第41章 错过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如期举办,各年级各班前往中心操场集合的喇叭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卓越班。
沈澧刚把钢笔收好,便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抬眼,正好撞上沈沐焦急的目光。
顺着下楼集合的人流走出去,沈澧来到门口,沉声问:“什么事?”
沈沐向来是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绝不会来找他。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我们得赶紧走,大姨她……出事了。”
沈沐喘着粗气,他上楼上得急,此刻有些狼狈。
沈澧一顿,随后道:“好。”
两人飞快下楼,跑到校门口时,操场的音乐正巧放起。
司机已经在车前等待,看见两个少年的身影,立马利落地为他们打开车门。
坐上车,沈沐疑惑道:“不对,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啊?”
司机解释道:“董事长吩咐过了,直接送两位少爷去机场,这次夫人的姐姐突发脑梗,已经转移治疗去了海市,少爷们正好也跟着去,以后都不用再回来了。”
“哦……”沈沐仰躺在座椅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车子缓缓驶离学校。
“下面请高一七班的宋……下讲话……”
广播声音模糊不清,汽车离学校越来越远,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沈澧坐得端正,目光沉沉。
*
宋沅也算是收获了一次全校的掌声雷动。
回去的路上,他听到别班的两个女生在讨论。
“你不是说沈澧一定会来吗,根本就没看到他!”
“哎呀你怪我干嘛,大少爷行踪不定的,我哪儿知道啊……”
“你不是特意问了沈沐吗?他上次还借了你校服,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啊,难道他还能骗你不成?”
“我那是因为生理期弄脏了裤子,我跟他根本不熟的,警告你,你别瞎说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也没见沈沐……”
宋沅的心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叫住这两个女生。
“同学,你好,请问你们说的是沈……利吗?”
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心脏,心跳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震碎。
“什么沈利,你普通话不标准吧?”其中一个女生没忍住嘲笑,鄙夷的声音却在看到宋沅的脸时戛然而止。
“啊……这个啊,是沈澧啦,沈澧,跟我读,了一里,澧,三声哦。”她语气柔和了不少。
宋沅的微笑僵滞在了脸上,讪讪道:“这样啊,看来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
他转身便离开。
刚才还教他读音的女生打量着他的背影,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得了吧,瞧你刚才被所谓的毛头小子迷住的那样儿,现在又装起来了。”
“行,你清高!你清高还嚷嚷着要见沈澧!”
她们互怼了一番,嬉笑打闹起来。
*
高中的时光飞速流淌,转眼间两年过去,临近高考,宋沅恨不能一天掰成两天用。
他夜以继日地学习,最后的时间里,几乎是从睁开眼学到凌晨入睡,即便睡着了嘴里都在念叨英语单词。
他选的是理科,化学的天赋不能浪费,这样更有把握考上医科大学。
前世没经历过高考,但在备战成人高考时,他也拿出了拼命的劲。
终于到了高考这天,蒋素英给他准备了清淡的饭菜,柳谦不用参加高考,自告奋勇地要当他的“场外助手”,包接包送。
望向一条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或励志或热血的话语,都饱含无限希望。
市一高的大门准时打开,两排保安严肃地立在两旁,等待安排学生有序进场。
踏进考场楼之前,宋沅回身望了一眼学校门口。
你是否也要经历这人生如此关键的时刻,沈利?
你也会有那么一秒觉得紧张么?
可终究是没有答案了,宋沅笑笑,随着人群一起走进教学楼。
千禧年的第一个盛夏来临,人生最为畅快自由的假期长达三个月,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新世纪的鲜活气息。
宋沅在这个暑假格外繁忙,蒋素英经过长期的积累,终于在市中心街道的小角落里开了间中医馆。
宋沅忙着帮忙装修、打扫、运药材等,常常干得满头大汗。
中医馆的旁边,是徐芬和柳谦开的餐馆,主打经济实惠,生意红火。
2000年的大街小巷,处处焕发出新机,万事万物都在唱着高昂的曲调大步向前,期待施展拳脚大干一场,到处是积极热火的情绪。
这个暑假,宋沅谨慎地估好了分,填写了志愿表,在一个难得凉风习习的夏夜,拨通了查询成绩的电话。
柳谦和徐芬都停下了端盘子的脚步,蒋素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考生姓名,考号……”
悦耳的女音在歇业的餐馆里格外清晰。
“已成功查询,宋沅同学录取结果为——”
“海市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
“啊啊啊啊啊啊!”柳谦“砰”地一声放下了盘子,激动地使劲摇晃宋沅。
“宋沅,你考上了,你考上了啊!你真的光宗耀祖了!中医药大学可是全国排名前五,哦不,前三的大学!”
蒋素英在一旁眼底湿润,“沅沅,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妈真为你高兴。”
徐芬笑着把一桌子菜都摆好,“好了各位,这不正好是给沅沅的庆功宴么?素英姐,大喜呀,恭喜恭喜。”
“对,这是喜事,瞧我,哭什么……”蒋素英笑出来,擦了擦眼角的泪。
“太好了,没有调剂。”宋沅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笑着自言自语。
“什么调剂?我只知道今晚上有我特意改良过的白条鸡!来,你吃一块尝尝。”柳谦渗筷子给宋沅夹了块鸡肉,她的话倒把大家都逗笑了。
一顿饭其乐融融,气氛融洽,大家都在兴奋和欣喜中举杯。
在厨房刷盘子时,宋沅透过头顶的小铁窗望向窗外,一顶明亮的弯月悬挂在空中,散发出莹莹的光亮。
三年前中考结束的暑假,他也有一刻这般望着月亮,也望着自己越来越清晰的未来。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也不必总是如此牵挂。
宋沅摇摇头,把洗干净的盘子擦干,晾在一旁的铁架上。
该释怀了吧。
他心中默念。
白瓷映照出他因饮酒而微红的脸,清俊的面庞上明明是一副难过的表情,泫然欲泣。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任由月光轻轻拂过他的耳畔,落在他纤细的脖颈上。
可是有些事,有些人,非但没有变模糊,反而成了烙印在心口的伤痕,他愈合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原来寄希望于时间,本身就是在自欺欺人。
*
暑假接近尾声时,宋沅才知道,他是全市高考生中的第一名。
市一高光荣榜要采集照片,让他去学校一趟。
站在红布前,宋沅微微笑着,对准了摄像头。
“喀嚓”一声,黑发白肤,相貌精致的少年形象留在了照片上,预备张贴在光荣榜的最前排。
“宋沅,你高考发挥那么好,估完分就该早点来跟老师商量的,以你的分数,上个北清都不是问题,中医药大学虽然好,但它的录取分数线可比你的实际分数低了十分,你这是亏了啊。”
班主任扶了扶镜片道。
“谢谢老师,可学中医药专业一直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梦想,现在我做到了,所以我很满足。”
班主任见宋沅说这话时十分真诚,没有丝毫的张扬之气,依旧是他印象中那个单纯的少年模样。
他也便笑道:“好啊,好。这么多学生,来找我报志愿时,一个比一个看重学校的名气,鲜少有提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的,宋沅,你是个有主见,够果敢的孩子,老师很看好你。”
宋沅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没有高低之分。但如果我以后真能在中医院事业里有所成就,那一定有您这番话的功劳。”
这话把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说动了,他们本还惋惜学校少了一个北清学生的,可听到宋沅这么说,又纷纷赞赏道:
“好啊!孩子,你以后是能成大器的!”
“你们班主任有你这样的学生,别看他表面上不说,等你走了,可得吹捧三四个月了!”
一旁的班主任及时加入了玩笑:“三四个月?说少了吧!至少三四年起步。”
整个办公室都哈哈大笑。
欢乐够了,班主任亲自把宋沅送去校门口。
“宋沅,你这一路以来是真的不容易,老师都看在眼里,你放心走吧,以后的路广阔得很!有点不平坦,跨过去也就是了,只是别忘了自己的初心呐!”
他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拍拍宋沅的肩膀。
宋沅看到班主任鬓角的白斑,不禁鼻子一酸,“放心吧,老师。”
“好,以后常回来玩,老师就送你到这里了,还得忙下届高一新生入学的事呢,走吧,走吧,前路光明灿烂啊!”
班主任朝他挥挥手,自己转身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宋沅最后一次回头看这座学校,蔚蓝的天空下,一幢幢教学楼矗立着。
以后再来,就要称呼它为“母校”了。
离别才是人生最难修的课题。
第42章 重逢
九月一日,宋沅准时坐上了去海市的绿皮火车。
“宋沅,以后我们都会去大城市找你的!”柳谦眼睛很亮,高大的姑娘站在蒋素英和徐芬中间,显得很有力量感。
火车还没有发动,三个人在窗户外送别宋沅。
“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你们玩遍全城。”宋沅笑得一脸灿烂,向她们招手。
“沅沅……”蒋素英向前一步,泪眼婆娑,“你在那边要吃好喝好,别耽误了学习,也别担心妈,妈能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地去吧,到了那儿也多交几个朋友。”
宋沅眨眨眼,努力把眼泪憋住,他强忍着喉咙的哽咽,“好,我都知道的。”
“一路珍重,千万照顾好自己……”蒋素英擦了擦眼泪,笑得温柔。
火车缓缓驶动。
宋沅一直扭头朝窗外看。
再见了,平安镇,普阳市,一切从前想逃离或想依恋的。
以后是更广阔的天地。
宋沅准备拿出包里的故事会看一会儿,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部崭新的手机。
步入新世纪,诺基亚手机迅速占领了市场。
而宋沅手里的,正是当年一机难求的诺基亚8850。
宋沅怔了怔,他打开手机,在短信页面,有一串留言。
沅沅,虽然你坚持不要,但妈觉得,再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你,别人有的我们沅沅也要有,多跟妈联系,照顾好自己。
落款是蒋素英。
宋沅记得母亲是不怎么会打字的,难以想象她打出这一大串字费了多大力气。
宋沅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他笑了笑,把手机放进书包最深处。
而后拿出一沓高中时常用的稿纸,表面磨损的圆珠笔在纸上“刷刷”写起来。
一个新的故事。
倘若没有离别,就不知道重逢的重量。
宋沅这样写道。
*
即便到了九月,海市的天依旧闷热无比,大约是秋老虎来犯,人人脸上都挂着汗,有的顺着脖子的褶皱流下去,形成几道黑线。
相比之下,宋沅要好得多。
他本就爱干净,很注重个人卫生,又不爱出汗,即使到了夏天,遇上一点风都会手脚冰凉。
宋沅渐渐地适应了大学生活的节奏,他早上七点起床,晨跑后去吃早饭上课,空闲时间就在图书馆读医书。
中医药大学的图书馆全国闻名,藏有很多难得的古籍和专业书目,宋沅是借阅这些的积极分子。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直到大三那年,宋沅作为学生代表,跟中医学院的院长徐教授去参加一场招商会。
这次招商会由政府和一家药业集团共同承办,与往年不同的是,各单位不再是重点,转而把目光投向民营企业,期待他们在药物研发上的发展潜力。
本次招商会的主题是中医药学,徐教授知道宋沅的出身,也知道这几年来他努力的方向,有意栽培他,便把他带了来。
看着眼前的教授,宋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教授好。”
徐教授是院士出身,向来以严厉和无情著称,宋沅跟他出来,心里也不由得打鼓。
徐教授点点头,“你随意走走就好。”
招商会的场地很大,水晶吊灯金碧辉煌,红地毯铺满整个房间,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和酒水饮料。
眼下还没入席,不少人来来往往,觥筹交错。
不像是普通招商会,倒像是豪门晚宴。
“小沅,看什么呢?”
阳光俊朗的青年拍了拍宋沅的肩膀,递给他一杯香槟。
宋沅接过来,轻抿一口,微酸的酒味在舌尖弥漫,他呼了口气,抬眼看向青年,道:“师哥好。”
眼前的人正是徐教授亲自带的研究生,赵邈。
此次招商会,他也一并出席。
一直以来他都对宋沅很是照顾,宋沅要找什么书,有什么专业性的问题,他都很乐意帮忙。
对于这个乐观大方的前辈,宋沅很是感激。
“我在观察他们。”宋沅道。
“他们?”
“对,我在观察他们会不会对中药感兴趣。”
宋沅看向远处那些身材肥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们动辄便是“王总”“李总”,不然就是“张局”“刘局”,都是海市药物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的态度决定海事药业的未来。
赵邈顺着宋沅的视线看去,“哈哈”笑了两声,“我说小沅,不是师哥打击你,恐怕啊,他们接触到的中医药只有狗皮膏药呢!别看他们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其实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真要研发什么还得看市场走向。”
宋沅点点头,不置可否。
很快大会开始,领导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演讲。
宋沅坐在徐教授的旁边,听得很认真。
不一会儿,轮到徐教授上台致辞,他先是对海市药业展开了美好的畅想,又提到了其中的危机。
“海市的西医水平很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自古以来,中国人讲究的都是阴阳调和之道,据我所知,很多同行滥用激素,已经违背了自然之理……”
徐教授激进的发言引得台下一阵沉默。
“教授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赵邈皱着眉,在宋沅耳畔说道。
宋沅的心一沉,并不是因为徐教授如此直白的话,而是台下观众的反应。
他们听不下去。
宋沅几乎是直觉地判断出来。
就在这时,大厅的门突然打开了。
门口的灯亮了一下,引来一阵骚动,宋沅回头看时,目光即刻被人群挡住了,什么都没看见。
只隐约听见什么“居然派了个大少爷来……”
宋沅不再理会,因为有两个工作人员趁机上台和徐教授耳语了两句,徐教授的脸色瞬间铁青,竟直接撂下了话筒,下了台。
主持人急忙出来打圆场。
“教授,您这是怎么了?“
等徐教授回到位置上时,赵邈赶紧问道。
“他们让我说点温和的话,要我粉饰太平,我做不到!直接不说了便是,他们不敢听的,早晚要反噬到他们自己头上。”
徐教授气愤道。
“教授,您别急。待会儿还有自由发言环节呢。”宋沅安慰。
徐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宋沅啊,这次带你出来,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在。眼下中医式微,我知道你是个学中医的好苗子,带你来,也是给我一点鼓励,只要还有你这样的孩子在,我就不怕上台演讲……”
宋沅愣了一下。
他只知道徐教授对他颇为严格。
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他看得如此重要。
“教授,小沅他还小,他懂什么啊?”赵邈突然插嘴道,把宋沅挤到了一边。
徐教授看了赵邈一眼,没说什么。
很快到了自由发言环节,不少人上去说了药业将来的发展,包括兴建科技园、工厂的迁徙等问题。
招商会已是临近尾声。
“曾老,您怎么看?”
坐在后排昏暗角落里的青年,抬手拒绝了侍者端来的一杯香槟,微微侧身朝身旁一位老人问道。
老人已是古稀之年,却还精神矍铄,他身穿一件淡青长袍,上面绣着墨竹,一看便是出身名家,极有格调。
“一群俗物。”曾老摇摇头,呷了一口茶。
他在业界享有盛名,说话份量很重,因此也毫不留情。
“这群人全都只盯着眼前那块肥肉看,一点也不顾医药真正的发展方向。小澧啊,要不是沈董要我跟你来,我是断然不会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
曾老摸着花白的胡子冷嘲道。
他说话直,却也一针见血。
“今天招商会的项目都结束了,辛苦大家,有意离场的客人请在右手边……”
主持人走上台,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曾老,何必为这小小的招商会动气,咱们走就是了。”
旁边的几个中年人也是业内专家,纷纷劝道。
“是啊,沈公子,我等先行离开就是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们都准备离席。
就在这时,全场亮了的灯光突然被关闭,只留有台上那束明亮的光线。
空气寂静了一秒,台下的人都搞不清这是要做什么。
沈澧也皱起了眉头,他锋利俊美的侧脸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神态。
主办方负责人出来道歉,说:“自由发言有纰漏,少了来自中医药大学的这一方,请大家稍等几分钟,有请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代表发言……”
台下瞬间爆发出不满,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哪里值得他们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们没有停下要走的脚步。
包括曾老,他也叹息着就要离开,那群专家自然紧跟其后。
此时,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台上传来。
“大家好,我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代表,
宋沅。”
宋沅及时拿起话筒,做了个自我介绍,并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刚才徐教授的发言没有完成,请允许我代替他来做个总结。”
他对上徐教授鼓励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散了吧,一个毛头小子……”有专家嘟囔,催促前面的人继续走。
一众人已经摸到了门把手。
两旁保安为他们开启了一道门缝,外面的亮光透进来。
“关门。”
沈澧站在他们身后,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以一副命令的口吻面对保安。
若是有人留心观察,就会发现他声线里竭力掩饰的颤抖。
保安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搞清了谁才是终极大老板,立马把门关上了。
沈澧极高,在这群专家和企业家面前,年纪轻轻便多了几分威慑力,竟让他们一时间真的没再动弹。
“劳烦大家尊重仪式,把学生代表的话,听完。”
他一字一句,清晰有声。
第43章 重逢(二)
主办方仅给台上留了一道光,远远不如刚才活动中的灯火明亮。
宋沅知道许多人已经准备离开了,便加快了语速。
他声音清亮,眼里饱含热切希望,将中药文化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困境加剧,中医药的生存空间急剧压缩,可先人的智慧不该断绝于此……”
他的发言没有徐教授那么激进,却把重点全盘托出,引人共鸣。
台上的青年俯瞰全场,谈吐自然,不卑不亢。
离去的人又折返回来,灯光和焦点往他身上聚集。
发言完毕,掌声雷动。
沈澧坐在角落,看向那个闪闪发光的身影。
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像被补了回来。
“不错啊,这孩子不错。”曾老鼓着掌,连连点头。
“还得是大学里出来的好苗子,年轻有朝气,有干劲,没被大染缸污染,以后药业的发展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他毫不吝啬地赞叹。
“小澧啊,沈董不是让你接手新生产线吗?那条线是中药,不好走,但不能不走,沈家需要这条线,你以后尽可以多招些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于你于沈家都多有帮助。”他见沈澧不说话,又劝道。
沈澧只是定定地望着台上的那道身影。
高朋满座中,他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与宋沅重逢,欣喜若狂?痛哭流涕?他都没有。
他只感觉到心脏最深处的颤抖,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宋沅相认。
换言之,他能与他相认么。
……
宋沅走下台,徐教授立马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帮我把话都说清楚了!宋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语气激动,不得不承认,论语言的艺术,他还不如宋沅。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心扑在学术研究上,不知不觉间把人情世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教授,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您的鼓励,我怎么可能临时发挥得那么好。”
刚才宋沅告诉徐教授自由发言这一回事,徐教授咬着牙说他不会再上去,可沉默了会儿,临近散会时,他又让宋沅去发言。
毕竟是他把人家带出来的,以前关于行业乱象的事他们也时常探讨,宋沅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见解。
不能不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徐教授本意是锻炼宋沅发言的能力,谁承想他的临场发挥竟远远超出了预期,不仅丝毫不怯场,反而还做到了条理清晰,引来全场掌声。
他很满意,看着宋沅的眼神又和善了几分。
一旁的赵邈插不进话,有些尴尬地站着。
一个侍者拿来一张名片递给宋沅。
“宋先生,这是一位老先生给您的,他要我传话说,以后必定邀您一聚。”
宋沅结果,看到名片上鎏金式样的名字:曾琪祥。
“拿着吧。这次招商会曾老是会过来,没想到他也对你青眼有加,宋沅,前途无量啊。”徐教授道。
宋沅点点头,把名片握在手心,跟在徐教授赵邈后面一同出门。
天空阴沉一片,十月的天转凉很快,深秋萧索中,他觉察到手中的异样。
将名片拿出来,轻轻划过,下面赫然露出一张陌生的名片。
方才大概是与曾老的名片紧紧贴在一起时缘故,宋沅才没有看出来。
这张名片上写的是,沈氏药业集团。
宋沅的心猛地动了一下。
无数记忆如浪潮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逼得他僵硬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难道是他。
不,几率太小了,不会的。
如果真是他,那为什么不直接来见他。
难道沈利还在怨他吗。
五年过去,连沈利这个名字,宋沅都避免想起,只要一想起,就如将那根生锈的钉子用力地往脑子深处砸,让他不由得哆嗦。
天空浓重得像一团漆黑的迷雾,把所有沉溺于不安中的人都锁在困境中。
“小沅,就要下雨了,快上车啊!”
赵邈回过头叫迟迟不动的宋沅。
远处,电闪雷鸣。
宋沅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轻声道了句“来了”,便动身坐上了回校的车。
就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豆大的雨珠顷刻落下,砸在水泥地上,迸溅出一朵朵灰色的水花。
十米开外的地方,一群人举着黑色雨伞,将什么团团围住。
隔着厚厚的雨帘,宋沅什么都看不清。
车子缓缓驶动,离开市中心。
*
宋沅的宿舍是两人间,倒不是学校有多么大方,本来是三个人住四人间的,大二的时候搬走了一个人,宋沅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室友。
室友马浩平是典型的北方汉子,人高马大,寸头宽脸,和宋沅的清秀白净截然不同。
他跟宋沅关系也一般,有次他跟别人说宋沅的坏话,恰好被宋沅听到了。
“娘们唧唧的,什么样子,就知道巴结师哥和教授,以为自己是谁啊?哈巴狗吗。”
他跟电话那头的人同时恶劣地爆笑。
回头却看见宋沅提着暖壶,站在门口。
从那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显而易见地僵化了。
反正平时宋沅也忙,只有睡觉时会回寝室,也就把马浩平当空气了。
这次宋沅回来,马浩平却破天荒地凑过来,煞有介事地给宋沅递了一张纸。
宋沅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封道歉信。
笔记歪歪扭扭,言辞么……还算诚恳。
“你这是做什么?”宋沅疑问。
“嘿嘿……”马浩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上次说你那事儿,不好意思么,我一直挺愧疚的,跟你相处那么久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对不起啊。”
马浩平是不是被夺舍了宋沅不知道,但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吧,你想干什么。”
宋沅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马浩平讪讪一笑,“就许崖琳学妹的生日会,咱俩一起去呗。”
“许崖琳学妹?我不认识她。”宋沅皱眉道。
“你不认识不要紧,我认识啊。”马浩平连忙解释。
“你去了就在那儿待会就行了,主要是我一个人去了也没朋友,多尴尬啊,而且我听说赵邈学哥也会去的,你跟学哥关系不是很好吗?到时候你们俩聊天就好。”
宋沅架不住马浩平的软磨硬泡,只能表面上先答应下来,还是留了个心眼,特意问了问赵邈。
想不到赵邈竟真的爽快承认了,确定自己会去参加。
宋沅稍稍放了心。
转眼来到生日那天。
据马浩平吹捧,许崖琳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她的生日会在海市最高端的会所举行,由于她是大一新生,想多认识一些朋友,学校里想来的人都可以来参加。
因此一连开了四五个包厢,百来号人轮流去主房间给许崖琳敬酒。
如此盛况,宋沅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蹭吃蹭喝的小透明。
可他被许崖琳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动感的dj音乐中,许崖琳的朋友们围着他们俩劲舞。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宋沅想挣脱都挣脱不开。
好不容易才挤进外圈的马浩平拼命地想给许崖琳敬酒,却被一个满身肌肉的学弟毫不留情地给撞开了。
马浩平气愤不已,咬牙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
“靠!要不是……”
他想起许崖琳来找他的场景。
当时许崖琳约他在一家高档咖啡馆见面,他喜不自胜,借了件西装就去了。
许崖琳是新一届学生里最貌美的那个,不少男生都对她垂涎不已。
许崖琳主动约他,马浩平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结果许崖琳上来就说,她要宋沅去参加她的同学会。
马浩平的脸瞬间白了。
“怎么,你是他室友,你还劝不动他?这样吧,事成之后,送你块表。”
马浩平的脸色变了又变,攥紧了拳头,刚想要拒绝,却有一个阴暗的计划在脑中悄然萌发。
“行啊,我叫他来,他肯定会来的。”
回过神,马浩平发现宋沅在几杯酒下肚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冷笑,过去把宋沅“抢”过来,对许崖琳说:“他学长找他,我先带他往那边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许崖琳失望地道:“好吧。”
看着宋沅被自己带走时,许崖琳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马浩平心中的妒火燃烧得更烈。
“你要带我去哪儿……”宋沅头痛欲裂,提不起力气,被推搡着往前走。
“不去哪。”只是把你扔到外面,冻你一晚上而已。
马浩平狞笑着,转过一个角落时,却猛地撞上一个男人。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面容冷峻,一身黑色西装,周身气势十分威严。
马浩平这种涉世未深的学生在他面前,便显得十分弱势。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道歉,就要带着宋沅闪身离开。
“等等。”
一道磁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马浩平转身一看,才发现西装男人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同样穿着黑西装,可款式比那个成熟男人精细多了,深灰马甲包裹着腰,服帖的裤子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
看脸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可马浩平觉得,他的气质根本不像是同龄人,反而带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怎,怎么了。”马浩平更是畏惧,巴不得赶紧走。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年轻男人皱眉。
金色走廊明亮的灯光下,马浩平发现,男人的半边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看起来很不好惹。
年轻男人说的“他”是指宋沅。
马浩平暗骂倒霉,心想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关心这个死娘炮,面上却还是卑微解释道:“这是我同学,室友,他喝多了,我带他回去。”
却见年轻男人一直深深盯着宋沅,目光中带着马浩平看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马浩平不想过多纠缠。
可一直歪在马浩平身上的宋沅却睁开了眼。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熟悉的脸。
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
他趁马浩平不注意,一下子挣脱了他,转而扑进沈澧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啊?”
第44章 初吻
气氛凝滞了几秒。
马浩平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说着,就要把宋沅拉回来。
却发现年轻男人紧紧将宋沅搂在怀里,两根胳膊坚固似铁,怎么都掰不开。
往上看,男人目含薄怒,眼神中透着种警告。
“巧了,我跟他也是同学,我带他去安置也一样。”
他看出了马浩平的不怀好意,自然是不允许宋沅被他带走的。
“这……这怎么行,他就是个乡下来的,怎么可能认识你啊。”马浩平这话中带着浓浓的鄙夷。
恰好这时宋沅抱着男人的腰的手松了松,抬头看着男人的脸,唤了声“沈利”。
这下不用再掰扯了。
“咳咳。”一旁的成熟男人假咳两声,道:“同学,写下你的号码和地址,有什么事我们会联系你。”
言外之意,就是今晚马浩平别想带宋沅走了。
马浩平虽然气愤,却只能乖乖就范,把信息写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宋沅被年轻男人搂在怀里,与他擦肩而过。
哼,这次不行,以后有的是机会。
迟早狠狠整你一回,死娘炮。
马浩平冷笑一声,在心底唾骂完,干脆回生日会包厢去了。
*
黑色宾利一路疾驰,停在东区。
新开发的路段,矗立着望不到边际的高楼,高级公寓有严格的审查和安保,宾利却无视了严密的防线,畅通无阻地停在A1楼前。
沈澧把宋沅扶下车,对开车的男人说了句:“谢谢。”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忽而道:“沈少爷,我是老爷派来的特助,不是给你当司机的。”
“辛苦了,林助。”
沈澧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说,你别忘了你回国到底是干嘛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林洙握紧了方向盘,“今晚有那么重要的场合要去,你说推就推了……我希望你的任性只有这一次。”
沈澧顿了一下,垂下眼眸。
“我知道。”
“行了,我走了,你们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吧。”
林洙不多留恋,说完该说的,便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沈澧带宋沅回了自己的公寓。
十九楼,落地窗外灯火通明。
宋沅被灌得实在是太多了,整张脸都红透如番茄,眼睛都睁不开。
从前倒不知道,宋沅酒量这么差。
沈澧先将他轻轻放在沙发上,他头一沾到皮质沙发,便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了。
望着他恬静的睡颜,一如五年前那样。
沈澧突然觉得心底一片柔软。
长久以来未感受到的暖意一点一点在上升,令他无比贪恋。
沈澧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沅的头发。
仔细端详起来,宋沅长大了,清秀的脸逐渐褪去了婴儿肥,面部线条变得干净利落,眼角微微上扬,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看一眼就令人怦然心动。
沈澧放慢了呼吸,慢慢凑近宋沅。
就像很久以前,黑夜中只有少年的心跳声。
而宋沅永远不知道,在那些或闷热或温暖的夜里,沈澧的嘴唇,曾轻轻贴过他的脸颊。
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极致的思念快要把沈澧逼疯了,几乎吞噬了他的心,演化成了极致的痴迷。
招商会那天,他看到宋沅,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都震颤起来。
他的指尖攥得泛白,失而复得的狂喜将他淹没。
全身的嚣张因子都在怒吼:
去找他!
但除了没有恰当的时机,还有一点,阻止了沈澧去与宋沅相认。
他怕自己扭曲的感情会吓到宋沅。
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了。
离宋沅的脸近在咫尺时,沈澧突然起身,眼神已经一片清明。
残存的理智唤醒了他。
宋沅以前会无所顾忌地抱他、牵他的手、和他亲密无间,那都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好朋友。
一旦他越界,宋沅极有可能会唾弃他,离他而去,永远不再回来。
沈澧伸手捞起一块羊毛毯,盖在宋沅身上。
他深深望了宋沅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去煮醒酒汤。
成年以后他就需要应对各种各样的酒会,宴席散去后,他不愿回沈家,自己的公寓也不许保姆进来。
他习惯一个人。
久而久之,也就把煮醒酒汤这项技能当成了必须。
沈澧熟练地开火,放入生姜。
他垂眸看着沸腾的汤,里面的气泡咕嘟跳跃,思绪飘得很远。
等宋沅清醒了,他该和宋沅像老友一样叙旧么。
可那样,也就划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终究心有不甘。
沈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宋沅产生了别样的感情的。
日夜相处,朝思暮想。
宋沅又那么黏着他。
怎么可能不心动。
沈澧拿起汤勺搅动锅里的水。
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贴住了他的后背,腰也被人从身后搂住了。
沈澧险些没拿住勺子。
“还好你在这儿,我以为你要抛下我走了呢。”
醉意朦胧,宋沅的声音略带沙哑,又软绵绵的,有些委屈。
沈澧身体一僵,关上了火,转身反把宋沅拥进怀中。
这些年宋沅长高了不少,将近一米八,可在沈澧面前,还是低了半个头。
沈澧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宋沅禁锢进骨子里。
他贴近宋沅的耳尖,“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了。“
宋沅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忽然笑出了声。
他抬起头,眼睛半睁不睁地盯着沈澧,脸色潮红。
“你要当我的奴隶吗?”
没头脑的一句,无疑是告诉沈澧一个沉甸甸的事实:宋沅只不过是耍酒疯。
沈澧心中有些黯然。
他还是配合道:“当然要。”
宋沅笑得更开怀,“好啊,那你叫我少爷。”
“少爷。”
“那少爷累了怎么办?你……”
身体突然悬空,被人打横抱起。
宋沅有点懵,思考不过来。
他好像是准备说“你扶少爷去休息”来着。
沈澧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暗色的眸子看着他,声音低沉,“别动,少爷。”
宋沅停止了下意识的扑腾。
他挺乖的。
沈澧抑制住那不该有的疯狂念头,把人抱进里屋,放在床上。
“少爷,你先躺一会儿,我这就去给您端喝的来。”
宋沅还真受用地点点头,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沈澧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醒酒汤,端进屋,放在床头柜上。
宋沅却不为所动。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说:“少爷好累,你喂本少爷。”
自以为威严的发号施令不过是撒娇。
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脑子里混沌一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
沈澧听话应答,坐在床边,端起醒酒汤。
他舀起一勺汤,凑近嘴边轻轻吹了吹,等温度适宜可口了,将它送到宋沅面前。
宋沅看了他一眼,却突然翻了个白眼,俨然是晕了过去。
沈澧一瞬间慌了神,连忙把汤放下。
宋沅却憋着笑闭眼道:“我晕过去了,勺子是喂不了我的,需要人嘴对嘴喂哦。”
沈澧顿了一下。
半晌,他的喉结滚了滚,沙哑道:“你会后悔的。”
宋沅依旧闭着眼,笑道:“怎么可能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下一秒,嘴唇却突然贴上一片冰凉。
宋沅倏地睁开了眼,震惊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无比熟悉的俊脸。
温热的液体在唇舌间流淌,生姜的气味延伸到喉咙。
沈澧笨拙地将醒酒汤一点一点喂给他。
生涩却炽烈,在灯光昏暗中,显得暧昧又缠绵。
宋沅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反应及其剧烈,猛地推开了沈澧。
“可以了!”
他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抬头却对上沈澧的眼眸。
下垂的眼角,落寞的神情,像极了一只淋湿的大狗。
就这么湿漉漉地看着他。
宋沅的心被攥紧了似的,生疼。
他觉得很虚幻,或许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眼前的人是沈利吗。
沈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又怎么可能会……吻他。
这一定是太过思念的结果。
宋沅觉得头痛欲裂。
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他的头脑越发昏沉。
许是身体自动防御的效果,宋沅慢慢地躺下来,彻底昏睡了过去。
沈澧等了好久,心一直跳得剧烈,他真的害怕宋沅会说出什么他承受不了的话。
他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直到宋沅发出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沈澧一愣。
大脑及时做出了客观的判断。
宋沅大概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
沈澧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
良久,他只是为宋沅掖好了被角,起身去把窗户关好,又拉上了深灰的窗帘。
把灯陆续关上,最后眷恋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关上门,只身离开了卧室。
在隔壁书房的折叠床上,沈澧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雷声令他心惊肉跳。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任命一般,拿起了沙发上那件宋沅的外套。
他抱紧外套,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气,就像抱着宋沅。
就像五年前许多个打雷的日夜,宋沅安慰着他。
第45章 抱抱
头痛欲裂,干渴无比。
宋沅在黑暗的房间中缓缓坐起,眼神放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
门开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走进来,停留在一米外,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也是陌生人的安全距离。
那个人伸手,递过来一杯水。
宋沅的大脑仍旧处于待机当中,身体却抢先一步反应过来,接过杯子,将水拼命地往嘴里灌。
久旱逢甘霖,白开水如同琼脂甘露,滋润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一杯水下肚,宋沅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似乎是沈利。
他捧着杯子,不可置信地又一次望向他。
这次瞪大了眼睛,在暗沉的光线中,勉强辨认出了那张脸。
与少年时的锐利不同,眼前的男人多了几分内敛,明明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透出远超同龄人的稳重。
“还要么。”
是沈澧率先开的口,他指的是还要不要水。
宋沅低下头去,有些结巴:“不、不用了,已经足够了。”
沈澧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侧过脸看了一眼宋沅。
“你可以再休息一下,饭还没好。”
他不作停留,径直走出房间。
“有事叫我。”
关门时,补充了一句。
房间重归于寂静。
宋沅愣愣地看着门口,就这么呆坐了十几分钟,脑子一片空白。
一直到沈澧重新将门叩响。
“吃饭了。”
宋沅起身,穿上早已摆放在床边的拖鞋,走到门前。
他拧开门把手,头脑却一阵昏沉,以至于虚脱的身体根本站不稳,差点一个跟头把自己摔出门去。
没有真的摔个狗吃屎,是因为沈澧稳稳地接住了他。
客厅灯光明亮,宋沅处于黑暗中太久,一时间睁不开眼。
他只能扶着沈澧的肩膀,才不至于太无助。
“不舒服吗?”
沈澧皱眉询问。
宋沅摇摇头,他能感受到沈澧的气息那么近,声音清晰可见,令他更加头晕目眩了。
“我应该只是太饿了。”
缓了一会儿,他带着歉意道。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你好久没吃东西了,我煮了粥,做了两个菜,你先垫垫肚子。”
沈澧轻声道,语气中掺杂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心和温柔。
宋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维持着抱着沈澧的姿势,连忙放开他,将目光投向餐桌。
“好啊,快吃饭快吃饭。”
他的兴奋太浮于表面,为了不让场面太过尴尬,赶紧走到了桌前自顾自地坐下。
沈澧为他盛了一碗粥,碗里浓稠的米粒被绿豆和南瓜浸润了,散发出无比香甜的气味。
桌上放着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一盘红烧茄子,都是合胃口的家常菜。
宋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舀起一勺热粥便往嘴里送。
“小心烫!”
然而沈澧提醒得晚了,那勺粥还是把宋沅烫得直吁气。
可他被烫了这么一下,却傻笑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终于活过来了!”
这么一口粥,却把他的话匣子都打开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沈澧吃起东西来依旧是慢条斯理,像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闻言垂眸,像是在思索。
宋沅有点懊恼,这个开场白会不会太过官方正式了?还是太没人情味了?
以为演电影呢?!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想着要不要多说点什么救救场。
下一秒沈澧却说:
“没有你,怎么好都不算好。”
“啪嗒”一声,宋沅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慌忙去捡,沈澧动作更快,两只不同的手在桌下触碰了一瞬,又触电般立马分开。
“我去厨房再拿一双。”
沈澧把脏了的筷子捎带走,离开了餐桌。
宋沅没想到沈澧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没有你。
怎么好都不算好。
如果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那宋沅注定得不到分。
他脑子里乱乱的,两颊都传来微微热意,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沈澧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分离太久,念着少年时的情谊,又或许是兜兜转转,还是觉得宋沅这个朋友最好最可心,别的都不如他?
“给。”
沈澧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把新的筷子递给宋沅。
宋沅接过,思绪回转,小声道了句谢谢。
他开始沉默地吃饭,期间还忍不住打量着沈澧。
他穿了一身居家服,在装修得低调简约的房间里,俊美的相貌柔和了几分,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慵懒。
许是气氛太过诡异了,宋沅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想你。”
这话一出,更怪了。
宋沅恨不得把头都埋进碗里。
幸好沈澧面色如常,道:“当时没能好好跟你道别,是我不好。”
“你怎么能自责呢?你都是为了我才……”
一触及到那些血色回忆,宋沅脸上的笑便有些苍白,“都过去了,没事了。”
“当时我在狱里,并不后悔,本来我能活下来就是因为你,把这条命还给你也是应该的。”
宋沅一愣。
这番话瞬间将他带回那个雨夜。
第一个,和沈澧在一起度过的雨夜。
少年紧皱的眉头,瑟缩的肩膀,身上那一道道伤痕,跨越五年的时光而来,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沈澧接着往下说。
“可是没几天,就有沈家的人带着专业的律师来了,他们动作很快,我最后因为正当防卫而被无罪释放。”
“我一直在想,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入狱的。”
沈澧搅着渐冷的小半碗粥,凝固的米粒旋转又停下,“可答案呼之欲出,不是么?宋沅,又是你帮了我。”
他抬起眼来,盯着宋沅,目光灼热。
宋沅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干巴巴地承认,“他们打电话到家里来,要找你,我擅自告诉了他们……”
“可是我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判刑,本来就不是你犯了罪,你是无辜的。”
宋沅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们的谈话正在揭开那些血淋淋的伤疤。
“我不怨你,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刚到少年宫,我就被沈家的人盯上了,我知道他们不会任由我跟你回平安镇的。”
“那时候就注定了,去普阳市的路,是一条不归路。”
沈澧将手放在宋沅颤抖的背上,轻拍安抚。
“我到了沈家,他们要我改名,所以我现在叫沈澧。”
至于典故,他刻意隐藏了。
“什么?”宋沅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积蓄。
“那你当年是不是在市一高上过学?”他抓住沈澧的手臂,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是。”
沈澧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宋沅手背上。
“我真傻……”宋沅笑出声来,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睫。
“当时我还听到有同学在讨论你,她们叫的是你的新名字,我还以为不是你……”
他语气轻松,当时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被他当成笑话讲出来。
笑着笑着,将泪珠也隐匿了。
“我转学很早,不知道你也去了那所学校。”
沈澧耐心解释。
“那……”宋沅想起一个东西,站起来四处望了一下。
“我的外套呢?”
沈澧突然一顿,像是在掩饰什么,清咳了两声,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将那件灰蓝色的牛仔棉外套拿了出来。
宋沅没在意他是在哪拿出来的,也没看到沈澧微红的耳根。
他接过外套,自顾自在口袋里翻找,找出一张铂金色的名片,递给沈澧看。
“这个也是你给我的?”
他早有怀疑,现在更能笃信几分。
藏在曾老名片下的沈家的名片,显得十分随意,像是随意捎带的,但仔细想想,实在十分刻意。
果不其然,沈澧点点头。
“既然你早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宋沅有点委屈。
“我怕打扰了你,我不知道贸然出现,会不会扰乱你的生活。”
沈澧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既然不想打扰,那给我名片做什么?这上面有一个号码是你的,对不对?”
宋沅步步紧逼。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对沈澧,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是像极了在跟男朋友闹脾气。
还是想被哄的那种。
沈澧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他看着宋沅,那双下垂的眼睛和柔顺的黑发令他像极了一只忠诚的边牧犬。
湿漉漉,湿漉漉的。
宋沅被这“湿漉漉”一看,顿时什么气都消了。
面子上不能输,他还是恶狠狠道:“借口,你根本就是不想认我这个穷亲戚!”
“我没有。”
沈澧哑然。
“你就是!”
宋沅伸出一根手指,幼稚地戳着沈澧的肩膀。
他不知道那道盯着他的视线越来越炽热。
突然被抓住了手腕,整个人都被扯进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沈澧低下头,抱住他。
宋沅立刻安静了。
两颗心挨得很近,宋沅能听到沈澧的心跳声,和他的一样紧张。
扑通、扑通。
“这样好了么?”
沈澧放开他,一如既往地纵容他的小打小闹。
“我可不会抱一个不想认的穷亲戚。”
第46章 解围
“轰——”宋沅的脑中炸起了烟花。
脱离了温暖的怀抱,沈澧却还将他环在身前,是一个极具保护欲和安全感的姿势。
宋沅的脸颊开始发烫,他低下头,回避沈澧热切的眼神,结结巴巴道:
“可、可以了,相信你就是了。”
沈澧笑起来,不同于人前刻意伪装的冰冷,五年来,他几乎没有这么真心地笑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
温馨的氛围被瞬间打破。
沈澧一下子放开了手,以便宋沅去拿手机。
宋沅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徐教授的责问:
“宋沅,你去哪了?今天有个重要的展览会,你不是好几个月前就说想参加的吗?之前还答应我今天一定到,展览会这都要结束了,你人呢?”
徐教授说的确实是宋沅很想参加的重要展览会。
全国各地的中药材都会汇集在那里,不仅如此,还有诸多堪称中医药界“活化石”的大佬要来,是一场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宋沅虽然想去,但知道自己是不够格的,暗自叹气之时。还是徐教授看出了他的心思,各种托人找关系,才给他弄到了一张门票。
现在徐教授这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宋沅连连道歉:“对不起教授,我昨晚是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收回了马上要说出口的话。
转而说道:“教授,我现在赶去还有机会吗?这件事是我的错,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弥补……”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徐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宋沅呐,我知道你是个认真的孩子,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你现在赶紧过来,兴许还能凑上点最后的热闹!”
宋沅感激道:“是,我这就来,教授您等我!”
说罢,他抓起衣服就要冲出门去。
沈澧却拉住了他的手。
“这里不好打车。”
虽然是最繁华的海市,可出租车业务仍不能全面覆盖。
高新区的公寓豪华而现代,地方却有些偏远,在城市的西南角。
“我送你去。”
沈澧看了宋沅一眼,便转身去拿了车钥匙。
宋沅坚定地笑道:“谢谢!”
心里不知何时泛起一阵涟漪。
与此同时,会展中心。
徐教授在一处角落来回踱步,身旁是两架子黄芪。
浓重的药味清苦,却舒缓不了他心中的焦躁。
“教授,宋沅他肯定不回来了,年轻人沉不住气嘛,昨晚他跟我说,他去学妹的生日会玩了,ktv嘛,那种地方,他八成是喝醉了酒,现在才刚醒吧!”
赵邈拿着一瓶水,递给徐教授,劝说道。
徐教授烦躁地挥开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训斥:“你就是这么说你学弟的?宋沅是什么样的孩子,有多刻苦,你我是最清楚的!你现在这样说他,让那孩子知道了得有多伤心!”
“是……我多嘴了,抱歉,教授。”
赵邈垂下头,握着水瓶的手微微颤抖。
“行了!还不赶紧到门口看着去!宋沅应该快来了,你得把他引进来,别让他迷了路!”
徐教授恨铁不成钢地吩咐道。
“是……”赵邈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徐教授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嫉妒的阴霾蒙蔽了他的双眼,胸腔中的不甘滋味无限放大,化作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将一切善意都吞噬干净。
黑色宾利在高架桥上驶过,来到会展中心停车场,值班人员仅仅是远远地看到车牌号,便提前打开了放行标志。
“他们都不收费了……”宋沅感叹。
沈澧一边平稳地将车开进地下,一边解释道:“会展中心有一栋楼是沈氏药业开发的,他们对沈家的车提供特殊服务。”
有钱了不起?有钱你有理!
这种话,宋沅只能默默地在心里。
沈澧开车的技术很好,宋沅坐在副驾驶上,没有感到丝毫的摇晃。
等车停在车位上后,宋沅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他正要走,又犹豫了一下,敲敲沈澧的车窗。
车窗平滑下降,露出那张冷峻俊美的脸庞。
“那个……既然他们有特殊服务,那你进个展览会还是简简单单的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说这话时,内心直打鼓。
现在的沈澧和以前“任人摆布”的中学生不同了,虽然宋沅不是确切地知道沈澧是什么职位,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
沈澧,离霸道总裁不远了!
不用凭借什么,这通身的气派就能看出,跟宋沅上辈子在杂志上看到的商务精英已经相差无几。
只是前世看见的成熟了一些。
所以宋沅担心自己的这个提议太傻太天真、太冒犯……毕竟人家可能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那种,哪有这么多时间能跟他来闲逛啊?
宋沅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沈少爷亲自当司机送他来哎,他只是稍微客气一下,不然自顾自走了多没礼貌啊?
沈澧毫无痕迹地将手机的挂断键按下,来自林洙的嗡嗡的震动声瞬间停止。
他打开车门迈着长腿走出来,微笑道:
“好啊,荣幸之至。”
一直到走到展览会门口,宋沅都是飘飘然的,像走在云端。
这种不管是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的滋味……真是该死地令人享受!
透明玻璃门后,赵邈连忙迎上来。
“宋沅,你可算来了!教授他都等了好久,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他上来就是一通指责。
如果不是宋沅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真要被他给搞得愧疚不已,待会儿面对徐教授也是畏畏缩缩不敢言语,令教授彻底失望,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宋沅在心底冷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抱歉,师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和教授担心了。”
赵邈对宋沅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语至极,他又想说什么,目光却触及到一旁的沈澧。
“这位是?不对啊,你不是跟马浩平……”
赵邈的眉越皱越深。
“什么马浩平?”
宋沅问道。
赵邈心头一紧,但见宋沅一脸天真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他又稍稍放了心。
“哦,没什么没什么,看我这忙的,都晕头转向了,那什么,教授他正等着你呢,快走吧!”
宋沅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沈澧目光瞥到远处的一个身影,低头跟宋沅耳语:“你先去,我待会儿来找你。”
宋沅点点头,他面上无比平静,内心却早就炸开了花。
沈澧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好听了?
这叫什么?低沉富有磁性在此刻具像化了?!
宋沅清咳两声,摸摸耳朵,很快就来到了徐教授面前。
一见面,徐教授就止不住地无奈道:“你啊你!真是太不把我这副老骨头当回事了!”
“这么好的展览会,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我是看你真心热爱中医药文化,才想着必须给你这么个机会的,这都临近结束了,你才来,你是何居心啊你?真要把我气死了!”
徐教授的数落,宋沅全当耳旁风。
倒不是他不尊重教授,而是他知道徐教授向来嘴硬心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说得越多,心里的气越少。
于是宋沅真诚地朝他举了一躬,安安分分地道歉:“教授,学生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坚决不会再犯。”
这招百试百灵。
果然,徐教授拍拍他的肩,“成成成,既然来了就别哭丧着脸了,赶紧逛逛去,人走了不少,药材倒都没收起来,我带你学习去。”
徐教授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带着宋沅和赵邈从头开始看。
宋沅求知若渴,将每一种只从古籍上看到的珍稀药材记在手机里,准备回去后写成报告。
走到半途,宋沅正认真听徐教授讲解天然牛黄。
此时突然有两个年轻人跑过来,他们脖子上都挂着某某药业的工作证,看到赵邈便跑过来,激动道:“赵邈是吧?刚才就想找你了!”
赵邈抱歉地看了一眼徐教授,跟他们走到几米外。
展览会比较安静,宋沅能清晰地听到“请你一定要考虑我们公司”“真是年轻有为啊”之类的话。
现在宋沅知道徐教授说的好机会确切指什么了。
展览会不只是一种药材展览,还是人才展览。
不一会儿,赵邈回来了,面上挂着受用得意的笑,他不屑地看了宋沅一眼,颇为怜悯地道:“学弟啊,你不用心里不平衡,再多历练几年,也会有人主动邀请你的,毕竟教授这么努力地把你往上捧,你再努力努力,还是能面试上个实验岗的。”
这话的嘲讽意味直接拉满,名牌医药大学毕业的学生,只有真的天资平平的,才会去做实验岗。
赵邈这么说,便是有十足的底气,他自然是已经有了研发岗的邀请了。
徐教授冷冷开口:“赵邈,你还没毕业呢,还是我的学生,还要尊重学弟。”
赵邈忽而冷哼道:“就他?一个只会哗众取宠的小白脸,我忍他很久了!他也只配当个吉祥物罢了!”
“你!”徐教授气急。
宋沅连忙拉住徐教授,正欲开口反击,肩膀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
令人安心的淡然气息将他包围。
“曾老,人就在这里了。”
沈澧对穿中山装的老人道,他的声音沉静温和。
而在他的身后,还围有七八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中医药专家。
人生几十年的修养,他们鲜少表现出如此感兴趣的模样。
全都是奔宋沅而来。
第47章 又脸红
宋沅还处在茫然中,曾老却激动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就是那个招商会上最后演讲的孩子?”
宋沅愣愣地点点头。
他下意识去寻找沈澧,后者则笑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样一来,宋沅的心里有底气了许多。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曾老赞叹不已,“那次你的演讲,真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咱们中医药界就需要你这样的新生力量,敢拼敢想,不固步自封,才能长久。”
“谢谢前辈,那天没能及时感谢您,实在是可惜,今天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我的幸运。”
宋沅诚恳而谦虚,引起不少专家的好感。
曾老哈哈笑了两声,指着沈澧道:“要不是小澧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来了展览会呢!这次相遇,你该谢谢的人是小澧。”
宋沅的眼神和沈澧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很快都收回去,两人皆笑得心照不宣。
沈澧道:“他可不用谢我。”
“哦,我知道了。”曾老笑吟吟说:“你们俩认识,是朋友是吧?”
宋沅点点头,“好朋友。”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内心却不正经。
……怎么总感觉像是偶像剧的展开,刚刚得到家长的认可,此时应有小甜歌展开的那种。
宋沅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澧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垂下眼眸,遮掩住眼里浓烈又柔和的情绪。
他朝身后那些专家说:“各位前辈,天色晚了,不如一起去吃个便饭,也方便交流。”
沈澧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认可。
而从刚才起就一直被晾在角落的赵邈握紧了拳头,一窝子气无处可使,堵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宋沅像是在人群中不经意看到他一般,眼睛一亮,主动过来邀请他。
“学长,你可一定要去啊,这么好的机会,没有你是一定不行的。”
他的眼神无辜清澈,在赵邈看来,却恶心得直反胃。
宋沅的邀请,一下子把他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再加上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更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任人取笑。
赵邈恨得牙痒痒,宋沅都这么说了,他根本无法拒绝。
嫉妒正将赵邈拉入深渊。
他的指关节捏得嘎嘎响,面上努力支撑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啊,去就去,既然是学弟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徐教授出来劝和:“这就对了,同学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都还是好好的啊。”
一通电话却突然响起。
徐教授接通,简单对话了几句,眉头便紧皱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走到众人面前,歉疚道:“学校那边出现了点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不能奉陪各位了,我的两个学生都年轻不懂事,还望大家多担待。”
众人纷纷劝慰,让他放心。
徐教授匆匆离开之后,六七辆宾利驶来,依次排在门口,形成一条锐利的直线。
林洙从车上下来,看到沈澧,跳动的眼皮似乎在竭力掩饰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有些闷:“车已经备好了,要出发吗?”
沈澧点点头,朝众人道:“走吧。”
宋沅紧跟在他身后,落在赵邈眼里,则是获得了某种殊荣。
他觉得宋沅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得意。
本来就是故意婉拒那家药业公司的人,又“不经意”地在他们面前出现,以便他们能找来,以此好好嘲讽一番宋沅的。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偏爱宋沅,他算个什么东西?!
为了让宋沅错过这次展览会,他答应了马浩平的提议,以他也会去的名义,骗宋沅去ktv。
届时,马浩平找机会把他灌醉,再丢到外面睡上一夜,这样深的秋,他不死也得冻出半个月的病,无论如何,是不会出现在展览会上了。
可宋沅不光出现了,风头还远超自己!
赵邈怎么想都不能平息心中愤懑。
他恨不得一拳将宋沅砸得头破血流。
“小赵是吧?你跟我一辆车。”
面目和善的前辈道。
赵邈这才被拉回思绪,他阴狠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车门打开后露出的汽车内部所吸引。
他眼中立刻露出艳羡和贪婪的光。
前辈视力不好,没看清,不远处的宋沅却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他嗤笑一声。
沈澧转头问:“怎么了?”
宋沅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人吃瘪,实在好笑。”
沈澧不声不响地为宋沅打开车门。
他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脑子活络,古灵精怪,狡黠地像只狐狸,无论面对谁都有办法。
宋沅的想法,想告诉他时自然会全盘告知,他不必多问。
只等宋沅乖乖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时,他俯过身去。
宋沅一下子从狐狸变成了受惊的兔子。
沈澧同他靠得那么近,若是换个角度来看,已然是趴在他身上不可描述。
脑补了一下,宋沅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你……你……”他嗫嚅着,一边偷看前面的司机。
林洙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并没注意后排。
“嘘。”沈澧抬起脸,昏暗的光线中,他的面容多了几分艳丽的邪气。
“系安全带。”他拉过宋沅身侧的安全带,几秒内坐直,将安全带稳稳当当地扣好。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多做任何停留。
宋沅脑子嗡嗡的,心里不由得感到有几分失望。
等等……他为什么要失望?!
不行不行,他不能再这样莫名其妙下去了,他一定是被那些前世看过的霸总小说给荼毒了!
“谢谢。”宋沅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全然不知在黑暗中,他的耳朵红得滴血。
他紧紧贴着车窗,努力与沈澧保持距离。
像极了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路上没人再说话。
车载音响却放起熟悉的歌曲。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仿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第48章 造谣
星城大酒店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璀璨灯光将海市的夜照得明亮耀眼。
车稳稳停好,宋沅跟沈澧一起走进早已准备好的包厢。
二十八道名菜上得齐全,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我当年下乡,还是个小伙子,就跟——就跟宋沅这孩子一样大,那时候条件苦哎,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忍着,靠自己扛,我一去,就给他们熬草药,在没有消炎药的地方,那些草药却长得茂盛,谁说我们中药害人?这是老祖宗的智慧啊!”
曾老端着杯白酒,一番肺腑之言,边说眼角边泛出激动的泪花。
他将酒杯对向宋沅,“还是宋同学的演讲,让我重拾当年的激情,本来我就琢磨着展览会你可能回来,想不到真来了,来来来,来得好,小老头我敬你一杯!”
宋沅连忙跟着站起来,沈澧却将他手中的白瓷酒杯拿过来,自己一口喝了,抱歉道:“宋沅他酒量不好,我代他跟您喝一杯。”
曾老看向宋沅,见他确实脸颊微红,双目不甚清明,心中已了然,爽朗一笑:“行,我们小沈总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小澧啊小澧,看来他真是你极重要的朋友。”
“我和你接触那么多次,可从没见过你为谁挡酒、对谁这么在意过!”
“曾老说笑了。”沈澧笑道。
“那我也敬一杯。”
“还有我!”
不知怎么地,在场的专家纷纷端了酒起身,沈澧一一替宋沅喝了。
那么多杯酒下肚,他几乎是面不改色。
真是天生做大佬的人啊。
宋沅扶着脑袋晕乎乎地想。
整个包厢里,大家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唯有被挤到最边缘的赵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为阴沉。
他刚才想找曾老敬酒,想不到曾老根本看都没看他,而是主动去找了宋沅。
而跟赵邈说话的和善前辈,也跟着曾老去跟宋沅敬酒,把他晾带了一边。
中了魔一样,一群谄媚之徒。
赵邈不屑。
宋沅根本就是故意让他来,冷落他、奚落他,看他笑话的。
赵邈想到这里,捏紧了手中筷子,浑浊的眼珠一转,却锁定在为宋沅挡下一杯又一杯酒的沈澧身上。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脑中腾起,脆弱的自尊心被刺激后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大秘密的兴奋和癫狂。
赵邈扭曲之余又有些迟疑,仅存的良知在提醒他这样做的后果。
可看到宋沅被摘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如此刺眼的画面,让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看着沈澧轻柔地探了探宋沅的额头,两人亲密无间,宛如一对恋人。
计划爬上心头。
从星城大酒店出来时,夜色浓重。
曾老和专家们纷纷坐车离开了。
“我送你回去。”沈澧自然而然地牵着宋沅的手,侧头道。
宋沅努力眨眨眼,把酒精带来的眩晕从眼中赶出去,连连摆手:“不用了,你也喝了酒,快回去休息吧。”
“那……你还会再联系我吗?”
沈澧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宋沅“扑哧”一声笑了,“傻不傻呀你,我有你这条金大腿,急着抱还来不及呢?我还会断了和你的联系?”
“喏。“他掏出手机递给沈澧,“把你电话号码给我。”
沈澧露出轻松的笑容,“好。”
他快速按动按键,输入了一连串的数字,确认保存到联系人,前后不过五秒,动作快得生怕宋沅反悔了似的。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沈澧语气有些激动,唯恐漏了什么似的,又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记住,什么时候什么事都可以。”
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写满了认真。
宋沅愣愣地点点头。
得到同意后,沈澧就像告白成功的青涩少年,松了一口气。
“该走了。”
一旁的林洙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似是忍无可忍地出言提醒。
从宋沅的角度看去,林洙似乎翻了个白眼。
沈澧欲言又止,林洙及时说:“已经为宋先生和他的学长叫了车,会把他们安全送回学校的。”
“而且你喝了酒,送不了他们,我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可不想再开车跑那么远。”
他这样一说,沈澧就没有理由坚持亲自送宋沅走了。
他轻声道:“辛苦。”
林洙转头回车里,丢下一句:“快点上车吧大少爷,只要你别再任性推掉酒会,就是少给我添麻烦了。”
沈澧即将离开,宋沅心里却多了几分不舍。
重逢地太突然,他还有好多话没说。
借着酒劲,他伸开两只手,捧住了沈澧的脸。
温热的手心与冰凉的脸颊紧紧相贴,动作大胆而亲昵。
夜里一阵初冬的冷风呼啸而过,掩盖住了细微的相机卡嚓声。
沈澧心跳如鼓。
宋沅就这么捧着沈澧的脸,瞪大了一双杏圆眼,左看右看,仔细端详。
良久,他小声咕哝道:“是更帅了。”
“好了,就是看看你的样子,走吧,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他松开了手。
沈澧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他的喉咙滚了滚,来掩盖宋沅刚才贴上来时,生理本能的口干舌燥。
沈澧垂下眼眸,“我会再来找你的,只要你愿意见我。”
活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委屈狗狗。
宋沅想到这么个不恰当的比喻。
他摸摸鼻子,“好了好了,我当然很乐意见你。”
林洙不耐烦地按了两声喇叭,打破了依依不舍的氛围。
恰好这时叫的车也来了,宋沅挥挥手,跟沈澧道别。
赵邈径自坐在了副驾驶上,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摆弄相机。
宋沅低头看着手中那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了他刚刚打好的备注。
沈。
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略微有点甜,又有点酸涩,悄悄在心底蔓延。
明天能再见吗。
宋沅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在未关闭的车窗外涌进来,将他昏沉的头脑吹得清醒一些。
一连半个月,相安无事。
徐教授照常给宋沅安排各种任务,再加上宋沅本身就给自己布置了每天看多少页书道指标,他一回归到校园生活里,就全身心地投入,常常是忙得脚不沾地。
两点一线的生活,让他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感情,他也想不明白。
沈澧会给他发信息,但只是偶尔,或许也是忙碌的原因。
回复时,宋沅会打一大串的字,却又删掉,只留下中规中矩的内容。
点击发送后,他总是怔怔的,思绪飘得很远。
至于赵邈,宋沅以前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最近见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一星期都见不着人,徐教授说,他在忙找工作的事。
宋沅不关心他,他早就看出赵邈和马浩平是一伙的,上次给了他教训,让他那样要面子的人当众难堪,已经足够了。
真心的朋友本就没有几个,宋沅不会为这种人伤心,该偿还的,绝不忍气吞声。
忙碌的周末,宋沅起了一大早,晨练完便跑去食堂买了杯豆浆喝。
早上他没什么食欲,又练了一小时的五禽戏,他有些累了,拿着豆浆赶往图书馆。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以往的周末,校园里都没什么人,此时宣传栏前却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颇为热闹。
宋沅心生疑惑,拉住一个同学问:“这是怎么了?”
那个同学明显是个百事通,“你没看学校论坛啊?说是今天要公布一个大八卦,还不在网上发,非要贴在宣传栏前,估计可劲爆了!这不,大家都赶着来看呢。”
“那……是什么八卦啊?”
宋沅没由来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哪知道啊?我还没挤进去呢,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宋沅道了谢,望了望黑压压的人群,还是放弃了,直接去了图书馆。
等他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他抱着两本书回去,一路上总感觉周身招来异样的目光。
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有的还窃窃私语。
“宋沅,你在这儿呢!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吧,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
平时关系好的同班同学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
宋沅心头一紧,“你说的,是宣传栏吗?”
同班同学疯狂点头。
宋沅撒腿就跑,狂奔到宣传栏前。
此时已经没什么人围着了,整张红底的所谓“猛料”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宋沅眼中。
中医药学大三级宋某,被富豪包养,因此攀上关系,获得教授优待,有图为证……
这只是开头,下面的字句更是不堪入目,造谣者无所不用其极。
关键是在整张纸的最底层,印着一张照片。
正是那晚宋沅捧着沈澧的脸的场景。
照片是复印的,不太清楚,但在他们身后,那闪闪发光的宾利车标被可以用圆圈放大了出来,十分醒目,以此来证实这则八卦的真实性。
造谣者给沈澧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却只把宋沅的脸象征性地模糊了一下,仔细辨认完全能认出。
如果不是这个造谣者,宋沅还不知道自己可以被包养。
第49章 误会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凛冽的寒意。
宋沅一把撕下了那张红纸,将它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始作俑者是谁,他心里清楚得很。
宋沅直接掏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过了一会儿,冰冷的机械女声清晰入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连打了几次,都是一样。
他直接发送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给我等着】。
当晚只有赵邈在旁边,宋沅没想到他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几乎是实名制地造谣。
既然赵邈已经毫不顾忌地要鱼死网破,那宋沅自然是不必再留情面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显示“沈”的来电。
宋沅一惊,忙按下接听键。
“嘟“的一声后,电话那头一阵嘈杂。
宋沅的心一下子慌了。
“喂?沈澧?你怎么了?”
人声杂乱,混着尖叫和哭泣,隐隐约约还有怒骂。
手机不知被谁挂断了。
两分钟后,铃声又一次响起。
“沈澧出了点事,不过他刚刚想打电话给你,我不知道他想对你说什么,无论如何,你过来一趟吧。”
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好。”宋沅竭力止住自己声线的颤抖,“他在哪里?”
一小时后,圣保罗医院。
沈沐在手术室外抽烟,烦躁地来回踱步。
七八个保镖笔直地站在过道两侧,乌压压的一群,给气氛增添了几分不安的味道。
“小沐,你不要抽了呀,你爸爸就快来了,他最不喜欢小孩子抽烟的。”
钟婉怡拿丝质手帕擦着泪,红了一双眼框,柔声细语地对沈沐说。
“爸爸爸爸,什么都是爸爸,他管过我吗?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他算什么,我用得着为他戒烟?!”
沈沐赌气一般,猛地吸了一大口,反而呛得自己直咳嗽。
钟婉怡忙站起来拍他的背。
她心疼得皱眉:“你说说你,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你好,请问……”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钟婉怡和沈沐皆抬头往前看去。
宋沅穿着一件深灰色毛呢大衣,发丝略微有些凌乱,在医院冷色调的光线下,整个人都单薄而瘦削。
他明显是急忙赶过来的,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喘着气,清秀的脸有几分苍白。
他身后的窗户外有一轮明亮的圆月,散发出淡淡的寒光,在初冬的天气里,为他全身笼罩上一层微凉的光环。
“你就是宋沅?”
沈沐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吊儿郎当地走过去,眼光肆意地上下打量着他。
宋沅愣了愣,反应过来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随即点了点头,“是我。”
他抬眼看向亮起红灯的手术室,“沈澧怎么样了?”
“没事儿,就中了一刀,擦着肺过去了,不算致命伤。”
沈沐嗤笑一声,把这事说得稀松平常。
宋沅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会这样?”
“遭人恨呗,他挨刀之前,打的是你的电话,我猜他可能想对你说点什么,就把你叫来了,不用谢我。”
沈沐轻描淡写。
“小沐!”钟婉怡走过来,斥责道:“你是怎么说话的,快道歉。”
沈沐倒是听她的话,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冷哼道:“抱歉。”
宋沅看向钟婉怡,这个优雅知性的女人,她神色哀伤,眼睛里有种悲天悯人的柔情,给人天然的亲近感。
钟婉怡仅仅看了宋沅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有些意外,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她温声对宋沅道:“是宋先生吧?都是沈沐太不懂事了,这么晚了还叫你过来,实在是欠缺考虑,给你造成麻烦了。”
钟婉怡十分客气,骨子里带着富贵人家的教养,一举一动都让人如沐春风,可仔细感知下来,便能觉察出她的疏离。
“不,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沈澧出事了……”宋沅心里很乱。
“沈澧他……到底怎么样了?”他捏紧了手机,急切问道。
钟婉怡叹了口气,“家宴时,我姐姐不知怎么地,竟持刀闯了进来,她伤了小澧后,随即也把自己捅伤了,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小澧在抢救,但医生说无大碍的,你别担心。”
虽然宋沅对钟婉怡有种警惕性,可她的话还是值得信任的,既然她这么说,那沈澧应该是真的没有生命危险了。
场面沉默下来,钟婉怡对两个青年说:
“坐吧,小沐,小沅。”
三人坐成一排,皆是心事重重。
这幅场景,让宋沅想起多年前,沈澧因羊肉过敏而被送进医院的那天。
大年夜,他是趴在沈澧的病床前睡过去的。
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守着沈澧,今非昔比,沈澧也有他自己的家人了。
宋沅觉得胸口闷闷的,按理来说该为他高兴,可为什么就是那么不舒服呢。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过来,他步履匆匆,身后还跟了一群黑衣保镖,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
钟婉怡率先站起来,她难得的有些局促,“梓晟,你来了。”
“嗯。”沈梓晟没看她,敷衍地用鼻音回答了一声。
男人成熟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下垂的嘴角显出威严的气质,西装革履,不怒自威。
“沈澧怎么样了?”
他目空一切,询问道。
“还在手术中,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钟婉怡紧跟着回答,像是联系了千万遍一样熟练。
“这位是?”沈梓晟看到宋沅,仿佛随口问道。
“小澧的朋友,听说小澧出事了,来看他的。”钟婉怡陪着笑脸。
沈梓晟皱起了眉,“一个外人,也叫到这里来?谁说沈澧出事了的?这只是个意外,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是是是,梓晟,你别生气……”钟婉怡竭力讨好。
“看好沈沐和沈澧,别再给我添麻烦。”
沈梓晟冷哼一声,临走前盯了宋沅一眼,便拂袖而去。
那群保镖也跟着离开了。
“切,老东西,就知道耍威风,以为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沈沐急躁地猛踢了一下椅子,怒骂道。
“行了,你消停会吧。“钟婉怡一脸疲惫。
她想起什么,又对着宋沅勉强笑道:“小沅,让你看笑话了,梓晟他一贯是这样的,他只是强势了些,不是针对你。”
宋沅表示理解,“没事的,我确实来得太轻率了,只要能看到沈澧平平安安地醒来,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钟婉怡连忙迎上去,迫切问:“怎么样了?”
“病人还在昏迷中,但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好好修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谢谢,谢谢医生……”钟婉怡激动地快要落下泪来。
沈澧很快被转移到了病房。
全国最顶尖医院的豪华vip单人间,明亮宽敞,医用设施一应俱全。
等一切安顿好后,已经是凌晨。
宋沅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沈澧。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皱着眉,睡梦中极不安稳。
很像五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昏睡模样。
当时是宋沅一步一步地把他拖进了自己家,为他清洗、处理伤口,为他进行简易的包扎。
那时酷暑炎炎,现在却已寒风萧瑟。
而那道疤痕也越来越浅,几乎到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地步。
时光流逝,很多东西都变了。
宋沅放空了思绪,在心中默数着点滴的声音。
“喂,出来聊聊?”
沈沐突然出现在宋沅背后,将一罐冰凉的咖啡贴近他的脖颈。
宋沅眼皮一抖,“嘶”了一声,捂住脖子,转过头,露出一张写满疑惑的脸。
据他所知,他好像不认识这位沈二少爷吧?
似乎是看出了宋沅的心中所想,沈沐挑眉,“怎么,我给你打电话的恩情,你不该好好感谢一下吗?”
“我就是无聊行了吧?我妈不知道跑哪去了,没人跟我说话。”
见宋沅还是不为所动,沈沐干脆破罐子破摔,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好吧。”宋沅伸手接过了那杯咖啡。
两人来到了病房外的阳台上。
夜风很冷,宋沅裹紧了身上大衣。
沈沐利落地打开汽水罐子,仰头喝了大半,哈出一口气,十分享受的样子,眯着眼道:“痛快!”
宋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咖啡,问道:“你为什么给我这么苦的咖啡,自己喝汽水?”
沈沐“啧”了一声,“废话,因为你看起来就一副正经人的模样,跟沈澧一个样,虚伪!你们这种人哪会喝汽水?”
宋沅却一把夺过沈沐手里的汽水,直接把剩下的喝了个干净,“你看我是不是正经人?”
“哎你可以啊!”沈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竟然这么豪放,这样吧,认你当个朋友,好不好?”
宋沅笑笑,“好啊,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先从……你和沈澧是什么关系开始。”
阳台上,沈沐一会儿嬉笑怒骂,一会儿唉声叹气,和宋沅一连掰扯了两个多小时。
在他或夸张或极具添油加醋的描述中,宋沅大概把沈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理了个清楚。
或许是大人越不让做什么他非要做什么的叛逆心理,沈沐把家里的情况跟宋沅这个“外人”反应得挺全面的。
沈澧和沈沐同父异母,沈澧的母亲钟晚琳却又是钟婉怡的亲生姐姐,而钟婉怡,正是沈沐的亲生母亲。
当年钟婉怡对沈梓晟一见钟情,央求家人跟沈家定了婚约,沈梓晟本来是答应了这门婚事的,可当他拜访钟家,看到刚从意大利回来的钟晚琳时,不可遏制地对钟晚琳一见钟情了。
再后来,就是他逃她追,她逃他追。
沈梓晟带着钟晚琳离家出走,最终还是被家里抓了回来,就在两家妥协,要沈梓晟和钟晚琳成婚时,意外发生了。
钟晚琳不愿意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再回来时,精神状态已经失常。
而沈梓晟也已经娶了钟婉怡,商业联姻不能断,他是沈家唯一继承人,之前带钟晚琳私奔已经是他最大的任性,不能再让家族蒙羞了。
钟婉怡自始至终都以为,是因为她,钟晚琳才会放弃沈梓晟。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对这个姐姐很愧疚。
听完沈沐讲的,宋沅总觉得这些事疑点重重。
听起来逻辑通顺,可就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总之,我大姨她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好,可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我妈和那个老东西都会向着她的。”
沈沐打开另一罐咖啡,喝了一小口,脸都被苦地皱起来。
他说的“老东西”,自然是指沈梓晟。
宋沅没说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沈沐有些不满,把咖啡放下,一手掐住宋沅的脸,冰冷的手指都陷入他的腮肉中,将他的脸生生掰过来,对准了自己。
“我让你听我说话,听到没?!”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两人距离极近,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了,还以为正准备接吻。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俱是一抖,迅速分开,这样一来,更像是被抓奸的偷情模样了。
沈澧穿着单薄的蓝条纹病号服,孤零零地站在阳台外面,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他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第50章 偏执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宋沅慌忙跑过去,仔细检查沈澧的身体。
沈澧看到他焦急万分的神情,心里略微好受了些。
“我醒了,看到你的手机在桌子上,就知道你来了。”
他放软了语气,解释道。
宋沅出于习惯,直接贴近了沈澧的身体,将沈澧的衣领掀开,从上往下看。
沈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瞥向那两根葱白的手指,耳朵略微发烫。
“还好,没事。”宋沅看到沈澧衣服里面完好无损的绷带,放松了一口气,抽回了手。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和五年前的少年模样别无二致。
沈澧的眉目刚柔和了一瞬,忽又想到什么,攥紧宋沅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后。
沈沐从阳台上走下去,疑惑地看向宋沅。
宋沅一脸懵。
沈澧察觉到了沈沐的视线,又侧了侧身,把宋沅彻底挡在身后,颇有种保护自己的珍宝的感觉。
“你刚才要对他做什么?”
他冷声道。
“哈?”沈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对他?做什么?我特么……”
他突然顿住了。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接触沈澧那么些年,虽然跟这个哥哥不对付,水火不容,但沈沐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能让沈澧这么紧张的人,目前沈沐只见过宋沅这一个。
沈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如果不是占有欲作祟,那就没有理由能解释沈澧的行为了。
而占有欲……会出现在什么关系中呢?
朋友,还是恋人?
而看宋沅的反应,似乎对他这个好哥哥的感情一无所知啊?
沈沐戏谑一笑,对上沈澧警惕的眼睛,挑衅地扬了扬眉,“你是没长眼睛吗?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他长这么纯,我忍不住想亲他一口,不行吗?”
果不其然,沈澧走过来,直接揪住他的领子。
“你在外面怎么玩跟我无关,但是我警告你,别动他。”
沈澧明明刚刚苏醒,力气却大得惊人,手臂上青筋暴起,令沈沐一时挣脱不开。
“你谁啊?来教训我?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用得着你管?”
沈沐知道宋沅还在场,很不爽自己就这么丢脸地被沈澧随意威胁,继续嘴硬道。
“他是我的人。”
沈澧的眼眸越来越黑,像是一团雾在集聚,血丝布满眼球,颤着嘴唇道。
“他也可以是我的人,怎么了?”沈沐狠狠掰着沈澧的手腕,用了十足十的劲,继续不怕死地激怒他。
沈澧一拳砸在了沈沐脸上。
突如其来的一击,把沈沐都打蒙了。
“沈澧,你干什么!”宋沅连忙跑过来,挡在沈沐前面。
他怕沈澧再打沈沐,张开了手臂,把沈沐护在身后。
在沈澧看来,却是在维护沈沐,为了沈沐和他敌对。
最后一丝理智的线崩断了,沈澧疯魔了一般,那些日夜挣扎的感情如邪兽,猛然冲破了牢笼,将残余的正常思维都蚕食干净。
他一把揽过宋沅的腰,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抱的力气极大,宋沅连喘息都困难。
沈澧的胸口不断起伏,像是在竭力与什么对抗一般,将头埋在宋沅颈窝,浸湿了宋沅的领口一片。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我的……是我的……”
哭腔浓重,身躯颤抖。
宋沅愣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挣扎,反而回抱住沈澧。
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摸他凸起的肩胛骨。
单薄的病号服下,包裹着一具滚烫的身体。
“你敢打我!”沈沐反应过疼痛来,吐出一口血沫。
他一把推开沈澧,将宋沅从他怀里解救出来。
随即举起拳头,挥向沈澧。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宋沅清楚地看到,沈澧像是坦然接受了一般,闭上了那双灰败的眼睛。
与刚才的狂躁判若两人。
“够了!你们到底在胡闹什么!”
一道威严的怒喝响起,沈沐的身子猛地一颤,将拳头生生收了回去。
而沈澧转头看了来人一眼,身体一瘫,竟昏倒了过去。
宋沅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是沈梓晟来了,他包含怒意的眼睛盯着在场三人,身后还有哭哭啼啼的钟婉怡。
这下真的麻烦了。
宋沅在心底默默叹气。
*
三天后。
宋沅在学校请了假,全体陪护沈澧。
倒不是他硬要做这个人情,最主要的原因是,钟婉怡求他留下。
那天把沈澧送回病房诊治后,沈梓晟跟宋沅沈沐谈了话。
沈沐倒是嘴硬,死活也不把原委说出来。
“我就看他不顺眼,骂了他几句呗,他倒急了,上来就打我……”
他是这么说的,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能顺便打量一下宋沅的神色。
宋沅是感激他能这么说的。
不然的话,那么炸裂是真相要是让沈梓晟知道了,不得杀人灭口啊?
宋沅不想全世界受伤的只有自己。
他下意识把沈梓晟脑补成了残暴无情的□□。
沈梓晟却也没多问,将沈沐训斥了一通,便走了。
他走得干脆,似乎根本没有多关心沈澧这个亲生儿子,只是例行公事。
但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沅一眼。
他的眼神令宋沅很不舒服。
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沈澧之所以突然失控,是家族性遗传精神病。
宋沅成了唯一知道此事的外人。
钟婉怡把他独自叫去,一见面便抹泪。
“我们家的情况,小沐都跟你说了吧?“
宋沅一边讶异钟婉怡的敏锐,一边点头肯定。
钟婉怡温和道:
“我们家确实是有这个病,可发病率很小,我们这一代,只有我姐姐那一个病例,没想到小澧居然也有……”
“小澧还那么小,以后该怎么办……”
宋沅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阿姨,别难过,沈澧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钟婉怡擦了擦眼泪,叹口气道:“这么多年,是委屈了小澧,当初我姐姐刚把他生下来,就给丢到了马路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可到了他三岁的时候,姐姐又把他给丢了。”
她泣不成声。
“这么一丢,就是十几年,以前究竟遭了什么罪,小澧从没说过,是我疏忽了,没关照到他的心理问题,以为他只是孤僻而已,长大了总能好的……没想到,还是避不开这病。”
宋沅皱眉,眼圈红了,“恕我冒昧,能问一句,沈澧三岁时,您姐姐为什么要丢掉他吗?”
这个问题,钟婉怡直到谈话结束都没给出明确的答案。
她含糊不清地说:“或许是病发了吧,姐姐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临末了,钟婉怡拉着宋沅的手,女人骨感的手指冰冷细腻,她近乎哀求道:
“孩子,我知道你是小澧的好朋友,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他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多陪陪他,好吗?阿姨……阿姨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么受苦……”
“滴滴滴。”
门铃声响起,将宋沅的思绪拉回来。
当时钟婉怡都这么开口了,宋沅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一直守在沈澧的床前,盼着他能早点醒过来。
医生给沈澧注射了镇静药剂,说是要睡上一段时间。
门“咔哒”一声响了,进来的人是林洙。
他提着一个果篮,环顾四周,似乎不知道应该放哪。
宋沅见状,帮他接过来放好。
林洙点点头,“谢谢。”
宋沅摇摇头说不用,林洙直接坐在一旁的软皮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沅。
在被他连续盯了三分钟后,宋沅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请问是需要点什么吗?”
“没事……”林洙矢口否认,眉心却拧起。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宋沅微微诧异,在他的认知里,林洙冷酷一丝不苟,是不会跟他多说废话的。
“什么事?”
他心里有些忐忑。
林洙不紧不慢道:“当初钟老爷子安排沈澧去国外留学,他是不愿意去的。”
“为什么?”
宋沅的心跳得很快。
“具体原因,当时我想不清楚,可后来,沈澧同意了,理由是钟老爷子答应他,等他回国后就帮他找一个人。”
“那时我也在场,老爷子问是什么人,沈澧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说,是个朋友。沈澧回来后,他以前的生活就成了禁忌,大家都闭口不提,他自己也从来都不说,那是他第一次提起与过去有关的东西,也是唯一一次。”
“而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了猜测,现在更能肯定了,他要找的就是你,而且他一直都想找你。”
林洙的目光锐利,不放过宋沅脸上的任何表情。
一般人这时肯定会窃喜吧?毕竟能跟这样的名流攀上关系,就算面上努力掩饰,那种小人得志的欢喜和贪婪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可宋沅没有。
他就这么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忧伤,低下头去,无助地将脸埋在膝盖里。
“我害怕是我自作多情。”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
“是我太迟钝了,是我……不知道他的心意。”
病床上的人睫毛抖了抖,稍微动了一下手指。
他依旧紧闭双眼,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在眼角悄然滑下。
【作者有话说】
沈澧:病发了,不嘻嘻。但他终于知道我喜欢他了,嘻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