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多心,对这类词汇格外敏感,在连蔷看来,淮胥在事后主动去探望王后与派人去探望,是不一样的。
方才足足有近乎一个时辰的时间,即便淮胥忙于安抚暴动的海兽,无暇去看望王后,那总归想要了解王后的近况,再不然,现下便可及时抽身离场,而非简简单单的一句“想必”带过。
除非,除非……他并不如表面上对王后那般情深,可那日婚宴的景象历历在目……他若喜欢王后,各式各样的细节都流露着古怪;他若不喜欢王后,又该怎样解释这一桩姻亲?
淮胥需要强大的助力,可他的王后,是一位谁都不知来历的女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背景,她亦未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任何过人的才貌。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连蔷按住额角,直觉告诉她,淮胥一定有必须娶清姞的理由,但绝对不会是因为爱。
“在想什么?”
连蔷被吓了一跳,抚抚心口。迟星霁好整以暇地站定着看她,她这才发觉自己太过入神,连场中人何时散得一干二净了都不知道。
“仙君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对于鲛人王上的争论?”
迟星霁微微讶异,连蔷见状,耐心解释道:“我当时并不觉得淮胥十分喜欢清姞,而你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既然没人,她索性用词都大胆了些。迟星霁听罢,沉吟片刻,正当连蔷以为他在准备发表什么高见时,他缓缓道:“原来我们那是争论。”
连蔷哑然,全然没想到他的注意在这里,只得复言道:“你觉得不算就不算,只要记得有这件事就好,现下,我倒是越发笃定这件事了。”
“为何这么说?”迟星霁没反驳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连蔷便将自己方才的推论和盘托出,再补充道:“他那日爱王后爱得要死要活,若有个好歹要一起同归于尽,今日发生了这样一桩意外,却不见他多么关心王后了,可见我们看到的,只是他想叫他们看到的。”
迟星霁若有所思:“有理,多亏有你,这些我都不曾察觉到。”
得到肯定,连蔷有些得意地一笑,谁知迟星霁又接了一句话:“你与他们见了不过寥寥两面,却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是有什么诀窍么?”
他发问求知的神情太过真挚,也因此,连蔷的笑容一僵。
她之所以能察觉这些,自然是因为如出一辙的心境,她曾经也拥有过。只是这些,她不能对迟星霁直言。
“没什么诀窍,”连蔷决定敷衍过去,“见的人、事多了,就看得明白了。”
迟星霁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但瞧着连蔷的神色与话中打发之意,他亦适时地没有追问下去。
二人各怀心思地对立了一会儿,迟星霁忽地说话了:“一味等待,未必是个好办法。”
“你的意思是?”连蔷心领神会,向其确认。
“王上不是说了么,海兽暴动,”迟星霁仿若在说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便让我们去探探真假吧。”
他说的话并没有多么晦涩,连蔷却听了怔怔地出神,连目光堪称十分肆意地注视着他都浑然不觉。
迟星霁不太喜欢这样的目光,他觉着连蔷似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迟星霁却很笃定自己不是无中生有。他侧了侧首,出声提醒她:“你觉得如何?若你不愿,我一人行动便是。”
“我没有不愿同行的意思。”连蔷平静出声,“仙君是怎么计划的?说与我听听吧。”
她极其自然地岔开话题,权当方才心底的惊涛骇浪是虚惊一场。
从前的迟星霁执拗,但不死板。由得她钻了不少空子,时不时还能语出惊人地提点她几句,比如帮她逃了不少不甚要紧的课。刚刚他一本正经地提及这不算光明正大的事,又叫连蔷回想起先前。
但也只是想想,并不怀念。
“这几日我已摸清了他们巡逻轮班的制度,我们可趁换班之时,一人打乱他们的节奏,一人前去深处一探究竟。”
二人只是短暂协作,连蔷想当然觉得迟星霁想自己去查探,把另一件事留给她做:“好,届时我会去扰乱他们……”
谁知迟星霁听了,瞧她一眼,摇头:“不,这件事由我去做。”
“为何?”连蔷不解,于情于理,迟星霁没理由让自己承担风险,叫她捡了便宜。
“我修为在你之上,更容易脱身一些。我同他们周旋得越久,你能查探的时间便也越久,”迟星霁复补充,“我并非是看轻你的意思,深处是否有埋伏,我们暂且都不得而知,你身处其中,会遭遇的危险未必会比我少。”
原来是这样。连蔷会意地点点头,也不多矫情:“那便麻烦仙君了。”
“你也一样,万事小心为上。”迟星霁嘱咐道。连蔷只笑笑,并没有太过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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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得很快,次日连蔷正要入睡,却见床头迟星霁留下来的那块玉石光亮大作,刹那间便明白了他定下的时机已至,闪身出了房间。
这几日下来,她不说对那些严加看守的地段多么了然于心,也算有个大概的印象。定睛一看,那些防备眼下的确疏松,即便如此,连蔷也费了不少气力才连连突破。
有一两次即将被人发现,险之又险,连蔷一口大气也不曾出,待有余力平一平气,她方看清前路——眼前的隧道幽深绵长,狭长的过道中,唯有两颗不起眼的夜明珠微微照亮了前方。
连蔷三步并作两步,心里有预感,她或许要发现什么了,然很快连蔷驻足了。
——前方空无一物,这是一条死路。
时间不够了,迟星霁拖延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连蔷来不及多想,哪怕会前功尽弃,她也该回去了。她欲折返,却在旋身的刹那,再度定住。
她转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昏暗的死角,她前行的路线不会有错,她也不信,淮胥花了这么多兵力驻守的地方,竟只是这样毫无玄机的一处。
……有什么地方不对。连蔷稳了稳因几番变故而晃荡的心神,凝神看去,却发现一处蹊跷。
是障眼法!
她毫不犹豫将魔气凝聚于那一点,显然有什么在其中翻腾了几下,连蔷暗道不好,正要撤步,面前却大亮起来,强光刺得她闭上眼。
再度睁眼,连蔷警惕万分,却在那一刹那,被狠狠震慑。
在她眼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又巨大无比的——牢笼。
连蔷极力咬住唇,才能使自己的惊呼不要溢出来,与其说是牢笼,更贴切来说,是座鸟笼。
明明一切都是华美的样子,可根根栏杆拔地而起,聚在顶上,笼中物设俨然一个齐整的房间,这一点,更叫人不寒而栗。
精致,但没有丝毫温度。连蔷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似惊动了其中的物件——不,是人。
“你来了。”她开了口,分明是道女声,良久未得回应,她疑惑起来。
有一人本与这一切融为一体,此刻被惊动般,缓缓转身,原先是张线条流畅的侧颜,紧接着是一张正脸。
美得不可方物。连蔷一时间只想到这个形容词。
如雪般的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乖乖盘桓在脚下,那双碧色的眼瞳注视着连蔷,是远胜过世间所有玉石的美丽,更让人自惭形秽的是其通身的贵胄气质,少女年岁不大,举手投足这股气质流露又太过自然,想是浑然天成。
连蔷感叹,这是哪怕后天再多珠宝堆砌,也难以比拟的。
雪白的长睫微微抬起,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连蔷,从那古井无波的眼里,连蔷读出了些许诧异,但她还不忍触碰这份美。
可她身上偏偏有一物打破了这样高贵又遥远的美,连蔷的目光移到她腕上玄铁制成的手铐上,再结合眼前偌大的鸟笼,她几乎一瞬就明了了。
——是有人故意将天女拉入了凡尘。
“你是谁?”二人近乎异口同声。
少女微不可察地侧了侧头:“此地有禁制,能克制大多灵力与妖力,你是怎么……原来如此,你是魔修。那家伙竟然会让魔修出现在这里啊。”
虽是探究的话题,但少女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波澜,她只是陈述着事实,像是孩童不掺喜恶的天真话语。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想知道,你是谁?”连蔷抓紧时间,顾不上她言语中是否有冒犯之意,一门心思想要问清楚她的身份。
“礼尚往来,你在问别人的名讳之前,不应该将自己的名字报上来么?”少女歪了歪头。连蔷无法,只得照做,却也留了个心眼:“我叫林蔷,如你所见,的确是个魔修,现下……正在找一个人,不慎误入了此地。”
她言简意赅,言罢就端详少女的后背,迟星霁嘱咐过她,羽人一族,终生不能离开自己的双翼,若有一日,双翼离体,是必死的下场,同样,每一位羽人逝去时,他们的亲友便会为他们收敛起双翼,祈祷来生平安顺遂。
羽人的羽翼平日里不能收起,仅能拢在背后,可少女背后空空如也,即便是收起了双翼,也至少该有迹可循。
“我知道了。”少女矜贵地一颔首。连蔷等待着少女的下文,气氛却就此凝滞了许久,她方意识到了不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可是,”少女昂起头,半敛眸看着连蔷,“我也没有说过,你说了,我便会和你交换名姓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