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小中医是大佬白月光》 1、看狗 烈日灼灼,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 空气凝固,大杂院的黄泥地被烤得开裂,一道道的口子蔓延伸长,停在路边几棵垂头丧气的枣树旁。 宋沅是被落在他眼皮上的一滴树液惊醒的。 鸦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宋沅睁开眼睛,入目是旋转凌乱的绿叶,树杈的间隙里透出令人眩晕的阳光。 他下意识揉揉眼睛,抬手的瞬间碰到一个罐子,只听到“扑通”一声,一罐汽水掉落在地,滚动几下停在树的另一边。 原来他正躺在枣树下的一张藤椅上。 宋沅有些茫然。 他明明是在图书馆备战成人高考,几个月在医院和培训机构之间连轴转,实在是太累了,才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 怎么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宋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穿一件米白色的背心,和一条松垮的深咖色短裤,两条又细又白的腿上被叮了几个蚊子包,脚蹬一双薄荷绿的塑料凉拖。 这不是他小时候的打扮吗! 宋沅一惊,从残破的藤椅上跳下来,环顾四周。 一人高的砖墙,厚涂的白灰已经剥落了许多,上面被顽皮孩童写了许多歪歪斜斜的字,墙角还有一块雕刻着“泰山石敢当”字样的石碑。 而身旁这棵只有手腕粗的枣树上,不知被谁贴了一张小广告。 宋沅揭下来一看。 上面红底黑字大咧咧写着:为欢庆香港回归,龙翔饭店凉菜免费! 香港回归……难道说,现在是1997年? 开什么国际玩笑! 宋沅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咬紧牙关狠狠拧了拧大腿根,只收获了一阵令他呲牙咧嘴的疼痛。 这不是梦。 他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为了印证这一荒唐的猜想,宋沅努力去够树上的红枣。 无论怎么踮脚尖,他都无法触碰到那些树杈。 1997年他才十四岁,从小身体就羸弱,算是个药罐子,这时候自然也比同龄人要矮半头。 宋沅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如果他真的能重活一次,是不是就意味着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还有机会把握住命运! “砰——” 一声重物落地的响,把宋沅从悲喜交织的激动中拉了回来。 刚才被他碰掉的易拉罐汽水,又滚回他的脚边。 宋沅这才注意到,树的另一端有个人。 那是一个肮脏的少年。 他一头过长的黑发沾染了杂草碎屑,不合身的一套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了裸露的手臂和腿,原本高挑的身体此刻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嘴唇干裂煞白,已经昏了过去。 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他的脖子上赫然有一个粗黑的铁环,连接着长长的铁链,链条的另一端被绑在树上,让他无法逃脱。 任谁见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绑人,这分明是栓狗! 可他就被锁在大院门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竟都跟看不见他似的,从始至终没一个人觉得奇怪。 宋沅终于想起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1997年的暑假,他被一瓶汽水诱惑,每天担任“看狗”的职责。 他小时候性格软弱又卑劣,有人塞给他一罐很难买到的汽水,又挥拳吓他几下,他就哭着什么都答应了。 每到中午,沈利就会被自己的叔叔揪住头发,一路拖拉到枣树下,脖子被套上专门用来囚禁大型恶犬的锁链。 宋沅见过沈利反抗,他只觉得胆战心惊。 沈利的抗争是次次都有,从未消停过,而且他够狠,每次都拿出要命的架势,有一次甚至拿起菜刀,拼命挥向沈存,如果不是沈存躲得快,恐怕就要被砍断喉咙。 可街坊邻居冲了上来,把他死死按住。 “孩子,你有啥想不开的也不能杀你亲叔叔啊!” “咱这大院里可不能见血!” “我就说他是个疯子!自从他来了,没半天安生日子!” …… 而沈存往往会在把沈利绑起来之后,猛踹他十几分钟,直到沈利奄奄一息,没了挣扎的力气。 “狗娘养的!”沈存还经常丢下这句话,再自顾自地打牌去。 只剩下遍体鳞伤的沈利,和悄悄赶来的宋沅。 宋沅以前不敢招惹沈利,但更惧怕沈存。 他和母亲租住的是沈家的房子,每月要向沈存交八十块钱,虽然没人教过他,但他隐隐约约觉得,他不能得罪沈存。 可他重活一世,就不同了。 数年后再见到沈利,是在报纸上、杂志上、城市中心的巨型广告牌上…… 谁也没有想到,沈利将来会成为药业集团ceo,在商界叱咤风云。 未来的商业巨鳄此时就躺在自己面前,宋沅不可能置之不理。 拜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还不抱紧大佬大腿,那才是傻子呢。 大佬将来在指头缝里露出一点来,都够他一辈子吃香喝辣了! 更何况据他所知,在不久的以后,沈利的亲生父母就会找上门来,把他接回豪门。 如果到时候他们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虐待,宋沅也有参与的份,那他下场会很惨。 前世宋沅就是落得个被万人唾弃的下场,母亲不得已才带他搬了家,转了学。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更是摧垮了宋沅的人生。 好在现在一切都不晚。 宋沅凑近了沈利。 面前少年的面庞是锐利而俊秀的,眉骨凸起,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一双细长凤眼此刻紧闭着,像是在对抗什么可怕的梦魇。 现在他年纪尚小,还看不出那股上位者的淡漠和凛然。 宋沅尝试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利的侧脸。 后者毫无反应。 宋沅又去探他的鼻息,还好是有的,他松了口气。 难道是缺水缺糖,低血糖了? 宋沅灵机一动,把那罐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汽水捡回来,利落地打开,撇去那些奔腾的泡沫,准备给沈利喝。 宋沅咽了咽口水,天太热了,他也好渴。 但还是大佬最重要。 宋沅小心翼翼地把沈利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下巴甚至能蹭到沈利的头发,他内心有些微妙。 大佬大佬,苟富贵,莫相忘! 捏开沈利干裂的嘴唇,把汽水小心翼翼灌入,昏迷的少年下意识将那些兑满香精的液体咽下,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宋沅把汽水罐放下,又想帮沈利解开锁链。 给前世的宋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把沈利放出来,所以沈存信任他,把钥匙留在了他这儿。 一般等到沈存在外打牌归来,就会伸出手,宋沅这时便把钥匙拿出来,乖乖放在男人的手心。 宋沅把沈利放下,让他靠在墙上,自己则背过身去,在裤兜里摸索,几下后果真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 他心中一喜,正要帮沈利开锁,全然没注意到一片阴影正从他身后投过来。 “哗啦啦”一阵响,绑在树上的铁链滑动,宋沅的脖颈突然一痛,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砰”的一声,宋沅只觉得自己被一个重物压在了身下。 是沈利,他醒了。 后脖被沈利死死掐住,全身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后背紧贴着一具滚烫的身躯,几乎连蓬勃迅速的心跳都感受得到。 “噗通、噗通、噗通——” 宋沅的右脸被按压在沙土地里,荡起的土尘钻入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要干什么?”少年嘶哑虚弱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胁迫和威压,禁锢着宋沅脖颈的力道却松了几分。 像是殊死一搏的猛兽。 只是爪牙皆除、身受重伤。 宋沅张了张口,却没说话,他能感觉到,沈利的体力快要消耗殆尽了。 果不其然,没几秒,脖子上受的力彻底消失,“扑通”一声,沈利栽倒在宋沅身上,彻底昏死过去。 宋沅从沈利身底下爬出来,不顾膝盖都磨破了皮,哆哆嗦嗦地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黑铁环分成两半,露出沈利的脖颈。 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宋沅愣了一下,他从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沈利,也不知道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上辈子他和大院里的所有人都一样,觉得沈利是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因此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是被迫也好,故意也罢,总之那时懦弱的他,也算加害沈利的帮凶。 要不是沈利命大,估计都撑不到亲生父母来。 宋沅叹了口气,抬手擦掉沈利额头上沁出的细汗,用尽全力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随后撑起肩膀,竭尽全力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门口挪。 还好这个点的大人都去上班了,小孩贪凉不愿出门,不然让人看见宋沅这副架势,肯定要大惊小怪一番。 沈利虽然瘦削,但毕竟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体已经抽条,比宋沅高了不止半个头,因此宋沅很是吃力。 等打开房门,把沈利“扔”在铺着凉席的床上时,宋沅已经累得直不起来腰。 他环顾四周,一切摆设都是那么熟悉。 用宋沅现在的眼光看,这房子的装修和设施都简陋不堪,但一想到这是曾和母亲一起居住、他度过了整个童年的家,还是倍感温馨。 宋沅进厨房喝了一大杯凉白开,又回到卧室,打开电风扇对着自己吹了一会儿,仍觉得燥热难耐。 他小时候是不怕热的,为了省钱,电扇也极少开,这时久久凉快不下来,估计是被现代工业的空调给惯坏了。 骤然回到二十年前,一时无法适应。 宋沅干脆把上衣给脱了,扔到床下的红塑料盆里,还是觉得不够,又把短裤也顺了下来。 现在凉快多了。 他哼着歌又去水缸里打了一盆水,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水完全不需要烧,手指触及到的清水都是温乎乎的。 夹掉水盆上漂浮的一片树叶,宋沅给自己冲了个凉。 擦干后,他换了身衣服,又重新打了盆水,来到沈利睡着的床前。 小麦肤色的少年静静躺着,一道刚结痂没多久的疤痕在侧脸上横亘蔓延,停在鼻梁的中部,却丝毫不影响面容的俊俏,反倒增添了几分桀骜与野性。 宋沅仅仅欣赏了几秒,就去扒拉沈利的衣服。 他要先给他清洁身体,再包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帮他包扎 宋沅小心翼翼捏起那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衬衫领子,探向沈利上衣的纽扣。 沈利所穿的衣服款式老气过时,应该是捡了家中哪个大人不要的。 宋沅尽量放轻动作,一枚一枚地解开少年的扣子。 大约是粗糙的布料摩擦到了伤口,沈利的眉头越皱越紧。 宋沅尽量让自己轻柔一些。 一番努力,他终于看到了沈利裸.露的上半身,敞开的胸膛瘦骨嶙峋,七七八八的新旧伤口交错重叠,斑驳的淤青布满腹部。 如果宋沅没有数年的从医经验,恐怕会被面前的景象骇住。 上辈子他走投无路,凭借从小跟母亲在中药铺里的耳濡目染,胡乱报了个中专的护理专业,用心备考两个月,竟真的顺利被录取了。 学习了一段时间,他就被派进医院工作。 男护士本就稀少,他又格外能干,甚至无薪加班也从不推脱,因此医院很乐意地留下了他。 工资不高,贵在管吃管住,宋沅很满足。 他几乎日日浸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认真仔细地照顾每一个病人,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 他转成了一个陀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想起现实的巨大痛苦。 想到这里,宋沅的鼻头有些发酸,他快速眨了眨眼,把快要滚落的泪水重新憋回去。 他在简易的医药箱里取出纱布、镊子、剪刀、胶布等工具若干,还有一瓶紫药水。 母亲是个严厉而细致的女人,小时候宋沅总是乱跑乱跳,落下大大小小的伤,母亲总会冷漠地制止哇哇大哭的他,却拿出准备得十分齐全的医药箱,为抽噎的小宋沅上药。 可惜等宋沅明白母亲的苦心时,一切都晚了。 还好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还能挽留很多。 宋沅笑了笑,将干净的毛巾浸满温水,帮沈利擦除身上的污泥。 等擦得差不多了,一盆干净的水也已变得浑浊。 接下来是上药和包扎。 他注意到沈利脏兮兮的脸,想了想,还是去倒掉了脏水,重新换了一盆来。 脸也要擦拭一下。 宋沅在某些方面,有点强迫症。 他拧干毛巾,贴在沈利的脸上,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小心擦拭。 悬浮的毛巾下,少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沈利缓缓睁开眼,首先看到一片模糊的布在抖动。 视线重新聚焦,一截纤细的胳膊在眼前晃悠,再往上移,便是一个神情认真的少年。 他正半跪在自己面前,浅蓝色的棉麻上衣清新自然,柔顺的黑发低垂在额前,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连同水润薄红的嘴唇,都灵动透明得如同一尾翩然的金鱼。 窗外的阳光投进来,酷暑难得的一阵微风吹过,靠窗的绿叶簌簌作响,穿出一片柔和明亮的光影,照在宋沅的身上。 宋沅没料想沈利会突然醒过来,有些惊诧地向将膝盖向后挪动了几厘米。 他怕沈利又像半个小时前那样,要把他掐死。 但沈利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宋沅有些尴尬,挠了挠耳朵,向沈利说道:“你醒啦?” 沈利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沈利看起来不会再掐他了,宋沅放了心,关心起这位特殊的病人,甚至尝试将手背贴近他的额头,来探测有没有发烧。 沈利不着痕迹地避开宋沅的手,只回答了两个字:“还好。” 面对拒绝沟通的沈利,宋沅秉持着患者为大的职业道德,并没感到泄气。 他一边下床取了纱布和剪刀,一边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宋沅……” “我知道。”沈利垂下眼眸,回了他的话。 宋沅悻悻地干笑两声,他确实也该认识他,毕竟客观事实来说,他怎么也算是沈存施虐的帮手。 看来要消除大佬的心结,还要费一番功夫。 沈利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宋沅唯恐他牵扯到伤口,赶紧大喊一声: “别动!” 话音一落,满屋寂静。 只有功率颇低的电风扇还不厌其烦地摇着头,发出些“嗡嗡”的响声。 沈利:“……” 宋沅唯恐自己又惹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小祖宗,手里拿着把剪刀,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四只眼睛对视了一瞬,沈利却真乖乖不动了。 宋沅倒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但还是松了口气,说:“我还要给你包扎呢。” 沈利没问为什么。 短短几分钟,宋沅已经习惯了他的缄默。 沉默是金,要向未来大佬学习。 他在内心这样默默告诫自己。 抽出棉签,蘸上紫药水,宋沅开始给沈利上药。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带沈利去医院,但这显然不现实。 别说没有交通工具,就是有,在平安镇这个小地方,他胆大妄为到带群众眼中的“怪物”去医院这件事,不出一个小时就能传到混迹在棋牌室的沈存耳朵里。 到时候沈存跑来医院大闹,那才是麻烦。 不过根据宋沅的经验,家里的医药箱也差不多够用了。 毕竟前世沈利没被任何人救治,也□□地活了下来,足见其体质强悍。 这样想着,宋沅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他要针对刚才的事报复一下沈利。 然而沈利全程面无表情,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也对,跟往日要遭受的毒打相比,宋沅这点力气,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宋沅有些愧疚,加紧上药,又将厚厚的纱布在沈利的胸口、腰背来回缠绕好。 最后剪断多余的纱布,用胶布贴牢,算是大功告成。 一番动作下来,宋沅出了不少的汗。 但他还是欣喜地拍了拍手,笑道:“这样你就可以快快好起来了!” 沈利转过头去,不语。 他不明白宋沅为什么突然要救他,明明他在这之前很听沈存的话,看他的眼神跟其他人别无二致,都是一般的厌恶和轻视。 可现在又费心费力地帮他处理好了伤口,笑眼盈盈地对他说“快快好起来”。 前后太过割裂,沈利想不懂。 正如他想不懂这个地方的所有人,为什么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半晌,沈利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请求。 * 嘱咐过沈利千万不要让水沾到纱布后,宋沅就回到卧室,收拾起散乱的衣服和医药箱。 窗外一阵“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是有人按动了老式自行车的铃声。 “宋沅!你柳大爷又回来啦!” 楼下咋咋呼呼的喊声响起,随即是“咚咚咚”的上楼声,跟故意跺脚似的,来人显然脾气不小,张扬得唯恐有人没注意到。 “砰砰砰——”铁门被拍得震天响,宋沅堵住耳朵,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刚拧开门把手,就被一股力道推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一个短发少女探出了半个身子,两条浓黑的眉毛看见宋沅,就像老虎见了猫一样,直接竖了起来。 来人正是柳谦,宋沅小时候又敬又怕的孩子王。 “宋沅!”柳谦直接上前一步,把一个大红塑料袋扔到地上,空出手来,一把揪住了宋沅的衣领。 宋沅像只瘦弱的猫儿,在柳谦面前跟个小崽子一样被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 “我奉家母之命,来送些水饺给你,你可意外?” 宋沅表面上摇摇头,内心其实很意外。 前世的细节太过久远,早就记不清了。 而他转学后,再也没见过柳谦。 只能确定柳谦的母亲是个温和善良的女人,时常给宋沅家送点东西。 别人都因为宋沅有个蹲大牢的爹而看不起宋沅,只有柳谦的妈妈,时常会叫柳谦和他玩,还嘱咐柳谦不要欺负了他。 大概是因为她常光顾宋家的小中药铺。 宋沅无法准确记起柳谦什么时候来找过他,只是依稀觉得她应该来过不下五次。 现在童年玩伴突然出现,宋沅确实是意外的。 “哼,你柳大爷蹬自行车蹬了十里路,还不赶紧好酒好茶的伺候着,再打盆水来给大爷洗洗脸?” 柳谦松开宋沅,眉头一拧,豆大的汗珠从鼻头滚落,顺着尖锐的下巴滴到地板上。 宋沅笑了笑。 柳谦的名字取得文雅,人却不文雅。 她不仅是个小辣椒,又呛又辣,据宋沅所知,她还特别沉迷于《水浒传》。 因此连平时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模仿里面好汉的腔调。 这副架势能把平常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开始宋沅也是,以为柳谦真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 直到她当众把“水浒传”读作“水许传”。 有人小心提醒,她却大手一挥,斩钉截铁:“不可能!” 但偏有个小学究从厚厚的新华字典里找到“浒”,指给她看。 一时间,柳谦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从此她颜面扫地,威信全无。 不过凭着她的仗义和豪爽,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支持她当大姐的。 柳谦也顺理成章接受了众人的拥戴,自己更是将大姐大的义务和责任谨记于心。 甚至谁家丢了块砖头,“大姐”都要亲自去搜查。 现在她冒着酷暑来给宋沅送水饺,宋沅内心是感激的。 他笑起来:“大姐,真是谢谢你了。” 柳谦活动活动筋骨,一巴掌呼在宋沅的肩膀上,“嗐!这有啥?” 她的力道极大,宋沅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真是热死老娘了!我去洗把脸……” 说着,就大摇大摆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正收拾水饺的宋沅一惊,连忙抬手阻止:“哎!姐!姐你等等!” 然而来不及了,还没等柳谦走到,浴室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湿漉漉的沈利出现在门框里,身上胡乱穿着两件衣服,水珠还沾在胳膊上,凌乱的黑发遮盖住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 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一时间,气氛尴尬而僵硬。 最后还是柳谦率先惊叫起来: “宋沅——!你藏男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童养夫 晚饭是两盘猪肉香菇馅的水饺。 昏黄的灯光下,晶莹的饺子皮折射出诱人的光泽,阵阵香气发散,桌前的三个人却面面相觑,谁都没动筷子。 沉默,诡异的沉默。 屋外狂风大作,裹挟着颗颗分明的冰雹和刺骨生凉的雨滴,几乎要把院门口的枣树都折断。 柳谦今天回不去了,沈利也是。 母亲曾经叮嘱宋沅,如果遇到极端天气,就要关好门窗,不要开电灯,也不要看电视。 另外,她会在药铺暂住一晚,宋沅自己在家即可。 所以今晚,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宋沅假咳嗽了一声,抄起筷子,把一个水饺夹进碗里,说:“都愣着干嘛?快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烛光昏暗,摇摇晃晃的,映照出沈利忽明忽暗的脸。 他忽而抬头看向宋沅,语气里带了些歉意,说:“我明天就走。” 宋沅赶紧摇摇头,甚至下意识将手覆在沈利手背上,安抚他道:“不要不要,你别走,你安心留在这儿就好了,你回去的话会——” 他突然哽住了,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又抬眼去观察沈利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沈利确切面对的是什么。 但绝对好过不到哪去。 沈利静静地看着他,晾干了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来,遮住眉毛,面上狰狞的疤痕在烛光下淡化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了许多。 好—— 好可爱的小大佬! 宋沅父爱泛滥。 不得不说,沈利真的生了副好皮囊。 他在过往的医护生涯里见过不少小孩,没有一个是长得像沈利这么精致的。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柳谦故意大声咳嗽了两声,往嘴里塞了只水饺,边咀嚼边说:“行了行了,宋沅,别心疼你男人了!” 宋沅差点被口水呛死,连忙喝了口饺子汤,脸都憋得泛红,欲哭无泪道:“姐,我才十四岁!” 柳谦继续吃饺子,毫不在乎地说:“十四岁咋啦?童养夫呗!” 宋沅险些撅过去。 刚才沈利一出现,柳谦就称沈利是他的“男人”。 柳谦的性子古灵精怪的,你永远想不到她下一句会蹦出什么话。 要是平常,宋沅就不在意了。 可这是面对沈利!大佬! 在这个民风尚未开放的九十年代,要是大佬觉得“南通蒸鹅心”而厌恶他,那抱大佬大腿、捞点好处什么的,可就通通都泡汤了! 宋沅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把一盘水饺的大半都倒进柳谦碗里,哀求道:“姑奶奶,你就多吃点吧,别说话了……” 柳谦白了他一眼,说:“说你两句,还害羞上了。” 宋沅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柳谦真的太能欺负人了—— 他干脆不搭话了,埋头苦吃起来。 狂炫几只水饺后,却发现旁边的沈利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按理来说,他一直吃不饱穿不暖,此刻应该狼吞虎咽才对。 可他除了慢吞吞吃掉宋沅给他夹的那一只水饺以外,就没再吃了。 难道说…… 大佬有洁癖,却不得不吃掉自己送来的饺子,此时正反胃呢,所以才吃不下? 宋沅“噌”的一声站起来,把沈利的碗筷端走,又换了副新的餐具过来。 然后又用新筷子夹了半碗水饺,推到沈利面前。 目光坚定地看着沈利,仿佛极具信念感的五星级酒店服务员,说:“请慢用!” 沈利:……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柳谦看得目瞪口呆。 她扔下筷子,开始狂鼓掌: “宋沅,你真是个好媳妇!” * 厨房碗筷碰撞,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沈利也拧开浴室的水管,将自己的衣物浸泡在木桶里,开始揉搓起来。 宋沅在照顾他。 他能感觉到,宋沅在有些笨拙地努力对他好。 在餐桌上,他并不是不想吃饭。 饥饿对他而言,几乎如影随形。 可他不敢吃。 除了宋沅夹给他的饺子,他不敢去动其他的。 本来宋沅为他包扎伤口,还愿意让他洗澡,就已经很麻烦了。 他不敢奢求太多。 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他们会不会嫌他脏。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所以胃部即使饿到痉挛,他都强忍住了。 可宋沅又给他装了大半碗饺子。 沈利将手上沾染的洗衣皂泡沫拿水冲开,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上面缠绕了几层纱布,均出自宋沅的手笔。 胃里有了食物,温暖了许多。 又想起柳谦的话。 沈利的手背隐隐发烫。 他把那只手摁进冷水里,可依然解不了那股莫名而来的热。 那是宋沅碰过的地方。 * 屋外狂风暴雨,屋内却凉爽舒适。 宋沅铺好了床,又从橱柜里多拿了个枕头,放在自己的床头。 他把柳谦赶去母亲的房间睡。 虽然他们三个年纪都不大,但男女大防,还是要保持距离。 临走前,柳谦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宋沅只能作些毫无作用的辩驳:“我的好姐姐,你真的是琼瑶剧看多了。” 柳谦却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导:“宋沅同志,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心呐!自从他来了,你话都变多了,这还不是爱吗……” “唔唔唔——” 宋沅捂住柳谦的嘴,把她拖进另一间卧室。 关上门,大功告成,宋沅累得气喘吁吁。 里面柳谦还在打呼小叫:“宋沅,你开门!你有本事藏男人你没本事开门……” 果然女孩真的早熟! 宋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整个人扑到柔软的床铺上,小脸深深陷进散发着清香的蓝底白碎花被单里。 门又开了,进来一个人。 宋沅头也没抬,崩溃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 进来的人却没说话。 察觉到不对劲,宋沅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前果然是沈利。 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别人可能觉得是装x,可对熟知沈利未来大好前途的宋沅来说,这明明是大佬独一无二的气质! 注意到沈利发红的手指,宋沅赶紧跳下床,抓住他的手,掰开来查看。 “哎呀!怎么碰水了?” 当时吃完饭后,宋沅就让柳谦和沈利在客厅休息,自己去洗碗。 柳谦耐不住性子,挤进厨房盘问宋沅和沈利的关系。 宋沅只好努力搪塞过去,他们是邻居兼朋友。 “那你朋友咋不跟你说话嘞?” “他不爱说话。” 宋沅含含糊糊地回答。 柳谦家离这么远,她大概不知道沈利是“人人喊打的怪胎”。 当然,这都是那群毫无同理心的人乱传的。 他和柳谦一直在厨房,所以没注意沈利去干嘛了。 看到沈利手心上的伤又有些开裂,宋沅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别沾水啊,我现在就给你缠上纱布……” 他最受不了患者不遵医嘱! 宋沅重新拿了医药箱出来,仔细小心地为沈利包扎伤口。 沈利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宋沅早就习惯他的冷淡。 更何况对已经活过一次的宋沅来说,沈利只是个小孩。 小孩有个性,做大人的自然要包容他。 宋沅顺理成章地给自己安了个绝世好哥哥的标签。 “我刚才洗衣服去了。” 沈利忽然开口,把铺床的宋沅吓了一跳。 他怎么解释起来了。 “啊……哦,原来是这样,你怎么自己闷不做声地自己把衣服给洗了呢,伤口还没好不可以碰水的,以后我给你洗……” 宋沅说着说着,觉得自己有些絮叨了,喋喋不休的可能招人厌烦,就闭上了嘴。 沈利又只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宋沅把这归结为大佬的心思难以捉摸。 夜已深,宋沅吹灭蜡烛,招呼沈利上.床。 一般电视剧剧情里,两个人合睡,必然一人睡床一人睡地。 可宋沅不想睡地上,一来地上又凉又硬,二来他又不是和沈利有暧昧,何必搞这套。 沈利乖乖爬上床,睡到宋沅的外侧。 宋沅本想让他睡里侧,可想到沈利的伤,他在外侧下床还方便些,就默许了。 一时无言,黑暗中,宋沅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是他回到二十年前,在家里睡的第一夜。 母亲没回家,所幸的是沈存也被困在棋牌室回不来了。 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圆过去。 “轰隆隆——” 窗外雷声大作,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大杂院的泥土地。 身旁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宋沅看了眼沈利,后者继续背对他侧躺着一动不动,便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宋沅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前世的大雨一滴也没少下,可他应该早就把钥匙扔进沈存的家里,自己逃回家里躲雨了。 那天柳谦应该也来了,可没有在他这里过夜。 因为看到门口被锁起来的沈利,柳谦急匆匆放下水饺就走了。 前世是他一个人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夜。 可他顶多是心里害怕,沈利却在外活生生被暴雨浇灌了一整晚。 等到人们发现他似乎真的要出事了时,就把他抬进了沈存的房间。 自那以后,宋沅就没再被沈存恐吓去“看狗”了。 他不知道沈利是怎么抵抗那夜的风雨的。 他究竟有多顽强的生命力,才能在那样的折磨中活下来。 宋沅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沈利的发尾。 “轰——” 电闪雷鸣,这次宋沅看得真真切切,沈利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怕打雷。 宋沅得出了这个结果后,就将手轻轻放在沈利的胳膊上。 他轻轻拍着沈利。 低声说:“别怕……” 沈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疲倦感席卷宋沅全身,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昏睡过去。 半夜,雨停了,一直没睡的沈利翻过身来,看向宋沅。 宋沅皱了皱眉,耸耸圆润小巧的鼻头。 他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微乎其微的清苦味道,在炎热的三伏天却最让人静心。 沈利放轻了呼吸,唯恐把他惊醒。 下一秒,宋沅却像是有感应似的,迷迷糊糊地贴近沈利,将头埋进沈利的胸口,手脚并用地扒住沈利的身体。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嘤咛:“不怕了……” “砰、砰、砰。” 两颗心第一次贴在一起,寂静的黑暗中,心跳声被放大了数倍。 屋外,云消雨停,明月高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杀了他 一缕晨曦照耀在脸上,宋沅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挣扎起来,睡眼惺忪地下床,准备去洗漱。 走到记忆中的位置,却只触碰到一堵冰冷的墙。 宋沅清醒过来。 他已经回到九十年代了,不再是独居在郊区的出租屋里。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进入浴室,将薄荷味的牙膏挤在粗糙的牙刷上,抬头看向眼前的镜子。 擦得反光的镜面映出少年清秀的面容,他头发蓬松,肤色白皙,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圆眼微微眯起,显得慵懒又无辜。 宋沅吐掉泡沫,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待机的大脑终于重启。 大佬呢? 沈利去哪了? 找遍屋子无果,宋沅一惊,想到最坏的可能——难道是沈存悄悄把沈利绑回去了! 他顾不得擦干脸,急匆匆打开门冲了出去。 雨过天晴,大杂院的黄泥地被冲刷得乱七八糟,几个邻居正用干草铺地,以免被黏重的泥土沾染鞋底。 他们看到宋沅,便玩笑道:“哟,沅沅起那么早啊?是要上你家那个药铺去吗?” “可小心点!这小身板跟个鸡崽子似的,他娘的让蒋寡妇给药死了怎么成!” “蒋寡妇”指蒋素英,宋沅的母亲。 父亲入狱,他们母子俩向来不受众人待见。 母亲活得更是艰难。 宋沅以前没意识到这点,那时候自尊心极强,每每被嘲,总是止不住地埋怨母亲,为什么非要经营那个医死过人的中药铺。 他不懂母亲的苦心,也不懂药铺的传承。 上一世的他理解不了任何人,只会无休无止地散发怨气。 直到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才幡然醒悟,可为时已晚。 宋沅的眼眶有些发酸,咬咬牙,反驳他们:“我去你大爷的腿儿!” 说着,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他灵巧地绕开一个又一个水洼,来到沈家的屋门前。 生锈的铁门上贴了一对挽联,白底黑字有些年头了,显出几分斑驳。 从前宋沅每次来这里,后脊背都忍不住发凉,他老觉得沈家的四间房处处透着股邪气,甚至还因此做过噩梦。 现在他顾不上这些。 门没锁,宋沅走进去,看到一张铁架床上,四仰八叉躺着一个酣睡的男人。 是沈存,他应该是今早回来的。 稍微一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冲天的酒气,还混杂着食物的味道,令人作呕。 宋沅屏住了呼吸。 他放慢脚步,悄悄挪进里屋。 里面是厨房兼杂物间,左手边是灶台,往右则是一架掉漆的红木床。 床上堆着几大袋受潮的小麦,挤压了床铺的大部分空间,只留有一个枕头勉强放下的宽度,棉絮裸露的被褥上沾了几滴暗红色块,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乌黑的灶台上一层油腻,十几只苍蝇围着铁锅转,一堆碗碟杂七杂八地放在一起,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收拾过。 灶台后有阵异动,宋沅还想往前走,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拉到一旁,他险些要惊叫出声,一只缠着纱布的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是沈利。 他不知道沈利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 “别动,跟我走。” 身后少年低沉细微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一呼一吸之间热气扑散,宋沅瞪大眼睛,努力点了点头。 他跟沈利离开沈家的屋子,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因酗酒而面色酡红的沈存。 男人依旧毫无知觉地大睡着,甚至砸吧砸吧嘴,惬意地翻了个身。 沈利把他带到大杂院外。 从后门出,两人又进入一道狭小的甬道里。 房屋的阴影将沈利完全笼罩,他倚靠在刷了白粉的砖墙上,身上穿着昨天洗了的衣服,由于没有完全晾干,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潮气。 宋沅和他面对面,后背紧挨到同样粉刷过的墙,彼此之间几乎是近在咫尺。 “如果你不来,原本——” 沈利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闪着幽幽的绿火,盯着宋沅。 简直像条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宋沅感知到隐隐的恐怖,下意识想逃,双腿却像灌满了铅似的,硬是动不了分毫。 下一秒,沈利的嘴边浮现出一丝讥笑,他略微俯下身子,凑近了宋沅。 “我是想杀了他的。” * 一整天,宋沅都魂不守舍。 送走了柳谦,他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沈利会有那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放在谁身上,都会对沈存恨之入骨。 可他以为沈利防备心重,敏感多疑,仅此而已。 绝没想到他会当面对自己说这种话。 并且,什么叫“如果你不来”…… 沈利仿佛不计后果的疯子。 宋沅想不通,自己招惹沈利,是对是错。 他开始梳理沈利的身世。 收养沈利的人,是沈存的哥哥沈财。 沈财娶了个外地媳妇,年过四十却还没有孩子,就从孤儿院将沈利领养了回来。 可有一天带媳妇和沈利一起出门,本应该是全家人和和美美去踏青,最后回来的,却只有沈利一个人。 沈财和媳妇都滚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沈利虽被认为是凶手,警察却找不到任何指向性的证据,只能将他无罪释放。 奈何在群众眼中,沈利一定和沈财夫妇的死脱不了干系。 原因无他,沈利回来的时候,衣服上血迹斑斑,眼神空洞如枯井,对谁都是一副憎恨的表情。 平安镇的人理所应当地排挤这样的“怪物”。 后来,沈存来到了这里,霸占了大杂院里沈家的财产。 他跟沈利极不对付,自己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恶棍,还整天宣扬沈利是害死他哥嫂的凶手。 而沈利从不会为自己辩解。 日久天长,“沈利是祸害”的念头,就在所有人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下来。 宋沅两辈子加起来,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他总觉得有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能将一切谜团都打破,可一时想不起来。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宋沅叹了口气,下床去厨房翻找食物。 “哒哒哒”——似乎有双高跟鞋随女人上了楼,离宋沅身后的门越来越近。 宋沅的动作突然停住,浑身恍若被雷击一般打了个激灵。 随即是由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的伤痛和辛酸,让他几乎是颤抖着跑到了门口。 门锁被人拿钥匙拧动,刻在宋沅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让他的灵魂飞速跨越二十年的岁月,彻底回到了十四岁。 门开了,是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 她进来,看到直直地站在门口的宋沅,一边弯腰把半旧的高跟皮鞋换下来,一边说: “怎么在这儿站着?作业写完了吗?还有,门怎么没锁,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家不锁门很危险……” “妈。” 打断了女人絮絮叨叨的关心,宋沅忍不住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让他带着哭腔喊出了这么一句。 上辈子,都怪他,都怪那些人,害得母亲早早离开人世。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哭着追着母亲的背影,喊着他错了,求她回来。 可醒来都是一场空,梦里母亲的背影化作一片虚无,迎接他的只有濡湿的枕头和被子,他时常就这样枯坐到天明。 “沅沅,这是怎么了?”蒋素英有些惊讶,看到自家儿子如同受了天大委屈般抽噎,连忙将他拥入怀中。 “妈……我……我……” 宋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脸埋在蒋素英怀里,紧紧抱住母亲的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多怕这又是一场梦。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蒋素英摸了摸宋沅的后脑勺,有些心疼地问。 她知道宋沅性格脆弱,可宋沅的父亲宋敬国早早入狱,多年来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她有太多的无奈,不得不让自己强势起来。 宋沅也因此和她越来越疏离,她有时想像从前那样,和宋沅亲近一些,可每每想要改变时,她又忍不住对宋沅说教、发脾气。 蒋素英也很愧疚。 她担心等不到宋敬国出狱,自己就和儿子决裂,到时候一家三口都团聚不了。 现在宋沅突然这么依恋她,让她有些吃惊,又有些欣喜。 一改往日冷淡,她轻轻拍着宋沅的后背,哄着他。 宋沅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努力牵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妈……我只是真的好想你……” 他哽咽着,整个人都因再见到日思夜想的至亲而发抖。 “妈,你回来了。” 宋沅终于说出了这句前世最想再说一遍的话。 怕母亲觉得奇怪,又补充了一句:“我做了个噩梦,梦里你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蒋素英笑笑,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居然有点手足无措,明明平时是最雷厉风行的,此刻却觉得无比词穷。 只好拍拍宋沅的肩,轻声说:“好了沅沅,不要哭了,妈妈不是在这儿吗?” 宋沅有些心酸,记忆里那块隐隐的痛楚又发作起来,让他快要站不稳。 还好,还好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些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不会再让最亲的人离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劝慰 母亲上辈子的死不是意外。 宋沅清楚地知道,真凶就是宋敬国。 他因诈骗入狱,却没有交一分罚金。 都是蒋素英为他垫付的。 而他并不是如他声泪俱下地诉说的那样身无分文,反而私藏了一笔巨款。 只是这笔钱,全都给了小三和她的女儿。 宋沅永远记得孙红妍带着女儿找上门那天。 女人打扮得很摩登,像画报上的香港女郎。 对比之下,蒋素英面容憔悴,黯淡不少。 那时他和母亲关系闹得很僵,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没理会客厅里两个女人的争论。 过了很久,孙红妍走了,宋沅才从卧室里出来。 蒋素英就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日夜以泪洗面,导致旧疾发作。 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宋沅去找过宋敬国,不但没得到任何帮助,还被他和孙红妍的女儿打了一巴掌。 小姑娘才十岁,力气就大得出奇。 宋沅毫无防备,被这一巴掌甩懵了,怔怔地看向女孩身后的宋敬国。 而这个从小时候开始,宋沅便和母亲一起盼着归来的男人,却只是不痛不痒说: “妤妤,你别闹哥哥啊……” 宋沅只在宋敬国家吃了一顿饭,就离开了。 他们一家三口亲热非常,他是个局外人。 明里暗里的,宋敬国和孙红妍都排挤他。 宋沅不是没有找宋敬国要过钱,母亲病重,他一个未成年人,实在无力支付。 可宋敬国只轻飘飘地道:“我和你妈早就离婚了,没这个义务。” “没这个义务,知道吧,宋沅。” * 中药铺的规模不大,三个木柜围成一个方块型,一张高桌架在正对门的柜子前,算是看诊抓药的地方。 蒋素英去采买药材了,宋沅主动帮忙看店。 店里的伙计是个年轻的姑娘,叫朱霜霜。她干事利落,手脚勤快,又有一张快嘴,边擦桌子边跟宋沅扯皮。 “哎,入了秋我就不一定能来干活了。” 朱霜霜佯装苦恼。 “为什么?” 宋沅正在看本草纲目,从书里抬起头,疑惑问道。 “哎呀!因为……”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我可能要嫁人了,是村头的广栋哥,他还给我送了一瓶香水,说是上海那边买的呢,不过我还没答应跟他订婚……” 朱霜霜沉浸在自己的甜蜜幻想中,甚至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险些把宋沅手中的书都碰掉。 正说着,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非常瘦,他佝偻着腰,一张脸紧皱着,像只干瘪的话梅。 看到宋沅和朱霜霜,男人神色闪烁,有些拘束地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药方。 “麻烦给我抓这些药……” 宋沅接过来一看。 白底黑字,挥挥洒洒写了十几种中药。 熟地黄、山茱萸、枸杞子、淫羊藿、巴戟天、黄芪…… 药效生猛,堪称……补肾利器。 宋沅从小就吃中药,他先天不足,医生都说他很难养活,要不是蒋素英在他饮食用药的方方面面都用足了心,他可能真长不了那么大。 因此,他也对中医药了解不少。 都说生蚝是男人的加油站,而这剂药,几乎都可以幻化成一个精壮的男人了…… 宋沅的嘴角抽了抽,还是非常有专业素养地说:“稍等。” 他让朱霜霜按照药方抓药,自己则拿出算盘来算钱。 宋沅悄悄斜了眼,打量了一下男人。 他一身不合身的条纹西装,腋下夹着个崭新的公文包,手腕上戴着一只大金表。 典型的具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成功人士形象。 在平安镇这个偏远的小地方,男人这副形象,已经算是走在时尚潮流的尖端了。 中药铺其实客人不多。 前年因为所谓的“医死人”事件,这里的人都对中药唯恐避之不及。 随着这些年来的发展,平安镇也开起了大大小小的诊所,方便的胶囊药片几乎将中医药都取代完了。 蒋素英还坚持着开中药铺,是因为她坚信,老祖宗的智慧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是西医比不了的。 上辈子蒋素英病重,中药铺也只能抵押给别人换钱了。 后来宋沅还回去看过,原先的药铺变成了一家包子铺,包子皮厚馅少,经营效益不好。 既然他重活一世,就不会再让母亲的心血付之东流。 “沅沅,黄芪没有了。” 朱霜霜的声音响起。 她有些着急,毕竟店里好不容易来个客人。 宋沅从座椅上跳下来。 黄芪长在山地,又喜凉爽,现在是酷暑天,平安镇外虽然有山,但未必能采摘到野黄芪。 他正要问中年人是否可以暂缓几天,突然闯进来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一把拉住中年人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说: “爸!你来这儿干嘛?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里医死过人的!你非要上这小作坊来干嘛?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都敢来,想让他们给你治死吗?你到底有啥病,咱去医院看看不行吗?” “再不济,咱上省医院!你别再折腾了!厂子离开你都乱套了!” 朱霜霜抡起袖子,“哎你说谁不干不净……” 宋沅连忙把她拉住。 他思考了几秒,就对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的中年男人说:“你好,劳烦您等几天再来,我们需要时间来准备药材。” 中年人甩开儿子的手,连忙说着“行行行”胡乱应下,就拉着儿子走了。 药铺重新恢复平静。 宋沅看向朱霜霜:“能跟我说说‘医死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 沈家。 傍晚时分,喝大了的沈存还没醒过来。 沈利从杂物间的橱柜里翻出一份文件。 他冷眼看向床上打鼾的男人,忍着体内不断叫嚣的邪恶因子——杀了他,直接杀了他就了结了。 可手心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鼻尖似乎仍旧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内心异样的感觉,让他暂且压住了沸腾的憎意。 上午在大片的阴影下,他向宋沅说出自己心底最压抑的想法。 他自嘲地笑笑,只等着宋沅露出惊恐又嫌恶的神色,证明宋沅和其他人都一样,把他视为怪物。 可宋沅没有。 发丝微微凌乱的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举起来。 洁白的纱布已经有些脏污,但从其厚度和形状,仍能看出包扎者的用心。 宋沅的眼神清澈又坚定,像一潭泉水,将沈利的残忍照映得一览无余。 他的语气激动又焦急: “你去杀了他,可你也毁了你自己。” 沈利从回忆中剥离出来,宋沅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他不想去探究。 他打开铁门,看到的是日落西山。 他迎着夕阳,携带那份文件走出了大杂院。 * 蒋素英回来了,手中拿了一包烧饼和一份凉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宋沅放下医书,赶去迎接。 小小的中药铺里,母子二人围坐在小木桌前,一人坐了一个折叠凳,开始吃晚饭。 朱霜霜已经下班回家了,临走前还掏出香水喷了喷,应该是要去约会,自我陶醉地如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只留一股呛鼻的香味。 宋沅从她口中,了解了故事始末。 “医死人”实在是一件莫须有的事。 当时一个老年患者得了癌症,辗转各大医院都看不好,老人家想活,一家儿女哭着跪着求蒋素英帮帮他们,哪怕是吊口气,也要撑到八十大寿。 他们日日求夜夜求,蒋素英被逼无奈,才拿出大把药材,甚至不惜针灸,保住了老爷子的最后一口气。 八十大寿一过,他就死了,据说走前没有痛苦,因化疗而掉光了的头发又长回来几根。 一开始蒋素英是被人称颂的。 可后来,一位所谓的中医学家,硬是说蒋素英是害人性命。 他称老爷子本来能活到八十五岁,五年寿命被蒋素英下猛药,给搞没了。 因为他跟老爷子的大儿子是连襟,老爷子一家竟都信了他的话。 一时间,平安镇的人对蒋素英口诛笔伐。 她本就是个守活寡的女人,丈夫犯了罪——虽然在入狱前就离了婚,但在众人心中,她就是个诈骗犯的妻子。 世道对女人何其严苛。 更何况蒋素英多年来强势惯了,学不来笑脸逢迎那一套,跟很多人不对付。 事发之后,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中药铺从此一蹶不振,以前门庭若市,现在却无人问津。 而这次蒋素英采购回来,几乎一无所获。 资金本就有限,中草药对成色的要求又高,平安镇荒僻交通不便,采购很困难。 宋沅边吃烧饼边安慰道:“妈,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想到那个中年男人,知道他来这里绝对有难言之隐,他来过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到时候要是能搞到黄芪就好了。 蒋素英叹口气,给儿子夹了块黄瓜:“房租已经拖欠了两个月了,妈怎么也不能挪用你的学费,实在不行,去找你舅借一借……” 她口中的“舅舅”,是自己的亲弟弟蒋素阳。 可宋沅却知道,这个所谓的舅是个十成十的白眼狼。 当年蒋家明明能供得起两个人上学,蒋素阳硬是独霸了姐姐的学杂费,导致蒋素英只能半工半读,勉强读完了初中。 要不是有幸拜在一位女士门下,学得医术,现在真不知该怎么立足。 蒋家二老自称拿蒋素阳没办法,但谁都知道,他们就是明晃晃地偏心小儿子。 蒋素阳拿蒋素英的学费没干别的,就天天泡在游戏机前和滑冰场里,最后还混了个中专毕业,现在居然也成了个人模人样的初中教师。 上辈子蒋素英病重,宋沅去求蒋素阳,后者只扔了二十块钱给他,让他赶紧滚。 这样的舅,宋沅宁愿没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天神下凡 宋沅比母亲早一步回到大杂院。 蒋素英嘱咐了宋沅几句,便去小卖部打电话了,应该还是去求蒋素阳。 宋沅想劝她这样没用,但又于心不忍。 终归是要自己真切体会过,才知道哪些人不可信。 蒋素英到现在都还以为宋敬国出狱后,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她还在苦等一个将来最大的加害者。 宋沅知道,母亲虽然表面上强硬,内心却总是期盼有个人能让她依靠。 可惜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 大门亮了灯,宋沅刚踏进院子,还没到自家门口,就被人一把抓住领子,直接提了起来。 沈存目呲欲裂,瞪着双猩红的眼,脖子上青筋暴起,原本贼眉鼠眼的面容此刻扭曲在一起,无比骇人。 他一把将宋沅甩到地上,恶狠狠地张口便骂:“你他妈狗娘养的啊?让你看条狗,你给老子看哪去了!啊?问你话呢!狗杂碎!” 听见动静,大杂院的人迅速聚集在一起,把他们团团围住,看乐子一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哎呦这是宋沅吧,今天我跟他打个招呼,这老爹蹲大牢的就是不一样,还骂我呐——” “就是就是,真是了不得了这崽子,存啊,我看他就直奔你那屋去了,指不定是把沈利带哪去了呢……” 沈存听了这话,大声骂道:“寡妇家的儿子找我们家沈利,该不会是想给自己找个小爹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哄笑起来。 “那以后,我就是你爷了是不是?来叫爷爷啊!” 宋沅忍无可忍,站起来直冲向沈存,一头撞在他的肚子上,沈存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宋沅竟然有那么大力气,一时没招架住,被撞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诶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沈存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嚷嚷一声就挥拳直冲宋沅脑门。 宋沅躲无可躲,干脆闭上眼睛。 意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降临,反而听到周围人的惊呼。 宋沅睁开眼睛,看到了沈利。 他还是穿着那身旧衣服,微微喘着气,生生攥住了沈存的胳膊,没等沈存再次用力,“咔嘣”一声,就将那条胳膊拧得脱力。 沈利的手心伤口开裂,纱布里隐隐渗出血来,下一秒,就将沈存猛地丢到了地上。 之前还耀武扬威的沈存,此时只能狼狈地破口大骂,疼得在黄泥地上蜷缩成一团,满身泥土,肮脏不堪。 沈利表情淡漠,环视四周。 围观群众极有默契地后退一步,似乎唯恐被这“疯子”伤到。 他看向宋沅短裤下擦破皮的膝盖,眉头微微拧起,问:“疼吗?” 宋沅摇摇头,他只感觉有些晕眩。 大佬不愧是大佬,连武力值都这么max的吗…… 望着仿佛天神降临的沈利,宋沅在内心默默感慨。 “怎么了?沅沅?” 蒋素英看到门口围了一群人,隐约能看见宋沅被包围在里面,地上还有呲牙咧嘴的沈存。 她预感出了事,连忙跑过来。 看到宋沅的伤口,更是心疼不已。 “我没事,妈。” 宋沅安抚地摸了摸母亲的手,又看向身旁沉默的沈利,说:“是沈利救了我。” 蒋素英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宋沅从几天前开始,就担任“看狗”的职责。 她和街坊邻居谈不来,对沈利,她也只知道他和自家叔叔不和,仅此而已。 她虽然为着房租的事,不好得罪沈存,可沈存要是伤害了宋沅,就等于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因此她先是对沈利道了句谢,又上前一步,对倒在地上没人扶的沈存说:“你对一个小孩子动什么手?宋沅要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说。” “呸!你个臭寡妇!老子把房子租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带着你那儿子和沈利这个狗崽子勾结!你们——” 沈存根本不理会蒋素英的好声好气,张口就是骂。 歹毒粗鄙的话语却被适时止住了。 “沈存。” 沈利走过来,步伐又稳又轻,叫了他一声。 地上不断挣扎的男人突然停止了对宋沅母子的辱骂,因为下一秒,他的惨叫声直冲天际。 “啊啊啊啊啊啊——” 沈利的脚碾过沈存的手指,一点一点加大力度,院子里只有沈存的尖叫,和他的骨骼不断破裂的“咯吱咯吱”声。 蒋素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后退几步。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吱声了。 只有宋沅走上前去,扯了扯沈利的衣角。 他真怕沈利会控制不住杀了沈存。 那样沈利的一辈子就真的毁了,大佬的才能无处施展,他恐怕只能牢底坐穿。 一阵凉风吹过,拂乱了沈利的头发,遮住他情绪不明的双眸。 沈利没转过头,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扔到地上,加大了挤压沈存的手的力度。 就算是不懂医学的人也知道,沈存的左手恐怕是要废了。 “叔叔,你是说你不想把房子租给宋沅家了?” 沈利冷哼一声,笑得天真又残忍: “那你现在也不用费这个心了,因为沈家的房子已经跟你无关。” 他一脚踢向沈存的腰腹,正如沈存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 那是一个人最柔软的地方,剧痛袭来,沈存只顾呻.吟叫唤,没力气反驳。 沈利回过身,对宋沅,也是对所有人说:“沈家的房契是属于我的,沈存公然霸占的是我的财产,如果他再出现在这个院子里,我会追究到底。” 随后又压低声线,用只有他和宋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我不会把自己毁了的。” 宋沅愣愣地点点头。 * 十几天后。 一大早,宋沅就收拾了背筐,准备出门。 他事先向蒋素英打过了招呼,称自己是要出门逛逛。 宋沅以前毫无活力,只想在家里瘫着,蒋素英考虑到儿子需要锻炼身体,每每催他出去,换来的却只有他不耐烦地翻个身继续看漫画。 现在他主动要出门,蒋素英高兴还来不及。 沈存不知被丢在哪个医院里自生自灭去了,沈利向蒋素英说明了情况。 沈存一直虐打他,是宋沅帮他包扎止血,又在暴风雨前接纳他在家暂住一晚,如果不是宋沅,他不一定还活着。 他非常感激宋沅,现在也拿回了自己的房契,因此可以不再收蒋素英的房租。 沈利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还特意帮宋沅隐去了他“看狗”的细节,宋沅有些心虚。 不过还是佩服大佬的适当删减能力。 宋沅一身利落的长衣长裤,主要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他又背了个军绿色的斜肩包,里面装了馒头和水。 刚一出门,就被叫住了。 “去哪儿?” 早晨八点刺眼的阳光下,一个高挑的少年斜倚在门框上,强光照在他的眼睫上,下意识微微垂眸,整个人近乎有些透明。 沈利其实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竟然对宋沅的出现翘首以盼。 他特意洗了头发,换了能找出来的最好的一套衣服,还特意选了右边门来倚,这样右侧脸的疤痕就能稍微遮住一些。 沈利自己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这样。 只为了在宋沅出现时,冷冰冰地打个招呼? 他内心暗笑自己的神经质,又怕宋沅不想搭理他。 但要是宋沅真的对他视而不见,那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指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所幸的是,宋沅朝他招了招手,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朝气又活泼。 “我要上山,你去吗?” 沈利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似有柔软的嫩芽在萌生,他不可置信,宋沅居然在邀请他。 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 他假装思考了几秒,一脸淡然地回答:“可以。” “不过我得拿点东西。” 说完,转身进屋。 宋沅其实是觉得一个人走路太无聊。 他这半个月以来,每晚都提着药箱来给沈利换药,还得重新包扎,来来回回的折腾得很累。 可沈利连一句“辛苦了”都没跟他说过! 宋沅心里有点不平衡。 现在抓住机会,他要反过来折腾一下沈利! 反正沈利体质极强异于常人,大大小小的伤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再说了,跟大佬多多熟悉,总归没有坏处不是? 很快,沈利出来了。 他背了个柳条筐,筐里筐外都沾得很黑,像是曾经装过煤的。 再看沈利的裤脚,确实也比刚才多沾染了几块黑色。 原来大佬也会打肿脸来充胖子,宋沅暗笑。 沈利刚才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翻出一个包或者筐。 唯一的书包破破烂烂的,拿出去只会惹人嘲笑。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角落装煤的筐。 有点脏,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又找了几个打火石和两只饼,用布包起来,扔进筐子。 沈利内心忐忑,表面却如常,快步走到宋沅面前。 “出发吧。”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雀跃。 “好嘞。”宋沅却大大方方地伸了个懒腰,开心地笑起来。 “寻找黄芪小队正式成立!队长宋沅,队员沈利,勇往直前!出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局促 顺着平安镇的大路一直向南走,就能到达一处荒山。 绿叶葱葱茏茏,覆盖整座山头,正是夏日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可惜九十年代的平安镇还是人均穷鬼,只知道早晚操劳,没有闲空去周边郊游。 一连走了两个小时,大概上午十点钟,宋沅和沈利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宋沅体虚,一路上汗流不止,再加上一直对着沈利叽叽喳喳个不停,此时已是气喘吁吁,一张白嫩的小脸像只熟透的红苹果。 再看沈利,走这么长时间的路,硬是连呼吸都没乱。 大佬的耐力也不一般。 宋沅暗自腹诽了一下上天的不公,伸出手抬至额前,作望远镜状,看到不远处有条汩汩小溪,欣喜道:“太好了!我们去凉快一下!” 沈利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把已经拧开的水壶盖又拧了回去。 溪流潺潺,宋沅捧起一把水,直接扑到脸上,清凉感瞬间蔓延全身,原先的燥意都降下去不少。 一旁的沈利默不作声,良久才问了句:“饿了吗?” 宋沅摇摇头:“不饿。” 他又抬头向上望,苦着一张脸无奈道:“我们还得继续上山,好累啊。” “我背你。”沈利毫不犹豫。 宋沅吓了一跳,连睫毛上沾的水珠都掉落下来,他忙摆手:“不用不用不用。” 开玩笑吗?他哪敢让大佬背他? 宋沅已经脑补出将来自己有事求大佬,西装革履的大佬坐在价值999999美元的真皮沙发上,不屑地勾勾手指,让宋沅给自己当大马骑才答应的场景。 毕竟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居然背宋沅这小喽啰上过山! 宋沅连忙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当做自己的登山杖,故作坚强笑道:“我现在精力可旺盛了,简直健步如飞,快走吧!” 沈利不声不响,跟在了他身后。 * 黄芪性喜阴凉,宋沅也无法确定这山上究竟有没有,只能尽量往山背走。 他几乎翻遍了每处草丛,不是找到莫名其妙的计生用品,就是只找出几个狗尾巴草。 根本就连黄芪的影子都没有。 一直到晌午已过,望着层层树木上隐隐透出的阳光,宋沅伸了个懒腰,肚子却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声。 沈利的眼神恰到好处地避过去。 宋沅有些羞赧,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树下,抬手招呼沈利:“快来吃点东西吧。” 沈利一直在帮宋沅找黄芪,经过宋沅详细的描述,他对黄芪的模样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可他也一无所获。 只好坐到了宋沅旁边。 宋沅从包里掏出馒头来,又将一包榨菜撕开,把馒头分成两半,在中间夹上榨菜,这就是他自制的中国汉堡。 他正要将夹满榨菜的馒头送入口中,看到一旁的沈利,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像只眼巴巴望着主人的大狗。 尤其是沈利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总让人感觉湿漉漉的。 呸!大佬才不是狗呢! 宋沅赶紧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去,咽了口口水,想了想,还是把馒头先递给了沈利。 “你吃吧。” 在1997年,松软的白面馒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上的。 沈利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去。 宋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沈利身上充分地体现了人的多面性—— 现在纯善如误入人间的天使,完全和之前面对沈存的模样大相径庭。 天使与恶魔,果然仅在一念之间! 宋沅又给自己自制了个榨菜“汉堡”,实在是已经饥肠辘辘,顾不上什么形象,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果然人只要饿了就什么都爱吃,这么简单的食物,宋沅也吃得有滋有味。 一开始沈利吃得还比较小口斯文,大概是看宋沅吃得这么香,他也大口吃起来。 三下五除二,一个馒头下肚,宋沅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把水壶拧开,半壶清甜的白开水“咕噜咕噜”下肚,觉得惬意不已。 他索性把喝过的水壶递给沈利,“喏,榨菜挺咸的,解解渴。” 沈利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 宋沅吃得畅快,仿佛已把沈利当成了好朋友,拍拍沈利的肩膀:“别客气,喝吧!” 沈利回了句“好”,就将水壶接过去,喝了两口。 半山腰上的树冠大而茂盛,遮住午后艳阳,几缕凉爽的风刮过,吹开宋沅额前湿黏的头发,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 他两只胳膊放在身后,反手支撑着身体,因爬山而酸痛的腿伸展开来,舒服不少。 少年脸上的红渐渐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薄粉,在白嫩得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煞是好看。 一只蚂蚁爬到宋沅的小腿上,他感到痒意,将宽松的裤腿撩开,看着那只小蚂蚁左爬右爬,小小的触角抖动着,看起来有些迷茫。 树叶间泄露的阳光婆婆娑娑,光影转换,宋沅捡起一根狗尾巴草,伸至腿边,小蚂蚁便颇有灵性地快速爬到草茎上,由宋沅将它安稳放到地上。 “小蚂蚁,你要安全回家哦。” 沈利目睹了全程,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阳光正好,两个少年并排坐着,享受午后山间的明媚。 宋沅开始跟沈利闲聊起来,他一路上都在骚扰沈利,现在也耐不住性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重活一世,他变得话唠了许多。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宋沅吗?” “为什么?” “因为屈原写过‘沅有芷兮澧有兰’呀,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文化?” 宋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向身旁的少年。 沈利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沅有芷兮,澧有兰么。 * 歇息了一会儿,天色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暗下来。 宋沅有些担忧地望望天,“糟糕了,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雨,今天应该找不到黄芪了,我们得走了。” “好。” 沈利全都听宋沅的安排,去收拾东西。 然而顷刻间,大风呼啸,阴云密布,前后不过三分钟,大雨倾盆。 豆大的雨滴猛砸在脸上,拼命冲刷着山表的泥土,宋沅几乎睁不开眼睛。 沈利脱了外衫,只穿一件背心,将外衫展开罩到宋沅头上,为他勉强挡住部分雨水。 轰隆巨响间,宋沅大声道:“不好!可能有泥石流,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左找右找,全身都淋透了,沈利发现一个隐秘的山洞,两人连忙拨开洞口前的荆棘,一齐钻了进去。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泥石流裹挟着被拦腰截断的树干,奔腾而过。 应该不至于命丧于此吧? 宋沅有些后怕,将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脱下来,想了想,干脆拧干,用衣服擦了擦头发。 他顺便帮沈利也擦了擦。 这几乎是顺其自然的动作,等擦完,宋沅才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的擅作主张有多不妥。 沈利未必把他当好朋友。 可能大佬会嫌他的衣服脏。 宋沅鬼鬼祟祟地瞄了沈利一眼,湿发落在他眉间,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凌厉的英气。 看他面上没有任何不悦,宋沅才松了口气。 一阵凉风灌进山洞,宋沅打了个哆嗦。 沈利从背篓里拿出几个打火石,在山洞里拾了些树枝和干草,打着火,自己也将湿衣服脱下来,开始烤火。 “来烤烤,别感冒。” 宋沅赶紧朝着那簇火挪动过去。 温暖明亮的火焰让他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大佬果然是大佬,比一般人要深谋远虑地多。 宋沅现在无比庆幸上山时把沈利也带了过来。 沈利牌救急锦囊,居家旅行必备,你值得拥有! 昏暗的山洞里,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响起来,天然的白噪音,让身心疲累的宋沅有些昏昏欲睡。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惊醒过来。 沈利的身上还缠着纱布! 他忙去看沈利,后者还穿着湿透的白背心,硬是一声没吭。 宋沅着急:“快把这衣服脱下来吧,里面湿的纱布裹在身上,伤口会感染的!” 沈利垂下眼眸,问:“你……很怕我会感染?” 宋沅直白道:“当然,我最见不得病人受苦,快脱下来。” 沈利面上表情意味不明,但还是乖乖照宋沅所说的去做。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很听宋沅的话。 宋沅内心微微一动,把这归结为朋友间的依赖性。 不管怎么说,和大佬成为朋友,绝对不是坏事。 白背心放到一旁,宋沅去拆解沈利身上的纱布。 还好是昨天才换过的,因细菌而感染的危险性不大。 但淋了雨可就不一定了。 宋沅不敢大意,仔细认真地将纱布拆下来。 少年布满疤痕的身体裸.露出来。 这比宋沅第一次为沈利处理伤口所见的那样,已经要好很多了。 每次看到沈利的伤疤,他都要从心里咒骂一遍沈存这个杀千刀的,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沈利像片野草,烈火焚身,却春风吹又生。 宋沅不止一次感叹大佬坚韧的生命力。 沈利往一边侧了侧身体,似乎不想让宋沅看到横七竖八的伤痕。 宋沅却把他掰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过了很久,他放松一笑:“不会感染的,几乎都已经愈合了。” 看沈利想要遮掩的样子,又安慰道:“如果你对这些疤很介意,以后可以去医院消除的,不用担心。” “很丑么?” 沈利的嗓音有些艰涩。 宋沅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沈利会露出这么局促不安的表情。 这么多天的相处,沈利无疑是复杂的,他见过他冷漠的样子,温和的样子,甚至疯狂偏执的样子…… 但没见过他的不安。 宋沅这才意识到,无论如何,沈利终归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他也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于是宋沅直起身子,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沈利还来不及捕捉,宋沅便离开了他。 四目相对,少年认真坚定地对他说: “不丑,一点都不丑,我永远都不会觉得我的朋友有哪里不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我背你 火烧得很旺,沈利一点一点地添柴,跳跃的火光映出他的侧脸,蜿蜒曲折的伤疤纵横,在宋沅看来,却一点也不骇人。 甚至觉得大佬这才叫桀骜不驯。 他自认为,和沈利已经成为朋友了。 天将近黑了,雨终于停下来。 山洞里静悄悄的,宋沅将干了的衣服穿起来,打了个喷嚏。 他小声道歉:“真是对不起,还连累你也被困在这里,晚上下山不方便,我们恐怕是回不去了。” 这话说得小心,沈利却摇摇头。 “我本来也不想回去。” 风声呼啸而过,掩盖了沈利的话。 宋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吃点东西吧。” 沈利从背篓里拿出两只绿豆面饼子,那是用塑料袋包裹的,因此没有太湿,还能入口。 他将饼拿出来,却看到其中一只已经发霉,真菌长出几块深褐色的霉斑。 沈利皱皱眉,下意识要把那只饼藏起来。 宋沅却眼尖发现了什么,拉住他的手,凑近一看。 “沈利……你每天就是吃这些东西的?” 这是沈利从自家拿出来的,必然也是他日常的吃食。 沈存进了医院,沈家只有沈利一人。 宋沅不是没想过,让沈利来自己家吃住。 可一来经济拮据难以供应,二来大杂院里闲话太多,他们本就对沈利颇有微词,让他搬来一起住只会弄得风言风语更多。 宋沅其实也可以不考虑这些,但当他趁给沈利换药,问他是否愿意来时。 沈利只回复了两个字“不用”。 如此一来,宋沅也不好再强求。 他没想到沈利会吃这些。 而且看沈利的样子,应该也是习以为常。 沈存好吃懒做,以前沈利必然是饥一顿饱一餐。 现在他独在沈家,又能吃得多好? 宋沅有些懊恼,怎么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一把夺过沈利手中发霉的饼,把它扔进火堆里,说:“以后到饭点了,你一定要来我家,我给你做饭吃!” 沈利怔了怔。 宋沅在他眼前挥挥手,“怎么了,傻了?” 沈利笑了笑,说没有。 这已经沈利笑的第五六七八次了。 看来大佬这座冰山快融化了。 宋沅把那块完好的饼拿过来,掰成两半,一半小一半大,在火上烤了几分钟。 霎时间,面的香气弥漫整个山洞。 宋沅吞了口口水,把大的给沈利。 “我知道你想分给我吃,但我中午吃太饱了,现在真吃不下,你多吃点吧。” 这次沈利拒绝了。 他把饼重新分了分,自己手里拿了两小块,把完好无缺的一半递给宋沅。 “要吃,就一起吃。” 宋沅有点感动,孩子大了知道孔融让梨了! 胃部灼烧的感觉袭来,宋沅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就着沈利的手“啊呜”咬了一大口饼。 随即露出幸福满足的微笑,真是太好吃了! 咽下那口饼才觉出自己有多无礼,宋沅面上发红,慌慌忙忙地把饼接过来,背过身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他蜷缩成一团,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沈利看着他,眼神暗了暗。 吃饱喝足,扒拉了一堆干草铺好,宋沅躺下,招呼沈利:“快来睡会儿吧,恢复恢复体力,明天还要下山呢。” 沈利背对着他,少年瘦削的后背挺得很直,轻声说:“你先睡,我得看着火。” 山间难免有野兽出没,野兽怕火,看见火焰就不敢靠近了,这样能减少危险发生的可能。 夜里风大,又冷,不点火是忍不了的,但又怕引起火灾,所以必须有人看顾着。 宋沅想了想,答应了,又嘱咐他:“你看一会儿就把我叫起来,我来换班,到时候你来休息。” 沈利点点头。 宋沅躺在有些刺挠的干草上,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一夜不回去,真不知道母亲得急成什么样。 他叹口气,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明天一早就赶紧下山,以免惹出什么大乱子。 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头脑发沉,宋沅睡了过去。 大约四五十分钟后,沈利转过身来,看向他。 少年的睡颜恬静柔和,呼吸均匀平稳。 沈利有些庆幸,自己跟宋沅上了山。 他想跟他相处。 * 鸟叫声叽叽喳喳响起,晴日的阳光照射进来,把宋沅催醒。 他迷茫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山洞里仅剩一堆燃尽的树枝。 宋沅睡了一整夜,沈利根本没有叫醒他。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宋沅啊宋沅,怎么一睡过去就不知天地为何物,成了一头死猪? 正对自己生着闷气,沈利回来了。 他抱来几个野果,一股脑地塞给宋沅。 “都洗过了。” 解释了一句,就坐到一旁。 宋沅随手拿起一个啃了一口,问他:“昨晚你怎么没叫醒我?” 沈利垂下眼眸,偏过头去,“没什么,我睡不着。” 宋沅直接把沈利的脸掰回来,看到他眼下的乌青,惊叫起来:“你分明就是强忍着熬了一整夜,这是何必啊?” “完全就可以把我叫起来的!我可以跟你换班!” “你身体还没好全,知不知道你这样会……” “你嗓子哑了。” 沈利一本正经地打断了他的话。 宋沅捂住自己的喉咙,从一只炸毛的刺猬变成了一只泄气的皮球。 他咳嗽了两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有点昏沉。 熟知医理的宋沅知道,自己这是感染风寒了。 他有些欲哭无泪:“嫌我声音难听,那我不说话了。” 沈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很好听。” 宋沅往他身上扔了个野果,气呼呼道:“还说没有!你都笑了。” 沈利接住那个果子,凑近宋沅,一双下垂眼里盛满了真诚: “没有,真很好听。” 宋沅被他这副认真的神态搞得一愣,往后缩了缩。 沈利坐好,正色道:“我刚刚去找果子,发现树下有一丛植物,看样子很像你跟我描述的黄芪。” “什么?快带我去看看!” 宋沅顾不得吃果子了,忙拉住沈利的手腕。 沈利本想再说什么,看到宋沅激动的样子,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带宋沅前往那块目的地。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小心穿过几个荆棘丛,宋沅的小腿被刮出好几道口子,却毫无感觉似的,只顾着跟沈利往前走。 近了,更近了,一片大概二十平米的黄芪地出现在眼前! 宋沅开心地尖叫起来,抱住沈利跳了一下,便立马蹲下来,开始查看那片黄芪。 沈利嘴角勾起,也蹲下,帮宋沅一起采摘。 他们将杂草和黄芪分辨出来,把完好无损的黄芪扔进背篓里。 两个多小时后,太阳升到了头顶。 宋沅却丝毫不觉得热,继续热火朝天地投入进采摘黄芪的工作中。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大半黄芪被他和沈利收入囊中。 宋沅这时才想起来擦擦汗。 他站起来,却觉得头重脚轻,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 “嘶——” “怎么了?”沈利扔下一把杂草,赶忙来查看宋沅的情况。 一根尖利的树枝划过宋沅的小腿,捅出一厘米深的伤口。 沈利连忙撕下一块干净的纱布,帮宋沅紧紧勒住伤口来止血。 “嘶……疼疼疼……” 宋沅从小对疼痛就比常人敏感。 “忍一忍。”沈利用纱布打了个结,温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血止住了。 宋沅松了口气,站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好了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沈利:“我背你。” 宋沅摆手说不用,“我好着呢,没关系。” 但他刚抬腿往前走了一步,刺骨的疼痛传来,因风寒而发昏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让他几欲昏倒。 沈利及时扶了他一把。 随后便把宋沅背上的筐子摘下来,将自己背篓里的黄芪都倒进去,两筐草药合为一筐,再把宋沅的筐套在自己的背篓里面。 他不顾宋沅惊叫,直接将他背起来。 “这样下山更快。” 一句话,堵住了宋沅的反抗。 宋沅趴在沈利背上,感受着少年突出的肩胛骨。 头脑实在昏沉,他放松下来,一只手捞过地下的背篓,背在身上。 “辛苦了,我们走吧。” 鼻音浓重,声音嘶哑。 * 蒋素英急得团团转,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际关系,甚至报了警,在平安镇上搜查。 一夜过去,毫无所获。 只剩西边的荒山还没去过。 昨夜下了大雨,她急得快哭出来了,要是宋沅真在那座山上,恐怕—— 龙翔饭店里,蒋素英根本吃不下饭,对着一整桌的男人乞求道:“警察同志,麻烦你们跟我上山去看看吧……” 几个警察都已经筋疲力尽,面露几分懈怠,为首的又打开一瓶啤酒,摆明了是不想再上山。 蒋素阳打了个哈欠,把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不耐烦地说:“姐,大侄子怎么可能跑那么远去那山上?就算去了,听说昨晚山上有泥石流,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吧。”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毫不关心。 “你胡说!”蒋素英气得给了他一巴掌。 蒋素阳“噌”的一声站起来,抬着下巴俯视蒋素英,蛮横道:“你打我?你打我你儿子也回不来啊!一个诈骗犯的儿子你护得跟个宝似的,他妈的早就说了让你改嫁,你非不听,现在好了,连个小屁孩都看不住!” “蒋素阳!”蒋素英多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浑身颤抖,眼睛憋得通红。 “咋?你还想打我啊?天底下没有姐姐就该随便打弟弟的道理!你要是再打我一下,可别怪我不让着你!” 蒋素阳把啤酒瓶“砰”地砸在桌上,仗着身高优势,将蒋素英推搡一把。 旁边的警察看不下去了,他年纪小刚上任,最是心软,扶了蒋素英一把。 蒋素英气得发抖,可想到下落不明的宋沅,她又低微下去。 她几乎是哀求地道:“素阳,那是你亲侄子啊……警察同志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孩子吧……” 蒋素英带着哭腔,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蒋素阳斜着眼,不说话。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冷血,可没想到在大事上也毫不关心。 看着这一桌沉默不语的男人,蒋素英狠下心去,“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找沅沅!” “姐,你这是干嘛啊?显得我们多坏似的……”蒋素阳边说边拉开椅子坐下。 一桌的警察都跟他交好,懒得去管蒋素英。 只有那个刚才扶了蒋素英一把的年轻警察站出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其他人都默许了,一个警察都没有,总归是不像话,累人的活都交给新来的就行了。 蒋素英感激地看了那个警察一眼,就急匆匆地要离开。 打开包厢门出去,身后蒋素阳的声音传来:“姐,提前把账给结了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光辉岁月 宋沅一直观察着太阳的轨迹。 蒋素英找到他时,已将近下午六点。 太阳从北回归线上悄悄移走,夏至过后,昼短夜长,黄昏也来得早了些。 沈利已经将宋沅背到了山脚下,全程他的步伐都又稳又快,堪称人形豪华商务座。 夕阳将两个少年的影拉长,连绵的荒山在他们背后起伏。 “沅沅!” 蒋素英看清他们的身影,忙喊了一声,和警察一起跑过去。 宋沅也趴在沈利背上,欣喜地朝他们招手。 沈利见状,将宋沅放下来,动作小心而轻缓。 蒋素英看到自家儿子活生生站在眼前,激动的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拉着宋沅左看右看,看到少年小腿上的伤:“沅沅,怎么弄成这样?你到底去哪了,你快把妈妈急死了知道吗——” “妈,我去找黄芪了。” 宋沅笑起来,眼睛弯弯。 “喏……”他正要去够背上的筐子,却摸了个空。 不知何时,沈利已经将竹娄取下来了。 他的动作总是无声无息。 大概意会了宋沅的意图,沈利将背篓展示给蒋素英看。 里面是大半筐成色极好的草药。 蒋素英这才意识到,儿子旁边还有个人。 她被失而复得的欣喜冲昏了头脑,一时没发现沈利,此刻有些歉疚。 “小利也在啊,谢谢你把沅沅背回来。” 沈利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蒋素英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对宋沅道:“你怎么能随便上山呢,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还叫小利一起去,要是你们俩有个三长两短……你看看你这腿弄的!” 说着,指了指宋沅被包扎好的小腿。 宋沅依赖地挽住蒋素英的胳膊,放软了语气半撒娇道:“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还找到了那么多黄芪。” “不许乱来!药材是大人要解决的事,你就好好学习,准备开学就行了。” “我找都找到了,为我们家药铺尽份力……” “还犟嘴!”蒋素英又心疼又气愤,揪住了宋沅的耳朵。 “哎呦疼疼疼——”宋沅忙求饶。 “你们没事就好。”一旁的年轻警察开口,拿出备案本,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字。 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路上,宋沅由蒋素英和警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平安镇。 一开始沈利还想去扶他,却被蒋素英阻止:“小利,你辛苦了一路了,就好好歇歇,沅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和警察同志来扶他就行。” 沈利只好将手放开,默默退回去。 除了在宋沅面前,他面对其他人,总是一副冷淡的沉默寡言模样。 宋沅内心是极感激他的。 更何况本来就是他连累了沈利。 因此走到大杂院门口时,他顺理成章脱口而出:“妈,让沈利来我们家吃饭吧。” 蒋素英欣慰地点点头,宋沅一向孤僻,没什么朋友,现在能交上新朋友,还懂得知恩图报,实属不易。 警察正想离开,蒋素英一并招呼道: “今天都辛苦了,这样,都上我家来吃晚饭。” * 半只烧鹅摆在圆桌中央,蒋素英又从龙翔饭店打包来四五个菜,全都端上桌,诱人的香气便传开。 她不擅长厨艺,也不追求美味,再好的食材到她手里都会变得惨不忍睹,为了宋沅的身体,也刻意避免了重油重盐的菜。 平时母子二人就凑活吃点,只有来客人了才会去饭店买点回来改善伙食。 前世宋沅还为此生过闷气,嫌弃母亲丝毫不懂生活的乐趣。 等蒋素英永远离开了他,轮到他自己下厨时,他虽也钻研过食谱,可终归回到了儿时的状态—— 吃什么,都是对付一口就好。 他那时多希望自己做出的饭能重现母亲的味道。 宋沅追悔莫及。 幸好现在是1997年。 几人坐好,宋沅的左手边是母亲,右手边是沈利。 他想给沈利夹块鹅肉,筷子伸至半空中又紧急撤回。 “鹅肉是发物,不利于伤口恢复,你们俩别吃。” 蒋素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提醒道。 宋沅也是这么想的,偏过头,对沈利眨眨眼。 沈利吃了口清炒莴笋。 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过了会儿,给宋沅也夹了根笋片。 “这个好吃。”他轻声道。 宋沅很感动,把炒得鲜脆的莴笋放入口中,当真是清甜可口。 大佬越来越暖男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想。 由于饭桌上四个人有两个都有伤在身,五个菜没吃多少,剩了大半。 这个年代的物资还不丰富,大部分人都厉行节俭,蒋素英也不例外。 好在九十年代中期,保鲜膜已在平安镇流行起来。 不然夏日炎炎,食物放不了多久就要馊掉了。 蒋素英用保鲜膜把剩菜封好,放进橱柜里。 她一头扎进厨房,跟客厅里两个孩子吩咐:“你们俩看会儿电视就行,都休息休息,别乱动。” 说罢,拧开水龙头,开始放水洗碗。 那个年轻的警察过意不去,也进了厨房:“嫂子,我来帮你。” 一顿饭下来,他跟蒋素英熟络不少。 蒋素英头也没抬,“别叫我嫂子,叫我大姐就成。” 警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行,大姐,叫我小吕吧。” 宋沅竖起耳朵听着厨房的动静,连电视都无心看。 这电视机十分老旧,还是蒋素英和宋敬国结婚时买的。 宋敬国懂得许多搞钱的歪门邪道,当年娶蒋素英买来这个电视,可惹到好些人羡慕不已。 他们都说蒋素英有福气。 现在看当真讽刺。 或许宋敬国确实爱过蒋素英,但就跟这部落后的黑白电视机一样,都过去了。 信号很烂,黑白雪花频频出现,宋沅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他揉掉眼角的泪花,随手拿遥控器换了个台。 恰好切到音乐频道。 九十年代,金曲频出,粤语歌占了乐坛大半江山。 “今生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听着听着,宋沅歪着头,昏昏欲睡。 他跟着小小屏幕上不停挥手的beyond,小声哼唱着。 沈利默默地用自己的左肩为宋沅当靠枕。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佳成中学 又是半个月过去,暑假即将结束,宋沅收到了高中入学通知。 平安镇仅有一所公立高中,名字很符合当时潮流——佳成中学。 宋沅初中就是在这里上的,算是直升高中。 在那个年代,考上高中实属不易,可1997年,不知是政策的缘故还是什么,高中扩招了。 所有在佳成中学完成了初中学业的同学,除非自愿放弃,都能进入高中学习。 宋沅前世学习成绩不好,进了新的班级也是倒数,再加上家中变故,他更厌学。 转学后没过多久,蒋素英去世,他也辍学了。 因此遥远的高中生活对他来说,实在陌生。 虽然重活一世,但对即将到来的入学还是有些兴奋。 从信筒里拿出两个信封,一个是给他的,另一个则是给沈利。 宋沅跑去沈利的房间,直接推开门大喊:“来了来了!入学通知书下来了!我们能一起上高中了!” 沈利正在屋里整理草药,那天发现黄芪后,他们就按药方给求药的中年男人抓了好几副药。 中年男人是镇上一个厂子的厂长,他几年前死了老婆,最近新娶了个年轻的美女。 宋沅是个小孩,不好打听细节。 但从蒋素英和他的交谈中,大概知道,这男人想一鼓作气,重振雄风。 原先的药方剂量太猛,蒋素英给调整了些,要中年男人慢慢调养,不可贪多。 男人想壮阳,在这方面很听话。 宋沅却在一旁偷笑:虽然药效降低确实是为了男人的身体考虑,可这样一来,男人必定会长期来拿药,中药铺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蒋素英听了他的话,敲敲他的头:“但愿世上人莫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宋沅连连点头称是,在很多方面,母亲比他认死理得多。 看到兴冲冲跑来的宋沅,沈利抬起头,淡淡道:“你帮我拆开吧。” “啊?这不好吧。”嘴上这么说,手却很利落地将两个信封都打开。 红纸黑字明明白白印着:佳成中学欢迎你! 标题很醒目,宋沅满意一笑。 这一世他要好好完成学业。 快速读过一些庆贺的话和各类通知,宋沅找到最下面的那一栏。 宋沅同学,请于9月1日上午十点前准时到高一(6)班报道。 再看沈利的,是高一(2)班。 宋沅出生得晚,生日在腊月七号,比一般高一新生小一些,算是十四周岁。 他问过沈利的生月,沈利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可能是二月。” 这样想想,沈利应该已经十五周岁半了。 他的年龄正好上高一。 入学的事有了定数,宋沅悬着的心放下很多。 前世沈存逼着沈利放弃了入学,让他去镇上修车铺当学徒。 宋沅放学路过时远远地望过一眼,沈利穿着白背心,戴一副磨得破烂的手套,正从货车帮往下卸货。 少年的肩膀上扛着过重的箱子,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绷起来,明明是深秋,汗珠却不停滚落。 旁边的老板满脸横肉,骂骂咧咧。 沈利似乎觉察出有人在看他,眼神往这边瞟了一下,宋沅赶忙躲到电线杆后。 老板吐了口口水,不耐烦道:“看什么!死懒仔,还不快搬!” …… 还好这都过去了,现在他和沈利都有光明的未来。 * 入学前,蒋素英给宋沅置办了许多东西。 没有了房租的压力,他们生活不必再那样拮据。 蒋素英很感激,又可怜沈利是个没人管的孩子,顺带帮他也买了一份。 宋沅有的,沈利也都有。 新书包、新笔记本、新钢笔、新水杯…… 开学前一天,宋沅背上崭新的红书包,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刚才蒋素英去喊沈利来吃饭了,此时已经带着沈利进了门。 看到宋沅这副没出息的便宜样子,她失笑出声:“好了好了,别看了,都看了一天了。” 宋沅却不舍得摘下来。 前世蒋素英也给他买了这样一个书包,可他上了高中就有了攀比心,对此百般嫌弃,没用几个月就丢掉了,非让蒋素英又给他买了个外国品牌的。 后面被当众嘲笑,说他背的是假货。 当时又羞又气,更埋怨母亲不为他的面子考虑。 可现在想来,蒋素英应该也竭尽全力了。 她不知道什么流行,什么潮牌,只能按照儿子含糊不清的描述,在嘈杂的大市场里一家一家地找。 好不容易买到,她分不出真假,连忙献宝似的拿给跟她越来越疏远的儿子。 可到头来,又被不懂事的宋沅厌烦。 现在重新背上这个普普通通的红书包,宋沅内心百感交集。 它承载着母亲朴实的爱意,他自然不舍得拿下来。 看到沈利,宋沅笑嘻嘻地把一个绿书包扔给他,让他背上。 他围着沈利,转着圈地左看右看。 绿书包款式普通,可背在沈利身上,配上他高挑的身材和俊气的脸,硬生生多了几分奢侈品的味道。 怪不得上一世沈利登上广告牌和杂志封面,有人都以为他是国外大牌的当家模特。 “从明天起,我们就是两个高中生了!” 宋沅拉着沈利的手,说得壮志凌云。 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什么奥运金牌选手,已经为国争光。 “行了,别折腾小利了,快去洗手吃饭去……” 蒋素英笑着催促道。 “好嘞。” * 入学日,宋沅却起晚了。 昨夜激动地翻来覆去,熬到凌晨一两点才闭眼。 等他突然惊醒时,一睁眼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沈利坐在自己床边。 初秋的上午阳光正好,宋沅伸了个懒腰,慵懒得像只猫。 他抬手打了个招呼:“早安,大佬。” “哦不,早安沈利!” 沈利的表情没变,把一套整理好的衣裤递给他:“穿上吧,阿姨去中药铺了,让我和你一起去学校。” 宋沅哼哼唧唧地靠在沈利肩头:“好困啊……不想上学……” 沈利却突然站起来,不顾险些歪倒的宋沅,背过身去,“我转过去,不看你,你快穿上衣服。” 宋沅打了个哈欠,“好好好,都听你的。” 他认命般叹口气,开始往头上套衣服。 穿袜子时他意识到了什么,问:“现在几点了?” “九点半。” 沈利轻声说。 “啊啊啊——” 一声惨叫顶破屋顶。 从大杂院到佳成中学,步行少说也要四十五分钟!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宋沅晕头转向的,连忙跑去洗漱。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要不要这么悲催啊! 出门前,沈利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先吃点再——” “来不及了!”宋沅情急之下,抓紧了沈利的手腕。 他转头看向他:“沈利,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沈利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 宋沅深吸一口气。 “三、二、一……跑!” 两个少年一路狂奔,险些撞翻三个轮椅五个婴儿车七个萝卜摊,赶在最后两分钟,终于看到了佳成中学的校门口。 人比想象中的还少,整栋学校已经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似乎只有宋沅和沈利还没有进去。 保安大爷:“看你俩跑的这,满头大汗的……现在才来,赶紧进去吧!” 宋沅道了声谢,就拉着沈利直奔高一教学楼。 幸好他还有残存的记忆,知道高一教室在哪。 二班在三楼,六班在四楼。 和沈利在楼梯口挥别时,沈利还把捂在书包里的包子塞给了他。 宋沅来不及多少,留了句“中午等我”便急匆匆地赶往四楼。 看着宋沅的身影一溜烟没了,沈利丝毫不着急,淡定地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这边,宋沅扒着六班门口的墙,气喘吁吁。 “叮铃铃……” 十点的铃声在此刻恰好响起。 本就不安静的班级,此刻更是沸腾起来。 还好大家只是往门口看了一眼,没怎么在意他。 宋沅松口气,环视全班,掠过几个熟悉的面孔,目光锁定在后排靠窗的空位上。 刚来报道,大家都是随便坐座位的,以前宋沅天真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调座位。 可班主任为避免生事,没怎么对班级座位大改。 上一世的宋沅可没有迟到,选了个中间靠前的所谓黄金座位,没想到周边全是不学无术的混混,一个比一个虚荣多事。 宋沅也被他们影响,彻底变得不爱学习。 这一世宋沅要远离他们,不能再被他们打扰。 他快步走近自己选好的座位——实际上空位也仅剩无几了。 一个男生坐在外边,百无聊赖地看小人书,发现自己跟前停了个人,抬起一双耷拉着眼皮的细眼,没个正形地说: “哟,我终于有同桌了。” 说着,起身让宋沅进来。 前面一个照镜子的女生转过头来,“啧”了一声,没好气道:“赵潮生,谁跟你当同桌真是倒八辈子大霉——” 女生的视线接触到宋沅,接下来的话却生生咽了回去。 她长一张瓜子脸,模样中等,精心描过的眉毛此刻拧到一起,脸上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哇靠!你怎么长那么好看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干饭 “孟欣茹,你能不能别那么花痴。” 赵潮生不屑地撇了撇嘴,余光瞥见宋沅的面容,小声嘟囔:“也就还行吧,仅次于我。” 宋沅对他们友善地笑了笑,低头把书包塞进桌洞里,将笔袋和水杯拿出来,又掏出热乎乎的包子,准备放进嘴里。 一路奔跑,他现在体力透支了,再不吃点补充一下,以他的虚弱体质,恐怕要低血糖。 香味弥漫,赵潮生怂了怂鼻子。 小人书也不看了,他双手一摊,眼巴巴看着宋沅。 宋沅正吃得津津有味,奈何右手边的视线实在太过炙热,只能转过头来,“你要吃吗?” 赵潮生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宋沅分了他一个包子,他接过去就是一阵狼吞虎咽,不过半分钟,一个鲜肉包已经不见踪影。 赵潮生舔舔嘴唇,拧开自己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凉水,发出满足的喟叹:“爽!” 他谄媚地对宋沅挤出一个笑:“嘿,认识一下呗,我叫赵潮生。” 孟欣茹又转过头来,这次她涂了个大红唇,拉着长腔道:“哎呦——你这是干嘛呀?跟帅哥讨到饭就变脸了?” “去去去,跟你有毛关系。” 赵潮生伸手,推了把孟欣茹,让她转过去。 随后又贴近宋沅,看到他笔记本上的名字,“这是——宋——阮?” 宋沅解释道:“我叫宋沅。” 赵潮生恍然大悟,尴尬地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你不会以为我真不认识这个沅吧?那怎么可能,你生哥中考语文可是拿了……” “都安静一下!”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穿白衬衫和西装裤,脚踏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他那头稀疏的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显得油光水滑。 一双无框眼镜后隐藏着一双小而锐利的眼睛,严肃地环视全班。 这是宋沅的班主任,文问东。 在宋沅的记忆里,他实在不算个多好的老师。 他教数学,一些难题却还不如班里学霸解答得快,当班主任,很多事都做不到公正无私,会因学生家庭情况而区别对待。 前十因为宋沅成绩不突出,家境又差,就成了这个老师眼里的透明人。 后来他和别人闹矛盾,文问东也只会偏袒关系户。 宋沅对他印象极差。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文问东。” 文问东站在讲台上,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目光落在宋沅这个方向。 他突然皱起眉,呵斥道:“班级是学习的地方,咱班有的女生得知道收敛,知道端庄!” “既然我当你们的班主任,你们就得知道,我们班不允许任何人浓妆艳抹!” 这话几乎是明示孟欣茹,她连忙缩了缩肩膀。 宋沅看到,她似乎拿了张纸巾在擦口红。 文问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极致的古板。 九十年代末的教师,远远不如现代的新式教育那般,能和学生打成一片。 一节班会过去,文问东说了句“下课”后便离开,班里安静了两秒,又突然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 大部分人是通过初中直升上来的,因此很多人都互相认识,比如孟欣茹和赵潮生。 “哎呀!你们看见没有?他就盯着我说的,肯定是嫌我化妆,我靠,凶的要死,以后有的是我好果子吃了。” 孟欣茹连忙转过身来,对宋沅和赵潮生吐槽。 “他应该会原谅你的吧,毕竟这才第一天嘛。” 宋沅安慰道。 “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宋沅小老弟。” 赵潮生作出一副悲戚表情,“孟欣茹肯定被这老头盯上了,现在,让我们为孟欣茹同志,奏响丧歌,送别她……” “赵潮生你想死直说!” 孟欣茹气得站起来,狠狠敲了敲赵潮生的脑袋。 “姑奶奶——别打呀!我看你比老班还凶!” 赵潮生试图反抗。 “好了好了……”宋沅现在是个老好人角色,绝对的劝架担当。 不过有这样的前桌和同桌,似乎也还不错。 * 中午下课铃声一响,全班人都飞也似的逃出了教室,如出笼的鸟儿,青少年对吃饭的渴望十头马都拉不住。 宋沅跟着人流往外走,看到沈利就在楼下走廊等自己,欣喜地跑过去。 “包子吃了吗?” 还没等宋沅打招呼,沈利便问道。 人声嘈杂,宋沅大声回答:“吃啦!真好吃,谢谢你还帮我带包子!” 沈利:“没什么,本来就是阿姨给你准备的早餐。” 宋沅点点头,母亲是知道他的体质的,别人是一顿不吃饿得慌,宋沅不一样,少吃一顿恐怕都会生病。 往常宋沅很挑剔,总嫌店里买的包子太浓油赤酱,大早上吃了反胃,这回不知道是饿了太久是缘故,还是沈利一直帮他揣着的原因,总之他吃得很香。 直到现在都觉得意犹未尽,胃口大开。 “我们中午上哪儿吃啊?”宋沅歪头问沈利。 蒋素英早在一天前就嘱咐他们,中药铺最近很忙,午饭先自行解决,尽量吃得干净卫生,别碰太重油重盐的东西。 她给了他们一周的饭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吃饱。 沈利仔细思考了一下,道:“早上你吃了包子,中午可以吃点清淡的汤面。” 宋沅点点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好啊,去校外看看。” 一路像个小学生一样蹦蹦跳跳,宋沅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似的。 到处都是佳成中学的学生,新生还是穿的常服,其余人则已穿上了全身的校服,青春气息洋溢。 看宋沅挺兴奋的,沈利似乎也被快乐病毒感染了似的,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拐来拐去,走进一家小巷子里的面馆。 招牌上写着“大碗刀削面”,门口一个胖胖的小伙子一手拿一个面团,另一只手操着一把快刀,嗖嗖地往烧着沸水的锅里削面,动作利落而精准。 戴着头巾的老板娘走过来,黄黑的皮肤中透露着红润,气色很好,热情招呼他们:“小同学,吃点啥啊?” 宋沅坐在靠近门口的矮木桌旁,挪了挪有点歪斜的塑料凳子,看向沈利,征求他的意见。 “要一碗牛肉刀削面,一碗素刀削面,谢谢。” 沈利点了单,坐在宋沅一旁。 宋沅拆开一副一次性木头筷子,扭头问沈利:“为什么不要两份牛肉的?” 沈利垂眸道:“早上我吃太多了,现在吃不下肉,只吃面就挺好。” 宋沅半信半疑地说了句“哦”,抬头往前看,从门口望去,小巷里的行人川流不息,还有很多骑着自行车快速飞过的。 他一手托住下巴,口吻略带羡慕地道:“我要是也有个自行车就好了,早上就可以多睡儿会,往哪去也都方便。” 沈利看向他,问道:“你想要自行车?” 宋沅摆摆手,“我也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在九十年代,自行车的普及率虽然已大大提高,但宋沅还是不敢奢求。 毕竟家境实在一般,全家只有蒋素英有收入来源,他不能帮忙负担什么,只能尽量减轻母亲的压力。 “拥有一辆自行车”也只能化为他二十世纪的黄粱一梦。 沈利不再说话了。 很快,两碗面端了上来。 热气腾腾的面条装在青花海碗里,一碗有牛肉片,一碗没有。 宋沅捞起一筷子面条吃起来,边吃边问沈利:“你吃面先吃什么?” “是先吃面条,还是先吃配菜,或者先喝汤?” “我……” 沈利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宋沅笑了笑,夹了一块牛肉放在沈利碗里。 他对沈利眨眨眼,笑得天真无邪: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因为你没有配菜,所以不好回答是不是?” “现在你有喽,我告诉你,吃刀削面一定要先吃一口面,再吃一口牛肉,然后再喝一勺汤,这才是正统呢!” 他故作夸张地描述,俨然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专家。 其实他知道,沈利是为了省钱,才点一碗素面。 他要让沈利毫无负担地吃下牛肉。 “好。”沈利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将那块卤好的牛肉夹起来,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宋沅看着他吃完,内心却在想: 沈利现在就已经有未来大佬的风范了,连吃这么平民的美食都能保持优雅。 一般学生吃这种面,一定会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斯文点的,也不可能全程端着,喝汤时都会忍不住吸溜一下。 然而沈利就像是受过严格的贵族教育似的,带着种与生俱来的风度。 一大碗面,他吃起来,硬是一声不响。 宋沅都想跟他讨教这其中有何秘诀了。 两人吃完,宋沅看了看店里的表,指针显示已是十二点五十。 距离午自习还有十分钟。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币,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笑容满面地接过,跟他们道别: “慢走啊!好吃再来!” 宋沅吃得有些撑了,挽着沈利的胳膊,回头向她挥挥手:“好嘞!” 初秋午后的太阳依旧耀眼,照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人潮中他们似在闪闪发光。 “这俩小同学长得可俊。”老板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跟厨子闲谈。 “姐,我看这些同学都用不了俊,他们这年纪本身就都好看。” * 宋沅和沈利分别,独自回到教室时,人还不多,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聊天。 可他一进来,其中一个小团伙就停止了嘻嘻哈哈,四五个人齐齐望向他。 没了最突出的声音,其他人以为是老师来了,也下意识闭嘴,一时间全班寂静无声。 门口的宋沅成了备受瞩目的焦点。 为避免尴尬,他只能赶紧行动起来,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 “站住。” 那个小团伙里唯一坐着的人出声,是个留着经典“郭富城式”发型的少年。 宋沅不以为意,继续往座位走。 “艹你妈的,孬种,我叫你呢,耳聋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对峙 宋沅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将露骨的脏话这样随意地脱口而出。 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懂事倒正常,宋沅抬眼打量起那个叫他的男生。 他面露凶光,一双三角吊梢眼紧盯着宋沅,大而扁塌的鼻子里出着忿忿的浊气,两条乌紫色的唇瓣闭在一起,显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是一张几乎陌生的面孔,宋沅上辈子应该和他没什么交集。 只知道他似乎姓张,名字大概叫张广旭。 四四方方的一张脸,本该老实忠厚,此刻面对宋沅,却狰狞又扭曲。 “就你他妈的家里是买中药的啊?” 张广旭站起来,堵住课桌间狭窄的通道,仗着身高优势,步步逼近宋沅。 “这位同学,我好像没惹你吧。” 宋沅冷静出声。 重活一世,心智已然成熟,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露怯,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吓得屁滚尿流。 “你妈要脸吗?” 张广旭双手插兜,抬起下巴问了句。 “你说什么?”宋沅皱眉。 “我说,你妈要不要脸?婊.子想男人了就去卖,背地里勾搭别人家男人,算个屁!” 说着,吐出一口唾沫,还好宋沅及时往后退了几步,否则就要被吐到鞋上。 “你什么意思?”宋沅提高了声音,声线有些颤抖。 临近午自习上课,班里大部分人也陆续回来了,看着气氛不大对劲,硬是都没进班,乌泱泱围在门口,看热闹般瞪着几十双眼睛。 开学第一天就闹冲突,这下有好戏看了! “什么意思……”张广旭冷笑一声,那双猥琐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宋沅一通,“我说你和你妈都不要脸!” 他迎面向宋沅扑去,扬起拳头就要落在宋沅的脑门,胸前却猛然然一痛! “呼——”围观的同学大惊,显然是没意料到这个发展。 宋沅看准机会,当胸一脚,狠狠踢在张广旭的胸口,将他踢得几乎飞退五步,若不是后面他的小团伙堪堪将他扶住,恐怕真要狼狈地跌倒。 “你!!”张广旭恼羞成怒,甩开后面人的胳膊,咆哮着冲宋沅而来。 “老师来了!” 刺耳的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门口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慌忙进班,冲散了张广旭和宋沅的对峙。 文问东踏着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本册子,看到僵持着的两人,严厉呵道:“都站着干什么,赶紧回自己的座位就坐!” 张广旭狠狠地瞪了宋沅一眼,不服气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宋沅经过他身边时,还听见他低声威胁:“贱.种,你给我等着。” 宋沅没理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班内一片寂静,几十双眼睛盯着文问东。 秋后的燥热并未消散,屋顶挂着的吊扇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文问东是个胖子,更不耐热,此时已汗流浃背,因此十分没耐心。 他吩咐班里后排几个高个子男同学去搬书和校服,又唠叨了一些课堂纪律,便让大家自主学习。 他在班里巡视两圈,和前排一个学生耳语几句后,眼神便若有若无地往宋沅这边看。 终于,他走到赵潮生身边,赵潮生身体一僵,以为自己书里夹的漫画被发现了,谁知文问东却说: “宋沅,你出来一下。” 赵潮生这才松了口气。 对宋沅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文问东是要为张广旭打抱不平了。 其实不光宋沅单方面不喜欢文问东,文问东同样也不喜欢他。 至少前世是这样,原因没别的,宋沅家境不好,成绩一般,对文问东的事业毫无助益。 因此连开家长会时,他都懒得对宋沅的母亲客套两句,只一味巴结那些机关家庭的父母。 至于其他人,除非孩子成绩优秀,他才勉为其难搭理几句。 宋沅跟在文问东屁股后面,下了楼。 三楼有个简易办公室,供老师中途休息用,文问东仗着自己是年级主任,长期占用最里面靠窗的工位,其他人也不敢有异议。 正好中午没人,拥挤的房间里,只有坐着的文问东和站在电脑桌前的宋沅。 如果是前世的宋沅,刚入学就要单独面见班主任,一定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来。 现在却淡定得如吃饭喝水。 在严苛的应试环境中,很多学生会不由自主地给自己施加压力,尤其在意老师的想法,似乎老师的对自己责骂一句,天就要塌下来。 以前宋沅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努力讨好文问东。 不过都是过去式了。 “有同学说你打了张广旭?” 文问东打开茶杯,“吸溜吸溜”地喝了口热茶。 宋沅看到他脑袋上滚落的汗珠,只觉得好笑。 “是。”宋沅供认不讳。 “为什么?”文问东皱眉,肥腻的抬头纹挤到一起,抬眼审视宋沅。 他倒没想到宋沅会直接承认。 “他骂我妈妈。” 宋沅眼神清明,回答得毫不犹豫。 “骂人?哦。”文问东砸吧砸吧嘴,装模作样地往前坐了坐,两只粗.短的手交叉在一起,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他骂了你是他不对,可你打人更不应该,知道吗?宋沅同学,你未免太激动了。” 文问东说得振振有词。 “这才刚开学,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哦,那就是同学之间开个玩笑,你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应该跟他说,直接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呵。”宋沅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直直地看向他,挑眉道:“你是贱.种,你妈是婊.子。” “你说什么!”文问东拍桌而起,怒目圆睁。 “这就是张广旭骂我的话。” 宋沅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文问东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冷静下来,又坐回皮椅上。 他“啧”了一声,仿佛宋沅是什么难缠的刺头,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滑动了一圈,掩饰自己的心虚。 宋沅干脆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等候发落。 “行了,你回去吧。” 终于,文问东大概实在没辙儿,下了逐客令。 宋沅起身出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他情绪不高,一路低着头走回教室。 因此也没注意到,在经过二班时,那双追踪着他的幽暗眼睛。 “沈利,看什么呢?” 同桌是个活泼的女生,大大咧咧的,小声问沈利。 沈利摇摇头,“没什么。” * “哇!欢迎我们宋沅大获全胜归来!” 赵潮生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欢呼。 发校服和发书两件事都集中在了午自习,班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还有不少人凑在一起地讨论宋沅和张广旭的事。 正主一回来,他们更是挤眉弄眼地往这边看。 “谢谢。”宋沅坐回座位,整理桌子上的书。 “哎,宋沅,你以前跟张广旭有矛盾吗?” 赵潮生八卦地凑过来。 “没有,我都没见过他。”宋沅回答得很实在。 “那倒也是……”赵潮生点点头,又挨近了宋沅,压低了声线说:“我跟张广旭是一个初中的,我跟你说这家伙吧,跟感染了狂躁症似的,见谁不顺眼就找谁的事儿。” “那宋沅长那么好看,怎么可能会看不顺眼?难道是嫉妒?”孟欣茹转过身来插了一嘴。 “去去去,又不是人人都觉得宋沅帅,我觉得也就勉强在我之下吧……” 回应赵潮生的是孟欣茹一个大大的白眼。 少女往嘴里放了颗果糖,边吃边说:“再自恋头都给你打歪知道吗?我已经问过小翠了,连她都觉得宋沅是我们班最好看的。” “小翠,你说是不是?”孟欣茹摇了摇自己的同桌,一个纤瘦娇小的女生。 她似乎很容易被惊吓,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有些腼腆地说:“是……是的。” 宋沅这才注意到,孟欣茹也有了同桌。 崔翠翠长得干净斯文,声音又细又小,典型的邻家妹妹形象。 宋沅礼貌地朝她笑笑:“谢谢你。” 崔翠翠连忙摆摆手:“没有啦没有……” 她看了眼宋沅,又飞快地低下头,有些犹豫地说:“那个……你们刚才在说张广旭吗。” 宋沅点点头,“你是知道有关他的事吗?” 崔翠翠“嗯”了一声,“他家和我家离得很近,他爸爸是开纸箱厂的,家里有个哥哥,妈妈去世好几年了,最近他多了个继母,所以脾气越来越大。” “哦~”赵潮生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下巴,又冲崔翠翠不着调地说:“那你觉得我帅吗?” “赵潮生!”孟欣茹这次真的气得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崔翠翠则满面羞红,转过身去。 “大家安静一下!”临时班长走上讲台。 “都看看自己手里的校服有没有损坏的,要换校服的现在登记……” 一片嘈杂之中,宋沅垂下眼眸,细细思考。 西一块东一块的信息交杂在一起,拼成一块完整的拼图。 现在他知道张广旭的恶意从何而来了。 * 夕阳落在地平线外,放学铃声响起。 宋沅收拾好书包,跟几个同学打过招呼后,便下楼去找沈利。 沈利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宋沅以前看不出什么,但把沈利放在人群中,才知道他有多瞩目。 少年斜斜倚靠在墙边,宽松衣服包裹身体,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裤腿两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几分忧郁,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又慵懒。 不少人路过时,都对他悄悄侧目。 眼神透过穿梭的人群,沈利看到宋沅,便抬起长腿走过来。 “回去吧。”宋沅兴致不高,拉了拉沈利的袖口。 沈利“嗯”了一声,主动将宋沅的书包背过去,两人并排走出校门。 等转过两个巷口时,沈利把宋沅护在里侧,身后两个自行车飞速驶过,扬起一片尘土。 他垂眼看向缩在围墙一角里的宋沅,问: “你怎么了?” 宋沅怔了一下,“什么?” “你不开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逃课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能帮到你吗?” 少年的嗓音很好听,小心翼翼的,如流动的清泉,润物无声。 沈利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想帮他疏解心情。 宋沅内心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好像在这个学校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个想法像烟花一样在宋沅耳边炸开,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暗笑自己的神经兮兮之后,宋沅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只是和同学有点小矛盾,已经解决了,我一切都好。” 又挽起沈利的胳膊,拉着他向前走。 “快回家吧,我肚子快饿死了!” 沈利的眼神落在宋沅身后,若有所思。 * 晚饭时间,蒋素英做了一锅捞面条,笑呵呵道:“小利,沅沅,多吃点。” 沈利道了声谢,开始斯文地吃起来。 宋沅往碗里放了点醋,搅动盛得极满的面,他抬头问:“妈,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蒋素英给宋沅夹了个煎蛋,“是上次那个老板,他不是在我们这儿抓药吗?今天又来了好几个人,说是要抓一样的药。” “妈妈改过的药方就是好,以后会有更多人来抓药的。” 宋沅嘴甜附和。 蒋素英欣慰地点点头,“不过是药三分毒,我会根据他们个人的实际情况来抓药,不是迫不得已,还是少吃药为好。” “妈,我就知道你最为病人考虑了……”宋沅思忖了一下,又试探问道: “第一次来抓药的那个人……是不是姓张?” 蒋素英想了想,惊讶道:“你这孩子怎么知道?” “唔,我之前看的单子嘛。”宋沅往嘴里大塞一口面,含糊不清地说。 “就你爱耍滑头。”蒋素英嗔怪了一声。 宋沅捧起碗把最后一根面条吃掉,露出满意的表情,“妈,真好吃。” 中午虽然已经吃过校外的面,但不影响宋沅晚上继续吃面条。 家里的味道,总归不一样。 重生一世,他更懂得这个道理。 * 接下来的一周,居然意外地相安无事。 因为张广旭没来上学。 可他那副愤愤的、鼻孔出气的模样,还是深深烙印在宋沅脑海里。 像只野牛。 这是赵潮生偷偷跟宋沅说的,说这话时,正在上语文课。 语文老师是个年轻的女人,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爱穿红衣服。 她看赵潮生跟宋沅窃窃私语,扬起手中的粉笔头便朝他俩扔过去,正中赵潮生的鼻头。 “唉哟——”赵潮生惊呼一声,惹得全班都往这边张望。 “你们俩给我站起来!”语文老师严厉道。 “不知道吃了哪门子炸药……”赵潮生小声嘟囔。 “还说?都给我站出去!” 语文老师一声令下,赵潮生和宋沅只能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灰溜溜地离开了教室。 宋沅算是无辜的,站在门外,一声不吭。 赵潮生以为他生气了,挠着耳朵道歉:“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我不知道她管这么严,连累你了。” 宋沅却突然一笑,“哪有,教室里本来就闷,现在快放学了,你看,夕阳多好看啊。” 秋日的凉风吹过,远处杨树的叶子都已经发黄,南飞的大雁渐渐隐没在天际。 宋沅趴在栏杆上,将手伸出去,阳光撒在手臂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他转头向赵潮生说:“你在这儿站着,我有事下楼一趟。” “哎。”赵潮生愣愣地答应。 “哎?!不是哥们儿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要去哪儿?” 然而宋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口。 真奇怪。 赵潮生小声嘀咕。 * 1997年的落日余晖,似乎燃烧着无限希望。 宋沅不想浪费,他想要抓住重生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下到三楼时,他下意识走到二班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高一年级统一最后一节上自习,有的老师会借此机会来答疑,有的则懒得来,也就造成没人管的局面。 二班没有老师坐镇,此时混乱无比。 仿佛有什么心灵感应的魔力一般,后排的沈利抬起头来,正对上宋沅探寻的视线。 “出去走走?”宋沅用口型说,大拇指往后指了个方向。 看懂宋沅的手势,沈利站起来,直接走了出去。 二班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他怎么这么自由啊……” “嘘,别说了,班主任都特别关照他的,他呀,是个孤儿……” “那倒也是,脸上这么长一条疤,说不定以前是在哪混的呢。” “有疤吗?我一直没看清他的脸,他老是一句话也不说,我都不敢看他……” “我也是我也是!” “哎不过这来找他的是谁啊?” …… * 两人走在路上,一起避过熟悉面孔的老师,终于来到学校操场的一处围墙边。 这墙不高,且年久失修,学生能轻易翻过去。 刚入学几天的新生自然是不知道的,可宋沅有前世的经验,在翘课逃学方面已经算是个“老油条”了,所以轻车熟路地就摸到了这里。 “我们俩一起翻出去,有难度吗?” 宋沅一副严肃的教练模样。 “没有。”沈利摇摇头,眼神坚定。 “好!沈利同志,你果然没让组织失望!” 他拍拍沈利的肩头,深明大义。 又发现眼前少年即使身穿巨丑无比的蓝绿校服都帅得一批,便有些悲伤地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他也好想长那么帅。 为什么有的人拥有了完美外貌,将来又会拥有巨额财富? 老天爷,你好不公平。 宋沅内心戏十足,把自己设定成一个带未来大佬逃课摸鱼的小恶魔,两手扒住墙头利落一跳,便上了墙。 他对沈利伸出手,“来。” 沈利抬起头。 一阵晚风吹过,吹开宋沅额前碎发,白净秀气的少年坐在墙头,身后是跳跃欲燃的夕阳,他笑得恣意张扬,对他伸出来一只手。 正像他无数次帮他那样。 也是伸出手,帮他包扎,帮他盛饺子,帮他走出阴暗到看不见前路的人生。 沈利的心脏漏了一拍,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信任,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这么信任宋沅。 又或许是一种执着的忠诚。 只要宋沅让他做的,他就一定会做。 宋沅仅仅是出现在他的班级门口,朝他勾了勾手,他就内心跳得急促,一秒也不耽误地跑出来。 在这个学校,他没有任何留恋。 现在要有例外了。 * 两人翻出墙,来到宽阔的大路上。 九十年代,偏僻小镇,路还未修缮得四通八达,大部分都是黄泥地。 这条柏油路刚修好不久,路牌矗立在麦田边,写着大大的“未来路”三个字。 风吹麦浪,抚平了宋沅心中的躁动。 把沈利也带出来,是个突发奇想。 最近学校安排好了高一年级的食堂位置,他们就不用一起到外面吃午饭了。 白天见不着,晚上宋沅想和他一起回去,可沈利一放学就不见人影。 他问他去干嘛了,沈利只说是班里有事。 宋沅也不好太唠叨,毕竟他不该总干涉沈利。 可他心里就是莫名的烦躁、郁闷。 宋沅走在前头,扭头向沈利解释:“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放学了有事可以自己走。” 沈利淡淡垂眸,“嗯”了一声。 “你……会嫌累吗?” 宋沅又开口问,有点不安。 “不会。”沈利回答得简短。 “哦……”宋沅不说话了,内心有些纠结。 一路上气氛僵硬,终于熬到了目的地,宋沅心中一喜,抓着沈利的手腕跑过去。 是一家纸箱厂。 从种种信息中,宋沅可以得出,张广旭就是纸箱厂老板的儿子。 老板来他们的中药铺抓药,是为了张广旭的后妈。 以那天闯进来反对张老板抓药的青年的态度和称呼,那个青年应当是张广旭的哥哥,他和张广旭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反对自己亲爹和后妈的一切。 宋沅的分析可谓是毫无漏洞。 所以张广旭才会无端找茬,他只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莫名其妙都撒到宋沅身上。 宋沅不信自己一脚就能踹得张广旭好久不来学校,他要是真这么能耐,还不赶紧进青龙帮发展? 按理来说,张广旭的家长第二天就要来兴师问罪了,可这么久了依然毫无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沅决定亲自来一探究竟。 纸箱厂占地面积很大,建在农田里,厂子的后面是一栋小别墅,院里停着一辆轿车,明显的小老板富裕之家。 宋沅随手从路边拔了一小捧野花,便和沈利走进厂里,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一个青年满脸疲惫地打开门,看到是两个小孩登门,不耐烦地道:“下班时间还没到,等家长往外面等去。” “哎,大哥,我们不是来找家长的。” 宋沅连忙把花递过来,“我们是张广旭的同学,他好几天不来学校了,我们都很担心他,想来探望一下。” “这样啊……”青年揉了揉眉心,身上的格子衫都皱成一团。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人,看到他们校服外套上鲜明的“佳成中学”四个字,勉强信了宋沅的鬼话。 “你们直接从后门出,就能进我姐家了。” 他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好嘞,谢谢大哥。” 宋沅拉着沈利一溜烟似的跑了。 等两个少年走远了,青年才坐下来,喝了口热水,不确定地说: “我这侄子真有朋友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醋意 宋沅和沈利径直走到别墅门前,沈利上前敲了敲门,是一个卷发女人来开的,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长相普通,气质却十分温柔。 她穿一身卡其色家居服,留着中长发,脖子上戴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看到面前比自己还高的两个少年,疑惑道:“你们是?” 宋沅笑起来,他最擅长毫无攻击性的笑,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和他亲近,“姐姐好,我们俩是张广旭的同学,他好久没来学校了,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就想来看看他。” 说着,和刚才一样,如法炮制地将手里的野花递上去。 “原来是旭旭的同学,快进来吧。” 宋沅的称呼令女人很受用,她带有几分忧虑的面容舒展开来,接过花,很殷勤地请他们进屋。 宋沅一踏进去,就看到一楼卧房门口边的异样。 有一个打碎的茶杯,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褐色的水渍显然还没来得及清理。 女人看到宋沅的眼神,心下了然,歉疚解释道:“瞧我,刚才笨手笨脚的,把茶杯打碎了,这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她说着拿来拖把,几下便将茶水拖干净,又蹲下去,亲自用手去捡陶瓷碎片。 “我来帮你……”宋沅刚一出声,就被沈利按住了肩膀。 沈利冲他无声地摇摇头,随后便自己俯下身,帮女人一点一点地捡拾碎片。 他动作迅速,很快便帮女人处理得干干净净。 女人连连道谢,起身去倒掉碎片,回头向他们说:“旭旭就在这屋里面躺着,他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可能态度不是很好,两位同学别介意。” “怎么会?我们都是来关心他的。”宋沅说得堂堂正正,很让女人放心。 看着女人去了后院,他便敲了敲张广旭的卧室门,静候其音。 “谁啊?烦不烦?” 里面张广旭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宋沅平静道:“是我,宋沅。” 屋内安静了几秒,下一秒张广旭几乎暴跳如雷:“艹,狗杂种,你他妈还敢来我家?!” 沈利皱眉,正想直接把门推开,手心却被宋沅勾了一下制止。 他只好停下,双手却忍不住攥紧成拳,要不是宋沅不让,他肯定下一秒就直接推开门去找张广旭好好“交流”一下。 宋沅隔着门,微笑说:“因为你这么久不来学校,所以我才来看看你现在是死是活呀。” “老子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赶紧滚!” 张广旭大吼道。 “是吗?可是——” “你有病吧?跑来我家做什么?老子不就骂了你妈一句吗?那不是你们母子应得?我告诉你们,我爸是个老废物,他非要吃那些虎狼药我不管,可你们乱开药就是畜牲不如!” 身后有人走过来,沈利敏锐察觉,正想提示宋沅,后者却拔高了声音道: “我们家的药已经将副作用减到了最小,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令尊。”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如狼似虎地勾引我爸!我爸把持不住,自己又不行,才吃猛药!要是药不猛,他那儿能支愣起来?……” “张广旭——!” 一声暴喝,门开了,张广旭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看小说,听见动静下意识转头。 却看见自己的爹忍无可忍地站在门口,身旁还有表情尴尬又难过的后妈。 而宋沅和沈利,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 宋沅拉着沈利一路跑了好几里地,直到跑进一片田野里,才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我都不敢想他得有多吃瘪……” 宋沅笑得直不起腰,干脆坐在一处田埂上,望向远方的夕阳。 沈利却久久不说话。 “你怎么了?”宋沅意识到了不对劲,抬头问他。 沈利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旁,似是考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宋沅撇撇嘴:“可你放学都不跟我一起走,我哪敢打扰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怎么听都像个发牢骚的怨妇,赶紧哂笑两声,道:“不用啦,我这不是都报复回去了吗?他当初骂了我,我直接一脚把他踹飞,他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今天来他家,只是想碰碰运气,探探情况,谁知道正好来了这么一出,现在可有他好受的了。” 沈利转过脸,看着宋沅的侧颜,“但他们总归是一家人,那个男人是张广旭的亲生父亲,张广旭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听到“亲生父亲”时,宋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亲生父亲也不一定爱孩子。” 宋沅略带伤感地叹道。 意识到气氛有些凝固,宋沅抱住膝盖,脸埋在膝上,闷闷地问道:“沈利,你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沈利顿了一下,随后在地里捡了颗石子,站起来往远处一扔,石子随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地,消失在田野里。 他逆光而立,宋沅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说:“不早了,回去吧。”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迎来期中考试。 半个学期的时间,宋沅已经快速适应了高中生活。 每天七点起床,八点前到校,晚上六点准时放学,高三冲刺的学生会留下来晚自习两个小时。 跟十几年后卷上天的高中相比,现在的高中生活还算惬意。 平时的小考浑水摸鱼者很多,面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大考,再加上老师在班上的各种强调——实际上他们只是为了和别班老师较劲,毕竟实际成绩才是检验教学水平的唯一标准,大家纷纷有些紧张。 更有甚者,因为考试而失眠生病,生理性地烦躁不安。 考试前几天都是自由复习,各个老师都找到几个“尖子生”一一谈话,大意是让他们放宽心,只要不马虎、不粗心即可。 但除了化学老师,没有人找宋沅谈话。 毫无疑问,他们都不看好他。 毕竟宋沅在班里很安静,不活跃,不爱回答问题,几次小考也不怎么突出。 宋沅并不奢求自己一上来就成绩多好,学霸总是慢慢养成的,在几次管理松散的小考中,宋沅只是安安分分地答题,有时对只考察背诵和纯计算的题都放弃。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高考。 现在的考试成绩如何,他一概不在意。 高考是长跑而非冲刺,宋沅要做的就是稳住心态。 唯一令他意外的,便是化学老师将他看得很重。 她是个年轻的女人,名叫杨慧明,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别人都觉得她严厉刻板,不好相处。 偏偏对宋沅却有点特殊,轮到她辅导化学自习时,她只叫了宋沅一个人过来。 “宋沅,这些压轴题你明明可以再完善一下得满分,为什么不呢?” 黑框眼镜的镜片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着宋沅。 宋沅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原来还可以完善吗?” 其实他只是懒得写那些冗杂的文字表述。 杨慧明看了宋沅一会儿,仿佛已洞悉宋沅的想法。 好半晌,她轻声说:“期中考试,我希望你尽力。” * 上午考了语文,宋沅用一半的时间就写完了,他在作文方面实在欠点天赋,只好随手胡编乱造了几百字誊上去,只要女魔头语文老师别找他事就好。 考试一散,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去吃饭,赵潮生和他在一个考场,便和他一起进了食堂。 端好铁盘,宋沅排队打饭。 身后赵潮生问道:“那个古诗词默写到底是什么啊?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来。” 宋沅淡定回答:“哦,那个啊,我没写。” “你又没写?!”赵潮生惊掉了下巴,“你忘了女魔头说什么了吗?这是必拿的分,谁丢一分就要罚写二十遍!” 宋沅正想说些什么,却轮到他打饭了。 他点了一分鱼香肉丝和一份酸辣炒白菜,等候阿姨盛菜的时机,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利。 少年有种“曲高和寡”的独特气质,即使淹没在在人群里也能被一眼看见,他一如既往地不言不语,别人都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考试的内容,只有他独自坐着,背挺得很直。 有不少端着盘子的女生路过,都要脸红地偷看他几眼。 中午吃饭时间短,为避免拥挤,各班放学时间不一,并且一月一轮换,宋沅很难和沈利凑到一起去吃饭。 幸亏是期中考试,大家都同时提前离开考场,宋沅才能在食堂看到他。 心中一喜,宋沅正想端着盘子去找他,却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快速迈着小碎步坐到沈利的对面。 食堂很嘈杂,宋沅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沈利似乎早已习惯了,抬眼看了一下女生,又继续低头吃饭。 女生则笑得愈发开心,一直跟沈利交谈。 “怎么了,宋沅?咱们坐那边去。” 赵潮生喊了一声,宋沅这才回神,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心乱如麻。 如果沈利交了女朋友,或者只是朋友…… 总归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毕竟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沈利记得他,将来沈利成了富二代后还能沾点光。 ……只是这样,不是吗? 宋沅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白菜,眉头越皱越深。 “宋沅,你这到底是咋了?不至于因为默写没写,就郁闷成这样吧。” “谁说的!”宋沅又吃了口白菜,可越嚼越不对劲,“炒菜的师傅打死卖醋的了吗?怎么这白菜那么酸!” “哪有?我吃着一点也不酸啊。”赵潮生也点了白菜,闻言细细品尝起来。 酸的不是白菜。 宋沅越吃,越食不知味。 眼睛总控制不住地往沈利那边瞟。 沈利和女生共同起身站起,将饭盘端起来。 宋沅赶紧低下头猛吃饭,生怕沈利发现他似的。 可再抬头时,食堂已经不见沈利的踪影,那个女生也随之消失了。 宋沅气笑了。 ……可他为什么要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生日落曲 下午考试前,所有人都要留校上午自习。 沈利早早回到教室,开始复习数学。 他本来对学习不感兴趣,却唯独做起数学题来又快又准确。 半个多学期以来,他经常被数学老师叫起来讲题,数学老师讲的都是标准答案,沈利却总能独辟蹊径,给出不同角度的解答。 沈利的钢笔在劣质的草稿纸上“沙沙”写着公式,一排排乌黑的符号排列出来,他神情认真而专注,丝毫不为教室里别人的交谈所影响。 在一道复杂的题即将解出答案时,一只手抽走了他的笔。 沈利抬头,看见熟悉的少女脸庞,不动声色地在笔盒里拿了只水笔,继续写下那个简略的答案。 数学的世界很简单,顺着那条线索钻研下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含糊和犹豫。 “我说沈大数学家,你歇歇吧,再学就要超过我了。” 裴安新拉开椅子坐下来,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沈利的钢笔,抬眼悄悄打量似乎不想搭理她的少年。 沈利是个古怪的人,她从第一天和他做同桌起就知道。 他脸上有道疤、沉默话少、总是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有时老师提问他,他都跟听不见似的,一动不动。 裴安新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各门成绩都优秀,面对这次期中考试毫无压力,因此跟沈利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皮:“你到底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啊?难道你是什么至圣先师,已经辟谷了?” 沈利没抬眼,“今天我去了。” “你还说?那不还是我死活拉着你去,你才去的吗?而且你只吃土豆丝,连馒头都是自己带的!” 裴安新假咳两声,正色道:“沈利同学,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要如实向我说,我会帮你转达老师的!” 沈利这才看了她一眼,“我没有。” 裴安新把头晃成了拨浪鼓:“我不信!坚决不信!再怎么说我也是副班长,有义务帮助同学的,沈利,你不用不好意思,真的……” “等过完后天。”沈利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在纸上划过,拉出一道斜线,否定了一行刚写的数字。 “诶?什么……”裴安新怔了一下。 “后天一过,我就恢复去食堂吃饭,你不用再说了。” 沈利转头看向裴安新,漆黑眼瞳里淡漠又疏离。 * 三天考试结束,宋沅从考场里走出来时,一身的轻松。 他揉揉酸痛的手臂,把复习资料一齐塞进书洞里,恰好窗口冷风吹过,只觉得神清气爽。 还没收拾好东西,脖子就突然一重,抬头看,原来是赵潮生一把揽过了他的肩膀。 孟欣茹和崔翠翠一齐转过身来,皆是一脸神秘地看着他。 宋沅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赵潮生朝他的耳朵怒吼:“宋沅!你过生日居然不!通!知!我!们!” 宋沅头晕目眩了一阵,缓过神来说:“生日?今天是我生日吗?” “还装傻?你小子也太不够义气了!” 赵潮生放开他,佯装生气,把头扭到一旁。 “就是就是,宋沅,虽然你是我们班的班草,但我也要批评你了,过生日怎么能不跟朋友聚会呢?”孟欣茹帮腔。 她拉过崔翠翠的手,举起来给宋沅看,“喏,翠翠为了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手都被针给刺破了。” 崔翠翠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去,耳根微红。 宋沅一看,果不其然,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有几个浅浅的伤痕,在白嫩的皮肤上十分刺眼。 不知为何,宋沅眼前又浮现出沈利身上的伤。 可他的伤早就好了,他也很久没和宋沅单独相处过了。 宋沅掩盖住眼底的落寞,抬头笑了笑,“好啊,既然你们那么想帮我庆祝,那我们就去好好热闹一下。” 又开玩笑道:“我是寿星我最大,说好了我可不掏钱,得好好宰你们一顿。” 孟欣茹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们这里有个大少爷,他扬言要包场,你说是吧赵少爷?” 赵潮生缩了缩头,“哎呦姑奶奶,你一天不针对我就活不下去呗?” 嘻嘻哈哈了一阵,确定好待会儿就去龙翔饭店吃顿饭,宋沅看了眼天,夕日欲颓,红阳似火,距离平时的放学时间还早,考完试后就可以自由离校了,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不知道沈利有没有离开。 想到这里,宋沅朝热火朝天讨论的三个人匆匆打了个招呼:“我下楼一趟,马上回来。” 他一路小跑到二班门口,探头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沈利的身影。 想来他应该走了。 宋沅正准备离开,却被一道女声叫住:“同学,你找谁?” 眼前是个扎高马尾的女孩,长得很秀气,极像那天和沈利一起吃饭的女同学。 宋沅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却还是如实回答:“我来找沈利,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裴安新有些疑惑,她竟然不知道沈利还认识别班的人,但依旧说得干脆:“去数学老师办公室了,你要在这儿等他吗?” 宋沅道:“算了,你告诉他我……” 难道要说“我来找过”吗?这样沈利恐怕会觉得厌烦吧。 毕竟沈利不欠他什么,一有时间就抢着帮他们家做家务、处理药材,有时候蒋素英遇到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让沈利来。 宋沅曾提醒过母亲,不要这样麻烦他。 蒋素英却无奈笑笑:“小利什么事都做得很好,我下意识就找他了。” “同学?你怎么了?”裴安新提醒了一句。 宋沅大梦初醒般回神,连连说:“没、没什么……你到时候告诉他,我今晚在龙翔饭店吃饭,不回家吃晚饭了。” 让他帮忙转告母亲,以免母亲担心,或久久地等他吃饭,这个理由就很正当了。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 看着宋沅一溜烟似的消失,裴安新耸耸肩,小声嘀咕:“难道沈利还有个弟弟?没听他提起过啊……” * 四人开了一个包间,依次入座后,由宋沅来点单。 四个菜,一锅冬瓜丸子汤,已经足够他们吃的了。 等菜的期间,孟欣茹感叹:“哎,听说人家城里过生日流行吃蛋糕呢,我都没吃过奶油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 宋沅笑笑,“下次你过生日,我们一起给你准备一个不就好了?” 在物资尚不充裕的九十年代偏僻小镇,奶油蛋糕的确是值得向往的东西。 “真的吗?那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高中生!”孟欣茹的眼睛闪闪发光,写满了兴奋和憧憬。 “宋沅,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从书包里翻找出一个精美的软牛皮笔记本,递给宋沅,解释道:“我托我哥买的,他在省城上大学嘛,能买到好东西,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本子哦。” 说完,朝宋沅眨了眨眼。 宋沅接过,由衷地道了句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吃花生米的赵潮生就打了个响指,“ok,主角出场。”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金色的发带,将上面浮夸的英文字母logo展示给所有人看,并转了个圈,模仿欧洲优雅的贵族,把发带轻轻地放在宋沅的手上。 “欢呼吧!雀跃吧!为之深深震颤吧!” “宋沅,喜不喜欢本大帅哥送你的超级无敌至尊发带?香港天王都必备的潮流装饰哦!” 宋沅没忍住笑出了声,“喜欢,特别喜欢,哥,你真是太懂我了。” 赵潮生模仿大卫摆出一个pose,此时包间的门开了,服务生端着菜进来,他连忙飞速坐好,脸上尽是窘迫和羞赧。 他把头低下去,假装在看手上的东西,实际上手里什么都没有。 等服务员走了,他才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对了,崔翠翠,你送宋沅什么啊?” 崔翠翠的身体抖了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小声说:“其……其实没什么,很一般的东西……” 孟欣茹鼓励她:“拿出来吧,你明明准备了那么久的,从看到宋沅户口本上信息就开始了,你的礼物比我们的都用心。” 闻言,宋沅也起了好奇心,看向崔翠翠。 后者明显有些紧张,把礼物递过来时手都在颤抖。 宋沅接过,赫然是一枚精巧的平安福,上面绣着一条浅蓝色的河流,蜿蜒曲折的线条极为细致,看来是下了很大功夫。 看着一脸不安却又有些期待的女孩,宋沅嘴角噙满笑意,轻声说:“谢谢,我很喜欢,辛苦你了。” 崔翠翠抬起头,赶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就随便做做,不辛苦的,你喜欢就好。” 说完便开始小口地吃菜,表情却和缓了不少。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大家喝着果汁,天南地北地聊着天。 不得不说,宋沅很享受这段时光。 直到天色昏黑,饭店里多了一些醉醺醺的男人,两个女生有点害怕,赵潮生自告奋勇要一路送她们回去,这场生日聚会才宣告结束。 从温暖的店里走出来,冷冽的空气钻入鼻腔,直通肺腑,宋沅抬起头,小声说了句:“冬天来了。” 冬季降临在平安镇,为这片小地方笼罩了一片阴沉麻木的阴影。 昏黄的路灯只开了几盏,赵潮生抱怨道:“我们这破地方真抠门。” “有本事以后你当镇长造福一方喽。”孟欣茹做了个鬼脸。 “我当就我当,谁说我以后当不了?”赵潮生毫不客气地回怼。 四个人一直挤在饭店门口不合适,宋沅开口道:“好了,我们都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们,下周再见。” “行,我当骑士,送她俩回去——你自己回去真的可以吗?”赵潮生抬起脚,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头问宋沅。 宋沅点点头,“当然可以,不用担心我。” 他跟其他人挥手告别,正准备往反方向走,崔翠翠却折返回来叫住他。 “宋沅,那个……” “怎么了?” 女生指指宋沅左侧方的小巷,“那里好像有个人在等你。” 宋沅转头,看到巷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五脏六腑都因太过激动而几乎颤抖起来。 微弱的路灯下,沈利靠在一辆自行车上,只穿一身单薄的校服,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幽幽地望着他。 恰好这时,一点一点的纯白从天空中慢悠悠飘落。 冷冰冰的雪花掉在沈利柔顺的头发上,为他增添了几分浪漫情调。 路人都抬头感叹:“下雪了。” 宋沅心跳如鼓,一步一步走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成绩公布 沈利就站在哪儿,一动不动,像只固守自己领地的猎豹,眼中尽是冷凝。 他在看到宋沅的那一刻,似冰山消融,眉间都带了几分柔和,从寒夜中走出来,低声道了一句:“生日快乐。” 宋沅一怔,蹙起眉,“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沈利道:“就一会儿,不久。” 宋沅有些急切地上前几步:“你来了你要告诉我呀,在这里等着多冷,傻不傻……” 说着,拉过他的手,果然冰凉非常。 沈利的表情露出几分可怜,“对不起。” 宋沅有几分心疼的情绪,喃喃道:“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沈利笑起来,一双下垂的眼睛显得熠熠生辉,“当然记得,你看——” 他往旁边侧了一步,露出身后崭新的自行车。 银灰色的车身在灯光下闪着光,具有年代感的车把和车篓在当时已经算是走在前端,这和一般青年骑着四处溜达的平价自行车不一样,显然做工十分精细。 可想而知,谁要是骑上,就一定能油然生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宋沅迟疑道:“难道……你这是送给我的?” 沈利认真地盯着他,郑重地点点头,“当然,因为这是你说过的。” 宋沅彻底愣住了,那天一起吃面,他确实羡慕过有自行车的人,但也只是随口一说,沈利居然会这样放在心上。 “那你的钱是哪儿来的?”宋沅急迫地想要知道。 沈利的目光有些闪烁,下意识将右手往后藏。 宋沅眼尖发现,将他的手拉过来,一看,手心赫然几道伤口。 他的眉头深深拧起,“这是怎么弄的?怎么又受伤了,是不是沈存出院来找你了……” 沈利摇摇头,哑声道:“没有,是我不小心弄的。”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宋沅的脑子里像有烟花轰然炸开,问:“那这么多天你都不和我一起走,是不是为了这辆自行车?” 沈利不再否认,轻轻点了点头。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汽修工。”沈利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 宋沅顿在原地,前世的沈利被迫辍学而去做学徒,这辈子他居然为了自己,才认识半年不到的自己,甘愿每天打工,持续了两个多月。 自行车不算奢侈,但绝对不是两个月打点闲散的零工能买到的。 沈利必定吃了许多苦,才赶在他的生日之前,买下这辆自行车。 宋沅的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仿佛全身气血都在沸腾,他的眼眶中似乎充盈了一层模糊的水光。 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 可沈利是个例外,或者算他始料不及的惊喜。 “谢谢。”宋沅颤抖着说,呼吸间,白雪落在笔尖上,眼睛发红,看着沈利。 沈利笑了笑,把自行车拉过来,“要不要试试?” 宋沅吸了吸鼻涕,也扬起一个笑脸,轻松地说:“当然啦,这么好的自行车,我肯定要好好骑一骑。” 说着,跨上自行车,手紧捏住车把,轻轻蹬了两下,自行车向前移动了一米,平稳地停在柏油路上。 宋沅用脚尖稳住自行车,回头对沈利说:“还不快上来?我们一起回家去。” 沈利怔了怔,下一秒,温和道:“好。” 他坐上宋沅的后座,紧绷着身体,双手无处摆放,只好紧紧抓住后座的铁板。 “坐好喽,走!” 宋沅一用力,自行车便慢悠悠地向前。 这段路的地势向下,宋沅骑得毫不费力。 冷风吹过,他却觉得无比的畅意和快活。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 路上,他不经意间问起:“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吃饭的?” 沈利垂下眸,“同学告诉我的。” “哦~”宋沅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又说:“是那个女同学吗?” 沈利:“是。” “你们……是好朋友吗?” 这话一出,宋沅有些后悔,他何必显得如此在意,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心里有个声音在急促地叫喊,他想知道答案。 “只是同桌。” 沈利沉吟片刻,手指蜷缩起,说道。 “我那天看你们一起吃饭——” “是她拉着我去的。” “那你之前不去食堂吃饭的吗?” 沈利不说话了。 “哧溜——”一声,宋沅将自行车停下,回头望向沈利:“难道你真的不去食堂吃饭?!” 沈利的脸隐匿在昏暗光线中,侧脸轮廓线条分明,他还是不说话,但也是默认了。 宋沅知道,在他面前,沈利是不会说谎的。 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 也是,除了打工赚钱,沈利能做到的,就只有省下饭钱了。 宋沅叹了口气,继续骑自行车。 行驶了七八分钟,突然听见背后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你,生气吗?” 宋沅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利说:“我擅作主张给你买自行车,你会生气吗?” 宋沅摇摇头,“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生气。” “那就好。”沈利低下头,嘴角却不自主地翘起,一点甜丝丝的滋味在心尖蔓延。 他抬起手,想要触摸宋沅的后背。 一粒雪花恰好落在指头上,很快消融在黑夜里。 沈利又说了一句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十五岁了,宋沅。” * 两天的假期一晃而过。 沈利恢复了以往的习惯,和宋沅一起上下学,一起去食堂吃饭。 往返于大杂院和学校的路上,有时是宋沅在自行车的后座,有时是沈利。 但还是沈利居多,宋沅没骑几天就喊累,他已经隐隐地习惯于依赖沈利。 有时他都在想,等沈利的亲生父母把他带回去了,他一个人怎么生活。 但终归都还远。 周三的教室,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氛。 据说老师们今天就把期中试卷都改得差不多了,在成绩单未出来之前,有的老师会特意去找自己学生的卷子,知道成绩后来班里说上一番。 语文老师一进来,气压就明显低了几度。 她锐利的目光巡视一圈,最终落在宋沅这边。 “下面我点一下名,点到的同学都站起来。” 讲台下的学生们都开始惶恐不安,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沅则很淡定,他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果不其然,几个名字过去,语文老师叫到了他。 语气比之前还要重一些,像是特意为之。 “古诗词默写这一题,别人起码还都写了两句,可是宋沅,你是一句都不写!” 话说完,猛地往桌上摔了一下书。 宋沅说:“抱歉,老师,我没背下来。” 他说的是实话,毕竟这年代的小镇高中没有早自习,他早上是不会起来苦读背书的。 女人像是气笑了,讽刺般说道:“没背下来?这是理由吗?宋沅,你连古诗词都不背,以后还怎么成人,毕业了也就是个混子,社会的腌臜!” 宋沅不卑不亢回道:“老师,做人和背书应该关系不大。” “还敢顶嘴!我看学校就不应该把你们这种差生招进来!只会破坏课堂氛围,影响其他人学习,你们究竟有什么用?!” 这话的歧视意味太重,如果不是因为扩招,班上有一半的人都进不了这学校。 但碍于语文老师的威势,他们还是敢怒不敢言,心中却有些不满。 如果她只是为学校为班级考虑也就罢了,可她分明就是为了和别的老师竞争,平时上课也总想方设法地打压同学。 因此大家都有些同情宋沅。 宋沅只是站着,没有语文老师的命令,他作为一个学生,不能擅自坐下。 但同样的,他也不能再火上浇油,回她的话。 毕竟语文老师本就对他十分不满,他只能生生地挨下她一波搞过一波的怒吼和训斥。 最后几乎变成了她个人的宣泄,在讲台上又拍又打,指着宋沅的鼻子骂。 直到下课铃声结束,她留下一句:“我看你这种人能有什么出息!”便甩了个鄙夷的眼神,匆匆离开。 宋沅呼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坐下。 赵潮生立马凑过来,忿忿道:“她也太不讲理了,又不是把她祖坟给挖了,干嘛一直骂你啊?就算不写那道题,也不欠他什么吧。” 宋沅淡淡地笑笑,“没事,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实话实话,我根本没听她说的,全程神游。” “哇靠,厉害啊宋沅,我看你也是到一定境界了,小的膜拜。” 赵潮生连忙作揖。 宋沅只是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一定会公布成绩。 “你们说,这第一次大考,咱班第一会是谁啊?” 宋沅出去透气了,一堆人围在赵潮生身边看漫画,孟欣茹转过来,有些兴奋地要和他们探讨。 “还能是谁,我呗。”赵潮生眉毛一扬,没个正形儿地回答。 “就你?”孟欣茹拉长了声音,不屑一顾道:“我看你倒第一还差不多!” 大家一阵哄笑。 崔翠翠也转过来,不敢直视这群男生,犹豫道:“我觉得可能是宋沅。” 这话一出,连在旁边路过的同学都笑了。 多了些人围过来,“那不可能吧,今天女魔头这么骂他,他不考倒十就不错了吧。” “就是就是,平时他学习也不怎么样,老班选人上去讲数学题都没有他,他能考哪门子第一啊?” “他好像也就化学好点……” “诶,化学哪里好了,还没班长好呢,我觉得应该是班长,毕竟各科老师都喜欢他……” “就是啊,要不就是学委,他俩竞争最激烈了,估计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吧。” 在之前的小考中,由于监考不力,宋沅又做题做得极为敷衍,所以成绩也就是中上。 现在别说第一,就算是第十,也要惊出天来,会被别人怀疑是替考。 因此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他逐渐变得隐身。 眼看快要上课了,宋沅从走廊上回来,跑到教室门口时,却发现自己座位上围了一大堆人。 此时被派去“打探敌情”的同学也回来了,他激动地跑进门大喊:“出来了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班里霎时间安静下去,都在等待他的宣告。 一时间宋沅出去也不是,进来也不是,就这么停在了门口。 “第一名是、是……” 他突然大喘气,无力地抬起手朝门口指,下面的人都骚动起来。 “要说就赶紧说嘛!急死了真是的……” 不光是班长和学委,所有的被各科老师看好的尖子生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暗暗较劲,翘首以盼。 “是他啊……!宋沅!”他一路跑过来,累得不得了,嗓子像要冒烟,手指向自己的左方,急得跺脚。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门口,那里只站着一脸懵的宋沅。 他们眼神都捋直了,不可置信。 “他?!第一名?没开玩笑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怀疑 “叮铃铃——”上课铃声恰好响起,乱成一锅粥的教室瞬间恢复秩序。 宋沅踏着铃声回到座位上,发现许多或惊讶或怀疑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地朝这边望过来。 他面色如常,拿出一本地摊上淘来的故事会,夹在数学书里看起来。 大概浏览了几行,他的眼神停留在最下方的投稿方式上,乌黑的字符印在微黄的纸张,像是跳跃似的,映进宋沅眼里。 他默默把邮编念了一遍。 文问东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厚厚一沓试卷和一张白纸,上面隐约可以看到许多名字——应该就是成绩单。 “咳咳。”他假装咳嗽两声,朝班长何竞先招招手,后者会意,上讲台拿试卷开始分发。 在讲台上,何竞先顺便偷瞟了成绩单一眼,脸上霎时间紧绷起来。 他有些僵硬地走下去,开始发试卷。 等走到赵潮生这边,他连发了两张卷子,试卷刚一落到课桌上,赵潮生便慌忙捂住那卷子,整个身体都趴起来遮挡住卷面。 “保佑及格保佑及格保佑及格……” 赵潮生双眼紧闭,不停念叨,莫名有些滑稽。 “好了,把卷子给我吧。”自己的试卷也被压在了身下,宋沅推了推赵潮生的肩膀。 赵潮生小心地挪动了一下,看到上面的那张试卷的姓名一栏里规规整整地写了“宋沅”两个字,便呼了口气,任由宋沅把那张卷子抽走。 他随后又慢慢、慢慢地把自己的卷子展露出来,看到成绩那处,第一个数字是“9”,立马大笑起来,狂喜地将整张试卷都摊开,果不其然,刚好及格,90分。 现在赵潮生春风得意了,两手往后弯曲,头枕在手臂上,哼着歌,看向一旁的宋沅。 后者的眉头却有些拧起,他看起来有几分烦恼。 “怎么了?”赵潮生凑过去,看到宋沅试卷上鲜红的“125”,大吃一惊:“我靠,谁允许你考那么多的?!” 他这么一咋呼,立马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随着何竞先发卷子的空,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 有的痛苦面具:“完了,选择题就蒙对了三个。” 有的欢呼雀跃:“好好好,终于进步了。” 还有的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无形之中给人压力。 “安静!”文问东及时制止了班里的骚动,大家都抬起头,向他看去。 他说:“你们知道咱们班数学第一考了多少吗?” 同学之间面面相觑,文问东说的不是废话吗?这他们怎么确定。 “只有一百二十五。”文问东的目光在班里来回巡视,最终轻飘飘地看了宋沅一眼。 “一百二十五?这还叫只有?明明这么高了……”有人小声议论。 毕竟这次监考极严,是请了外校的老师来的,排位顺序又亳无章法,几乎没有作弊的可能。 而数学这门的试卷很难,能及格就不错了。 整整一百二十五分!怎么能称之为“只有”? 文问东站在讲台上,伸出粗短的食指,向上指指,说得慷慨激昂:“年级的第一,考了一百四十八分!一百四十八,什么概念?如果不是这次改卷严格,他肯定能满分!” “而我们班,最高分才一百二十五,还是一个平时不怎么突出的同学,我不知道一直默默无闻、毫不尊重老师的他是怎么考到第一的——” 言外之意,是在讥讽宋沅了。 宋沅耸耸肩,毫不在乎。 高分就是高分,谁都偷不走。 他看着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由于中间有个步骤算错了一位数,导致满盘皆输,丢了整整七分。 但懒得管了,现在还是休息一下。 他不再理会文问东,专心致志地翻阅起故事会。 半小时后,文问东留下作业:“把试卷纠错,不会的题圈出来,明天提问!” 放学铃声响起,所有人鱼贯而出。 宋沅一如既往地要去找沈利,却突然一道声音被叫住: “宋沅同学,等等。” 宋沅回头一看,是何竞先。 何竞先是个瘦削的少年,有点矮,皮肤黢黑,厚厚的酒瓶底眼镜下是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此时盯着宋沅,目光呆滞。 “班长,有事吗?”宋沅跟他不熟,平时遇见也就是点头之交,没想到他会突然叫住自己。 “我……”何竞先有些犹豫。 教室还有部分人没走,是在看刚张贴上墙的成绩单,此时看到何竞先和宋沅的微妙场面,都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瞧。 “宋沅同学,我想问,你的成绩是真实的吗!”何竞先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语气都有些激动。 “哈?”宋沅挑眉,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此话一出,教室里余留下来的人都仰头看向成绩单的最高处。 第一栏里明明白白写着:宋沅,语文115,数学125,英语137,物理98,生物85,化学100,历史80,政治82,地理90…… 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何竞先就不同了,虽然是班级第四名,却被宋沅拉了三十多分,只落了个年级第十五。 可宋沅以往的成绩不是这样的,他连尖子生都不算,难道他真能超常发挥? 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似乎都因何竞先的话醍醐灌顶,将心中的恶意揣测无限放大。 沈利没等来宋沅,干脆率先上了楼梯,刚出现在楼梯口,就撞见这么一幕。 他皱起眉,对何竞先对宋沅的咄咄相逼有些不悦。 正要上前,却听见宋沅说: “不是哦。” “什么……”何竞先瞳孔一震,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班主任提前把题泄给我了,或者我抄的班长您的,你随便相信一个,总能安慰到你了吧?” 宋沅嘴角弯起,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面上更像是覆盖了层寒霜,隐隐暗含着警告。 其他人又立马转变了风向,这次他们议论地更大声: “没想到宋沅平时唯唯诺诺的,现在居然这么尖牙利嘴?” “也是,人家是第一,人家肯定有底气吧……” “我看哪,他平时小考都没拿出真实水平,故意放水,给其他人希望,等到重要考试再出手,直接击碎这群尖子生的自尊心!” …… 何竞先呆住了,尴尬地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像个跳梁小丑。 “同学,你信口雌黄污蔑别人,根本毫无证据,仅凭你的一张嘴,就想定别人的罪吗?” 沈利从宋沅身后走出来,冷声为宋沅争辩。 “我……”何竞先的眼珠在眼镜下乱转,面露痛苦,突然快速地挠起自己的头发,“对不起……宋沅同学,我……” 话还没说完,他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似的,扭头便跑,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咦~莫名其妙。”宋沅感叹了一句。 又看向身边的沈利,目光灼灼,笑道:“原来你还会主动上楼来找我?” 沈利点点头,颇有几分郑重的意味:“我会的,只要你不来,我就会去找你。” 宋沅被这话逗笑了,“好好好,谢谢你帮我出头了,沈利同学,走吧,赶紧回家。” 沈利点点头,跟宋沅并排离开。 其余目睹了全过程的同学:什么?!宋沅还有这么帅一个哥哥? 回家的路上,宋沅坐在车后座,自然地拉住沈利的衣角保持平衡。 冷风吹过,他问沈利:“你这次数学是不是考得很好?” “你怎么知道?”沈利继续平稳地骑着自行车。 “嘻嘻,我猜的。”宋沅的心情好了不少,“我在你房间看到过你的练习册,每道题都写得很好,虽然我不知道你平时的成绩,但期中想来也不会差。” 突然他想到什么,又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一百四十八分吧?” “是。”沈利沉声道。 宋沅扶额。 老天啊!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还给了大佬超高iq?! * 晚上吃过饭,宋沅就兴致冲冲地拿了书包,跟母亲说了一声后,便拉着沈利一起进了卧室。 台灯下,他将数学试卷平摊开在书桌上,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望着沈利:“数学之神,你帮我订正一下,好不好?” 众所周知,一百二十分和一百四十分不止差了二十分,而是思维上的碾压、逻辑上的倍杀! 宋沅自认已经很用心地在做这套卷子了,可结果仍旧不尽如人意,他吃晚饭时还在看沈利的数学笔记本,越看越觉得沈利实在高深莫测。 大佬就在自己身边,不用白不用!让大佬教教他数学,说不定他也能成碾压级别的人物。 宋沅想得乐呵,沈利的面上却有些古怪。 他被宋沅的眼神看得心头一乱,只能快速移开视线,掩盖住自己的不对劲,淡淡道:“可以。” 宋沅笑眼盈盈,将卷子推给他,沈利便拿起红笔,现场重做起宋沅的错题。 宋沅也不闲着,拿出稿纸,脑海中浮现几个灵感,便认真伏案写起。 头顶上钟表的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宋沅突然感到有些寒冷,手指都被冻得有些僵硬。 抬眼一看,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根据宋沅的经验,冬天晚上十点一过,气温就要骤降,待在没有暖气和空调的房间里,几乎如坠冰窖。 沈利早就帮他把错题改完,此时正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看到宋沅抬起头,也跟着停下了笔。 “今天就到这儿吧。”宋沅伸了个懒腰。 “好。”沈利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宋沅却冷得一哆嗦,摸了摸冰冷的床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萌生。 “你要不要和我睡?” 他叫住正要走的沈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梦灯笼 沈利的脚步顿住。 宋沅面色如常,解释道:“今天真的好冷,你自己回去睡,估计大半夜手脚还是凉的,一会儿灌个热水袋,咱们一起睡能保暖。” 沈利有些犹豫:“……” 这时,蒋素英端着盆热水进来了,沈利见状,连忙接过去,帮她端进屋,放在地上。 蒋素英一笑,热情招呼沈利:“不早了,小利,你就别回去了,跟沅沅一起洗脚,待会儿赶紧趁着热气上床睡觉。” 蒋素英都这么说了,沈利自然不好拒绝。 等她出去后,宋沅已经把袜子脱下来,露出一双泛红的脚,小心地将脚尖放进热水中。 冰凉的脚接触到略烫的水,宋沅浑身一激灵,温暖很快蔓延全身,他不禁舒服地眯起了眼。 宋沅一边适应着热水的温度,一边对沈利说:“快来呀,泡泡脚,才能睡得安稳,这可是养生之道。” 沈利沉默着坐到板凳上,也脱了鞋,将脚浸在大红色塑料盆里,他小心避开里面宋沅的脚,显得有些局促。 两个少年共用一个盆,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拥挤。 屋内气温极低,水很快就散了热气,沈利拿毛巾擦了擦脚,等他擦完了,宋沅自然而然地把他手里的毛巾扯过来,自己胡乱在脚上抹了几下,就要穿上拖鞋。 “别动。” 沈利叫住他。 宋沅坐住了,下一秒,沈利蹲下来,把宋沅半湿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拿毛巾为他细细擦拭。 “要擦干。” 沈利神情专注。 宋沅的脸颊微烫,他莫名觉得有些羞耻,脚被沈利握住,有点痒。 但看沈利一脸正气,估计是有强迫症,不允许有人湿着脚就穿棉拖鞋。 宋沅脑补了一下,只好任由沈利动作。 等脚完全干了,沈利又捡起拖鞋,为他套上。 全程细致又认真。 宋沅的目光有些闪烁,错开沈利的眼神,带着点慌乱地说:“我……我去洗漱了……” 说完,推开门就匆匆走了出去。 沈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俯下身端起水盆,去浴室倒掉。 等关灯时分,宋沅睡在床内侧,沈利在他旁边,两人背对着。 “啪嗒”一声,灯关了,房间陷入黑暗。 除了彼此之间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宋沅缩在棉被里,这种老式的被子是棉花填充的,又硬又重,还盖了两层,他的声音有些闷,“沈利,你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会冷吗?” 身后的人转过来,动作小心,唯恐冷风灌进被筒里。 沈利往宋沅这边挪了一些,胸膛几乎快要贴住宋沅的背,但他止步于次,看着宋沅的后脑勺,轻声说了句:“会。” 宋沅闻言,翻身转过来,额头正好撞上沈利的鼻梁。 他吃痛,整个人更往被子里缩了缩。 沈利关切地询问:“没事吧?” 宋沅无声地摇摇头,随后裹紧被子,向沈利这边凑近一些。 沈利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承认一些事的,比如他很累,又比如他很疼。 但没想到他会说自己冷。 这让宋沅觉得,沈利似乎已经卸下了防备,像只平时用尖刺来充当铠甲的刺猬,朝他躺下来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腹部。 黑暗中,窗外月光照进来,宋沅的眼睛十分明亮。 他用膝盖将暖水袋往两人中间顶了顶,说:“既然如此,冬天你就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反正我的床也够大,我一个人睡也挺冷的,一整夜都捂不热……” 沈利过了好久,声音有些沙哑,才定定地说:“好。” 月色如霜,乌夜似坠,窗外寒风呼啸而过,似泣似叹。 屋内一片静谧,厚厚的双层被子下,两个少年彼此依偎,深陷进毛绒床单里,沉沉入睡。 * 春节将至,灰败的平安镇似乎也沾了点喜气,虽然并不大肆庆祝,但往来人的脸上还是显出些对新一年的向往。 马上就是农历1998年,过去的一年里,平安镇发生过两件大事,一是佳成中学扩招,二是不知是谁筹的款,竟然给镇上中心的大道修了一条柏油路。 看着一茬一茬的中学生们走过那条崭新的马路,镇上的人好像也因此沾了光,一溜儿地自豪起来,就连当街叫卖零食小吃的摊主都笑眯眯的,脸上透着红光。 新的一年,自然有新的希望。 又是一个大晴天,如蓝宝石一样的天上不见云彩,太阳散出刺眼的光芒,在大冬天照得人暖融融的。 学校放假,宋沅把物化生三门作业拿出来,挑了部分题,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完,便开始看新借来的故事会。 沈利也在房间里,正专心致志地做数学题。 他认真的样子很好看,宋沅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自从沈利搬进来后,他们就一起学习,宋沅很享受这种时光。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岁月静好。 宋沅先把故事会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撕开从邮筒中取出来的信,展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 他过稿了,随手写的小故事登上了故事会,信封里还夹着稿费,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一份零花钱。 “沈利,我们有肉吃了。” 宋沅笑眼弯弯,对沈利说。 到了下午,蒋素英在院子里晒药材,一时走不开,吩咐宋沅和沈利去买年货。 “咱们一共就仨人过年,不用买太多菜,以免吃到正月十五还吃不完。” 她从兜里掏出钱包,递给宋沅,又拍拍他的手,温声说:“你们俩学了一年也累了,想吃点什么,想要什么东西,就看着买点。” 宋沅应下,便兴致冲冲地拉着沈利一起去菜市场。 平安镇有几个生鲜超市,但其实卫生条件不好,夏天的时候,苍蝇都在猪肉和死鱼上乱飞,只能用塑料袋盖住,却掩盖不了浓重的腥味。 所以大家买肉基本上都会去菜市场。 菜市场的规模不大,起先只是一些摊位围在一起,久而久之,这块地方成了统一卖菜卖肉的。 两个人同乘一辆自行车,很快来到了菜市场口。 年节将至,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热闹的气息,许多卖对联、卖鞭炮的也凑在这里,供路人挑选。 午后人还挺多,沈利锁好自行车,给路边老汉交了点零钱,又把老人给的木牌挂在车把手上,这就算是把自行车归他看管了,和后来的停车场收费是一样的。 两人一起走进菜市场,宋沅的目光被一个卖灯笼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是个中年女人,戴着碎花头巾,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一应的红色,看起来喜气洋洋,极有年味儿。 宋沅留意了一下,发现一个莲花灯笼,看起来做工精美,还挺漂亮的。 “看什么呢?”沈利回头问他。 “没有,走吧。” 宋沅来到一个卖鱼的摊位前,这里围了不少人,有冻鱼,也有活鱼。 老板穿着黑色厚布围裙,杀鱼杀得热火朝天。 他先将一条黑尾大鱼从盆里捞出来,黑鱼一离开水,便立刻死命地扑腾起来,老板不急不慢,拿一个棒槌猛砸它的头部,它乱动的幅度便小了许多。 老板戴着手套,翻开鱼鳃,向里使劲一扣,便扯出一块血淋淋的鳃丝,扔到旁边的塑料袋里,又换了把刀,利落地剖开鱼腹,两根手指伸进去鼓弄一番,将鱼胆等一些不能吃的东西掏出来,一样扔在塑料袋里。 最后才是刮鱼鳞,老板显然是个高手,不用专门的工具,仅凭一把刀便将鳞片刮得飞起,不一会儿,一条光滑的处理好的鱼便被装进黑袋,交给了买主。 等了许久,轮到宋沅了,他将选好的鱼指给老板看,老板便娴熟地将它捞起,放到案板上,问:“用切不用?” 蒋素英想做的是一整条鱼,这算是年夜饭的大菜,所以宋沅摇了摇头,“不用,只杀了处理好就行。” 老板活动活动筋骨,将刚才的操作重复一遍,六七分钟的时间便将鱼交到了宋沅手上。 宋沅付了钱,临走前,老板招呼他们:“年年有余啊,两位同学。” 老板在市井里混久了,目光毒辣,只是看他们的样貌,就知道他们是两个学生。 宋沅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财运亨通啊!老板。” 两人又买了六斤五花肉,两斤排骨,以及一些容易储存的菜,准备回家腌起来。 至于新的碗筷和对联鞭炮等物品,过两天再买。 走出菜市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卖灯笼的摊主把灯笼打开,亮光和音乐吸引了不少人。 宋沅的眼光一直往那边看。 沈利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问他:“想要吗?” 宋沅摇摇头,玩笑道:“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这么大了还要这干嘛。” 一股香甜的气息弥漫过来,宋沅的肚子恰好“咕咕”交了两声,他仔细朝前面看了一下,便对沈利说:“那边好像有卖烤红薯的!我要去买。” “那我在这儿等你。” “好。” 宋沅把东西都交给沈利看管,便跑到一辆放着烤炉的三轮车前,朝旁边的老妇人说:“奶奶,麻烦来两个烤红薯。” “好嘞。”老妇人戴着紫色的头巾,寒风吹过,露出她头巾里包裹的银白头发。 她拿出两个红薯,吊在秤盘上称了一下,向宋沅报了一个价格。 在接受范围之内,宋沅把零钱给她,她找了钱过来,对他说:“这天黑得是越来越早了,待会儿我就回去了,今天不卖这么晚,我闺女从外面回来啦,非要我去她们家吃饭。” 老妇人乐呵呵地说,她说的“外面”,自然是大城市。 宋沅笑笑:“奶奶,祝你们新年快乐,阖家团圆!” 宋沅捧着烫手的烤红薯,一回头,却见本该在昏暗视线中原地等待的沈利,手上已拿了一个莲花灯笼。 灯笼的光点亮了他,半黑不黑的街道上,人情味满满的吆喝声中,沈利整个人浸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显得柔和而明亮。 大风刮过,一切仿佛都模糊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提灯笼的沈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过敏 宋沅走过去,把沈利手里的东西帮忙提过来,顺便提给他烤红薯:“刚烤出来的,肯定很甜,尝尝。” 沈利接过去,剥开皮咬了一口,果不其然,红薯热乎乎的,甜得流油。 他低声道了句:“谢谢。” 又把手里的莲花灯笼提给宋沅看:“送给你的,新年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莲花的?” 宋沅眼睛亮亮的,惊喜说道。 沈利微笑,“冥冥之中。” 其实宋沅的视线太过明显直白,任谁都能看出来。 宋沅把灯笼提起来,一瓣瓣的莲花展开着,灯笼下有金黄色的穗子,随着灯身轻轻摇晃,煞是好看。 暖黄灯光映着他的脸庞,俊秀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 “东西买的差不多了,走吧。” 宋沅提议。 两人骑上自行车,路过一个巷子,年久失修的墙斑驳不堪,许多人家门口摆着“批发衣物”的牌子。 宋沅抬头看向沈利空荡荡的领口,他的袄子是夹棉的,领口低,冷风直往沈利脖子里钻,耳朵都冻得发红。 “停一下。”宋沅叫了声。 他跳下自行车,闪身钻进一家店,不过两分钟,就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条绛红色的针织围巾。 “刚刚在里面挑了一下,还是这红色的对味儿,过年嘛,你不喜欢也得喜欢。” 玩笑似的说着,仰头把围巾帮沈利戴上。 沈利尖尖的下巴陷进柔软的围巾里,手指有些怔怔地停留在围巾垂下来的那部分,暖融融的感觉很快蔓延全身。 他耳朵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怎样,却是垂眸道:“我很喜欢。” 宋沅嘻嘻一笑,继续坐上自行车,拍了拍沈利的后背,“回家喽!” * 平安镇里的人物质水平低,生活质量不好,便格外期盼过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平时吃不到的饭菜,穿上平时穿不了的新衣。 因此,年味很浓厚。 天越来越黑了,现在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再过两天就要过年,等宋沅和沈利回到家时,空气中已有火药味在隐隐浮动。 大杂院里能看到飘动的爆竹碎屑,应该是有人放过鞭炮了。 远处三五个小孩在玩当下很时兴的摔炮,尖叫声和欢笑声一阵一阵的,飘荡在大杂院上方,增添了几分欢乐的气息。 有的车大街小巷地乱窜,大喇叭里放着“新年好呀”的祝福歌声。 宋沅推开门回到家,把一大堆年货放到桌上,呼了口气,外面极冷,他背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蒋素英正在擀面皮,准备包饺子的材料。 沈利默默地收拾起东西,宋沅搓了搓手,凑到母亲身边去烤火。 外面传来阖家团圆的欢声笑语。 “算算日子,你爸还有不到两年就出来了。” 蒋素英有些出神地说。 宋沅皱眉,“妈,他已经和您离婚了,出来也跟我们没关系。” 蒋素英回神,听到儿子的话,有些不可置信,便严肃反驳:“沅沅,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初你爸和我离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娘俩吗?现在他终于要回来了,妈妈不用一个人辛苦支撑这个家,不好吗?” 蒋素英这么说是觉得,宋敬国入狱前和她离婚纯属是为了保护家里的财产。 可实际上,他只是想方便于出狱后立马和那个女人结婚罢了。 “妈,你真觉得那个男人很对得起我们吗?如果他真有一点责任心,就不会去走歪门邪道,如果他真的爱我们,就会踏踏实实挣钱!” 想到前世种种,那都是血的教训,宋沅有些激动。 “宋沅!”蒋素英厉声呵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想逼死爸爸吗?你爸爸在你眼里就是个赚钱工具?他这么做,一开始就是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啊!” 宋沅的心凉了一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母亲的脸庞,岁月给女人的眼角增添了许多细纹,嘴唇薄而干瘪,为了父亲训斥自己的模样显得那么刻薄而凶狠。 “谁都能说你爸爸不好,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太让我失望了!是不是你长大了,心就硬了,以前你不是和妈妈一样,盼着爸爸赶紧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的吗,沅沅……” 蒋素英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溢满了泪,说出这些话时,却刻意避开去看宋沅的表情。 听到这边隐隐的争吵,沈利赶过来,嗅见母子俩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一时不知该往前还是该出去。 半晌,宋沅转过头望向沈利,一双眼睛通红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脆弱地倒下去。 他启唇说:“妈,今晚我想和沈利出去吃。” 声音很轻,像是说出来便立马消失在火炉旁的暖意里,无影无踪。 又过了一会儿,蒋素英继续开始擀饺子皮,背对着他们,说了句行,早点回来。 * 来到龙翔饭店,抖落外面的满身寒意,宋沅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和沈利面对面坐下。 他之所以要出来,不是想逃离母亲,而是怕下一秒说出的话会伤害她。 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来,太过浓烈,他必须要缓缓。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菜单,由于是年节,现在客人很多,宋沅随便点了两个菜,又要了一罐啤酒,便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要喝酒?”沈利问。 “嗯。” 宋沅上辈子经常喝酒,只有把自己麻痹在酒精里,他才能短暂地忘却痛苦。 后来工作忙起来,倒是不喝了。 沈利不阻止他,只是对他说:“无论怎样,我会陪着你的。” 宋沅鼻头一酸,他不想让自己太失态,便强撑着笑笑,“行啊,就我喝点,你可不能喝,你还要骑车呢,毕竟喝酒不骑车,骑车不喝酒。” 很快有人来上菜,一只手将一盘葱烩羊肉端下来,菜里爆炒出来的热气直扑到脸上,宋沅没忍住抬起头。 却突然看见那抹服务生的背影,他正拿着托盘,疾步往厨房走去,似乎很努力地在让自己隐身,全身都在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他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眼熟,宋沅试探性地叫了声:“赵潮生?” 赵潮生身体一僵,只好尴尬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讪笑,“哈哈,宋沅,真的是你啊。” 宋沅还想再说什么,赵潮生却已经三步并两步地溜进厨房去了。 沈利沉声问,“你认识他?” 他的眼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宋沅帮沈利夹了块羊肉,不以为意道:“嗯,他是我同桌。” 沈利点点头,复又看向那块羊肉,明明是平时都难以吃到的好菜,可那股膻味儿飘过来,让他有些抗拒。 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般,他拿起筷子将羊肉夹起来,放进嘴里。 不到五分钟,他的呼吸隐隐有些急促。 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平稳下来,不论有什么不适,他第一反应总是忍。 以前是为了生存而忍,现在是为了不扫宋沅的兴。 他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给宋沅添麻烦。 此时赵潮生去而复返,把宋沅要的啤酒拿了过来,极为公式化地礼貌笑笑:“您的啤酒。” 按照往常,赵潮生肯定要怪腔怪调地说:“哎呀宋沅同学你这个乖乖男怎么还喝酒嘞”。 可目前来看,赵潮生正常得让人有点害怕。 宋沅叫住他:“等等。” 赵潮生只好停住脚步,无奈问道:“怎么了呢?” 宋沅被他温和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什么时候在这儿兼职当服务员了?” 赵潮生微笑的嘴角抽了抽,“我不想回答,可以吗?” “不可以。” “我是客人,你既然要服务我,就尽量解答我的问题。” 赵潮生双手合十,“嗖嗖”两下跑到宋沅身边,为他捶肩,“我的小祖宗,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成不?” 宋沅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才答应。 赵潮生解释道:“这是我小姨家的店,我是来帮忙的。” “那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宋沅想不通。 “你不知道吗……”赵潮生苦笑。 “上次你生日,她们两个女生都以为是我请大家吃的饭,在班上还对我大肆吹捧,我现在可是班里有名的赵大少爷,要是让班里人知道,我只不过是仗着亲戚家是开饭店的……那我的一世英名,岂不尽毁了!” 赵潮生想想那场景,就觉得晴天霹雳。 宋沅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好好好,赵大少爷,我一定会问您保守秘密的,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我就知道没看错人,真够仗义的!” 赵潮生又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沈利,惊讶地“啧啧”了两声。 “怎么了?”宋沅低头打开易拉罐啤酒,没抬头看。 “宋沅,这位仁兄是?” 宋沅仰头小口喝了点酒,啤酒罐挡住了视线,他还是没注意到沈利,随口介绍道:“他叫沈利,是楼下二班的,我的邻居……兼好朋友,怎么样,很帅吧?” “帅是帅,可他这……是不是有点关公相了?” “胡说什……”宋沅放下啤酒罐,抬眼看到沈利的模样,惊得险些跳了起来,“沈利!你怎么了?!” 眼前的少年脖子上、脸上都如被丢进染缸里一般,大块大块的皮肤染上了红色,凑近一看,分明是起了大片红疹! 沈利昏昏沉沉的,摇晃的视线中,最后看了宋沅一眼,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下一秒却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彻底晕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没救了 赵潮生借来了三轮车,和店里的伙计一起,帮忙把沈利抬到车上,宋沅来不及说声谢谢,便飞速蹬着车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小心点啊!” 赵潮生在后面呼喊。 “放心吧!” 宋沅头也不回,用最快的速度急忙赶往医院。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 一定要挺住! 宋沅咬紧牙关,等来到镇上的小型医院时,他气喘吁吁,全身都被汗湿透。 很快跑出来几个医护人员,见状拿了担架来,将沈利放上去,宋沅知道大体流程大差不差,简短地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便将沈利送进了急诊室。 他在外徘徊等待,摘下毛线帽后,头顶都在往外冒白气。 按沈利的症状来看,多半是过敏引起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过敏? 理了理沈利入口的食物,宋沅一惊,是羊肉! 他不知道沈利对羊肉过敏,可沈利自己知不知道? 恐怕也不确定,否则不会碰羊肉。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沈家人太过简朴,没给沈利吃过羊肉。 可听说沈氏夫妇是极慷慨的,按理来说,也对沈利非常好。 宋沅一时之间理不清头绪,心乱如麻,只盼着沈利能平安无恙。 不知过了多久,宋沅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铁椅上,膝盖都被冻得无知觉了,才有个一身白衣的医生摘了口罩走过来。 宋沅焦急向前,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 宋沅感觉天塌了,最不可能的念头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沈利死了。 他整个人几乎要昏倒,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却见医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什么不可能?他待会儿要住院,你得去陪床。” 宋沅一顿,“他……没事?” 医生又摇摇头,这回宋沅听见了他颈椎“咯吱咯吱”的声音。 “哎呦,忙活一天累得我这……” “脖子疼。” 宋沅:“……” 把沈利转移到病床上后,宋沅的心才踏实下来。 医生颇有些责备地说:“他对羊肉严重过敏,也不知道注意着点?就算是过年想吃口好的,也不能不顾身体这么造啊。” 宋沅练练道歉,点头称是。 医生又上下打量了宋沅一眼,问:“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小孩儿在这陪护?” 宋沅乞求道:“现在太晚了,我们俩是在外面吃饭,不慎搞成这样的,不如明天再说……” 他已经拖赵潮生给家旁边的小卖部打电话,想必老板娘会通知母亲事情始末的。 看着现在天的确是太黑了,医生点点头,快过年了,他懒得为难一个孩子,“那行,你陪护他一晚,明天必须通知你家大人来。” 宋沅赶紧答应了。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才夹着病案本离开。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沈利这一个病人。 宋沅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到沈利皮肤上的红疹已经消了大半,又一滴一滴地数起顺着管子不断往下流进血管的药水。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沈利的手背。 打点滴时,病人的手会感到冷。 这是宋沅精通护理知识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他感受着沈利手背的弧度。 渐渐地,头也有些昏沉了。 本就喝了些酒,虽然经风一吹,酒精几乎全消散了,但忙活这么一天,他还是感到疲倦。 强撑着等那瓶点滴打完,宋沅去找值班的护士,却没瞧见有人。 既然如此,他只好亲自为沈利拔下针管了。 他虽然许久不做护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却是不会忘的,毕竟是已经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他做起来是一气呵成,如同形成了肌肉记忆。 只用一下,便将针管拔出,拿棉签轻轻按压了半分钟,便不再出血了。 医生已经交代过,今晚只打这一瓶点滴就行。 宋沅放了心,把医用垃圾丢到相应的桶里,便趴在沈利病床旁,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等到半夜,房间里温度越来越低,宋沅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背上却突然一重,像是被盖上了什么。 这样就温暖多了,宋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沈利已经醒了过来,望着趴在自己床前的宋沅。 他见他似乎觉得冷,但怕打扰了他,便在他身上加盖了一层毛毯,如此一来,宋沅便如一只毛绒绒的球。 月凉如水,春节前最后的夜晚,宋沅柔软的发丝垂在洁白的床单上,显得无比温顺。 沈利抬起手,轻轻将宋沅头顶的软毛捋顺,目光中掺杂着些许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眷恋。 * 消毒水味儿在鼻尖蔓延,宋沅做了个噩梦。 他又回到了现代,依旧是每天早出晚归,在医院辛苦工作,也依旧是孑然一身,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他漫无目的地医院里转,触目皆是冷漠的洁白。 直到撞上一个人,是沈利,他腹部汩汩流着血,正被一群人挟持。 宋沅求旁边不断穿行的医生护士,求他们救救沈利,可不管是谁,都跟看不见他和沈利似的,冷漠地离开。 不管他怎么哭喊,都没人来帮帮他。 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怖的绝望将他笼罩—— “!” 宋沅从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脖子快要断了。 他揉揉酸痛的手臂,看到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吵醒的沈利缓缓张开眼睛。 “你醒啦?”宋沅有些惊喜,梦里的可怕场景消散了,他终于又回到了现实。 可下一秒,愧疚的苦涩滋味在心尖化开。 “对不起,我不应该点那份羊肉的,害得你晕倒……”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是他欠缺考虑。 沈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细长的疤痕越来越隐形了,他说:“其实我还好。” “是我自己硬要吃那块羊肉的,跟你无关。” 他最见不得宋沅沮丧,特别是因为他。 他私心地希望宋沅永远无忧无虑。 宋沅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沅沅,小利他怎么了?” 蒋素英提着一袋早餐出现在门口,焦急地问。 她进来,看到两个孩子的样子,一个赛一个的可怜,心中难免心疼和懊悔。 自己昨晚何必那样对宋沅说话? 要知道,接到赵潮生电话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唯恐两个孩子在外面出什么意外。可从家到医院的路实在遥远,天又那么黑,她一个人出门,不确定因素太多。 要是连自己都出了事,那真的没人来收场了。 赵潮生又再三保证,宋沅和沈利问题不大,只是今晚在医院回不来,蒋素英才忍住连夜赶去医院的冲动。 即便如此,她还是夜不能寐,整晚睡不着。 所以一大早,便买了些早餐飞速赶过来了。 她这样,也有对宋沅赔罪的意思。 她反思了许久,昨天的话确实太伤人了,宋沅这孩子本就心思重,不知道要怎么想她呢。 会不会……对她厌恶至极? 想到这里,蒋素英把早餐放下,看了沈利一眼,以中医的经验来说,沈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虚弱。 她这才对宋沅说:“沅沅,你也累了吧?来吃点早餐,待会儿给小利喝点粥。” 语气小心翼翼,带了点恳求。 宋沅心头一酸,其实母亲大可不必这样,他怎么可能会怨恨母亲呢。 他只是太害怕,太害怕母亲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宋沅忍住眼泪笑笑,“妈,咱们一起吃。” 这话一出,蒋素英就知道,宋沅已经和她重归于好了。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昨日的事。 宋沅吃了个包子,便端起粥盒,给沈利一口一口地喂。 沈利也很听话,垂着眸喝着宋沅投喂来的八包银耳粥,里面加了点滋补养气的中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宋沅身上的香气。 暖暖的半碗粥下肚,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正当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站在门前,松垮紫黑的一张脸上长着一双眯缝的眼睛,里面嵌了两只葡萄干一样大的眼瞳,配上混浊的眼白,显得分外精明。 她身穿绿色棉袄,半截棉絮都在外露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肥厚裤子紧紧套在腿上,脚蹬一双手工制的草鞋,里面填充了许多东西,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篮子。 典型的偏远农村老太形象。 “好啊,恁都在这儿待着哩。” 她冷哼一声,环视了一周,目光停留在沈利脸上,脸色阴沉沉的。 “脸上有疤,就是你了,小兔崽子,还钱!” 她叫嚷着,此时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喘着气跑过来,拉住她,哀求道:“奶奶,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都,咱回家去再说成不……” 老太太一把将她甩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道: “回家说,回家说什么!要不是你姐不争气,你弟弟的彩礼怎么会无缘无故没了!怎么的,回家你能给你弟弟把彩礼挣回来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无理取闹 半小时前。 桐子村的朱老太一大早便带孙女来到镇医院。 她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大褂在身旁来来回回。 孙女朱雨雨扶着朱老太,一路上都在劝她:“奶奶,一切等过完年再说吧……” 却被王老太严厉呵斥:“不行!你姐都跟男人跑了!你弟弟的彩礼没着落,说什么也得把钱讨回来。” 她们叫住一个护士,用浓重的乡音问:“沈存在哪?” 好在目前普通话还没大力推广,镇上的人和乡下是人交流起来,毫不费劲。 她们也是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罪魁祸首沈存被他侄子打进了医院,现在不知所踪。 只好先来医院寻找一番。 护士是个新来的,本来快过年了还要上班就烦,不耐地问道:“什么沈存?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朱老太很懂人情世故,道:“他是我大侄子,我不得来看看他么。” 护士考量了一下,镇医院的规章制度并不健全,既然她问了,便真拿了记录本,查看起来。 她翻找了一通,说:“没有叫沈存的,叫沈利的倒是有……沈存两个月前就出院了,现在他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他真是你侄子吗?” 朱雨雨刚想说什么,朱老太便拉住了孙女的手,对护士连连道:“好、好,俺们知道了,俺出去找找他。” 来到外面,朱雨雨不解地问:“奶奶,咱们上哪儿去找沈存啊!?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是我姐她自己惹的祸,其实不用搞得满城风雨……”朱雨雨面露迟疑。 她姐姐朱霜霜,今年和村头的谢广栋订了婚,本来说好的两千元彩礼,可朱老太看孙子的婚事还没着落,硬要把彩礼提高到两千五百元。 两千五百元,在农村,这可是个巨额数字。 谢广栋不是出身什么富豪之家,和他们一样,都是穷乡僻壤里的农村子弟。 快到年节了,他实在是连节礼都买不起,便托了媒婆跟朱老太说:“别说两千五了,就是两千他也拿不出来喽!” 朱老太警觉问:“为啥?” 媒婆道:“他在镇上有个拜把子的好兄弟,叫沈存,沈存是个窝囊废,竟然让他侄子打住院了,住院的时候他侄子管都不管,就扔他一个人在那儿。” “广栋哥儿看不下去,当然要去照顾沈存,照顾着照顾着,就把医药费啊什么的全都给垫付了。” “然后他又说什么跟着沈存投资啥的……咱也不懂,反正广栋哥儿现在是真没钱了,不过他说,不超过三年,他肯定能拿出翻倍的彩礼。” 这话一出,朱老太发了飙。 “这个王八蛋!还三年,三十年我看他也是一屁股干净!不行!朱霜霜绝对不能嫁给他!老婆子,劳烦你知会他一声,这个婚就作罢了!他爱找谁找谁去,反正我们朱霜霜不和穷小子过活!” 话是这么说,可她惦记的还是那点彩礼,没有嫁孙女换来的彩礼,哪有给孙子娶妻用的彩礼呢? 媒婆连连点头称是,朱老太又笑笑:“朱霜霜年纪也不小了,您平时也给留意打听着……不论高矮胖瘦,能拿得出彩礼,给我们霜霜好日子过就成。” 两人在封闭屋内的交谈,恰好被门外的朱霜霜听得一清二楚。 她小脸煞白,却留了个心眼儿,毫不声张,和谢广栋取得了联系,便连夜收拾了谢广栋送她的衣服和香水,一起私奔了。 等第二天早上朱老太发觉,满村的找,才知道自己孙女这么丢人。 朱老太怒不可遏。 既然朱霜霜不争气,那她怎么也得把“债”讨回来。 她第一个锁定的目标就是沈存。 你兄弟带我家闺女跑了,你坑了你兄弟的彩礼钱,你得把钱还回来! 她自认为这想法当真是有理有据。 于是便带了才十七岁的二孙女朱雨雨,气冲冲地赶来镇上。 朱老太这人,最是一个急性子,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此时在街上干站着,和孙女大眼瞪小眼,确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沈存。 可她那只有利益得失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居然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刚才护士说什么来着……医院里没有沈存,只有沈利?” 她瞅了眼身旁的孙女,昏黄的眼珠滚动着,“咱们打听到的,沈存的侄子叫啥来着?” 朱雨雨目光迟疑,小声答道:“沈利……脸上还有道疤,听说才十五六岁。” 朱老太乐呵了,“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叔叔欠的,侄子帮忙还了不就行了吗?” 于是才有了她们擅闯病房,大喊“沈利还钱”那一幕。 宋沅懵了,不知道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祖孙俩是要干嘛。 朱老太却疾步走过来,不知是不是终日劳作的缘故,虽已年迈却十分健朗,抬手就要挥沈利一巴掌。 幸好宋沅反应及时,拉住了他。 “这位老太太,你这是干什么?!不分青红皂白,难道就要打人?” “哼,我打他也是应该!侄子把叔叔打跑了,叔叔欠的,侄子一点也不能差!” “你在说什么?!” 宋沅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朱雨雨赶紧过来把朱老太拉到一旁,连声向沈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奶奶她只是太心急了……” 她简短地向一屋子人说明了情况,探究的目光却往蒋素英那边瞟。 得知事实后,沈利哑然一笑,“他是我叔叔?他是我仇人才对!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他千刀万剐。” 沈利眼中的狠意如刀刃寒光,这是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谈论起这件事。 朱老太却不管不顾,嚷嚷道:“不行!你必须为了我家朱霜霜负责!你是卖地也好卖房也罢,反正得帮你叔叔把这债给还清咯!” 她声音极大,又嘶哑难听,宋沅皱了皱眉,却捕捉到一个名字,朱霜霜? 蒋素英却抢先一步问道:“你是说,桐子村的朱霜霜吗?” 朱老太惊讶地看向蒋素英,朱雨雨终于想起来了,说:“奶奶,这是我姐打工的那个中药铺的老板吧……” 她曾经跟姐姐去过中药铺,对蒋素英有一定印象,却不能十分确定。 现在看,自己的猜想应当没错。 朱老太瞪大了眼睛,直指着蒋素英,嘴唇哆哆嗦嗦的:“是你!原来是你!” “我孙女死活闹着要来你这儿打工,你经常克扣工资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跟沈存的侄子站在一起?!” 蒋素英皱眉,沉声道:“我从来没有克扣过霜霜的工资,顶多是延迟发放,但我保证,没欠过她一分钱。” 朱老太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就两个原因——要么是胡编乱造,要么是因为朱霜霜没有把全部工资上交给她。 “唉哟!老天爷哟!我们霜霜怎么这么惨啊?净被你们这些人给祸害了,孙女啊你在外面过得难不难啊?你们全都坑我孙女——” 见形势不对,朱老太也不管了,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哭天喊地,指着他们三人大骂。 “真是狼心狗肺!让我们老朱家怎么活啊?我一把年纪了为了孙女死了也成,可我们家雨雨还那么小,家里的小孙子光祖才十三……” “奶奶,你说什么呢,弟弟都快十五了……” 朱雨雨脸上挂不住,想把朱老太搀扶起来。 “唉哟——你一边儿去!果然闺女都是赔钱货!你这胳膊肘儿就知道往外拐,你!”朱老太抓住朱雨雨的胳膊,一拧一个准,拧住朱雨雨胳膊内侧的软肉,疼得孙女嗷嗷叫。 朱雨雨眼中含了泪,求助的目光望向宋沅。 宋沅赶忙跑过来,将朱老太和朱雨雨分开,他道:“霜霜姐姐为什么会跑,难道最大的过错不在你?” “你想要彩礼,根本不是为了霜霜姐,你只是为了你那个千娇百宠的大孙子,要是没有孙女的彩礼了,孙子还怎么娶亲,是不是?” 朱老太的心思被当众拆穿,一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霜霜姐跑了,可能过得不好,但怎么也比待在你手下,将来什么都给弟弟,弟弟有事就出钱出力,弟弟没时间就照顾一家老小,把一声都奉献给弟弟强!” 宋沅字字珠玑,直戳进朱老太的心。 “你——你——你们镇上的人果然是牙尖嘴利!……”朱老太怒极反笑。 “我并非刻意和你争辩,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宋沅俯视着她,毫不留情说道。 朱老太百口莫辩,忽然一口气喘不上来,捂住心口“呵、呵”地急促叫喊着,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奶奶……奶奶……”朱雨雨慌了,连忙扶住朱老太。“奶奶好像又发病了……” 宋沅面色一变,虽然朱老太可恶,但不能看着她病发。 还好这里是医院,宋沅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找医生,几个白大褂匆匆赶来,把朱老太抬进急诊。 可不过五分钟就出来了,他们摇摇头,说:“这病镇上看不了,得上市里,赶紧安排吧。” 朱雨雨泪眼婆娑,趴到朱老太身旁,不停哭喊着:“奶奶,奶奶你醒醒啊,奶奶你别吓我……” 宋沅紧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咬牙回到沈利的病房。 他看向蒋素英随身携带的药箱,抬头问:“妈,里面有毫针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针对 蒋素英点点头,从医药箱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排长短不一的毫针,皆是以备不时之需,作针灸之用的。 可她有些为难,“沅沅,妈妈学艺不精,针灸这一块,实在只是略知皮毛。” 宋沅把布包拿过来,观察着朱老太的情况,咬了咬牙,就要上前。 蒋素英忙拉住他,“沅沅,你要干嘛去!” 宋沅扭头说:“现在情况紧急,我得去试一试,不然来不及了。” “可是你怎么会针灸?!”何况针灸未必就一定有用! 朱老太的情况不容乐观,宋沅还是下定了决心,“现在送到市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妈,你放心,我看过针灸书,让我试试。” 他没撒谎,上辈子母亲去世后,他确实遍寻中医古籍,还在一个教授门下学过半年针灸。 朱老太的情况,如果他没分析错的话,分明是气血上涌,突然中风所致。 九十年代的镇医院水平有限,稍有点疑难杂症便解决不了,可大年下的,哪里正好找来车把朱老太送到市里。 就算真的到了市里,救命治病讲究时效性,“及时”二字最重要,宋沅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他带着针灸包,急匆匆进入另一间病房。 医生说治不了,护士们便把朱老太推进空置病房里。 朱雨雨趴在奶奶旁边,哭得凄凄艾艾,上气不接下气。 她以为是医生来了,回头看见宋沅,神色不禁有些失望,抽噎着说:“你来做什么?” 要不是宋沅步步紧逼,奶奶说不定也不会突然晕倒。 朱雨雨对宋沅有些抵触情绪。 宋沅看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朱老太,放下手中的针灸包,简短道:“救人。” “你——?”朱雨雨不敢确定,要是蒋素英要来救人,还有几分希望。 可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小,更何况脸庞苍白,整个人都羸弱如蒲柳,突然说要救奶奶,朱雨雨是怎么也不信的。 宋沅不过多解释,不敢浪费一秒钟,掀开朱老太的眼皮,里面昏黄混浊一片,毫无生机。 他又为朱老太把了把脉,脉搏微弱,却并无死寂之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宋沅松了口气。 再接下来,便是打开布包,取出银针—— 朱雨雨看到宋沅的动作,脸色微变,“等等,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沅把针拿起来,探了探朱老太身上的穴位,“针灸,疏通气血。” 他找的穴位都较为保守,可能不会有奇效,但也不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朱雨雨彻底忍不住了,惊叫起来:“你是疯了吗?我知道你们讨厌我奶奶,可你总不能把她的命当儿戏啊!” “你小小年纪,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沅沅!”蒋素英及时赶过来,叫停了宋沅。 她向朱雨雨道歉:“对不起啊姑娘,沅沅他只是太想救人了,一时心急冒犯了你们,我这就带他走,小利已经去联系往市里开的车了,待会儿就……” 宋沅忽然神色凝固,冷声道:“来不及了。” 众人皆是一愣,齐齐向朱老太看去,只见她布满皱纹的脸紫黑一片,脖子哽住,虽然在昏迷中,整个人却都狰狞地扭曲起来。 宋沅当机立断,找准穴位,一针插入。 “你!!” “宋沅!” 朱雨雨和蒋素英齐声惊呼。 下一秒,朱老太原本有些弓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去,脸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只是尚在昏迷,还未醒来。 朱雨雨看了宋沅一眼,难道他真有救奶奶的方法?毕竟他很果断,还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她半信半疑道:“你……能救得了我奶奶吗?” 宋沅面容严肃,神态沉静,全然不像一个只有十五岁的高一学生,一双漆黑眼眸里皆是缜密的判断,如同一潭深井。 朱雨雨突然觉得宋沅的目光深不可测,非同小可。 她咽了口口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么粗暴地对宋沅。 宋沅正欲把自己的判断和分析告诉朱雨雨,一道稳健的中年男音却从门口传来。 “小同学,你是要害死那位老太太吗?” 三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站在门框里,一身黑色中山装,脚踩崭新皮鞋,乌黑油亮的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似乎还喷了一层发胶,在医院的冷光灯下泛出油腻冷硬的光泽。 他上前一步,宋沅才发现他非常高,几乎有一米九。 又瘦又高,体态却不好,弓着背,如同一只煮熟的虾。 如果不是平光眼镜下隐藏的那双细眯的眼睛,隐约透露着奸邪狡诈的气质,谁见了他,恐怕都要以为是个儒雅的同志。 蒋素英皱起眉,叫出了老熟人的名字:“周文志?” 周文志笑笑,刮得光滑的脸上挤出了几道皱纹,而后问道:“素英啊,这个小同志是你徒弟吗?” 蒋素英介绍道:“宋沅,我儿子。” 周文志故作惊讶,“原来是沅沅,都长这么大了,这可了不得,素英,这孩子跟你一样,乱治病,乱救人。”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凝固。 宋沅知道周文志。 经过朱霜霜的介绍,宋沅得知,当年诬陷蒋素英开的药害了老人的所谓权威医生,就是此人。 他自己一向标榜中医兼修,落在小小的平安镇限制了他的才华,经过他多年的自吹自擂,久而久之,众人竟还真以为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甚至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因此,当他说蒋素英的药,让那位老人提前去世的话时,大家都深信不疑,蒋素英就这样被判了“死刑”,中药铺也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可以说,周文志就是一个导火索,他的刁难和针对引起了蝴蝶效应,以至于后面蒋素英的死,都是他间接推动的。 宋沅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住想一拳把周文志这个虚伪的男人打趴下的冲动,说:“周伯伯,您说话得有依据,但血口喷人就没必要了吧。” 周文志显然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敢反驳自己,一向只有他嘲讽别人的份,顿时一噎,随后眼珠一转,面上挂了最熟悉的笑: “我说小沅呐,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活络活络气氛,你妈都没说什么,是吧,素英?” 他看向蒋素英,面容和善,由上而下的俯视却带着些警告。 蒋素英微微出神,“我……” “周医生!”门口又挤进来几个人,看样子是几个实习医生,他们看到周文志,皆是大喜,进来挨个与周文志握手。 周文志很享受众人的簇拥,他从年少时便学艺不精,只因心思都花在了曲意逢迎上,一步一步扩大自己的名气,其实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 幸好平安镇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什么大毛病,小病小痛的他能治——虽然会收取高昂的诊费。 可收钱越多,大家反而越相信,一分价钱一分货,周大医生开的方子能药到病除。 这批实习生对周文志的事迹自然是耳濡目染,都盼着将来也能开个像周氏诊所那般的药店,财源广进。 因此,周文志俨然成了他们的偶像。 今天,周大偶像是来指导他们学习的,不知是谁一疏忽,没留神让周文志跑了,几个人在医院乱窜,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 为首的实习医生是个平头,他看了眼屋内的情况,皱眉道:“不是说了这老太治不了了吗?怎么还没送到市里去?别在我们医院赖着呀,死了人谁来清理?” 他最厌烦土里土气的农村人,鄙夷地看了眼朱雨雨,朱老太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几个月没洗澡的臭气,他连忙又捂住口鼻。 其他人也齐声附和。 “是啊,还不送市里,在这儿待着干嘛?” “以为有神仙会来吗?真晦气……” 就在这时,他们之中有个脑子灵活的,突然说道:“哎?不对,周医生不就在这儿吗?他不就是活神仙?” 他一心想谄媚周文志,冒尖出头,接着兴奋地说:“周医生,今天您正好在这儿,这可不就是缘分吗!这个病人有救了!” 却不知周文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再不济也有多年从医的经验,一进门刚看见朱老太时,就知道她这病来得凶险,自己是绝对束手无策的。 可偏偏看见一旁的蒋素英,他曾经最嫉妒最想拉下水的人,明明只是个女人,非要学着开什么中药铺…… 所以他才出面刁难。 而现在面对那群年轻医生的期待目光,周文志骑虎难下。 一个阴险的念头在脑中升起,周文志几乎是没有考虑,便严肃道:“刚才小沅同志已经给老太太扎了一针,我不能再贸然出手,以免乱了经脉。” 他说得神乎其神,却也把矛头“恰好”地指向宋沅。 而一根毫针不偏不倚地插在朱老太的身上,印证了周文志的话。 实习医生们很愤怒,都为周文志打抱不平:“不是这哪来的小孩子啊?怎么敢乱扎针的?” “这什么年代了?针灸还能信啊?都是封建糟粕!” 不理会这群人的口诛笔伐,宋沅对外界声音置若罔闻,只有他注意到,朱老太的脸色越来越差了,眼皮似乎都滚动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又拔出一根毫针,准确无误地插在离第一根三寸远的地方!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没人能阻止,众人呼吸一滞,下一秒,朱老太的嘴唇哆嗦起来,像是有苏醒的迹象。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要醒了!”朱雨雨喜极而泣,扑到窗前。 众人目光有些迟疑,难道这个毛头小子真的…… 周文志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吞了口口水,连手心都出了层汗。 如果宋沅当众治好了朱老太,那他的针对倒适得其反了! 可三四秒后,朱老太却突然呕出一大口黑血,翻动的眼皮微微张开,却只露出眼白,她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打脸 这血一吐,朱老太黑紫的脸更煞白了几分,毫无血色。 朱雨雨吓了一跳,一把将宋沅推开,抱着朱老太哭嚎:“奶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在场的实习医生反应过来,唯恐给自己惹上麻烦,赶紧把罪责全扣给非要针灸的宋沅,纷纷痛骂道: “这没脑子的小子闯大祸了!” “就说不该针灸!非要针灸,这不是添乱么?” “这小屁孩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随便对病人乱用针!该死!” 周文志竭力掩盖住自己狂喜的表情,面部都有些扭曲,他压下自己不断上翘的嘴角,佯装劝解道:“别吵别吵,诸位同僚,小沅同志可是出身自中医世家,他的母亲,就是我曾经的师妹,蒋素英!” 此话一出,其他人更哗然。 “什么?!蒋素英不就是医死过人的那个女人吗?” “一个寡妇还真以为自己是中医了,要我说,中医本来就是歪门邪道,怪力乱神!” “就是就是,一年死在中医手里的病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话里话外尽是阴阳怪气,全然不顾就在一旁站着的蒋素英。 蒋素英的拳头越攥越紧,豆大的汗珠在脑门上划过,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朝正哭泣的朱雨雨鞠了一躬。 “对不起,沅沅不懂事,我愿意为他负责。” 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盯着她这个女中医的敏感身份,恨不能群起攻之地将她生吞活剥。 她的处境如此艰难,除了一再忍让,她实在别无他法。 朱雨雨瞪着眼,愤恨地看了眼蒋素英。 姐姐朱霜霜自打闹着非要去中药铺打工以后,思想就越来越极端,回家老是讲什么女孩子要独立赚钱、要追求爱情之类的话。 朱雨雨每次听了这话心里都不舒服,她早早辍学,留在家里干家务、照顾一家老小,凭什么朱霜霜却高高在上地跟她说这些,就像在怜悯她一样。 朱霜霜再有能耐,现在还不是令全家人蒙羞,在村里抬不起头? 想来这一切,都跟眼前的蒋素英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她儿子宋沅还乱施针,把奶奶扎成了这样! 听到周围人都在攻击蒋素英和宋沅,朱雨雨心中更有了底气,一扫平时的懦弱和犹豫,在这时候理所应当地成为围攻他们的一员。 朱雨雨冷声道:“不用你假慈悲!” 蒋素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尴尬地站在一旁。 宋沅却对这群人的咋咋呼呼充耳不闻,他一直在观察着朱老太的情况。 吐血,不一定是扎错了。 看到蒋素英黯然的模样,周文志更是得意,这回连掩饰也不做了,“素英哪,你先前毕竟是有过医死人的例子,干嘛还放任自己儿子对老人家乱扎针呢?” 他眼珠一转,又假模假样道:“就算你把自己儿子当关门弟子来教,也不敢保证他一定能成才吧?这才多大年纪,除了学到你当年随随便便行医的态度,还学到了什么?” “你!”蒋素英气不过,“我尊敬你才叫你一声师兄,当年的事,明明是你——” “哎?师妹,你想说什么?”周文志眉毛一扬,一副无辜的表情,“你又想诬陷我是吗?以前你说我故意害你也就罢了,只要能宽慰一下你,我的声誉被你毁了也没关系。” 他回头看向神色各异的实习医生,沉重道:“可你在这些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就不对了吧,他们才刚刚来到医院学习,你就这么诋毁他们的导师——” 实习医生们连忙开始帮腔。 “我看这疯女人就是嫉妒!” “当年她医死人,谁不知道?听说我三大娘带女儿去她家看病,吃了点药就肚子疼得不行!腹泻了三天!” “这就一庸医!还是个女的,女的要是能学得了中医真是让人吓掉下巴了!” “学医又怎样,还不是嫁给个诈骗犯,现在他还在牢里蹲着呢……” 无法摆脱的谣言不断钻入耳中,绝望的情绪笼罩心房,蒋素英道:“你们究竟要怎样……” 周文志狞笑着说:“你们把朱老太给害成这样,快带着小沅去自首吧,这样对孩子还好点,罚得轻,到时候把中药铺卖了就好。” 有人开始帮腔:“早该卖掉了!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留在镇上就是个祸害!” 宋沅神色凝重,他不管这些人的污言秽语,反而一个箭步冲过去,猛掐住朱老太的人中! “小兔崽子还敢乱动!” 朱老太死也不能死在他们医院里,众人忙要去拉他。 可宋沅突然放开了手。 “三、二、一……”宋沅数道。 话音刚落,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朱老太缓缓睁开了眼。 她那双昏聩的眼珠转了转,看到朱雨雨满是泪痕的脸上那见鬼一样的表情,便扯着嗓子骂道:“你奶奶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这、这不可能……”周文志喃喃道,“怎么会……” “这是怎么了?”一个面容威严的女人走进来,她的年纪大概在五十上下,身穿款式特别的白大褂,走进来环视周围一圈,发现情况有些出人意料。 其余实习医生面色一变,齐齐喊道:“仝副院长。” “小李,你说。”她挑了实习医生里最刺头的那个。 李厚雷在面对她时,竟有些哆哆嗦嗦,方才还是叫得最大声的那个,转眼就畏畏缩缩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 只是刻意隐藏了他们集体对蒋素英母子的声讨。 仝兰梅了解了情况,严肃地点点头,先是走到朱老太面前,利用随身携带的仪器简单得为她检查了一遍,发现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便松了口气。 她又看向宋沅,后者正整理着医药箱。 “小伙子,你很果敢。”她的语气里露出赞赏的意味,这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一惊。 要知道,仝兰梅可是出了名的铁面女魔头,平时对待工作无比苛刻认真,没有人不服她,从没见过她表扬或夸赞谁。 今天她这样夸宋沅,可真让他们长见识了。 宋沅笑了笑,“谢谢您。” 周文志比仝兰梅高了二十公分,在这个冷酷的女人面前却也矮到了地底下,此刻恨不得偷偷溜走,赶紧离开这里。 他能对年轻医生假装资历深厚的前辈,被他们前簇后拥,在仝兰梅面前,却连个小喽啰都算不上。 他的真实水平没几个人晓得,仝兰梅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仝兰梅只以医术看人,不论年纪,不论男女,也不论家世如何。 她早就一眼看穿了周文志,知道他不过是个投机倒把、圆滑世故的货色,最是擅长打压造谣之事,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周文志又露出讨好的笑,凑上来套近乎:“仝院长,这都快过年了您还亲自来医院?最近忙不忙?” 仝兰梅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来医院正常,你没事就不要来了,还是回你的诊所好好休息吧。” 这话一出,周文志的笑凝固在脸上,其他实习医生都噤了声。 周文志被当众怼了,他们倒也不像对蒋素英那样愤恨,毕竟怼周文志的可是仝兰梅,得到她的认可才是在医院节节高升的保障。 周文志面子上挂不住,还想再说些什么,仝兰梅却转而对蒋素英道:“蒋医生,你把儿子教得很好,如果不是他克服困难,及时用针灸救了病人,恐怕老太太是撑不到去市里的。” 所谓的“困难”,自然就是指后面这群人对宋沅的质疑和挖苦了。 他们都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也在心底对周文志颇有微词:如果不是他一直引导他们攻击宋沅…… “没有,沅沅他……”蒋素英笑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连她,一开始也是不看好宋沅的。 没想到他真能把朱老太救回来。 朱老太听了仝兰梅的话,知道是宋沅救了自己,鼻子里冷哼一声,眼珠又是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新的办法,却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 朱雨雨面上有些燥热,她为自己刚才的不饶人而羞愧,偷偷看了眼宋沅,却发现对方神色平淡,丝毫没有要来为难自己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一场闹剧进行到这里,就几乎要收场了。 仝兰梅建议朱老太再留院观察几天,朱老太死活不愿意——马上要过年了,待在医院哪成啊! 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朱老太全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了病因,便拿了些药回家去了。 看到医药费账单,自然又免不了一通发牢骚。 而周文志已经灰溜溜离场,走的时候牙都咬得咯吱咯吱响,还不怀好意地看了宋沅一眼,肚子里像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沈利还在找去市里的车,蒋素英赶去寻他了。 大家都散去了,宋沅才回到沈利之前的病房,放空精神躺在床板上,长吁了一口气。 身体虽然疲累,他内心却是无比的舒畅。 好像是第一次,他真正尝到了治病救人的甜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大年 没多久,平安镇就迎来了真正的春节。 大年三十这一天,宋沅特意起了个大早,帮母亲将房间里里外外大扫除了一遍,他又找来浆糊,和沈利一起贴春联和窗花。 当他问沈利沈家要不要也贴一下时,冬日阳光下少年的黑发泛着冷光,脸上淡淡的疤痕若隐若现,他摇摇头说:“不用。” 破败的沈家房屋就由它破败下去吧,注入任何新春的活力都是无用功。 宋沅点点头,继续抚平玻璃上的红窗花。 他透过擦得干净的玻璃向外看去,发现院子里许多人来来往往,都笑得一团和气。 不论他们秉性如何,可到了年节,都戴上一层笑意盈盈的面具,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 1998年会是充满希望的一年吗? 下午三四点,蒋素英就包好了饺子,招呼宋沅沈利一块来吃。 饺子不咸不淡,味道一般,宋沅却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屋外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还有一些大人和小孩的欢呼声。 按照平安镇的习俗,下午半晌时放了鞭炮吃了饺子,孩子们就可以去撒欢了。 宋沅想起那盏莲花灯笼,帮蒋素英洗了碗后,便飞奔回里屋,把灯笼拿了出来。 蒋素英见儿子还是一副小孩儿样子,便从布兜里拿出几块钱交给宋沅,“你和小利也上街玩儿会去吧,但是不要太晚,一会儿春晚该开始了。” 宋沅“哎”了一声,拉着沈利一起往外走。 冬季的天黑得格外早,他们走出去十几分钟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还好有灯笼,打开开关,莲花便绽放开来,散发出柔和暖黄的灯光。 街上还有很多提着不同样式灯笼的小孩,皆是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在他们身旁飞奔而过。 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平安镇的大街小巷里汇聚成一条条涌动的河流,缓缓流淌。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一个推着老式自行车的老爷爷吆喝起来,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大的稻草垛,上面插满了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立马有一群穿成了球的小孩如小麻雀一样滚过去,红通通的小手举起一张张五角钞票,围着老爷爷叽叽喳喳: “我要一个!” “我也要!”“我要那串最大的!” 宋沅眼睛一亮,拉着沈利挤过去,在一群矮矮的小孩中间,两个人显得很突出。 他递过五角钱,脆生生喊道:“爷爷,麻烦来两串糖葫芦,要大的!” “咦~要大的?你一个大人还吃糖葫芦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手提一个灯笼,一手拿一串糖葫芦,吸了吸鼻涕望着他说。 宋沅俯下身,学着小女孩的腔调笑道:“我是大人呀?那我是大人,更得吃大的了!” 沈利把糖葫芦递给宋沅,宋沅接过来,朝小女孩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吐舌扮了个鬼脸。 小女孩傲娇地“哼”了一声走了。 宋沅又看向手里的冰糖葫芦,颗颗爆满的山楂上裹着一层糖衣,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他咬了一口,酸甜的口感立刻在舌尖上散开,这种纯手工制作的老式糖葫芦真的好吃到心里去了。 宋沅眯起眼睛享受,余光瞥到沈利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沈利,你不吃吗?”他又咬了一口,边吃边问。 沈利这才收回了目光,小口咬下自己的那串。 此时,“轰”的一声,夜空突然被照亮,街上的人纷纷抬头看,原来是有人放起了烟花。 五光十色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给1997年最后一个夜晚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光线照亮了宋沅的脸,他笑眼弯弯,对沈利说:“回家喽!看春晚去!” * 大年初一,宋沅一睁眼,嘴里便被塞了一口冰凉的东西。 嚼下去,是酸甜的橘子。 “好困啊……”宋沅吞下沈利递来的那瓣橘子,嘟囔着靠在沈利的肩膀上。 窗外漆黑一片,凌晨五点,已经有人结伴去拜年了。 “小利,沅沅,快起来吃饺子了!” 蒋素英在卧室外敲敲门。 北方过年,一天三顿都是饺子,吃不完的饺子曾一度是宋沅年少时的噩梦。 他伸了个懒腰,抱着沈利的胳膊,以一副极为依赖的姿态靠在沈利怀里,柔软的发顶蹭了蹭沈利的颈窝。 他大概是睡蒙了,丝毫不觉得这般亲密有何不可。 沈利也没推开他。 宋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答:“来啦来啦。” 刚起床的声音微微沙哑,尾音却又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可爱得紧。 沈利空着的手抬起来,轻轻拍了拍宋沅的背,沉声说:“先去吃早饭,待会儿还能再睡。” 宋沅却不听劝,耍赖般抱紧了他的胳膊,摇头道:“不、不要,我太困了……” 沈利无奈道:“乖一点,我给你穿鞋。” 这话一出,宋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他没想到沈利会用这种近乎于“宠溺”的语气对他说话,总有种小狼狗大佬养成忠犬型总裁的感觉?! 宋沅的两颊隐隐发烫,他从沈利怀里直直地坐起来,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现在就起,现在就起。” 他打着哈哈,手忙脚乱地穿袜子穿衣服,却没注意到身后沈利越来越幽深的眼神。 早上五点半,无精打采的宋沅准时出现在饭桌旁。 蒋素英把一碗饺子推给他,“快吃,吃完得去你姥姥家拜年去。”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抬眼打量了一下沈利的脸色,后者神色如常,帮宋沅倒醋。 沈利的家人全都不在了,他只是一个半大小孩,按平安镇的传统,自然也不需要四处去拜年。 蒋素英唯一担心的是,沈利会难过。 可看他那样子,应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蒋素英松了口气,却见困得迷糊的宋沅去触碰滚烫的汤碗,他吓了一哆嗦,瞬间收回了手,可指尖还是被烫得通红。 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愤愤地把手伸给沈利看。 沈利皱着眉,满眼都是心疼,捧过他的指头,轻轻地向宋沅烫痛了的位置吹气。 “这样好点了吗?” “嗯。” 本想起身去拿药膏的蒋素英又坐下了,她吃了一口咸菜,内心却有种奇异的感觉。 沅沅和小利日夜相处下来,比一般的朋友要亲近些,也是应该的。 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顿饭下来,她的眼神总落到两人中间,饶是宋沅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开口问道:“妈,你怎么了,好像有话要说?” 蒋素英顿了一下,连忙找补道:“哦,没什么,我就是想去你姥姥家拜年的时候,得买点儿什么。” 说着,她去里屋拿来两个红包,分别递给宋沅和沈利。 “你们都不许不收,这是学业红包,督促你们新的一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宋沅和沈利飞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谢谢妈。” “谢谢阿姨。” 好像是意识到同时开口有点搞笑,两人又一起偷笑起来。 蒋素英看着这副场景,只能欣慰地想:宋沅能有个知心好友,确实也不错。 收拾了碗筷,又问好了顺风车的价格,蒋素英便带着宋沅一起回娘家。 沈利一个人待在家里,临走时宋沅还拉着他的手说:“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蒋素英只能感叹他们感情好。 经过五六个小时的路程,转过一片杂树林,远远地看见一处村落。 袅袅炊烟升起,各家各户都弥漫出饭食的香气。 蒋素英拉着宋沅的手,从三马车上下来,向开车的人道过谢后,就进了村口一处人家。 门口,几个小孩提着不亮的灯笼来回跑,看到蒋素英,就一起叫起来:“姑姑来啦!姑姑来啦!” 一个不过三十岁的妇女穿着棉麻粗布棉衣裤,肚子隆起,显得很臃肿,忙着从厨房往外端碗,她听见动静探出半个身子往外一瞧,看到来的是蒋素英,面上便挂了笑容,道:“姐,咋这时候来了?快来坐。” 这是蒋素阳的媳妇,王春菊。 她已生了三个女儿,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预产期在两个月后。 三个丫头都长得白嫩可爱,像极了她,只是穿得破烂寒酸,最小的一个还挂着两行清鼻涕,脸上脏兮兮的,跌跌撞撞地跟在两个姐姐后面,傻乐着跑来跑去。 她们的名字分别是:招娣、盼娣和胜男。 三个小姑娘闹着把蒋素英手里的礼品提进屋,最大的招娣已经九岁了,懂事了不少,黑洞洞的里屋还传来她训斥妹妹的声音: “不可以打开!爸爸还得把这些奶再送人呢,你现在打开,他又要揍你啦!” 这话说着,两手空空的蒋素阳便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他看见蒋素英和宋沅,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大侄子,恢复得不错啊?” 他是在说宋沅在山上受伤的事,也因为这个事,蒋素英已经好久不联系他了。 不就是没跟着上山找这毛头小子吗?至于么,人没事不就好了。 蒋素阳对蒋素英的斤斤计较感到无语,也故意憋着口气,不去找他。 女人就是女人,目光短浅,没见识,遇见点事就慌得跟什么似的。 蒋素阳冷哼一声,不过,有些东西是该要回来了。 想到这里,蒋素阳堵在门口,也不打算放蒋素英母子进屋,居高临下地吐了口口水,说: “姐,你是来把中药铺还给我的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掀桌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惊。 蒋素英更是愕然,“素阳,这大年下的,你胡说什么呢?” 蒋素阳冷笑道:“姐,我可不是胡说,现在咱们家有急事要用钱,你不得把中药铺还回来吗?” 宋沅上前一步,把蒋素英护在身后,清声道:“舅舅,不知道咱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蒋素阳眯了眯眼,看向自己这个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外甥,不悦地“啧”了一声。 少年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袄,乌黑头发堪堪遮住眉毛,白皙的脸上眉头皱起,薄粉的嘴唇被风吹得干裂,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宋沅抽条一般的长,现在已经比蒋素英高了一个头,一七五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唯唯诺诺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了。 他倔强得像株雪中挺.立的麦苗。 蒋素阳抱着手臂,大爷般说道:“这你就不用问了……” “不清楚缘由,凭什么把中药铺给你?”宋沅毫不留情。 蒋素英不耐,转而对上蒋素英,“姐,是不是你们一家还对我怀恨在心,眼看着弟弟有难,也只管落井下石?” “我……”蒋素英有些犹豫,正想说什么,宋沅却抢先一步道: “舅舅,刚才你说的是‘咱们家’有急事,现在又把我和妈妈归成一家,变成了‘你们家’,不知道在你心里,我们到底算不算外人?如果你觉得我们是外人,为什么还要我们帮你?”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蒋素阳发现自己说不过宋沅,捋了捋袖子,俨然一副怒气冲冲要动手的架势。 “胜男她爸……”王春菊赶忙拉住他,哀求道:“别冲动,大过年的,有事咱进屋慢慢说。” 又面向宋沅,温声道:“大外甥,你别跟你舅一般见识,实在是他最近急得不行,被逼得都活不下去了,现在说话是不中听了点,姐,你们先进来……” 说着,竟撩起围裙抹了抹眼角的泪。 宋沅一头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进了这屋,就相当于赴了鸿门宴。 蒋素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对上王春菊哀切的眼神,她又有些动摇。 就在此时,蒋素阳不耐烦地甩开王春菊,后者挺着大肚子,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没摔倒。 “你!”宋沅有点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孕妇如此粗暴。 他这个舅舅毫无人性,可舅妈也是个一味忍让纵容、屡次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人。 她虽有她的可恨之处,但她到死都在维护蒋素阳,把这个男人视作自己的天。 两个月后,她死于生产,因为医院查出了她的第四胎仍然是女孩,蒋素阳那时候穷困潦倒,更被计生搞得精疲力尽,在她临盆之际死活不愿意花钱让她去医院,最终她死在了村里稳婆的手下,带着个生了半截的死孩子,一起埋在蒋家地里。 那时蒋素英想去帮忙,可王春菊对丈夫的话深信不疑,认为这个所谓的姐姐是个祸害,声称自己就算死了,也不会让蒋素英进产房一步。 结果就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宋沅心中一片悲哀,看向王春菊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复杂。 他叹了口气,既然重活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重蹈覆辙。 “妈,既然舅妈说了,那咱们就先进屋吧。” 宋沅终究是不忍王春菊夹在中间如此难做,何况即便他们现在就离开,蒋素阳还是会找上门来。 因为蒋素阳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会竭尽一切可能,疯狂抓钱——他在年前欠下了巨额赌债,如果不还,等待他的便是被断手断脚、殴打至残。 进了屋,围坐在矮小的桌前,蒋素英问:“爹娘呢?” 蒋素阳把一大块蒋素英买来的猪肘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说:“下地了,过会儿回来。” “这才刚过完年,你怎么能让爹娘下地呢?”蒋素英有些气急。 蒋素阳不在意地又吃了口猪头肉,一张嘴油乎乎的,“他们非要下,你管的着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吗,爹娘疼我,不舍得让我干活。” 见蒋素英不说话,他又道:“姐,你这么心疼爹娘,你就赶紧把中药铺给我吧?爹娘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怕我被人家逮了去吗?我不要紧,可爹娘年纪大了,孩子又还小,没了我,这个家不就没了顶梁柱了么?”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往嘴里塞肉。 “你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谁会来逮你?”蒋素英愁眉不展。 “我嘛……年前让那狗日的玩意儿给骗了,欠了点钱,我把这些年攒的全投进去了,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你跟我说实话。” 蒋素英全然不信,蒋素阳有多吝啬她是知道的,有点钱都自己花了,根本不可能学人家去投资。 蒋素英讪笑了一下,他大口咀嚼着猪肉,毫无形象地抖起腿来,一双筷子在手里甩得飞起。 “行吧,姐,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去赌了,可我那也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去年工资发不下来,我寻思着得弄点钱啊不是?得给孩子们和爹娘过个好年,还有我这苦命的媳妇儿,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也不敢去查,要又是个女娃我们家可咋办呢……” 宋沅在心底不屑,知道自己这个舅舅是什么秉性,他根本不是为了任何人,就是为了他自己出风头,被别人骗着哄着便输地倾家荡产。 可这话一出,王春菊又感动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蒋素英沉吟片刻,“素阳,你要是真有难处,那我可以先借给你点,只是我手头的也不多,大概就三五百——” “三五百?那哪成啊?姐,你在开玩笑吗?”蒋素阳瞪大了眼睛,嘴里的残渣差点没喷到蒋素英脸上。 他欠下的钱,别说三五百,就是再翻个十倍,都还差得远呢! 蒋素英这回有点生气了,“那你要多少?” 蒋素阳在心底思量了一下那个数字,说出来大概蒋素英会直接拍桌子走人,便又谄媚地笑了两声,“不是给你说了吗,眼前就有个立竿见影的法子,你把中药铺还给我,我一倒腾,就能填补不少。” 王春菊也在一旁拼命点头。 “这怎么行?!”蒋素英瞪大了眼睛,她毫不留情道:“中药铺不是我的,是我师父留下来的,你怎么能……” “你师父那个老女人不早就死了吗?她又没儿子,没人能继承,这中药铺不就是我们家的了吗?你现在还给我不就正好?” 宋沅听不下去了,当即反驳道:“舅舅,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中药铺应该‘还’给你?就算师父不在了,可中药铺可算是我妈自己的,何来‘还给你’这么个说法?” 蒋素阳没了耐心,脸色一变,“你……”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屋外传来一个老汉急促的呵斥声,闻言,蒋素英和蒋素阳、王春菊都站了起来。 是宋沅的姥爷和姥姥回来了。 他们俩都是典型的农村老人,皮肤黢黑,骨瘦如柴,身体却还硬朗,现在正卸了农具,很大声地跺着脚进屋。 “爹,娘,你们回来了……”蒋素英温声道。 她已经好久没回家来了,现在看到父母,自然是想要与之亲近。 蒋老汉冷哼一声,也不搭理女儿,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看向宋沅,“我问你,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这么跟你舅舅说话?” 气氛一瞬间凝固,几乎让人窒息。 即使重来一回,宋沅还是发自内心地想逃离,他这个姥爷,脾气古怪,极为偏心,最擅长倚老卖老,拿身份压人。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看不起宋沅这个外孙。 原因无他,他不喜欢大女儿,连带着大女儿的一切他都要打压,以示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身份。 实际上这个家才几口人,蒋老汉在外也不过是夹着尾巴做人,回家了倒能耍耍威风了。 没有蒋素英,他便天天为难儿媳妇,没有儿媳妇,他便逮着家里那三个“小丫头片子”骂。 因此,除了被他疼得无法无天的蒋素阳,这个家里就没有不怕他的。 宋沅表面上倒也不恼,微笑道:“姥爷,我是你外孙啊,是我舅舅的外甥,你说我算个什么东西?” 蒋老汉没想到被宋沅噎了一下,只觉得这个任人欺辱的外孙似乎变了,他“嘭”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里屋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探头来看。 蒋老汉也不跟宋沅废话,直截了当地对蒋素英说:“行了,你和你儿子怎么样,我不管。” “但是你弟弟有事,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得出力!我和你娘生你养你,就是为了将来家里有事你能帮得上忙的!” “你要么把中药铺给卖了,把钱给你弟弟,要么就直接把中药铺给素阳,让素阳托人卖了,就这么定了。” 他丝毫不在意蒋素英的想法,似乎她只是个应急的工具,随随便便就能供人取用。 一旁宋沅的姥姥杨老太也附和:“是啊,素英,你就按你爹说的做吧,我们全家都商量了很久了,就这么办吧,啊。” 蒋素阳几乎掩盖不住眼底得意的笑,王春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也跟着舒展了笑颜,一扫之前的愁容。 他们一家,都在等着把蒋素英剥皮拆骨,分吃干净。 察觉到一旁母亲不断颤抖的身体,前世的一幕幕在宋沅眼前划过。 上辈子蒋素英是一个人来应对这群豺狼虎豹的,即便只有她自己,她也坚决不退让,没有把中药铺给他们。 后来是她病重,宋沅去转让了铺子,换了钱给她治病。 他走投无路,来蒋家借钱,那时候蒋素阳唾弃地让他滚,其他人也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宋沅在心底冷笑,看到这桌子上一圈虚伪自私、冷漠无情的丑陋面容。 他们大概觉得这事已经一锤定音,不会再有变故了,都放了心,大口大口地咀嚼蒋素英带来的食物。 宋沅突然站起来,两只手掰住桌沿,胳膊猛地用力,一把掀翻了桌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决裂 “哗啦”一声,满桌的碗碟散落一地,蒋素阳没来得及站起,猪肘的酱汁撒了他一身。 “你他妈是不是找死?!”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挥拳朝向宋沅。 宋沅毫无畏惧,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他开口道:“舅舅,你们别想抢着我妈妈带来的肉吃。” 这话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了了。 “狗娘养的玩意儿,我看你皮又痒了是吧?这轮得到你一个外姓人说话?!”蒋素阳勃然大怒。 王春菊拉住他,忙着粉饰太平,“素阳,沅沅这孩子还小,任性了点,但我相信大姐她是个明事理的,这菜撒了就撒了,别伤了咱们一家的和气……” “不。”一直不说话的蒋素英开口了。 她面上有些痛苦,始终没有抬头去看自己所谓的“亲人”一眼。 “爹,娘,春菊,沅沅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们想把中药铺夺走,绝对不可能!” “你!”蒋老汉气得胡子发抖,脸色很难看。 “我真是白养你了!你嫁了人果然就是个白眼狼!”他指着蒋素英骂,手指都有些哆嗦。 蒋素英咬咬牙,干脆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了出来:“我白眼狼?爹,从小你就偏心蒋素阳,把什么好的都给他!连我上学的伙食费和书本费都给他,任由他挥霍!如果不是我遇到了师父,她肯教我学医,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当年,寒冬腊月里你让我洗全家的衣服,蒋素阳偷偷把鸡屎抹在我晾好的衣服上,你是怎么做的?你夸他淘气活泼,说我干活不利索,罚我三天不准上桌吃饭!明明是我和娘一起做的饭,但凡有点荤腥,全让你们爷俩吃了!” 她的一声声控诉,字字诛心,落在宋沅的心上,恰如一根根尖利的针,狠狠刺下去,接下来便是密密麻麻的心疼。 “蒋素英,你疯了……”蒋素阳有些心虚,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我疯了?我看疯了的人是你!这么多年,爹娘把你给惯成了这样,导致你现在胆大包天,把全家的家当都赔进去也不够,爹,娘,这就是你们孝顺的好儿子!” 蒋老汉被蒋素英气得说不出话来,急匆匆赶出去,拿起一把铁锨,就要狠狠扑过来。 在铁锨砸在蒋素英身上之前,宋沅及时抓住了铁锨把,“你敢打我们?” “今天我就要打死你们这两个不知羞耻的白眼狼!”蒋老汉目呲欲裂,又要用力。 宋沅却猛地一推,蒋老汉一时间没站稳,铁锨反倒敲在了他自己脑门上,他条件反射地松开手,沉重的铁锨便“嘭”的一声落在地上。 杨老太看不下去了,赶紧去把蒋老汉扶起来,哭喊道:“哎呦我的天爷呀!反了,都反了!外孙打姥爷了!” 宋沅强忍住扇蒋老汉一巴掌的冲动,前世他女儿病危,他可从未有过半分关心!甚至蒋素英死了,草草下葬时,他都没来参加,最后居然还觍着脸问有没有收到随礼,认为宋沅应该把这些随礼给他才对。 蒋老汉的脸扭曲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这一屋子的腌臜,让宋沅快要待不下去。 这时蒋素英拉过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将他护在身后,向这群泼皮一般的亲人道:“我们这就回家去,你们一天不放弃夺走中药铺,我们就一天不会再来。” “就当没有你们这两个爹娘,也没有这个不要脸的弟弟!” 她说完,便拉着宋沅急冲冲往外走。 身后还传来蒋老汉不停的咒骂:“你这个狗操的玩意儿!不要脸!白眼狼!没良心!” “贱人!白养你了!” 回去的路上,蒋素英一直垂着头,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宋沅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为她递上手帕擦泪,安慰道:“妈,你还有我呢。” 他们坐在村里到镇里去的中型货车的车斗里,车斗上堆满了稻草,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牛粪味儿。 蒋素英摸摸宋沅的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柔声说:“沅沅,妈妈没事,你才是妈妈最重要的人,妈妈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了你。” “你姥姥和姥爷他们两个人怎么样,还有你舅舅的德行,妈妈其实门儿清,今天不该带你来的,吓着你了吧,孩子。” 宋沅摇摇头,他坚定地说:“我应该来,只有我来了,他们才知道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我站在你身后。” 蒋素英被宋沅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冬日暖融融的阳光下,她却突然发现,宋沅好像已经长大了。 眼前的少年模样清俊,比她还要高许多,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男孩。 上高中之后,宋沅便发生了许多变化。 只是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她竟没有察觉到,现在这么一看,宋沅果真已经成熟了许多。 蒋素英把宋沅拥进怀里,闭上眼睛温声道:“长大了好,快快长大,谁也不能欺负我们母子俩了……” 车上晃晃荡荡,一路坎坷不平,随着大年初一的鞭炮声,宋沅回到了家里。 * 过年的讲究其实没那么多,宋沅安心在家学习,沈利总陪在他身旁,默默地做数学题。 沈利的数学天赋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其他科也算得上是优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英语太差了。 别说及格,就是五十分都考不到。 这也就成了沈利总分排名不高的原因。 宋沅问他要不要学英语。 毕竟大佬未来掌管药业集团,英语水平肯定差不到哪儿去,现在差,以后必须要补回来的。 所谓栽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从现在开始学英语,一切都还不晚。 宋沅得到的回复是沈利问: “你要教我吗?如果你来教我,我就学。” 宋沅立刻感觉压力山大,他英语也算不上天赋异禀,充其量混个优秀。 可看着沈利那双湿漉漉的下垂眼里恳切的眼神,他就心头一软,什么都答应了。 大不了他和沈利一起学嘛!英语这门课是学多好都不够的,学无止境。 于是从大年初五开始,宋沅和沈利就起早贪黑地背单词,宋沅甚至想了个歪点子——他和沈利竞速背单词,比谁背得快。 惩罚是,谁输一次,谁就要骑一次自行车。 每天早上背一个小时,晚上自测,测完再复习一遍。 就这样坚持了十天左右,宋沅满脑子都是英文字母,以至于开学那天的早上,他看到蒋素英,脱口而出便是:“goodmorning,mom.” 蒋素英一头雾水,沈利却笑了,宋沅也反应过来,咧着嘴傻乐呵。 蒋素英感叹越来越跟不上这俩小孩的思维了,招呼他们吃饭。 几个小笼包下肚,宋沅一抹嘴:“我吃饱啦!” 便背上书包拉着沈利往外跑。 “哎!急什么!这孩子……” 不理会母亲的唠叨,宋沅把自行车推给沈利,兴致勃勃地说:“十次竞赛,你一共输了九次,今天就由你来骑自行车哦。” 沈利爽快地点点头,“愿赌服输。” 见沈利毫不推脱,宋沅也不客气了,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拍了拍沈利的后背。 “走喽!” 大街小巷到处是冰雪消融的声音,电线杆处积累了许多雪块,一路上雪水混着泥水,三五成群的麻雀在电线上跳来跳去。 不少穿着同样校服的人走在路上,一齐涌入同一个方向。 自行车停在佳成中学的停车位上,沈利利落地把车子锁好,便跟宋沅一起去教学楼。 新学期伊始,他们转眼间便是高一下学期的学生了,心态与之前也大不相同。 宋沅望向蔚蓝的天空,问沈利:“这个学,我们还要再上多久?” 沈利当真思忖了一下,“很久很久。” 宋沅的嘴角抽了抽,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卷无止境的卷。 “对了。”宋沅想到了什么,欣喜一笑,“再过几天,就是一个非常值得期待的日子。” “是今年最好的一天,你猜是哪天?” 沈利考虑了几秒,“二月二,龙抬头?” “笨呐!”宋沅急得跺脚,“是你的生日啊!” 沈利一顿,表情微变,“我的生日……” 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宋沅试探性地问:“阳历二月二十八,不是吗?” 沈利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目光沉沉,听到宋沅的声音,才从思绪中抽出身来,勉强牵扯出一个笑,“是。” “那到时候我帮你庆祝好不好?”宋沅眼睛一亮,搭上沈利的肩,语气十分期待。 “好啊。”沈利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静,答应了他。 两人站在楼梯口,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宋沅一边上楼,一边回头喊:“你要好好期待一下!绝对会合你心意的!” 沈利怔怔地看着他,点了一下头,“会的。” 直到宋沅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他才感觉出自己竟头痛欲裂。 二月二十八日,记忆一旦触及到这个日期,他的眼前便血红一片,似有邪恶巨兽张牙舞爪,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竞赛 寒假结束,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充盈了不少,那是一种被喂饱了的喜气洋洋。 在宋沅的高中时代,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许多人的面黄肌瘦。 因为吃不到油水,所以连眼珠都凸出来,肤色有黑的白的黄的甚至还有青的,就是少有红润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偏偏在饮食方面得不到满足,所以这样下来,整个人都有种萎靡的气息,半死不活的。 平安镇荒僻又贫穷,哪怕是在1998年,也远远赶不上小康的生活水平。 过完年就不同了,无论贫穷富贵,都在年节期间莽足了劲儿吃,直吃得眼神炯炯,满嘴流油。 一天的课上下来,身边同学的声音似乎都洪亮了不少。 最后一节是班会,班主任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竞赛”两个字。 “两个星期后,市里会举办物理、化学、数学竞赛,我希望咱班有实力的同学可以参加,为班级争光。” 文问东说完,下面同学便开始窃窃私语。 “两个星期?没开玩笑吧,怎么现在才通知啊?这谁能准备得好?” “这竞赛咱们想想就成,我听我哥说年年举办,咱们学校年年陪跑,每次都是几个高三的能勉强通过初试,上去凑凑数……” “都安静!”文问东严厉吼道。 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解释道:“市里是统一在寒假第二天下的通知,那时候想通知咱班各位同学已经晚了,现在再准备也不是不行——” 他把一张白纸从教案中抽出来,吩咐第一排的同学:“把这张表传下去,感兴趣的可以填写。注意,要写好自己的姓名、班级,还有邮箱地址。” “宋沅,你参不参加?”赵潮生一边玩橡皮,一边用手肘推了推宋沅。 宋沅正全神贯注地看故事会,被这么一问,摆摆手:“我不……” “老师,这竞赛有啥奖励没有?”有同学举手发问。 “当然有,而且市里政策变了,比往年更加丰厚。”文问东转身,在黑板上重重地写“500”这个数字。 “我天!这么多!”下面的同学都张大了嘴巴,要知道,他们一年学费不过才二百块! 宋沅被这些惊呼声吸引了目光,看到黑板上的“500”,心动了一下。 文问东又补充道:“二等奖是300,三等奖100,优秀奖50,同学们可以踊跃报名。”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对这群学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佳成中学创立这么多年以来,在这种全市赛事中得奖的同学,只是凤毛麟角。 要是在他班里出了一个,那他可有得吹嘘了。 不过这种事几率太小,想想就好。 表格传到了赵潮生这里,他耸耸肩,就要把表格继续往后传。 宋沅却拉住了他,把表格拿过来,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基本信息。 整张表格,除了班长、学委,和寥寥几个成绩一般想要尝试的学生,最后就是他了。 赵潮生纳闷了,凑上来问:“你不是说你不参加吗?” 宋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就去积累积累经验,说不准能上市里长长见识呢。” 这话没错,可话又说回来,谁会不为那五百块奖金心动呢? 晚上吃完饭后,宋沅一边做化学题,一边问沈利:“你会去参加数学竞赛吗?” 沈利从厚厚的草稿纸中抬起头来,看到宋沅在试卷上飞速地写着化学式,心中已经了然,点点头,“我会。” 宋沅闻言,果真喜笑颜开,“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市里玩儿,哦不,是去市里比赛……” 他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未免太便宜了,又笑道:“你的数学天赋那么强,怎么能浪费呢?去参加比赛就算乱写都能得奖!” 沈利听了他的吹捧,倒也受用般淡淡笑道:“谢谢。” “所以你会去参加化学的吗?” “当然会了!”宋沅有些欲言又止,还是把那些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他的真实目的是拿到那份奖金,为沈利准备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 只是现在还不能说,要给沈利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宋沅笑眼弯弯,打开一份新的化学模拟试题,在第一题的选择里写下了那个正确答案。 * 几乎一整周的时间,宋沅都在为市级竞赛的事忙碌。 即便是晚饭后,他也一头扎进卧室,在书桌前一直做题到深更半夜,直到肩膀酸痛、手指抽筋,无法再提起笔。 相比起来,沈利看起来镇定自若许多,他似乎并不太在意一定要拿到什么奖。 在学校里,宋沅干脆不午休了,物自习时,别人都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只有他始终坐得笔直,刷着一套又一套的试题。 可现在已经到了瓶颈期,宋沅渐渐有些迷茫。 他明白,竞赛和考试完全是两码事,他暂时没有接触到竞赛所出的题,没有真题就没有参考意义,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巩固自己所学的知识。 他怕输在不熟悉题型上,因此有些焦灼。 傍晚放学时,班长何竞先却突然叫住了他。 “哎你又要找事是不是……”赵潮生知道了他之前诬陷宋沅成绩作假的事,便下意识认为他是来找茬的。 宋沅拉住赵潮生,神情镇定地问他:“班长,你有事吗?” 何竞先镜片下的目光有些闪烁,他犹豫了一会儿,又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般,咬咬牙,从军绿色的斜挎包里拿出一本七分新的书,递给宋沅。 “这个是化学竞赛的往年真题,里面还有解析,我觉得还不错,你拿着看看吧。” 何竞先的身体微微弯着,他似乎很紧张,递书的手都有些颤抖。 宋沅一怔,想不明白他这一举动的用意。 良久,他还是扬起一个善意的笑,接过那本书,由衷地说:“谢谢你,班长。” 何竞先好像松了一口气,浑身都轻快起来了,他这一次抬头与宋沅对视,“那我期待你的表现,我一定会拿到竞赛的奖的,我希望你也会。” 此时他站在宋沅面前,明明比宋沅矮了许多,面貌也普通,可眼神却闪闪发光一般,透着少年意气。 何竞先参加的是物理竞赛,和宋沅不是同一赛道,少了竞争,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毕竟本来报名的人就少,训练了两天便嚷嚷着累纷纷退赛了,现在全班只剩下宋沅和何竞先。 宋沅郑重地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化学题书,笑道:“有你帮忙,我肯定会的。” 凉风习习,吹散了少年心中的焦躁,彼此之间僵持的气氛变得平和又温暖,一笑之间,便释然许多。 等何竞先走了,赵潮生才咕哝道:“想不到啊,他那么恨你,现在居然还帮你。” 宋沅笑笑,“班长他人不坏的。” 他翻看起那本书,书的内页写着三个大字“何争先”。 再打开,一页一页的,每道题都细心地用铅笔标出了注意点,还有一些小巧思记录在书的边缘。 娟秀小巧的字,干净整洁,应该是一个姑娘写的。 宋沅已经脑补出一个和何竞先有几分像的姐姐“何争先”的形象。 宋沅如获珍宝,连回到家里吃晚饭时都在看。 “沅沅,别看了,这样伤脾胃,先吃饭吧啊。”蒋素英给他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宋沅表面上点头称是,可眼睛却没离开过那本书,真达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 如果他真能拿到五百块的奖金,那不单单是能给沈利买礼物了,还能补贴家用,蒋素英也不用那么辛苦。 更何况,谁知道他那个舅舅是否会在下一秒就卷土重来呢。 手里有点钱,总归是能应付一些事的。 还有一周就是竞赛时间,宋沅已经顺利通过了初赛,到时候会乘坐学校安排的大巴去市里。 沈利也要去市里,可宋沅心里又涌现出淡淡愁绪。 算算时间,快要到沈利认亲回家的时候了。 相处这么久,突然失去这个朋友,放在谁身上也是不愿意的。 饭后,宋沅一边做题,一边偷偷打量沈利。 他脸上的疤痕似乎更浅了,从前的一幕幕在宋沅眼前闪过,一睁眼醒来看到的不省人事的他、包扎时满眼防备的他、买来崭新的自行车的他…… 在一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偏偏发生了那么多事,让宋沅无法忘怀。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一开始只是想抱紧大佬金大腿好沾光的,现在却渐渐真成了好朋友,比宋沅前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要好。 同吃同住,一起上学,宋沅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怎么了?”察觉到宋沅的视线,沈利转过头来看向他。 宋沅连忙摆摆手,掩饰道:“没什么啦,我就是在想,到时候在市里我们能去哪儿玩。” 沈利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去哪儿玩都好,只要是和你……” “只要是我们俩一起。” 沈利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冒犯,急转直下地改了口。 宋沅笑了笑,“当然是咱俩一起了,不然市里那么大,走丢了可怎么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早产危机 周六不上课,宋沅照例早上六点起床,开始和沈利竞速学英语。 屋外却传来一阵嘈杂,甚至有邻居出来破口大骂:“大早上的嚷嚷什么啊?让不让人清净清净了。” 宋沅本不想理,却听见道歉的声音无比熟悉,是蒋素英。 他赶忙跑到窗前,往下一看,居然是蒋素阳带着大肚子的王春菊来了,两个人把蒋素英围住,似在争论什么。 而蒋素英弯腰给邻居道完歉后,就要回屋去,显然不想搭理这两个人。 王春菊拉住她的手,脸色非常卑微,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蒋素英“噗通”一声跪下了。 围观的邻居们皆是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纷纷猜测起此情此景是为何。 蒋素英无奈转身,好说歹说地把王春菊劝着扶了起来。 王春菊起来后,还不停抹着泪。 蒋素英不知向他们说了什么,蒋素阳冷哼一声,便带着王春菊走了。 宋沅正想下楼,迎面便碰上了母亲。 他赶紧把蒋素英扶进屋,帮她倒了杯白开水,忍不住担忧地问:“妈,他们怎么又找来了?有没有伤到你?” 蒋素英看着红色塑料杯里晃荡的水面,眼神有些悲哀,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没有,沅沅,你不用担心这些。” 宋沅不信,还想再说什么,触及到母亲温和的眼神,又把话悄悄咽了回去。 蒋素英起身去把早就做好的早餐端了出来,一如既往地喊他们:“沅沅小利,先别学了,先吃饭,吃饱了才有精力学习。” 沈利早就听见了动静,却不知自己能以什么身份出现,不好掺和这些家事,只能自行在屋里等待。 此时他恰如其分地走出来,帮蒋素英端碗。 蒋素英心事重重地喝着一碗稀粥,连咸菜也不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良久,她开口:“沅沅,小利,我对不起你们。” “怎么了?”宋沅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焦急问。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得节衣缩食一阵了,我答应给他们一千块钱,先应急用。” 宋沅心头一紧,一千块,那是什么概念?普通农村人一年都未必挣得过来。 蒋素英一个人苦苦支撑着中药铺,从哪里能拿得出来这么多? 可她不愿多说,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宋沅只好先不过问。 下午宋沅和沈利在中药铺学竞赛题,突然听到门帘被掀开的响动,抬眼一看,是脸色难看到极点了的蒋素阳和唯唯诺诺的王春菊。 “你们来做什么?”宋沅竭力维持住面上的冷静,却不由得带了几分质问的意味,这样的亲戚根本没必要尊敬。 王春菊看向宋沅的眼睛,扶着自己隆起的孕肚,颇为艰难地往前挪动了几步,道:“沅沅,你别这样对你舅舅说话,你听我说,大姐她只给了我们二百块钱,现在她不知道去哪了,我们只好先来这里等她。” 宋沅浑身气得发抖,母亲只给他们二百,只是因为她一时间拿不出一千块,分着给还不行,还要上门来闹,当真是厚颜无耻! 沈利按住宋沅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转身搬了一个椅子,对王春菊沉声说:“请坐。” 一个大肚子的孕妇一直站着,确实不太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传出去可就是中药铺的过失了。 王春菊却不坐,迟疑地看了蒋素阳一眼,后者鼻孔里冷哼出声,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王春菊默默退到丈夫后面,不言不语。 宋沅看不下去了,又搬出一张椅子给王春菊,“坐吧。” 王春菊又看了蒋素阳一眼,等他板着脸点头同意了,才扶着肚子艰难地坐下。 刚一坐下,蒋素阳便说:“快叫你妈出来,老子没时间在这儿耗,赶紧的,她要是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就把中药铺给老子卖了。” “这不可能。”宋沅坚决回绝了他,又跟他据理力争:“中药铺再怎么样也不会成为你的财产,就算是法律都不会允许。” “法律?你懂个狗屁的法律!”蒋素阳大声嚷嚷起来,“法律算什么?我是她弟弟,她弟弟有难,她就合该帮我!要不然爹娘养她那么大干嘛?我们是一家人,轮得到你这个外姓人来干涉?你这小兔崽子敢跟老子叫板!” 他越说,脸色越扭曲骇人,就差拍案而起把宋沅打一顿了。 下一秒,他从椅子上“噌”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那张椅子,上前两步抄起桌前的算盘便朝宋沅砸过去。 沈利闪身将宋沅护在身后,生生挨了那一下,不顾肩膀处传来的剧痛,将算盘捡起来,竭力忍受着血液里沸腾的厌恶,跟他对峙,“你别冲动。” 蒋素阳那双猥琐又歹毒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沈利的脸,开口便是冷嘲热讽:“哦,我当是谁呢,怪不得,原来是养了个小怪胎在家里,不然怎么会拿不出钱来!” “怪胎”二字属实是踩到雷区了,沈利攥紧了拳头,他本就比蒋素阳还高,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竟让蒋素阳不由得升起几分惧怕的意味。 但沈利尚还稚嫩的面孔落在蒋素阳眼里,他很快就自大地认为心里的畏惧只是错觉,一个小屁孩而已,能把他怎么样? “你再说一遍?”沈利面上冰冷,语气却带了几分愠怒。 蒋素阳面目狰狞,挑衅道:“说就说,老子还能怕你不成?” “你这个怪物,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害死了你父母,打伤了你叔叔,还霸占着家产不让他回家!你是个什么货色,也配老子跟你说话?你不忠不孝不义,还敢瞪老子,你再瞪,你再瞪——?!” “呵。”沈利突然轻笑一声。 蒋素阳倏忽间有些发毛,心里那股畏惧似乎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也信了大杂院街坊邻居的传言,这个沈利残忍无情,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下一秒,宋沅却从沈利身后出来,猛地扇了蒋素阳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空气中炸开,巴掌声清脆又响亮,直打得蒋素阳都偏过头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道歉。” 宋沅气得双眼通红,嘴唇都在忍不住地颤抖,身板挺直,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他好不容易才把沈利从那些恶劣的事中救出来,不是任由他人三言两语糟践的! 沈利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宋沅如此生气的模样。 记忆里的宋沅温吞,善良,柔软,骄傲。 却从未过盛气凌人或桀骜不驯。 宋沅这么生气,居然是为了他。 只因为他被人说了两句,就值得如此气愤吗? 沈利心中涌现出异样的情绪,像是有一粒种子在心里发芽,悄悄绽放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朵。 “宋沅,你他妈敢打我?我杀了你——”蒋素阳被激怒,脸红脖子粗地就要伸手掐住宋沅的脖子,手臂却在下一秒动不了,是沈利及时拦住了他,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沈利眼中笑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憎恶和冰冷,“我说了,你最好冷静一些。” 他的眼瞳明明是幽黑的深色,在蒋素阳眼里,却如蛇瞳般诡异,令人不寒而粟。 王春菊哭着走过来,生怕沈利真要对蒋素阳做什么,忙拉住丈夫,哀劝道:“胜男他爸,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咱们来这里不是闹事的,你坐下……” 蒋素阳丢了面子,一把将沈利甩开,抽出酸痛的手臂,丑陋的脸上还多了一个巴掌印,显得狼狈又可笑。 他推开王春菊,不耐烦地道:“滚滚滚!老爷儿们的事你一个娘儿们别瞎掺和!滚一边儿去!” 王春菊被他这么一推,却因大肚子而保持不住平衡,一个没站稳便直直地向后跌过去。 “小心!”宋沅下意识惊呼,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拉她。 可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都来不及了,王春菊一下摔倒在地,脸顷刻间就全白了。 宋沅从柜台后走出来,赶紧查看王春菊的情况。 王春菊死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脸却憋得乌青,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你感觉怎么样?”宋沅探向她的手腕,脉象紊乱,极为凶险。 王春菊摇摇头,痛苦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沅亲眼看见,一股血如涓涓细流,从王春菊身下流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赶紧回头看向蒋素阳,“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外面叫车啊!” 蒋素阳被宋沅打了一巴掌,心里不痛快,因此也极为不乐意地说:“你在命令老子吗?你要是想出头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她皮实得很,出不了什么事。” 王春菊的身体已经在发抖了,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喃喃道:“冷……好冷……我冷……素阳……冷……” 一声声的呼唤,蒋素阳却置若罔闻,反而眼珠一转,似乎在思考什么。 沈利正要冲出去,蒋素阳却抢先一步出了门,看到旁边有个锣鼓,便拿起来敲。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被这声音吵到,都不禁回头看向中药铺门口。 蒋素阳一边“哐哐哐”敲锣,一边大喊大叫:“医死过人的中药铺又要把我媳妇害死了!杀千刀的中药铺害我媳妇早产!我媳妇生死未卜!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评评理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上医院 他这么一闹,过路人果真被吸引着停下了脚步,纷纷聚集过来。 沈利劈头夺过蒋素阳手里的锣鼓,扔了老远,瞪着他,“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甚浓,蒋素阳在沈利面前,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一大截,路过的人都开始脑补,蒋素阳果真是被这家铺子坑害的那个。 厚厚的门帘内,传来几声女人生产前痛苦的呻.吟,更加重了他们心中的猜测。 这家中药铺本就医死过人,名声烂透,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 宋沅在屋内,好不容易才扶着王春菊躺在一张放平了的椅子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不说体力的消耗,就是心里的焦急,也叫他不得不流汗。 王春菊的情况不容乐观,这里离镇医院最快也要半小时,到时候未必还有救。 而她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前世的一幕幕浮现在宋沅眼前,他没去过王春菊的墓地,但大约也知道,不过是埋在蒋家麦田里的一座新坟,挨着那些起伏的蒋家坟堆——比男人的要小一些。 每年清明节,不知可有人在她坟前烧纸祭拜?白色纸钱哗哗作响,随风飘荡,可有一个落在她的坟上?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还难产而死。 丈夫对她动辄打骂,公婆对她颐指气使,娘家人也不在乎她,能慰籍她的,恐怕只有那一个渺茫的、“母凭子贵”的希望,生个儿子,儿子生下来,她的使命就完成了,在家里的腰板就能挺直了。 “我要死了吗……孩子还在……”王春菊微睁着眼睛,气若游丝地问。 宋沅心头微颤,他鬼使神差地握住王春菊的手,轻声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别担心,会没事的。” 此时,蒋素英终于回来,她一脸疲惫,红血丝布满眼球,看到自家中药铺前聚集了一堆人,心中顿感不妙。 宋沅和沈利还在里面,她赶忙挤进去。 第一眼便是自己的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起来,竟像个农村老泼妇般撒泼打滚,丝毫不顾形象。 他大吵大闹:“这中药铺不能要了!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求求你们报警吧,把这中药铺的经营许可被取消了!别让它为祸一方啊……” 听到这话,蒋素英气得浑身发抖,她两三步走过去揪住蒋素阳的领子,“我不是说了会给你钱的吗!你来这里闹干什么!” 蒋素阳却根本不理她,继续诉苦:“大家都看到了吧!这铺子里的人全是这德行,霸道得很,我媳妇在里面生死未卜,他们还想让我闭嘴,想封我的口!”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有好事者,开始议论纷纷,将场面搅得一塌糊涂。 “啊——”铺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场面安静了一瞬,下一秒更加沸腾起来! 有几个男人极容易被挑动情绪,眼看着就要冲进去行侠仗义,拔刀相助。 “到底怎么了?!”蒋素英皱眉问。 沈利在一旁,将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 蒋素阳一直大吼大叫,旁人是听不清的,蒋素英却听得一清二楚。 王春菊恐怕是要早产了,更糟糕的是,她还是难产。 自古以来,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门关,有的女人迈过去了,但因为生出来的是个女娃,不得不继续受磋磨,不知接下来还要过多少道关。 有的女人却没迈过去,陷入难产的危险之中。但只要不知从哪里知道她肚子里是个男胎,婆家的嘴脸便显现,装模作样地哭着说:大人不中用了,孩子不能不要啊。然后用残忍的手段,杀母留子。 在他们眼中,其重要程度其实和杀鸡取蛋差不多。女人和鸡,大概是一样的,只是那势必要担当起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男胎肯定比蛋珍贵。 至于女婴,那还不如一根鸡毛。 毕竟男孩从小就尿得远,说不准一不小心就光宗耀祖了!可女孩算个什么,再优秀将来都是别人家的。 这种落后的思想在平安镇是极根深蒂固的。 而蒋素阳此时还不知道王春菊肚子里是男是女,可是男是女都不如他的命重要——再不还赌债,那群人真有可能会剜了他的心。 只要中药铺开不下去,蒋素英不还是得乖乖把中药铺给他,到时候他转手卖掉,应该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 他心里盘算得清楚,此刻更是哭嚎得震天动地,其实是扯着嗓子干嚎,他不知道一个婆娘受点苦有啥好哭的,所以实在挤不出眼泪。 蒋素英顾不得蒋素阳的纠缠,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宋沅正竭力安抚王春菊的情绪,可她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 她看见蒋素英走进来,上半身都努力动了动,蠕动着嘴唇说:“大姐……你来了……” 蒋素英俯下身,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手心与她冰冷的手背相触,给王春菊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只有女人才能给女人的感觉。 温厚如大地,母亲般的宽宏气息。 蒋素英温声道:“你别怕,不用担心,蒋素阳不给你治,大姐给你治。” 她递给宋沅一个眼神,宋沅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里面蒋素英拿来药材紧急为王春菊止血,也吊住了她的气息,让她不至于立刻昏死过去。 “要热水!”蒋素英在里面说。 宋沅走到外面,环顾四周,中药铺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不明真相的路人看到他更是愤怒,若不是沈利拦着,恐怕要立马冲上来踏平中药铺。 他咬咬牙,冲这些人喊道:“各位,你们不要吵了,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对我家的中药铺有偏见,对我,对我母亲,或者我朋友也有偏见,可现在是关乎人命的危急时刻,你们想要讨伐我们,我们现在不辩解,不是因为我们心虚害怕,而是我们知道什么是第一位!” “里面的孕妇被她的丈夫推得早产加难产,命悬一线,可她丈夫一直在这里颠倒黑白,阻止我们及时将她送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用多说,但他没有把女人当人,没有把别人的生命放在心上!” “现在,我求求大家,想想自己的妻子,女儿,母亲,她们遇到苦难了,你们不在身边,希望别人怎么做?” 宋沅环视四周,眼神恳切,果不其然,刚才还听信蒋素阳谣言的人,听了宋沅这番话,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宋沅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旁开面馆的老板兼厨师,他现在没生意,也赶来看热闹了。 宋沅记忆里,他是个随和善良的人,其他人对中药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夏老板见了宋沅母子,时常会打声招呼。 “夏老板,能从你那儿端一盆热水来么?现在真的很需要!”宋沅跑到他面前,声音近乎颤抖。 其他人都在观望,如果连左邻右舍都熟知的老好人夏老板都不愿意帮忙,那他们接下来也就可以高高挂起了。 “这……”夏老板左看右看,犹豫了一下。 “真的拜托了,就一盆热水,产妇她真的很需要……”宋沅哀求道。 夏老板触及到宋沅的眼神,他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忐忑,又想起宋沅刚才的那一番话,他终是点点头,“好!快跟我去后厨端。” “我来吧。”沈利走出来,郑重地看了宋沅一眼,便跟夏老板跑去面馆。 宋沅又一次看向围观群众。 “父老乡亲们,我母亲能做到的,她一定会竭力做到,可她也只能帮产妇吊着一条命,真要解决产子问题,还要去医院,你们既然都聚在了这里,那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看起来斯文干净的年轻姑娘默默举起了手,她有些害怕,声音都在发抖,却第一个坚定地站了出来。 “我妈妈就是难产走的,我不能看着这种悲剧在我眼前发生,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尽管吩咐我!” 她的话一出,其他人纷纷激动起来。 “人命关天,兄弟们不能光让小孩和妇女上!” “我去叫车!” “我家离得近,我能去拿被子……” “等等我!我妈有保平安的黄符。” 人们七嘴八舌,边说边开干,齐心协力,很快就凑齐了所需要的一切。 蒋素英用完热水,掀开帘子走出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二三十个人目光灼灼望着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两个汉子抬着一个担架,急得来回乱跳。 她一出来,他们都围上来:“啥时候送医院?” 蒋素英愣了一下,看到一旁宋沅对自己点点头,心下已经了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严肃道:“就现在。” 刚才的年轻姑娘率先进去,协助那两个汉子把王春菊送上担架。 “噔噔噔——”巨大的噪音袭来,一辆蓝色的小型卡车轰隆隆开过来,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两个小伙子看到王春菊已经被抬了出来,立马露出满口白牙。 他们朝人们招手。 “现在就上医院!赶紧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新生 已经有人事先通知了医院,所以车子刚开到门口,就有一批医生护士跑出来,帮忙把王春菊转移到了产房里。 仝兰梅早就知晓了这件事,此时匆匆走出来,她逮着口罩,目光沉着,“交给我吧。” 蒋素英郑重地点了点头。 医者之间的无声默契,无需多言。 十几个人乌泱泱围在产房外,随着产房门的关闭,一时间大家都松了口气。 能喘口气的同时,一股尴尬的气氛也在大家中间弥漫开来。 刚才他们义愤填膺,嚷嚷着要讨伐中药铺,而此时又和中药铺的人一起,完成了救治产妇这一项壮举。 或许是心眼子再大的人也察觉到彼此之间有些微妙,大家都不说话,有的还抽起了烟。 刚才率先出来的姑娘开了口:“蒋医生,你说,这个产妇她能平安出来吗?” 她问的问题,也是大家都关心的,听到这里,纷纷竖起了耳朵。 蒋素英面色凝重,“难。” 围观的人都皱起了眉。 但她又说:“但也不是不可能。” “春菊她唯一的障碍就是早产,没足月就懂了胎气,导致生产困难,但现在有专业的医生助产,应该问题不大……” “相比之下,我这个中医确实是学艺不精了,说来惭愧,如果让我来接生,恐怕是没有把握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姑娘便义正言辞反驳道:“蒋医生,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产妇在危急之中,如果不是您及时为她止血补气,她能不能支撑到现在还不一定呢!” 闻言,围观众人都附和起来。 “对啊,中医不是百无一用,西医也有要向中医药学习的地方,紧急时刻两者结合,病患才有救啊……”有知识分子推了推眼镜道。 “是啊,俺妈也懂点民间药方,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她给俺刮痧,又管用又痛快!外国人哪懂这个?”有粗壮汉子闹闹额头,憨厚笑道。 蒋素英有些感动,流言蜚语没能让她有丝毫的想哭,现在眼前却模糊了,热切的泪珠蓄满了眼眶,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妈,你看,大家都是理解你的。”宋沅轻声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好趁着这个事,说不准能一举洗清中药铺的冤屈,不至让前世被迫放弃中药铺的悲剧重演。 “如果当初我娘生我妹妹时有您在,说不定,就不会一尸两命了……”第一个说话的姑娘眼神落寞,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宋沅刚想安慰她,就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素英师妹,你又送人来医院啊?” 周文志弓着腰,活像只烧熟了的虾,又或是高瘦的掉毛骆驼,丑陋而滑稽,大步走了过来。 比起关心,他更像是急着来看笑话的。 “周医生,等等我,您慢点!”李厚雷一路喘着气小跑过来,胸前的实习医生证晃晃荡荡,最终随着他的脚步停稳。 蒋素英转过身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正色后转过身来,严肃道:“周医生,这里不是你来开玩笑的地方。” 经过上次的事,她已经不再称他为“师兄”了。 周文志也不恼,轻蔑一笑道:“师妹,你说话还是那么呛人。自打上次你纵容小沅同志乱扎针之后,我就一直不敢来医院,生怕再遇到你们歪打误撞正好救活了一个人,到时候反而要说是我周某人不懂事了。” “毕竟你们曾经把一个人活活医死,你医术到底如何,这些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呀!是吧,各位?” 他环视一周,打量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被他看到的人感觉不太舒服,却也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都有些迟疑,“这……” 毕竟蒋素英医当年死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的坚信不疑,她就是个杀人犯,和那个诈骗犯丈夫一样,一窝子罪人,只不过苦于警察没有证据。 而去年秋天,他们家的中药铺又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些起色,只以为是大家忘性大,蒋素英又一直坚持开着中药铺,久而久之,有些人就接受了罢了。 可周文志这么一说,他们也反应过来——说到底,蒋素英也没帮王春菊顺利生产啊?她到底在铺子里为王春菊做了什么,他们还未可知。 最后还不是得送到医院来?最大的功劳应该是产房里忙碌的医生。 看到大家神色各异,但都有些动摇,周文志得意一笑。 这群人就是这样,从不独立思考,三言两语就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人啊,总是有劣根性的,凡事都把别人往坏处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总见不得别人好。 宋沅冷哼一声,“你不要血口喷人!上次救好了朱老太,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有目共睹?谁的目啊?谁看见了?这里有人能为你证明吗?”周文志笑得张狂。 “厚雷同志,你能证明吗?” 旁边大脑飞速运转的李厚雷“啊”了一声,摇头摇得比陀螺都快,“不不不,我不能证明。” “朱老太她本来就只是昏了过去,就算你不动她,她估计也是要不了多久就醒了……”李厚雷一直瞄着周文志的神色,看到他脸上的肯定,犹豫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攻击性更是变本加厉。 “你一个小孩都没学过医!什么都没学到,就跟你妈学了个乱治病,显摆自己,你们母子俩都一样,只不过一个医死了人,一个没把人医死而已!” 李厚雷察觉到自己已经和周文志站在了统一战线,也理所当然地有周文志给他撑腰,连腰板都挺直了,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一口一个“医死人”,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誓要把宋沅母子都钉在耻辱柱上。 沈利想要出头,宋沅拉住了他,朝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周医生,李医生,你们两个在这里空口无凭地说没用,胡说八道谁不会说?公道自在人心,我们是怎么一心为患者的,大家都看在心里。”宋沅冷声反驳。 “更何况,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尽力了,在这里的或不在这里的每个人也都出了力,你什么都没做,反倒来上赶着笑话我们大家?” “你们在这里一唱一和地诬陷我们,真的不怕有违医德,失了良心吗?”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敲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眼看着众人的表情和缓了些,似乎有倒向宋沅这边的架势,周文志的表情难看了很多,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你……” “爹!”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人群里,刚才的姑娘站出来,无奈又愤恨地盯周文志。 “苗苗?你怎么会在这里?”周文志愣了一下。 “我早就在这里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周苗苗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质问中带着失望和某种决心。 宋沅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周文志一来,周苗苗就躲进了人堆里。 她身材瘦小,缩在角落,自然没什么人能注意到她。 此时她站出来,还说周文志“不知悔改”,众人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苗苗,你说什么呢!怎么能跟周医生这么说话……”李厚雷走过去,就要拉周苗苗的手。 却被周苗苗一把甩开,“别碰我!” 她后退两步,指着李厚雷,“你跟我爹一个样!虚伪至极!” “你说什么?!你给我滚回去!”周文志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是咆哮地命令。 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 周苗苗深吸一口气,自嘲般笑道:“爹,你以为我还是当年什么都保护不了的小孩吗?我早就不怕你了!从我眼睁睁看着娘死在我面前起,我就恨透了你!” 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纷纷转向周文志,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文志急了,上前就要去拉扯周苗苗。 沈利和宋沅眼疾手快地将周苗苗挡在身后,宋沅道:“周医生,您总得给别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呵。”周苗苗冷嘲道:“爹,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一个十足十的小人,当年蒋医生根本没有医死人!外公他得了癌症,是他自己求蒋医生给他吊着命活到八十大寿的!” 她几乎要把多年来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丝毫不顾周文志扭曲的面孔。 “还有我娘!你排挤了蒋医生,还自负地以为自己也精通中医!是你逼着我娘喝你自己调制的安胎药,她怀胎十月还没有临盆,你就给哄她喝催产药,这些事我都知道!” “我娘她才二十七就走了,生下来的妹妹也是个畸形,但凡你有点良心,你就应该用一生去赎罪忏悔,而不是继续兴风作浪,坑蒙拐骗,现在居然还在这里颠倒黑白,你究竟还要不要脸……” “够了!”周文志怒喝一声,平日里斯文的面孔狰狞可怖,抬手就要周苗苗一个巴掌。 在宋沅尝试阻止他之前,已经有两个人在他身后,将他的胳膊扭至身后。 是围观的人听不下去了,此时他们群情激愤。 周文志,简直就不是个人! 与此同时,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哇——”的一声,咬牙流泪的周苗苗、被按住的周文志、围观的人……包括宋沅和沈利,都一齐转头朝产房门口望去。 灯光刺眼后,是新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惩罚 这一幕荒诞得像个黑色喜剧。 仝兰梅走出来,扯下口罩,笑容中带着丝丝疲惫,“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看到被束缚住的周文志,她眉心一皱,“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周文志本就气得脸红脖子粗,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精心营造的体面文化人形象了,拼命甩开后面两个人,一把扯过周苗苗,毫不心软地掐住女儿纤细的脖颈。 “你敢诋毁你老子!你这个下贱的娼妇,狗日的,老子杀了你——” 这跟他平日的儒雅大相径庭,让人不由得吃惊,有人眼疾手快地拉开了他,把周苗苗从他的魔掌中救了出来。 周苗苗捂着自己的脖子,泪流满面,却还憎恨地瞪着周文志,“爹,你作恶多端,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周文志还想上前,却被叫住。 “周文志?有人举报你的药铺偷税漏税,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警察走过来,向他出示了相关证件。 周文志这才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他看向四周,发现群众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唾弃,甚至还有的啐了他一口。 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是周文志最畏惧的场景,他耗费无数心机,只不过是为了那张虚无缥缈的面子。 现在面子全没了,里子也烂透了,他开始恐惧。 他脸上挂起讨好的笑,“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搞错了啊?这怎么可能呢?这平安镇上下谁人不知道我周家药铺——” “爹,别狡辩了,是我举报的。” 周文志瞪大了眼睛,往日里精明算计的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周苗苗向前走了一步,垂下眼眸,冷静道:“本来我就打算今天把那些证据交上去,恰好路过中药铺,正好大家都在,你的恶行能公布示众,也算是宽慰我娘的在天之灵。” 她又面向警察,神色坚定,“警察同志,我愿意和你们一起走,接受调查。” 周文志直到被强制带走前,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被推搡着出去时,脸上还挂着死人般僵硬的假笑,频频回头,好声好气喊道: “乡亲们,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吧?” “我周某人问心无愧,只当没养过这个女儿,但等我回来,孰是孰非,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分晓……”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周苗苗看向宋沅,道:“今天要不是你的一番话,我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把这些事都说出来,谢谢你。” 说罢,朝他鞠了一躬,也跟着离开了。 宋沅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 王春菊被接去了娘家坐月子,蒋家却没一个人来探望过。 直到听说生的是个男孩,蒋老汉才笑容满面地上门,却被王春菊的两个哥哥赶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个闭门羹。 竞赛开始前两天,宋沅随母亲去王家看她。 王春菊消瘦了不少,头上戴着一绒线帽,穿着厚实的棉袄,正“吸溜吸溜”地喝一碗热水。 蒋素英把买来的红糖和鸡蛋给她放好,环视了一圈冷清的屋子,问:“孩子呢?” 王春菊淡淡答道:“把蒋家人赶出去的时候,顺带扔给他了。” 她说这话时,眼都不眨一下,神情温和而坚毅,跟之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蒋素英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笑,说:“姐,我现在恨透了他们全家,却觉得你像我亲姐一般,那天在这么吓人的情况下,我在心里说,如果老天爷能让我活下来,就没有什么坎儿是跨不过去的了。” “可那哪是老天爷让我活下来的啊,分明是姐姐,是你,还有沅沅的功劳,我才没遂了他们的愿。” “春菊,你可想明白了?”蒋素英帮她掖好被角。 “放心吧,姐,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了。” “我可怜的只有我那三个女儿,至于儿子,再舍不得又怎么样,他合该是他们蒋家的孽,就回他们蒋家闹腾去吧。” “等我坐好月子了,就接招娣她们过来,不,也不能再叫招娣这名了,太不吉利,沅沅是高中生,有文化,到时候麻烦你帮妹妹们取几个好听又新的名字。” 王春菊的目光中含着无线希望和憧憬,宋沅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看向蒋素英,深呼一口气,又说:“姐,有件事,我觉得可行,但要看你狠不狠得下心去。” 从王家出来时,宋沅看到母亲的表情紧绷,就知道她一定在经历极其痛苦的挣扎。 王春菊说的,就是举报蒋素阳赌博、欠高利贷,还有抢劫。 到时候自然就可免了被追债人捅死的风险了,因为他将会穿上囚服,在监狱里度过十几年。 宋沅看到路边有卖樱花糕的,小跑过去买了几块,递给母亲一块,“妈,吃点甜的吧。” 樱花糕,顾名思义,模样像樱花的一种小吃,面糊涂抹在樱花模具里,再挖上一勺红豆沙填补在里面,蒸出来就又热又甜,很受欢迎。 宋沅前世离开平安镇后,就没有再吃过了。 蒋素英接过樱花糕,抬头望天,“连春菊都下定了决心,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 “当年,他们家可从没有对我有过不忍心。” 她咬了一口樱花糕,白糖融化在红豆内馅里,舌尖被甜得发麻。 宋沅看向手里的樱花糕,被纸袋的蒸汽一闷,已经有点软塌了。 模样有点丑,不知道沈利还愿不愿意吃。 * 当晚警察就出动,逮捕了在棋牌室厮混的蒋素阳。 他们闯进去把他按住的时候,蒋素阳正憋着泡尿——这是一种玄学,如果手气好的中途去上了个厕所,那么牌运就会消失。 看到警察,他撒腿就跑,等警察抓住他时,他的□□已经全湿了,浑身都是尿骚味。 他上了警车还板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从牌瘾中脱离出来,他才咳嗽两声,假装不经意间叹道:“警察同志们,我真的是冤枉的啊,平时的爱好也就是打打牌喝喝酒,怎么这也要管吗?” “闭嘴,你是不是冤枉的,到时候一审便知。”副驾驶的警察长了一张包公脸,最是冷酷无情。 蒋素阳不说话了,猛然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有些熟悉。 于是他又挺了挺腰,忍受着裤子上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悄悄踢了踢正前方的驾驶座。 “哎,也不知道是谁诬陷的我。” * 去市里参加竞赛要坐统一的大巴,宋沅本来是和一个陌生人坐在一起的,昏昏欲睡间,却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宋沅睁开眼睛,看见旁边正是沈利,他吃了一惊,“你怎么……” 沈利做了个“嘘”的手势,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换了个位置。” 车上的人睡了大半,现在是中午,大家都有些昏沉。 耳边只有车轮压过粗糙公路的声音,车窗外尘土飞扬,这辆老破的大巴,正载着各处而来的一二十个学生,缓缓驶进市里。 这次出来,蒋素英给了宋沅充足的钱,说是好不容易去市里一趟,可不能露怯。 她也给了沈利,但沈利坚决没要。 宋沅提前借了一盘随身听,戴上一只耳机,把另一只耳机给沈利。 按下开关,曲调悠悠。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舒缓的歌声中,宋沅困得脑袋一磕一磕的,沈利见状,调整好坐姿,动作小心又轻柔地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们也曾历经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下午两点,大巴准时停靠在市少年宫门口。 宋沅和沈利随着人群走进去,即便前世已经见惯了高楼大厦,可他乍一从贫穷的乡镇来到城市,还是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气息。 似乎在迅速发展的繁荣都市,才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活力。 由于竞赛的安排问题,化学竞赛在第一天下午,而数学却放到了第二天下午,所以宋沅和沈利会在市内旅馆住一夜。 简单的休整后,宋沅领取了号码牌,在走廊里等待叫号。 大部分人都穿着市一高洁白的校服,他们头发整齐,谈吐自然,和乡下来的“土老冒”学生差别很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不同。 他们也有家长相伴,父母也都是光鲜亮丽,不是有编制的公务员,就是在银行工作的职员之类。 相比之下,能和宋沅互相依靠的,只有沈利一个人。 这偌大的城市,他们只认识彼此。 “我市第七届化学竞赛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者准备进场……” 墙顶的喇叭声响起,宋沅从条凳上起身,深吸一口气。 沈利想拍拍他的肩膀,轻抱他一下,或者只是握握他的手,可终究是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句:“一切顺利。” 宋沅朝他笑笑,“好。” 目送宋沅进场后,沈利背起两个人的书包,独自走出去,准备在等待宋沅出来的时间里,找个地方自习。 走廊上,他与一个少年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 女人的衣着打扮低调过人,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高贵的气质,她一头微卷的中短发,涂着嫣红的口红,提一个鳄鱼皮包,穿一身丝绸中式旗袍。 她想走快点却苦于小羊皮高跟鞋的限制,只能朝前面无奈喊道: “小沐,你慢点!” 前面的少年飞速跑过去,撞到沈利的肩膀,连声道歉也不说。 他嚷嚷着:“我早就说了我不想学数学!非要把我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我再怎么努力爸爸都不会喜欢我的!别烦我了行不行!” 女人气喘吁吁追过来,跟沈利说了声道歉,沈利轻声回了句没事,便离开了。 可女人的脚步却停下来,她的眼神中划过一丝错愕,愣愣地看着沈利的背影。 刚才她只在余光中看见这个少年的面容。 紫藤花架下,光影错落。 怎么这么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认亲 化学考试结束,宋沅交了卷,和欢快的铃声一起走出教室。 沈利已经在门口等他了,看到他,一双下垂的眼睛微弯,他笑起来,“走吧,去休息一下。” 他不会像那些家长急匆匆地冲过来,问孩子有没有考好,他只会担心宋沅累不累。 在某些方面来说,和沈利一起,总是很轻松。 他们出了少年宫,在一家饭馆吃饭,宋沅点了个线椒炒鸡蛋,和一份鱼香肉丝。 他给沈利夹菜时,转头看见街对面的广告牌。 上面印着一部喜剧电影,是当时火遍大江南北的香港演员出演的,现在正在热映中。 宋沅内心微动,他对沈利说:“明天数学考试完,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小镇里没有电影院,电影这种东西,对很多人实在是稀罕。 看沈利面色似乎有些犹豫,宋沅连忙说:“你放心,钱是够的。” 沈利这才点了点头。 晚上一起到旅馆,柜台前的姑娘查询了一下表单,说:“只有一间单人房了。” 这里聚满了各地而来的竞赛学生,他们很多都是父母陪着来的,这家旅馆价格低廉,因此很抢手。 这里人生路不熟的,初春的天黑得很早,找别的旅馆也没必要,宋沅说:“行,就这间吧。” 姑娘递给他钥匙和房间号码牌。 3012。 宋沅和沈利一起上楼,拧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整洁干净的房间。 除了面积小了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只是床也小了点。 房里难得开着暖气,虽然是热得让人可以穿背心短袖,但也不至于太冷。 宋沅脱掉厚重的外套,露出身上米白色的毛衣。 他穿这件毛衣,整个人都显得温顺柔和,干净斯文。 窗外月光莹莹,明亮白洁。 洗漱完毕后,两个少年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由于是单人床,所以不得不挤在一起。 明明是早就熟悉的事,可换了一个环境,总感觉有什么不同。 鼻尖嗅到枕套的消毒水气味,宋沅迷迷蒙蒙的,快要睡着了。 他迷糊着说:“明天一定要去看电影……” 回应他的是沈利的一声“嗯”,大概是裹在被子里的缘故,总显得有些闷闷的。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出微弱的暖黄色灯光,照着宋沅恬静的睡颜。 沈利轻轻地转过身来,直到脸面对宋沅的后脑勺。 若有上帝视角,就会大吃一惊。 他的目光里,竟有无限眷恋。 *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来,吃过早餐后,沈利便去少年宫的教室复习。 宋沅没什么事干,自己一个人在少年宫四处逛。 少年宫,他以前在小镇里没见过,长大后到了城里,由于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也从未踏足过。 这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 他走过那些正上课的教室,看到窗户里的孩子们,不是在苦学奥数,就是集体练习舞蹈。 大概也只有市里“体面人”的孩子,才能把少年宫的补课当作一种习以为常。 如果沈利一直跟亲生父母在一起,那他可能都看不上少年宫这种地方。 他要学什么,应该会直接请私教到家里吧。 上辈子宋沅看新闻得知,沈利的父母都是名流,小小的普阳市只是他们的老家,他们真正盘踞的,是遥远的一线大都市。 而沈利大概在不久后,就会被亲生父母找到,带回家里去了。 宋沅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到时候就是云泥之别,除非是多年后实在穷途末路,他去求沈利帮忙,否则恐怕永远不会再见了。 与此同时,沈利的钢笔突然断墨了。 他没怎么在意,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钢笔,准备继续写数学公式。 却有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教室,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沈利身上,眨了眨眼,忍住眼眶中的泪花,走过去。 “小宝,是你吗?” 沈利抬起头,望向逐渐逼近自己的女人,目光里满是防备和怀疑。 女人面上伤心欲绝,走到沈利面前,直接坐在他前排的凳子上,强行抓过他的手。 女人的手冰凉,指甲上鲜红的豆蔻在苍白的皮肤上很显眼,在偌大无人的教室里,她仿佛带了森森鬼气。 “你是谁?” 女人力气极大,沈利挣脱不开。 “我?小宝,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我……” 女人泫然欲泣,语气激动。 “你跟我回去,姐姐她还一直在等着你,小宝……” 沈利应激一般,拼命甩开了她,猛地站起来,“够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如果你有精神疾病,我可以帮你叫保安。” 沈利眼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烦,深深刺痛了女人。 她突然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我就说上天不会这么对我的,小宝这不是就找到了吗,这就找到了……得赶紧告诉……” 她抬起头,“你现在叫沈利,是吗?这么巧,也姓沈,太好了,以后不会不习惯。” “你都调查过了?”沈利皱眉。 眼前此景很突然,但他那么聪明,虽然不能确定,却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从昨天碰到这个女人起,他的心里就不能平静下来。 因为这个表面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赫然长了一张和他有四五分相似的脸!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奇妙感应一般,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不停地跳动。 “当然,我当然……”女人胡乱抹了把脸,“我已经通知了董事长,他会亲自来接你的,小利,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爸爸会推掉国外的合作,亲自来这里接你……” 沈利的心骤然沉到谷底,一股无力将他拉入深渊,他最不想面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他不想回去。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搞错了。” 沈利摇着头,逐渐后退,抓住机会,飞跑出去。 女人也不追,就这么坐在那里,“小利啊,你一定会回来的。” 沈利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狼狈。 他一路跑着,喘着气,直到累得直不起腰。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本来……本来是要好好考试,然后去看电影,一起回家的。 本来一切都好,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可是现在。 “沈利,你怎么了?” 宋沅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样子,一脸惊讶。 他手里还拿着两张电影票,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眼前的沈利气喘吁吁,像是冲破了很多很多的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才跑到他面前来。 沈利不说话,走过来猛然把他拥进怀里,紧紧地保住了他。 “没什么,压力有点大,出来放松一下。” 沈利的解释很完美,宋沅无法挑刺。 可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轻轻拍了拍沈利的后背,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啦,你肯定考得很好,考完了我们就去看电影,期不期待?” 过了很久很久,沈利才哑声说:“期待。” 下午竞赛开始前,宋沅陪沈利一起在走廊里等待。 还有十五分钟考试就开始了,沈利看到人群里的一个人,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他的心沉了沉,跟宋沅说:“我先去上个厕所。” 宋沅点点头,拉了拉他的手,笑着说:“要快去快回啊!” 初春寒凉,少年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春光的明媚。 沈利眼睛酸涩,连句“好”都说不出来,走过去。 秒针一圈一圈地滑动,广播里的女声响起:“距离普阳市数学竞赛开始还有十分钟,请各位考生有序进场……” 很多人已经陆续走进考场,可仍不见沈利的身影。 “还有三分钟……请未进场的考生快速进场……” 宋沅焦急地寻找沈利,厕所里没有,整栋楼上下都没有。 沈利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的,难道是压力真的太大,所以要弃考了? 宋沅不相信,以沈利的沉着,怎么可能! 广播女声仍在催促:“还有一分钟……” 宋沅慌不择路地撞到一个人,可只要他稍有留意就会发现,明明是那个人自己凑上来的。 那个人长相普通毫无记忆点,不像考生也不像家长,打量了宋沅一眼,问他:“你是在找一个高高瘦瘦,脸上有道疤的学生吗?” 宋沅连忙说是,那个人低声说:“我好像看到他往后山方向去了,要不你去那儿找找他?” 宋沅心中一喜,来不及道谢,便赶往少年宫后山。 少年宫后面,有一处荒僻的山坡,本来打算建一个游泳馆,后来因为资金问题,项目报废了。 渐渐的也就成了一块荒地,没人来,也没人打理,杂草和树木疯长,覆盖了整座山头。 现在是午后,少年宫又有那么多人,宋沅心里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便大着胆子上了山。 刚一爬到坡上,他左顾右盼找寻沈利,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整个人被猛地摁倒在地上! “狗艹的,你终于来了啊!” 尘土弥漫,宋沅无法呼吸,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那、那分明是已销声匿迹了许久的沈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40 第33章 真相 沈利回来后,没看到宋沅。 大部分人已经进场了,他刚到门口,老师便催促道:“还有三十秒,赶紧!” 沈利迈进门框的半只脚又退了回来。 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宋沅的书包还放在那边的凳子上,里面没放什么,软塌塌地瘫着。 可他人却不翼而飞。 沈利转头就走,直到跑起来。 后面老师还惊呼:“同学!你要去哪儿!” 沈利置若罔闻,只身跑出了教学楼。 他身后是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普阳市数学竞赛成功启动”,但那条幅理他越来越远,直到与瓷白的墙融为一体。 刚才他看到那个女人混在人群中,用口型对他说“过来”。 他本不想搭理,但女人竟然又指了指宋沅,目光中带了威胁的意味。 他不得不赶过去,女人跟他说,如果他不回去,那她不介意用点什么卑劣的手段。 “他是你的朋友吧?如果你不想你朋友遇到点困难辍学什么的,就赶紧跟我走,毕竟看他那样子,也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沈利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你敢?!” 一提到宋沅,就等于抓住了他的软肋,沉静的外表被撕破,他的利爪和獠牙不留余地地展露。 女人轻笑起来,“好了小宝,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总之最晚明天下午,董事长就会来的,你必须乖乖跟我们回去。” 沈利冷哼一声,“痴心妄想。” 少年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般醇厚,让女人有片刻失神,她缓了缓,面上又挂起虚伪而无害的笑。 “小宝,有些事,真的由不得你。” 沈利不予置喙,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女人却在后面喊道:“你是沈家人,一定会回到沈家来的!” 现在沈利心里充满了慌张和急切。 难道是他们兵分两路,调虎离山,女人派人把宋沅带走了? 他不敢想,也来不及去想宋沅的遭遇。 他只能疯了一般地找他,见人便问。 直到撞到一个戴着耳机哼歌的少年,那少年抬眼皮斜睨了他一眼,“有毛病啊?” 沈利忍□□内躁动的暴躁因子,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宋沅。 大概描述了一通,少年脑海中捕捉到一个影子。 “哦,好像往后山那边去了。” 沈利欣喜若狂,来不及道谢,便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他身后的少年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嘶……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 后山。 宋沅的头被沈存一只脚踩住,丝毫动弹不得。 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 沈存的脸部比之前多了纹的白虎式样,更显得凶神恶煞,他狞笑着,“可以啊,宋沅,我居然不知道你这杀千刀的什么时候叛变了,竟然敢跟沈利那狗娘养的,一起耍老子!” 说着,他又抬起脚,狠狠地踹在宋沅的腹部。 “不是挺硬气的嘛,啊?!” 柔软的腰腹被坚硬的皮鞋尖一踹,便是钻心的疼痛和忍不住的反胃干呕。 原来你那么疼啊,沈利。 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慢慢滑落,苦涩的味道在嘴角化开,成了宋沅心中无限的绝望。 不,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宋沅的手抓起一把沙子,猛地洒向空中,尘土飞扬,沈存一瞬间被迷了眼睛,大骂一声脏话,下意识去捂眼睛。 宋沅看准时机,手肘迅速撞击了一下沈存的小腿,趁他抬腿的空档,从他身下逃脱出来。 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把沈存按在身下。 沈存的脸部朝下,宋沅掐住他后颈,他拼命挣扎,宋沅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他根本无法反制。 一瞬间,攻守异形。 沈存见反抗不过,便哀求着说:“放了我吧小祖宗,你忘了我还给你买过那么多汽水了吗……” “闭嘴!”宋沅的力道加大了几分,他的膝盖死死压住沈存的后腰,几乎是以要把他的腰折断的力度。 沈存吃痛,又急切地说:“小祖宗,我求你放过我,我这是一时情急跟你闹着玩儿呢,我没想把你怎么样……” “那你是要杀沈利?” “我杀他?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我欠了那么多钱,四处漂泊,老子看不过他!” “本来就是是你霸占了他的财产,你好厚的脸皮!” “不是我!是他害死了我大哥,怎么还有脸住在我家,可笑……” “你做了什么,难道我看不出来?你是怎么虐待沈利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宋沅说着说着,声音竟带了几分哽咽。 强烈的情感在一瞬间迸发,几乎冲破了理智。 杀了他,杀了沈存,沈利说得对,他的确该死。 可在他松懈的间隙,沈存的手竟已摸到腰侧,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宋沅的小腿! 宋沅没想到他竟如此阴险,剧烈的疼痛让他滚落下来,豆大的汗珠在额头显现,沈存一下便将他掀翻在地,拔出染血的匕首,又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的脖颈。 “宋沅,你要坏我好事,就别怪我了!反正老子已经是亡命之徒,杀一个也是死,杀两个凑一双!先杀了你,再去宰了沈利那小崽子!” 他举起匕首,大叫一声,就要狠狠插下。 宋沅无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沈存突然怪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倒了过去! “嘭”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脖颈迟迟没有被刺穿的痛袭来。 宋沅猛地睁开眼,日光眩晕人眼,像极了他刚刚重生那天的阳光。 那时候他觉得光线刺眼,枣树婆娑的影子下,树干上绑着一个少年。 长长的铁链哗啦作响,正如蝴蝶煽动翅膀,穿越千万里的空间,便足可引起一场飓风。 他怎么现在才意识到,那时的他和沈利,正巧在铁链的两端。 一端是枷锁,另一端却是救赎。 钥匙一直就在宋沅的手中,从未离去。 沈利静静地站在宋沅的面前,喘着气,目光涣散。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匕首。 此刻整个匕首都被鲜血染红,刀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土里都变成了暗红色。 而被捅穿了小腹的沈存躺在地上,失去了嚣张的气焰,大张着嘴,如一尾濒死的鱼。 宋沅狼狈地爬起来,一巴掌打飞了沈利手里的匕首,慌忙地用衣服给他擦手。 “沈利,没事的,你不是在考试吗,怎么过来了,没事,都会没事……”他已经慌不择言,结结巴巴的。 “没关系。”沈利的脸上溅了几滴血,血迹斑驳里,浅浅的疤痕更加不明显。 “你知道,我的养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他突然说道。 宋沅摇摇头,眼神空洞,“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吧?我七岁被他们收养,当晚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我的养母是养父买来的,他有隐疾,一直生不了孩子,就把气全撒在养母身上。” “他殴打她,虐待她,□□她,给她吃馊饭,对外还要装作一对正常夫妻,真是好笑——” 沈利嘴角讽刺。 “我养母渐渐的就疯了,我养父听说在山上祈福能得子,我们一家三口就一起去了。” “结果,我养母把一壶滚烫的开水倒在了我养父头上,我养父当然勃然大怒,当即就和她扭打在一起。” “我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不过几秒钟,他们就一起滚下了山崖。” “可我倒觉得,我养母解脱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 宋沅终于哭出来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抽抽噎噎,他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默默地泪流满面。 眼泪哗哗落下,却止不了心里的酸楚。 不,你一点也不,你是我见过最至情至性、最好最好的人。 宋沅很想这么说,可他一张口,就有酸痛堵住他的喉管,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怕一说话,哭得更凶。 沈利看向那边的沈存,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 “人是我杀的,我愿意承担一切。” “对不起,宋沅,我没去考试,对不起。” 他低下了头,死死咬住下唇,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宋沅忍住小腿的疼痛,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别说这个了好吗?沈利,一定会好好的。” 他胡乱抹了把脸,将脸擦得脏兮兮的,“不考试又怎么了呢,沈利不需要这小小的数学竞赛来证明自己。” “可我们约定好了的,要一起去看电影,不是吗?” 沈利一怔。 宋沅继续笑着说道:“电影还没看呢,什么都不能扰乱了这项计划,走吧,现在就去换身衣服,一起去看。” 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人发现沈存的尸首。 可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市里的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 沈利不想隐瞒,也不想做无用功。 他忍住眼眶的酸涩,捧起沙土往自己身上脸上抹,遮盖了那些刺眼的血迹。 宋沅简单地把自己的腿包扎好,直到闻不出血腥味儿。 他拉着沈利走进电影院,考试还没结束,一路上人不多,都忙着自己的事,没几个人看他们。 宋沅把随身携带的电影票掏出来,扔进垃圾桶里。 他重新买了两场更早的电影票。 三分钟后,一起进了场,并排坐在最后。 电影很快开场,叫好的演员,啼笑皆非的剧情,惹来一阵阵全场爆笑。 可欢快的氛围里,宋沅是最难过的那一个。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幸好黑暗的环境里,什么也看不清。 电影的氛围就是能隔绝现实世界,使人忘却一切烦恼。 剧情迎来高潮,很多人边笑边鼓掌,甚至还有吹口哨的。 就在这时,宋沅突然发觉,身边的沈利也大笑起来。 他笑得几乎无法呼吸,笑得浑身乱颤,笑得鼻涕都出来了,慌忙拿纸巾擦掉。 黑暗里,沈利笑得直不起腰。 他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电影有那么好看吗,沈利。 第34章 沈澧 电影散场,人流如梭。 数学竞赛早已结束,街上却还能见兴奋讨论结果的学生和家长。 沈存死去的模样在宋沅眼前挥之不去,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街景,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就能和沈利顺利地回家去,重复以前平淡却蕴含无限希望的日子。 目光突然看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在路口盘查。 宋沅无力地闭上眼睛,他嘴唇苍白,眼眶干涩,整个人都在哆嗦。 他僵硬地转过头,“沈利,我们……” 沈利却猛地甩开他的手,没回头看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别管我,你这个懦夫,要走你自己走。” 他强迫自己凶狠地对待宋沅,自以为将声线里的颤抖隐藏得很好。 “你赶紧滚,听到没?” 说这话时,他的心被一团棉花堵住了,难受地喘不过气。 “不,我不走……”宋沅抓住沈利的胳膊,死活不松开。 “你听话,我们慢慢商量,总有办法的。” 宋沅放轻了声音哄他。 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失去他。 沈利别过头去,双眸血红,一点一点地掰开了宋沅的手指。 他不敢去看他伤心的模样,他怕他转身就和他一起逃走。 可理智告诉他,这不行。 他看到沈存举起的刀即将要落在宋沅脖颈上时,几乎快疯了。 他冲过去,夺过刀猛地插进沈存腹部,神经里却丝毫没感受到复仇的快感。 有的只是庆幸,庆幸他来得及时,庆幸宋沅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他迟疑一秒,那他要失去的,就是宋沅了。 这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 警察的调查速度很快,即使他逃走了,也早晚会被找到。 到时候势必会牵扯到宋沅。 还不如现在就担下一切,本来就是他和沈存的恩怨,不该害了旁人。 沈利咬紧了牙,甩开宋沅,独自朝那两个警察走去。 宋沅想追上去,可人群熙攘,很快把他和沈利冲散了。 他好不容易才挤到沈利身边。 但沈利已经跟在那两个警察后面,安静地上了警车。 窗里的沈利,始终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沈利就这样被带走了。 宋沅的心,好似从这天起,就空缺了一块。 * 三天过去,宋沅打电话跟蒋素英说明了情况,她也紧急搭车来到了市里。 她来到宋沅所住的旅舍时,一打开门便有股霉气扑面而来,湿冷的空气将她包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宋沅为了节省,选择住了最便宜的旅馆,因此环境很糟糕。 床的一角坐着一个沉默的少年,他头发凌乱,还穿着那身衣服,小腿上血污干涸,看到蒋素英来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为她倒了杯水。 蒋素英看不下去,道:“沅沅,事已至此,你不能这么颓废,我们想想办法,总能救下小利的。” “办法?我不知道,我每天都去警察局,可他们不让我见他,我每天去,每天都去磨他们,可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宋沅喃喃自语。 “如果我有办法,我宁愿用自己去换。”宋沅痛苦地捂住脸,无助地抱住膝盖。 蒋素英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她想起一天前的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开口: “我们没办法,可有些人一定有办法。” “谁?”宋沅抬起头来,死寂的双眼闪现一抹希望。 蒋素英看到宋沅这副憔悴的模样,鼻子一酸,忍住泪水,说道: “沅沅,你不知道,就在昨天,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来找过我,说是沈董事长的心腹,向我打听沈利这些年来的事。” “沈利他的亲生父母好像找到他了,他可能要回去了,沅沅,他们看起来家大势大,如果让他们知道沈利即将面临什么,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还等什么,快联系他们……”宋沅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他猛地站起,在房里兜着圈子找电话。 “可是,沅沅,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小利这一走,就再也不回不来了。” 他们俩极有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 宋沅却一刻也没有停地接通电话线,他的背影坚决,却又显得那么脆弱。 声音好似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气无力。 “没事的,妈,告诉我号码吧。” * 沈利从警察局里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抬眼去找寻什么。 可入眼皆寥寥,没有他最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小宝,怎么了?”女人穿着一身香奈儿洋装,挎着一个红色的包,按住他的肩膀。 沈利已经对女人的靠近没那么排斥了,至少是表面上。 “没什么,走吧。”他垂下眼眸,不着痕迹地避开女人,打开车门坐进去。 这辆黑色迈巴赫低调奢华,车内还有股淡淡的古龙井香。 车内早就坐着一个少年,他戴着棒球帽,听见动静放下游戏机,转过头来。 “哟,是你啊。”他漫不经心地说。 沈利抬眼,眼前的少年正是他去找宋沅时,给他指路的那个。 想必少年也认出了他。 沈利微微点头,不再理会。 他对待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极为疏离。 他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总之他最后以“正当防卫”的罪名释放。 从他和宋沅分别那天算起,已经过了许久了,久到让他以为遇见宋沅是场梦。 现在大梦初醒。 “小沐,不可以这么对哥哥,向哥哥道歉。”女人坐上副驾驶,扭头朝少年低低地训斥了一句。 “哦,哥哥对不起。”沈沐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态度敷衍。 女人叫钟婉怡,是沈利名义上的母亲。 她对待沈利十分温和,几乎是呵护备至。 可她再怎么努力地笑,沈利仍能察觉到,她的爱意只是浮于表面,并不达到心底。 “对了小宝,董事长他那遇到了点麻烦,一直不能亲自来接你,你别往心里去,毕竟他是你亲爸爸,等咱们一起回了家,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了。” 钟婉怡的嗓音带着南方轻柔的小调,婉转动听,很容易让人信服。 沈利语气平淡,“我知道了。” “切,见到他算是什么好事吗?他算什么货色,我宁愿永远不见他才好……”沈沐翘着二郎腿嘀咕,似乎对这个共同的父亲鄙夷至极。 车内气氛凝固,沈沐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所不妥,可叛逆期的少年怎么可能随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他闭上了嘴,开始烦躁地听歌。 两三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沈家大宅。 仿古的中式建筑雕花繁复,古色古韵,推开厚重的红檀木门走进去,入眼是屏风瓷瓶等一应陈设,正对门的是一架金丝楠木八仙桌,右手边则是客厅,矮桌上摆着齐备的茶具。 两个女佣都穿着湖蓝色的旗袍,头发拿桂花油梳得一丝不苟,她们都上了年纪,可看起来比年轻人更利落。 看到钟婉怡等人回来了,都拿来了要换的拖鞋,其中一个说:“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晚饭还有一个小时,太太。” 钟婉怡朝她们和善地笑笑,“吴妈,张妈,你们先去忙吧,让两个孩子自己玩。” 平白无故多了位少爷,可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多问,听了钟婉怡的话就下去了。 钟婉怡暗中打量沈利,明明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大宅子,可他举手投足之间竟没有丝毫露怯,像是见惯了似的,不卑不亢。 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上位者的镇定自若。 沈沐伸了个懒腰,瘫在客厅中式实木沙发的软垫上,继续打游戏。 钟婉怡暗自摇了摇头,想到什么,走到沈利面前,柔声道:“小宝,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沈利也不拂她的意,跟着她上了楼。 沈家老宅建立在半山腰上,二楼的精致很好,在飘窗上可以看到工匠们精心修建的小型园林。 看沈利似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钟婉怡有意让他开心一些,边开门边跟他说:“小宝,我特意让吴妈给你挑了间二楼最大的房间,你要是哪里不习惯,一定要跟我说……” 房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她一头乌黑长发披肩,抱着只猫坐在床头,听到动静也只是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 钟婉怡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她脸色微微白了,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吴妈说,新少爷要回来了,那应该就是小宝吧,怎么,我不能来看看我儿子?” 她说着,抚摸怀里的白猫,阴冷的目光却盯着沈利。 “当然可以,但你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招待招待。”钟婉怡走进房间,客气地说。 钟晚琳笑了笑,“哦,我忘了,妹妹你现在是女主人,我这个不速之客是打扰到你们了。” 钟婉怡连忙摇头否认,钟晚琳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她直截了当地问沈利: “几岁了?叫什么。” 冰冷的口吻,像是在审讯犯人。 “姐……”钟婉怡想帮忙介绍。 “让他自己说。”钟晚琳直盯着沈利,她如一条阴毒湿滑的蛇。 “十六岁,沈利。” “沈利?这名字不好,按照你们沈家的规矩,你这一辈取名得从‘水’,说吧,你想改名叫什么。” 钟晚琳咄咄逼人,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钟婉怡帮着打圆场,“姐,小宝这才刚回来,还没适应呢,你再给他几天……” “你跟了沈建这么久,着急讨好他,难道不知道他喜欢自觉的人吗?”钟晚琳轻蔑地看了眼钟婉怡,继续说:“沈利,你想叫什么。” “姐,你别为难孩子了……”钟婉怡被噎了一下,却还是为了沈利,对钟晚琳近乎哀求。 “澧。” 沈利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他一直立在门口,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更像是从未参与进来的局外人,冷眼旁观一切。 “沈澧,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澧。” 乌黑长睫下,他的一双眼眸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 就当,那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可梦里也有想要记住的东西,不是么。 第35章 地久天长 入夜。 春意渐暖,夜里却仍有凉风,宋沅关好窗,缩进被子里。 整个人被裹在暖和的被窝,极有安全感,黑暗中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说来也怪,之前和沈利一起睡,从没觉得秒针的声音这么清晰。 现在沈利应该也睡了吧。 他被沈家人接回去,从此必定会飞黄腾达。 宋沅又想起去找沈家人的那天。 看死是“沈太太”的女人,微笑地看着他,朱唇轻启,要他不要再联系沈利。 “这会给小宝造成困扰的,当然了,如果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她一副很大度的模样,却三言两语把宋沅隔绝在外。 “不用了。” 宋沅握紧了拳头,轻声拒绝。 他确实也没有再去找沈利的理由。 从此尘归尘,路归路。 不出几年,沈利就会把他忘却,宋沅想。 正如无数个生命中的过客那般,面容都会逐渐模糊。 宋沅闭上眼睛,这是最好的结果。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他叹口气,翻身起来,从床头的书包里翻出随身听,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按下了开关。 是那首熟悉的歌。 他和沈利一起在去往市里的大巴上听过的。 本来是打算,回来的时候再一起听的。 可现在没机会了。 静默的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这首歌的旋律也如河水般缓缓流淌,直至打开心口一个空缺,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疼痛灌进去,让宋沅不由得眼眶一酸。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 宋沅沉沉睡去,眉头紧皱。 月光从窗纱中透过,怜爱地拂过他的侧脸。 睫毛轻颤,上面挂着一颗晶莹泪珠。 他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翻了个身,那滴酸涩的泪便划过脸颊,无声无息地掉落在枕头上,沾湿了一小块地方。 一夜南风,春暖花开。 * 中药铺。 正是晌午,蒋素英认真打着算盘,将半个月的账单核实一遍。 这个时段没什么病人,她难得能静下心来。 那日周文志被警察带走,便被拘留了,据说是多年的罪行都被抖了出来,数罪并罚,十年内是见不到他了。 蒋素英的中药铺也重获清白,打破了偏见,再加上之前救治王春菊时,和邻里的关系缓和了不少,铺子里的生意竟一时之间十分火爆。 她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面上精神气却越来越足了。 宋沅只要一下学就会来给她帮忙,蒋素英十分欣慰。 自从沈利走后,宋沅的情绪便有些低落,常常一个人发呆,蒋素英只以为他是一时半会走不出来,心病难医,她只能陪在他身边。 所幸生活学习都没什么影响,她也就随他去了。 “哗啦”一声,忽然有人掀开了帘子,细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蒋素英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长发及腰的红裙女人走过来。 她身姿婀娜,腰细腿长,脚上穿的是最时兴的黑色皮靴,皮鞋表面擦得锃亮,身穿大红长袖连衣裙,风格浓艳而夺目。 女人看到蒋素英,唇角微微勾起,她的脸因精心化的妆而瓷白,黑长眉勾得入鬓,一头乌黑大波浪长发,颧骨高,鼻子小,嘴唇薄,像极了画报上才有的香港女郎。 只是近了些便会发现,她脖子上已然生出了几根细细的颈纹,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左右。 “你好,请问你是来抓药还是看病的?”蒋素英微笑着招待她。 女人却不作声,慢悠悠来回踱步了几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蒋素英,这才缓缓开口:“哦,我最近觉得很容易疲惫,你能帮我拿点药吗?” 她这话说得随意,倒像是随口扯了个借口。 蒋素英观察着她的脸色,认真告诉她:“这是气血不畅所致,你大概是这些天受情绪的影响,导致心有郁结,容我多嘴一句,是不是跟您丈夫有争吵?” 蒋素英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她通过女人的身形判断出,她是有生养过的。 女人听到这话,却抬手轻捂住嘴笑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好半会儿才停下来,“丈夫……丈夫哈哈哈哈……” 她抚摸了一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挑眉看向蒋素英,“是啊,我家男人确实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 蒋素英笑道:“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最重要的是让自己顺畅,病由心生。” 她帮女人把脉,完毕后,深色如常。 “你不用开药,只要回去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心结打开了就可以了。” “那如果……我打不开呢?” 女人突然凑近,盯着蒋素英,蒋素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女人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挑衅? 蒋素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她劝道:“打不开要吃苦的,早早地打开,别让自己的身体被耽误了。” 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直起身来,“好啊。” “蒋医生,都说你医术高明,看来他们说得果然没错,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很多。” “那就好。” “只是,我……”女人面露为难。 “怎么了?”蒋素英自然关切询问。 “我心里不痛快,也都是有原因的,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男人他早年入狱了,我心里怨他怨得紧呐。” 女人说出这番话,蒋素英心中为之动容。 相似的遭遇,让她对这个女人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你也别太伤神了,只要他还有回来的那一天,你还怕什么呢?”蒋素英好心劝导。 “谢谢你,蒋医生,一看见你我就觉得亲切,我在家也没几个说话的人,闺女还小,哎。”女人似乎黯然神伤,叹了口气。 “不过听说蒋医生的儿子很争气,很懂得孝顺妈妈吧?不像我家闺女,娇气得很,等她爸爸回来了,他们父女俩要一起和我作对喽……” 女人自顾自说着,不忘恭维一下蒋素英。 她忽而又问:“蒋医生,这么多年你也是一个人吧?想来一定很辛苦吧?” 蒋素英感觉有些微妙,陌生人如此打探她的隐私,让她不由得多了几分防备。 “还好,我都习惯了。” “蒋医生我真佩服你,咱们女人还是得有事业,我觉得跟你真投缘,以后我能叫你姐姐吗?” 女人美丽成熟的脸上,呈现出天真的神态。 蒋素英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自然没有什么是不应的,她含笑点点头。 “自然可以。” * 佳成中学。 “宋沅,化学竞赛成绩下来了,你是……你是一等奖!” 何竞先一路跑来,急得连气都喘不均匀,他当真是万分激动。 对比起来,宋沅则显得淡定很多。 “别急,我听说你物理成绩也不错,恭喜你。” “我?我才三等奖,不过这么多天准备下来,我也不后悔了,最应该恭喜的还是你啊,咱们学校哪有过一等奖啊?班主任在办公室里脸都快笑烂了,听说下周一国旗下校长讲话时,还要当众褒扬你呢!” 何竞先一口气说了一大块,宋沅以前可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的模样。 “好了好了,别再互相恭维了!宋沅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呢,离不开我这个同桌的谆谆教导和全力支持,我早就说宋沅肯定能行,当初这小子还磨磨蹭蹭不敢报名呢!” 赵潮生凑过来,大笑道。 “对对对,都是因为生哥,生哥,我宋某真得给您磕一个!”宋沅和他闹成一团。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打散了教室里的叽叽喳喳。 所有人迅速归位,唯恐慢了一步被老师抓到。 这节恰好是化学课,杨慧明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没有当众表扬宋沅。 她一如既往地讲解化学课本上的内容,遇到压轴难题时,终于叫到了宋沅。 “宋沅,你得了化学竞赛一等奖,这是轰动全校的大事,讲完这道题你别下来,再给我们都讲讲化学学习的经验。” 瞬间全场沸腾,疯狂给宋沅鼓掌。 宋沅神色如常地走上讲台。 他拿起粉笔,流畅地写下化学方程式。 他思路清晰,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就把同学们死活搞不懂的几个难点讲得无比透彻。 等到要他对化学的学习发表个人见解时,他环视四周,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技巧和方法,只是杨老师告诉我,让我尽力就好了。”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三秒。 下一秒,是冲天的哀嚎。 “不是吧天才都是那么装b的吗?” “啊啊啊啊我也好想有随口一说的这一天……” “什么尽力就好了?!我都从早学到晚,从勉强及格努力到三十分了!” “这就是沅神的力量吗?可恶,是什么东西好刺眼,总感觉眼睛被闪瞎了啊……” 听到这些吹捧,就连平日里严肃的杨慧明都忍不住一笑。 宋沅报以台下微微一笑,在全场的掌声里下台。 有时候成功者总是莫名其妙被倍受追捧,不论他说了什么,都会得到不同程度的解读。 不过宋沅说的也是实话。 化学,很难吗? 第36章 抓典型 回到家时,宋沅察觉到屋里有点不对劲。 静悄悄的,没人在。 他把背包放到卧室桌子上,捏紧了那个装着五百块奖金的信封。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日,沈利的生日。 原本应该给沈利准备生日礼物的。 要送什么宋沅都想好了,一个崭新的bb机,1998年平安镇最流行的产物。 可现在是没必要了。 宋沅的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二班沈利的名字也已经从佳成中学抹去,好像他存在过的痕迹,全部都消失了。 沈利的物品都锁在柜子里,宋沅没勇气去查看。 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沈利。 就在他怅然若失之时,蒋素英回来了。 她买了菜,看到宋沅,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沅沅,晚上吃面条好吗?” 宋沅点点头,走上前去接过蒋素英手里的东西。 沉甸甸的,他放进厨房,蒋素英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才试探性地开口:“沅沅,我……去看过你爸爸了,他还有三天就能回来。” 宋沅身体一僵,前世可怕的回忆汹涌地进入他的脑海,让他不由得后退一步,不小心碰碎了一个碗。 “嘭”的一声,瓷碗掉在地毯上,没有碎,却发出沉闷的响声。 蒋素英对宋敬国还保佑希望,对他出轨的事一无所知,宋沅心知肚明。 现在贸然把真相告诉蒋素英,没什么用处。 只能从长计议。 宋敬国还是判得太少了,宋沅以为。 * 监狱。 穿高跟鞋的女人扭着腰肢,跟在警察后面进了探视间。 她一身豹纹鱼尾裙,眼尾眉梢尽是风情,说不出的妩媚。 “谢谢。”她朱唇轻启,瞄了那警察一眼。 警察是个年轻的小伙,被她这么一看,登时脸就红了,假装咳嗽两声,还是公事公办道:“只有十分钟,尽快出来。” 女人讨巧说好,警察便退出去了。 她把目光投向玻璃后的男人。 男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却骨相极佳,即使已年逾四十,岁月却只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 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绝对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宋敬国穿着统一的条纹上衣,一双贪婪的眼在女人身上来回打量,满意地笑了一声。 女人坐下,拿起电话机,跟宋敬国面对面。 “你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巧笑倩兮,声音悦耳。 宋敬国“哈哈”一笑,“是啊红红,我看你这小蹄子想哥哥都想疯了吧?” 这话没轻没重,用来应对孙艳红这种女人,却效果奇佳。 果不其然,孙艳红的眼里含着股甜蜜,她娇嗔调笑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柔情蜜意了一会儿。 孙艳红突然低声说:“我去过中药铺了。” “什么中药铺?”宋敬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中药铺?就那个中药铺呀,那个你最爱的女人开的。”孙艳红故意这么说。 “哎呦我的宝贝,谁说我爱她了?她连你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你才是我最爱的女人。” 孙艳红满意了,勾唇一笑,又开玩笑似的试探:“那她手里可是有你儿子,我只有咱女儿,你要是想传宗接代……” 宋敬国赶忙打断,“这个你放心,我宋敬国绝对不可能重男轻女,我那儿子算个什么,叽叽歪歪的药罐子,我要他干啥?我只要咱们闺女,就够了。” 如果不是有玻璃板隔开,他真要上手去摸孙艳红的胳膊。 孙艳红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模样,轻轻一笑,内心成就感十足,故意撩拨他:“好了,等你出来了,回家随你。” 宋敬国猥琐一笑,搓搓手,突然又想到什么,正了正色,“你去中药铺干什么?” 孙艳红想也没想便答道:“看病呗,还能有啥?” “艳红,你没事别去那儿,我那个前妻她不吉利,小心沾染了晦气。” “那要是真沾染了呢?”孙艳红眼睛一转。 “真沾染了……那不好办?我虽然在监狱里,但也是知道外面环境如何的,市场监管不是抓得很严吗?现在就是要打击非法经营,市场部那些人就差抓个典型呢,你去举报,一举报一个准!” “这……不好吧。”孙艳红有些迟疑。 她想起蒋素英对她的态度,和对她说的话,竟有些于心不忍。 “有什么不好?她那个中药铺要是真好,怎么会怕查?” “时间到了。”外面警察叩了叩门,电话线瞬间被切断。 宋敬国还在说着什么,可孙艳红已经听不清了。 她用口型对宋敬国说:“我等你。” 然后起身便走了。 * 第二天是周六,宋沅不用上学,他在家里做作业,到了中午,发现蒋素英迟迟不回来,便做了饭,拿到中药铺给蒋素英送去。 刚到中药铺,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宋沅心里觉得奇怪,掀开帘子走进去,待看清屋内坐着的人的样貌时,如遭雷击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是孙艳红,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前世,她找到家里来耀武扬威。 可以说蒋素英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此时的孙艳红正坐在蒋素英面前,一个小姑娘趴在柜台上,紧挨着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 听到声音,她们一齐转过头来。 “这就是沅沅吧?原来这么高啊。”孙艳红热情招呼他。 宋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母亲面前的。 他的腿像是被灌满了铅,仅仅走这几步,就觉得沉重无比。 他把饭放在蒋素英面前,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掀开饭盒,喷香的西红柿炒蛋颜□□人,又拿出两个又大又白的馒头。 “妈,你不回来吃午饭,原来是要陪客人,不知道这位阿姨是……?” 蒋素英笑笑,对孙艳红说:“看我这儿子,还心急火燎地给我送饭来了,好像唯恐有人害了我似的。” 这话原是开玩笑,可落在宋沅耳朵里,却变了番意味。 他脸色一变,紧咬下唇。 “这是孙阿姨,她这几天常来的,沅沅,打个招呼。”蒋素英介绍道。 “……你好,孙阿姨。”宋沅的笑比哭还难看。 孙艳红表面上笑容满面,内心却忍不住犯嘀咕。 总觉得宋沅不该是这种反应,难道是他知道什么了? 不,绝对不可能,她敢确定从没有和宋沅打过照面。 于是她把这归为宋沅的性格问题,毕竟听宋敬国说,他这儿子又任性刁钻,又敏感小气。 不过,好戏快要上演了吧? 原来只有蒋素英一个人面对的,现在多了个宋沅,也碍不到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中药铺门口,上面下来几个穿蓝衬衫的男人,他们的胸前挂着胸牌,大红的印刷字体是“市场监管局”。 这副阵势,惹来许多人驻足观看。 毕竟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些部门的人! 市场监管局的人推门走进中药铺,围观群众更加好奇了,他们为什么会去找蒋素英? 屋内,蒋素英看到这些人走进来,他们一进来就环顾四周,每个都是一张严肃的脸。 “几位同志,你们这是……?”蒋素英迎过去。 为首的一个冷哼一声,出示工作证,“接到群众举报,中药铺不符合安全标准,你无证行医,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毫无证据,怎么能随便把人带走?”宋沅站出来,将蒋素英护在身后。 “你是哪来的小孩?这有你说话的份?识相点,赶紧滚!” 这些工作人员文化素质不高,猛地推了宋沅一把。 蒋素英拉住宋沅,冲他摇摇头,转头又说:“同志,我愿意跟你们走。” 宋沅急得又想上前,手却被尖利的指甲攥住,他回头看,是孙艳红。 她表面上一副为了他好的样子,说:“沅沅,你就让你妈跟着去接受调查吧,清者自清,姐姐肯定会没事的。” “姐姐?”宋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紧盯着孙艳红的脸,“你居然叫她姐姐?” 在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的注视下,孙艳红竟觉得自己躲无可躲,如被看穿了一般。 她心头一慌,赶紧放开了抓着宋沅胳膊的手。 蒋素英被带走了,众目睽睽之下,她进了那辆车。 宋沅追出来,只看到那辆车的尾气。 就在他倍感无力之时,有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竟是面馆的夏老板。 王春菊早产时,是去这位夏老板的面馆里端来的热水,他起了带头作用,才有更多人愿意救王春菊。 此时他对宋沅说:“孩子,别着急,白的成不了黑的,他们这么急着抓人,估计就是想立典型了!他们胡作非为,有我们在,偏不让他们得逞!” “你们?”宋沅抬头,忽然看到中药铺前围满了人。 有蒋素英救治过的病人,也有上次一起参与了救王春菊的,还有之前义愤填膺地骂过中药铺的。 而孙艳红早带着她女儿趁乱逃走了。 “俺以前骂过你们,真对不起,要救蒋医生,这事算俺一个!” “我头疼的毛病十多年了,蒋医生一给我看就看好了,后悔没早点来看,我也去!” “受周文志那老贼挑唆,我们冤枉蒋医生太久了!这次绝对不能让那群狗腿子再冤枉了她,我一定得去!” “还有我!” “别忘了我!” 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摩拳擦掌,纷纷痛骂不分青红皂白抓人的市场监管部。 宋沅鼻子一酸,他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再抬头时,脸上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毅。 “好!这一次,势必把那监管部给闹得天翻地覆去!” 第37章 出狱 镇中心监管局。 几个工作人员把蒋素英团团围住,好似在审判一个罪人。 他们态度恶劣,完全不听她的解释,强硬地要她在通告上签名画押。 监管局才成立起来不久,他们这些无业游民托关系进来了,正愁干不出绩效呢,就接到有人举报蒋素英,便紧赶慢赶地把蒋素英给带来了。 蒋素英拒绝签字,为首的人冷笑一声,正要喝一口热茶水,突然听见屋外一阵嘈杂。 “怎么回事?”他眉头一皱,问。 有人向外打探了一番,回来后有些为难地说:“好、好像是来了一大群人,他们嚷嚷着,要咱们放了她……” 他指了指蒋素英。 为首的人“呸”了一口,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正是他们立威的时候,怎么能说放就放?那他们的颜面何存? 他鄙夷道:“不过是一群刁民,老子还能怕了他们不成?别理他们,任他们闹,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屋外,群情激愤。 有人见那群监管人员迟迟不放人,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狗二蛋!混进监管局你还成体面人了!这满街上谁不知道你就是个混混!” “你要是说蒋医生该抓,那人人都该抓!不能只针对人家吧?难道就因为人家是个女人?” 门前嘈杂,有的还“哐哐哐”敲门。 屋内的王建波听到骂他的话,还是以前“二蛋”的称呼,登时脸就红了。 其他人看着他,眼神中似乎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王建波气得牙痒痒,猛地往桌子上一拍,“靠!今天老子就偏不放人,谁想闹就任谁闹去,看他们能耗多久!” 屋外大家见迟迟没动静,气焰渐渐小了,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难道真的没有能治得了这狗二蛋的法子?” 宋沅面色凝重,说:“如果实在不行,只能从长计议了,辛苦大家再想想……” 这时,有个平头青年举手道:“我前两天看到二蛋他娘来你家买过药,如果他娘愿意帮蒋医生说话,说不定能行。” “当真?”宋沅眼睛一亮。 “当真。”那青年面色坚定。 “那我这就去找他娘……”宋沅转身边要走。 青年却拉住了他,“别急,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他家的位置我熟,细说起来,我还要叫他娘一声婶子,我去接她过来。” 宋沅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大约半小时过去,众人等得迫不及待时,转角处终于出现了那青年的影子。 他蹬着一辆三轮,后面坐着一个老妇人,大约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坐在车斗里,腿上盖着严严实实的大红毛毯。 宋沅连忙迎上去。 细心如他,一眼便注意到老妇人的腿有异样。 青年解释道:“婶子她去年遭了洪水,抱着两只鸡在水里泡了一晚上,腿就泡坏了。” 老妇人看见宋沅,面上多出几分激动,她握住宋沅的手,“好孩子,这事我已经听小辉说了,蒋大夫她是个好人啊!你放心,今天我一定让二蛋把蒋大夫放了。” 她让王建辉把三轮推到门口,直接大哭大喊起来:“真是家门不幸啊!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把你娘的救命恩人都抓走了,你干脆让你娘也下大牢吧!这个家不用要了!” 老妇人的哀恸哭嚎传入屋内,王建波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打开门,看见母亲的面孔,赶紧走过去。 “娘,您怎么在这儿?” 他王建波虽然浑,但从小就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的话,他没有一句是不听的。 老妇人抬手就给了王建波一巴掌,“我真是白养你了!你连蒋大夫都抓,你知不知道,去年我来不及去医院,连夜发高烧,要不是蒋大夫照料了我一整晚,你早就见不到你娘了!” “这……娘,儿子当时没在家,没想到是蒋素……蒋大夫给您治疗的。” 他低下头去,满脸羞臊,侧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二蛋,你娘都这么说了,你赶紧放人吧!”有人添了一把火。 王建波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得,我王建波敢作敢当,放放放!这就放!” 他一把推开了门,连带着对蒋素英的态度都和缓了不少。 “你可以走了,蒋医生。” 其他人惊诧地望着他,“可是……” “什么可是?本来就不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乱抓人,赶紧走吧!” 他不想过多解释,毕竟这关乎他的颜面问题。 蒋素英一出来,一群人便迎了上去。 老妇人招着手,一时不能从三轮车上下来,只能急切询问:“蒋大夫,我那逆子没为难你吧?” “没有。”蒋素英温和地摇摇头。 “他再敢针对你,直接找我!看我治不死他!”老妇人愤恨地扬起了拳头。 围观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王建波在蒋素英身后跟出来,讨好一笑。 “笑什么,还不赶紧跟蒋大夫道歉!” 老妇人教训道。 “蒋医生,真的对不起了,不该冤枉你的。”王建波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众目睽睽之下,蒋素英也只能选择原谅他,“没事没事,毕竟这也只是你的职责。” 这话一出,王建波的脸更红了。 他挠挠头,“其实原本我们也不想抓你的,但是举报你的那个人信誓旦旦,无比确信你就该抓。” 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蒋医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啊?为什么要恶意举报?” 蒋素英面露疑色,宋沅却脸色一沉。 周文志都已经进去了,还有谁会针对蒋素英,答案很明显。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改日我让二蛋登门道歉,蒋大夫,你可千万别介意,你的医术我们群众还不知道吗?我们心里都门儿清,谁要抓你,我们第一个不允许!” 老妇人很明事理,是个刚硬果决的女人,她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 中药铺在风吹雨打里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他们见成功“营救”出了蒋素英,心中都不禁涌起一股豪迈之气。 还有宋沅,这个小孩子,不同寻常啊。 * 两天后,宋沅放学回家,猝不及防地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面孔是何等虚伪,以至于宋沅看到他,竟然忍不住地想要干呕。 前世刺痛的回忆如一头狰狞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欲把宋沅吞噬。 “沅沅,怎么不进来啊?”蒋素英系着围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笑容满面地问。 宋沅一直站在门口,她以为是他太激动了。 毕竟时隔多年,终于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宋沅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卧室,把书包放好,同事也带上了门。 他要整理好心情,去面对这个恶魔。 悲剧重演的可能似乎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好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沅沅,吃饭了。” 男人刻意用很轻柔的声音唤他,让宋沅一阵恶心。 半晌,宋沅下定了决心。 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他走出来打开门,看了宋敬国一眼,便别过脸去,神色如常地坐上餐桌。 一桌的好菜,像是给宋敬国特意设的接风宴。 一家三口重新聚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怎么看都觉得不真实。 宋敬国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始找话题:“家里的样子还是没变。” 蒋素英忙给他夹了块红烧肉,“是啊,都是原来的模样。” 宋敬国又看向宋沅,“沅沅也长大了,比我都高了。” 蒋素英将目光投向宋沅,示意他说点什么。 宋沅只好放下筷子,“谢谢。” 宋敬国笑了笑,“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话少,不过人家也都说嘛,沉默是金。” 如果是前世的宋沅,可能还会傻傻地以为宋敬国真的在夸他。 可现在心性大不如从前,宋敬国话里话外的讽刺,他怎么会听不出。 “我吃饱了。”宋沅实在忍受不了,干脆直接进了房间。 “沅沅?不再吃点吗?”蒋素英在背后喊他。 “不用了,你们吃吧。”宋沅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还伴随着书页翻动的声响。 蒋素英只好作罢,专心跟宋敬国叙旧。 宋沅却竖起了耳朵,紧张地在屋内听他们的谈论声。 一旦宋敬国对蒋素英不利,他就会迅速冲出去。 大概两个小时过去,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夜深了。 宋敬国起身擦擦嘴,说:“素英啊,我先走了。” 蒋素英疑惑,“走哪儿去?你才刚出来一天,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宋敬国霎时变了脸色,“素英,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出来了进去了之类的话。” 蒋素英忙道歉,“对不起,敬国,我就是一时间情急……” 宋敬国一副大度模样,拍了拍蒋素英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能在这儿睡,也都是为了你着想,毕竟我们还没复婚,我要是留宿在这里,邻居又要议论纷纷了,我有个狱友有下榻的地方,我先去那儿住几天,回来的事以后再说吧。” “可是……”蒋素英还想再劝。 “妈。”宋沅突然打开了卧室门,冷眼看着宋敬国。 “他要走就走,他到底是去干嘛的,自己心里最清楚。” 第38章 捉奸 宋敬国明显是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宋沅会这么硬气地说话。 那个唯唯诺诺、只会躲在大人身后捏着衣角的小男孩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脸的少年。 多年的离别,宋敬国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正视起这个儿子。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沅沅,你说什么呢!这么跟你爸爸说话,没大没小的……”蒋素英责怪地说。 宋沅却反将头一扭,把门关上了,顺带说:“你就看他走不走吧!” 蒋素英有些尴尬,“敬国,沅沅他现在跟你不亲,也是太久没见了的缘故……” 宋敬国一副他都了解的样子,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个年级的孩子,叛逆期嘛。” “不过素英啊,这天越来越晚,我真的该走了。” 他执意如此,蒋素英也不好多做挽留,只好无奈地说:“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啊,敬国,明天……” 话还没说完,宋敬国便打开门出去了。 “素英,带着孩子早点休息!” 他敷衍地嘱咐了一句,便快步下楼离开了。 蒋素英一直追到窗户口,看着宋敬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宋敬国走得很急,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一样。 蒋素英心里虽有怀疑,却理不清头绪,也只能作罢。 至于宋沅,让他和父亲多多接触一些,父子间的隔阂总能消弭的吧。 一夜无话。 翌日,宋沅去街上买最新的故事会。 他对这系列的书很痴迷,上面每一个简短又精准的故事,他都来都如饥似渴,全然已经是他的一种享受。 更何况他还不断地往这上面投稿,赚了不少稿费,足以负担他的日常所需,不用再找母亲要钱了。 想到这里,宋沅内心轻松了些,面上也挂了点笑意。 下一秒,抬头的空档,他的笑容消失了,脸部的表情僵硬而凝固。 就在不远的前方,他看到宋敬国牵着孙艳红的手,走进一家装修新潮的女装店。 顿时,他恍如遭了雷击一般,心脏跳动得剧烈,紊乱的呼吸中,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自觉地悄悄躲进一个角落。 他观察着服装店,来来往往的人路过,宋敬国和孙艳红却始终没有出来。 或许这家店是孙艳红的财产。 宋沅继续等待,大概八九分钟后,宋敬国一个人出来了,神色淡定而悠闲,踱着步走出这条街。 宋沅没有轻举妄动,宋敬国消失很久后,他才打算离开。 可刚一挪动脚步,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就叽叽喳喳地走进了不远处的文具店。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小姑娘。 在她扭头说话的空档,宋沅看清了她的面容。 是孙茹妤。 孙艳红和宋敬国唯一的女儿。 前世,宋沅去找宋敬国要救命钱,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从始至终都愤恨地盯着他,还上手给了他一巴掌。 而宋敬国从始至终都在拉偏架。 宋茹妤出手很大方,至少在两个小跟班面前是的,她给她们一人买了一根棒冰,两个小姑娘都两眼放光地望着她。 “宋茹妤,你今晚真的要去吃烤肉吗?”穿绿色外套的小女孩问道。 “哎呀你真笨,宋茹妤都说了几遍了,今晚她爸妈要带她去吃韩国烤肉!韩国哎,我听都没听过,肯定是大城市才有的,孙茹妤,真羡慕你有个在外地做生意的爸爸!” 另一个小女孩语气很激动,好像身临其境一般,眼里写满了憧憬。 孙茹妤很享受她们的吹捧,却还是摆摆手说:“这算什么,哪天你们想去,我也可以带你们去啊。” 三个女孩说笑着走了,进了服装店。 宋沅神色凝重,从角落里出来,回了家。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蒋素英。 如果按照他个人来说,恨不能手撕了宋敬国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可蒋素英未必会相信这一切,更何况她心理承受能力不足,宋沅担心告诉她后,反而会引发她的急性脑炎。 前世她就是在知道真相后大病一场,不久便撒手人寰的。 宋沅不能再看着这样的惨剧在自己眼前上演。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挣扎。 直到一个大嗓门在楼下呼唤起他。 “宋沅!你大爷来啦!”是柳谦,她穿着一身蓝色工装,身后站着一个温婉的女人。 宋沅赶紧从楼上下来,柳谦一看见他就搂住他的肩膀,意识到什么后又松开他。 “可以啊你宋沅,大半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比我都高一个头了!” 柳谦身高一六八,在女人当中也算出众,可这年宋沅的身高已经窜到179,即将突破一米八大关,抽条一样的长,让柳谦十分惊讶。 宋沅笑笑,此刻他注意到柳谦身后的女人,正是柳谦的母亲徐芬,她正微微笑着看着宋沅。 柳谦说:“镇上新开了家烤肉店,你猜怎么着?说是什么韩国烤肉,什么寒国热国的,但我妈想去尝尝,说是有优惠,你跟阿姨也去呗?” 宋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结合上午听到的孙茹妤的话,他的头都隐隐作痛。 正好此时蒋素英也回来了,看见三个人在这里这么热闹,笑着问:“这是咋了?” 宋沅只好把柳谦的邀请转述了一遍。 蒋素英痛快地答应了:“行啊,这么新奇的东西,还没带沅沅吃过呢,咱们一起去。” “嫂子,大哥不在家啊?他不去吗?”徐芬问道。 “这……那我打电话问问他。” “妈,算了吧,就咱们四个也挺好的,下次再叫爸爸,让他休息休息。”宋沅的话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啊,那行……”蒋素英答应了,一方面是徐芬大概只是客套,她不喜欢和男人接触,另一方面是宋沅和宋敬国有矛盾,实在不宜在外人面前闹得太难看。 四个人就这么出发,坐了辆三轮,半小时后便来到烤肉店。 烤肉店刚刚开业,生意火爆,门庭若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香。 走进去,装修风格十分时尚,还有闪着光的韩文,让人仿佛置身在异国他乡。 平安镇的人哪见过这幅场景,一进去便都被迷晕了脸。 即使不吃饭,也要来看一圈的大有人在。 找了个位置坐下,柳谦感叹:“这寒国的饭馆就是高级哈,筷子都是铁做的,哎哟,可真沉。” 蒋素英和徐芬都被她搞怪的样子给逗笑了。 “服务员,再来份鸡翅。”前桌的男人伸了伸手,立刻有个穿西装的服务员走过去,笑着说好。 可那客人的声音是何等熟悉。 宋沅注意到,蒋素英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妈,要不我们走……”宋沅有些不忍心的劝道。 蒋素英摇摇头,面色沉重地盯着前桌看。 虽然是沙发,但伸伸脖子就能把那桌人的身形看个大概。 终于,她站起身来,径直朝那边的男人走去。 “你……”她怒气冲冲地刚准备开口,在看清楚男人面容后又泄了气,有些尴尬。 “有事吗?”陌生的男人开口。 “没事没事,打扰了。” 只是个长得像宋敬国的人。 看来是她多虑了。 蒋素英只好又回到座位上。 四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了一会儿,宋沅中途离席去了趟厕所。 洗手时,他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少年清朗的眉头一直紧皱着。 他真的太紧绷了。 突然,他听见厕所外似乎有嘈杂声。 赶忙冲过去,发现是几个服务员拦着一桌客人不让走,似乎是因为小女孩私藏了餐具,要她交出来。 “我女儿没有拿你们的叉子,这根本不可能,一个破叉子有什么好稀罕的!”大波浪黑发女人牵着小女孩的手,怒目圆睁。 “这……这位客人,可在场的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我们家的叉子不是随便买的,都是在国外运来的,不小心拿了不要紧,最好还是交出来吧。”经理态度诚恳,近乎祈求。 可女人一味护着女儿,毫不退让,小女孩在她身后盯着经理,眼神阴毒。 这是孙艳红和孙茹妤,宋敬国不在餐位上。 双方对峙,越来越多的客人被吸引过来。 此时,宋沅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蒋素英来了。 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姐姐!你也在这里吃饭啊。”那边的孙艳红一眼便在人群中捕捉到了蒋素英,立马如蜘蛛收网一般缠过来。 宋沅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蒋素英毫无防备地说:“这么巧,你也在,这是咋了?孩子怎么都快哭了?” 她还不清楚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地问道。 此时宋敬国急匆匆地回来,看到孙艳红带孩子被这么多人看,很是担忧,可在看到宋沅和蒋素英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转身就走,想要逃离。 可孙艳红怎么会给他机会,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叫住他: “敬国,你上个厕所好慢!你闺女都要被人欺负死了,你不管管吗!”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努力稳定更新!宝宝们点点收藏(ì_í) 第39章 转学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平安镇这个地方不大,宋敬国早年为了自己所谓的生意奔走相告,不少人都脸熟他。 可据他们所知,宋敬国的妻子是蒋素英。 现在这服装店老板娘孙艳红这么说,围观群众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他们纷纷以看热闹的心情围在这里,或同情或唏嘘的眼光望着蒋素英,都在等待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宋沅悄无声息地把母亲护在身后,挡住围观者的眼光。 “够了,你们自己闯出来的笑话,自己来收,别来打扰我们。” 他盯着孙艳红,语气中带着警告。 孙艳红害怕般地往宋敬国身后躲了躲,无助道:“敬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 宋敬国沉着脸,“宋沅,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的?”宋沅毫不退让,反唇相讥。 “你……”宋敬国毫无准备,被噎了这么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宋沅看着他们两个,“真是一出好戏,中药铺被举报也是你们的手笔吧?” 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这么恨中药铺,恨蒋素英? 孙艳红居然自己找上门来,和母亲论姐妹,宋沅早有怀疑。 宋敬国的目光僵了一瞬,孙艳红却不管不顾地走出来,“扑通”一声给蒋素英跪下了。 “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是你不要再逼敬国了,他早就跟你离婚这么多年了,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她哭求着,好像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宋敬国,我要你说。”蒋素英双目通红,语气颤抖,望向那个她信了半辈子的男人。 回应她的,是宋敬国回避的眼神和闪烁的目光。 “呵……”蒋素英凄然地笑着。 一切真相大白了,为什么宋敬国出狱第一晚不愿意在家,为什么宋敬国和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疏离感,为什么宋敬国入狱前坚决要和她离婚,还美其名曰不想耽误她…… 蒋素英摇摇欲坠,徐芬从后面扶住她,小声问没事吧。 就在此时,一直躲在桌子后面的小女孩突然冲出来,跳起来怒捶了一下蒋素英的胸口。 “你这个臭.婊.子!不要脸!”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脏话脱口而出,孙茹妤的目光阴毒得像只蝎子。 她还要再扑上来打蒋素英,却被宋沅一巴掌扇回地上。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孙茹妤的左脸立刻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脸颊高高肿起。 她被这一巴掌扇蒙了,宋沅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点也不留情。 牵扯到蒋素英,就是触犯了宋沅的底线。 孙茹妤愣了几秒,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尖利的哭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孙艳红急忙心疼地把她拥入怀中。 “妹妹不懂事,可是宋沅,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吗?你怎么能打她呀,我和你爸爸从来没舍得打过她,我的乖闺女,委屈你了……” 这边闹成一团,老板急匆匆赶来,他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看到此景被吓了一跳。 他让服务员把地上的母女扶起来,带着歉意说:“几位客人,这只是个吃烤肉的地方,没什么意思,如果有私事,大家也等回到家去再谈,好吗?给小店一个安静的环境。” 在他的努力调解下,孙艳红擦了擦眼泪,说:“敬国,我们走吧……” 反正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蒋素英不可能再把宋敬国抢走。 可孙茹妤却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攥着一把尖利的叉子,猛地插进宋沅的大腿。 她一直没把偷的叉子还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没人能阻止。 “你去死!狗东西!”被拉开时,孙茹妤的一张脸都憋红了,疯狂地辱骂宋沅。 宋沅的腿部鲜血淋漓,柳谦惊叫着扶住他,宋沅却摆摆手说不用。 他的一张脸都苍白了,额头更是溢出大颗的汗珠,强撑着把那柄叉子拔了出来,拿给宋敬国看。 鲜红的血在叉子上滴落,宋沅清俊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病态的笑意。 “知道吗,你们的报应,不会晚的。” 再之后,就是救护车的声音。 宋沅在医院休养了一周,柳谦和徐芬时不时来探望他。 蒋素英却不怎么来,好像一直忙着什么事。 直到出院那天下午,蒋素英来了,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毛呢外套,头发梳得油亮光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变。 柳谦在给宋沅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苦恼地摇着头。 看到蒋素英,她开朗一笑,“阿姨,你真漂亮。” 蒋素英笑笑,“还是小谦能说会道,也是个大姑娘了。” “她就会油嘴滑舌。”此时徐芬提着壶水回来了,打趣道。 “就知道说我……”柳谦撇撇嘴,嘀咕道。 宋沅看向蒋素英,“妈,我现在可以出院了吗?” 蒋素英坐在宋沅的床边,拍拍他的手,心疼道:“沅沅,医生说你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千幸万幸,没伤到骨头,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妈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下去……” 徐芬安慰道:“素英,沅沅这不是好好的吗?咱们都说好了的,你告诉沅沅吧。” 蒋素英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说:“是,沅沅,我和你徐阿姨合计好了,咱们呐,不在这里待了。” “什么?” “啥?” 宋沅和柳谦同时诧异地叫道。 他们的眼神交换了一秒,两张脸都是云里雾里。 “是这样的,我已经转让了中药铺,这些年呢,小芬也攒了点钱,咱们一起搬出去,去市里,不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了。” 蒋素英解释道。 “这里地方又小,学校又不好,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腌臢事儿,他们说女人闯不出什么名堂,咱就偏去闯一闯,让他们知道,女人不是要依附男人的。”徐芬补充道。 宋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芬早年也离了婚,独自带着柳谦生活。 “但是沅沅,你受的委屈,妈都会给你讨回来,那个女孩小小年纪这么歹毒,不受点惩罚怎么行,前两天我跟他们谈过了,他们要私了。” “那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宋沅急得想要坐起来。 “哪能啊?他们不过是蛇鼠一窝,堂堂正正的人难道还怕了这种小人不成?更何况,有你徐阿姨陪着我呢。” “那就好,那就好。”宋沅松了口气。 蒋素英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她也明白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是自己和最亲的人。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该依附于兄弟、依附于丈夫,可这么多次,只有宋沅和她相依为命,她便明白,自己要强大起来,才能守护自己和想要守护的人。 徐芬说:“我们向他们要了三千块,给不齐就报警公了。” “三千块?”柳谦惊讶道。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有的人工作五年都不一定能挣到三千块。 “嗯,钱多钱少无所谓,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难受的滋味。”蒋素英道。 “那他们真愿意给?”宋沅问。 “昨天就已经给齐了,我了解宋敬国,他这个人最要面子,是不会答应闹到警局去的。” “不过,看他们那样子,应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筹到这笔钱,可再多的钱,也填补不了你受的伤痛……”蒋素英垂下眼,看向宋沅包扎好了的腿。 宋沅握住她的手,“好了妈,我真的没事的,只不过是点皮肉伤。” 他转移话题,好奇地道:“那我们是去哪啊?普阳市吗?” 蒋素英点头说是,“沅沅,到时候送你去市一高考试,只要考到前三名就能获得插班生资格,不过……” 她想到传言中市一高考试的地狱级难度,又安慰道:“考不上也没关系的。” “太好了,宋沅去市一高,但我可不去,我终于能去学厨师了!” 柳谦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丫头,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厨师,反正学习对你来说也是个折磨,算了,就随你吧。”徐芬看着女儿憧憬的模样,笑得温柔。 一旁的是宋沅却若有所思,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普阳市啊…… 脑海中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明明才离开不到两个月。 可怎么,感觉已经相隔那么远了呢。 与此同时,普阳市一高。 傍晚的太阳悄悄落下,透过飘窗,给宽敞整洁的走廊镀上了一层金光。 身穿校服的黑发少年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沓文件,橘红色的落日照射在他的侧脸上,展现出优越的鼻梁和眉骨。 一个穿同样校服的女生躲在角落里看他,一时间都看得呆了,等他走近了自己,才堪堪收回痴迷的眼神。 “那个……沈澧同学……”女生的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她低着头把一封信递给少年。 少年停住脚步,淡漠地看着她。 “我、我听说你就要转学了,再不给你的话真的没机会了,你能收下吗?” 她紧张到了极点。 少年却摇摇头,“你费心了,抱歉。” 说罢,连一个眼神也不留,径直与她擦肩而过。 女生呆呆地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沈澧刚才真的对她说话了!还说了那么长一句! 沈澧即将转学,她没有遗憾了! 第40章 转学(二) 三天后。 搬到普阳市的城关镇后,宋沅就参加了普阳市一高的插班生考试。 每年三月末都有这么一场考试,说好听点是招纳优秀学生,实际上不过是为某些人提供便利。 这个节点,恰好让宋沅赶上了。 结果在第二天就出来了,宋沅第一名,足足拉了第二名三十六分。 去领档案的时候,招生办老师颇为激动对蒋素英说:“你们家孩子真是优秀啊!以后能成大事,一定得好好把握,上一个理科这么有天赋的插班生,还是那个沈家的儿子来着……” 宋沅正在填写表格,正值下课时分,办公室里有些嘈杂,他没听清招生办老师的话。 “不过,唉,高一卓越班和实验班的名额都满了,只能进普通班,但咱们学校普通班的水平也比其他学校尖子班强,这点还是可以放心的。” 老师很和善,为蒋素英介绍。 蒋素英感激地道:“谢谢老师。” 宋沅填好了申请表,忙完学籍档案的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老师跟他说了明天正式入学的安排和准备,他听得很认真。 “去教务部领校服,5号楼312。” 恰好这时蒋素英接到装修师傅的电话,定制的柜子到了,她必须得回去一趟。 宋沅看出了母亲的不放心,便主动说:“妈,你忙你的去就行,我在学校随便看看,待会儿就回家。” 其实他也无意逗留,待会儿领了校服就走就好了。 蒋素英有点犹豫,但看自家儿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还是离开了。 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她也该放心了。 宋沅一路走着,拐了好几个弯,偌大的校园里,他一个不穿校服的学生显得很突出,招来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他来到五号教学楼,按照老师说的那样,走近312号办公室领校服。 办公室里的老师进了仓库,按照他的尺寸寻找。 此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砰”的一声,力道很大,带着明显的急躁。 老师拿着校服出来,抬眼看了看门口的少年,见怪不怪,无奈道:“同学,这已经是这个月你第五次来这里了。” 少年“啧”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坐到一旁的办公室软椅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高一实验班沈沐,春季校服一套。” 他无疑是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流程,所有动作都一气呵成。 “沈沐同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一周前好像刚领了一套?” 老师查阅了记录本,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沈沐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不给交钱,就这么点钱至于吗?还不够我一天零花的……”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老师无奈道。 “那还废什么话?赶紧给我就行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马上就要转学了,你们这儿屁事那么多,以为我乐意在这儿待啊?” 老师推了推眼镜,好半天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在记录本上写下来,“行行行,领多少套都行,就是千万别把校服借给校外的人,要不然要捅出大篓子了。” 沈沐不耐烦地“嗯嗯”了一声,等待的空隙,余光瞥到了站在一旁的宋沅。 少年面容白净俊秀,在室内明亮的光线下,皮肤近乎透明,柔顺的黑发垂在眉梢,整个人站得笔直如松柏。 “嘶……”他心里有些纳闷,怎么这个人这么眼熟呢。 沈沐忘性大,又一向不正眼看人,以至于记忆里搜罗了一番,毫无所获。 宋沅领了校服就道了声谢谢,推门出去了。 沈沐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直到他单薄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老师帮沈沐拿来了新的校服,他才回过头来,忍不住问道:“他谁啊?” “什么他谁。” “就刚刚那个人啊,没穿校服的那个。” “哦,人家是插班生,明天才来上学的。” “那他是从哪儿来的?” 沈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追着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什么时候你还关心起陌生人了?” 老师忍不住吐槽,要知道,沈沐跟他那个沉静的哥哥可不一样,一天到晚咋咋呼呼,还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哪里有闲心关注一个陌生人,现在他这样实在是反常。 “没事,就随便问问而已。” 沈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到底见没见过那个人呢。 第二天早上,宋沅六点半就起了床。 他们所租住的地方是在城关镇,房子是清一色是四层小洋楼,不过年代久远,外表看上去很是破旧,砖红色的楼身都斑驳不堪。 好在离学校近,交通方便,房租也便宜。 徐芬和柳谦就住在楼上,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搬来了这里,一切都是新的,新的环境,新的邻居,新的心境。 一切的旧事物和烦心事好像都一扫而空,这里的空气都要热闹快活许多。 经过好几天的装修与打扫,两居室的房间也颇有了几分家的感觉,虽然小了一些,但胜在干净整洁。 宋沅起床洗漱完后,就来到餐桌前吃早餐。 蒋素英还没起,她劳累了这么多天,睡得很沉,留给宋沅的早餐很简易,就是包子和豆浆,包子加热一下就可以,而豆浆是用暖壶里的热水冲泡的。 宋沅吃好后收拾了餐具,背起书包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市一高的节奏比平安镇的佳成中学要快得多,每个学生必须六点五十之前到教室,经过半个小时的早读后,再给二十分钟的早饭时间。 时间紧张,大部分走读生都选择在家事先吃好饭,利用学校规定的早饭时间来预习功课。 宋沅也是如此。 他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学校,天刚明,淡淡的雾气中和校门口暖黄的路灯下,全是穿着市一高校服的学生在穿行。 整座城市逐渐苏醒过来。 校门口停了一辆黑车,这个年纪的学生对车牌已经有了敏锐的感知力,其中有人认出,那是一辆奔驰,属于九十年代末的顶尖品牌。 他们有的忍不住驻足观看,有的则见怪不怪——毕竟沈家的那两位少爷天天都这副架势。 有时他们都在讨论,出身自这么有钱的家庭,何必还来受这上学的苦。 不过也就只在背后说说罢了。 宋沅对身后的哗然浑然不知,他早在奔驰停下之前就进了教学楼。 市一高的班级分为卓越班、实验班、普通班。 卓越班和实验班实行小班额教学,一个班仅有三十到三十五人,一共有三个卓越班和一个实验班。 卓越班汇聚了全年级的前一百名,而实验班仅有几个百名左右的优秀学生,剩下的全是关系过硬塞进来的。 校方为这两种特殊的班级安排的师资也是最好的,每年都等待卓越班的人为校争光,以及实验班的人大手一挥“回报母校”。 剩下的,就是八个普通班了。 普通班的容量达到了五六十人,实际上的数目比这还要多,学生质量和师资力量也完全比不上卓越班。 宋沅所在的七班,就是一个普通班。 对外招收的插班生名额本就少之又少,能进普通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八个高一普通班和其他年级的普通班占一栋教学楼,那些所谓的尖子班跟他们相隔很远,大概是一个操场的距离,平时根本都接触不到。 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帮助学生保持心理平衡的一种。 宋沅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教室,嘈杂的环境因为他的到来瞬间安静。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宋沅根据班主任的指示,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这个座位倒和他在佳成中学坐的挺像,宋沅心里没什么抗拒的。 很快就开始早读,宋沅努力静下心来,念出书上那枯燥的内容。 一串又一串的字符在嘴中过去,却根本不往脑子里进,宋沅一直很不喜欢大声念这种形式的学习方式,毫不夸张地说,这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一连四五天,他都在尽力适应这所学校的高压节奏,以至于连吃饭都提不起胃口。 太卷了!真的太卷了! 宋沅在心里默默哀嚎,这只是1998年而已,要不要这么卷。 周一回到学校的时候,一进班就发现气氛有些奇妙。 宋沅一头雾水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班长叶婉心凑过来,笑得一脸神秘,“宋沅同学,你有这样的荣誉你早说呀,害我找国旗下讲话的人找了半天。” 宋沅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荣誉?” “对呀,你获得了化学竞赛一等奖这回事!ohmygosh!你简直是个天才!” 叶婉心夸张地吹捧道。 她不给宋沅丝毫反驳的机会,“那众所周知,咱们班一向是能者多劳,宋沅同学,虽然你刚转进咱班,但每周一度的国旗下讲话这件事正好轮到咱班了,你说你是不是该发挥一下你的奉献精神?” “我……” 没等宋沅说出什么来,就被无情打断,叶婉心“啪”的一声合上笔帽,把一页打印好了的演讲稿丢给宋沅。 “就这么定了!两小时后你就能代表我们班去发表国旗下讲话!这份稿子你赶紧结合你的感人经历改改,看你表现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错过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如期举办,各年级各班前往中心操场集合的喇叭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卓越班。 沈澧刚把钢笔收好,便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抬眼,正好撞上沈沐焦急的目光。 顺着下楼集合的人流走出去,沈澧来到门口,沉声问:“什么事?” 沈沐向来是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绝不会来找他。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了,我们得赶紧走,大姨她……出事了。” 沈沐喘着粗气,他上楼上得急,此刻有些狼狈。 沈澧一顿,随后道:“好。” 两人飞快下楼,跑到校门口时,操场的音乐正巧放起。 司机已经在车前等待,看见两个少年的身影,立马利落地为他们打开车门。 坐上车,沈沐疑惑道:“不对,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啊?” 司机解释道:“董事长吩咐过了,直接送两位少爷去机场,这次夫人的姐姐突发脑梗,已经转移治疗去了海市,少爷们正好也跟着去,以后都不用再回来了。” “哦……”沈沐仰躺在座椅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车子缓缓驶离学校。 “下面请高一七班的宋……下讲话……” 广播声音模糊不清,汽车离学校越来越远,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沈澧坐得端正,目光沉沉。 * 宋沅也算是收获了一次全校的掌声雷动。 回去的路上,他听到别班的两个女生在讨论。 “你不是说沈澧一定会来吗,根本就没看到他!” “哎呀你怪我干嘛,大少爷行踪不定的,我哪儿知道啊……” “你不是特意问了沈沐吗?他上次还借了你校服,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啊,难道他还能骗你不成?” “我那是因为生理期弄脏了裤子,我跟他根本不熟的,警告你,你别瞎说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也没见沈沐……” 宋沅的心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叫住这两个女生。 “同学,你好,请问你们说的是沈……利吗?” 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心脏,心跳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震碎。 “什么沈利,你普通话不标准吧?”其中一个女生没忍住嘲笑,鄙夷的声音却在看到宋沅的脸时戛然而止。 “啊……这个啊,是沈澧啦,沈澧,跟我读,了一里,澧,三声哦。”她语气柔和了不少。 宋沅的微笑僵滞在了脸上,讪讪道:“这样啊,看来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 他转身便离开。 刚才还教他读音的女生打量着他的背影,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得了吧,瞧你刚才被所谓的毛头小子迷住的那样儿,现在又装起来了。” “行,你清高!你清高还嚷嚷着要见沈澧!” 她们互怼了一番,嬉笑打闹起来。 * 高中的时光飞速流淌,转眼间两年过去,临近高考,宋沅恨不能一天掰成两天用。 他夜以继日地学习,最后的时间里,几乎是从睁开眼学到凌晨入睡,即便睡着了嘴里都在念叨英语单词。 他选的是理科,化学的天赋不能浪费,这样更有把握考上医科大学。 前世没经历过高考,但在备战成人高考时,他也拿出了拼命的劲。 终于到了高考这天,蒋素英给他准备了清淡的饭菜,柳谦不用参加高考,自告奋勇地要当他的“场外助手”,包接包送。 望向一条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或励志或热血的话语,都饱含无限希望。 市一高的大门准时打开,两排保安严肃地立在两旁,等待安排学生有序进场。 踏进考场楼之前,宋沅回身望了一眼学校门口。 你是否也要经历这人生如此关键的时刻,沈利? 你也会有那么一秒觉得紧张么? 可终究是没有答案了,宋沅笑笑,随着人群一起走进教学楼。 千禧年的第一个盛夏来临,人生最为畅快自由的假期长达三个月,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新世纪的鲜活气息。 宋沅在这个暑假格外繁忙,蒋素英经过长期的积累,终于在市中心街道的小角落里开了间中医馆。 宋沅忙着帮忙装修、打扫、运药材等,常常干得满头大汗。 中医馆的旁边,是徐芬和柳谦开的餐馆,主打经济实惠,生意红火。 2000年的大街小巷,处处焕发出新机,万事万物都在唱着高昂的曲调大步向前,期待施展拳脚大干一场,到处是积极热火的情绪。 这个暑假,宋沅谨慎地估好了分,填写了志愿表,在一个难得凉风习习的夏夜,拨通了查询成绩的电话。 柳谦和徐芬都停下了端盘子的脚步,蒋素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考生姓名,考号……” 悦耳的女音在歇业的餐馆里格外清晰。 “已成功查询,宋沅同学录取结果为——” “海市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 “啊啊啊啊啊啊!”柳谦“砰”地一声放下了盘子,激动地使劲摇晃宋沅。 “宋沅,你考上了,你考上了啊!你真的光宗耀祖了!中医药大学可是全国排名前五,哦不,前三的大学!” 蒋素英在一旁眼底湿润,“沅沅,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妈真为你高兴。” 徐芬笑着把一桌子菜都摆好,“好了各位,这不正好是给沅沅的庆功宴么?素英姐,大喜呀,恭喜恭喜。” “对,这是喜事,瞧我,哭什么……”蒋素英笑出来,擦了擦眼角的泪。 “太好了,没有调剂。”宋沅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笑着自言自语。 “什么调剂?我只知道今晚上有我特意改良过的白条鸡!来,你吃一块尝尝。”柳谦渗筷子给宋沅夹了块鸡肉,她的话倒把大家都逗笑了。 一顿饭其乐融融,气氛融洽,大家都在兴奋和欣喜中举杯。 在厨房刷盘子时,宋沅透过头顶的小铁窗望向窗外,一顶明亮的弯月悬挂在空中,散发出莹莹的光亮。 三年前中考结束的暑假,他也有一刻这般望着月亮,也望着自己越来越清晰的未来。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也不必总是如此牵挂。 宋沅摇摇头,把洗干净的盘子擦干,晾在一旁的铁架上。 该释怀了吧。 他心中默念。 白瓷映照出他因饮酒而微红的脸,清俊的面庞上明明是一副难过的表情,泫然欲泣。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任由月光轻轻拂过他的耳畔,落在他纤细的脖颈上。 可是有些事,有些人,非但没有变模糊,反而成了烙印在心口的伤痕,他愈合不了,这辈子都忘不了。 原来寄希望于时间,本身就是在自欺欺人。 * 暑假接近尾声时,宋沅才知道,他是全市高考生中的第一名。 市一高光荣榜要采集照片,让他去学校一趟。 站在红布前,宋沅微微笑着,对准了摄像头。 “喀嚓”一声,黑发白肤,相貌精致的少年形象留在了照片上,预备张贴在光荣榜的最前排。 “宋沅,你高考发挥那么好,估完分就该早点来跟老师商量的,以你的分数,上个北清都不是问题,中医药大学虽然好,但它的录取分数线可比你的实际分数低了十分,你这是亏了啊。” 班主任扶了扶镜片道。 “谢谢老师,可学中医药专业一直是我的目标,也是我的梦想,现在我做到了,所以我很满足。” 班主任见宋沅说这话时十分真诚,没有丝毫的张扬之气,依旧是他印象中那个单纯的少年模样。 他也便笑道:“好啊,好。这么多学生,来找我报志愿时,一个比一个看重学校的名气,鲜少有提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的,宋沅,你是个有主见,够果敢的孩子,老师很看好你。” 宋沅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没有高低之分。但如果我以后真能在中医院事业里有所成就,那一定有您这番话的功劳。” 这话把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说动了,他们本还惋惜学校少了一个北清学生的,可听到宋沅这么说,又纷纷赞赏道: “好啊!孩子,你以后是能成大器的!” “你们班主任有你这样的学生,别看他表面上不说,等你走了,可得吹捧三四个月了!” 一旁的班主任及时加入了玩笑:“三四个月?说少了吧!至少三四年起步。” 整个办公室都哈哈大笑。 欢乐够了,班主任亲自把宋沅送去校门口。 “宋沅,你这一路以来是真的不容易,老师都看在眼里,你放心走吧,以后的路广阔得很!有点不平坦,跨过去也就是了,只是别忘了自己的初心呐!” 他说了掏心窝子的话,拍拍宋沅的肩膀。 宋沅看到班主任鬓角的白斑,不禁鼻子一酸,“放心吧,老师。” “好,以后常回来玩,老师就送你到这里了,还得忙下届高一新生入学的事呢,走吧,走吧,前路光明灿烂啊!” 班主任朝他挥挥手,自己转身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宋沅最后一次回头看这座学校,蔚蓝的天空下,一幢幢教学楼矗立着。 以后再来,就要称呼它为“母校”了。 离别才是人生最难修的课题。 第42章 重逢 九月一日,宋沅准时坐上了去海市的绿皮火车。 “宋沅,以后我们都会去大城市找你的!”柳谦眼睛很亮,高大的姑娘站在蒋素英和徐芬中间,显得很有力量感。 火车还没有发动,三个人在窗户外送别宋沅。 “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你们玩遍全城。”宋沅笑得一脸灿烂,向她们招手。 “沅沅……”蒋素英向前一步,泪眼婆娑,“你在那边要吃好喝好,别耽误了学习,也别担心妈,妈能照顾好自己,你就放心地去吧,到了那儿也多交几个朋友。” 宋沅眨眨眼,努力把眼泪憋住,他强忍着喉咙的哽咽,“好,我都知道的。” “一路珍重,千万照顾好自己……”蒋素英擦了擦眼泪,笑得温柔。 火车缓缓驶动。 宋沅一直扭头朝窗外看。 再见了,平安镇,普阳市,一切从前想逃离或想依恋的。 以后是更广阔的天地。 宋沅准备拿出包里的故事会看一会儿,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部崭新的手机。 步入新世纪,诺基亚手机迅速占领了市场。 而宋沅手里的,正是当年一机难求的诺基亚8850。 宋沅怔了怔,他打开手机,在短信页面,有一串留言。 沅沅,虽然你坚持不要,但妈觉得,再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你,别人有的我们沅沅也要有,多跟妈联系,照顾好自己。 落款是蒋素英。 宋沅记得母亲是不怎么会打字的,难以想象她打出这一大串字费了多大力气。 宋沅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他笑了笑,把手机放进书包最深处。 而后拿出一沓高中时常用的稿纸,表面磨损的圆珠笔在纸上“刷刷”写起来。 一个新的故事。 倘若没有离别,就不知道重逢的重量。 宋沅这样写道。 * 即便到了九月,海市的天依旧闷热无比,大约是秋老虎来犯,人人脸上都挂着汗,有的顺着脖子的褶皱流下去,形成几道黑线。 相比之下,宋沅要好得多。 他本就爱干净,很注重个人卫生,又不爱出汗,即使到了夏天,遇上一点风都会手脚冰凉。 宋沅渐渐地适应了大学生活的节奏,他早上七点起床,晨跑后去吃早饭上课,空闲时间就在图书馆读医书。 中医药大学的图书馆全国闻名,藏有很多难得的古籍和专业书目,宋沅是借阅这些的积极分子。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直到大三那年,宋沅作为学生代表,跟中医学院的院长徐教授去参加一场招商会。 这次招商会由政府和一家药业集团共同承办,与往年不同的是,各单位不再是重点,转而把目光投向民营企业,期待他们在药物研发上的发展潜力。 本次招商会的主题是中医药学,徐教授知道宋沅的出身,也知道这几年来他努力的方向,有意栽培他,便把他带了来。 看着眼前的教授,宋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教授好。” 徐教授是院士出身,向来以严厉和无情著称,宋沅跟他出来,心里也不由得打鼓。 徐教授点点头,“你随意走走就好。” 招商会的场地很大,水晶吊灯金碧辉煌,红地毯铺满整个房间,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和酒水饮料。 眼下还没入席,不少人来来往往,觥筹交错。 不像是普通招商会,倒像是豪门晚宴。 “小沅,看什么呢?” 阳光俊朗的青年拍了拍宋沅的肩膀,递给他一杯香槟。 宋沅接过来,轻抿一口,微酸的酒味在舌尖弥漫,他呼了口气,抬眼看向青年,道:“师哥好。” 眼前的人正是徐教授亲自带的研究生,赵邈。 此次招商会,他也一并出席。 一直以来他都对宋沅很是照顾,宋沅要找什么书,有什么专业性的问题,他都很乐意帮忙。 对于这个乐观大方的前辈,宋沅很是感激。 “我在观察他们。”宋沅道。 “他们?” “对,我在观察他们会不会对中药感兴趣。” 宋沅看向远处那些身材肥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们动辄便是“王总”“李总”,不然就是“张局”“刘局”,都是海市药物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们的态度决定海事药业的未来。 赵邈顺着宋沅的视线看去,“哈哈”笑了两声,“我说小沅,不是师哥打击你,恐怕啊,他们接触到的中医药只有狗皮膏药呢!别看他们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其实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真要研发什么还得看市场走向。” 宋沅点点头,不置可否。 很快大会开始,领导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演讲。 宋沅坐在徐教授的旁边,听得很认真。 不一会儿,轮到徐教授上台致辞,他先是对海市药业展开了美好的畅想,又提到了其中的危机。 “海市的西医水平很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自古以来,中国人讲究的都是阴阳调和之道,据我所知,很多同行滥用激素,已经违背了自然之理……” 徐教授激进的发言引得台下一阵沉默。 “教授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赵邈皱着眉,在宋沅耳畔说道。 宋沅的心一沉,并不是因为徐教授如此直白的话,而是台下观众的反应。 他们听不下去。 宋沅几乎是直觉地判断出来。 就在这时,大厅的门突然打开了。 门口的灯亮了一下,引来一阵骚动,宋沅回头看时,目光即刻被人群挡住了,什么都没看见。 只隐约听见什么“居然派了个大少爷来……” 宋沅不再理会,因为有两个工作人员趁机上台和徐教授耳语了两句,徐教授的脸色瞬间铁青,竟直接撂下了话筒,下了台。 主持人急忙出来打圆场。 “教授,您这是怎么了?“ 等徐教授回到位置上时,赵邈赶紧问道。 “他们让我说点温和的话,要我粉饰太平,我做不到!直接不说了便是,他们不敢听的,早晚要反噬到他们自己头上。” 徐教授气愤道。 “教授,您别急。待会儿还有自由发言环节呢。”宋沅安慰。 徐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宋沅啊,这次带你出来,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在。眼下中医式微,我知道你是个学中医的好苗子,带你来,也是给我一点鼓励,只要还有你这样的孩子在,我就不怕上台演讲……” 宋沅愣了一下。 他只知道徐教授对他颇为严格。 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他看得如此重要。 “教授,小沅他还小,他懂什么啊?”赵邈突然插嘴道,把宋沅挤到了一边。 徐教授看了赵邈一眼,没说什么。 很快到了自由发言环节,不少人上去说了药业将来的发展,包括兴建科技园、工厂的迁徙等问题。 招商会已是临近尾声。 “曾老,您怎么看?” 坐在后排昏暗角落里的青年,抬手拒绝了侍者端来的一杯香槟,微微侧身朝身旁一位老人问道。 老人已是古稀之年,却还精神矍铄,他身穿一件淡青长袍,上面绣着墨竹,一看便是出身名家,极有格调。 “一群俗物。”曾老摇摇头,呷了一口茶。 他在业界享有盛名,说话份量很重,因此也毫不留情。 “这群人全都只盯着眼前那块肥肉看,一点也不顾医药真正的发展方向。小澧啊,要不是沈董要我跟你来,我是断然不会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 曾老摸着花白的胡子冷嘲道。 他说话直,却也一针见血。 “今天招商会的项目都结束了,辛苦大家,有意离场的客人请在右手边……” 主持人走上台,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曾老,何必为这小小的招商会动气,咱们走就是了。” 旁边的几个中年人也是业内专家,纷纷劝道。 “是啊,沈公子,我等先行离开就是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们都准备离席。 就在这时,全场亮了的灯光突然被关闭,只留有台上那束明亮的光线。 空气寂静了一秒,台下的人都搞不清这是要做什么。 沈澧也皱起了眉头,他锋利俊美的侧脸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神态。 主办方负责人出来道歉,说:“自由发言有纰漏,少了来自中医药大学的这一方,请大家稍等几分钟,有请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代表发言……” 台下瞬间爆发出不满,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哪里值得他们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们没有停下要走的脚步。 包括曾老,他也叹息着就要离开,那群专家自然紧跟其后。 此时,一道清润的声音在台上传来。 “大家好,我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代表, 宋沅。” 宋沅及时拿起话筒,做了个自我介绍,并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刚才徐教授的发言没有完成,请允许我代替他来做个总结。” 他对上徐教授鼓励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散了吧,一个毛头小子……”有专家嘟囔,催促前面的人继续走。 一众人已经摸到了门把手。 两旁保安为他们开启了一道门缝,外面的亮光透进来。 “关门。” 沈澧站在他们身后,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以一副命令的口吻面对保安。 若是有人留心观察,就会发现他声线里竭力掩饰的颤抖。 保安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搞清了谁才是终极大老板,立马把门关上了。 沈澧极高,在这群专家和企业家面前,年纪轻轻便多了几分威慑力,竟让他们一时间真的没再动弹。 “劳烦大家尊重仪式,把学生代表的话,听完。” 他一字一句,清晰有声。 第43章 重逢(二) 主办方仅给台上留了一道光,远远不如刚才活动中的灯火明亮。 宋沅知道许多人已经准备离开了,便加快了语速。 他声音清亮,眼里饱含热切希望,将中药文化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 “困境加剧,中医药的生存空间急剧压缩,可先人的智慧不该断绝于此……” 他的发言没有徐教授那么激进,却把重点全盘托出,引人共鸣。 台上的青年俯瞰全场,谈吐自然,不卑不亢。 离去的人又折返回来,灯光和焦点往他身上聚集。 发言完毕,掌声雷动。 沈澧坐在角落,看向那个闪闪发光的身影。 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像被补了回来。 “不错啊,这孩子不错。”曾老鼓着掌,连连点头。 “还得是大学里出来的好苗子,年轻有朝气,有干劲,没被大染缸污染,以后药业的发展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他毫不吝啬地赞叹。 “小澧啊,沈董不是让你接手新生产线吗?那条线是中药,不好走,但不能不走,沈家需要这条线,你以后尽可以多招些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于你于沈家都多有帮助。”他见沈澧不说话,又劝道。 沈澧只是定定地望着台上的那道身影。 高朋满座中,他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与宋沅重逢,欣喜若狂?痛哭流涕?他都没有。 他只感觉到心脏最深处的颤抖,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和宋沅相认。 换言之,他能与他相认么。 …… 宋沅走下台,徐教授立马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帮我把话都说清楚了!宋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语气激动,不得不承认,论语言的艺术,他还不如宋沅。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心扑在学术研究上,不知不觉间把人情世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教授,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您的鼓励,我怎么可能临时发挥得那么好。” 刚才宋沅告诉徐教授自由发言这一回事,徐教授咬着牙说他不会再上去,可沉默了会儿,临近散会时,他又让宋沅去发言。 毕竟是他把人家带出来的,以前关于行业乱象的事他们也时常探讨,宋沅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见解。 不能不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徐教授本意是锻炼宋沅发言的能力,谁承想他的临场发挥竟远远超出了预期,不仅丝毫不怯场,反而还做到了条理清晰,引来全场掌声。 他很满意,看着宋沅的眼神又和善了几分。 一旁的赵邈插不进话,有些尴尬地站着。 一个侍者拿来一张名片递给宋沅。 “宋先生,这是一位老先生给您的,他要我传话说,以后必定邀您一聚。” 宋沅结果,看到名片上鎏金式样的名字:曾琪祥。 “拿着吧。这次招商会曾老是会过来,没想到他也对你青眼有加,宋沅,前途无量啊。”徐教授道。 宋沅点点头,把名片握在手心,跟在徐教授赵邈后面一同出门。 天空阴沉一片,十月的天转凉很快,深秋萧索中,他觉察到手中的异样。 将名片拿出来,轻轻划过,下面赫然露出一张陌生的名片。 方才大概是与曾老的名片紧紧贴在一起时缘故,宋沅才没有看出来。 这张名片上写的是,沈氏药业集团。 宋沅的心猛地动了一下。 无数记忆如浪潮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逼得他僵硬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难道是他。 不,几率太小了,不会的。 如果真是他,那为什么不直接来见他。 难道沈利还在怨他吗。 五年过去,连沈利这个名字,宋沅都避免想起,只要一想起,就如将那根生锈的钉子用力地往脑子深处砸,让他不由得哆嗦。 天空浓重得像一团漆黑的迷雾,把所有沉溺于不安中的人都锁在困境中。 “小沅,就要下雨了,快上车啊!” 赵邈回过头叫迟迟不动的宋沅。 远处,电闪雷鸣。 宋沅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轻声道了句“来了”,便动身坐上了回校的车。 就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豆大的雨珠顷刻落下,砸在水泥地上,迸溅出一朵朵灰色的水花。 十米开外的地方,一群人举着黑色雨伞,将什么团团围住。 隔着厚厚的雨帘,宋沅什么都看不清。 车子缓缓驶动,离开市中心。 * 宋沅的宿舍是两人间,倒不是学校有多么大方,本来是三个人住四人间的,大二的时候搬走了一个人,宋沅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室友。 室友马浩平是典型的北方汉子,人高马大,寸头宽脸,和宋沅的清秀白净截然不同。 他跟宋沅关系也一般,有次他跟别人说宋沅的坏话,恰好被宋沅听到了。 “娘们唧唧的,什么样子,就知道巴结师哥和教授,以为自己是谁啊?哈巴狗吗。” 他跟电话那头的人同时恶劣地爆笑。 回头却看见宋沅提着暖壶,站在门口。 从那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显而易见地僵化了。 反正平时宋沅也忙,只有睡觉时会回寝室,也就把马浩平当空气了。 这次宋沅回来,马浩平却破天荒地凑过来,煞有介事地给宋沅递了一张纸。 宋沅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封道歉信。 笔记歪歪扭扭,言辞么……还算诚恳。 “你这是做什么?”宋沅疑问。 “嘿嘿……”马浩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上次说你那事儿,不好意思么,我一直挺愧疚的,跟你相处那么久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对不起啊。” 马浩平是不是被夺舍了宋沅不知道,但他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吧,你想干什么。” 宋沅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马浩平讪讪一笑,“就许崖琳学妹的生日会,咱俩一起去呗。” “许崖琳学妹?我不认识她。”宋沅皱眉道。 “你不认识不要紧,我认识啊。”马浩平连忙解释。 “你去了就在那儿待会就行了,主要是我一个人去了也没朋友,多尴尬啊,而且我听说赵邈学哥也会去的,你跟学哥关系不是很好吗?到时候你们俩聊天就好。” 宋沅架不住马浩平的软磨硬泡,只能表面上先答应下来,还是留了个心眼,特意问了问赵邈。 想不到赵邈竟真的爽快承认了,确定自己会去参加。 宋沅稍稍放了心。 转眼来到生日那天。 据马浩平吹捧,许崖琳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她的生日会在海市最高端的会所举行,由于她是大一新生,想多认识一些朋友,学校里想来的人都可以来参加。 因此一连开了四五个包厢,百来号人轮流去主房间给许崖琳敬酒。 如此盛况,宋沅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蹭吃蹭喝的小透明。 可他被许崖琳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动感的dj音乐中,许崖琳的朋友们围着他们俩劲舞。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宋沅想挣脱都挣脱不开。 好不容易才挤进外圈的马浩平拼命地想给许崖琳敬酒,却被一个满身肌肉的学弟毫不留情地给撞开了。 马浩平气愤不已,咬牙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 “靠!要不是……” 他想起许崖琳来找他的场景。 当时许崖琳约他在一家高档咖啡馆见面,他喜不自胜,借了件西装就去了。 许崖琳是新一届学生里最貌美的那个,不少男生都对她垂涎不已。 许崖琳主动约他,马浩平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结果许崖琳上来就说,她要宋沅去参加她的同学会。 马浩平的脸瞬间白了。 “怎么,你是他室友,你还劝不动他?这样吧,事成之后,送你块表。” 马浩平的脸色变了又变,攥紧了拳头,刚想要拒绝,却有一个阴暗的计划在脑中悄然萌发。 “行啊,我叫他来,他肯定会来的。” 回过神,马浩平发现宋沅在几杯酒下肚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冷笑,过去把宋沅“抢”过来,对许崖琳说:“他学长找他,我先带他往那边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许崖琳失望地道:“好吧。” 看着宋沅被自己带走时,许崖琳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马浩平心中的妒火燃烧得更烈。 “你要带我去哪儿……”宋沅头痛欲裂,提不起力气,被推搡着往前走。 “不去哪。”只是把你扔到外面,冻你一晚上而已。 马浩平狞笑着,转过一个角落时,却猛地撞上一个男人。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面容冷峻,一身黑色西装,周身气势十分威严。 马浩平这种涉世未深的学生在他面前,便显得十分弱势。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道歉,就要带着宋沅闪身离开。 “等等。” 一道磁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马浩平转身一看,才发现西装男人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同样穿着黑西装,可款式比那个成熟男人精细多了,深灰马甲包裹着腰,服帖的裤子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 看脸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可马浩平觉得,他的气质根本不像是同龄人,反而带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怎,怎么了。”马浩平更是畏惧,巴不得赶紧走。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年轻男人皱眉。 金色走廊明亮的灯光下,马浩平发现,男人的半边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看起来很不好惹。 年轻男人说的“他”是指宋沅。 马浩平暗骂倒霉,心想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关心这个死娘炮,面上却还是卑微解释道:“这是我同学,室友,他喝多了,我带他回去。” 却见年轻男人一直深深盯着宋沅,目光中带着马浩平看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马浩平不想过多纠缠。 可一直歪在马浩平身上的宋沅却睁开了眼。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熟悉的脸。 泪水瞬间充盈了眼眶。 他趁马浩平不注意,一下子挣脱了他,转而扑进沈澧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啊?” 第44章 初吻 气氛凝滞了几秒。 马浩平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说着,就要把宋沅拉回来。 却发现年轻男人紧紧将宋沅搂在怀里,两根胳膊坚固似铁,怎么都掰不开。 往上看,男人目含薄怒,眼神中透着种警告。 “巧了,我跟他也是同学,我带他去安置也一样。” 他看出了马浩平的不怀好意,自然是不允许宋沅被他带走的。 “这……这怎么行,他就是个乡下来的,怎么可能认识你啊。”马浩平这话中带着浓浓的鄙夷。 恰好这时宋沅抱着男人的腰的手松了松,抬头看着男人的脸,唤了声“沈利”。 这下不用再掰扯了。 “咳咳。”一旁的成熟男人假咳两声,道:“同学,写下你的号码和地址,有什么事我们会联系你。” 言外之意,就是今晚马浩平别想带宋沅走了。 马浩平虽然气愤,却只能乖乖就范,把信息写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宋沅被年轻男人搂在怀里,与他擦肩而过。 哼,这次不行,以后有的是机会。 迟早狠狠整你一回,死娘炮。 马浩平冷笑一声,在心底唾骂完,干脆回生日会包厢去了。 * 黑色宾利一路疾驰,停在东区。 新开发的路段,矗立着望不到边际的高楼,高级公寓有严格的审查和安保,宾利却无视了严密的防线,畅通无阻地停在A1楼前。 沈澧把宋沅扶下车,对开车的男人说了句:“谢谢。”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忽而道:“沈少爷,我是老爷派来的特助,不是给你当司机的。” “辛苦了,林助。” 沈澧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说,你别忘了你回国到底是干嘛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林洙握紧了方向盘,“今晚有那么重要的场合要去,你说推就推了……我希望你的任性只有这一次。” 沈澧顿了一下,垂下眼眸。 “我知道。” “行了,我走了,你们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吧。” 林洙不多留恋,说完该说的,便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沈澧带宋沅回了自己的公寓。 十九楼,落地窗外灯火通明。 宋沅被灌得实在是太多了,整张脸都红透如番茄,眼睛都睁不开。 从前倒不知道,宋沅酒量这么差。 沈澧先将他轻轻放在沙发上,他头一沾到皮质沙发,便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了。 望着他恬静的睡颜,一如五年前那样。 沈澧突然觉得心底一片柔软。 长久以来未感受到的暖意一点一点在上升,令他无比贪恋。 沈澧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沅的头发。 仔细端详起来,宋沅长大了,清秀的脸逐渐褪去了婴儿肥,面部线条变得干净利落,眼角微微上扬,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看一眼就令人怦然心动。 沈澧放慢了呼吸,慢慢凑近宋沅。 就像很久以前,黑夜中只有少年的心跳声。 而宋沅永远不知道,在那些或闷热或温暖的夜里,沈澧的嘴唇,曾轻轻贴过他的脸颊。 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极致的思念快要把沈澧逼疯了,几乎吞噬了他的心,演化成了极致的痴迷。 招商会那天,他看到宋沅,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都震颤起来。 他的指尖攥得泛白,失而复得的狂喜将他淹没。 全身的嚣张因子都在怒吼: 去找他! 但除了没有恰当的时机,还有一点,阻止了沈澧去与宋沅相认。 他怕自己扭曲的感情会吓到宋沅。 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了。 离宋沅的脸近在咫尺时,沈澧突然起身,眼神已经一片清明。 残存的理智唤醒了他。 宋沅以前会无所顾忌地抱他、牵他的手、和他亲密无间,那都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好朋友。 一旦他越界,宋沅极有可能会唾弃他,离他而去,永远不再回来。 沈澧伸手捞起一块羊毛毯,盖在宋沅身上。 他深深望了宋沅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去煮醒酒汤。 成年以后他就需要应对各种各样的酒会,宴席散去后,他不愿回沈家,自己的公寓也不许保姆进来。 他习惯一个人。 久而久之,也就把煮醒酒汤这项技能当成了必须。 沈澧熟练地开火,放入生姜。 他垂眸看着沸腾的汤,里面的气泡咕嘟跳跃,思绪飘得很远。 等宋沅清醒了,他该和宋沅像老友一样叙旧么。 可那样,也就划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终究心有不甘。 沈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宋沅产生了别样的感情的。 日夜相处,朝思暮想。 宋沅又那么黏着他。 怎么可能不心动。 沈澧拿起汤勺搅动锅里的水。 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贴住了他的后背,腰也被人从身后搂住了。 沈澧险些没拿住勺子。 “还好你在这儿,我以为你要抛下我走了呢。” 醉意朦胧,宋沅的声音略带沙哑,又软绵绵的,有些委屈。 沈澧身体一僵,关上了火,转身反把宋沅拥进怀中。 这些年宋沅长高了不少,将近一米八,可在沈澧面前,还是低了半个头。 沈澧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宋沅禁锢进骨子里。 他贴近宋沅的耳尖,“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了。“ 宋沅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忽然笑出了声。 他抬起头,眼睛半睁不睁地盯着沈澧,脸色潮红。 “你要当我的奴隶吗?” 没头脑的一句,无疑是告诉沈澧一个沉甸甸的事实:宋沅只不过是耍酒疯。 沈澧心中有些黯然。 他还是配合道:“当然要。” 宋沅笑得更开怀,“好啊,那你叫我少爷。” “少爷。” “那少爷累了怎么办?你……” 身体突然悬空,被人打横抱起。 宋沅有点懵,思考不过来。 他好像是准备说“你扶少爷去休息”来着。 沈澧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暗色的眸子看着他,声音低沉,“别动,少爷。” 宋沅停止了下意识的扑腾。 他挺乖的。 沈澧抑制住那不该有的疯狂念头,把人抱进里屋,放在床上。 “少爷,你先躺一会儿,我这就去给您端喝的来。” 宋沅还真受用地点点头,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沈澧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醒酒汤,端进屋,放在床头柜上。 宋沅却不为所动。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说:“少爷好累,你喂本少爷。” 自以为威严的发号施令不过是撒娇。 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脑子里混沌一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 沈澧听话应答,坐在床边,端起醒酒汤。 他舀起一勺汤,凑近嘴边轻轻吹了吹,等温度适宜可口了,将它送到宋沅面前。 宋沅看了他一眼,却突然翻了个白眼,俨然是晕了过去。 沈澧一瞬间慌了神,连忙把汤放下。 宋沅却憋着笑闭眼道:“我晕过去了,勺子是喂不了我的,需要人嘴对嘴喂哦。” 沈澧顿了一下。 半晌,他的喉结滚了滚,沙哑道:“你会后悔的。” 宋沅依旧闭着眼,笑道:“怎么可能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下一秒,嘴唇却突然贴上一片冰凉。 宋沅倏地睁开了眼,震惊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无比熟悉的俊脸。 温热的液体在唇舌间流淌,生姜的气味延伸到喉咙。 沈澧笨拙地将醒酒汤一点一点喂给他。 生涩却炽烈,在灯光昏暗中,显得暧昧又缠绵。 宋沅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反应及其剧烈,猛地推开了沈澧。 “可以了!” 他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抬头却对上沈澧的眼眸。 下垂的眼角,落寞的神情,像极了一只淋湿的大狗。 就这么湿漉漉地看着他。 宋沅的心被攥紧了似的,生疼。 他觉得很虚幻,或许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眼前的人是沈利吗。 沈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又怎么可能会……吻他。 这一定是太过思念的结果。 宋沅觉得头痛欲裂。 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他的头脑越发昏沉。 许是身体自动防御的效果,宋沅慢慢地躺下来,彻底昏睡了过去。 沈澧等了好久,心一直跳得剧烈,他真的害怕宋沅会说出什么他承受不了的话。 他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直到宋沅发出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沈澧一愣。 大脑及时做出了客观的判断。 宋沅大概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 沈澧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不幸。 良久,他只是为宋沅掖好了被角,起身去把窗户关好,又拉上了深灰的窗帘。 把灯陆续关上,最后眷恋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关上门,只身离开了卧室。 在隔壁书房的折叠床上,沈澧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雷声令他心惊肉跳。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任命一般,拿起了沙发上那件宋沅的外套。 他抱紧外套,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气,就像抱着宋沅。 就像五年前许多个打雷的日夜,宋沅安慰着他。 第45章 抱抱 头痛欲裂,干渴无比。 宋沅在黑暗的房间中缓缓坐起,眼神放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 门开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走进来,停留在一米外,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也是陌生人的安全距离。 那个人伸手,递过来一杯水。 宋沅的大脑仍旧处于待机当中,身体却抢先一步反应过来,接过杯子,将水拼命地往嘴里灌。 久旱逢甘霖,白开水如同琼脂甘露,滋润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一杯水下肚,宋沅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似乎是沈利。 他捧着杯子,不可置信地又一次望向他。 这次瞪大了眼睛,在暗沉的光线中,勉强辨认出了那张脸。 与少年时的锐利不同,眼前的男人多了几分内敛,明明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透出远超同龄人的稳重。 “还要么。” 是沈澧率先开的口,他指的是还要不要水。 宋沅低下头去,有些结巴:“不、不用了,已经足够了。” 沈澧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侧过脸看了一眼宋沅。 “你可以再休息一下,饭还没好。” 他不作停留,径直走出房间。 “有事叫我。” 关门时,补充了一句。 房间重归于寂静。 宋沅愣愣地看着门口,就这么呆坐了十几分钟,脑子一片空白。 一直到沈澧重新将门叩响。 “吃饭了。” 宋沅起身,穿上早已摆放在床边的拖鞋,走到门前。 他拧开门把手,头脑却一阵昏沉,以至于虚脱的身体根本站不稳,差点一个跟头把自己摔出门去。 没有真的摔个狗吃屎,是因为沈澧稳稳地接住了他。 客厅灯光明亮,宋沅处于黑暗中太久,一时间睁不开眼。 他只能扶着沈澧的肩膀,才不至于太无助。 “不舒服吗?” 沈澧皱眉询问。 宋沅摇摇头,他能感受到沈澧的气息那么近,声音清晰可见,令他更加头晕目眩了。 “我应该只是太饿了。” 缓了一会儿,他带着歉意道。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你好久没吃东西了,我煮了粥,做了两个菜,你先垫垫肚子。” 沈澧轻声道,语气中掺杂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心和温柔。 宋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维持着抱着沈澧的姿势,连忙放开他,将目光投向餐桌。 “好啊,快吃饭快吃饭。” 他的兴奋太浮于表面,为了不让场面太过尴尬,赶紧走到了桌前自顾自地坐下。 沈澧为他盛了一碗粥,碗里浓稠的米粒被绿豆和南瓜浸润了,散发出无比香甜的气味。 桌上放着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一盘红烧茄子,都是合胃口的家常菜。 宋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舀起一勺热粥便往嘴里送。 “小心烫!” 然而沈澧提醒得晚了,那勺粥还是把宋沅烫得直吁气。 可他被烫了这么一下,却傻笑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终于活过来了!” 这么一口粥,却把他的话匣子都打开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沈澧吃起东西来依旧是慢条斯理,像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闻言垂眸,像是在思索。 宋沅有点懊恼,这个开场白会不会太过官方正式了?还是太没人情味了? 以为演电影呢?! 他在心底默默吐槽,想着要不要多说点什么救救场。 下一秒沈澧却说: “没有你,怎么好都不算好。” “啪嗒”一声,宋沅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慌忙去捡,沈澧动作更快,两只不同的手在桌下触碰了一瞬,又触电般立马分开。 “我去厨房再拿一双。” 沈澧把脏了的筷子捎带走,离开了餐桌。 宋沅没想到沈澧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没有你。 怎么好都不算好。 如果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那宋沅注定得不到分。 他脑子里乱乱的,两颊都传来微微热意,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沈澧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分离太久,念着少年时的情谊,又或许是兜兜转转,还是觉得宋沅这个朋友最好最可心,别的都不如他? “给。” 沈澧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把新的筷子递给宋沅。 宋沅接过,思绪回转,小声道了句谢谢。 他开始沉默地吃饭,期间还忍不住打量着沈澧。 他穿了一身居家服,在装修得低调简约的房间里,俊美的相貌柔和了几分,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慵懒。 许是气氛太过诡异了,宋沅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想你。” 这话一出,更怪了。 宋沅恨不得把头都埋进碗里。 幸好沈澧面色如常,道:“当时没能好好跟你道别,是我不好。” “你怎么能自责呢?你都是为了我才……” 一触及到那些血色回忆,宋沅脸上的笑便有些苍白,“都过去了,没事了。” “当时我在狱里,并不后悔,本来我能活下来就是因为你,把这条命还给你也是应该的。” 宋沅一愣。 这番话瞬间将他带回那个雨夜。 第一个,和沈澧在一起度过的雨夜。 少年紧皱的眉头,瑟缩的肩膀,身上那一道道伤痕,跨越五年的时光而来,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沈澧接着往下说。 “可是没几天,就有沈家的人带着专业的律师来了,他们动作很快,我最后因为正当防卫而被无罪释放。” “我一直在想,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入狱的。” 沈澧搅着渐冷的小半碗粥,凝固的米粒旋转又停下,“可答案呼之欲出,不是么?宋沅,又是你帮了我。” 他抬起眼来,盯着宋沅,目光灼热。 宋沅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干巴巴地承认,“他们打电话到家里来,要找你,我擅自告诉了他们……” “可是我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判刑,本来就不是你犯了罪,你是无辜的。” 宋沅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们的谈话正在揭开那些血淋淋的伤疤。 “我不怨你,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刚到少年宫,我就被沈家的人盯上了,我知道他们不会任由我跟你回平安镇的。” “那时候就注定了,去普阳市的路,是一条不归路。” 沈澧将手放在宋沅颤抖的背上,轻拍安抚。 “我到了沈家,他们要我改名,所以我现在叫沈澧。” 至于典故,他刻意隐藏了。 “什么?”宋沅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积蓄。 “那你当年是不是在市一高上过学?”他抓住沈澧的手臂,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是。” 沈澧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宋沅手背上。 “我真傻……”宋沅笑出声来,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睫。 “当时我还听到有同学在讨论你,她们叫的是你的新名字,我还以为不是你……” 他语气轻松,当时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被他当成笑话讲出来。 笑着笑着,将泪珠也隐匿了。 “我转学很早,不知道你也去了那所学校。” 沈澧耐心解释。 “那……”宋沅想起一个东西,站起来四处望了一下。 “我的外套呢?” 沈澧突然一顿,像是在掩饰什么,清咳了两声,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将那件灰蓝色的牛仔棉外套拿了出来。 宋沅没在意他是在哪拿出来的,也没看到沈澧微红的耳根。 他接过外套,自顾自在口袋里翻找,找出一张铂金色的名片,递给沈澧看。 “这个也是你给我的?” 他早有怀疑,现在更能笃信几分。 藏在曾老名片下的沈家的名片,显得十分随意,像是随意捎带的,但仔细想想,实在十分刻意。 果不其然,沈澧点点头。 “既然你早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宋沅有点委屈。 “我怕打扰了你,我不知道贸然出现,会不会扰乱你的生活。” 沈澧敛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既然不想打扰,那给我名片做什么?这上面有一个号码是你的,对不对?” 宋沅步步紧逼。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对沈澧,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反而是像极了在跟男朋友闹脾气。 还是想被哄的那种。 沈澧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他看着宋沅,那双下垂的眼睛和柔顺的黑发令他像极了一只忠诚的边牧犬。 湿漉漉,湿漉漉的。 宋沅被这“湿漉漉”一看,顿时什么气都消了。 面子上不能输,他还是恶狠狠道:“借口,你根本就是不想认我这个穷亲戚!” “我没有。” 沈澧哑然。 “你就是!” 宋沅伸出一根手指,幼稚地戳着沈澧的肩膀。 他不知道那道盯着他的视线越来越炽热。 突然被抓住了手腕,整个人都被扯进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沈澧低下头,抱住他。 宋沅立刻安静了。 两颗心挨得很近,宋沅能听到沈澧的心跳声,和他的一样紧张。 扑通、扑通。 “这样好了么?” 沈澧放开他,一如既往地纵容他的小打小闹。 “我可不会抱一个不想认的穷亲戚。” 第46章 解围 “轰——”宋沅的脑中炸起了烟花。 脱离了温暖的怀抱,沈澧却还将他环在身前,是一个极具保护欲和安全感的姿势。 宋沅的脸颊开始发烫,他低下头,回避沈澧热切的眼神,结结巴巴道: “可、可以了,相信你就是了。” 沈澧笑起来,不同于人前刻意伪装的冰冷,五年来,他几乎没有这么真心地笑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 温馨的氛围被瞬间打破。 沈澧一下子放开了手,以便宋沅去拿手机。 宋沅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徐教授的责问: “宋沅,你去哪了?今天有个重要的展览会,你不是好几个月前就说想参加的吗?之前还答应我今天一定到,展览会这都要结束了,你人呢?” 徐教授说的确实是宋沅很想参加的重要展览会。 全国各地的中药材都会汇集在那里,不仅如此,还有诸多堪称中医药界“活化石”的大佬要来,是一场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宋沅虽然想去,但知道自己是不够格的,暗自叹气之时。还是徐教授看出了他的心思,各种托人找关系,才给他弄到了一张门票。 现在徐教授这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宋沅连连道歉:“对不起教授,我昨晚是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收回了马上要说出口的话。 转而说道:“教授,我现在赶去还有机会吗?这件事是我的错,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弥补……”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徐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宋沅呐,我知道你是个认真的孩子,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你现在赶紧过来,兴许还能凑上点最后的热闹!” 宋沅感激道:“是,我这就来,教授您等我!” 说罢,他抓起衣服就要冲出门去。 沈澧却拉住了他的手。 “这里不好打车。” 虽然是最繁华的海市,可出租车业务仍不能全面覆盖。 高新区的公寓豪华而现代,地方却有些偏远,在城市的西南角。 “我送你去。” 沈澧看了宋沅一眼,便转身去拿了车钥匙。 宋沅坚定地笑道:“谢谢!” 心里不知何时泛起一阵涟漪。 与此同时,会展中心。 徐教授在一处角落来回踱步,身旁是两架子黄芪。 浓重的药味清苦,却舒缓不了他心中的焦躁。 “教授,宋沅他肯定不回来了,年轻人沉不住气嘛,昨晚他跟我说,他去学妹的生日会玩了,ktv嘛,那种地方,他八成是喝醉了酒,现在才刚醒吧!” 赵邈拿着一瓶水,递给徐教授,劝说道。 徐教授烦躁地挥开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训斥:“你就是这么说你学弟的?宋沅是什么样的孩子,有多刻苦,你我是最清楚的!你现在这样说他,让那孩子知道了得有多伤心!” “是……我多嘴了,抱歉,教授。” 赵邈垂下头,握着水瓶的手微微颤抖。 “行了!还不赶紧到门口看着去!宋沅应该快来了,你得把他引进来,别让他迷了路!” 徐教授恨铁不成钢地吩咐道。 “是……”赵邈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徐教授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嫉妒的阴霾蒙蔽了他的双眼,胸腔中的不甘滋味无限放大,化作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将一切善意都吞噬干净。 黑色宾利在高架桥上驶过,来到会展中心停车场,值班人员仅仅是远远地看到车牌号,便提前打开了放行标志。 “他们都不收费了……”宋沅感叹。 沈澧一边平稳地将车开进地下,一边解释道:“会展中心有一栋楼是沈氏药业开发的,他们对沈家的车提供特殊服务。” 有钱了不起?有钱你有理! 这种话,宋沅只能默默地在心里。 沈澧开车的技术很好,宋沅坐在副驾驶上,没有感到丝毫的摇晃。 等车停在车位上后,宋沅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他正要走,又犹豫了一下,敲敲沈澧的车窗。 车窗平滑下降,露出那张冷峻俊美的脸庞。 “那个……既然他们有特殊服务,那你进个展览会还是简简单单的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说这话时,内心直打鼓。 现在的沈澧和以前“任人摆布”的中学生不同了,虽然宋沅不是确切地知道沈澧是什么职位,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 沈澧,离霸道总裁不远了! 不用凭借什么,这通身的气派就能看出,跟宋沅上辈子在杂志上看到的商务精英已经相差无几。 只是前世看见的成熟了一些。 所以宋沅担心自己的这个提议太傻太天真、太冒犯……毕竟人家可能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那种,哪有这么多时间能跟他来闲逛啊? 宋沅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沈少爷亲自当司机送他来哎,他只是稍微客气一下,不然自顾自走了多没礼貌啊? 沈澧毫无痕迹地将手机的挂断键按下,来自林洙的嗡嗡的震动声瞬间停止。 他打开车门迈着长腿走出来,微笑道: “好啊,荣幸之至。” 一直到走到展览会门口,宋沅都是飘飘然的,像走在云端。 这种不管是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的滋味……真是该死地令人享受! 透明玻璃门后,赵邈连忙迎上来。 “宋沅,你可算来了!教授他都等了好久,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他上来就是一通指责。 如果不是宋沅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真要被他给搞得愧疚不已,待会儿面对徐教授也是畏畏缩缩不敢言语,令教授彻底失望,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宋沅在心底冷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抱歉,师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和教授担心了。” 赵邈对宋沅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语至极,他又想说什么,目光却触及到一旁的沈澧。 “这位是?不对啊,你不是跟马浩平……” 赵邈的眉越皱越深。 “什么马浩平?” 宋沅问道。 赵邈心头一紧,但见宋沅一脸天真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他又稍稍放了心。 “哦,没什么没什么,看我这忙的,都晕头转向了,那什么,教授他正等着你呢,快走吧!” 宋沅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沈澧目光瞥到远处的一个身影,低头跟宋沅耳语:“你先去,我待会儿来找你。” 宋沅点点头,他面上无比平静,内心却早就炸开了花。 沈澧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好听了? 这叫什么?低沉富有磁性在此刻具像化了?! 宋沅清咳两声,摸摸耳朵,很快就来到了徐教授面前。 一见面,徐教授就止不住地无奈道:“你啊你!真是太不把我这副老骨头当回事了!” “这么好的展览会,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我是看你真心热爱中医药文化,才想着必须给你这么个机会的,这都临近结束了,你才来,你是何居心啊你?真要把我气死了!” 徐教授的数落,宋沅全当耳旁风。 倒不是他不尊重教授,而是他知道徐教授向来嘴硬心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说得越多,心里的气越少。 于是宋沅真诚地朝他举了一躬,安安分分地道歉:“教授,学生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坚决不会再犯。” 这招百试百灵。 果然,徐教授拍拍他的肩,“成成成,既然来了就别哭丧着脸了,赶紧逛逛去,人走了不少,药材倒都没收起来,我带你学习去。” 徐教授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带着宋沅和赵邈从头开始看。 宋沅求知若渴,将每一种只从古籍上看到的珍稀药材记在手机里,准备回去后写成报告。 走到半途,宋沅正认真听徐教授讲解天然牛黄。 此时突然有两个年轻人跑过来,他们脖子上都挂着某某药业的工作证,看到赵邈便跑过来,激动道:“赵邈是吧?刚才就想找你了!” 赵邈抱歉地看了一眼徐教授,跟他们走到几米外。 展览会比较安静,宋沅能清晰地听到“请你一定要考虑我们公司”“真是年轻有为啊”之类的话。 现在宋沅知道徐教授说的好机会确切指什么了。 展览会不只是一种药材展览,还是人才展览。 不一会儿,赵邈回来了,面上挂着受用得意的笑,他不屑地看了宋沅一眼,颇为怜悯地道:“学弟啊,你不用心里不平衡,再多历练几年,也会有人主动邀请你的,毕竟教授这么努力地把你往上捧,你再努力努力,还是能面试上个实验岗的。” 这话的嘲讽意味直接拉满,名牌医药大学毕业的学生,只有真的天资平平的,才会去做实验岗。 赵邈这么说,便是有十足的底气,他自然是已经有了研发岗的邀请了。 徐教授冷冷开口:“赵邈,你还没毕业呢,还是我的学生,还要尊重学弟。” 赵邈忽而冷哼道:“就他?一个只会哗众取宠的小白脸,我忍他很久了!他也只配当个吉祥物罢了!” “你!”徐教授气急。 宋沅连忙拉住徐教授,正欲开口反击,肩膀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 令人安心的淡然气息将他包围。 “曾老,人就在这里了。” 沈澧对穿中山装的老人道,他的声音沉静温和。 而在他的身后,还围有七八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中医药专家。 人生几十年的修养,他们鲜少表现出如此感兴趣的模样。 全都是奔宋沅而来。 第47章 又脸红 宋沅还处在茫然中,曾老却激动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你就是那个招商会上最后演讲的孩子?” 宋沅愣愣地点点头。 他下意识去寻找沈澧,后者则笑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样一来,宋沅的心里有底气了许多。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曾老赞叹不已,“那次你的演讲,真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咱们中医药界就需要你这样的新生力量,敢拼敢想,不固步自封,才能长久。” “谢谢前辈,那天没能及时感谢您,实在是可惜,今天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我的幸运。” 宋沅诚恳而谦虚,引起不少专家的好感。 曾老哈哈笑了两声,指着沈澧道:“要不是小澧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来了展览会呢!这次相遇,你该谢谢的人是小澧。” 宋沅的眼神和沈澧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很快都收回去,两人皆笑得心照不宣。 沈澧道:“他可不用谢我。” “哦,我知道了。”曾老笑吟吟说:“你们俩认识,是朋友是吧?” 宋沅点点头,“好朋友。”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内心却不正经。 ……怎么总感觉像是偶像剧的展开,刚刚得到家长的认可,此时应有小甜歌展开的那种。 宋沅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澧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垂下眼眸,遮掩住眼里浓烈又柔和的情绪。 他朝身后那些专家说:“各位前辈,天色晚了,不如一起去吃个便饭,也方便交流。” 沈澧的提议得到了一致认可。 而从刚才起就一直被晾在角落的赵邈握紧了拳头,一窝子气无处可使,堵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宋沅像是在人群中不经意看到他一般,眼睛一亮,主动过来邀请他。 “学长,你可一定要去啊,这么好的机会,没有你是一定不行的。” 他的眼神无辜清澈,在赵邈看来,却恶心得直反胃。 宋沅的邀请,一下子把他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再加上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更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任人取笑。 赵邈恨得牙痒痒,宋沅都这么说了,他根本无法拒绝。 嫉妒正将赵邈拉入深渊。 他的指关节捏得嘎嘎响,面上努力支撑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啊,去就去,既然是学弟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徐教授出来劝和:“这就对了,同学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都还是好好的啊。” 一通电话却突然响起。 徐教授接通,简单对话了几句,眉头便紧皱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走到众人面前,歉疚道:“学校那边出现了点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不能奉陪各位了,我的两个学生都年轻不懂事,还望大家多担待。” 众人纷纷劝慰,让他放心。 徐教授匆匆离开之后,六七辆宾利驶来,依次排在门口,形成一条锐利的直线。 林洙从车上下来,看到沈澧,跳动的眼皮似乎在竭力掩饰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有些闷:“车已经备好了,要出发吗?” 沈澧点点头,朝众人道:“走吧。” 宋沅紧跟在他身后,落在赵邈眼里,则是获得了某种殊荣。 他觉得宋沅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得意。 本来就是故意婉拒那家药业公司的人,又“不经意”地在他们面前出现,以便他们能找来,以此好好嘲讽一番宋沅的。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邈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偏爱宋沅,他算个什么东西?! 为了让宋沅错过这次展览会,他答应了马浩平的提议,以他也会去的名义,骗宋沅去ktv。 届时,马浩平找机会把他灌醉,再丢到外面睡上一夜,这样深的秋,他不死也得冻出半个月的病,无论如何,是不会出现在展览会上了。 可宋沅不光出现了,风头还远超自己! 赵邈怎么想都不能平息心中愤懑。 他恨不得一拳将宋沅砸得头破血流。 “小赵是吧?你跟我一辆车。” 面目和善的前辈道。 赵邈这才被拉回思绪,他阴狠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车门打开后露出的汽车内部所吸引。 他眼中立刻露出艳羡和贪婪的光。 前辈视力不好,没看清,不远处的宋沅却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他嗤笑一声。 沈澧转头问:“怎么了?” 宋沅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人吃瘪,实在好笑。” 沈澧不声不响地为宋沅打开车门。 他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脑子活络,古灵精怪,狡黠地像只狐狸,无论面对谁都有办法。 宋沅的想法,想告诉他时自然会全盘告知,他不必多问。 只等宋沅乖乖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时,他俯过身去。 宋沅一下子从狐狸变成了受惊的兔子。 沈澧同他靠得那么近,若是换个角度来看,已然是趴在他身上不可描述。 脑补了一下,宋沅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你……你……”他嗫嚅着,一边偷看前面的司机。 林洙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并没注意后排。 “嘘。”沈澧抬起脸,昏暗的光线中,他的面容多了几分艳丽的邪气。 “系安全带。”他拉过宋沅身侧的安全带,几秒内坐直,将安全带稳稳当当地扣好。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多做任何停留。 宋沅脑子嗡嗡的,心里不由得感到有几分失望。 等等……他为什么要失望?! 不行不行,他不能再这样莫名其妙下去了,他一定是被那些前世看过的霸总小说给荼毒了! “谢谢。”宋沅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全然不知在黑暗中,他的耳朵红得滴血。 他紧紧贴着车窗,努力与沈澧保持距离。 像极了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路上没人再说话。 车载音响却放起熟悉的歌曲。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仿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第48章 造谣 星城大酒店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璀璨灯光将海市的夜照得明亮耀眼。 车稳稳停好,宋沅跟沈澧一起走进早已准备好的包厢。 二十八道名菜上得齐全,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我当年下乡,还是个小伙子,就跟——就跟宋沅这孩子一样大,那时候条件苦哎,乡亲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忍着,靠自己扛,我一去,就给他们熬草药,在没有消炎药的地方,那些草药却长得茂盛,谁说我们中药害人?这是老祖宗的智慧啊!” 曾老端着杯白酒,一番肺腑之言,边说眼角边泛出激动的泪花。 他将酒杯对向宋沅,“还是宋同学的演讲,让我重拾当年的激情,本来我就琢磨着展览会你可能回来,想不到真来了,来来来,来得好,小老头我敬你一杯!” 宋沅连忙跟着站起来,沈澧却将他手中的白瓷酒杯拿过来,自己一口喝了,抱歉道:“宋沅他酒量不好,我代他跟您喝一杯。” 曾老看向宋沅,见他确实脸颊微红,双目不甚清明,心中已了然,爽朗一笑:“行,我们小沈总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小澧啊小澧,看来他真是你极重要的朋友。” “我和你接触那么多次,可从没见过你为谁挡酒、对谁这么在意过!” “曾老说笑了。”沈澧笑道。 “那我也敬一杯。” “还有我!” 不知怎么地,在场的专家纷纷端了酒起身,沈澧一一替宋沅喝了。 那么多杯酒下肚,他几乎是面不改色。 真是天生做大佬的人啊。 宋沅扶着脑袋晕乎乎地想。 整个包厢里,大家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唯有被挤到最边缘的赵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为阴沉。 他刚才想找曾老敬酒,想不到曾老根本看都没看他,而是主动去找了宋沅。 而跟赵邈说话的和善前辈,也跟着曾老去跟宋沅敬酒,把他晾带了一边。 中了魔一样,一群谄媚之徒。 赵邈不屑。 宋沅根本就是故意让他来,冷落他、奚落他,看他笑话的。 赵邈想到这里,捏紧了手中筷子,浑浊的眼珠一转,却锁定在为宋沅挡下一杯又一杯酒的沈澧身上。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脑中腾起,脆弱的自尊心被刺激后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大秘密的兴奋和癫狂。 赵邈扭曲之余又有些迟疑,仅存的良知在提醒他这样做的后果。 可看到宋沅被摘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如此刺眼的画面,让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看着沈澧轻柔地探了探宋沅的额头,两人亲密无间,宛如一对恋人。 计划爬上心头。 从星城大酒店出来时,夜色浓重。 曾老和专家们纷纷坐车离开了。 “我送你回去。”沈澧自然而然地牵着宋沅的手,侧头道。 宋沅努力眨眨眼,把酒精带来的眩晕从眼中赶出去,连连摆手:“不用了,你也喝了酒,快回去休息吧。” “那……你还会再联系我吗?” 沈澧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宋沅“扑哧”一声笑了,“傻不傻呀你,我有你这条金大腿,急着抱还来不及呢?我还会断了和你的联系?” “喏。“他掏出手机递给沈澧,“把你电话号码给我。” 沈澧露出轻松的笑容,“好。” 他快速按动按键,输入了一连串的数字,确认保存到联系人,前后不过五秒,动作快得生怕宋沅反悔了似的。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沈澧语气有些激动,唯恐漏了什么似的,又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记住,什么时候什么事都可以。” 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写满了认真。 宋沅愣愣地点点头。 得到同意后,沈澧就像告白成功的青涩少年,松了一口气。 “该走了。” 一旁的林洙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似是忍无可忍地出言提醒。 从宋沅的角度看去,林洙似乎翻了个白眼。 沈澧欲言又止,林洙及时说:“已经为宋先生和他的学长叫了车,会把他们安全送回学校的。” “而且你喝了酒,送不了他们,我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可不想再开车跑那么远。” 他这样一说,沈澧就没有理由坚持亲自送宋沅走了。 他轻声道:“辛苦。” 林洙转头回车里,丢下一句:“快点上车吧大少爷,只要你别再任性推掉酒会,就是少给我添麻烦了。” 沈澧即将离开,宋沅心里却多了几分不舍。 重逢地太突然,他还有好多话没说。 借着酒劲,他伸开两只手,捧住了沈澧的脸。 温热的手心与冰凉的脸颊紧紧相贴,动作大胆而亲昵。 夜里一阵初冬的冷风呼啸而过,掩盖住了细微的相机卡嚓声。 沈澧心跳如鼓。 宋沅就这么捧着沈澧的脸,瞪大了一双杏圆眼,左看右看,仔细端详。 良久,他小声咕哝道:“是更帅了。” “好了,就是看看你的样子,走吧,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他松开了手。 沈澧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他的喉咙滚了滚,来掩盖宋沅刚才贴上来时,生理本能的口干舌燥。 沈澧垂下眼眸,“我会再来找你的,只要你愿意见我。” 活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委屈狗狗。 宋沅想到这么个不恰当的比喻。 他摸摸鼻子,“好了好了,我当然很乐意见你。” 林洙不耐烦地按了两声喇叭,打破了依依不舍的氛围。 恰好这时叫的车也来了,宋沅挥挥手,跟沈澧道别。 赵邈径自坐在了副驾驶上,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摆弄相机。 宋沅低头看着手中那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了他刚刚打好的备注。 沈。 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略微有点甜,又有点酸涩,悄悄在心底蔓延。 明天能再见吗。 宋沅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在未关闭的车窗外涌进来,将他昏沉的头脑吹得清醒一些。 一连半个月,相安无事。 徐教授照常给宋沅安排各种任务,再加上宋沅本身就给自己布置了每天看多少页书道指标,他一回归到校园生活里,就全身心地投入,常常是忙得脚不沾地。 两点一线的生活,让他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感情,他也想不明白。 沈澧会给他发信息,但只是偶尔,或许也是忙碌的原因。 回复时,宋沅会打一大串的字,却又删掉,只留下中规中矩的内容。 点击发送后,他总是怔怔的,思绪飘得很远。 至于赵邈,宋沅以前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最近见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一星期都见不着人,徐教授说,他在忙找工作的事。 宋沅不关心他,他早就看出赵邈和马浩平是一伙的,上次给了他教训,让他那样要面子的人当众难堪,已经足够了。 真心的朋友本就没有几个,宋沅不会为这种人伤心,该偿还的,绝不忍气吞声。 忙碌的周末,宋沅起了一大早,晨练完便跑去食堂买了杯豆浆喝。 早上他没什么食欲,又练了一小时的五禽戏,他有些累了,拿着豆浆赶往图书馆。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以往的周末,校园里都没什么人,此时宣传栏前却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颇为热闹。 宋沅心生疑惑,拉住一个同学问:“这是怎么了?” 那个同学明显是个百事通,“你没看学校论坛啊?说是今天要公布一个大八卦,还不在网上发,非要贴在宣传栏前,估计可劲爆了!这不,大家都赶着来看呢。” “那……是什么八卦啊?” 宋沅没由来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哪知道啊?我还没挤进去呢,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宋沅道了谢,望了望黑压压的人群,还是放弃了,直接去了图书馆。 等他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他抱着两本书回去,一路上总感觉周身招来异样的目光。 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有的还窃窃私语。 “宋沅,你在这儿呢!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吧,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 平时关系好的同班同学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 宋沅心头一紧,“你说的,是宣传栏吗?” 同班同学疯狂点头。 宋沅撒腿就跑,狂奔到宣传栏前。 此时已经没什么人围着了,整张红底的所谓“猛料”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宋沅眼中。 中医药学大三级宋某,被富豪包养,因此攀上关系,获得教授优待,有图为证…… 这只是开头,下面的字句更是不堪入目,造谣者无所不用其极。 关键是在整张纸的最底层,印着一张照片。 正是那晚宋沅捧着沈澧的脸的场景。 照片是复印的,不太清楚,但在他们身后,那闪闪发光的宾利车标被可以用圆圈放大了出来,十分醒目,以此来证实这则八卦的真实性。 造谣者给沈澧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却只把宋沅的脸象征性地模糊了一下,仔细辨认完全能认出。 如果不是这个造谣者,宋沅还不知道自己可以被包养。 第49章 误会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凛冽的寒意。 宋沅一把撕下了那张红纸,将它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始作俑者是谁,他心里清楚得很。 宋沅直接掏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过了一会儿,冰冷的机械女声清晰入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连打了几次,都是一样。 他直接发送了一条短信过去。 【你给我等着】。 当晚只有赵邈在旁边,宋沅没想到他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几乎是实名制地造谣。 既然赵邈已经毫不顾忌地要鱼死网破,那宋沅自然是不必再留情面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显示“沈”的来电。 宋沅一惊,忙按下接听键。 “嘟“的一声后,电话那头一阵嘈杂。 宋沅的心一下子慌了。 “喂?沈澧?你怎么了?” 人声杂乱,混着尖叫和哭泣,隐隐约约还有怒骂。 手机不知被谁挂断了。 两分钟后,铃声又一次响起。 “沈澧出了点事,不过他刚刚想打电话给你,我不知道他想对你说什么,无论如何,你过来一趟吧。” 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好。”宋沅竭力止住自己声线的颤抖,“他在哪里?” 一小时后,圣保罗医院。 沈沐在手术室外抽烟,烦躁地来回踱步。 七八个保镖笔直地站在过道两侧,乌压压的一群,给气氛增添了几分不安的味道。 “小沐,你不要抽了呀,你爸爸就快来了,他最不喜欢小孩子抽烟的。” 钟婉怡拿丝质手帕擦着泪,红了一双眼框,柔声细语地对沈沐说。 “爸爸爸爸,什么都是爸爸,他管过我吗?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他算什么,我用得着为他戒烟?!” 沈沐赌气一般,猛地吸了一大口,反而呛得自己直咳嗽。 钟婉怡忙站起来拍他的背。 她心疼得皱眉:“你说说你,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你好,请问……”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钟婉怡和沈沐皆抬头往前看去。 宋沅穿着一件深灰色毛呢大衣,发丝略微有些凌乱,在医院冷色调的光线下,整个人都单薄而瘦削。 他明显是急忙赶过来的,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喘着气,清秀的脸有几分苍白。 他身后的窗户外有一轮明亮的圆月,散发出淡淡的寒光,在初冬的天气里,为他全身笼罩上一层微凉的光环。 “你就是宋沅?” 沈沐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吊儿郎当地走过去,眼光肆意地上下打量着他。 宋沅愣了愣,反应过来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随即点了点头,“是我。” 他抬眼看向亮起红灯的手术室,“沈澧怎么样了?” “没事儿,就中了一刀,擦着肺过去了,不算致命伤。” 沈沐嗤笑一声,把这事说得稀松平常。 宋沅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会这样?” “遭人恨呗,他挨刀之前,打的是你的电话,我猜他可能想对你说点什么,就把你叫来了,不用谢我。” 沈沐轻描淡写。 “小沐!”钟婉怡走过来,斥责道:“你是怎么说话的,快道歉。” 沈沐倒是听她的话,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冷哼道:“抱歉。” 宋沅看向钟婉怡,这个优雅知性的女人,她神色哀伤,眼睛里有种悲天悯人的柔情,给人天然的亲近感。 钟婉怡仅仅看了宋沅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有些意外,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她温声对宋沅道:“是宋先生吧?都是沈沐太不懂事了,这么晚了还叫你过来,实在是欠缺考虑,给你造成麻烦了。” 钟婉怡十分客气,骨子里带着富贵人家的教养,一举一动都让人如沐春风,可仔细感知下来,便能觉察出她的疏离。 “不,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沈澧出事了……”宋沅心里很乱。 “沈澧他……到底怎么样了?”他捏紧了手机,急切问道。 钟婉怡叹了口气,“家宴时,我姐姐不知怎么地,竟持刀闯了进来,她伤了小澧后,随即也把自己捅伤了,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小澧在抢救,但医生说无大碍的,你别担心。” 虽然宋沅对钟婉怡有种警惕性,可她的话还是值得信任的,既然她这么说,那沈澧应该是真的没有生命危险了。 场面沉默下来,钟婉怡对两个青年说: “坐吧,小沐,小沅。” 三人坐成一排,皆是心事重重。 这幅场景,让宋沅想起多年前,沈澧因羊肉过敏而被送进医院的那天。 大年夜,他是趴在沈澧的病床前睡过去的。 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守着沈澧,今非昔比,沈澧也有他自己的家人了。 宋沅觉得胸口闷闷的,按理来说该为他高兴,可为什么就是那么不舒服呢。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过来,他步履匆匆,身后还跟了一群黑衣保镖,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 钟婉怡率先站起来,她难得的有些局促,“梓晟,你来了。” “嗯。”沈梓晟没看她,敷衍地用鼻音回答了一声。 男人成熟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下垂的嘴角显出威严的气质,西装革履,不怒自威。 “沈澧怎么样了?” 他目空一切,询问道。 “还在手术中,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钟婉怡紧跟着回答,像是联系了千万遍一样熟练。 “这位是?”沈梓晟看到宋沅,仿佛随口问道。 “小澧的朋友,听说小澧出事了,来看他的。”钟婉怡陪着笑脸。 沈梓晟皱起了眉,“一个外人,也叫到这里来?谁说沈澧出事了的?这只是个意外,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是是是,梓晟,你别生气……”钟婉怡竭力讨好。 “看好沈沐和沈澧,别再给我添麻烦。” 沈梓晟冷哼一声,临走前盯了宋沅一眼,便拂袖而去。 那群保镖也跟着离开了。 “切,老东西,就知道耍威风,以为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沈沐急躁地猛踢了一下椅子,怒骂道。 “行了,你消停会吧。“钟婉怡一脸疲惫。 她想起什么,又对着宋沅勉强笑道:“小沅,让你看笑话了,梓晟他一贯是这样的,他只是强势了些,不是针对你。” 宋沅表示理解,“没事的,我确实来得太轻率了,只要能看到沈澧平平安安地醒来,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钟婉怡连忙迎上去,迫切问:“怎么样了?” “病人还在昏迷中,但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好好修养几个月,就没事了。” “谢谢,谢谢医生……”钟婉怡激动地快要落下泪来。 沈澧很快被转移到了病房。 全国最顶尖医院的豪华vip单人间,明亮宽敞,医用设施一应俱全。 等一切安顿好后,已经是凌晨。 宋沅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沈澧。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皱着眉,睡梦中极不安稳。 很像五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昏睡模样。 当时是宋沅一步一步地把他拖进了自己家,为他清洗、处理伤口,为他进行简易的包扎。 那时酷暑炎炎,现在却已寒风萧瑟。 而那道疤痕也越来越浅,几乎到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地步。 时光流逝,很多东西都变了。 宋沅放空了思绪,在心中默数着点滴的声音。 “喂,出来聊聊?” 沈沐突然出现在宋沅背后,将一罐冰凉的咖啡贴近他的脖颈。 宋沅眼皮一抖,“嘶”了一声,捂住脖子,转过头,露出一张写满疑惑的脸。 据他所知,他好像不认识这位沈二少爷吧? 似乎是看出了宋沅的心中所想,沈沐挑眉,“怎么,我给你打电话的恩情,你不该好好感谢一下吗?” “我就是无聊行了吧?我妈不知道跑哪去了,没人跟我说话。” 见宋沅还是不为所动,沈沐干脆破罐子破摔,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好吧。”宋沅伸手接过了那杯咖啡。 两人来到了病房外的阳台上。 夜风很冷,宋沅裹紧了身上大衣。 沈沐利落地打开汽水罐子,仰头喝了大半,哈出一口气,十分享受的样子,眯着眼道:“痛快!” 宋沅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咖啡,问道:“你为什么给我这么苦的咖啡,自己喝汽水?” 沈沐“啧”了一声,“废话,因为你看起来就一副正经人的模样,跟沈澧一个样,虚伪!你们这种人哪会喝汽水?” 宋沅却一把夺过沈沐手里的汽水,直接把剩下的喝了个干净,“你看我是不是正经人?” “哎你可以啊!”沈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竟然这么豪放,这样吧,认你当个朋友,好不好?” 宋沅笑笑,“好啊,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先从……你和沈澧是什么关系开始。” 阳台上,沈沐一会儿嬉笑怒骂,一会儿唉声叹气,和宋沅一连掰扯了两个多小时。 在他或夸张或极具添油加醋的描述中,宋沅大概把沈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理了个清楚。 或许是大人越不让做什么他非要做什么的叛逆心理,沈沐把家里的情况跟宋沅这个“外人”反应得挺全面的。 沈澧和沈沐同父异母,沈澧的母亲钟晚琳却又是钟婉怡的亲生姐姐,而钟婉怡,正是沈沐的亲生母亲。 当年钟婉怡对沈梓晟一见钟情,央求家人跟沈家定了婚约,沈梓晟本来是答应了这门婚事的,可当他拜访钟家,看到刚从意大利回来的钟晚琳时,不可遏制地对钟晚琳一见钟情了。 再后来,就是他逃她追,她逃他追。 沈梓晟带着钟晚琳离家出走,最终还是被家里抓了回来,就在两家妥协,要沈梓晟和钟晚琳成婚时,意外发生了。 钟晚琳不愿意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再回来时,精神状态已经失常。 而沈梓晟也已经娶了钟婉怡,商业联姻不能断,他是沈家唯一继承人,之前带钟晚琳私奔已经是他最大的任性,不能再让家族蒙羞了。 钟婉怡自始至终都以为,是因为她,钟晚琳才会放弃沈梓晟。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对这个姐姐很愧疚。 听完沈沐讲的,宋沅总觉得这些事疑点重重。 听起来逻辑通顺,可就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总之,我大姨她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好,可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我妈和那个老东西都会向着她的。” 沈沐打开另一罐咖啡,喝了一小口,脸都被苦地皱起来。 他说的“老东西”,自然是指沈梓晟。 宋沅没说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沈沐有些不满,把咖啡放下,一手掐住宋沅的脸,冰冷的手指都陷入他的腮肉中,将他的脸生生掰过来,对准了自己。 “我让你听我说话,听到没?!”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两人距离极近,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了,还以为正准备接吻。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俱是一抖,迅速分开,这样一来,更像是被抓奸的偷情模样了。 沈澧穿着单薄的蓝条纹病号服,孤零零地站在阳台外面,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他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第50章 偏执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宋沅慌忙跑过去,仔细检查沈澧的身体。 沈澧看到他焦急万分的神情,心里略微好受了些。 “我醒了,看到你的手机在桌子上,就知道你来了。” 他放软了语气,解释道。 宋沅出于习惯,直接贴近了沈澧的身体,将沈澧的衣领掀开,从上往下看。 沈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瞥向那两根葱白的手指,耳朵略微发烫。 “还好,没事。”宋沅看到沈澧衣服里面完好无损的绷带,放松了一口气,抽回了手。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和五年前的少年模样别无二致。 沈澧的眉目刚柔和了一瞬,忽又想到什么,攥紧宋沅的手腕,把他拉到身后。 沈沐从阳台上走下去,疑惑地看向宋沅。 宋沅一脸懵。 沈澧察觉到了沈沐的视线,又侧了侧身,把宋沅彻底挡在身后,颇有种保护自己的珍宝的感觉。 “你刚才要对他做什么?” 他冷声道。 “哈?”沈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对他?做什么?我特么……” 他突然顿住了。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接触沈澧那么些年,虽然跟这个哥哥不对付,水火不容,但沈沐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能让沈澧这么紧张的人,目前沈沐只见过宋沅这一个。 沈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如果不是占有欲作祟,那就没有理由能解释沈澧的行为了。 而占有欲……会出现在什么关系中呢? 朋友,还是恋人? 而看宋沅的反应,似乎对他这个好哥哥的感情一无所知啊? 沈沐戏谑一笑,对上沈澧警惕的眼睛,挑衅地扬了扬眉,“你是没长眼睛吗?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他长这么纯,我忍不住想亲他一口,不行吗?” 果不其然,沈澧走过来,直接揪住他的领子。 “你在外面怎么玩跟我无关,但是我警告你,别动他。” 沈澧明明刚刚苏醒,力气却大得惊人,手臂上青筋暴起,令沈沐一时挣脱不开。 “你谁啊?来教训我?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用得着你管?” 沈沐知道宋沅还在场,很不爽自己就这么丢脸地被沈澧随意威胁,继续嘴硬道。 “他是我的人。” 沈澧的眼眸越来越黑,像是一团雾在集聚,血丝布满眼球,颤着嘴唇道。 “他也可以是我的人,怎么了?”沈沐狠狠掰着沈澧的手腕,用了十足十的劲,继续不怕死地激怒他。 沈澧一拳砸在了沈沐脸上。 突如其来的一击,把沈沐都打蒙了。 “沈澧,你干什么!”宋沅连忙跑过来,挡在沈沐前面。 他怕沈澧再打沈沐,张开了手臂,把沈沐护在身后。 在沈澧看来,却是在维护沈沐,为了沈沐和他敌对。 最后一丝理智的线崩断了,沈澧疯魔了一般,那些日夜挣扎的感情如邪兽,猛然冲破了牢笼,将残余的正常思维都蚕食干净。 他一把揽过宋沅的腰,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抱的力气极大,宋沅连喘息都困难。 沈澧的胸口不断起伏,像是在竭力与什么对抗一般,将头埋在宋沅颈窝,浸湿了宋沅的领口一片。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我的……是我的……” 哭腔浓重,身躯颤抖。 宋沅愣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挣扎,反而回抱住沈澧。 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摸他凸起的肩胛骨。 单薄的病号服下,包裹着一具滚烫的身体。 “你敢打我!”沈沐反应过疼痛来,吐出一口血沫。 他一把推开沈澧,将宋沅从他怀里解救出来。 随即举起拳头,挥向沈澧。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宋沅清楚地看到,沈澧像是坦然接受了一般,闭上了那双灰败的眼睛。 与刚才的狂躁判若两人。 “够了!你们到底在胡闹什么!” 一道威严的怒喝响起,沈沐的身子猛地一颤,将拳头生生收了回去。 而沈澧转头看了来人一眼,身体一瘫,竟昏倒了过去。 宋沅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是沈梓晟来了,他包含怒意的眼睛盯着在场三人,身后还有哭哭啼啼的钟婉怡。 这下真的麻烦了。 宋沅在心底默默叹气。 * 三天后。 宋沅在学校请了假,全体陪护沈澧。 倒不是他硬要做这个人情,最主要的原因是,钟婉怡求他留下。 那天把沈澧送回病房诊治后,沈梓晟跟宋沅沈沐谈了话。 沈沐倒是嘴硬,死活也不把原委说出来。 “我就看他不顺眼,骂了他几句呗,他倒急了,上来就打我……” 他是这么说的,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能顺便打量一下宋沅的神色。 宋沅是感激他能这么说的。 不然的话,那么炸裂是真相要是让沈梓晟知道了,不得杀人灭口啊? 宋沅不想全世界受伤的只有自己。 他下意识把沈梓晟脑补成了残暴无情的□□。 沈梓晟却也没多问,将沈沐训斥了一通,便走了。 他走得干脆,似乎根本没有多关心沈澧这个亲生儿子,只是例行公事。 但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沅一眼。 他的眼神令宋沅很不舒服。 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沈澧之所以突然失控,是家族性遗传精神病。 宋沅成了唯一知道此事的外人。 钟婉怡把他独自叫去,一见面便抹泪。 “我们家的情况,小沐都跟你说了吧?“ 宋沅一边讶异钟婉怡的敏锐,一边点头肯定。 钟婉怡温和道: “我们家确实是有这个病,可发病率很小,我们这一代,只有我姐姐那一个病例,没想到小澧居然也有……” “小澧还那么小,以后该怎么办……” 宋沅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阿姨,别难过,沈澧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钟婉怡擦了擦眼泪,叹口气道:“这么多年,是委屈了小澧,当初我姐姐刚把他生下来,就给丢到了马路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可到了他三岁的时候,姐姐又把他给丢了。” 她泣不成声。 “这么一丢,就是十几年,以前究竟遭了什么罪,小澧从没说过,是我疏忽了,没关照到他的心理问题,以为他只是孤僻而已,长大了总能好的……没想到,还是避不开这病。” 宋沅皱眉,眼圈红了,“恕我冒昧,能问一句,沈澧三岁时,您姐姐为什么要丢掉他吗?” 这个问题,钟婉怡直到谈话结束都没给出明确的答案。 她含糊不清地说:“或许是病发了吧,姐姐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临末了,钟婉怡拉着宋沅的手,女人骨感的手指冰冷细腻,她近乎哀求道: “孩子,我知道你是小澧的好朋友,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他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多陪陪他,好吗?阿姨……阿姨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么受苦……” “滴滴滴。” 门铃声响起,将宋沅的思绪拉回来。 当时钟婉怡都这么开口了,宋沅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一直守在沈澧的床前,盼着他能早点醒过来。 医生给沈澧注射了镇静药剂,说是要睡上一段时间。 门“咔哒”一声响了,进来的人是林洙。 他提着一个果篮,环顾四周,似乎不知道应该放哪。 宋沅见状,帮他接过来放好。 林洙点点头,“谢谢。” 宋沅摇摇头说不用,林洙直接坐在一旁的软皮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沅。 在被他连续盯了三分钟后,宋沅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请问是需要点什么吗?” “没事……”林洙矢口否认,眉心却拧起。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觉得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宋沅微微诧异,在他的认知里,林洙冷酷一丝不苟,是不会跟他多说废话的。 “什么事?” 他心里有些忐忑。 林洙不紧不慢道:“当初钟老爷子安排沈澧去国外留学,他是不愿意去的。” “为什么?” 宋沅的心跳得很快。 “具体原因,当时我想不清楚,可后来,沈澧同意了,理由是钟老爷子答应他,等他回国后就帮他找一个人。” “那时我也在场,老爷子问是什么人,沈澧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说,是个朋友。沈澧回来后,他以前的生活就成了禁忌,大家都闭口不提,他自己也从来都不说,那是他第一次提起与过去有关的东西,也是唯一一次。” “而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了猜测,现在更能肯定了,他要找的就是你,而且他一直都想找你。” 林洙的目光锐利,不放过宋沅脸上的任何表情。 一般人这时肯定会窃喜吧?毕竟能跟这样的名流攀上关系,就算面上努力掩饰,那种小人得志的欢喜和贪婪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可宋沅没有。 他就这么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忧伤,低下头去,无助地将脸埋在膝盖里。 “我害怕是我自作多情。”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 “是我太迟钝了,是我……不知道他的心意。” 病床上的人睫毛抖了抖,稍微动了一下手指。 他依旧紧闭双眼,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在眼角悄然滑下。 【作者有话说】 沈澧:病发了,不嘻嘻。但他终于知道我喜欢他了,嘻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回报 林洙深深地看了宋沅一眼,“你们的事我本来不该多说的。” “可沈澧为你推掉两次很重要的酒会,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回国后,就被沈董事长作为继承人着重考察,沈董事长知道了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很生气。” “对不起,我没想到。”宋沅歉疚道。 林洙叹了口气,又说:“我不是向你兴师问罪,我只是看到了沈澧对你的用心。如果我不说,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他有那么在意你。” “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也很担忧,这关系到我的工作能否继续进行。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既然重逢了,那就以缓和的关系继续下去吧,别刺激他。” 林洙说得很恳切,他这番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 宋沅低下头,“我知道。” 林洙寡言少语,冷酷无情,却为了沈澧说了那么多,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口吻。 宋沅看向病床上的沈澧,“不只是你们担心他,我更担心——” 他的眼神越发柔和。 “很久以前,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林洙愣了一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沉吟片刻,他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多了。” 林洙走后,宋沅起身轻抚沈澧的眉头。 他突然注意到沈澧眼角的湿润,那分明是一道泪痕。 宋沅惊了一下,连忙跑去找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沈澧的情况,扶了扶眼镜道:“病人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意识,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了。” 宋沅连连道谢,拿手机第一时间通知了钟婉怡。 至少在宋沅看来,钟婉怡是他们全家,唯一一个关心沈澧的人。 “太好了,我马上过来。”钟婉怡那边好像很安静,她压低了嗓音道。 不出十分钟,钟婉怡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把手里的真皮包包放到一旁,俯下身为沈澧盖好被子,眼里满是怜爱。 “小澧总算熬过来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小沅,只是在他醒来之前,请你一直在这儿,以免他情绪不稳定。” 钟婉怡想起来了什么,又小步走过去把包拿起来,在里面掏出一个深棕色的皮夹。 她递给宋沅,那只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环,极具东方内敛气质的美感。 “这是?”宋沅有些讶异。 “打开看看。”钟婉怡笑得温柔。 宋沅将小巧的皮夹展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金色的钥匙。 钥匙上纹路复杂,显然价值不菲。 “拿着吧,这是小澧公寓对门的钥匙,你随时可以搬进去。” 宋沅把皮夹合起来,慌忙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我怎么可以……” 钟婉怡拍拍他的手背,劝道:“小澧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只要你时常出现在他眼前,没事的时候跟他说说话,他就一定会很开心的。医生先前跟我说了,小澧的情绪很重要,他这些年都太孤独了,有你在,他才会好得多。” 宋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还是摇摇头,“但这个太贵重了……” 他何尝不知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的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从前他确实是想抱大佬大腿,发家致富来着,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这么多年来,他不断地充实自己,学习、生活,他都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自己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踏踏实实地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年少时那种耍滑头的想法,他都渐渐地遗忘了。 所以他要拒绝。 宋沅刚下定了决心要开口,却被钟婉怡一句话又堵回去了。 “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的话,那这间公寓就作为你大学时期的别院吧,平时可以歇歇脚,休息一下。等你自己工作了,是去是留,再做决定也不迟。” 钟婉怡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沅再不接受,就实在是不领情了。 沈家也不缺这户房子,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肯为宋沅这种小角色着想,已经算是费心了。 宋沅思考良久,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好,谢谢您。” 钟婉怡笑了,“这几天你辛苦照顾小澧,我们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就这么一把钥匙,你不嫌弃就好了,不用谢我。”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足见其心思缜密。 正说着,床边一阵轻微的响动。 沈澧醒了。 钟婉怡抢先过去,帮忙把床摇起来,让沈澧能靠着坐起。 “是我吵到你了吗,小澧?” 沈澧无力地摇摇头,他嘴唇苍白,神情疲倦。 “宋沅。” 他声音无比沙哑,鲜少地叫了心上人的全名。 在一旁立着的宋沅走过去,“怎么了,是要喝水吗?哪里不舒服?” 沈澧没回答。却挣扎着抬起胳膊,想要触碰到宋沅。 宋沅察觉到他意图,递过自己的手,下一秒就被紧紧握住。 紧紧相握的手好像一个开关,将沈澧所有的情绪都迸发出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我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我没想到,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是那么暴力的,对不起,对不起……” 沈澧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自责。 他毫无章法地解释、道歉,就好像少说或晚说一句话,宋沅就会弃他而去。 他唯恐宋沅讨厌他。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盼来的重逢。 明明就差一点。 一切都被他自己搞砸,他的人生不会再有半点亮光了。 “沈利。” 宋沅突然唤了那个伴随他十几年的、以前的名字。 沈澧错愕地抬起头。 宋沅的样貌,与他在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半跪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包扎的少年模样重叠。 那时他眼眸极亮,说:“你醒啦?” 而眼前的宋沅说:“你没有错。” “你没有任何错,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出事,现在你正常醒了,我们都能放心了。” 沈澧盯着宋沅,太过炙热的视线,令宋沅忍不住回避。 钟婉怡见情势不对,插进来打了个叉: “小澧,等你出院了也能时不时见到小沅的,看你这么急,难道他还能跑了啊?” “毕竟,你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第52章 告白 沈澧的眼睛倏忽间亮了,“真的吗?” 受药物影响,他现在情绪大起大落,不像平日里冷静持重,倒像个小孩子。 无忧无虑、只因为好朋友会在自己附近,而单纯地开心的孩子。 钟婉怡看向宋沅,示意他作出回应。 宋沅鼻子一酸,郑重地点点头。 又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十二月的第一天,沈澧出院了。 这段时间宋沅一直往返于学校和医院,晚上会住在钟婉怡安排的酒店里,虽然总是忙忙碌碌,但出行有专车包接包送,豪华酒店还提供中西高级自助餐,宋沅这段时间活得挺滋润。 沈澧看起来一切如常,没有再像那天一样情绪失控过。 期末周将近,宋沅丝毫不感放松,把自己逼得更紧。 他要拿奖学金。 晚上回到宿舍,沉寂了一个月的马浩平突然开口嘲讽:“哟,还努力呢?你不知道私德败坏的学生是拿不了奖学金的吗?信不信我去举报啊?” 宋沅不理他,继续埋头做题。 马浩平被忽视,内心极其不爽,脑袋一热,便抽走了宋沅手里的试卷。 他看了一眼卷子的内容,立刻破口大骂道:“教授给你透的题是不是?你真要脸啊!天天巴结教授,可算让你捞到好处了吧!” 现在是晚上七点,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马浩平嚷嚷得很大声,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 他们聚集在宋沅宿舍门口,眼睛乱瞟的同时,嘴也闲不下来。 “就他啊?被包养了是吧,那也不奇怪了,肯定很会讨好人……” “这种人咱们得离远点,要是看上我了怎么办哈哈哈,我可受不了……” 宋沅突然站起来,将手中的钢笔“啪”的一声放到桌上。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他走到门口,直直地盯着刚才说他坏话的同学。 “你在说什么?我看上你?” 那同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声。 他没想到宋沅会当众让他难堪,以自损八百的方式。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他跟宋沅身后的马浩平对视一眼,便嘴硬道:“是啊,你个死娘炮,谁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啊!” 宋沅夺过他手中水杯,猛地将冷水全泼在了他脸上,他的语调变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周围笑声更大。 宋沅冷笑开口:“我看这水你也不用喝了,毕竟喝了也尿不出来,照不了自己长什么样子——这杯水,拿来洗洗你身上的恶臭味正好!” “你!”男同学被当众羞辱,气急败坏,挥舞着拳头就要向宋沅扑来。 宋沅却侧身一躲,男同学正好绊上他没收回的脚,再加上地面上水导致瓷砖打滑,男生竟没保持住平衡,一下子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十分狼狈。 宋沅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抬头看向门口:“怎么,还有谁想发表高见的?” 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身穿毛衣卫裤,十分漫不经心。 其他人飞速地权衡利弊了一下,都火速离开了。 有那男生的好友看不下去,把他扶起,也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们不是怕宋沅,主要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穿鞋他们豁不出去。学校对言语辱骂和打架斗殴都抓得很远,稍不留意,你学分没了! 男生走的时候,还回头恶狠狠道:“你别得意忘形!贱人!有你好受的!” 宋沅打着哈欠关上了门。 马浩平畏畏缩缩地道:“你以为你是谁?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里呆不下去!” 如果不是他已经躲到了阳台上,竭力保持与宋沅的最远距离,那宋沅真要信了他的鬼话。 宋沅懒得搭理他,将卷子拿回来继续做题。 这是他总结的一套基础知识自测,真不知道是怎么被马浩平认为是教授透题的。 全部做完,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的错误是宋沅不细心,写了个错别字。 他拿红笔批改完那一题,便伸了个懒腰,从书桌前站起来,拿了水杯离开宿舍去打水。 回来时,寝室空无一人,宋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到闹钟的指针停留在了九点。 他最近太累了,今天难得早点休息,便在书架上抽了本故事会,夹在臂弯里爬上床。 膝盖刚一挨到床单,他便觉得不对劲。 手往里一探,全湿了,不光是湿,还有一股难言的腥臭味,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泔水。 宋沅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手脚。 他神色平静地下了床,“唰”地拉开马浩平的床帘。 转而把自己的床褥被子、枕头,一股脑地丢在马浩平的床上。 想了想,宋沅撕了马浩平的课本第一页,在上面快速写下几个大字—— 在我回来之前,清理好一切,否则后果自负。 写完,便扔到马浩平的书桌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宋沅拿出书包,将必要物品全部装进去,便背着它离开了宿舍。 马浩平以为他无处可去,用这种方法就能逼得他走投无路。 可惜了,上天待他太好。 来到公寓时,已经快要十一点。 太晚了,不能打扰沈澧。 宋沅想起医生的话,病人需要良好的睡眠,不能随意打断。 他本想迈向右边的脚又收了回来,转向了自己的公寓。 宋沅把钥匙插进去,门把手转动,走进黑暗里。 他在墙边摸索了几下,便找到开关,按下的瞬间,屋内灯火通明。 巨大的落地窗外,一幢幢高楼矗立,闪耀着万千光芒,如擎天巨柱,作为繁华都市的定海神针。 这是难言的景色,宋沅眼前一亮又一亮。 他将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套公寓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专人来打扫,因此十分干净整洁。 不知道是钟婉怡的授意还是什么,这里的家居用品一应俱全,连床单都柔软得像一片天鹅的羽毛。 宋沅将睡衣从书包里取出来,便走进浴室,准备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觉。 大概半小时后,宋沅裹上浴巾,正准备吹干头发。 房间却突然黑了。 不过一分钟时间,宋沅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赶紧把身体擦干,套上睡衣,把整套房子都测试了个遍,确定是停电了。 冷水顺着发尾一滴一滴往下落,流进宋沅的领口里,激起他一阵哆嗦。 宋沅赶紧擦头发,可仅凭毛巾,见效不快。 他的头发在男生里算很长了,这段时间没时间理发,眼睛都被刘海遮去了大半。 因此不像那些板寸头一样能速干。 房间失去供暖,原本面积大的优点立刻成了累赘,十二月的寒冬,宋沅如坠冰窖。 他想钻进被窝里,可又冷又湿的头发,让他只能坐在沙发上,以避免把枕头都弄湿。 在等头发自然晾干的时候,宋沅打开手机,打了四个字“你在家吗”。 却迟迟按不下发送。 沈澧会不会就这么被惊醒。 宋沅拿着手机去阳台上,他伸出头看向隔壁,出乎意料的是,隔壁的窗户里居然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 宋沅心头一喜,将短信按下了发送。 仅仅是三秒后,一个“在”字作为回应,出现在聊天框里。 宋沅穿着拖鞋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敲响了沈澧的门。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打草稿。 该怎么跟他解释?还是不解释?他会不会觉得深夜湿发流氓硬闯民宅?! 宋沅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 沈澧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睡衣,柔顺的头发耷拉在眼前,他周身的气质都比白日里要柔和许多。 他比宋沅高半个头,两个人挨得太近的时候,就像他把宋沅圈到怀里似的。 “进来吧。”沈澧没说什么。 宋沅应了一声,便跟着走进去,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似的,一直局促地盯着自己脚尖。 沈澧的公寓温暖如春,宋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全身都舒展开来了。 “我……只是来吹一下头发的,头发干了就走,这么晚还打扰你……” 他正解释,旁边的沙发却突然陷下去一块,沈澧不知何时已拿了吹风机,坐在他旁边。 “我自己来就好。”宋沅想接过吹风机。 沈澧却显得莫名地执拗,“别动。” 宋沅乖乖不动了,他抬头看着沈澧,乌黑瞳孔嵌在一双杏眼里,在灯光下显得水润透亮。 沈澧的喉结滚了滚,手指轻轻抚上宋沅的头发,按下吹风机开关,开始细致地为他吹干。 吹风机发出呜呜的响声,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说话。 这样温馨的场景,再加上暖风在头上吹过,以及沈澧的手指温柔的力道,宋沅昏昏欲睡,身体难得体验到了幸福的感觉。 头发完全干了,沈澧拿来梳子,示意宋沅枕在他膝盖上。 宋沅脸颊微红,本想不好意思地拒绝,又怕沈澧伤心,便还是照做了。 他的侧脸仅仅贴着沈澧的大腿,越来越烫。 沈澧没有任何异样,自然而然地为他梳理头发。 “我以为,你是故意哄我开心,根本不会来这里住。” 沈澧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十分轻柔。 “我……”宋沅哽住了。 如果没有今天宿舍那一出,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这里来住。 可沈澧居然如此期盼他来吗? 宋沅垂下眼眸,想起那天沈澧抱着他的情景。 还有他的话。 你是我的,是我的。 “但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沈澧继续为宋沅梳头发,看到他舒服地眯起了眼,嘴角勾起满意的笑,接着重复了一遍:“真的很高兴。”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来?”宋沅问道,声音闷闷的。 沈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继续滑动梳子。 目光落在宋沅洁白如玉的脖颈上。 “因为,我怕我吓到你。” “什么吓到我?” “我对你的喜欢。” 第53章 幸运 宋沅身体一抖,整个人都僵在沙发上。 他的脸颊迅速烧了起来,这股火蔓延到了耳根,让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你,没在开玩笑吧?”宋沅继续躺着也不是,坐起来也不是。 沈澧将梳子丢在一旁,附身凑近了宋沅的侧脸。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宋沅耳畔,身上的淡淡清香钻进宋沅鼻尖。 沈澧无奈道:“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宋沅“噌”地一下坐起来,沈澧被他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闷哼一声,抬手揉着自己额头。 宋沅急忙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澧摆摆手,“我没事。” “如果你觉得这太突兀了,那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他笑得勉强,假装坦然。 宋沅犹豫道:“我……” 沈澧站起来,去外间接了个电话。 宋沅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独自出神。 事情的发展,他是没想到的,又或者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从前种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对沈澧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可每次触及到那个可能,他的内心就砰砰直跳,令他无法继续探索下去。 这些年,他都低估了沈澧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他怎么会一直惦念着他,如果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重逢之后,他又怎么可能会如此欣喜? 他自己的心意如何,其实早就昭然若揭了。 只是他一直在逃避,生怕自作多情。 沈澧回来后,宋沅鼓起勇气抬起头,“沈澧,我其实……” 却见沈澧脸色很差,握着手机的手都微微颤抖。 宋沅站起来,急切问:“怎么了?” 沈澧摇摇欲坠,宋沅从没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样子。 他看向宋沅,目光闪烁。 “我没有妈妈了。” 来到医院是半小时后。 现场的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钟晚琳的尸身已经被处理好,暂时置放在一个铁架床上。 沈澧坐在外面,不愿意进去。 向来咋咋唬唬的沈沐都一反常态,倚靠在墙上,抱着手臂,面色沉重。 钟婉怡在里屋哭得呜呜咽咽,谁都劝不动。 沈梓晟走出来,抬手猛地扇了沈澧一巴掌,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 “啪”的一声很响,实在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没人反应得过来。 宋沅忙把沈澧护在身后,他有点生气,却无法跟沈梓晟对峙。 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手。 他只能默默陪在沈澧身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 “白眼狼!我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沈梓晟怒骂道。 沈澧站起来,自嘲般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沈梓晟表情很警惕。 沈澧毫不畏惧地直视沈梓晟的眼睛,中年男人冷漠的眼瞳里,映满了自私和虚伪。 “我笑你装成这幅样子给谁看,是谁害死了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沈澧的声音有些虚弱,说出来的话却直指沈梓晟,丝毫不留情面。 沈梓晟又想抬手打他,“你!” 钟婉怡走了出来,看到这副场景,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拉住沈梓晟。 乌压压一群保镖,把他们围在里面,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气氛令人窒息。 钟婉怡的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红肿,她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来顾着沈家父子。 沈沐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住她,“妈,你还管他干嘛?” 这个“他”,令人分不清是指沈梓晟还是沈澧。 钟婉怡不管沈沐,依然固执地拉着说着说的胳膊,“梓晟,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干嘛呀?你忘了小澧病还没好了?” 沈梓晟一把甩开了她,“这种没心肝的不忠不孝之徒,他病死了最好!” “梓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小澧好不容易才回来……”钟婉怡的眼泪又溢出来了。 “这个孽种,不回来才是最好!” 沈梓晟暴怒之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瞬间,全场寂静。 他眼中划过一丝懊恼,“我是说……” 沈澧冷笑一声,“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父亲。” “晚琳是精神失常,跳楼自杀的,你居然疑心是我害死了她,这么多年的培养,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我不该教训你吗!” 沈梓晟嘴上咄咄逼人,周身的气势却明显减弱了一些。 他说的越多,越显得他心虚。 “但她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您比谁都心知肚明吧。”沈澧讥讽。 “小澧,快别说了,看你都把爸爸气成什么样了,给爸爸道歉!” 钟婉怡表现得很急,似乎是唯恐沈澧说出什么。 沈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拉着宋沅的手离开。 身后还传来沈梓晟的暴喝。 “逆子!” 夜已深了,城市的霓虹灯星星点点。 沈澧一路上没说话,宋沅怕他想不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来到江边。 凛冽江风吹过,倒让烦躁的内心平静了不少。 宋沅看着沈澧冷峻优越的侧脸,想了想,开口道: “还记得五年前的冬天吗?那时候你吃羊肉过敏了,那样子可真吓人,我连夜骑着三轮车把你送到医院去。” “那时候我就担心,特别担心,担心你会出事,我没想过你要是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但我误以为医生摇头代表你不行了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没有力气站着。” “但幸好,只是误会,你还是健健康康的,可就在那时我确切地知道了,我不能失去你。” 宋沅逐渐哽咽。 “你可以不在我身边,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 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 宋沅本以为,重生后他只要保护好母亲,重拾学业就好了。 可事情逐渐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了解过那么多人的命运,唯独没想明白自己的心。 他为了成绩而活,为了理想而活,又为了心系的人的命运而活。 偏偏忽视了自己的感情。 本来摇摆不定,可他只要一想到失去沈澧,心就如刀绞一般疼痛。 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沈澧别再离开。 沈澧突然转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和前两次都不同。 不是简单的温暖,不是极致的占有,而是无比渴望的珍惜,就像是把全部身心都托付给了他。 就像是两颗心的碰撞,跋山涉水,为你而来,再相逢后的珍重。 江水汤汤。 他们拥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宋沅的胳膊感到微微的酸痛。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沈澧放开宋沅,他的嗓音沙哑,再次保证: “永远不会,我保证。” 宋沅脑子蒙蒙的,他乖巧点头,“好。” “无论要面对什么……有我陪你。” 再说话时,宋沅的眼眸中已多了几分坚定。 其实早就下定决心了,他想陪着沈澧。 “我早就知道真相了。”沈澧自嘲般道。 “生下我,不是我母亲的意愿。” 漆黑的眼眸,因为回忆而陷入死寂。 “父亲对她一见倾心,她所爱的却另有其人,父亲假意要帮她和那个人私奔,实则是为了一己私欲,在另一座城市的公寓里强迫了她。” “他以为这样一来,她就会死心塌地,可母亲性格倔强,非但不从,反而把自己逼得面目全非,她试过无数种方式来打掉我,可我没能如她的愿,怎么都堕不掉。” “那阿姨她……为什么不去医院?”宋沅没忍住问。 “她一旦去医院,就会被钟家重新抓回去。”沈澧淡淡道。 “抱歉。”宋沅内疚道。 沈澧摇摇头,示意没事,继续说:“所以我一出生就被遗弃,姨母把我找回去养到三岁,她又把我丢在了乡下,我就这样被送去了孤儿院。” “直到七岁时,我被沈财收养——其实最近我才知道,我被收养这件事,母亲一直是知道的,我在孤儿院过得怎样,她也很清楚。” “我能被谁收养,也都是她说了算,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故意选了个姓沈的,以此来报复我和父亲……在她心中,沈梓晟的儿子,只配是这种下场,我的出生罪不可赦,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沈澧的语气十分平淡,没有歇斯底里,可让人觉得,他难过极了。 他的命运多舛,皆来自于最亲的骨肉。 宋沅心疼他,“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也不是阿姨的错。” 沈澧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不怪她,如今她不堪忍受精神的折磨,选择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也算是解脱了吧。” “如果没有你,宋沅。”他忽而对上宋沅的眼睛,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他的心意。 “我很有可能,会同她一样,寻求解脱。” 像飞蛾扑进火海,永不再回来。 宋沅鼻子一酸,他抱住沈澧,小声祈求: “不许。” “他们不欢迎你的诞生,可我庆幸,很庆幸,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因为遇见你而感到幸运。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第54章 葬礼 沈澧看着宋沅,眼前的青年褪去了稚气模样,清秀的脸孔却又带着独属这个年龄段的青涩,他的嘴唇在寒风中被吹得有些发白,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沈澧心里那颗嫩芽迅速生长,将满颗心都占据,原先疯狂蔓延的躁郁因子都被抚平,化作一场心里的细雨,那些恨意消融在里面,如水消失在平静湖面。 他牵起宋沅的手,又想起那句诗。 那时山上,野草丛生,少年侧过脸,汗珠在他额头上划过。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宋沅吗?” 骄阳似火,微风轻拂。 当时心绪在这样深的夜里又涌现,丝丝缕缕。 在年少懵懂时,宋沅不知道,那时他调笑的模样落在沈澧眼中,是如何惊艳。 以至于沈澧在往后余生都无法忘却—— 因为,沅有芷兮澧有兰。 当钟晚琳冷漠地要他改名时,他毫不犹豫选择改名叫沈澧,也是因为这句诗。 至少在以后贫瘠岁月里,孤寒时,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选择的东西,一点和心尖上那人有关的东西。 也是在后来,沈澧才知道,这句诗的下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 思公子兮不敢言。 当得知完整的诗句时,他的灵魂都在震颤,千百年前的诗句轻易引燃了他的生命,但一切都晚了,他确实自己的情意时,已经没有再见宋沅的可能。 他以为命运待他如此苛刻,一个澧字是他与他最后的关联。 可幸好,上天愿意稍微对他好一点,能再遇见他。 这一次,他会倾其所有,和他好好在一起,再也不要放开他的手。 *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十二月的最后一场冷雨,淅淅沥沥,寒意绵绵。 海市的街道上,到处是抱怨天气的行人,湿冷的感觉并不好,他们走在外面,全身都被冻透了。 宋沅与沈澧同乘一辆车,车内暖和,林洙为他们打开车门时,一股寒冷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逃无可逃。 林洙提前撑开了黑伞,沈澧先下车,接过那把伞,朝宋沅伸出手。 “来。” 宋沅放心地把手交给沈澧,借着他的力气下了车。 沈澧今天一身黑西装,勾勒出如雕塑般完美的身体线条,他神情淡漠,薄唇微抿,高耸的眉骨间似乎带了化不开的愁绪。 他举着伞,把宋沅笼罩在里面,隔绝了部分外界探寻的目光。 钟家也是海市老牌家族之一,钟家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长女的葬礼,引来外界媒体的轰动,都挤在线外,争先恐后地拍摄,为了一个拍摄的位置争得面红耳赤,势必要抢出头条。 闪光灯闪烁的频率极高,宋沅不适地眯眼,却有一只手掌出现在眼前,帮他挡去那些恼人的白光。 是沈澧,他总是细心地顾及他的感受。 宋沅心里泛起阵阵暖意,感激地看了沈澧一眼。 到了灵堂前,宋沅发现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来了。 沈梓晟眼眶红肿,面容严肃。 钟婉怡站在他身旁,不住地抹泪,沈沐不得不一直扶着她,以免她哭昏过去。 而钟老爷子,坐在一辆轮椅上,身穿银白中山装,表情悲戚,拿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是我,是我的错啊,琳儿从小就没了亲妈,我只顾着忙生意,没关照好她,她误入歧途,爱上不该爱的人了我都不知道,我错了……” 他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乌黑发紫的嘴唇不住哆嗦,花白的胡子随之抖动。 钟婉怡走过去,哭着俯下身,“爸,别这么说,大姐她不会怪你的……” 钟老爷子接过她递来的手绢,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沈澧,朝他招了招手。 “小澧,过来。” 沈澧听话地走过去,半蹲在他的轮椅旁,以一种尊敬长辈的态度。 钟老爷子伸出手,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沈澧的脸,似乎要把他的脸都深深烙印在心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长得多像琳儿啊……”他昏黄的眼珠再次被泪水浸湿,“看见小澧,就好像我的琳儿还在一样……” “爸,你不要忧伤过度了,大姐已经走了,若是地下有知,看到你这么伤心,她也会心疼的。” 钟婉怡哭着劝慰。 钟老爷子却一把甩开了她,“你少在这跟我假惺惺,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当初琳儿是失踪了,但你用心去找她了吗?你真心希望她回来吗?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你就迫不及待地进了沈家的门!” “不知羞耻的东西!”他咳嗽地厉害,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气得发抖。 “爸,你误会了,我……”钟婉怡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副极为受伤的样子。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沈梓晟,想要寻求帮助,沈梓晟却别开了目光,不愿与她对视,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钟老爷子狠狠地指着她和沈梓晟,怒骂道: “你跟沈家联手,就是想把琳儿逼疯,这些年来,你们的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们盯着我钟家后继无人,到时候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不怕人家笑话,告诉你们这群豺狼,想私吞钟家,不可能!趁早死了这颗心!” 沈梓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径直从灵堂走了出去。 钟婉怡站起来,“梓晟……” 她的呼唤无果。 外面还有那么多媒体盯着,沈梓晟公然一个人出去,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揣测,钟婉怡迟疑地看了钟老爷子一眼,还是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沈沐“啧”了一声,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出去。 一时间,灵堂里只剩下十几个外人、保镖,沈澧和宋沅。 静默了许久,钟老爷子抬了抬手,看向宋沅,问道:“这就是小澧的好朋友吧?” 沈澧面色如常,紧握的手掌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是,外公,他陪我一块来的。” “过来,好孩子。” 钟老爷子的脸上恢复了慈爱的模样。 宋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下身来,“您叫我?” 钟老爷子点点头,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看我老眼昏花,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们俩啊,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沈澧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他的喉咙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林洙……都跟您说了?” 钟老爷子不置可否,“林洙他本就是我派过去的,但即使不需要他说,我也看得出来,小澧啊,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你妈太像了。” “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他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沈澧的心一下子慌了,他下意识握住了宋沅的手。 宋沅怔怔地看着他侧脸,挺拔的鼻梁下,那道疤已经微乎其微,几不可查。 沈澧很少有这么不安的时候。 那现在,他是因为得不到亲人的支持而如临大敌吗? 宋沅手心用力,反握住沈澧的手,给他以安慰。 他水润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在对沈澧无声说: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澧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一阵嘈杂。 “那是范纯亚吗?戴着墨镜的那个!” “影后来了?影后来干什么?” “哎呀你一看就是新入行的,她以前跟钟家大小姐是好友,后来闹了点不愉快就决裂了,现在钟大小姐去世,她怎么着也得来慰问一下吧!” “别说了,快拍啊!” …… 媒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挑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脸被墨镜遮过了大半,只留精致的下巴和翘起的鼻尖。 她戴着墨镜,衣着简单,举手投足之间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宋沅认得她,这个时代的三金影后,无数男男女女的梦中女神。 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若不是凑近能细看到她细细的颈纹,不知道的恐怕以为她还不过三十岁。 钟老爷子冷冷地看着她,缓缓道:“你来了。” 范纯亚微微点头,不说话,也不摘下墨镜。 她逆光而立,有漆黑的镜片阻挡,外人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直对着钟晚琳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钟晚琳正年轻,清冷美人笑靥如画,深邃的眼眶里,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抿着嘴笑的样子像是欲说还休。 宋沅似乎看见,范纯亚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好像要站不稳,但一瞬间又恢复如初,就好像这只是他的错觉。 “小澧,推外公进里屋。” 钟老爷子吩咐,沈澧应了一声,便将他的轮椅推动。 “你也跟来吧,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我怕小澧怨我。”他对宋沅说了句。 宋沅忙跟在他们身后,沈澧轻轻对钟老爷子说了句:“谢谢。” 范纯亚也自觉地在他们后面进了里屋,她的皮靴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进了屋,宋沅等范纯亚也进去后,关上了门。 范纯亚轻微停留了一下,点点头。 钟老爷子驱动轮椅,在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箱,递给范纯亚。 “这是她留给你的。” 范纯亚却不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她一开口,声音极为沙哑,语调也有些怪异,像是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猛地一开口,还不适应这副嗓子。 钟老爷子神色平静,“你恨我怨我,但别连带着琳儿的东西也不要,她还清醒的时候,做了这个木箱,精神不好了就又打又砸,我怕她以后后悔,就擅自收起来了。” 范纯亚沉默良久,接过了木箱,仔细一看,箱子上绿漆刷过的纹路上,果然有一些裂缝,明显是人为制造的。 “打开看看吧,我帮她收起来,却从来没有打开过,这点我可以保证,因为我知道,她只想给你看。” 钟老爷子淡淡道,眼底却有些湿润。 范纯亚闻言,打开小木箱。 里面只躺着一张光盘。 上面只刻着一个字: 她。 范纯亚嘴唇微动,她有着急切环顾四周一圈,目光锁定在柜台前的CD机上,两步并三步地走过去,把光盘放置在里面。 她却迟迟不肯按下播放。 这次宋沅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两只手撑在柜台上,一个人,面对那架CD机,形销骨立。 “听听吧,这里没有外人,早点了了这段执念,对你也好。”钟老爷子咳嗽着说。 沈澧帮他拍背。 范纯亚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她的胳膊有千钧重,好不容易才抬起手,启动了CD机。 她同时摘下了墨镜。 欢快的音乐响起来,前奏是上个世纪的华丽风格。 “我没忘记你忘记我” “连名字你都说错” “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 熟悉的曲子在歌词显现的那一瞬间,终于亮相。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一等就是一年多”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音乐戛然而止,范纯亚再也忍不住,关掉了CD机。 光盘停止转动,她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注:章末歌曲是邓丽君的《你怎么说》 第55章 夜来香 宋沅将手帕递给范纯亚。 范纯亚结果擦泪,低声道:“谢谢。” 她努力平复了情绪之后,面对着钟老爷子,半是乞求道:“我能带走吗?” “……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她补充道。 钟老爷子默不作声,最终还是点点头,“生前我百般阻拦琳儿,把她害惨了,现在她都走了,我还不顺着她么。” 一提到钟晚琳,钟老爷子便忍不住哽咽。 范纯亚向他道谢。 在他们的谈话中,宋沅渐渐梳理出属于钟晚琳的、完整的人生。 她是钟老爷子和第一任妻子所生,那时的钟老爷子不过是个旁系子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沦落到要做市场小贩维持生计,妻子比他大三岁,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心疼他、照顾他,与他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这个美丽大方的女人,却在生钟晚琳时,难产去世了。 钟老爷子痛不欲生,但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为了在他外出干活时有人照顾钟晚琳,只能再娶,这次娶的是一个杂货铺老板的小女,便是钟婉怡的生母。 后来钟老爷子一点一点向上爬,短短十年间便掌握了钟家大权,他时常骄傲地对外界说:都是因为琳儿这个福星,他才能青云直上。 他这么说,就是因为钟晚琳哭着跑回家,扑在他怀里说,有人骂她是小扫把星,克死了她娘。 钟老爷子心疼地无以复加,于是逢人便说钟晚琳是他的福星。 钟晚琳就这样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长大。 有人跟钟老爷子说,还是得要个儿子,才能继承家业,续香火,钟老爷子便将那人打出去,与之决裂,他像只固执的野兽,把心爱的幼崽含在嘴里,任谁说都不松开。 可他没想到,他对钟晚琳爱护太过,爱之深,责之切,也管束太过,适得其反。 钟晚琳在意大利留学时,喜欢上了同窗的好友,也就是范纯亚。 那时范纯亚留着男生款式的短发,爱在额头戴一条新潮的亮蓝色发带,吉他钢琴各种乐器样样精通,她在学校里人气很高,私下里却会为穿长裙的钟晚琳递上一朵夜来香,然后将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 她们曾约定,回国后范纯亚当明星,等大红大紫了,便去国外结婚。 但一切都不顺利,换句话说,糟糕透顶。 这段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感情被钟老爷子发现后,父女俩大吵一架,钟老爷子把钟晚琳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见范纯亚。 而他私底下,也动用各种手段,把范纯亚打得遍体鳞伤,赶出了海市。 这是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追悔莫及。 他没想到钟婉怡竟会勾结沈梓晟,表面上是帮钟晚琳逃脱他的控制,去找范纯亚私奔,实际上却在一间公寓里强迫了钟晚琳。 钟老爷子看到失魂落魄的女儿,以及她隆起的肚子,恨不能直接提刀去杀了沈梓晟。 可钟婉怡母女以自杀来威胁他,钟老爷子实在没办法。 钟晚琳性格倔强,又一次逃跑。 后来,便是丢弃沈澧,一次又一次。 如今,钟老爷子已是孑然一身。 他头发花白,坐在女儿的灵堂后面,无声地流泪。 范纯亚走之前,他小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错了。” 几十年在商界叱咤风云,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低头。 范纯亚的脚步顿了顿,她戴上墨镜,没有转身,只说了一句: “她不喜欢白菊花,她喜欢夜来香。” 她走了。 外面媒体之间再次掀起一阵狂潮。 钟老爷子凄然笑着,自言自语道:“是我没有了解过她,什么都强加给她,是我错了。” 沈澧和宋沅,一左一右,站在钟老爷子身旁,陪着他。 钟老爷子抬起手,一手牵住沈澧,一手牵住宋沅。 他将两个年轻人的手合在一起。 沈澧微微睁大了眼睛,“外公……” 钟老爷子笑笑,“还不明白吗?你们的事,不用管别人,外公说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宋沅看向他。 中年丧妻,老年丧女,除去那如浮云幻影般的富贵,他只是个孤独的老人。 “我欠琳儿太多,太多了,我也做了太多的错事,小澧啊,外公没想到你和你妈一样,可渐渐地,也想清楚了,感情一旦产生了,就怎么也割不断了,以前我总想让你妈回心转意,却没想到,为什么要回心转意。” “当年我深爱你外婆,她走了,我的魂儿也丢了,仔细想来……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爱了就是爱了,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宋沅心头微动,“谢谢您……” “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外公了。” 老人轻拍他手背。 宋沅看向沈澧,后者朝他鼓励地点点头。 宋沅心中生起勇气,深呼一口气,唤了声:“外公。” 钟老爷子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泛出泪花。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或许可以挽回一切。 但现在是寒冬,夜来香不会再开了。 * 虽然小插曲不断,但葬礼还是顺利结束了。 宋沅以为沈澧会消沉许久,但他没有,反而迅速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那天停电,是因为那间公寓短路的原因,物业很快上来维修好了。 但宋沅在沈澧家里住了两天,沈澧一直没让他搬回去,宋沅自己也不好提起。 换句话说,他有点舍不得搬走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宋沅还没来得及回宿舍一趟,最后一场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久违地回到了宿舍。 一看床铺,已经全部换了新的。 宋沅扬眉,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临近寒假,母亲催促回家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宋沅已经买好三天后的火车票,在洗此之前他要在公寓住两天,就当是好好道个别了。 他还没把跟沈澧重逢的事情告诉蒋素英,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蒋素英说他们俩的关系。 他怕母亲一时间接受不了,只能一拖再拖。 一边思索,一边收拾行李,差不多整理出来了一个行李箱,宋沅想了想,把他做的中草药笔记都放进帆布包里。 门突然开了,宋沅抬头一看,所谓冤家路窄,正是马浩平。 与之前的盛气凌人不同,马浩平见了他。竟然有几分畏畏缩缩,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他一见宋沅,脖子便直往里缩,整个人贴着墙根走。 “你怎么了?” 马浩平实在怪异,宋沅没忍住开口问。 “我……我……”马浩平吞吞吐吐的,突然哀嚎起来:“求你不要再举报我了!放过我吧,我不想被开除!” 宋沅瞪大了眼睛,“举报你?” 马浩平没听见似的,只顾着一味哀求:“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当我是个狗屁,放了我吧!我已经被勒令重修了,你再举报我,我真要回家复读去了!” 说到“复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打了个哆嗦,脸上更是欲哭无泪,就差给宋沅跪下了。 宋沅心生疑惑。 他确实是打算举报马浩平,以正规的手段来解决他的,可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他根本无暇顾及他,怎么突然…… 宋沅灵光一闪,难道是沈澧。 他笑笑,从上而下地打量了马浩平一圈。 马浩平被他笑眯眯的眼睛盯得发毛,“要杀要剐随你,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我不继续举报你,留你一个学位证也可以。” “真的吗!” 马浩平很是激动。 宋沅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不过什么?”马浩平急问。 “我要你自己把你们的阴谋说一遍,当初,到底为什么骗我去酒吧?” 宋沅眼睛微眯,冷声道。 “这……”马浩平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复读的惨象,还是咬了咬牙,全盘托出: “是我嫉妒你被学妹喜欢,我就找了赵邈,他说愿意和我联合,整……整你一回。” “怎么整我?” “就、就把你灌醉,趁乱把你带出去,丢在路边,冻你一晚上,只要让你第二天白天去不了那什么展览会就行。” 果然如此。 宋沅在心底冷笑,“那你是怎么知道要找赵邈的?” 起码表面上,赵邈和他是好朋友,好同门,马浩平又是如何知道赵邈也愿意对付他的? “因为我在食堂遇见赵邈,赵邈跟我吃了顿饭,一直说你坏话,说早就看你不爽了,所以我才……” 马浩平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宋沅穿好蓝色外套,垂眸看向他,“你的学位证保住了,但,必须再帮我做一件事。” 海市中医药大学校门口。 已经是下午五点,夕阳红透半边天。 一辆迈巴赫停在门口,引来不少人侧目。 司机是个新上任的中年男人,他不断地往后瞟着雇主,同时吞咽口水,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年轻男人静静地坐在后座,垂着眼,看一份红纸传单。 浓烈的阳光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骨骼分明,恰到好处地完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银表,抬头望向车外。 “来了。” 沈澧轻声道。 司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浅蓝色外套的男学生拉着行李箱走过来,心里正疑惑,却有个穿亮粉色羽绒服的女孩跑过去。 她一头棕色卷发,脸上妆容精致,冬天依然选择光腿穿超短裙,过膝的长靴上镶嵌着闪耀的钻石,整个人如同国外的芭比娃娃,一出现便无比吸睛。 女孩跑到蓝外套男孩的身边,抢着帮他拉行李箱,还气鼓鼓地说着什么。 司机心想这是老板要接的妹妹,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妹夫。 他正为自己合理的判断而沾沾自喜,扭头却见老板脸色无比阴沉,冷冷盯着车前那两人,像是要滴出水来。 司机吓了一跳。 难道是老板的女朋友,这是正好撞见……绿帽现场了?! 第56章 包养我 宋沅刚一出校门,还没来得及找沈澧的影子,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去看,是许崖琳,一双大眼睛不断眨巴,羞涩地看着他。 宋沅疑惑不解,“你有什么事吗?” 他也不知道许崖琳之前为什么要疯狂灌他酒,他想过这是马浩平搞的鬼,可今天根据马浩平的口供,许崖琳并不是从犯。 眼前的少女脸颊微微发红,露出甜美的笑容,与她一身娇俏的穿着更为相称。 许崖琳看着他说:“宋沅学长,你是打算回家了吗?” “是。”宋沅看着被她拉着的胳膊,皱起了眉,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那……”许崖琳眼神闪烁,又隐隐有些期待,“你能听我说句话吗?就在寒假之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留遗憾。” 宋沅眉毛一挑,难道是关于赵邈的阴谋? “说吧,我听着。”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许崖琳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 “宋沅学长,我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她随后捂住脸尖叫一声,猛地扑进宋沅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宋沅根本来不及反应,并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路人纷纷驻足,凑过来看热闹。 宋沅手足无措,许崖琳抱他抱得太紧,他也不知道当众推开她,是否会伤了她的自尊。 行李箱脱了手,向前滚去。 宋沅身体前倾,想要去拉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抢先握住了行李箱拉杆,将它稳稳停住。 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是一身黑色风衣包裹的修长身材,微微滚动的喉结,冷峻清冽的脸,以及一双饱含怒意的眼睛。 沈澧就这么看着他,那双下垂眼不再显得乖顺,反而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 他伸出另一只手,便揪住许崖琳的后领,硬生生把她从宋沅怀里剥离出来。 许崖琳刚要发火,转头看见沈澧,一瞬间失了声。 她往宋沅身后躲了躲,小声说: “表哥。” 这下是宋沅在风中凌乱了。 他看了看沈澧,又看了看许崖琳,只能感叹贵圈太乱。 沈澧冷眼看着许崖琳,沉声道:“你不是去法国了吗?” 许崖琳不服气地嘟嘟嘴,道:“我过两天才去呢,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的生日会你都不来……我就想在去法国前表个白都不行吗?” “不行。” 沈澧斩钉截铁。 “为什么?” 许崖琳白眼直翻。 “因为你要表白的人,不是单身。” “What?” 许崖琳匪夷所思地看着沈澧,而后目光移向宋沅。 她崩溃地向宋沅伸出手,求抱抱,“学长,你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暗恋你好多年,为了你我殚精竭虑,为了你我废寝忘食,为了你我信誓旦旦、笨鸟先飞……” 沈澧毫不留情地打掉了许崖琳的手,无情道:“别秀成语了。” 宋沅看着这戏剧化的场景,他被一男一女夹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可怜无助地握着行李箱拉杆,不至于令自己太尴尬。 不明真相的路人都以为,他们三个之间必定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感大戏。 在许崖琳又要扑过来之前,宋沅及时侧着身子往外迈了一步,打断了她。 “那个……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暗恋我好几年的吗?” 宋沅想不清楚,许崖琳是大一新生,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他还没成为学校对外宣传的第一吉祥物吧? 许崖琳将一缕碎发撩至脑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目含忧伤,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的过往。 “在高中。”她嘴角噙着笑意,“我刚入学,就看到荣誉墙上你的照片。” 她低下头去,捏住衣角,俨然一副偶像剧女主的羞涩模样。 “仅仅一眼,就是余生。” * 回去的路上,宋沅和沈澧并排坐在后座,许崖琳坐在副驾驶。 “表哥,我坐你的车,你不会生气吧?” 许崖琳扭过头来,装模作样。 沈澧平静道:“不是我让你上来的。” 许崖琳撇撇嘴,确实是她刚才死缠烂打,以自己要在校门口死守到天荒地老为威胁,沈澧才极不情愿地答应他的。 并且她想跟宋沅一起坐,还被沈澧断然拒绝,赶去前面。 哼!害得她不能凑近宋沅学长。 许崖琳眼珠转了转,转而对司机发起攻势: “叔叔,我问你个问题呗。” 司机手一哆嗦,他才新上任不久,不想丢了工作啊。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好,您随便问。” 许崖琳语调天真:“您说,后面坐着的两个男的,是穿黑衣服的帅呢,还是穿蓝衣服的帅?” 司机汗流浃背,没忍住猛地一踩刹车,导致整辆车都猛地晃了一下。 宋沅由于惯性向前倾倒,沈澧及时扶住了他。 一句“谢谢”却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 今天的沈澧太怪了,从见到他起就很怪,阴沉的气息好像有一场风暴在酝酿。 “坐好。”沈澧道。 宋沅立刻乖乖贴在靠背上,一动不动。 “我说你,许崖琳。” 沈澧抬起头,看向车前。 许崖琳“哼”得很大声,然而也嗅到空气中不对的氛围。 想起表叔母所嘱咐的,她又把不满咽了回去。 不跟病人计较,计较多了容易变成一样的神经病。 许崖琳自我安慰,她看到前面的高层建筑,连忙说:“我到了!” 车子稳稳停好,许崖琳下了车,她走到后车窗前,扣了扣玻璃。 玻璃缓缓下落,宋沅问她:“有事吗?” 许崖琳刚要开口,却对上宋沅后面沈澧那双可怕的眼睛,像是她再多说一句就要把她碎尸万段一般。 心头猛地一跳,小命要紧,许崖琳干笑了两声,讪讪道:“没事没事,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踩着皮靴,逃也似的飞奔离开,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宋沅讶然,还是把车窗升上去。 他刚一坐好,手腕便被男人的大掌锁扣住了。 宋沅尝试挣脱,沈澧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 宋沅只好一动不动。 他微微喘息,车内开着暖风,他却觉得寒意入侵了毛孔,令他无处可逃。 带有侵略性的,刺骨的寒冷。 司机照常开着车,全然不知后面两人无声的较量。 就这样僵持了一路,直到目的地到达。 高耸入云的公寓灯光璀璨,照亮了欧式的大理石喷泉。 宋沅被沈澧硬生生地拽出来,踉跄了几步,头撞到男人的胸膛,吃痛地“嘶”了一声。 “行李、行李还在车上……”他抬起脸,小声抗议。 沈澧对司机吩咐:“明天早上把行李送过来。” 司机全部听从沈澧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是不应的。 等黑色迈巴赫消失在转角了,沈澧拉着宋沅上了楼。 他的力气,他的态度,都不容置喙。 一进门,沈澧便欺身过来,把宋沅反抵在门板上。 “砰”的一声,门落了锁。 宋沅无路可退。 “开……开灯……”宋沅努力伸手去摸索墙边的开关。 沈澧没有放任他的动作,反而束缚住他的手腕,轻松用一只手便将他的一双胳膊举至头顶。 这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黑暗中,宋沅轻轻颤抖。 他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任由沈澧打量。 落地窗外,月色皎洁。 银白色的光线落在宋沅不停扑闪的睫毛上,他的眼睛水润透亮,倒映着沈澧的影子。 沈澧在不断凑近他,两人近在咫尺,鼻尖对鼻尖。 宋沅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脸颊微热。 宋沅错愕地张开眼睛,沈澧已经从他身前起开。 沈澧居然……只亲了一下他的左脸。 宋沅心底不禁有些失望。 他正发懵,“啪嗒”一声,头顶的灯开了。 暖黄的光线下,沈澧俊美的脸正对着他,眼中情绪不明。 “去洗漱吧,休息前,我有事要告诉你。” 宋沅愣愣地说好,他走进浴室。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沈澧靠着墙,浑身紧绷的肌肉都一瞬间放松,努力将那股难言的欲望压下去。 宋沅不知道,他有多克制,才没有失控。 他怕宋沅被其他人抢走,更怕宋沅讨厌他。 一小时后。 宋沅吹干了头发,裹着纯白色浴袍,坐在沙发上。 沈澧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一般,没有坐在他旁边,反而跟他面对面。 宋沅有些不习惯,抬手假咳了两声,他低头的瞬间,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优美的锁骨在胸前起伏。 沈澧的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别过眼去。 他把那张红色的纸拿出来,放在桌上推给宋沅,“关于有人造谣你和我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是你的师兄赵邈做的,另外,之前你被灌酒险些遇到意外,除了许崖琳不懂事之外,你的室友也出力不少。” 宋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沈澧有些不自然,轻声问:“怎么了?” “你觉得关于你和我……那是造谣吗?” 宋沅扬眉问。 “包养当然是造谣……”沈澧声音低沉。 “那你是不愿意吗?” “不愿意什么?” 宋沅站起来,走到沈澧的旁边,硬生生和他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 宋沅凑近了他,彼此间呼吸交织。 “包养我。” 他眼眸中划过一丝戏谑,笑得无辜。 沈澧的呼吸一瞬间乱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别开玩笑……” “怎么是开玩笑?寒假之前,我就是想和你……” 宋沅调笑着靠近了沈澧耳朵,温热的气息在他耳垂间铺洒,用气声说出了那个字。 沈澧的脸一下红透,他直接将宋沅从沙发上打横抱起。 他的手在抖,抱得却很稳。 “确定吗。”沈澧声音低哑。 “你不想就算了。”宋沅挣扎着要下来。 脑袋却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别动。” 宋沅乖乖地将头埋在沈澧胸口,拼命地点点头。 他确实不敢动了,因为刚才感受到了沈澧不可描述的……异样。 他就这么僵着被沈澧抱进卧室。 身体陷进柔软的天鹅绒被子里,男人俯身凑过来,将他整个人都覆在身下。 浴袍被揭开的瞬间,宋沅听到沈澧问: “你听见了吗?” 细密的吻落在他眼角。 “听见什么?”宋沅呼吸急促。 “哗啦哗啦的声音。” “那是什么?” 沈澧低笑,手抚摸过他脖颈。 “野狗,要出笼了。” 【作者有话说】 明后两天双更!!! 第57章 小太阳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宽敞的房间。 光线昏暗,大床上熟睡的人睫毛轻颤,他微微皱眉,白皙的脸皱作一团,似是不满那缕阳光的打扰。 门敲敲开了,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 沈澧一身灰色家居服,踩着毛绒拖鞋,端着一个白瓷碗,轻手轻脚地进来,唯恐惊了床上人的休息。 在他把碗放在桌子上的空档,宋沅醒了。 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沈澧在自己旁边,心里立刻赶到说不出的安心,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头脑却发昏,全身上下都如被车碾过一样酸痛。 想起昨晚的疯狂,他的脸又红透了。 向来冷静克制的沈澧,还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开荤起来像只贪婪的“野狗”。 沈澧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明明是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落在他耳朵里,却成了挑逗意味十足。 他就那样支支吾吾、红着脸承受了整晚。 最后是沈澧带他去重新洗了一遍澡,那时他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反观沈澧,竟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宋沅不禁感叹真是精力旺盛。 迷迷糊糊彻底昏睡之前,他感受到沈澧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后来,便彻底不省人事。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澧坐在床边,手探过来,插进他蓬松柔软的头发间,揉了揉他的头。 宋沅顺势将脸贴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如小猫一样乖巧安静。 沈澧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宋沅摇摇头,“没有。” 除了身上有点酸酸的——但他不服输,所以就没有说出口。 沈澧状态这么好,同样是男人,凭什么他软塌塌的! 他要振作起来。 在心里为自己加把劲,宋沅手一伸,“把碗给我。” 沈澧失笑,“你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真的好得很!” 宋沅自顾自去端那只碗,手指在触碰碗身的瞬间,又被烫得缩了回去。 “好了好了。”沈澧心疼地捧起他手指,凑近唇边吹气,“烫伤了可怎么办,还是我来喂你。” “别啊,你不觉得烫吗……” 沈澧却已经把碗端了起来,面色如常。 “真的不烫,你是医学生,手自然比较娇嫩,我没关系的。” 宋沅愣了愣。 他想起沈澧的过往,可能是因为手指上磨出了一些茧子才不觉得烫吧。 他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沈澧的状态是明显的轻松愉悦,说的话也多了些,他何必再提起那些黑暗的过往。 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甜得像蜜。 沈澧拿勺子舀起一勺粥,仔细吹了吹,确认温度适宜,便把它递到宋沅嘴边。 “来。” 宋沅听话地张开嘴,含住勺子,将黑米红豆粥咽下。 仅喝了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 黑米粘稠,红豆软糯,食材的本味甜中带香,无比可口,绝对是下足了心思熬制的。 “真好吃。”宋沅毫不吝啬地赞美。 “是吗?”沈澧说着,嘴角忍不住扬起。 一碗粥很快下肚,宋沅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沈澧抽出一张纸巾,细致地为他擦了擦唇角。 不知是不是因为热粥的缘故,宋沅嘴唇红润,还亮晶晶的。 沈澧想起昨晚紧贴着他嘴唇的滋味,不着痕迹别过眼去,耳根悄悄红了。 “我去洗漱。”宋沅掀开被子,准备穿鞋。 沈澧却率先半蹲下来,手握住他脚腕,将毛绒拖鞋套在他脚上。 “你忘了吗?以前都是我给你穿鞋的。” 他抬起来,一双下垂眼直勾勾盯着宋沅。 “没、没忘,我……”宋沅的脚腕微痒,他轻轻晃动了一下脚,慌乱说道:“我去了……” 他下床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拧门把手都拧了好几下。 怎么沈澧不管说什么,都像是调情啊! 刷牙洗脸后,宋沅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卫生间的灯光很亮,无比清晰地照出他的模样。 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脖子锁骨上遍布青紫痕迹、连手臂里侧都不放过…… 他皮肤白,这些痕迹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根本无处可藏,全都一览无遗。 他现在这副样子,甚至不能上街。 宋沅垂下眼,脸颊发烫。 沈澧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进来了。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第二个人的到来,一下变得逼仄。 他靠近宋沅,一步步逼近,直到宋沅的后腰抵到洗手台,退无可退。 宋沅一个没站稳,胳膊不得不往后按在冰凉的陶瓷台上,形成一个向后倾倒的姿势。 而沈澧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越贴越紧。 顶光灯下,男人俊美的面容和187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将宋沅整个地笼罩在其中。 沈澧身材很好,肌肉长得恰到好处,既不太过蓬勃也不太过松散,属于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 此刻他与宋沅的身体贴在一起,宋沅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身躯的滚烫。 “我想你了。”沈澧的声音低哑,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中,极具魅惑。 “什么?”宋沅怔怔地看着他,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不是才分别不过五分钟吗?难道他失忆了?! 下一秒,男人温热的唇凑上来,含住他的嘴唇。 宋沅一瞬间就软了。 所有的抵抗全部瓦解,他不自觉地攀附上沈澧的肩膀。 这一吻极具缠绵,混杂着薄荷味牙膏的清香,温柔又浓烈。 呼吸交错,唇舌相依。 宋沅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沉醉其中。 他不得不承认……很舒服。 昨晚沈澧压着他吻个没完没了,毫无技巧可言,笨拙青涩地吮吸他的舌头,掠夺一切氧气。 像是个突然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子,要把所有玩法都试一遍,乐此不疲。 而他无力地陷在床里,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仅仅经过一夜的练习,沈澧便如此娴熟。 他的吻技提升不少,几个回合下来,宋沅便无力地将胳膊环在他脖子上,“挂”在他身上。 一吻结束,两人分开,沈澧还不舍地轻啄他嘴角。 宋沅双目失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一抬眼,便对上沈澧含笑的眼睛。 “沅沅,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澧微微喘息着,搂住宋沅的腰。 “你……你叫我什么?”宋沅心下有些害羞,又有些不确信,移开了眼睛,低声问。 “沅沅。”沈澧顿了顿,“可以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下垂的眼角甚至有点可怜的意味。 他摆出这副样子,宋沅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可以,当然可以,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十分肯定地说。 沈澧一瞬间展露笑颜,“好,沅沅,以后会习惯的。” “你刚才说你不相信,是不相信什么?”实在是太羞耻了!被高冷总裁充满柔情地唤小名,宋沅为了避免结结巴巴,只好先岔开话题。 “你会重新出现在我眼前,你会对我有好感,你会……和我在一起。” 沈澧神情认真,继续说:“昨晚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我怕委屈了你,怕你不开心,我想,我欠你一个告白。” 宋沅摇摇头,“你的行动就已经告诉我了呀,更何况……发生地并不快,其实我早就……” 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抱着沈澧的脖子,红着脸说:“我早就喜欢你了,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没什么委屈的。” 他总不能说,他早就馋沈澧的身子了吧! 沈澧垂着头,低笑:“沅沅,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宋沅这下窘迫到无地自容了,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沈澧这么会说情话啊? 记忆里那个清冷孤僻的少年,此刻正把他抱在怀里,叫他沅沅,说他真可爱。 宋沅觉得如梦似幻,像是童话世界。 沈澧看着他,像是在看举世难得的珍宝,无比珍视。 “我爱你。” 他突然说。 饶是宋沅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是被如此直白的表白给冲击到了。 这是最普通却也最富有感情的话语。 有些人可以把这三个字时时挂在嘴边,有些人却一生都难能开口说一次。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沅沅,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爱上你了。” 沈澧将头埋在宋沅颈窝,不断呢喃。 宋沅愣了愣,还是笑出声来。 他回应着:“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沈澧抬起脸,一双眼睛通红,他看着宋沅,“在大杂院里生活的时候,我经常被关在里屋,那间屋子很暗,窗户口很小,我就一个人默默坐着,根据太阳的轨迹来分辨时间。” “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黑暗透了,窗外的太阳不是真的太阳,它从未有一刻温暖我。我对这世界充满了仇恨,直到你的出现——我一开始对你有所防备,可是慢慢地,我就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那顶太阳,都不要紧了,因为我有你就够了,你才是唯一温暖我的、属于我的那个太阳。” 沈澧竭力忍住声线的颤抖,他轻抚上宋沅的眼角。 “所以,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第58章 嫂子 宋沅鼻子一酸,将脸埋在沈澧胸前。 “如果我并没有那么好呢?我不是太阳,我也有很多犹豫、胆怯、没用的时候,我也会害怕,也会权衡利弊。” “甚至……如果我是个废物呢?” 他的声音闷闷的,很不自信。 沈澧轻轻吻着他的脸颊,触感软软的,快要消失的牙印在上面微微陷下去。 “我爱你的全部。” 他确信地说,吐露心迹:“刚才我所说的,只是你所有打动我的地方里,最显眼的一个,你的所有,从灵魂到□□的每一寸,我都爱。” 沈澧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隐忍:“爱得快要疯了——即便是和你分开的那五年。” 宋沅抬起脸,又哭又笑,“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你的,高一的时候我想,高二就忘了,高二的时候又想,高三肯定就忘了……” “可实际上,每一个日夜,我都想着你,辗转反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哽咽不已。 沈澧心疼地为他擦去眼泪,“不要哭了,沅沅。” 他一哭,他的心也紧跟着一抽一抽的,生疼。 宋沅看着沈澧,记忆长河中一个微小的点突然如烟花般炸开,在脑中猛地升起。 无限接近真相的感觉,令他全身血液都沸腾不已,灵魂仿佛被雷击过,颤抖不停。 他想起最后见面的那天,电影院的后座,少年随观众一起大笑。 著名喜剧电影的感染力不容小觑,可沈澧不是擅长将情绪太外放的人,更何况,是在那种危急情况之下。 沈澧也才十五岁。 就连宋沅都笑不出来。 答案跨越五年的漫长岁月,终于在宋沅耳边响起。 当时,少年不是在夸张地笑。 他是在掩饰哭声啊。 即将分别,前途未卜,他心里有多苦,多难过。 但他一如既往地默默承担了一切,甚至不给自己一点懦弱的机会。 ——倘若我不再回来,至少离别时不要哭泣。 宋沅哭得一塌糊涂。 沈澧慌忙地为他擦眼泪,他的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沈澧,沈澧,我知道那个答案了。” 他紧紧抱着男人的腰,“对不起,对不起,我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沈澧一怔,回抱住他。 一整个下午,宋沅都黏在沈澧身上,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抱住他的胳膊,死活不愿松开。 他之前也没理清,自己是何时喜欢上沈澧的。 现在才知道,之所以理不清,是因为太久远了,太早之前就喜欢了。 如何验证喜不喜欢一个人?那就看和那个人分开以后的感受。 思念是不会骗人的。 吃过晚饭后,趁着沈澧去厨房洗盘子的空隙,宋沅悄悄拧开橱柜里的红酒,倒进玻璃杯,浅喝了一口。 沈澧得知原委后,已经哄了他一整个下午,又亲又抱的,撩得他心里痒痒。 可他还是不好意思直说。 但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宋沅决定用这种方法来拿下今晚的沈澧。 不管他说什么,都能推给酒精。 他的算盘打得哗哗响,刚想喝第二口,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遍响起,他手一颤,险些将玻璃杯打碎,连忙关上橱窗,将红酒和被子都藏在里面。 这才轻手轻脚地去开门。 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银白色羽绒服的少女,棕色的卷发辨识度极高,虽然是晚上,但她戴了一副墨镜,嫣红的嘴唇微微撅起,一副傲娇的模样。 看到开门的人,许崖琳立马摘下了眼镜。 她夸张地大喊:“学长,你果然被我表哥那个大恶魔拐到这里了!我要救你出去!” 说着,便上手拉扯宋沅。 “等等,许小姐……”宋沅挣扎着,一股躁意在喉咙处快速向五脏六腑蔓延。 沈澧听见动静,还围着围裙便走了出来,看见许崖琳不断纠缠着宋沅,冷声道:“放开。” 许崖琳还真听话地松开了手,她像是有些惧怕沈澧。 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我今天就要把宋沅救走,谁知道你把他带你家里要做什么!” 忽然,目光一瞥,许崖琳几乎是尖叫着要跳起来。 “学长!你这是怎么弄的!哪个野女人把你害成这样了——” 宋沅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拉扯的幅度太大,把他领口的布料都扯歪了许多,险些要露出肩膀。 但大大小小的痕迹未消,落在许崖琳眼里,便刺眼得很。 “我……”宋沅眨眨眼,呆呆地看着许崖琳。 酒精在起作用,令他的头脑发热。 他没想到一口酒就能让他迷蒙成这样,但他确实在努力接收许崖琳的话,并尝试在脑子的神经系统处理后作出回应。 沈澧抢先向前一步,把他结结实实地挡在后面。 他黑着脸对许崖琳说:“如果你大晚上到这里来只是为了闹事,那你可以请回了,否则我会通知保安。” “嘤嘤嘤,表哥你也太无情了吧,我是真心喜欢宋沅学长的,就算他有女朋友了,我也可以来看看他啊,做个朋友不过分吧。” 许崖琳振振有词。 沈澧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许崖琳却坚持喋喋不休,依旧不怕死地说道:“退一万步讲,宋沅学长没和我在一起,可能只是以为他没接触过我,如果他早点认识我,那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她没注意沈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接着自言自语:“我这么有魅力,假以时日,他肯定会喜欢上我的!” “对了表哥,你上次连我的生日会都没来,你派人送去的生日礼物我不喜欢,那些包包都太老气了,这样,你请我和宋沅学长吃顿饭,给我们搭个线呗,反正你俩也是好朋友不会尴尬的……” 她觉得沈澧这种大忙人既然愿意亲自到校门口去接宋沅,那他们关系应该还不错,自己的判断可谓是有理有据。 说着,她就探头要找宋沅。 正当她胸有成竹时,沈澧却怒气冲冲地道: “他是你嫂子!”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寂静。 许崖琳呆若木鸡,“What?” 表情经典的美式夸张。 沈澧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任由许崖琳疯狂敲门都不理不睬。 “沈澧!你说什么!你居然把我的学长抢走了?” “表哥,我错了,你就算要气我也不用这么说吧……” “让我进去,你给我个解释!” “你能给他幸福吗?放开宋沅,让我来!” 她在门口叫嚷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无人在意后,还是戴上墨镜灰溜溜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豪言壮语: “你们给我等着!我告诉外公去!” 终于安静了,沈澧转过身来,面对宋沅。 却看见宋沅坨红的脸,他眉心微皱,“你喝酒了?” 宋沅乖巧点头,“一点点。” 他环住沈澧的脖子,仰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酒精的作用令他的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整个人贴着沈澧,软在他怀里。 不像质问,更像撒娇。 见沈澧不答,他轻笑一声,“你说——” 他故意拉了长腔,看着沈澧慌乱的反应。 “我是嫂子?” 沈澧诚恳地说:“我只是不想她再纠缠你。” “为什么不想?”宋沅轻笑,平日里他像只慵懒的猫,眼下喝了点酒,立马换了副面孔,跟只狐狸似的。 一双漆黑眼眸盛满了璀璨灯光,含笑看着沈澧。 沈澧眼神一暗,低沉道:“因为你是我的。” 他的口吻霸道又有点幼稚,像小孩子般天真的占有欲。 更具反差的是,他还穿着粉红色的围裙,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宋沅显然是被讨好到了,他贴近了男人的身体,凑近他耳边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是我的男人了啊?既然我都成妹妹的嫂子了,那你今晚可以和我圆房吗?” 他胡言乱语,说的话逻辑混乱,但不妨碍沈澧忍不住吻上来。 唧唧呱呱一张一合的嘴唇被封住。 这个吻比先前的更加热烈,甚至有些粗暴急迫,宋沅的头不断后仰,有些难以承受。 沈澧一手托住他的脑袋,不断往前按压,逼得他嘤咛出声。 “唔……”宋沅无力地攥紧沈澧衣领。 在沈澧怀里,他又化成了一滩水。 沈澧每次吻他,都如迷醉一般,无比痴狂。 如果不是担心宋沅反感,他总想把宋沅吻到神智不清、舌尖发麻。 “不要了……”宋沅求饶。 沈澧看到他的腿都在轻颤,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几步迈进了卧室。 再一次被轻柔地放在床上,宋沅的内心多了几分期待。 酒精令他的大脑只能简单地接受情绪,现在的他仿佛褪去了那层伪装的外壳,变得大胆直接。 沈澧刚要去解围裙,便被宋沅拉住胳膊一把拽了下来,两人额头对额头,宋沅撒着娇命令道: “亲我。” 屋内光线昏暗,宋沅清俊的脸染上了几分艳丽,说不出的勾人。 沈澧脑中那根理智的弦绷断了,他迫不及待地咬上宋沅的嘴唇,狠狠厮磨。 宋沅的手忍不住紧紧抓住床单,混乱地承受男人的索取。 他的心很热。 一夜无眠。 第59章 返乡 第二天,沈澧早上六点便去厨房做早餐。 饭香四溢,他把食物盖在锅里,便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看起报纸。 一直到八点钟,宋沅准时醒来。 他跟沈澧打了个招呼,便打着哈欠要去洗漱。 “等等。”沈澧叫住他。 宋沅错愕回头,却见沈澧指指自己的脸,“早安吻呢?” 宋沅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等会!” 沈澧笑着,看他慌慌张张地进了洗手间。 敲门声响起,他放下报纸,去开门。 是司机,他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先生,行李给您拿上来了,昨天您说不要打扰,所以今天我就赶紧送来了。” 中年男人憨厚地笑笑。 沈澧看了眼那个皮质行李箱,微笑道:“再拿下去吧,不然待会儿还要搬到车上去。” 司机愣了一下,连声说:“好好好。” 他眼中划过一丝讶然。 自家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颜悦色、如沐春风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小澧,你不是要早安吻吗?我准备好了!” 还是戴着撒娇口气的青年男声。 司机石化在原地,他偷偷打量沈澧的表情。 只见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板眼中满是宠溺,笑着回应:“等会儿。” 司机连忙说:“我下去了,先生,在楼下等您。” 开玩笑,他是有职业精神的,知道作为私人司机的第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扰了老板的兴致! 沈澧关上门,转身走进洗手间。 两人又抱着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宋沅才红着脸出来,坐在餐桌旁。 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吗?”沈澧关切询问,就要上手去触他额头。 宋沅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这不是要回家了吗?我有点……舍不得你。” 他可怜巴巴地说。 沈澧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也舍不得你,但假期到了,你回去可以和家人团聚。” 宋沅张了张嘴,他本想说沈澧随时可以来找自己,可一方面沈澧可能不愿意再回普阳市,另一方面,沈澧是个大忙人,他也要在家跟父母团聚的。 考虑到这些,宋沅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干笑两声,说:“是啊,我该回去看看我妈了。” “那……”沈澧有些犹豫。 “你是想问我家里的事吗?”宋沅猜出了他的想法。 沈澧思考良久,还是点点头。 “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和你共同面对。”他的手覆上宋沅手背,郑重说道。 宋沅笑道:“好啦,哪有那么严重啊。” 他把有关宋敬国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隐瞒了他被叉子扎伤了腿这一小插曲,以免沈澧担心。 沈澧点点头,他又歉疚道:“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宋沅轻笑,“没有,你也是我的家人,知道我的事是应该的。更何况我没有什么可伤心的,在我心里,我那个父亲早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不会为一个陌生人难过,对我而言,你和母亲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人,我只会在乎爱我的人。” 沈澧眸光微动,他握住宋沅的手,“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宋沅喝了一口粥,“哪有啊,你还有更重要的人,就算不是亲人,也是你自己。” “你最重要了。”沈澧直直地盯着他,“于我而言,旁人都不如你,连我自己也不如你,我只要你平安喜乐。” 宋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直白的告白更令他有些害羞,他低头扒拉着碗。 “我知道啦……” “那你爱我吗?”沈澧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宋沅立马说:“爱,当然爱了。” 沈澧那双下垂的眼眸一下子弯起,像是只得到主人夸奖的狗狗。 一餐结束,宋沅帮着收拾碗筷。 “赵邈的事,你想怎么处置?”沈澧低声问他。 宋沅沉默了一会儿,把碗碟从水池里捞出来擦干,放在置物架上。 “我给他发了信息,他一直没有回复我,我想,过完年再好好处理这件事吧。” 沈澧突然凑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宋沅笑出声来,“好主意!” 打打闹闹中,两人收拾好了房间。 然后下楼,一起上了车。 路上沈澧问宋沅:“真的不坐飞机吗?” 宋沅笑着摇头拒绝,“不用了,票都买好了,再说也就七八个小时而已,飞机场离我家还比火车站远。” 宋沅如此坚持,沈澧也就不好多劝。 很快到了火车站,沈澧亲自帮他把行李箱拿下来。 来来往往的人中,大多数是社会工作者,他们风尘仆仆,脸上表情沧桑,在嘈杂的火车站里紧紧抓着自己的行李,表情麻木又呆滞。 而沈澧虽然低调,可衣着的质感和周身的气质十分与众不同,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天气晴朗,空气却还很冷,偶有风吹过,也割得脸生疼。 沈澧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细心地为宋沅围好,确保他的脖子被保护地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宋沅大半张脸都埋在卡其色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和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的发丝。 湛蓝的天空下,他显得干净又纯洁,如一片悠悠扬扬飘落在手心的雪花。 检票时间将近,宋沅扬起一个笑脸,“我走啦。” 沈澧轻轻点点头,低低地说:“一路顺风。” “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宋沅回头,朝他挥挥手。 沈澧突然跑过去,像是生怕错过什么。 他一把抱住宋沅,浑身颤抖,却只拍了拍他的后背。 宋沅被他拥在怀中,眨眨眼睛。 “好了,走吧。”沈澧放开他,心中万般不舍,表面却要强行淡定。 冲动的拥抱已经是他最大的任性了。 宋沅强忍眼泪,“别难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重逢后的离别,比想象中要更艰难。 检票的声音再度响起,宋沅依依不舍地看了沈澧一眼,“真的走了。” 沈澧向后退了一步,“好,再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分别。 宋沅上了火车,习惯性地往窗外看,却没找到沈澧的身影。 他心下有些失望,却也庆幸沈澧没有追到这里来。 否则,他真的不舍得离开了。 另一半,宋沅刚一离开,沈澧的脚步便被一通电话拦住。 他接听,那边林洙冷静地向他说了一件事。 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转身回了车里。 火车缓缓驶动,载着一车急切归乡的心,离开这所繁华都市,前往北方小城。 2003年,即将被画上一个完美句号。 *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天擦黑,宋沅把行李放好,便跟着蒋素英下楼去柳谦家吃饭。 蒋素英在路上就念叨,柳谦为了迎接宋沅,给宋沅接风,从一周前就开始准备,做了一桌好菜。 宋沅到了,跟徐芬打过了招呼,却不见柳谦。 “小谦接了通电话,慌慌张张地出去了,也不说去干嘛了,这丫头,整天疯疯癫癫的……”徐芬温温柔柔地解释。 “孩子还小,就由她去吧。”蒋素英安慰道。 徐芬笑着说:“小谦这孩子,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没小沅听话多了。” 她招呼着宋沅母子,“素英姐,小沅,站在那里干嘛呢?快坐。” 宋沅和母亲一起坐到餐桌旁。 一桌子的菜虽然都由盘子盖着,却掩盖不住那股香喷喷的味道。 “小沅,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快吃饭,小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咱们不用等他。”徐芬给宋沅递了双筷子。 宋沅连连摇头,“阿姨,我不饿,还是等等柳谦吧。” 徐芬见他这么懂事,欣慰一笑,说好。 三人正闲谈,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柳谦迎面走来,她穿一件正红色棉袄,比之前更高,更壮实,英气的脸庞气色红润,一如既往,是风风火火的气势。 她看见宋沅,又大又圆的眼睛突然一亮,眉毛一挑笑道:“宋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喂!不枉奴婢起早贪黑地给您备下这接风宴!” 她一开口,就活宝儿似的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小谦,快别说笑了,赶紧坐下来吃饭!都等你呢!”徐芬笑道。 柳谦大大咧咧地“哎”了一声,正要走进来,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把门外躲着的一个人拽了进来。 那是个青年男人,有点瘦弱,模样周正,跟柳谦差不多高。 他刚才大概是躲藏在外面,畏畏缩缩不敢进来。 被柳谦强行拽出,他的笑跟哭一样,好不容易才跟屋内的人打了声招呼:“两位阿姨,宋沅弟弟,你、你们晚上好。” 宋沅心中疑惑,徐芬却已经看透。 她笑着站起,“原来是小哲,快进来吧。” 五个人在桌前坐好。 经过介绍,宋沅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叫王轻哲,是今年来市里复读的学生。 柳谦之所以把他带过来,是因为他期末考试失利,心情郁闷,她想带他宽宽心。 “还记得以前纠正我水浒传读音的那个小学究吗?”柳谦自然而然地给王轻哲夹了块牛肉,指指他。 “就是他。”她指了指王轻哲。 后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宋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么早就有的缘分。” “什么缘分啊?本姑娘还没答应他呢,等他考上大学了,我再考虑……”柳谦变笑变吃着清蒸大虾。 王轻哲在一旁剥虾,剥好的虾仁全放进了柳谦碗里。 他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我一定会考上的。” “行啊。”柳谦含糊不清地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这个发小,他是名牌大学的,很会学习的。” 她突然问道:“哎宋沅,你上大学也有三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谈女朋友?” 宋沅刚喝进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 第60章 逆光 “怎么这么大反应?”柳谦继续吃虾,满不在乎地道。 她一向神经大条,没看清宋沅神色的古怪。 “我记得你之前还有个童养夫,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沈?我当时还调侃你,怎么,长大了反而对爱情没兴趣了?” “姐,你多吃点吧。”宋沅忙给她夹了只大鸡腿。 柳谦反手把鸡腿夹进王轻哲碗里,“来尝尝,我最新研发的,听说国外有种叫炸鸡的东西,特别畅销,我也研究了个柳氏炸鸡,你尝尝,怎么样?” 王轻哲听话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吃!” 柳谦笑得前仰后合,“好嘞!” * 接下来的日子,宋沅帮母亲料理着中医馆。 中医馆虽小,还藏在比较偏的街角,但来往的人很多,病人不少。 听说宋沅回来了,有中医药大学的头衔,很多人都想一探究竟。 蒋素英本来一个人加一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有宋沅帮忙,她倒也能有喘息的片刻。 宋沅把在大学里接触到的医药书籍的内容打印下来,包括他在展览会上拍到的照片,闭店时和蒋素英一同探讨,常常钻研到半夜。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在医馆打烊后的晚上,蒋素英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个布包。 还是大红色的布包裹的,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几朵祥云,看起来很喜庆。 “妈,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宋沅从厚厚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狐疑道。 蒋素英坐在他旁边,柔声道:“打开看看。” 宋沅将布掀开,露出一个靛蓝色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立马红色的软绢铺底,绢布上躺着一枚玉佛。 “这是?” 蒋素英笑道:“沅沅,你忘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这玉佛,本来我是为未来儿媳妇留的,可我看你也没有女朋友,干脆就送给你,老话说,玉能挡灾,那就祝我的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宋沅鼻头一酸,“谢谢妈妈。” “傻孩子,跟妈还说什么谢呢。” 蒋素英沉吟片刻,又说:“宋敬国家里出事了。” 宋沅一瞬间有些紧张,不是担心那个便宜爹,而是怕蒋素英还对他心生怜悯。 下一秒蒋素英却说:“真是大快人心!哼,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报应,他们宠出来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歹毒恶劣,当年那样捅你,妈妈真想跟他们拼命!” “这些年,我就看着,看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和那女人已经离婚了,女儿也检查出精神病,还在学校给一个女生下药,险些导致她变成植物人,送医院洗胃三次才救过来!理由只是因为她喜欢人家那个女生的男朋友!” 她边说,便忍不住掉眼泪。 宋沅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过她手指上微黄的茧。 “他们恶有恶报,但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他安慰着母亲。 蒋素英点点头,喜笑颜开,“是啊,我们红红火火的,他宋敬国抛妻弃子,到最后只会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知心话,天色已晚,蒋素英离开后,宋沅伏案写了会儿草药注解,便伸了个懒腰,简单洗漱后上床休息。 他躺在熟悉温馨的环境中,困意很快来袭。 这些天,他也给沈澧打过电话,可无一例外他那边都很忙,通话不了多长时间。 宋沅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在筹谋什么大事。 但既然沈澧不明说,那他也没必要追着问。 一切都事出有因,他这么想着,便沉沉睡去了。 * 第二天清晨,宋沅来到餐桌前吃早饭,却被蒋素英告知王春菊要来了。 这个命运多舛的舅母,在把儿子丢给支离破碎的蒋家后,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儿们去了城里打工。 这些年她过的艰难,却一声苦一声累都不曾叫过,她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强,拉扯着四个女儿长大,并拒绝了旁人的一切帮助,坚决靠自己的劳动养家。 现在王春菊听说宋沅回来了,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他。 往年都有事耽搁了,今年她终于下定决心启程,今天下午就要到普阳市火车站。 宋沅沉默了一会儿。 正是蒋素英和王春菊的命运的改变,让他无比感谢自己能重生。 上天如此垂怜他。 上辈子这两个女人都早早化作两座孤坟,这辈子却生龙活虎,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晌午过后,由于病人太多,蒋素英一时脱不出身,便吩咐宋沅去接王春菊。 “见了她不要叫舅妈,叫姨!他和你妈已经是姐妹了,跟你那个烂人舅舅没关系!”蒋素英一边忙一边说。 宋沅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推出那辆在1997年极富盛名的自行车,虽然放在2003年已经有些落伍了,但蒋素英一直把它保养得很好,即便她自己不骑,但她知道儿子有多珍视它。 宋沅骑上去,手扶住自行车把,感受身体的弧度。 他长高了些,身量也长了,但这辆自行车设计得精细,极其符合人体工学,所以正常骑行起来没有丝毫影响。 他至今仍未知道沈澧当年是如何打工,如何攒钱才为他买来这么一辆自行车的,可他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夜。 凛冽的黑夜,路灯苍白,光线微弱。 少年骑着自行车,他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那天的少年,应该在龙翔饭店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全身都冷透,等到屋内的欢声笑语彻底消散。 而后,默默地把倾注无数心血的礼物送给他。 宋沅心头微动。 他的脚蹬动了自行车,很快骑行起来。 穿梭在大街小巷,遇到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看他们申请紧绷,就知道他们都是高三的学生,此刻还没放寒假。 就像当年他们一起上车时的模样。 宋沅嘴角微微勾起。 他很快来到目的地,麻利地将自行车挺好,锁上,进入火车站等待。 他在出口站着,时不时看一眼头顶的钟表。 指针指向三点,还有半个小时,王春菊就要带着女儿们来了。 宋沅又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三点一刻,一辆火车停下,下来一群人。 宋沅自觉避让开,好让拖着繁重行李的他们过去,他们大多数是工人,皮肤黢黑,眼中却都带着归家的激动和喜悦。 春运的盛况,在2003年是振奋人心的。 回家,一定要回家,所有人都坚持着这个新年。 一个瘦弱的老头从宋沅身边走过去,他大概有六七十岁了,穿着一双破布鞋,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立马应该装了棉被。 他佝偻着,身体摇摇晃晃的。 宋沅想帮他一把,却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那位老年人被前面年轻小伙夹在胳膊里的凉席给打到了,一个不稳,向后跌去。 “小心!”宋沅惊呼出声。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老人家不可抗地即将摔倒,肩上的包袱也事先掉落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背,将他生生给推了回去,助他站稳。 宋沅连忙去帮他捡那个包袱。 用来充当包袱皮的蓝色床单已经松开了,洗得发白的床单上,被子、铁盆等东西散落一地。 众人皆抱怨着老人挡路。 老人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对扶他的人表示感谢。 “没关系。” 是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 宋沅一愣,拿起了铁盆的手猛地一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沈澧就逆光站在那里。 在汹涌人群中,含笑看着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64 第61章 明媚 “你、你怎么来了?”宋沅怔怔地道。 沈澧颇具绅士风度地帮宋沅捡起了铁盆。 他笑得和煦,“工作上的事,必须回来一趟。” “哦,这样啊。”宋沅低下头干笑了两声,他挠挠耳朵,掩盖住失望的神色。 他和沈澧合力,帮老人家重新收好了行囊,一路护送老人走出火车站。 老人的家人看见了,连忙向他们道谢,还要送给他们家里蒸的包子。 宋沅摆摆手说不用,盛情难却,他们还是被迫收下了两个猪肉包子。 沈澧提着大红色塑料袋,站在破旧的火车站前,再加上一身低调奢华的装扮,很有反差感。 “有人来接你吗?”宋沅不自然地问道。 说这话时,他都不敢直视沈澧的眼睛。 沈澧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诚实地摇摇头。 “什么?!”宋沅惊叫起来,“都没人接应,你就一个人坐火车来了?火车站很乱的,你万一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沈澧“扑哧”一下笑了,他温和道:“除了你,没人能拐得走我。” 宋沅的脸一下子红了,“在、在外面呢,怎么这么说话。” 沈澧自然而然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指在冷空气中触碰到温热滑腻的皮肤,唇角微勾。 “那你来火车站是来干嘛的?”他问。 宋沅刚要回答,目光瞥到后方身影,连忙伸手呼喊:“王姨,我们在这边!” 王春菊穿着一件亮橙色皮质大衣,一头微卷及肩黑发,嘴唇鲜艳,脸色红润,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最小的女儿,看到宋沅后眼睛一亮,笑吟吟道:“哎,沅沅,我们在这儿呢!” 她带三个女儿过来了,看到一旁的沈澧,不免问道:“这位是?” 宋沅向她介绍:“沈澧……我的朋友。” “沈……澧?”王春菊回忆了一下,又笑道:“是以前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哎哟,你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就觉得你这孩子俊——这么高啊。” 她满口夸赞,显然是没注意到沈澧名字的变化,之前她和沈澧接触甚少,有些记忆便被轻易取代了。 沈澧微笑道:“王姨。” “这孩子真稳重。”王春菊喜笑颜开,拉着宋沅的手,“姨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可想得很,还有素英姐,她还好吗?中医馆开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中医馆办得也很好。”宋沅回应着,看到一辆三轮车驶过来了,便跟王春菊说: “王姨,我约的车到了,这里不好打出租车,只找到了辆三轮,你和妹妹们都凑合一段,家离这儿不远,就二十分钟车程。” 他解释得耐心周到,王春菊看着他,发自心底的喜爱,连连点头:“不委屈,不委屈,委屈啥啊?” 沈澧和宋沅帮她们把行李搬上去,看着她们坐好,宋沅跑到三轮车司机旁边说:“路上慢点,不急。” 戴着绒线帽的司机点点头,右脚一蹬,三轮车便平稳驶动向前。 把王春菊和三个姑娘都送走了,宋沅转过身来问沈澧:“你有下榻的地方了吗?” 沈澧不着痕迹地捏紧了口袋中的地址纸条,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宋沅却松了口气般,笑眼弯弯道:“那沈老板,普阳市你又不熟,何必找那些外人的旅馆,干脆就直接来我家暂住一晚吧?” 沈澧唇角微扬,“好啊。” “Yes!”宋沅握紧拳头加油打气,“我们走。” 他推出那辆自行车,回过头来道:“上来吧,我载你。” 蔚蓝天空下,一缕微风吹过,回眸的青年穿着水蓝色棉衣,一张清俊的脸说不出的明媚。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总有人为你停留,接你回家。 像极了从前那无数个阳光的瞬间。 沈澧看着他,眼里倒映出宋沅的影子。 “好。” 他趁宋沅转身骑车的瞬间,向不远处几个黑衣保镖做了个手势。 本受命来接他的保镖们意会,默默离开。 自行车缓缓驶在柏油路上。 路过摊贩、行人、还有几只漫无目的靠在电线杆旁晒太阳的狗,它们眯起眼睛,很是享受。 隐隐约约的炮火味在空气中浮动,又一个春节将至。 “你怎么坐火车来了呢?如果有什么事,干嘛不坐飞机?”宋沅一边骑自行车,一边跟后面的人闲聊。 沈澧握着宋沅衣角的手微微用力,他沉吟片刻,才说:“因为,我想走你走过的路。” 自行车一滑,差点没拐到一个糖画摊上。 宋沅慌忙调整好偏移的车把,他的身体僵硬地重复机械性的动作。 良久,他轻笑起来:“那,你今天先休息一下,不会耽误工作吧?我走过的路,可是先在家休息一阵时间哟。” 沈澧轻轻贴近他的后背,看着他红透的耳垂,说:“不耽误。” “我早来了一天,本来就是想来找你的,不确定你欢不欢迎我,就没事先告诉你。” “那我要是不欢迎呢?” “那我就只能被别人拐走了。” 沈澧的语气有些委屈,又带着明显的玩笑意味。 宋沅被逗笑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还不行吗——” 中医馆的牌匾越来越近了,宋沅放慢了速度,任由自行车在路上滑行。 “回家咯!” * 饭桌上,徐芬忙活着帮王春菊的三个女儿倒果汁。 一下子凑齐了这么多人,不大的八仙桌显得格外热闹。 宋沅和沈澧坐在一起,他热络地帮沈澧夹菜。 “来来来,孜然羊肉,店内招牌啊。”柳谦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盘里羊肉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她将盘子放在桌子中央,“王姨,沈老板,还有墨清、墨渝、墨浅,你们都尝尝。” 王春菊和三个姑娘吃了,都连声叫好,到了沈澧,他却迟迟不动筷子。 宋沅帮他解释道:“他对羊肉过敏,不吃羊肉的。” “哦哦,这样啊,我疏忽了。”柳谦恍然大悟,赶紧把孜然羊肉端得离沈澧远远的。 沈澧感激地看了宋沅一眼。 依宋沅介绍,沈澧现在是海市中医药的大老板,听说蒋素英的大名,特意来到普阳市拜访的,为了下一步的研发。 这倒不是宋沅临时起意的瞎编,而是沈澧亲口对他说的。 但宋沅只以为这是帮忙找好了的借口。 蒋素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为沈澧和宋沅分别夹了只红烧大虾。 她招呼道:“快吃饭,回自己家来了,得多吃点。” 沈澧低声道谢谢。 此时最小的王墨浅突然说:“哥哥,你真是大老板吗?” 宋沅怕他为难,想帮他回答,沈澧却按了按他的手腕,示意他安心。 他答道:“我只是个小老板,这次来,也是为了以后的生产线的考察。” “哦,小老板啊,可是哥哥你看起来好气派啊,我以后也能当小老板吗?”王墨浅吃着锅包肉,认真地问。 沈澧温和道:“当然能了,而且我相信,你能比我做得更好。” 王墨浅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只要能在大城市买一套房子,和妈妈姐姐们一起住,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孩童天真的发言引得饭桌欢乐一团。 王春菊摸摸她的头:“墨浅,你忘了这次来要做什么了吗?” 王墨浅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记得记得,我当然记得,我们要当面感谢沅沅哥哥嘛!” 王墨清和王墨渝也跟着站在后面。 宋沅一头雾水,他摸不着头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王春菊问:“这是……?” 王春菊冲他一笑,紧接着也跟着站起来,对三个姑娘说:“妈妈在家怎么跟你们说的?现在不好意思说了?” 王墨清脑子转得最快,她率先说:“谢谢沅沅哥哥给我们取了好名字!” 王墨渝和王墨浅也附和起来。 “谢谢沅沅哥哥!”“谢谢沅沅哥哥!” 宋沅受不起这感恩戴德的场面,他站起来,“这是做什么啊?不用谢的……” 王春菊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沅沅,姨没开玩笑,要不是你,要不是素英姐,我和孩子们哪有今天啊?” “当年是你们母子俩力排众议,把我从那个王八蛋手里救了出来,我才带着墨清她们逃出那个魔窟!至于那个儿子,给了他们以后,我再也没去看过一眼!不是我狠心,天底下哪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可我知道,他是个男孩,他要吸我三个姑娘的血!为了我的姑娘们,我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她畅快地说着,直抒胸臆,眼角却泛出了泪花。 蒋素英忙去扶她,“妹子,我和沅沅只不过搭把手,可尝遍了生活苦楚的人是你自己,你有现在的生活,最应该感谢的就是你自己啊。” “我知道,素英姐。”王春菊抹了把眼泪,眼中的怨愤已被坚定所代替。 “我这一路再苦再累,都没想过要回头,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经过那次的事,我就想通了,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逆来顺受的畜生!招娣、来娣,胜男,这都是什么名字!谁也别想定我女儿的命!” “当成请沅沅帮忙改名,我就说了一个墨字,现在这时代跟以前不同了,肚子里有墨水才能有更多选择,墨清,墨浅,墨渝,快再跟沅沅哥哥说声谢谢!” 三个女孩齐声道谢,眼神无比坚毅,就如同她们的母亲一样。 徐芬和蒋素英都感触颇深地落下泪来,宋沅为蒋素英递上纸,安慰着她。 还是柳谦重新调动了气氛:“好好好!咱们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嘛,对不对?我辛苦做的一桌子菜,难道你们都不吃?再不吃就凉透啦!就——就变泔水了!” 众人这才擦干泪,笑着回到餐桌前。 王墨浅安静地吃了一会儿菜,眼珠却又一转,凑到沈澧旁边,问道: “沈澧哥哥,你是老板,那你家有没有老板娘啊?” 第62章 老板娘 宋沅一愣,在一旁的角落,蒋素英的筷子也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沈澧笑着回答:“没有老板娘,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宋沅松了一口气,内心却又有些复杂。 蒋素英打着圆场:“小澧,沅沅,妈给你倒果汁。” 一顿饭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宋沅进厨房洗盘子,沈澧也要进去,却被蒋素英叫住了。 “妈,有什么事吗?”宋沅急忙叫道。 蒋素英把一块干净的抹布递给他,“我就找小澧说说话,把他看那么紧干嘛?怎么,不行啊?” 宋沅一时语塞:“我……” 蒋素英把他推进厨房,“好了好了,妈又不会吃了小澧,你就安心洗碗去吧。” 宋沅欲言又止,不放心地探出头。 沈澧朝他点点头,他才咬着下唇回了厨房。 “走吧。” 蒋素英打开餐馆门,率先走了出去。 沈澧跟在她身后。 深冬夜寒,北方的阵阵冷风灌进衣领,沈澧没有如同路上的行人那般缩起脖子,任由风刃在脸上割过。 路边有摆摊卖馄饨的,热气腾腾,很快在漆黑的夜里化作白雾。 一呼一吸之间,皆是心脏的地震。 一下又一下,沈澧的脚步却越来越坚定。 等蒋素英拿出钥匙打开中医馆的门,沈澧已经忍不住要坦白一切。 “阿姨,我……” 蒋素英拉开门,示意沈澧进去。 出口的话不得已又咽了回去,沈澧跟在蒋素英后面,一起上到二楼。 蒋素英拧开门把手,一间整洁的房间映入眼帘。 入眼是浅绿色的壁纸和褐色木地板,靠在墙边的铁架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卡其色的格子床单看起来柔软舒适。 左手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书本和资料,以及一个包装精美的笔记本。 东西又杂又多,可无一不是摆放整齐,显示出房间主人的井井有序。 凑近些看,便会发现那些书大都有了年头,最上面一本的封皮还有了残缺,但“黄山草药大全”几个墨印的字体还是能勉强看出。 “这是?”沈澧问着,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沅沅的卧室。”蒋素英搬来一张椅子,“坐。” 沈澧坐下,蒋素英坐在他对面。 “小澧,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和沅沅重逢了,沅沅也没告诉我,所以这次你回来,我们没有招待好你。”蒋素英看着他说。 “没有,阿姨,是我打扰你们了才对。”沈澧连忙道。 蒋素英笑起来,“小澧,你不用紧张,一晃五年不见了,不光是沅沅,阿姨也一样牵挂你的。” 沈澧点点头,“我也牵挂你们。” “但你对沅沅……不是一般朋友的牵挂吧?”蒋素英突然说道,她的眼神冷静睿智,明显已经看穿了一切。 沈澧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他以为自己会忐忑,会不安,甚至会祈求。 但这些都没有,他只是坦然。 内心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坦然。 “我喜欢他,很喜欢,想和他共度余生。” 沈澧表白了心意。 他在等待蒋素英的审判。 她或许会恶心、会厌烦,会歇斯底里,但沈澧都愿意面对,他不能放弃的,只有一个宋沅而已。 蒋素英久久地看着他,女人多愁善感的眼睛镶嵌在凹陷的眼窝里,岁月的风霜在她眼角留下了几道细细的痕迹。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久。 “只要你们两情相悦。”蒋素英轻声道,“只要他对你好,你也对他好,我没有什么意见。” 沈澧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蒋素英。 蒋素英微笑道:“小澧,抱歉,阿姨毕竟是一个母亲,不能不为沅沅把关,这关乎他的一辈子。实话说,从你进门开始,我就看出来了。” 她将鬓边碎发理到耳后,显露出后脑勺几根银白的头发,她衰老了,周身气质也更温润。 蒋素英垂下眼眸,“沅沅这孩子,我最了解不过。他表面坚强,其实内心非常敏感,他很倔强,但又容易心软,他对自己严厉,却尽力对别人好……我是他妈妈,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过得好了,阿姨就问你一句,沅沅不只是表面上这副乐观开朗的样子,他还有很多脆弱的时刻,会有小性子,小缺点,你还愿意爱他、包容他吗?” 沈澧站起身来,神情极为认真。 他说:“我爱的是他本身,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那你是因为他对你好,关照你、照顾你,因为感激才喜欢他的?”蒋素英又问。 沈澧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没有人会不喜欢对自己好的人,可这只是我爱上他的引子,他在我眼里,整个人都在发着光,我爱他的一切,这辈子如果不和他在一起,我只能永远孤单一个人。” 头顶的灯泡闪烁了一下,蒋素英站起来,背过身去,没让沈澧看见她擦泪的动作。 真好。 多了一个人爱她爱的人。 她极力忍住颤抖的声线,说:“小澧,家里的灯泡好像要坏了,你去找沅沅吧,告诉他一声,今晚不要埋头做笔记了,早点休息。” 沈澧应了,转身便要走出门。 他临出门前,脚步一顿,问: “阿姨,您是怎么一下就看出来我对宋沅的心意的?” 蒋素英笑笑,语气轻松: “沅沅的名字是我取的,你改了名——” “沅有芷兮澧有兰,下一句阿姨也知道,思公子兮,不敢言嘛。” * 第二天,宋沅一早起来,便赶往中医馆。 这是他的习惯。 沈澧就住在他隔壁的客房里,宋沅却没有去敲响他的门。 他理所应当地觉得,沈澧还在熟睡。 毕竟舟车劳顿了一天,是个正常人就得好好休息。 来到中医馆门口,宋沅发现里面围满了人。 如果是附近居民和病人,那倒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是这里的日常。 可那些人气质很不同,文质彬彬,像是大学的教授。 穿过这群人的层层包围,宋沅看见沈澧正背对着他,和蒋素英有说有笑。 宋沅心头微动,走过去问:“怎么了?” “沅沅来了呀,我正和小澧说呢,中医馆的病案本的问题。” 蒋素英将一本厚厚的线装本递过来,上面记载了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以及中医馆的应对方法。 宋沅翻看了几页,诧异抬头,正好对上沈澧含笑的眼眸。 “沈澧,你……?” 沈澧点点头。 宋沅又看向蒋素英,女人也微笑。 这两个人似乎达成了一种共识,秘而不宣。 宋沅一头雾水。 围着的人连连赞叹:“这是药业集团创新中药线的绝佳素材!沈总,有了蒋医生的帮助,拓展中医药线的是水到渠成的事,一定能成功!” 蒋素英不好意思地笑着。 宋沅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沈澧所说的工作了。 他想到什么,忙跑去卧室拿了自己费心整理的笔记。 他递给沈澧,气喘吁吁道:“小澧,这个你也给专家们看看吧,我觉得会有帮助的。” 沈澧眼睛一亮,“谢谢。” “跟我还说什么谢呀!”宋沅大方地说:“要是能对中医药事业的发展有帮助,就算是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看向被专家们围在一起蒋素英,眼里充满了希冀。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沈澧说。 “嗯!”宋沅扬起一个笑脸,“我们一起努力。” “但是——”宋沅突然脸色严肃,“沈澧,我知道你是个商人,追求的是利益,可中医药这条线还有更大意义,我希望……你能保证品质和价格。” 他有些忐忑地补充了句:“我说这话是不是冒犯了……” 毕竟沈澧也不一定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呀! 他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未可知! 沈澧“扑哧”一声笑了,他安慰道:“没有,虽然我确实打算全力保障这条线的良性发展,可是我很开心,你会告诫我,因为这说明你在乎我啊。” “你也热爱中医药事业,在乎我的你,有理想有原则的你,就是我爱的全部。” 沈澧说这话时语调太过温柔,宋沅的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沅沅,小澧,在那儿说什么悄悄话呢!快过来,有几个问题……” 蒋素英在柜台那边笑着招呼他们。 “哎,来了妈!” “好的阿姨。” 两人异口同声道。 发觉到彼此之间的默契,又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中医馆的事忙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将基本的信息理清了大概。 专家们兴味盎然,对蒋素英前簇后拥,毕竟她行医多年。这可是十足十的活化石!比什么人参冬虫夏草都珍贵! 但可惜由于沈氏药业的其他原因,他们必须要走了。 临走前,他们告诉蒋素英,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 但他们保持神秘,宋沅问沈澧,沈澧也故意笑而不答。 “真搞不懂你。”宋沅撇撇嘴,没意思地摇摇头。 沈澧揉揉他的脑袋,“好了,我都要走了,给我个笑脸好不好。” 这两天他很忙,都没怎么休息,眼下一片乌青。 宋沅心疼他,更笑不出来。 送一行人来到飞机场,沈澧牵着宋沅的手,温柔道:“我走了。” 宋沅在一众人面前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鼻子一酸,道:“再见。” “会想我吗?”沈澧附身凑近他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道。 “当然会!”宋沅恶狠狠地说了句,但也仅他们二人可听。 沈澧满意地笑了笑,“那……过个好年?” “过个好年。” 宋沅笑着,眼圈儿却红了。 飞机很快启程,消失在天际。 第63章 秀恩爱 新年很快到了,平安镇到处张灯结彩。 宋沅把年货搬进屋去,徐芬和柳谦在里屋包饺子。 宋沅贴好了春联,忙着剪窗花,这是他新学的技能,他剪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红色的眼睛惟妙惟肖。 如果沈澧在就好了,他想着。 但这不可能,宋沅遗憾的叹了口气,心里想,只跟沈澧一起过了一个新年。 可他此生不会忘记。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急促的响起。宋沅看了一眼蒋素英,却发现母亲的眼睛全是了然的神态。 徐芬和柳谦对视一笑。 前两天宋元在跟蒋素英的交谈中发现,原来对于他和沈澧的关系,母亲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有告诉他。 宋沅对母亲的开明很感激,同时他更加期盼沈澧的电话,可是这几天沈澧似乎很忙,一直没有跟他通话。 思绪拉回,宋沅将电话接通,一个人走到长廊外,望着天上的月色,还有不断绽放的烟花。 他的眼里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影子,他说“喂?” 电话那边的声音慵懒又抵押,说:“沅沅。” 就这么一个称呼,宋元鼻子就酸了,他此刻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思念可以极致到这种程度,仅仅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就会痛哭流涕,但他还没有真正的痛苦流涕,他只是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道: “我在呢。” 沈澧说:“你看到外面的烟花了吗?” 宋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外面放着烟花?难道是你……?”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笑。 宋沅佯装生气地说:“好啊,你不来看我,你只要烟花来。” 沈澧连忙哄他:“没有没有,你往楼下看看呗,沅沅。” 宋沅的心怦怦直跳,探着头往下看去,以为自己能看到沈澧的影子,却发现楼下的街道空无一物,大家都去主街道玩耍了,那里热闹人多。 宋沅不满地嘟囔道:“你又骗人。” 就在这时,他的后背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宋沅回头看到沈澧就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心中一颤,这是梦吗? 梦中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澧后面拿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他递给宋沅。 宋沅怔怔的,一时间没有反应。 他伸手地把玫瑰花递给宋沅,含笑问:“傻了吗?这不是梦。” 宋沅被眼前的幸福给震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玫瑰花,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玫瑰花?” “只要沅沅想要,那自然就有了。”沈澧笑着说。 “谁说我想要了!”宋元嘴硬道。 但眼睛还是忍不住被那前面鲜艳欲滴的玫瑰所吸引。 足足30几朵,一大捧花。 此时沈澧说:“新年快乐。” 宋沅的眼泪即将拓宽而出。 他问:“你为什么来了?” 沈澧说:“为了你。” 宋沅回答:“为了我,不信。” 他想了想又说:“那你刚才为什么骗我你在楼下?” 沈澧直截了当地回答:“因为我只想给你个惊喜。” 宋沅一怔:“惊喜……” 沈澧坦然地点头,他说:“我几乎没有给你过任何惊喜,可是我想起以前和你经历的点点滴滴,其实你的每时每刻都在给我惊喜。” 宋沅傲娇问道:“比如呢?随你说。” “比如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面的时候,你看到我的面里面没有牛肉,你就想个法子把牛肉分给我吃,我从来没有被别人这么有心对待,所以我也要用心对你。” 沈澧眼里都神情十分认真,不是假装的。 宋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微小的举动居然被记得这么久。 “两个小孩子处在那里干嘛呢?” 蒋素英不知何时探出身子来说:“小澧来了呀,快来正好进来一起吃年夜饭吧!” 还没等宋沅说话,沈澧就抢先说:“谢谢阿姨。” 一家人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团圆的和谐感。 吃完饭之后,宋沅问沈澧:“你不用在家吃团圆饭吗?” 他这话一问出口就有点后悔,沈澧的家庭他也不是不知道。 他懊恼的摇摇头,刚想要解释。 沈澧就说:“是外公让我来的,他说我想当别人的儿婿,就一定要表现出我的认真。” 宋沅被这话逗笑了:“什么儿婿啊!” 两个人又打闹了一番。 “很久没有那么轻松过了。” 宋沅躺在床上说。沈澧今晚就睡在他这里,因为隔壁被年货堆满了。 “是啊,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很轻松。”沈澧淡淡地说。 宋沅把头埋在被子里偷笑,“这多像小时候呀,那时候我们俩也一起睡觉,可是我睡相应该不好吧,你没有觉得很烦人吗?” 沈澧摇摇头,“完全没有,你很可爱。” 宋沅简直想要用拳头捶他胸口,做出那种真讨厌的模样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谈论了很多东西,两个人才睡下。 仅仅是陪他过一个新年,沈澧就走了。 他要赶紧回去,因为沈氏药业很忙,现在的工作比以前更加繁重,他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他作为沈家的继承人自然是被寄予厚望。 而宋沅也很快开学了。 他收拾了行李,依旧是在火车站跟母亲告别。 这一次他要闯荡更高的方向。 大三下学期一开学,课业比以前更加繁重。 宋元继续埋头于两点一线。 大学学习枯燥无味,却又充实快乐。 他还和沈澧住在一起,每天晚上的互相依偎,是他们彼此都能放松的难得时光。 直到宋沅在食堂偶遇了赵邈,平静的日常才被打破。 赵邈明显比以前憔悴了许多,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卫衣,抱着一摞书,自己一个人看起来孤零零的。 宋元此时正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一份鱼香肉丝和一份米饭,他看到赵邈坐下,心里有了主意,自己也径直走过去,直接坐在赵邈对面。 赵邈明显是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宋……宋沅……” 宋沅笑了笑,说:“赵邈师兄,好久不见。” 赵邈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那个……我吃完了,你继续吃吧,我先走了。” 他端着盘子就要离开。 谁知宋沅却说:“坐下。” 他的声音从没有如此冰冷过。 赵邈毕竟心虚,他猛地一哆嗦,居然真的听到他的话坐下了。 他忐忑地打量所以,总觉得这个单纯的师弟知道了什么事。 宋元百无聊赖地吃着盘子里的菜。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问:“赵邈师兄,上学期你有收到什么不一样的短信吗?” 赵邈身形一僵,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 “哦,这样啊。”宋沅若有所思地喝了口碗里的汤。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赵邈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 “没有没有。”宋沅笑着摇头,“就是开学后大家都在讨论嘛,听说上学期遭到短信诈骗的人还挺多的,我担心师兄你。” “那没事了。”赵邈松了一口气。 兴许是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太过可疑,赵邈又说:“我是说,不用担心我。” 他笑笑:“我还有课,就不陪你了,师弟你慢慢吃,可千万别吃坏了肚子。” 宋沅点点头,“师兄再见。但是你要注意你的短信啊!” 他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完全是个关心师兄的好师弟。 下午做实验,宋沅是第一个交实验报告的人。 “很好,你可以走了。”徐教授扶了扶眼镜,满意道。 “教授,我有个问题。”宋沅恳切地说:“我想知道赵邈师兄在哪。” “赵邈?你找他做什么?” 徐教授头也不抬,他微微皱眉,“你们俩上学期不是关系闹掰了吗?” 宋沅诚恳地说:“就是因为上学期关系闹僵了,我想师兄应该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所以我才想找到他,和他解释一下,也好重归于好啊。” 徐教授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不知道宋沅的花边新闻,也不清楚他和赵邈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只能通过肉眼看出宋沅和赵邈不和。 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赵邈故意避着宋沅。 他这么一想,那宋沅说的话应该也不无道理,便顺口把赵邈的行踪告诉了宋沅。 下午五点,一辆黑色宾利准时停靠在迅益药业公司门口。 下班的人都艳羡地看着这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豪车。 赵邈在一群同事的簇拥中走来。 他正夸张地描述自己的交际圈。 他们一行人看见这辆高调的宾利,自然是选择绕行。 可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叫住了赵邈。 “赵邈先生,沈总请你上车,一起去吃个便饭。” 只见那辆宾利旁站立的司机说道。 赵邈身体一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海市哪还有第二个开得起宾利的沈总? 他拔腿就想跑,一旁的同事却说:“赵邈,原来你不是吹的啊!你小子还真有这么硬的人脉!” 赵邈讪笑着:“是……是啊……” 他的腿脚一瞬间像灌满了铅,令他无法挪动分毫,再不能迈出一步。 对于赵邈来说,面子比天大,他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落荒而逃。 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宾利前,敲了敲后排的窗户。 车窗缓缓下落。 赵邈的脸部肌肉都紧绷着,他大气不敢出一下,却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宋沅坐在车里,笑眼弯弯。 赵邈恍若晴天霹雳,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有人看着,他恐怕要当场跳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赵邈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宋沅笑道:“来接你吃饭啊,师兄。” 赵邈想离开,可司机已经眼疾手快地帮他打开了前排车门。 副驾驶的位置,众目睽睽之下,他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好一个阳谋! 赵邈默默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选择上了车。 一到车里,他就如坐针毡。 沈澧坐在他后面,刚才一直悄无声息,又被宋沅挡着,所以周末没注意到他。 现在发现这个沈家唯一继承人就在后面,自己还利用他给宋沅造过谣,他不能不害怕。 紧张的情绪将他包裹,他几欲呕吐。 可他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沈澧还和宋沅搅合在一起?! 在他眼里,有钱人和穷人有云泥之别,是绝无可能走到一起去的。 “小澧,我肩膀好酸啊。”宋沅一边通过镜子观察着前面赵邈的神色,一边故意用撒娇的语气对沈澧说。 果然,赵邈一瞬间就紧张到了极致。 “给你揉揉,沅沅。”沈澧很配合地将他揽进怀里,一只手轻柔地捏着他的肩膀。 宋沅脸红了一瞬,虽然本来就是计划好的,但他没让沈澧当众叫他这么肉麻的称呼啊! 沈澧果然又借题发挥了。 前面的赵邈通过后视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光天化日,卿卿我我,不知羞耻! 他心里感受到莫大的耻辱。 当他是死人吗! 第64章 释怀 世华大酒店矗立于市中心,三十六层楼的高度直入云间,艳阳高照下,统一的玻璃窗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 黑色宾利在酒店停车场稳稳停住。 赵邈率先下了车,他表现得很不耐烦,“啧”了一声便想离开。 “赵先生,只是吃个便饭而已,总不至于这点光都不肯赏吧?”沈澧笑道。 赵邈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被沈家的保镖围堵住,他如果不答应沈澧的要求,只怕也是插翅难飞。 宋沅下了车,朝他笑得人畜无害:“师兄,走吧?” * 3601包间。 中式包厢里环境雅致,楠木圆桌上摆着各色鲜花,虽然是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室内却温度适宜,外套在这里已然是累赘。 宋沅脱掉厚厚的棉服,随手搭在椅子上,由于在车里暖气也足,他的脸红扑扑的,低头间,一双眼眸掩藏在额前碎发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师兄坐吧。”他忽而抬眼笑道。 看着宋沅轻松明媚的笑一如往常,赵邈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他只觉得发怵。 他特意选了个离宋沅最远的位置,但这是圆桌,再怎么刻意避开也不过是坐在对面而已。 服务生进来传菜。 宋沅和沈澧坐得紧挨在一起,从赵邈的角度看去,他们正窃窃私语着什么,还时不时往这边瞟他一眼。 赵邈心理压力巨大。 “你这个办法还真有点用,他现在看起来可是如坐针毡呢。”宋沅轻声说。 沈澧看着宋沅望向他的那双明亮的眼睛,笑道:“通过你的描述,我知道他是个心思很重又非常在意面子的人,对付这种人,稍微动点心思就好。” 菜肴很快上齐,服务生经过简短的介绍后便退出了包厢,房间里立马陷入沉默。 这对赵邈来说极其煎熬。 “不知道这些菜是否合赵先生的胃口?”沈澧轻抿了口茶,扬眉问道。 沈澧的话,赵邈还是很乐意奉承的,他连连点头,“合,当然合。” “可师兄你似乎都还没动筷子啊?”宋沅调笑开口。 赵邈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动作僵硬地拿起白玉筷子,随意夹了块摆放在自己面前的辣子鸡,送入口中后却被呛得鼻涕直流。 “咳咳咳……你到底想怎么样?”赵邈此刻也明白了,宋沅是故意要让他难堪,索性也不装了,红着眼睛,怒气冲冲问道。 宋沅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放在玻璃转盘上,将它推给赵邈。 赵邈一把将那杯茶打翻,小巧的白瓷杯子在桌上转动,滚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温热的茶水在他面前流淌,反而更衬出他的狼狈。 “你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告诉你宋沅,老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一个乡下来的懂个什么?只知道趋炎附势,追名逐利,傍上这个傍上那个的……我呸!老子都觉得恶心!” 他痛骂了一番,还不解气似的,抄起脚边的茶杯就朝宋沅砸过去。 沈澧及时用胳膊挡在宋沅的脸,茶杯撞上了他的腕表,掉到桌布上。 他护着宋沅,盯着赵邈,面若冰霜。 赵邈心头一颤,沈澧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狠戾,他不是没有看到。 对这种身居高位的人,他一向是谄媚讨好的。 可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骑虎难下,不能不继续下去。 赵邈怒极反笑,指着宋沅道:“你别以为你现在有了依靠就可以为所欲为!也不摆清自己是什么地位,你以为沈家的人都是傻子?他们会同意你……” “这个就不劳赵先生费心了。”沈澧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外公现在只认沅沅一个。”他握紧了宋沅的手,与之在桌下十指相扣。 宋沅的心砰砰直跳。 “你是说钟先生?”赵邈没忍住质问。 触及到沈澧冰冷的眼神,他心下什么都明白了。 “这……这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钟先生会同意他……?!” 赵邈喃喃自语,眼中灰败一片。 他忽而又抬头讥讽道:“我不明白,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是要耍什么名堂?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们以为我会嫉妒?” 一连串说了几个问题,实际上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他的腿在发抖。 “当然不是。”宋沅开口。 他看着赵邈,用最稀松平常的口吻道:“师兄,你对我的造谣都有迹可循,我已经将证明材料寄给医学院书记了,相信他们对你的毕业问题会做出回应。” “另外,你在讯益药业实验造假的事,举报材料也已经交上去了。” 他仿佛在阐述一件十分微小的事。 宋沅的眼瞳乌黑,盯着赵邈,往日里水润清透的眼睛,虽然带着笑,却暗含几分轻嘲。 他说:“师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赵邈彻底瘫软在椅子上。 他的希望全部破灭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不,我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切,你把一切都抢走了,你一来,教授就偏爱你了……” 宋沅沉声反驳:“徐教授从来没有偏心过我,他一直都很照顾你,把你视作关门弟子的啊,他不止一次夸奖你,他那么器重你,可你呢?你只会自我扭曲,然后自毁前程。” 看着赵邈动摇的表情,宋沅继续说: “我更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轻而易举得到过什么东西,从我有理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为了这个理想在奋斗,从早到晚,从高中到大学,我尽我可能地投入学习,每个机会我都拼尽全力去把握,就这样,我才走到你面前,跟你并肩学习,我这样也叫轻而易举吗?” “而你,师兄,你完全忽视了理想的作用,也不懂理想的伟大。你根本不能理解,一个人居然为了虚无缥缈的理想付出那么多?你百思不得其解,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成就是靠别人。” “我为你感到悲哀。” 宋沅的话掷地有声,赵邈彻底没了声音。 他沉默了。 良久,宋沅起身,准备和沈澧一块离开。 走出包厢前一秒,他听见赵邈的声音。 叹息中夹杂着浓浓的疲倦: “对不起。” * 又忙了一阵子,宋沅忽然收到一个电话。 是许崖琳打来的,约他周五下午五点在百货大楼咖啡店见面。 她特意嘱托,只让宋沅一个人来,千万不要让沈澧知道,要保密。 宋沅本不想去,但许崖琳十分恳切。 有些事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宋沅抱着这样的想法,周五做完实验便去了百货大楼。 到了咖啡店,却不见许崖琳的身影。 “对不起啊,我在顶楼拿包呢,你能不能过来一下。”许崖琳拨电话给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甜腻,却多了几分礼貌。 宋沅想了想,还是上去了。 踏进顶楼的奢侈品店,宋沅一眼就看见那个被导购们簇拥着的小姑娘。 许崖琳朝他招手,“这里这里,快过来!” 两个人坐下,导购端来了饮料和饼干。 许崖琳的膝上放着一只精美的手提包,她端坐在宋沅对面,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 “许小姐,你不是出国了吗?” 见她不说话,宋沅率先打破了僵局。 许崖琳笑道:“是啊,不过我这两天放假,回来玩一趟,国外真的很无聊哎。” 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许崖琳掏出亮闪闪的银色翻盖手机,打开一看,面上立马浮现出少女特有的娇羞。 “我男朋友给我发信息啦,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她大大方方地解释道。 “男朋友?”宋沅疑惑。 “是啊,一个美韩混血的大帅哥!他为了我专门学中文呢,怎么,我有男朋友你吃醋啊?”许崖琳玩笑道。 “没有没有。”宋沅连连摆手,“只要你开心就好。” 许崖琳笑眼弯弯,“好了好了别吹捧了,你不好奇我叫你来是干嘛的吗?” 说罢,她把一个手提袋递给宋沅。 “这是?”宋沅低头一看,里面装着一个珍珠编制的女款包,看起来价值不菲。 “我去南意旅游时买的,你把这个送给表哥的母亲,就说,我是你和我表哥的头号支持者,谁不许你们在一起,我都许了!” 许崖琳懒洋洋解释道。 宋沅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许崖琳的古灵精怪,他是知道的。 可为什么转性那么快? 接下来,许崖琳的话给了他解释—— “当初高中的时候,大家都有喜欢的男孩子,他们有的太粗鲁,有的头发太短,有的学习太烂……总有好多好多缺点,可是我觉得我很完美啊,我应该和这世界最完美的男人相配!于是我在光荣榜上看到了你,实不相瞒,当时好多女生都围着你的那张照片又叫又笑的,你学习又好,长得又好,据说人品也很好,所以本大小姐就选中你啦!” “从此我就宣扬,我喜欢的人是宋沅学长,以后我要追随他,早晚要和他在一起!现在想想,当时心理并不成熟,我和你甚至不认识,你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炫耀的工具,我擅自把你和我捆绑在一起那么久,现在我要真诚地和你说声抱歉。” 她的声音渐渐沉静,看着宋沅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这次回法国的话,不知道还能再见到你几次?兴许下次见面,就是在我的婚礼上了,所以我不想有遗憾,我想把一切都说明白,我也就没有执念了,可以安安心心和我男朋友好好过了。” 许崖琳深吸一口气,说:“我要和我的青春告个别,再见宋沅学长,你好宋沅,我们还能成为朋友的,对吧?” 她朝宋沅伸出手。 宋沅笑笑。 “当然,乐意至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5、【结局】 第65章 结局 上了大学以后,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 转眼来到农历五月五,还是食堂各大窗口标注了“粽子出售”后,宋沅才反应过来,端午节到了。 五月五,过端午,划龙舟,敲大鼓。 这是儿时脍炙人口的歌谣。 一天的课业结束后,宋沅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拐去超市买了几个粽子。 学习工作再忙,也不能忘了传统节日。 他回到家时,打开门,却发现玄关处多了两双男鞋。 一进客厅,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沈沐,他拿着游戏机,边打边翘着二郎腿。 沈沐和沈澧其实长得挺像,只是他的眼角上扬,再加上平时没个正形,难免多了几分邪性。 和沈澧的冷若冰霜比起来,他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看见宋沅回来了,他也只是一扬眉,“哟,嫂子。” 这时沈梓晟正巧从厨房出来,他手上还端着一盘水果,与宋沅四目相对了一瞬,又很快别开眼去。 沈沐的话,他大概是听到了,却难得没有板着脸斥责。 “我买了粽子,去煮一下。”宋沅有些尴尬。 沈梓晟有些僵硬地回了一句:“嗯。” 宋沅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沈澧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柔软居家服,系着围裙,一看见宋沅,眼眸中便盛满了柔情。 “鸡还没有炖好,饿的话,就先吃点这个吧。” 他指指蔬菜沙拉。 宋沅连忙摇头,“我不饿,但是我买了粽子,来看看能不能煮一下?” “给我吧。”沈澧不动声色地将一旁装满粽子的黑袋子放进柜子里,转而接过宋沅手中的粽子。 粽子在锅里起起伏伏,宋沅盯了一会儿,没忍住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他其实是想说“爸爸和弟弟”的,可是总觉得特别拗口,就放弃了。 沈澧搅拌着排骨汤,笑道:“来告别的。” “告别?”宋沅吃了一惊。 沈澧点了点头,继续说:“过了端午节,他们都要去美国定居了,包括母亲也是,但她最近状态不好,还在医院治疗。” 宋沅想起上次见钟婉怡,女人比往日消瘦一大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微笑着让他坐。 钟晚琳去世后,她大病一场,似乎一直没有走出来。 既然愿意去国外,那也就代表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了。 这样也好。 四个人吃过饭后,沈沐一刻也不愿多停留似的,嚷嚷着要走。 临行前,沈梓晟却面色凝重地对宋沅说:“好好对沈澧。” 沈澧有些责怪地叫了声:“爸。” 沈梓晟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无奈道:“看你那着急的模样,让我怎么放心把集团全权交给你……哎,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 沈沐懒洋洋转过头来,“走了。” 他是对父亲和哥哥说的,眼神却落在宋沅的脸上。 沈澧侧了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到美国后,给我发邮件。” * 两年间,蒋家中医馆开到了海市,俨然是作为沈氏药业集团的代言。 宋沅本科毕业后,考上了本校研究生,在徐教授名下继续深造。 偶尔,他也会吐槽一下课业的繁重,但沈澧凑过来亲他,他总被逗得哈哈大笑。 岁月的流逝,让两个人都成熟不少。 研究生最后一年,宋沅收到了柳谦的婚礼请帖。 烫金的请柬里,写着不长却动人的诗篇,显然是出自新郎王轻哲之手。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宋沅踏上了回平安镇的旅程。 一别数年,这里似乎大不相同,又似乎毫无变化。 沈澧和蒋素英分别陪伴在他两侧,令他心安不少。 婚礼上,热烈的唢呐声震天响。 徐芬看着穿中式婚服的女儿,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在人声鼎沸中,宋沅和众人一起鼓着掌。 这个泼辣豪爽、小时候以欺负他为乐,却也护着他、厨艺举世无双的姑娘,如今要跨入新的人生阶段了。 柳谦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向大家招着手上了轿车。 沈澧若有所思地盯着宋沅,手心却紧张地微微出汗。 他握紧了左侧口袋里的方形小盒子。 婚宴结束后,宋沅提出要和沈澧在平安镇随便逛逛。 他们路过那个曾经最大的菜市场,如今略微衰败了些,大概是因为大大小小超市的崛起。 “就在这里,你给我买了灯笼!我都说不要买了,你还买。”宋沅指着菜市场入口,半嗔怪道。 沈澧笑笑,“因为那时我想,灯笼会照亮你的眼睛,一定非常好看。” 宋沅愣了一下,心底有股暖流肆意蔓延。 走着走着,便看到熟悉的招牌。 这么多年过去,龙翔饭店依旧屹立不倒。 两人走进去,一眼便看出店内环境好了许多,明显是装修过了。 曾经心中最豪华的饭店,如今看来,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饭馆。 两人坐在角落,点了几个招牌菜,边聊天边吃。 突然,宋沅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却见是一张表情和自己一样惊异的脸。 “赵潮生?!”宋沅惊叫起来。 熟人相见的场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宋沅!可算让我们逮着你了!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说!” 一个烫着大波浪的黑发女人横插进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质问。 宋沅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看出这是孟欣茹。 她那张瓜子脸比学生时代更瘦了些,涂着鲜艳的红唇,纹着时新款式的眉毛,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的气质。 她一如既往地嘴快,说了这么一通后,自己却最先破了功,忍不住笑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 “既然重逢了,那不如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宋沅邀请道。 “好啊。” 孟欣茹自然而然地挽着赵潮生的手,坐在宋沅和沈澧的对面。 几个人天南海北地说了一大堆。 孟欣茹还是像以前一样八卦:“还记得翠翠吗?她去新加坡深造了!我前年见了她一次,真佩服。” 宋沅想起那个容易害羞的怯弱女孩,没想到如今也能远赴新加坡,独当一面了。 大家都长大了。 吃过饭后,宋沅却猛地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你们等我一下。” 说罢便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他提着一个粉色的盒子。 “给,你的奶油蛋糕。” 堆满了草莓的欧式蛋糕摆在桌子中间,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孟欣茹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那个遥远的夜晚。 宋沅生日那天,她曾经说,要是能吃上一次奶油蛋糕就好了。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孟欣茹端起桌上的酒杯,豪爽下肚。 随后她吐出一口气:“没想到时间过那么快,更没想到那时候的话你居然还记得!不愧是当初我看好的男神!” 她笑眼盈盈,一把揽过赵潮生,说:“以前这位赵同学还说过要当镇长呢!现在他正忙着选举的事儿呢!” 宋沅看向赵潮生,后者的脸上带了点腼腆,比少年时要内敛稳重许多。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宋沅问道。 孟欣茹的笑容放大:“你看着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喽!兜兜转转一大圈,发现和老同学凑合过过日子,还真挺不错的!” 她这番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酒足饭饱之后,又迎来分别。 在门口,赵潮生悄悄地对宋沅说:“其实你不告而别,我们都不怨你,只是心里挺空落落的。” 宋沅安慰他:“莫愁前路无知己嘛。反正聊天方式都留下了,以后你们要去海市的话,随时找我!” 赵潮生笑了,又看向沈澧。 “这是羊肉过敏那哥吧?那晚可把宋沅给吓坏了,哈哈哈……” “是吗,沅沅?”沈澧眼中划过一丝戏谑,问。 宋沅打闹般推了一下赵潮生,“好了好了,都快回家吧,以前的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等赵潮生和孟欣茹走远了,宋沅和沈澧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他们漫步来到河边,十米宽的小河,两侧种满了小麦。 绿油油的麦田经由风一吹,便成了北方小城竟发生长的波浪。 夜空下,宋沅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你觉得一路走来,怎么样?” 沈澧突然问。 宋沅想了想,笑着说:“很轻松。” 他随后察觉到,沈澧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他单膝跪下,丝毫不顾河边漫过脚腕的杂草和尘土。 他双目近乎虔诚,认真地盯着宋沅。 朴素的麦田瞬间给人一种盛大婚礼上的草坪的感觉。 而后他将手中的盒子缓缓打开,靛蓝色的软垫上,躺着一只亮闪闪的戒指。 独一无二的男戒,设计精细,款式简洁。 “这是……”宋沅喃喃道。 “求婚。”沈澧毫不犹豫。 风吹过,全世界只剩沙沙声,和彼此之间蓬勃的心跳。 “宋沅,以后的路无论轻松还是辛苦,我都想和你一起走,当然,如果因为我而变得太累,你也可以随时离开,只要你过得幸福……” 沈澧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人搂住了。 宋沅跪下来,紧紧拥住他。 “笨蛋。”他带着哭腔道。 小河流水,点点繁星之间,他说: “哪有你这么求婚的啊?既然你想和我结婚,那你就做好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准备!永远永远,到死也不分开,不管怎么样,沈澧,我这辈子都要缠着你了,无论如何都要缠着你……” 沈澧眼圈红了,郑重地点点头。 他为宋沅戴上戒指,细白的无名指上,从此定下一生的契约。 他低头吻他的手背,就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在颔首的瞬间,他自己左手的同款戒指,终于不再隐藏,发出了那抹银色的光。 与此同时,一滴眼泪滴落在宋沅手上。 滚烫的,晶莹的。 天边银河璀璨,地上两人拥吻。 在爱人的睫毛蹭过自己脸颊时,宋沅的心微微痒。 重生太久,久得快要忘记这是第二世。 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因为你,是我战胜命运的终极礼物。 命运曾那么苛待我。 有了你,我才第一次感谢命运。 【作者有话说】 我们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 小沅小澧要永远在一起! —————放个预收——————— 《万人嫌主角在修罗场恋综爆红》 小学鸡暴躁狼狗攻×甜美全能钓系受 1. 直到被愤怒的大黑驴一蹄子踹飞,林随然才知道,他活在一本娱乐圈穿书文中。 貌美小天使穿进了娱乐圈修罗场爽文,原本只想美美吃瓜,却没想到所有1都爱他。 而林随然,是被穿越者夺走气运的前主角。 按照原先的剧情发展,他才是应该风生水起的那个,一夜爆红、豪门认亲、万人迷属性。 可这一切,通通被“无辜”的穿越者抢走。 林随然沦为全网辱骂的万人嫌,连呼吸都是错,唯一作用就是在必要时因为嫉妒而病态地加害穿越者,失败后顶着骂声悲惨下线。 2. 林随然再次睁眼,恋综直播弹幕满是对他的口诛笔伐。 【啊啊啊我真的有厌蠢症,不会修驴蹄为什么还非要上啊】 【救命,他还让我们语宝帮他拉住驴,驴被他搞得发狂差点吓到我宝】 【每日一问:真的不知道自己很招人烦吗】 【又耽误进度,见吝啬蚺吐】 …… 林随然整理好心情,任务倒计时在即,他又一次走到了驴子旁边。 这一次选搭档时,他把目光投向一旁叼着棒棒糖、俊美不羁的红发男人。 弹幕立刻冷嘲热讽。 【林随然又要作妖了,陆芜是脾气那么暴,怎么可能跟他搭档】 【陆芜是对语宝单箭头那么粗,会搭理他?】 【林随然活该被孤立,赶紧滚回公司继续陪睡去!】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陆芜是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双桃花眸里盈满了戏谑,漫不经心道:“你还有找我的时候啊……前夫哥。” “除非,你撒娇求我啊。” 此话一出,全网弹幕评论轰然炸开。 3. 众人皆知,陆小天王有个神秘的心上人,爱而不得,相思成疾,三大金曲皆为ta作。 心口朱砂,窗前明月,朝思暮想。 得知网友脑补的痴情戏码后的陆:呸!那只是他年少无知犯下的错,被可恶的男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恋综上再见到林随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林随然的风评直转急下,他一直等着林随然再次来倒贴勾引他,他也不是不能勉强答应炒个cp。 可林随然宁愿被排挤孤立,也不跟他说一句话,把他当隐形人。 陆芜是的牙都快咬碎了。 直到林随然醒来向他求助,在一旁凹了好久造型的陆天王挑眉冷笑,一字一句当众说出了他能想到的最歹毒、最羞辱、最爽最斯哈的报复方式。 前任再见,分外脸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