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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京尤禾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回报


    林洙深深地看了宋沅一眼,“你们的事我本来不该多说的。”


    “可沈澧为你推掉两次很重要的酒会,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回国后,就被沈董事长作为继承人着重考察,沈董事长知道了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很生气。”


    “对不起,我没想到。”宋沅歉疚道。


    林洙叹了口气,又说:“我不是向你兴师问罪,我只是看到了沈澧对你的用心。如果我不说,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他有那么在意你。”


    “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也很担忧,这关系到我的工作能否继续进行。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既然重逢了,那就以缓和的关系继续下去吧,别刺激他。”


    林洙说得很恳切,他这番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


    宋沅低下头,“我知道。”


    林洙寡言少语,冷酷无情,却为了沈澧说了那么多,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口吻。


    宋沅看向病床上的沈澧,“不只是你们担心他,我更担心——”


    他的眼神越发柔和。


    “很久以前,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林洙愣了一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沉吟片刻,他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多了。”


    林洙走后,宋沅起身轻抚沈澧的眉头。


    他突然注意到沈澧眼角的湿润,那分明是一道泪痕。


    宋沅惊了一下,连忙跑去找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沈澧的情况,扶了扶眼镜道:“病人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意识,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了。”


    宋沅连连道谢,拿手机第一时间通知了钟婉怡。


    至少在宋沅看来,钟婉怡是他们全家,唯一一个关心沈澧的人。


    “太好了,我马上过来。”钟婉怡那边好像很安静,她压低了嗓音道。


    不出十分钟,钟婉怡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把手里的真皮包包放到一旁,俯下身为沈澧盖好被子,眼里满是怜爱。


    “小澧总算熬过来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小沅,只是在他醒来之前,请你一直在这儿,以免他情绪不稳定。”


    钟婉怡想起来了什么,又小步走过去把包拿起来,在里面掏出一个深棕色的皮夹。


    她递给宋沅,那只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环,极具东方内敛气质的美感。


    “这是?”宋沅有些讶异。


    “打开看看。”钟婉怡笑得温柔。


    宋沅将小巧的皮夹展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金色的钥匙。


    钥匙上纹路复杂,显然价值不菲。


    “拿着吧,这是小澧公寓对门的钥匙,你随时可以搬进去。”


    宋沅把皮夹合起来,慌忙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我怎么可以……”


    钟婉怡拍拍他的手背,劝道:“小澧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只要你时常出现在他眼前,没事的时候跟他说说话,他就一定会很开心的。医生先前跟我说了,小澧的情绪很重要,他这些年都太孤独了,有你在,他才会好得多。”


    宋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还是摇摇头,“但这个太贵重了……”


    他何尝不知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的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从前他确实是想抱大佬大腿,发家致富来着,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这么多年来,他不断地充实自己,学习、生活,他都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自己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踏踏实实地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年少时那种耍滑头的想法,他都渐渐地遗忘了。


    所以他要拒绝。


    宋沅刚下定了决心要开口,却被钟婉怡一句话又堵回去了。


    “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的话,那这间公寓就作为你大学时期的别院吧,平时可以歇歇脚,休息一下。等你自己工作了,是去是留,再做决定也不迟。”


    钟婉怡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沅再不接受,就实在是不领情了。


    沈家也不缺这户房子,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肯为宋沅这种小角色着想,已经算是费心了。


    宋沅思考良久,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好,谢谢您。”


    钟婉怡笑了,“这几天你辛苦照顾小澧,我们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就这么一把钥匙,你不嫌弃就好了,不用谢我。”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足见其心思缜密。


    正说着,床边一阵轻微的响动。


    沈澧醒了。


    钟婉怡抢先过去,帮忙把床摇起来,让沈澧能靠着坐起。


    “是我吵到你了吗,小澧?”


    沈澧无力地摇摇头,他嘴唇苍白,神情疲倦。


    “宋沅。”


    他声音无比沙哑,鲜少地叫了心上人的全名。


    在一旁立着的宋沅走过去,“怎么了,是要喝水吗?哪里不舒服?”


    沈澧没回答。却挣扎着抬起胳膊,想要触碰到宋沅。


    宋沅察觉到他意图,递过自己的手,下一秒就被紧紧握住。


    紧紧相握的手好像一个开关,将沈澧所有的情绪都迸发出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我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我没想到,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是那么暴力的,对不起,对不起……”


    沈澧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自责。


    他毫无章法地解释、道歉,就好像少说或晚说一句话,宋沅就会弃他而去。


    他唯恐宋沅讨厌他。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盼来的重逢。


    明明就差一点。


    一切都被他自己搞砸,他的人生不会再有半点亮光了。


    “沈利。”


    宋沅突然唤了那个伴随他十几年的、以前的名字。


    沈澧错愕地抬起头。


    宋沅的样貌,与他在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半跪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包扎的少年模样重叠。


    那时他眼眸极亮,说:“你醒啦?”


    而眼前的宋沅说:“你没有错。”


    “你没有任何错,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出事,现在你正常醒了,我们都能放心了。”


    沈澧盯着宋沅,太过炙热的视线,令宋沅忍不住回避。


    钟婉怡见情势不对,插进来打了个叉:


    “小澧,等你出院了也能时不时见到小沅的,看你这么急,难道他还能跑了啊?”


    “毕竟,你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第52章 告白


    沈澧的眼睛倏忽间亮了,“真的吗?”


    受药物影响,他现在情绪大起大落,不像平日里冷静持重,倒像个小孩子。


    无忧无虑、只因为好朋友会在自己附近,而单纯地开心的孩子。


    钟婉怡看向宋沅,示意他作出回应。


    宋沅鼻子一酸,郑重地点点头。


    又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十二月的第一天,沈澧出院了。


    这段时间宋沅一直往返于学校和医院,晚上会住在钟婉怡安排的酒店里,虽然总是忙忙碌碌,但出行有专车包接包送,豪华酒店还提供中西高级自助餐,宋沅这段时间活得挺滋润。


    沈澧看起来一切如常,没有再像那天一样情绪失控过。


    期末周将近,宋沅丝毫不感放松,把自己逼得更紧。


    他要拿奖学金。


    晚上回到宿舍,沉寂了一个月的马浩平突然开口嘲讽:“哟,还努力呢?你不知道私德败坏的学生是拿不了奖学金的吗?信不信我去举报啊?”


    宋沅不理他,继续埋头做题。


    马浩平被忽视,内心极其不爽,脑袋一热,便抽走了宋沅手里的试卷。


    他看了一眼卷子的内容,立刻破口大骂道:“教授给你透的题是不是?你真要脸啊!天天巴结教授,可算让你捞到好处了吧!”


    现在是晚上七点,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马浩平嚷嚷得很大声,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


    他们聚集在宋沅宿舍门口,眼睛乱瞟的同时,嘴也闲不下来。


    “就他啊?被包养了是吧,那也不奇怪了,肯定很会讨好人……”


    “这种人咱们得离远点,要是看上我了怎么办哈哈哈,我可受不了……”


    宋沅突然站起来,将手中的钢笔“啪”的一声放到桌上。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他走到门口,直直地盯着刚才说他坏话的同学。


    “你在说什么?我看上你?”


    那同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声。


    他没想到宋沅会当众让他难堪,以自损八百的方式。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他跟宋沅身后的马浩平对视一眼,便嘴硬道:“是啊,你个死娘炮,谁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啊!”


    宋沅夺过他手中水杯,猛地将冷水全泼在了他脸上,他的语调变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周围笑声更大。


    宋沅冷笑开口:“我看这水你也不用喝了,毕竟喝了也尿不出来,照不了自己长什么样子——这杯水,拿来洗洗你身上的恶臭味正好!”


    “你!”男同学被当众羞辱,气急败坏,挥舞着拳头就要向宋沅扑来。


    宋沅却侧身一躲,男同学正好绊上他没收回的脚,再加上地面上水导致瓷砖打滑,男生竟没保持住平衡,一下子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十分狼狈。


    宋沅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抬头看向门口:“怎么,还有谁想发表高见的?”


    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身穿毛衣卫裤,十分漫不经心。


    其他人飞速地权衡利弊了一下,都火速离开了。


    有那男生的好友看不下去,把他扶起,也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们不是怕宋沅,主要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穿鞋他们豁不出去。学校对言语辱骂和打架斗殴都抓得很远,稍不留意,你学分没了!


    男生走的时候,还回头恶狠狠道:“你别得意忘形!贱人!有你好受的!”


    宋沅打着哈欠关上了门。


    马浩平畏畏缩缩地道:“你以为你是谁?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里呆不下去!”


    如果不是他已经躲到了阳台上,竭力保持与宋沅的最远距离,那宋沅真要信了他的鬼话。


    宋沅懒得搭理他,将卷子拿回来继续做题。


    这是他总结的一套基础知识自测,真不知道是怎么被马浩平认为是教授透题的。


    全部做完,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的错误是宋沅不细心,写了个错别字。


    他拿红笔批改完那一题,便伸了个懒腰,从书桌前站起来,拿了水杯离开宿舍去打水。


    回来时,寝室空无一人,宋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闹钟的指针停留在了九点。


    他最近太累了,今天难得早点休息,便在书架上抽了本故事会,夹在臂弯里爬上床。


    膝盖刚一挨到床单,他便觉得不对劲。


    手往里一探,全湿了,不光是湿,还有一股难言的腥臭味,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泔水。


    宋沅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手脚。


    他神色平静地下了床,“唰”地拉开马浩平的床帘。


    转而把自己的床褥被子、枕头,一股脑地丢在马浩平的床上。


    想了想,宋沅撕了马浩平的课本第一页,在上面快速写下几个大字——


    在我回来之前,清理好一切,否则后果自负。


    写完,便扔到马浩平的书桌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宋沅拿出书包,将必要物品全部装进去,便背着它离开了宿舍。


    马浩平以为他无处可去,用这种方法就能逼得他走投无路。


    可惜了,上天待他太好。


    来到公寓时,已经快要十一点。


    太晚了,不能打扰沈澧。


    宋沅想起医生的话,病人需要良好的睡眠,不能随意打断。


    他本想迈向右边的脚又收了回来,转向了自己的公寓。


    宋沅把钥匙插进去,门把手转动,走进黑暗里。


    他在墙边摸索了几下,便找到开关,按下的瞬间,屋内灯火通明。


    巨大的落地窗外,一幢幢高楼矗立,闪耀着万千光芒,如擎天巨柱,作为繁华都市的定海神针。


    这是难言的景色,宋沅眼前一亮又一亮。


    他将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套公寓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专人来打扫,因此十分干净整洁。


    不知道是钟婉怡的授意还是什么,这里的家居用品一应俱全,连床单都柔软得像一片天鹅的羽毛。


    宋沅将睡衣从书包里取出来,便走进浴室,准备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觉。


    大概半小时后,宋沅裹上浴巾,正准备吹干头发。


    房间却突然黑了。


    不过一分钟时间,宋沅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赶紧把身体擦干,套上睡衣,把整套房子都测试了个遍,确定是停电了。


    冷水顺着发尾一滴一滴往下落,流进宋沅的领口里,激起他一阵哆嗦。


    宋沅赶紧擦头发,可仅凭毛巾,见效不快。


    他的头发在男生里算很长了,这段时间没时间理发,眼睛都被刘海遮去了大半。


    因此不像那些板寸头一样能速干。


    房间失去供暖,原本面积大的优点立刻成了累赘,十二月的寒冬,宋沅如坠冰窖。


    他想钻进被窝里,可又冷又湿的头发,让他只能坐在沙发上,以避免把枕头都弄湿。


    在等头发自然晾干的时候,宋沅打开手机,打了四个字“你在家吗”。


    却迟迟按不下发送。


    沈澧会不会就这么被惊醒。


    宋沅拿着手机去阳台上,他伸出头看向隔壁,出乎意料的是,隔壁的窗户里居然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


    宋沅心头一喜,将短信按下了发送。


    仅仅是三秒后,一个“在”字作为回应,出现在聊天框里。


    宋沅穿着拖鞋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敲响了沈澧的门。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打草稿。


    该怎么跟他解释?还是不解释?他会不会觉得深夜湿发流氓硬闯民宅?!


    宋沅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


    沈澧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睡衣,柔顺的头发耷拉在眼前,他周身的气质都比白日里要柔和许多。


    他比宋沅高半个头,两个人挨得太近的时候,就像他把宋沅圈到怀里似的。


    “进来吧。”沈澧没说什么。


    宋沅应了一声,便跟着走进去,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似的,一直局促地盯着自己脚尖。


    沈澧的公寓温暖如春,宋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全身都舒展开来了。


    “我……只是来吹一下头发的,头发干了就走,这么晚还打扰你……”


    他正解释,旁边的沙发却突然陷下去一块,沈澧不知何时已拿了吹风机,坐在他旁边。


    “我自己来就好。”宋沅想接过吹风机。


    沈澧却显得莫名地执拗,“别动。”


    宋沅乖乖不动了,他抬头看着沈澧,乌黑瞳孔嵌在一双杏眼里,在灯光下显得水润透亮。


    沈澧的喉结滚了滚,手指轻轻抚上宋沅的头发,按下吹风机开关,开始细致地为他吹干。


    吹风机发出呜呜的响声,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说话。


    这样温馨的场景,再加上暖风在头上吹过,以及沈澧的手指温柔的力道,宋沅昏昏欲睡,身体难得体验到了幸福的感觉。


    头发完全干了,沈澧拿来梳子,示意宋沅枕在他膝盖上。


    宋沅脸颊微红,本想不好意思地拒绝,又怕沈澧伤心,便还是照做了。


    他的侧脸仅仅贴着沈澧的大腿,越来越烫。


    沈澧没有任何异样,自然而然地为他梳理头发。


    “我以为,你是故意哄我开心,根本不会来这里住。”


    沈澧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十分轻柔。


    “我……”宋沅哽住了。


    如果没有今天宿舍那一出,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这里来住。


    可沈澧居然如此期盼他来吗?


    宋沅垂下眼眸,想起那天沈澧抱着他的情景。


    还有他的话。


    你是我的,是我的。


    “但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沈澧继续为宋沅梳头发,看到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嘴角勾起满意的笑,接着重复了一遍:“真的很高兴。”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来?”宋沅问道,声音闷闷的。


    沈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继续滑动梳子。


    目光落在宋沅洁白如玉的脖颈上。


    “因为,我怕我吓到你。”


    “什么吓到我?”


    “我对你的喜欢。”


    第53章 幸运


    宋沅身体一抖,整个人都僵在沙发上。


    他的脸颊迅速烧了起来,这股火蔓延到了耳根,让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你,没在开玩笑吧?”宋沅继续躺着也不是,坐起来也不是。


    沈澧将梳子丢在一旁,附身凑近了宋沅的侧脸。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宋沅耳畔,身上的淡淡清香钻进宋沅鼻尖。


    沈澧无奈道:“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宋沅“噌”地一下坐起来,沈澧被他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闷哼一声,抬手揉着自己额头。


    宋沅急忙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澧摆摆手,“我没事。”


    “如果你觉得这太突兀了,那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他笑得勉强,假装坦然。


    宋沅犹豫道:“我……”


    沈澧站起来,去外间接了个电话。


    宋沅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独自出神。


    事情的发展,他是没想到的,又或者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从前种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对沈澧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可每次触及到那个可能,他的内心就砰砰直跳,令他无法继续探索下去。


    这些年,他都低估了沈澧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他怎么会一直惦念着他,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重逢之后,他又怎么可能会如此欣喜?


    他自己的心意如何,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只是他一直在逃避,生怕自作多情。


    沈澧回来后,宋沅鼓起勇气抬起头,“沈澧,我其实……”


    却见沈澧脸色很差,握着手机的手都微微颤抖。


    宋沅站起来,急切问:“怎么了?”


    沈澧摇摇欲坠,宋沅从没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样子。


    他看向宋沅,目光闪烁。


    “我没有妈妈了。”


    来到医院是半小时后。


    现场的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钟晚琳的尸身已经被处理好,暂时置放在一个铁架床上。


    沈澧坐在外面,不愿意进去。


    向来咋咋唬唬的沈沐都一反常态,倚靠在墙上,抱着手臂,面色沉重。


    钟婉怡在里屋哭得呜呜咽咽,谁都劝不动。


    沈梓晟走出来,抬手猛地扇了沈澧一巴掌,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


    “啪”的一声很响,实在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没人反应得过来。


    宋沅忙把沈澧护在身后,他有点生气,却无法跟沈梓晟对峙。


    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手。


    他只能默默陪在沈澧身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


    “白眼狼!我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沈梓晟怒骂道。


    沈澧站起来,自嘲般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沈梓晟表情很警惕。


    沈澧毫不畏惧地直视沈梓晟的眼睛,中年男人冷漠的眼瞳里,映满了自私和虚伪。


    “我笑你装成这幅样子给谁看,是谁害死了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沈澧的声音有些虚弱,说出来的话却直指沈梓晟,丝毫不留情面。


    沈梓晟又想抬手打他,“你!”


    钟婉怡走了出来,看到这副场景,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拉住沈梓晟。


    乌压压一群保镖,把他们围在里面,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气氛令人窒息。


    钟婉怡的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红肿,她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来顾着沈家父子。


    沈沐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住她,“妈,你还管他干嘛?”


    这个“他”,令人分不清是指沈梓晟还是沈澧。


    钟婉怡不管沈沐,依然固执地拉着说着说的胳膊,“梓晟,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干嘛呀?你忘了小澧病还没好了?”


    沈梓晟一把甩开了她,“这种没心肝的不忠不孝之徒,他病死了最好!”


    “梓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小澧好不容易才回来……”钟婉怡的眼泪又溢出来了。


    “这个孽种,不回来才是最好!”


    沈梓晟暴怒之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瞬间,全场寂静。


    他眼中划过一丝懊恼,“我是说……”


    沈澧冷笑一声,“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父亲。”


    “晚琳是精神失常,跳楼自杀的,你居然疑心是我害死了她,这么多年的培养,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我不该教训你吗!”


    沈梓晟嘴上咄咄逼人,周身的气势却明显减弱了一些。


    他说的越多,越显得他心虚。


    “但她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您比谁都心知肚明吧。”沈澧讥讽。


    “小澧,快别说了,看你都把爸爸气成什么样了,给爸爸道歉!”


    钟婉怡表现得很急,似乎是唯恐沈澧说出什么。


    沈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拉着宋沅的手离开。


    身后还传来沈梓晟的暴喝。


    “逆子!”


    夜已深了,城市的霓虹灯星星点点。


    沈澧一路上没说话,宋沅怕他想不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来到江边。


    凛冽江风吹过,倒让烦躁的内心平静了不少。


    宋沅看着沈澧冷峻优越的侧脸,想了想,开口道:


    “还记得五年前的冬天吗?那时候你吃羊肉过敏了,那样子可真吓人,我连夜骑着三轮车把你送到医院去。”


    “那时候我就担心,特别担心,担心你会出事,我没想过你要是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但我误以为医生摇头代表你不行了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没有力气站着。”


    “但幸好,只是误会,你还是健健康康的,可就在那时我确切地知道了,我不能失去你。”


    宋沅逐渐哽咽。


    “你可以不在我身边,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


    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


    宋沅本以为,重生后他只要保护好母亲,重拾学业就好了。


    可事情逐渐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了解过那么多人的命运,唯独没想明白自己的心。


    他为了成绩而活,为了理想而活,又为了心系的人的命运而活。


    偏偏忽视了自己的感情。


    本来摇摆不定,可他只要一想到失去沈澧,心就如刀绞一般疼痛。


    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沈澧别再离开。


    沈澧突然转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和前两次都不同。


    不是简单的温暖,不是极致的占有,而是无比渴望的珍惜,就像是把全部身心都托付给了他。


    就像是两颗心的碰撞,跋山涉水,为你而来,再相逢后的珍重。


    江水汤汤。


    他们拥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宋沅的胳膊感到微微的酸痛。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沈澧放开宋沅,他的嗓音沙哑,再次保证:


    “永远不会,我保证。”


    宋沅脑子蒙蒙的,他乖巧点头,“好。”


    “无论要面对什么……有我陪你。”


    再说话时,宋沅的眼眸中已多了几分坚定。


    其实早就下定决心了,他想陪着沈澧。


    “我早就知道真相了。”沈澧自嘲般道。


    “生下我,不是我母亲的意愿。”


    漆黑的眼眸,因为回忆而陷入死寂。


    “父亲对她一见倾心,她所爱的却另有其人,父亲假意要帮她和那个人私奔,实则是为了一己私欲,在另一座城市的公寓里强迫了她。”


    “他以为这样一来,她就会死心塌地,可母亲性格倔强,非但不从,反而把自己逼得面目全非,她试过无数种方式来打掉我,可我没能如她的愿,怎么都堕不掉。”


    “那阿姨她……为什么不去医院?”宋沅没忍住问。


    “她一旦去医院,就会被钟家重新抓回去。”沈澧淡淡道。


    “抱歉。”宋沅内疚道。


    沈澧摇摇头,示意没事,继续说:“所以我一出生就被遗弃,姨母把我找回去养到三岁,她又把我丢在了乡下,我就这样被送去了孤儿院。”


    “直到七岁时,我被沈财收养——其实最近我才知道,我被收养这件事,母亲一直是知道的,我在孤儿院过得怎样,她也很清楚。”


    “我能被谁收养,也都是她说了算,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故意选了个姓沈的,以此来报复我和父亲……在她心中,沈梓晟的儿子,只配是这种下场,我的出生罪不可赦,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沈澧的语气十分平淡,没有歇斯底里,可让人觉得,他难过极了。


    他的命运多舛,皆来自于最亲的骨肉。


    宋沅心疼他,“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也不是阿姨的错。”


    沈澧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不怪她,如今她不堪忍受精神的折磨,选择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也算是解脱了吧。”


    “如果没有你,宋沅。”他忽而对上宋沅的眼睛,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他的心意。


    “我很有可能,会同她一样,寻求解脱。”


    像飞蛾扑进火海,永不再回来。


    宋沅鼻子一酸,他抱住沈澧,小声祈求:


    “不许。”


    “他们不欢迎你的诞生,可我庆幸,很庆幸,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因为遇见你而感到幸运。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第54章 葬礼


    沈澧看着宋沅,眼前的青年褪去了稚气模样,清秀的脸孔却又带着独属这个年龄段的青涩,他的嘴唇在寒风中被吹得有些发白,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沈澧心里那颗嫩芽迅速生长,将满颗心都占据,原先疯狂蔓延的躁郁因子都被抚平,化作一场心里的细雨,那些恨意消融在里面,如水消失在平静湖面。


    他牵起宋沅的手,又想起那句诗。


    那时山上,野草丛生,少年侧过脸,汗珠在他额头上划过。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宋沅吗?”


    骄阳似火,微风轻拂。


    当时心绪在这样深的夜里又涌现,丝丝缕缕。


    在年少懵懂时,宋沅不知道,那时他调笑的模样落在沈澧眼中,是如何惊艳。


    以至于沈澧在往后余生都无法忘却——


    因为,沅有芷兮澧有兰。


    当钟晚琳冷漠地要他改名时,他毫不犹豫选择改名叫沈澧,也是因为这句诗。


    至少在以后贫瘠岁月里,孤寒时,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选择的东西,一点和心尖上那人有关的东西。


    也是在后来,沈澧才知道,这句诗的下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


    思公子兮不敢言。


    当得知完整的诗句时,他的灵魂都在震颤,千百年前的诗句轻易引燃了他的生命,但一切都晚了,他确实自己的情意时,已经没有再见宋沅的可能。


    他以为命运待他如此苛刻,一个澧字是他与他最后的关联。


    可幸好,上天愿意稍微对他好一点,能再遇见他。


    这一次,他会倾其所有,和他好好在一起,再也不要放开他的手。


    *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十二月的最后一场冷雨,淅淅沥沥,寒意绵绵。


    海市的街道上,到处是抱怨天气的行人,湿冷的感觉并不好,他们走在外面,全身都被冻透了。


    宋沅与沈澧同乘一辆车,车内暖和,林洙为他们打开车门时,一股寒冷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逃无可逃。


    林洙提前撑开了黑伞,沈澧先下车,接过那把伞,朝宋沅伸出手。


    “来。”


    宋沅放心地把手交给沈澧,借着他的力气下了车。


    沈澧今天一身黑西装,勾勒出如雕塑般完美的身体线条,他神情淡漠,薄唇微抿,高耸的眉骨间似乎带了化不开的愁绪。


    他举着伞,把宋沅笼罩在里面,隔绝了部分外界探寻的目光。


    钟家也是海市老牌家族之一,钟家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长女的葬礼,引来外界媒体的轰动,都挤在线外,争先恐后地拍摄,为了一个拍摄的位置争得面红耳赤,势必要抢出头条。


    闪光灯闪烁的频率极高,宋沅不适地眯眼,却有一只手掌出现在眼前,帮他挡去那些恼人的白光。


    是沈澧,他总是细心地顾及他的感受。


    宋沅心里泛起阵阵暖意,感激地看了沈澧一眼。


    到了灵堂前,宋沅发现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来了。


    沈梓晟眼眶红肿,面容严肃。


    钟婉怡站在他身旁,不住地抹泪,沈沐不得不一直扶着她,以免她哭昏过去。


    而钟老爷子,坐在一辆轮椅上,身穿银白中山装,表情悲戚,拿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是我,是我的错啊,琳儿从小就没了亲妈,我只顾着忙生意,没关照好她,她误入歧途,爱上不该爱的人了我都不知道,我错了……”


    他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乌黑发紫的嘴唇不住哆嗦,花白的胡子随之抖动。


    钟婉怡走过去,哭着俯下身,“爸,别这么说,大姐她不会怪你的……”


    钟老爷子接过她递来的手绢,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沈澧,朝他招了招手。


    “小澧,过来。”


    沈澧听话地走过去,半蹲在他的轮椅旁,以一种尊敬长辈的态度。


    钟老爷子伸出手,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沈澧的脸,似乎要把他的脸都深深烙印在心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长得多像琳儿啊……”他昏黄的眼珠再次被泪水浸湿,“看见小澧,就好像我的琳儿还在一样……”


    “爸,你不要忧伤过度了,大姐已经走了,若是地下有知,看到你这么伤心,她也会心疼的。”


    钟婉怡哭着劝慰。


    钟老爷子却一把甩开了她,“你少在这跟我假惺惺,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当初琳儿是失踪了,但你用心去找她了吗?你真心希望她回来吗?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你就迫不及待地进了沈家的门!”


    “不知羞耻的东西!”他咳嗽地厉害,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气得发抖。


    “爸,你误会了,我……”钟婉怡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副极为受伤的样子。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沈梓晟,想要寻求帮助,沈梓晟却别开了目光,不愿与她对视,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钟老爷子狠狠地指着她和沈梓晟,怒骂道:


    “你跟沈家联手,就是想把琳儿逼疯,这些年来,你们的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们盯着我钟家后继无人,到时候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不怕人家笑话,告诉你们这群豺狼,想私吞钟家,不可能!趁早死了这颗心!”


    沈梓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径直从灵堂走了出去。


    钟婉怡站起来,“梓晟……”


    她的呼唤无果。


    外面还有那么多媒体盯着,沈梓晟公然一个人出去,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揣测,钟婉怡迟疑地看了钟老爷子一眼,还是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沈沐“啧”了一声,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出去。


    一时间,灵堂里只剩下十几个外人、保镖,沈澧和宋沅。


    静默了许久,钟老爷子抬了抬手,看向宋沅,问道:“这就是小澧的好朋友吧?”


    沈澧面色如常,紧握的手掌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是,外公,他陪我一块来的。”


    “过来,好孩子。”


    钟老爷子的脸上恢复了慈爱的模样。


    宋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下身来,“您叫我?”


    钟老爷子点点头,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看我老眼昏花,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们俩啊,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沈澧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他的喉咙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林洙……都跟您说了?”


    钟老爷子不置可否,“林洙他本就是我派过去的,但即使不需要他说,我也看得出来,小澧啊,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你妈太像了。”


    “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他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沈澧的心一下子慌了,他下意识握住了宋沅的手。


    宋沅怔怔地看着他侧脸,挺拔的鼻梁下,那道疤已经微乎其微,几不可查。


    沈澧很少有这么不安的时候。


    那现在,他是因为得不到亲人的支持而如临大敌吗?


    宋沅手心用力,反握住沈澧的手,给他以安慰。


    他水润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在对沈澧无声说: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澧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一阵嘈杂。


    “那是范纯亚吗?戴着墨镜的那个!”


    “影后来了?影后来干什么?”


    “哎呀你一看就是新入行的,她以前跟钟家大小姐是好友,后来闹了点不愉快就决裂了,现在钟大小姐去世,她怎么着也得来慰问一下吧!”


    “别说了,快拍啊!”


    ……


    媒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挑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脸被墨镜遮过了大半,只留精致的下巴和翘起的鼻尖。


    她戴着墨镜,衣着简单,举手投足之间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宋沅认得她,这个时代的三金影后,无数男男女女的梦中女神。


    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若不是凑近能细看到她细细的颈纹,不知道的恐怕以为她还不过三十岁。


    钟老爷子冷冷地看着她,缓缓道:“你来了。”


    范纯亚微微点头,不说话,也不摘下墨镜。


    她逆光而立,有漆黑的镜片阻挡,外人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直对着钟晚琳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钟晚琳正年轻,清冷美人笑靥如画,深邃的眼眶里,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抿着嘴笑的样子像是欲说还休。


    宋沅似乎看见,范纯亚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好像要站不稳,但一瞬间又恢复如初,就好像这只是他的错觉。


    “小澧,推外公进里屋。”


    钟老爷子吩咐,沈澧应了一声,便将他的轮椅推动。


    “你也跟来吧,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我怕小澧怨我。”他对宋沅说了句。


    宋沅忙跟在他们身后,沈澧轻轻对钟老爷子说了句:“谢谢。”


    范纯亚也自觉地在他们后面进了里屋,她的皮靴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进了屋,宋沅等范纯亚也进去后,关上了门。


    范纯亚轻微停留了一下,点点头。


    钟老爷子驱动轮椅,在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箱,递给范纯亚。


    “这是她留给你的。”


    范纯亚却不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她一开口,声音极为沙哑,语调也有些怪异,像是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猛地一开口,还不适应这副嗓子。


    钟老爷子神色平静,“你恨我怨我,但别连带着琳儿的东西也不要,她还清醒的时候,做了这个木箱,精神不好了就又打又砸,我怕她以后后悔,就擅自收起来了。”


    范纯亚沉默良久,接过了木箱,仔细一看,箱子上绿漆刷过的纹路上,果然有一些裂缝,明显是人为制造的。


    “打开看看吧,我帮她收起来,却从来没有打开过,这点我可以保证,因为我知道,她只想给你看。”


    钟老爷子淡淡道,眼底却有些湿润。


    范纯亚闻言,打开小木箱。


    里面只躺着一张光盘。


    上面只刻着一个字:


    她。


    范纯亚嘴唇微动,她有着急切环顾四周一圈,目光锁定在柜台前的CD机上,两步并三步地走过去,把光盘放置在里面。


    她却迟迟不肯按下播放。


    这次宋沅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两只手撑在柜台上,一个人,面对那架CD机,形销骨立。


    “听听吧,这里没有外人,早点了了这段执念,对你也好。”钟老爷子咳嗽着说。


    沈澧帮他拍背。


    范纯亚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她的胳膊有千钧重,好不容易才抬起手,启动了CD机。


    她同时摘下了墨镜。


    欢快的音乐响起来,前奏是上个世纪的华丽风格。


    “我没忘记你忘记我”


    “连名字你都说错”


    “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


    熟悉的曲子在歌词显现的那一瞬间,终于亮相。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一等就是一年多”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音乐戛然而止,范纯亚再也忍不住,关掉了CD机。


    光盘停止转动,她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注:章末歌曲是邓丽君的《你怎么说》


    第55章 夜来香


    宋沅将手帕递给范纯亚。


    范纯亚结果擦泪,低声道:“谢谢。”


    她努力平复了情绪之后,面对着钟老爷子,半是乞求道:“我能带走吗?”


    “……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她补充道。


    钟老爷子默不作声,最终还是点点头,“生前我百般阻拦琳儿,把她害惨了,现在她都走了,我还不顺着她么。”


    一提到钟晚琳,钟老爷子便忍不住哽咽。


    范纯亚向他道谢。


    在他们的谈话中,宋沅渐渐梳理出属于钟晚琳的、完整的人生。


    她是钟老爷子和第一任妻子所生,那时的钟老爷子不过是个旁系子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沦落到要做市场小贩维持生计,妻子比他大三岁,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心疼他、照顾他,与他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这个美丽大方的女人,却在生钟晚琳时,难产去世了。


    钟老爷子痛不欲生,但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为了在他外出干活时有人照顾钟晚琳,只能再娶,这次娶的是一个杂货铺老板的小女,便是钟婉怡的生母。


    后来钟老爷子一点一点向上爬,短短十年间便掌握了钟家大权,他时常骄傲地对外界说:都是因为琳儿这个福星,他才能青云直上。


    他这么说,就是因为钟晚琳哭着跑回家,扑在他怀里说,有人骂她是小扫把星,克死了她娘。


    钟老爷子心疼地无以复加,于是逢人便说钟晚琳是他的福星。


    钟晚琳就这样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长大。


    有人跟钟老爷子说,还是得要个儿子,才能继承家业,续香火,钟老爷子便将那人打出去,与之决裂,他像只固执的野兽,把心爱的幼崽含在嘴里,任谁说都不松开。


    可他没想到,他对钟晚琳爱护太过,爱之深,责之切,也管束太过,适得其反。


    钟晚琳在意大利留学时,喜欢上了同窗的好友,也就是范纯亚。


    那时范纯亚留着男生款式的短发,爱在额头戴一条新潮的亮蓝色发带,吉他钢琴各种乐器样样精通,她在学校里人气很高,私下里却会为穿长裙的钟晚琳递上一朵夜来香,然后将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


    她们曾约定,回国后范纯亚当明星,等大红大紫了,便去国外结婚。


    但一切都不顺利,换句话说,糟糕透顶。


    这段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感情被钟老爷子发现后,父女俩大吵一架,钟老爷子把钟晚琳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见范纯亚。


    而他私底下,也动用各种手段,把范纯亚打得遍体鳞伤,赶出了海市。


    这是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追悔莫及。


    他没想到钟婉怡竟会勾结沈梓晟,表面上是帮钟晚琳逃脱他的控制,去找范纯亚私奔,实际上却在一间公寓里强迫了钟晚琳。


    钟老爷子看到失魂落魄的女儿,以及她隆起的肚子,恨不能直接提刀去杀了沈梓晟。


    可钟婉怡母女以自杀来威胁他,钟老爷子实在没办法。


    钟晚琳性格倔强,又一次逃跑。


    后来,便是丢弃沈澧,一次又一次。


    如今,钟老爷子已是孑然一身。


    他头发花白,坐在女儿的灵堂后面,无声地流泪。


    范纯亚走之前,他小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错了。”


    几十年在商界叱咤风云,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低头。


    范纯亚的脚步顿了顿,她戴上墨镜,没有转身,只说了一句:


    “她不喜欢白菊花,她喜欢夜来香。”


    她走了。


    外面媒体之间再次掀起一阵狂潮。


    钟老爷子凄然笑着,自言自语道:“是我没有了解过她,什么都强加给她,是我错了。”


    沈澧和宋沅,一左一右,站在钟老爷子身旁,陪着他。


    钟老爷子抬起手,一手牵住沈澧,一手牵住宋沅。


    他将两个年轻人的手合在一起。


    沈澧微微睁大了眼睛,“外公……”


    钟老爷子笑笑,“还不明白吗?你们的事,不用管别人,外公说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宋沅看向他。


    中年丧妻,老年丧女,除去那如浮云幻影般的富贵,他只是个孤独的老人。


    “我欠琳儿太多,太多了,我也做了太多的错事,小澧啊,外公没想到你和你妈一样,可渐渐地,也想清楚了,感情一旦产生了,就怎么也割不断了,以前我总想让你妈回心转意,却没想到,为什么要回心转意。”


    “当年我深爱你外婆,她走了,我的魂儿也丢了,仔细想来……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爱了就是爱了,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宋沅心头微动,“谢谢您……”


    “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外公了。”


    老人轻拍他手背。


    宋沅看向沈澧,后者朝他鼓励地点点头。


    宋沅心中生起勇气,深呼一口气,唤了声:“外公。”


    钟老爷子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泛出泪花。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或许可以挽回一切。


    但现在是寒冬,夜来香不会再开了。


    *


    虽然小插曲不断,但葬礼还是顺利结束了。


    宋沅以为沈澧会消沉许久,但他没有,反而迅速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那天停电,是因为那间公寓短路的原因,物业很快上来维修好了。


    但宋沅在沈澧家里住了两天,沈澧一直没让他搬回去,宋沅自己也不好提起。


    换句话说,他有点舍不得搬走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宋沅还没来得及回宿舍一趟,最后一场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久违地回到了宿舍。


    一看床铺,已经全部换了新的。


    宋沅扬眉,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临近寒假,母亲催促回家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宋沅已经买好三天后的火车票,在洗此之前他要在公寓住两天,就当是好好道个别了。


    他还没把跟沈澧重逢的事情告诉蒋素英,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蒋素英说他们俩的关系。


    他怕母亲一时间接受不了,只能一拖再拖。


    一边思索,一边收拾行李,差不多整理出来了一个行李箱,宋沅想了想,把他做的中草药笔记都放进帆布包里。


    门突然开了,宋沅抬头一看,所谓冤家路窄,正是马浩平。


    与之前的盛气凌人不同,马浩平见了他。竟然有几分畏畏缩缩,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他一见宋沅,脖子便直往里缩,整个人贴着墙根走。


    “你怎么了?”


    马浩平实在怪异,宋沅没忍住开口问。


    “我……我……”马浩平吞吞吐吐的,突然哀嚎起来:“求你不要再举报我了!放过我吧,我不想被开除!”


    宋沅瞪大了眼睛,“举报你?”


    马浩平没听见似的,只顾着一味哀求:“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当我是个狗屁,放了我吧!我已经被勒令重修了,你再举报我,我真要回家复读去了!”


    说到“复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打了个哆嗦,脸上更是欲哭无泪,就差给宋沅跪下了。


    宋沅心生疑惑。


    他确实是打算举报马浩平,以正规的手段来解决他的,可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他根本无暇顾及他,怎么突然……


    宋沅灵光一闪,难道是沈澧。


    他笑笑,从上而下地打量了马浩平一圈。


    马浩平被他笑眯眯的眼睛盯得发毛,“要杀要剐随你,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我不继续举报你,留你一个学位证也可以。”


    “真的吗!”


    马浩平很是激动。


    宋沅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不过什么?”马浩平急问。


    “我要你自己把你们的阴谋说一遍,当初,到底为什么骗我去酒吧?”


    宋沅眼睛微眯,冷声道。


    “这……”马浩平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复读的惨象,还是咬了咬牙,全盘托出:


    “是我嫉妒你被学妹喜欢,我就找了赵邈,他说愿意和我联合,整……整你一回。”


    “怎么整我?”


    “就、就把你灌醉,趁乱把你带出去,丢在路边,冻你一晚上,只要让你第二天白天去不了那什么展览会就行。”


    果然如此。


    宋沅在心底冷笑,“那你是怎么知道要找赵邈的?”


    起码表面上,赵邈和他是好朋友,好同门,马浩平又是如何知道赵邈也愿意对付他的?


    “因为我在食堂遇见赵邈,赵邈跟我吃了顿饭,一直说你坏话,说早就看你不爽了,所以我才……”


    马浩平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宋沅穿好蓝色外套,垂眸看向他,“你的学位证保住了,但,必须再帮我做一件事。”


    海市中医药大学校门口。


    已经是下午五点,夕阳红透半边天。


    一辆迈巴赫停在门口,引来不少人侧目。


    司机是个新上任的中年男人,他不断地往后瞟着雇主,同时吞咽口水,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年轻男人静静地坐在后座,垂着眼,看一份红纸传单。


    浓烈的阳光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骨骼分明,恰到好处地完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银表,抬头望向车外。


    “来了。”


    沈澧轻声道。


    司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浅蓝色外套的男学生拉着行李箱走过来,心里正疑惑,却有个穿亮粉色羽绒服的女孩跑过去。


    她一头棕色卷发,脸上妆容精致,冬天依然选择光腿穿超短裙,过膝的长靴上镶嵌着闪耀的钻石,整个人如同国外的芭比娃娃,一出现便无比吸睛。


    女孩跑到蓝外套男孩的身边,抢着帮他拉行李箱,还气鼓鼓地说着什么。


    司机心想这是老板要接的妹妹,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妹夫。


    他正为自己合理的判断而沾沾自喜,扭头却见老板脸色无比阴沉,冷冷盯着车前那两人,像是要滴出水来。


    司机吓了一跳。


    难道是老板的女朋友,这是正好撞见……绿帽现场了?!


    第56章 包养我


    宋沅刚一出校门,还没来得及找沈澧的影子,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去看,是许崖琳,一双大眼睛不断眨巴,羞涩地看着他。


    宋沅疑惑不解,“你有什么事吗?”


    他也不知道许崖琳之前为什么要疯狂灌他酒,他想过这是马浩平搞的鬼,可今天根据马浩平的口供,许崖琳并不是从犯。


    眼前的少女脸颊微微发红,露出甜美的笑容,与她一身娇俏的穿着更为相称。


    许崖琳看着他说:“宋沅学长,你是打算回家了吗?”


    “是。”宋沅看着被她拉着的胳膊,皱起了眉,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那……”许崖琳眼神闪烁,又隐隐有些期待,“你能听我说句话吗?就在寒假之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留遗憾。”


    宋沅眉毛一挑,难道是关于赵邈的阴谋?


    “说吧,我听着。”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许崖琳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


    “宋沅学长,我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她随后捂住脸尖叫一声,猛地扑进宋沅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宋沅根本来不及反应,并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路人纷纷驻足,凑过来看热闹。


    宋沅手足无措,许崖琳抱他抱得太紧,他也不知道当众推开她,是否会伤了她的自尊。


    行李箱脱了手,向前滚去。


    宋沅身体前倾,想要去拉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抢先握住了行李箱拉杆,将它稳稳停住。


    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是一身黑色风衣包裹的修长身材,微微滚动的喉结,冷峻清冽的脸,以及一双饱含怒意的眼睛。


    沈澧就这么看着他,那双下垂眼不再显得乖顺,反而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


    他伸出另一只手,便揪住许崖琳的后领,硬生生把她从宋沅怀里剥离出来。


    许崖琳刚要发火,转头看见沈澧,一瞬间失了声。


    她往宋沅身后躲了躲,小声说:


    “表哥。”


    这下是宋沅在风中凌乱了。


    他看了看沈澧,又看了看许崖琳,只能感叹贵圈太乱。


    沈澧冷眼看着许崖琳,沉声道:“你不是去法国了吗?”


    许崖琳不服气地嘟嘟嘴,道:“我过两天才去呢,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的生日会你都不来……我就想在去法国前表个白都不行吗?”


    “不行。”


    沈澧斩钉截铁。


    “为什么?”


    许崖琳白眼直翻。


    “因为你要表白的人,不是单身。”


    “What?”


    许崖琳匪夷所思地看着沈澧,而后目光移向宋沅。


    她崩溃地向宋沅伸出手,求抱抱,“学长,你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暗恋你好多年,为了你我殚精竭虑,为了你我废寝忘食,为了你我信誓旦旦、笨鸟先飞……”


    沈澧毫不留情地打掉了许崖琳的手,无情道:“别秀成语了。”


    宋沅看着这戏剧化的场景,他被一男一女夹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可怜无助地握着行李箱拉杆,不至于令自己太尴尬。


    不明真相的路人都以为,他们三个之间必定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感大戏。


    在许崖琳又要扑过来之前,宋沅及时侧着身子往外迈了一步,打断了她。


    “那个……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暗恋我好几年的吗?”


    宋沅想不清楚,许崖琳是大一新生,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他还没成为学校对外宣传的第一吉祥物吧?


    许崖琳将一缕碎发撩至脑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目含忧伤,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的过往。


    “在高中。”她嘴角噙着笑意,“我刚入学,就看到荣誉墙上你的照片。”


    她低下头去,捏住衣角,俨然一副偶像剧女主的羞涩模样。


    “仅仅一眼,就是余生。”


    *


    回去的路上,宋沅和沈澧并排坐在后座,许崖琳坐在副驾驶。


    “表哥,我坐你的车,你不会生气吧?”


    许崖琳扭过头来,装模作样。


    沈澧平静道:“不是我让你上来的。”


    许崖琳撇撇嘴,确实是她刚才死缠烂打,以自己要在校门口死守到天荒地老为威胁,沈澧才极不情愿地答应他的。


    并且她想跟宋沅一起坐,还被沈澧断然拒绝,赶去前面。


    哼!害得她不能凑近宋沅学长。


    许崖琳眼珠转了转,转而对司机发起攻势:


    “叔叔,我问你个问题呗。”


    司机手一哆嗦,他才新上任不久,不想丢了工作啊。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好,您随便问。”


    许崖琳语调天真:“您说,后面坐着的两个男的,是穿黑衣服的帅呢,还是穿蓝衣服的帅?”


    司机汗流浃背,没忍住猛地一踩刹车,导致整辆车都猛地晃了一下。


    宋沅由于惯性向前倾倒,沈澧及时扶住了他。


    一句“谢谢”却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


    今天的沈澧太怪了,从见到他起就很怪,阴沉的气息好像有一场风暴在酝酿。


    “坐好。”沈澧道。


    宋沅立刻乖乖贴在靠背上,一动不动。


    “我说你,许崖琳。”


    沈澧抬起头,看向车前。


    许崖琳“哼”得很大声,然而也嗅到空气中不对的氛围。


    想起表叔母所嘱咐的,她又把不满咽了回去。


    不跟病人计较,计较多了容易变成一样的神经病。


    许崖琳自我安慰,她看到前面的高层建筑,连忙说:“我到了!”


    车子稳稳停好,许崖琳下了车,她走到后车窗前,扣了扣玻璃。


    玻璃缓缓下落,宋沅问她:“有事吗?”


    许崖琳刚要开口,却对上宋沅后面沈澧那双可怕的眼睛,像是她再多说一句就要把她碎尸万段一般。


    心头猛地一跳,小命要紧,许崖琳干笑了两声,讪讪道:“没事没事,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踩着皮靴,逃也似的飞奔离开,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宋沅讶然,还是把车窗升上去。


    他刚一坐好,手腕便被男人的大掌锁扣住了。


    宋沅尝试挣脱,沈澧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


    宋沅只好一动不动。


    他微微喘息,车内开着暖风,他却觉得寒意入侵了毛孔,令他无处可逃。


    带有侵略性的,刺骨的寒冷。


    司机照常开着车,全然不知后面两人无声的较量。


    就这样僵持了一路,直到目的地到达。


    高耸入云的公寓灯光璀璨,照亮了欧式的大理石喷泉。


    宋沅被沈澧硬生生地拽出来,踉跄了几步,头撞到男人的胸膛,吃痛地“嘶”了一声。


    “行李、行李还在车上……”他抬起脸,小声抗议。


    沈澧对司机吩咐:“明天早上把行李送过来。”


    司机全部听从沈澧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是不应的。


    等黑色迈巴赫消失在转角了,沈澧拉着宋沅上了楼。


    他的力气,他的态度,都不容置喙。


    一进门,沈澧便欺身过来,把宋沅反抵在门板上。


    “砰”的一声,门落了锁。


    宋沅无路可退。


    “开……开灯……”宋沅努力伸手去摸索墙边的开关。


    沈澧没有放任他的动作,反而束缚住他的手腕,轻松用一只手便将他的一双胳膊举至头顶。


    这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黑暗中,宋沅轻轻颤抖。


    他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任由沈澧打量。


    落地窗外,月色皎洁。


    银白色的光线落在宋沅不停扑闪的睫毛上,他的眼睛水润透亮,倒映着沈澧的影子。


    沈澧在不断凑近他,两人近在咫尺,鼻尖对鼻尖。


    宋沅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脸颊微热。


    宋沅错愕地张开眼睛,沈澧已经从他身前起开。


    沈澧居然……只亲了一下他的左脸。


    宋沅心底不禁有些失望。


    他正发懵,“啪嗒”一声,头顶的灯开了。


    暖黄的光线下,沈澧俊美的脸正对着他,眼中情绪不明。


    “去洗漱吧,休息前,我有事要告诉你。”


    宋沅愣愣地说好,他走进浴室。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沈澧靠着墙,浑身紧绷的肌肉都一瞬间放松,努力将那股难言的欲望压下去。


    宋沅不知道,他有多克制,才没有失控。


    他怕宋沅被其他人抢走,更怕宋沅讨厌他。


    一小时后。


    宋沅吹干了头发,裹着纯白色浴袍,坐在沙发上。


    沈澧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一般,没有坐在他旁边,反而跟他面对面。


    宋沅有些不习惯,抬手假咳了两声,他低头的瞬间,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优美的锁骨在胸前起伏。


    沈澧的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别过眼去。


    他把那张红色的纸拿出来,放在桌上推给宋沅,“关于有人造谣你和我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是你的师兄赵邈做的,另外,之前你被灌酒险些遇到意外,除了许崖琳不懂事之外,你的室友也出力不少。”


    宋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沈澧有些不自然,轻声问:“怎么了?”


    “你觉得关于你和我……那是造谣吗?”


    宋沅扬眉问。


    “包养当然是造谣……”沈澧声音低沉。


    “那你是不愿意吗?”


    “不愿意什么?”


    宋沅站起来,走到沈澧的旁边,硬生生和他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


    宋沅凑近了他,彼此间呼吸交织。


    “包养我。”


    他眼眸中划过一丝戏谑,笑得无辜。


    沈澧的呼吸一瞬间乱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别开玩笑……”


    “怎么是开玩笑?寒假之前,我就是想和你……”


    宋沅调笑着靠近了沈澧耳朵,温热的气息在他耳垂间铺洒,用气声说出了那个字。


    沈澧的脸一下红透,他直接将宋沅从沙发上打横抱起。


    他的手在抖,抱得却很稳。


    “确定吗。”沈澧声音低哑。


    “你不想就算了。”宋沅挣扎着要下来。


    脑袋却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别动。”


    宋沅乖乖地将头埋在沈澧胸口,拼命地点点头。


    他确实不敢动了,因为刚才感受到了沈澧不可描述的……异样。


    他就这么僵着被沈澧抱进卧室。


    身体陷进柔软的天鹅绒被子里,男人俯身凑过来,将他整个人都覆在身下。


    浴袍被揭开的瞬间,宋沅听到沈澧问:


    “你听见了吗?”


    细密的吻落在他眼角。


    “听见什么?”宋沅呼吸急促。


    “哗啦哗啦的声音。”


    “那是什么?”


    沈澧低笑,手抚摸过他脖颈。


    “野狗,要出笼了。”


    【作者有话说】


    明后两天双更!!!


    第57章 小太阳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宽敞的房间。


    光线昏暗,大床上熟睡的人睫毛轻颤,他微微皱眉,白皙的脸皱作一团,似是不满那缕阳光的打扰。


    门敲敲开了,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


    沈澧一身灰色家居服,踩着毛绒拖鞋,端着一个白瓷碗,轻手轻脚地进来,唯恐惊了床上人的休息。


    在他把碗放在桌子上的空档,宋沅醒了。


    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沈澧在自己旁边,心里立刻赶到说不出的安心,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头脑却发昏,全身上下都如被车碾过一样酸痛。


    想起昨晚的疯狂,他的脸又红透了。


    向来冷静克制的沈澧,还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开荤起来像只贪婪的“野狗”。


    沈澧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明明是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落在他耳朵里,却成了挑逗意味十足。


    他就那样支支吾吾、红着脸承受了整晚。


    最后是沈澧带他去重新洗了一遍澡,那时他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反观沈澧,竟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宋沅不禁感叹真是精力旺盛。


    迷迷糊糊彻底昏睡之前,他感受到沈澧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后来,便彻底不省人事。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澧坐在床边,手探过来,插进他蓬松柔软的头发间,揉了揉他的头。


    宋沅顺势将脸贴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如小猫一样乖巧安静。


    沈澧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宋沅摇摇头,“没有。”


    除了身上有点酸酸的——但他不服输,所以就没有说出口。


    沈澧状态这么好,同样是男人,凭什么他软塌塌的!


    他要振作起来。


    在心里为自己加把劲,宋沅手一伸,“把碗给我。”


    沈澧失笑,“你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真的好得很!”


    宋沅自顾自去端那只碗,手指在触碰碗身的瞬间,又被烫得缩了回去。


    “好了好了。”沈澧心疼地捧起他手指,凑近唇边吹气,“烫伤了可怎么办,还是我来喂你。”


    “别啊,你不觉得烫吗……”


    沈澧却已经把碗端了起来,面色如常。


    “真的不烫,你是医学生,手自然比较娇嫩,我没关系的。”


    宋沅愣了愣。


    他想起沈澧的过往,可能是因为手指上磨出了一些茧子才不觉得烫吧。


    他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沈澧的状态是明显的轻松愉悦,说的话也多了些,他何必再提起那些黑暗的过往。


    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甜得像蜜。


    沈澧拿勺子舀起一勺粥,仔细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便把它递到宋沅嘴边。


    “来。”


    宋沅听话地张开嘴,含住勺子,将黑米红豆粥咽下。


    仅喝了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


    黑米粘稠,红豆软糯,食材的本味甜中带香,无比可口,绝对是下足了心思熬制的。


    “真好吃。”宋沅毫不吝啬地赞美。


    “是吗?”沈澧说着,嘴角忍不住扬起。


    一碗粥很快下肚,宋沅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沈澧抽出一张纸巾,细致地为他擦了擦唇角。


    不知是不是因为热粥的缘故,宋沅嘴唇红润,还亮晶晶的。


    沈澧想起昨晚紧贴着他嘴唇的滋味,不着痕迹别过眼去,耳根悄悄红了。


    “我去洗漱。”宋沅掀开被子,准备穿鞋。


    沈澧却率先半蹲下来,手握住他脚腕,将毛绒拖鞋套在他脚上。


    “你忘了吗?以前都是我给你穿鞋的。”


    他抬起来,一双下垂眼直勾勾盯着宋沅。


    “没、没忘,我……”宋沅的脚腕微痒,他轻轻晃动了一下脚,慌乱说道:“我去了……”


    他下床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拧门把手都拧了好几下。


    怎么沈澧不管说什么,都像是调情啊!


    刷牙洗脸后,宋沅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卫生间的灯光很亮,无比清晰地照出他的模样。


    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脖子锁骨上遍布青紫痕迹、连手臂里侧都不放过……


    他皮肤白,这些痕迹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根本无处可藏,全都一览无遗。


    他现在这副样子,甚至不能上街。


    宋沅垂下眼,脸颊发烫。


    沈澧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进来了。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第二个人的到来,一下变得逼仄。


    他靠近宋沅,一步步逼近,直到宋沅的后腰抵到洗手台,退无可退。


    宋沅一个没站稳,胳膊不得不往后按在冰凉的陶瓷台上,形成一个向后倾倒的姿势。


    而沈澧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越贴越紧。


    顶光灯下,男人俊美的面容和187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将宋沅整个地笼罩在其中。


    沈澧身材很好,肌肉长得恰到好处,既不太过蓬勃也不太过松散,属于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


    此刻他与宋沅的身体贴在一起,宋沅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身躯的滚烫。


    “我想你了。”沈澧的声音低哑,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中,极具魅惑。


    “什么?”宋沅怔怔地看着他,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不是才分别不过五分钟吗?难道他失忆了?!


    下一秒,男人温热的唇凑上来,含住他的嘴唇。


    宋沅一瞬间就软了。


    所有的抵抗全部瓦解,他不自觉地攀附上沈澧的肩膀。


    这一吻极具缠绵,混杂着薄荷味牙膏的清香,温柔又浓烈。


    呼吸交错,唇舌相依。


    宋沅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沉醉其中。


    他不得不承认……很舒服。


    昨晚沈澧压着他吻个没完没了,毫无技巧可言,笨拙青涩地吮吸他的舌头,掠夺一切氧气。


    像是个突然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子,要把所有玩法都试一遍,乐此不疲。


    而他无力地陷在床里,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仅仅经过一夜的练习,沈澧便如此娴熟。


    他的吻技提升不少,几个回合下来,宋沅便无力地将胳膊环在他脖子上,“挂”在他身上。


    一吻结束,两人分开,沈澧还不舍地轻啄他嘴角。


    宋沅双目失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一抬眼,便对上沈澧含笑的眼睛。


    “沅沅,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澧微微喘息着,搂住宋沅的腰。


    “你……你叫我什么?”宋沅心下有些害羞,又有些不确信,移开了眼睛,低声问。


    “沅沅。”沈澧顿了顿,“可以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下垂的眼角甚至有点可怜的意味。


    他摆出这副样子,宋沅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可以,当然可以,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十分肯定地说。


    沈澧一瞬间展露笑颜,“好,沅沅,以后会习惯的。”


    “你刚才说你不相信,是不相信什么?”实在是太羞耻了!被高冷总裁充满柔情地唤小名,宋沅为了避免结结巴巴,只好先岔开话题。


    “你会重新出现在我眼前,你会对我有好感,你会……和我在一起。”


    沈澧神情认真,继续说:“昨晚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我怕委屈了你,怕你不开心,我想,我欠你一个告白。”


    宋沅摇摇头,“你的行动就已经告诉我了呀,更何况……发生地并不快,其实我早就……”


    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抱着沈澧的脖子,红着脸说:“我早就喜欢你了,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没什么委屈的。”


    他总不能说,他早就馋沈澧的身子了吧!


    沈澧垂着头,低笑:“沅沅,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宋沅这下窘迫到无地自容了,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沈澧这么会说情话啊?


    记忆里那个清冷孤僻的少年,此刻正把他抱在怀里,叫他沅沅,说他真可爱。


    宋沅觉得如梦似幻,像是童话世界。


    沈澧看着他,像是在看举世难得的珍宝,无比珍视。


    “我爱你。”


    他突然说。


    饶是宋沅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是被如此直白的表白给冲击到了。


    这是最普通却也最富有感情的话语。


    有些人可以把这三个字时时挂在嘴边,有些人却一生都难能开口说一次。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沅沅,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爱上你了。”


    沈澧将头埋在宋沅颈窝,不断呢喃。


    宋沅愣了愣,还是笑出声来。


    他回应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沈澧抬起脸,一双眼睛通红,他看着宋沅,“在大杂院里生活的时候,我经常被关在里屋,那间屋子很暗,窗户口很小,我就一个人默默坐着,根据太阳的轨迹来分辨时间。”


    “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黑暗透了,窗外的太阳不是真的太阳,它从未有一刻温暖我。我对这世界充满了仇恨,直到你的出现——我一开始对你有所防备,可是慢慢地,我就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那顶太阳,都不要紧了,因为我有你就够了,你才是唯一温暖我的、属于我的那个太阳。”


    沈澧竭力忍住声线的颤抖,他轻抚上宋沅的眼角。


    “所以,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第58章 嫂子


    宋沅鼻子一酸,将脸埋在沈澧胸前。


    “如果我并没有那么好呢?我不是太阳,我也有很多犹豫、胆怯、没用的时候,我也会害怕,也会权衡利弊。”


    “甚至……如果我是个废物呢?”


    他的声音闷闷的,很不自信。


    沈澧轻轻吻着他的脸颊,触感软软的,快要消失的牙印在上面微微陷下去。


    “我爱你的全部。”


    他确信地说,吐露心迹:“刚才我所说的,只是你所有打动我的地方里,最显眼的一个,你的所有,从灵魂到□□的每一寸,我都爱。”


    沈澧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隐忍:“爱得快要疯了——即便是和你分开的那五年。”


    宋沅抬起脸,又哭又笑,“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你的,高一的时候我想,高二就忘了,高二的时候又想,高三肯定就忘了……”


    “可实际上,每一个日夜,我都想着你,辗转反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哽咽不已。


    沈澧心疼地为他擦去眼泪,“不要哭了,沅沅。”


    他一哭,他的心也紧跟着一抽一抽的,生疼。


    宋沅看着沈澧,记忆长河中一个微小的点突然如烟花般炸开,在脑中猛地升起。


    无限接近真相的感觉,令他全身血液都沸腾不已,灵魂仿佛被雷击过,颤抖不停。


    他想起最后见面的那天,电影院的后座,少年随观众一起大笑。


    著名喜剧电影的感染力不容小觑,可沈澧不是擅长将情绪太外放的人,更何况,是在那种危急情况之下。


    沈澧也才十五岁。


    就连宋沅都笑不出来。


    答案跨越五年的漫长岁月,终于在宋沅耳边响起。


    当时,少年不是在夸张地笑。


    他是在掩饰哭声啊。


    即将分别,前途未卜,他心里有多苦,多难过。


    但他一如既往地默默承担了一切,甚至不给自己一点懦弱的机会。


    ——倘若我不再回来,至少离别时不要哭泣。


    宋沅哭得一塌糊涂。


    沈澧慌忙地为他擦眼泪,他的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沈澧,沈澧,我知道那个答案了。”


    他紧紧抱着男人的腰,“对不起,对不起,我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沈澧一怔,回抱住他。


    一整个下午,宋沅都黏在沈澧身上,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抱住他的胳膊,死活不愿松开。


    他之前也没理清,自己是何时喜欢上沈澧的。


    现在才知道,之所以理不清,是因为太久远了,太早之前就喜欢了。


    如何验证喜不喜欢一个人?那就看和那个人分开以后的感受。


    思念是不会骗人的。


    吃过晚饭后,趁着沈澧去厨房洗盘子的空隙,宋沅悄悄拧开橱柜里的红酒,倒进玻璃杯,浅喝了一口。


    沈澧得知原委后,已经哄了他一整个下午,又亲又抱的,撩得他心里痒痒。


    可他还是不好意思直说。


    但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宋沅决定用这种方法来拿下今晚的沈澧。


    不管他说什么,都能推给酒精。


    他的算盘打得哗哗响,刚想喝第二口,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遍响起,他手一颤,险些将玻璃杯打碎,连忙关上橱窗,将红酒和被子都藏在里面。


    这才轻手轻脚地去开门。


    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银白色羽绒服的少女,棕色的卷发辨识度极高,虽然是晚上,但她戴了一副墨镜,嫣红的嘴唇微微撅起,一副傲娇的模样。


    看到开门的人,许崖琳立马摘下了眼镜。


    她夸张地大喊:“学长,你果然被我表哥那个大恶魔拐到这里了!我要救你出去!”


    说着,便上手拉扯宋沅。


    “等等,许小姐……”宋沅挣扎着,一股躁意在喉咙处快速向五脏六腑蔓延。


    沈澧听见动静,还围着围裙便走了出来,看见许崖琳不断纠缠着宋沅,冷声道:“放开。”


    许崖琳还真听话地松开了手,她像是有些惧怕沈澧。


    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我今天就要把宋沅救走,谁知道你把他带你家里要做什么!”


    忽然,目光一瞥,许崖琳几乎是尖叫着要跳起来。


    “学长!你这是怎么弄的!哪个野女人把你害成这样了——”


    宋沅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拉扯的幅度太大,把他领口的布料都扯歪了许多,险些要露出肩膀。


    但大大小小的痕迹未消,落在许崖琳眼里,便刺眼得很。


    “我……”宋沅眨眨眼,呆呆地看着许崖琳。


    酒精在起作用,令他的头脑发热。


    他没想到一口酒就能让他迷蒙成这样,但他确实在努力接收许崖琳的话,并尝试在脑子的神经系统处理后作出回应。


    沈澧抢先向前一步,把他结结实实地挡在后面。


    他黑着脸对许崖琳说:“如果你大晚上到这里来只是为了闹事,那你可以请回了,否则我会通知保安。”


    “嘤嘤嘤,表哥你也太无情了吧,我是真心喜欢宋沅学长的,就算他有女朋友了,我也可以来看看他啊,做个朋友不过分吧。”


    许崖琳振振有词。


    沈澧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许崖琳却坚持喋喋不休,依旧不怕死地说道:“退一万步讲,宋沅学长没和我在一起,可能只是以为他没接触过我,如果他早点认识我,那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她没注意沈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接着自言自语:“我这么有魅力,假以时日,他肯定会喜欢上我的!”


    “对了表哥,你上次连我的生日会都没来,你派人送去的生日礼物我不喜欢,那些包包都太老气了,这样,你请我和宋沅学长吃顿饭,给我们搭个线呗,反正你俩也是好朋友不会尴尬的……”


    她觉得沈澧这种大忙人既然愿意亲自到校门口去接宋沅,那他们关系应该还不错,自己的判断可谓是有理有据。


    说着,她就探头要找宋沅。


    正当她胸有成竹时,沈澧却怒气冲冲地道:


    “他是你嫂子!”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寂静。


    许崖琳呆若木鸡,“What?”


    表情经典的美式夸张。


    沈澧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任由许崖琳疯狂敲门都不理不睬。


    “沈澧!你说什么!你居然把我的学长抢走了?”


    “表哥,我错了,你就算要气我也不用这么说吧……”


    “让我进去,你给我个解释!”


    “你能给他幸福吗?放开宋沅,让我来!”


    她在门口叫嚷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无人在意后,还是戴上墨镜灰溜溜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豪言壮语:


    “你们给我等着!我告诉外公去!”


    终于安静了,沈澧转过身来,面对宋沅。


    却看见宋沅坨红的脸,他眉心微皱,“你喝酒了?”


    宋沅乖巧点头,“一点点。”


    他环住沈澧的脖子,仰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酒精的作用令他的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整个人贴着沈澧,软在他怀里。


    不像质问,更像撒娇。


    见沈澧不答,他轻笑一声,“你说——”


    他故意拉了长腔,看着沈澧慌乱的反应。


    “我是嫂子?”


    沈澧诚恳地说:“我只是不想她再纠缠你。”


    “为什么不想?”宋沅轻笑,平日里他像只慵懒的猫,眼下喝了点酒,立马换了副面孔,跟只狐狸似的。


    一双漆黑眼眸盛满了璀璨灯光,含笑看着沈澧。


    沈澧眼神一暗,低沉道:“因为你是我的。”


    他的口吻霸道又有点幼稚,像小孩子般天真的占有欲。


    更具反差的是,他还穿着粉红色的围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宋沅显然是被讨好到了,他贴近了男人的身体,凑近他耳边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男人了啊?既然我都成妹妹的嫂子了,那你今晚可以和我圆房吗?”


    他胡言乱语,说的话逻辑混乱,但不妨碍沈澧忍不住吻上来。


    唧唧呱呱一张一合的嘴唇被封住。


    这个吻比先前的更加热烈,甚至有些粗暴急迫,宋沅的头不断后仰,有些难以承受。


    沈澧一手托住他的脑袋,不断往前按压,逼得他嘤咛出声。


    “唔……”宋沅无力地攥紧沈澧衣领。


    在沈澧怀里,他又化成了一滩水。


    沈澧每次吻他,都如迷醉一般,无比痴狂。


    如果不是担心宋沅反感,他总想把宋沅吻到神智不清、舌尖发麻。


    “不要了……”宋沅求饶。


    沈澧看到他的腿都在轻颤,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几步迈进了卧室。


    再一次被轻柔地放在床上,宋沅的内心多了几分期待。


    酒精令他的大脑只能简单地接受情绪,现在的他仿佛褪去了那层伪装的外壳,变得大胆直接。


    沈澧刚要去解围裙,便被宋沅拉住胳膊一把拽了下来,两人额头对额头,宋沅撒着娇命令道:


    “亲我。”


    屋内光线昏暗,宋沅清俊的脸染上了几分艳丽,说不出的勾人。


    沈澧脑中那根理智的弦绷断了,他迫不及待地咬上宋沅的嘴唇,狠狠厮磨。


    宋沅的手忍不住紧紧抓住床单,混乱地承受男人的索取。


    他的心很热。


    一夜无眠。


    第59章 返乡


    第二天,沈澧早上六点便去厨房做早餐。


    饭香四溢,他把食物盖在锅里,便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看起报纸。


    一直到八点钟,宋沅准时醒来。


    他跟沈澧打了个招呼,便打着哈欠要去洗漱。


    “等等。”沈澧叫住他。


    宋沅错愕回头,却见沈澧指指自己的脸,“早安吻呢?”


    宋沅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等会!”


    沈澧笑着,看他慌慌张张地进了洗手间。


    敲门声响起,他放下报纸,去开门。


    是司机,他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先生,行李给您拿上来了,昨天您说不要打扰,所以今天我就赶紧送来了。”


    中年男人憨厚地笑笑。


    沈澧看了眼那个皮质行李箱,微笑道:“再拿下去吧,不然待会儿还要搬到车上去。”


    司机愣了一下,连声说:“好好好。”


    他眼中划过一丝讶然。


    自家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颜悦色、如沐春风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小澧,你不是要早安吻吗?我准备好了!”


    还是戴着撒娇口气的青年男声。


    司机石化在原地,他偷偷打量沈澧的表情。


    只见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板眼中满是宠溺,笑着回应:“等会儿。”


    司机连忙说:“我下去了,先生,在楼下等您。”


    开玩笑,他是有职业精神的,知道作为私人司机的第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扰了老板的兴致!


    沈澧关上门,转身走进洗手间。


    两人又抱着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宋沅才红着脸出来,坐在餐桌旁。


    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吗?”沈澧关切询问,就要上手去触他额头。


    宋沅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这不是要回家了吗?我有点……舍不得你。”


    他可怜巴巴地说。


    沈澧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也舍不得你,但假期到了,你回去可以和家人团聚。”


    宋沅张了张嘴,他本想说沈澧随时可以来找自己,可一方面沈澧可能不愿意再回普阳市,另一方面,沈澧是个大忙人,他也要在家跟父母团聚的。


    考虑到这些,宋沅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干笑两声,说:“是啊,我该回去看看我妈了。”


    “那……”沈澧有些犹豫。


    “你是想问我家里的事吗?”宋沅猜出了他的想法。


    沈澧思考良久,还是点点头。


    “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和你共同面对。”他的手覆上宋沅手背,郑重说道。


    宋沅笑道:“好啦,哪有那么严重啊。”


    他把有关宋敬国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隐瞒了他被叉子扎伤了腿这一小插曲,以免沈澧担心。


    沈澧点点头,他又歉疚道:“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宋沅轻笑,“没有,你也是我的家人,知道我的事是应该的。更何况我没有什么可伤心的,在我心里,我那个父亲早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不会为一个陌生人难过,对我而言,你和母亲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人,我只会在乎爱我的人。”


    沈澧眸光微动,他握住宋沅的手,“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宋沅喝了一口粥,“哪有啊,你还有更重要的人,就算不是亲人,也是你自己。”


    “你最重要了。”沈澧直直地盯着他,“于我而言,旁人都不如你,连我自己也不如你,我只要你平安喜乐。”


    宋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直白的告白更令他有些害羞,他低头扒拉着碗。


    “我知道啦……”


    “那你爱我吗?”沈澧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宋沅立马说:“爱,当然爱了。”


    沈澧那双下垂的眼眸一下子弯起,像是只得到主人夸奖的狗狗。


    一餐结束,宋沅帮着收拾碗筷。


    “赵邈的事,你想怎么处置?”沈澧低声问他。


    宋沅沉默了一会儿,把碗碟从水池里捞出来擦干,放在置物架上。


    “我给他发了信息,他一直没有回复我,我想,过完年再好好处理这件事吧。”


    沈澧突然凑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宋沅笑出声来,“好主意!”


    打打闹闹中,两人收拾好了房间。


    然后下楼,一起上了车。


    路上沈澧问宋沅:“真的不坐飞机吗?”


    宋沅笑着摇头拒绝,“不用了,票都买好了,再说也就七八个小时而已,飞机场离我家还比火车站远。”


    宋沅如此坚持,沈澧也就不好多劝。


    很快到了火车站,沈澧亲自帮他把行李箱拿下来。


    来来往往的人中,大多数是社会工作者,他们风尘仆仆,脸上表情沧桑,在嘈杂的火车站里紧紧抓着自己的行李,表情麻木又呆滞。


    而沈澧虽然低调,可衣着的质感和周身的气质十分与众不同,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天气晴朗,空气却还很冷,偶有风吹过,也割得脸生疼。


    沈澧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细心地为宋沅围好,确保他的脖子被保护地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宋沅大半张脸都埋在卡其色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和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的发丝。


    湛蓝的天空下,他显得干净又纯洁,如一片悠悠扬扬飘落在手心的雪花。


    检票时间将近,宋沅扬起一个笑脸,“我走啦。”


    沈澧轻轻点点头,低低地说:“一路顺风。”


    “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宋沅回头,朝他挥挥手。


    沈澧突然跑过去,像是生怕错过什么。


    他一把抱住宋沅,浑身颤抖,却只拍了拍他的后背。


    宋沅被他拥在怀中,眨眨眼睛。


    “好了,走吧。”沈澧放开他,心中万般不舍,表面却要强行淡定。


    冲动的拥抱已经是他最大的任性了。


    宋沅强忍眼泪,“别难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重逢后的离别,比想象中要更艰难。


    检票的声音再度响起,宋沅依依不舍地看了沈澧一眼,“真的走了。”


    沈澧向后退了一步,“好,再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分别。


    宋沅上了火车,习惯性地往窗外看,却没找到沈澧的身影。


    他心下有些失望,却也庆幸沈澧没有追到这里来。


    否则,他真的不舍得离开了。


    另一半,宋沅刚一离开,沈澧的脚步便被一通电话拦住。


    他接听,那边林洙冷静地向他说了一件事。


    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转身回了车里。


    火车缓缓驶动,载着一车急切归乡的心,离开这所繁华都市,前往北方小城。


    2003年,即将被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天擦黑,宋沅把行李放好,便跟着蒋素英下楼去柳谦家吃饭。


    蒋素英在路上就念叨,柳谦为了迎接宋沅,给宋沅接风,从一周前就开始准备,做了一桌好菜。


    宋沅到了,跟徐芬打过了招呼,却不见柳谦。


    “小谦接了通电话,慌慌张张地出去了,也不说去干嘛了,这丫头,整天疯疯癫癫的……”徐芬温温柔柔地解释。


    “孩子还小,就由她去吧。”蒋素英安慰道。


    徐芬笑着说:“小谦这孩子,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没小沅听话多了。”


    她招呼着宋沅母子,“素英姐,小沅,站在那里干嘛呢?快坐。”


    宋沅和母亲一起坐到餐桌旁。


    一桌子的菜虽然都由盘子盖着,却掩盖不住那股香喷喷的味道。


    “小沅,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快吃饭,小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咱们不用等他。”徐芬给宋沅递了双筷子。


    宋沅连连摇头,“阿姨,我不饿,还是等等柳谦吧。”


    徐芬见他这么懂事,欣慰一笑,说好。


    三人正闲谈,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柳谦迎面走来,她穿一件正红色棉袄,比之前更高,更壮实,英气的脸庞气色红润,一如既往,是风风火火的气势。


    她看见宋沅,又大又圆的眼睛突然一亮,眉毛一挑笑道:“宋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喂!不枉奴婢起早贪黑地给您备下这接风宴!”


    她一开口,就活宝儿似的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小谦,快别说笑了,赶紧坐下来吃饭!都等你呢!”徐芬笑道。


    柳谦大大咧咧地“哎”了一声,正要走进来,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把门外躲着的一个人拽了进来。


    那是个青年男人,有点瘦弱,模样周正,跟柳谦差不多高。


    他刚才大概是躲藏在外面,畏畏缩缩不敢进来。


    被柳谦强行拽出,他的笑跟哭一样,好不容易才跟屋内的人打了声招呼:“两位阿姨,宋沅弟弟,你、你们晚上好。”


    宋沅心中疑惑,徐芬却已经看透。


    她笑着站起,“原来是小哲,快进来吧。”


    五个人在桌前坐好。


    经过介绍,宋沅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叫王轻哲,是今年来市里复读的学生。


    柳谦之所以把他带过来,是因为他期末考试失利,心情郁闷,她想带他宽宽心。


    “还记得以前纠正我水浒传读音的那个小学究吗?”柳谦自然而然地给王轻哲夹了块牛肉,指指他。


    “就是他。”她指了指王轻哲。


    后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宋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么早就有的缘分。”


    “什么缘分啊?本姑娘还没答应他呢,等他考上大学了,我再考虑……”柳谦变笑变吃着清蒸大虾。


    王轻哲在一旁剥虾,剥好的虾仁全放进了柳谦碗里。


    他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我一定会考上的。”


    “行啊。”柳谦含糊不清地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这个发小,他是名牌大学的,很会学习的。”


    她突然问道:“哎宋沅,你上大学也有三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谈女朋友?”


    宋沅刚喝进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


    第60章 逆光


    “怎么这么大反应?”柳谦继续吃虾,满不在乎地道。


    她一向神经大条,没看清宋沅神色的古怪。


    “我记得你之前还有个童养夫,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沈?我当时还调侃你,怎么,长大了反而对爱情没兴趣了?”


    “姐,你多吃点吧。”宋沅忙给她夹了只大鸡腿。


    柳谦反手把鸡腿夹进王轻哲碗里,“来尝尝,我最新研发的,听说国外有种叫炸鸡的东西,特别畅销,我也研究了个柳氏炸鸡,你尝尝,怎么样?”


    王轻哲听话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吃!”


    柳谦笑得前仰后合,“好嘞!”


    *


    接下来的日子,宋沅帮母亲料理着中医馆。


    中医馆虽小,还藏在比较偏的街角,但来往的人很多,病人不少。


    听说宋沅回来了,有中医药大学的头衔,很多人都想一探究竟。


    蒋素英本来一个人加一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有宋沅帮忙,她倒也能有喘息的片刻。


    宋沅把在大学里接触到的医药书籍的内容打印下来,包括他在展览会上拍到的照片,闭店时和蒋素英一同探讨,常常钻研到半夜。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在医馆打烊后的晚上,蒋素英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个布包。


    还是大红色的布包裹的,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几朵祥云,看起来很喜庆。


    “妈,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宋沅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狐疑道。


    蒋素英坐在他旁边,柔声道:“打开看看。”


    宋沅将布掀开,露出一个靛蓝色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立马红色的软绢铺底,绢布上躺着一枚玉佛。


    “这是?”


    蒋素英笑道:“沅沅,你忘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这玉佛,本来我是为未来儿媳妇留的,可我看你也没有女朋友,干脆就送给你,老话说,玉能挡灾,那就祝我的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宋沅鼻头一酸,“谢谢妈妈。”


    “傻孩子,跟妈还说什么谢呢。”


    蒋素英沉吟片刻,又说:“宋敬国家里出事了。”


    宋沅一瞬间有些紧张,不是担心那个便宜爹,而是怕蒋素英还对他心生怜悯。


    下一秒蒋素英却说:“真是大快人心!哼,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报应,他们宠出来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歹毒恶劣,当年那样捅你,妈妈真想跟他们拼命!”


    “这些年,我就看着,看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和那女人已经离婚了,女儿也检查出精神病,还在学校给一个女生下药,险些导致她变成植物人,送医院洗胃三次才救过来!理由只是因为她喜欢人家那个女生的男朋友!”


    她边说,便忍不住掉眼泪。


    宋沅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过她手指上微黄的茧。


    “他们恶有恶报,但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他安慰着母亲。


    蒋素英点点头,喜笑颜开,“是啊,我们红红火火的,他宋敬国抛妻弃子,到最后只会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知心话,天色已晚,蒋素英离开后,宋沅伏案写了会儿草药注解,便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漱后上床休息。


    他躺在熟悉温馨的环境中,困意很快来袭。


    这些天,他也给沈澧打过电话,可无一例外他那边都很忙,通话不了多长时间。


    宋沅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在筹谋什么大事。


    但既然沈澧不明说,那他也没必要追着问。


    一切都事出有因,他这么想着,便沉沉睡去了。


    *


    第二天清晨,宋沅来到餐桌前吃早饭,却被蒋素英告知王春菊要来了。


    这个命运多舛的舅母,在把儿子丢给支离破碎的蒋家后,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儿们去了城里打工。


    这些年她过的艰难,却一声苦一声累都不曾叫过,她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强,拉扯着四个女儿长大,并拒绝了旁人的一切帮助,坚决靠自己的劳动养家。


    现在王春菊听说宋沅回来了,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他。


    往年都有事耽搁了,今年她终于下定决心启程,今天下午就要到普阳市火车站。


    宋沅沉默了一会儿。


    正是蒋素英和王春菊的命运的改变,让他无比感谢自己能重生。


    上天如此垂怜他。


    上辈子这两个女人都早早化作两座孤坟,这辈子却生龙活虎,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晌午过后,由于病人太多,蒋素英一时脱不出身,便吩咐宋沅去接王春菊。


    “见了她不要叫舅妈,叫姨!他和你妈已经是姐妹了,跟你那个烂人舅舅没关系!”蒋素英一边忙一边说。


    宋沅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推出那辆在1997年极富盛名的自行车,虽然放在2003年已经有些落伍了,但蒋素英一直把它保养得很好,即便她自己不骑,但她知道儿子有多珍视它。


    宋沅骑上去,手扶住自行车把,感受身体的弧度。


    他长高了些,身量也长了,但这辆自行车设计得精细,极其符合人体工学,所以正常骑行起来没有丝毫影响。


    他至今仍未知道沈澧当年是如何打工,如何攒钱才为他买来这么一辆自行车的,可他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夜。


    凛冽的黑夜,路灯苍白,光线微弱。


    少年骑着自行车,他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那天的少年,应该在龙翔饭店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全身都冷透,等到屋内的欢声笑语彻底消散。


    而后,默默地把倾注无数心血的礼物送给他。


    宋沅心头微动。


    他的脚蹬动了自行车,很快骑行起来。


    穿梭在大街小巷,遇到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看他们申请紧绷,就知道他们都是高三的学生,此刻还没放寒假。


    就像当年他们一起上车时的模样。


    宋沅嘴角微微勾起。


    他很快来到目的地,麻利地将自行车挺好,锁上,进入火车站等待。


    他在出口站着,时不时看一眼头顶的钟表。


    指针指向三点,还有半个小时,王春菊就要带着女儿们来了。


    宋沅又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三点一刻,一辆火车停下,下来一群人。


    宋沅自觉避让开,好让拖着繁重行李的他们过去,他们大多数是工人,皮肤黢黑,眼中却都带着归家的激动和喜悦。


    春运的盛况,在2003年是振奋人心的。


    回家,一定要回家,所有人都坚持着这个新年。


    一个瘦弱的老头从宋沅身边走过去,他大概有六七十岁了,穿着一双破布鞋,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立马应该装了棉被。


    他佝偻着,身体摇摇晃晃的。


    宋沅想帮他一把,却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那位老年人被前面年轻小伙夹在胳膊里的凉席给打到了,一个不稳,向后跌去。


    “小心!”宋沅惊呼出声。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老人家不可抗地即将摔倒,肩上的包袱也事先掉落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背,将他生生给推了回去,助他站稳。


    宋沅连忙去帮他捡那个包袱。


    用来充当包袱皮的蓝色床单已经松开了,洗得发白的床单上,被子、铁盆等东西散落一地。


    众人皆抱怨着老人挡路。


    老人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对扶他的人表示感谢。


    “没关系。”


    是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


    宋沅一愣,拿起了铁盆的手猛地一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沈澧就逆光站在那里。


    在汹涌人群中,含笑看着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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