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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飞鸟与鱼(四)

作者:沈白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二人兜兜转转,还是赶在婚礼开始前到达了正殿,找了相邻的两个空位入座。


    即便先有鲛绡做铺垫,连蔷还是为这盛大的排场暗暗惊叹,其余的按捺不谈,只说厅中一株颜色纯粹的赤红珊瑚,便有三丈高,足足长至屋顶。一切都井井有条,不见震后重建的局促。


    “鲛人王上应当很喜欢这位王后吧。”连蔷不经意感叹,若只想彰显郑重,这实在是有些有过而无不及了。


    迟星霁不接她的话,微微蹙眉,似在沉思着什么。连蔷也不在意,正转头看向四处,他又骤然开口了:“我总觉得,这满堂鲜红的场景,我也亲身经历过一次。”


    这话无疑在连蔷心湖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她同迟星霁成亲那日,虽然没来几个宾客,奚文骥又再三嘱咐他们要低调行事,但她还是极尽所能把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换上了大红的装饰。


    迟星霁本身不爱交际,从不出席这类场合,若真有这样的记忆,恐也只有那一次。


    他是,想起什么来了吗?连蔷不知自己心头抹开的浓重情绪究竟是何,嘴唇开了又合,终只吐出两个字:“是么……”


    她沉下去的尾音被吞没在鲛人族忽然响起的悠扬歌声中,连蔷不懂鲛人的语言,却依稀觉得这是首祝颂的歌。与此同时,场中所有的光一暗,有人从正门缓缓行入。


    先行一步的自然是鲛人王上。这位王上如传言中的年轻且气色不好。鲛人虽因常年居于海底而肤白,但他的肤色已隐隐显得病态,纵然容色倾城,那双淡金色的眼眸,近乎没有情绪,仿佛被剥夺了情绪的画中人。


    及地的黑色长发,则被一股一股精细编起,配以珊瑚与珍珠点缀,由鲛人侍从托在身后。一条鱼尾更是漂亮,线条流畅又纤细,比眸色稍深一点。


    而与其相比,王后的装束虽隆重,却不及他惊艳。不出所料,王后长长的繁复裙摆之下未有鱼尾,全身上下被衣装与盖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一点肌肤是一双手。


    连蔷从方才的惊讶中抽身,她细细端详着那双手,总觉得……不太对。


    如果说,鲛人王上是因为久病而气色不佳,那王后则白得……更过了些。二人的座位靠近中间的路,连蔷不动声色在王后的必经之路上,制造了一些阻碍。


    果然,王后在行至她面前时,步履不稳,身子向下一沉,露出小半截下巴来,倒是和双手一致的雪白。相携而去的身边人陡然一摔,鲛人王上始终目视前方的高昂头颅动了。


    他侧首看向自己的妻子,那双眼里也终有了几分情绪,像是一池清水被着色的颜料污染。他关切地凝望着她,那种爱极忧极的情绪全然不似作伪。


    王后只轻微地摇了下头,这段小插曲便过去了。鲛人王上收回目光时,似乎刻意朝连蔷这边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们在鲛人祝福的声音中继续前进。最前方乃是一座巨大的鲛人始祖的铜像,鲛人王上恭敬地行抱臂礼,开口道:“今日请先祖见证,吾淮胥欲娶清姞为妻,永结同心之好。只愿,同生共死,百年之后,皆葬于海,生生世世,一陵而眠,永不——违契!”


    最后二字尤为响亮,像是要震住在场所有人,殿中也的确落针可闻。这番誓词简单,但其中含义深刻,连蔷听来,不禁毛骨悚然。


    她虽然没听过其他鲛人的婚誓,但即使死了,也要把王后牢牢绑在身边的架势,王后如果是寻常人,还要和他永埋海底,不可再见天日。


    饶是换作曾经的连蔷,仅仅那句“同生共死”,想是敢想,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不说隆重许誓,只是把话说出口,她亦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曾经和现在的她都能理解,若有一天爱人逝去,自己亦追随而去,却无法想象,某一天她先离开,对方要自裁陪她。


    ——当这个对象具体成迟星霁,这件事就更简单了,她总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哪怕是她不在了,哪怕迟星霁对她的感情不同于她对于他的,哪怕二人已不会……再有瓜葛。


    可淮胥偏偏说了,还说得理直气壮,恍若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王后清姞闻言,也没有一点儿不悦,只盈盈下拜,向铜像行了叩首礼。


    淮胥瞧了,像是极其满意她顺从的态度,竟勾唇笑了。


    这一笑,他容色愈发夺目,却也越发叫连蔷觉得可怖。二人的高低落差如此明显,一个只是抱臂站着,一个却跪在地上。可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她绞尽脑汁,也只能说,二人的感情真是比海深比山高,至死不渝也不过如此。


    许是看不下去她过于生动的神情,迟星霁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连蔷悻悻回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从前不曾听闻鲛人如此……忠贞不二。”


    迟星霁闻言静默片刻,才回答:“鲛人素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德,可能是王上要以身作则,便诠释得格外极致了些。”


    “我倒觉得不然,”连蔷垂眸注视着手背上那朵黑莲,“我如果喜欢一个人,总不忍心他因为我而痛苦的。”


    对连蔷而言,死是毁灭,亦是一种无法后悔的痛苦。


    “而王上喜欢王后,像是喜欢一件物什般,活着时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给了最盛大的牌面,可还是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死了以后要带进坟墓里去,这算哪门子的喜欢?”


    连蔷声音很轻,只容他们二人听见。迟星霁听了,也没反驳她,只道:“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不要说给第三个人听。”


    没能等来他同意或否定的回答,连蔷只释然一笑:“我知道的。”


    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迟星霁又开了口:“又或者,只是你们表达情感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人觉得仰慕应当点到为止,绝不可为人负累;有人却觉得要轰轰烈烈、抵死缠绵才不枉活这一遭。”


    他轻咳一声,复道:“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件事很难分出个对错来。”


    连蔷面上颔首,也无意再与他争辩。


    他要是有心,她决计会说不过他,只能哑口无言,还不如不要自取其辱。


    再向前看去,王后已然离去。留下王上流转在觥筹交错之中,但他身份高贵,又板着面,自然没什么人敢前去交涉。


    “我之前不曾问过,现下却又想多嘴一句了,”迟星霁轻敲了下桌面,二人之间便树立起一道结界,“你是受何人所托?我们二人不妨将事项说得细致些,或许还能对彼此有所提醒。”


    连蔷略一思忖,这些年她为将琅办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去魔界一打听就能知道魔尊底下有个小喽啰叫连蔷,还同他关系匪浅。


    实话实说,迟星霁指不定确实能帮她几分,又或者看在将琅的面子上,对她更加客气忌惮些,之后行事也好更方便些……想到这儿,连蔷在心底暗笑一声。


    曾经的她还敢在迟星霁背上睡觉,现在的她,却要借旁人的势来压他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唯一的顾虑,便是迟星霁的立场问题,他毕竟是仙君,虽说仙界一贯不插手人魔纠葛,但对魔修有些意见也在所难免。


    连蔷权衡过后,还是决定坦诚。她指了指魔界的方向,又用魔气在桌上写下一字:尊。


    “他听闻近日沧浪海不太平,许是有什么宝物即将出世,想派我来探探消息。”


    当然,必要时直接抢夺这点,连蔷没告诉他。迟星霁看罢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她便将魔气抹去,再看向他。


    “我此次下界,也是被人所托。托我的人,是羽皇。”迟星霁的声音,却如惊雷在连蔷耳边炸响。


    羽人一族虽同鲛人族一样,都是外族,严格上来说也算妖修,但他们同仙界的关系非同小可,出生在钟灵毓秀之地不说,也远比一般族群更受天道爱重。凡人需要辛辛苦苦修炼才能侥幸窥得真意,而他们生来就拥有满含力量的双翼可遨游山海。


    听闻每位羽人出生之时,都会天降异象,从中窥得此人一生的命运,异象大多是祥瑞之象,天道对于他们的偏爱更是可见一斑。


    “羽后十八年前曾诞下一女,名为少虞,这是喜事一桩,公主拥有一双远超旁人的巨大双翼,本该是喜上加喜。只是,”迟星霁顿了顿,“公主降生之时,并未有异象产生。”


    “没有异象?会不会是搞错了?”连蔷皱眉。


    迟星霁缓缓摇头:“不会。羽族中精通卜卦预言之人不少,可他们都说,看不见公主的将来。因此,这位本该被如珠如宝呵护大的公主,实则只能隐秘地活着,甚至不能拥有封号。”


    连蔷隐约有了预感:“所以这次下界,你的委托与她有关?”


    “是。”迟星霁应得干脆,“约是半年前,少虞公主本带了随从出门游玩,谁知,不慎与他们走散。有人说,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沧浪海附近。


    “羽皇身份尊贵,不敢轻易出动,只能托人相助,又希望找一个不会走漏风声且了解下界的,而我是近百年内最近一个飞升上界的,羽皇便找上了我。


    “羽皇称,少虞公主虽年少,但知轻重,绝不会故意消失。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她或许是被什么人诱骗而走的可能性。她失踪的时间,与海难频起的时间吻合,再加上鲛人王上偏偏这时成婚……巧合未免太多了。”


    迟星霁娓娓道来,连蔷已觉这事麻烦,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短短百年,迟星霁变得这样乐于助人,于是随口一问:“他答应了仙君什么,能劳动你帮忙?”


    “他答应我,许诺帮我找回一部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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