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变化
沐扶云想象不出,一个人要如何镇住整个宗门的灵脉,也知道这样的隐秘,谢寒衣定不会告诉她。
在玉涯山的时候,她也曾炼制过几样稀世法器,修补过一些上古宝物,其中有不少,都被当世大能们用来镇邪驱祟,也不知谢寒衣是否也是如此。
但不论他用的什么法子,既要镇住灵脉,便得常年留守,不得离开。
“所以,师尊才总是要留在泠山泽,留在宗门……上次因我的事,师尊亲自赶去西极沙地……”
原来并非是因为在西沙极地遇到了意外,才使他身陷危机,情况紧急,而是从他离开宗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危及性命。
难怪当时掌门齐元白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师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想到上次他浑身极冷极热、昏迷不醒的样子,都只是因为听说她被苍焱劫走了,她又是感动,又是愧悔,满腔酸楚的情绪堵在胸口,一股股涌上来,引得双眼发红。
偏又天生倔强,既知是自己的原故,便越发不想让自己显得过分软弱,只尽力抿紧双唇,维持表情。
这副模样,莫名有些惹人怜爱。
谢寒衣看得心软不已,忍不住叹一口气,伸手轻轻在她憋得有些红的鼻尖上点了点。
“你没错,不用事事都道歉,我收你为徒,可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她的鼻尖滑腻腻的,带点湿意,指尖扫过时的触感好得出奇,鼻息间温热的呼吸自指腹悄然萦绕上来,绕过指节,滑过掌心,钻上手腕,好似一种无形的牵引,引得他不舍得离开,遂顺着脸颊朝旁边拂去,于耳畔流连,顺着鬓角的发丝一下一下轻抚。
沐扶云抬着泛红的眼,湿漉漉看着他,百感交集的同时,心生难掩的依赖和不舍。
如今她知道了,他当初的一剑成名,看似风光无限,从此成为天下所有人仰望、艳羡、惊叹的目光,实则却是将自己与整个天衍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难怪从那以后,他都一个人留在泠山泽。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
他本来可以不管她的,像从前一样,继续过独来独往的生活便好,却偏偏被她破坏了。
“师尊,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我、我受之有愧。”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来到这里之后,除了谢寒衣,再没人对她这么好过。他越是对她毫无保留的好,她就越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从前的一切,都是她靠着自己的本事争来的,站在高山之巅,亦不觉心虚,只有谢寒衣,是在她被所有人误解、鄙视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选择完全相信她
的人。
她一直不曾习惯,也不知除了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之外,要如何面对这么真挚的好意。
谢寒衣看着她低下头,情绪低落下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覆在她颊边的手掌动了动,细细摩挲着。
原本一直是冰冷的手掌,不知何时变得灼热起来,覆在她的肌肤上,仿佛能将四周萦绕的寒冷的白雾驱散。
因常年握剑,他的指腹、掌缘处皆有薄茧,随着摩挲的动作,带起她脖颈后一片细细的颗粒。
“莫要妄自菲薄。在师尊的眼里,只看得到徒儿千万般的好。”
沐扶云听得心尖乱颤,一直克制着的情绪有要溃堤的迹象,一时没忍住,就这么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的怀中。
有那小灯台在,他的衣袍未结霜雪,虽透着冷意,却是干燥的,闻起来带着清冽干净的气息,让人心神舒爽的同时,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沐扶云想起了在西沙极地的那个晚上。
她身上的合欢宗密法发作,没有寒潭,无法缓解,只有依靠在师尊的怀里,由着师尊替她运气调息,缓解痛苦。
那时,她神志模糊,记不清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现在,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好了,越发像个孩子了。”
谢寒衣像安慰孩子似的,伸出双臂顺势环住她的身子,无奈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再自然不过的话语,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起初,并无异样。
片刻后,二人不约而同开始感到不对劲。
隔着衣物触碰的地方开始发麻、发热,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渐渐紧绷起来。
这不是师徒之间该有的氛围。
二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早了,为师该入洞府了。”
是谢寒衣率先打破沉默,放开了覆在她后腰上的手。
“先前整个大陆多处灵脉异动,引得天衍灵脉亦不稳固,加之法会即将到来,届时,除了三大宗门的弟子外,其他大小门派弟子、散修亦会齐聚天衍,灵力波动,不容半点差池。”
沐扶云虽不舍,却明白自己不该再这样下去,忙退开些,站到一旁,恭敬道:“徒儿明白,不敢耽误师尊闭关,只求接下来的时日里,师尊一切安好。”
谢寒衣点头,没再说什么,在她的目送下,转身进了洞府。
那道惯常会为她敞开一半的门,就这样在她面前缓缓阖上,不留半点缝隙。
最后留下的,是与往日并无二致的,师徒间平和的氛围。
可是,沐扶云的心中,已经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变得不一样。
……
接下来的几天,全天衍上下都期待着法会的到来。
身为人人仰望的仙门之一,天衍上下众人皆兴奋不已。
除却一小部分如展瑶、沐扶云这般要参赛的弟子,其他弟子也没有松懈,练剑练得越发如火如荼。
不为别的,只因照往届的经验,除了正式比试之外,三大宗门的长老们也会临时让手下的弟子们在试炼台上切磋一二。
到底是受世人仰望的仙门,天衍上至掌门、长老,下至普通弟子,多少都有几分矜持与骄傲,自不容许自己在面对其他宗门的对手时,丢自家的脸。
练剑、比试之余,各峰弟子们受长老们的要求,亦忙着修整各处的景致、屋舍。
不同于无定宗的恢弘豪奢、太虚门的占地广阔,天衍素来以古朴简洁著称。说好听些,是适合修士们苦修,凝练道心,但在有的人眼里,便是实力弱的代表。
天衍弟子们自不会如此妄自菲薄,但每隔十几年才会在自家宗门举办的法会,也不能露怯。
全宗门,只有沐扶云一个,不用操任何心——泠山泽不会对任何人开放。
她心无旁骛,起早贪黑地练剑,看似将全副精力皆放在即将到来的法会之上,与往日没有太多不同。
只是,每晚回去,经过谢寒衣的屋外时,再见不到敞开的门与微亮的灯,让她时常感到心中一阵空落落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这么依赖他了啊。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法会正式开始前两天。
这两日,各宗派的修士们陆续自各地来到天衍,每日自清早天不亮起,到夜里月上中天时,都能在山脚下见到结队而来的修士们,来来往往,不曾停息。
而这其中,不曾有太虚门和无定宗的人。
与别的门派不同,这两大宗门不但最后抵达,还得要天衍大半弟子都在山脚下的山门处迎接等候。
“我听云霓师姐说,无定宗掌门梁道珩素来喜奢华富贵之风,每每携门下弟子集体出行,皆要出动那艘堪称‘天下第一’的飞舟‘云追月’。”山脚下,弘盈和沐扶云等人站在一起,低声说着这几日听来的八卦,“那‘云追月’,每行一里,就要烧去上千枚上品灵石呢!”
“我滴乖乖,这可比吞金兽还厉害!”肖彦拍着胸口附和弘盈的话,“是御剑不够香吗?非要如此折腾。”
话音落下,一望无际的碧空中,一艘巨大的,金碧辉煌的飞舟忽然拨开高处云雾,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92章 冤家
在天衍,掌门所居的归藏殿便是最宏伟气派的建筑。
可比起眼前的这一艘巨大的飞舟,却堪称“简陋”。
只见这一艘飞舟,宽逾数百丈,高比九级浮屠,由大块厚重完整的古木木材拼接而成,雕以流云缠龙纹饰,鎏金镶玉,点缀宝石无数,乍一看去,整艘飞舟仿佛一条庞大气派,即将直冲云霄,翱游天际的巨龙一般。
“这是……无定宗的‘云追月’?”赵越跃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徐怀岩手里拿着本不知哪儿搜罗来的图册,对着看了几眼,确定道:“没错,就是这个。”
大约是因为实在占地太广,无处停留,巨大的飞舟就这么半悬在山野之间,因离得近了,船身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在灿烂的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好容易适应了耀目的光线,才发现甲板上高高筑起的船舱,原来也别有洞天。
只见一间间或大或小的仓房,如一座座大小的山水园林一般,高低错落,嵌在船上,每一处的景致,皆有不同的特色,叠山理水,栽植花木,匾额碑石,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与船上的这些精致景致相比,天衍山上趋于自然原貌的景致,竟也显得粗犷了不少。
肖彦捧着心口,满脸羡慕地抬头望着别人家的飞舟:“我收回刚才的话,御剑一点都不香,咱们天衍有没有这样的飞舟?我一定要努力进阶,等下次法会的时候,跟着掌门真人和师尊一同乘上飞舟去太虚门。”
徐怀岩又对着手里的册子飞快地翻了一遍,遗憾地摇头:“咱们天衍素来崇尚简朴,虽有飞舟,却是战时所用,平日出行,或御剑,或用传送阵,以往的法会,也仅是用个更大的传送阵。”
肖彦:“……”
正当众人失望的时候,飞舟上,最高处的一扇门从里缓缓打开,乘舟而来的无定宗弟子们纷纷站成两队,从高处依次排列下来,形成一条长长的通道,直至甲板上的出口处。
如此阵势,自然是为了迎接无定宗掌门梁道珩。
只见那扇敞开的门里,一道略显宽厚的身影出现在众
人眼前。
他身批玄色道袍,衣袖、袍脚都以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头顶一方金镶玉发冠,腰间除了佩剑,悬了好几块硕大的玉佩,压住腰下衣袍,不随风飞舞。
就连那据说是天下五大名剑之一的九莲剑,剑柄和剑鞘上,都镀了金,镶满各色璀璨的宝石,看起来比旁人的剑都要沉重许多。
身上戴了这样多沉重的金玉宝石,就连体型都比别的修士都沉些,却仍旧举重若轻,步下生风。
这便是传说中的无定宗掌门梁道珩了。
他的身边,还跟着几名年轻弟子,想来应当是这次要参加法会的部分弟子。其中一个一身灰袍,面色严肃的年轻男修,站得离梁道珩最近,也与整个无定宗张扬绚丽的风格最不相符。
已经许久未在宗门露面的齐元白,为了迎接无定宗和太虚门众人,也亲自出现,见梁道珩先至,便携着几位宗门长老一起迎上去。
“齐掌门,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梁道珩不但身形宽厚,嗓音也格外洪亮,一开口便带出一种高昂的气氛,与他奢华气派、震撼人心的飞舟十分相衬。
“老朽特意给贵宗带了点见面礼。”他挥了挥手,顿时有几名弟子抬着两口巨大的木箱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满箱光芒四射的上品灵石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真是……财大气粗啊。”肖彦张了张自方才起就一直没有完全合上的嘴,艰难地吐出这一句,“不愧是坐拥三大矿脉的宗门,连送礼,都是直接送灵石。”
无定宗之所以能经得起梁道珩这般挥霍,正是因其拥有三条专产灵石的矿脉,全天下的灵石,有八成都出自这三条矿脉。
众人都露出羡慕的眼神,只有沐扶云没多留意这些,反而多看了梁道珩身后那名灰袍男修几眼。
“这一位……怎么好似有些眼熟?”
其余人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知为何,皆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明明没见过啊。”齐满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
“掌门师尊,还是将飞舟先收起来吧,一会儿被怀怜师妹看见,又要责怪师尊了。”那名男修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向梁道珩建议,显然对这样铺张的情景有些排斥。
“她敢,我是她亲爹,这是在给她长脸呢,她还能不领情不成?”梁道珩吹胡子瞪眼,很不以为然,“展炀,你别又危言耸听。”
“展炀”二字,一下吸引了沐扶云等人的注意。
十几个人齐刷刷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展瑶。
“真像啊。”
“祖传……面瘫?”
展瑶的表情抖了抖,随即迅速维持住冷冰冰的样子,淡定地点头:“没错,他是我本家一位堂兄,比我早两年入门拜师。”
“果然,猜对了。”
就在他们互相调侃玩笑的时候,碧空中再度出现一群聚在一起的黑影。
只见近百名身穿黑袍的修士正骑着一只只长颈白鹤,自天边翩翩而来。
“是太虚门的人!”这次,不用徐怀岩翻册子,肖彦就认出来了,“太虚门所在之地,多雨湿润,草木茂盛,常见奇珍异兽、奇花异草,骑鹤而来,必是太虚门!”
那近百名修士因皆披黑袍,头戴发冠,让人一眼看过去,有些分不清楚。
不过,为首那个,漆黑|道袍上,绣着一朵红云,十分耀眼,便是太虚门掌门鸿蒙真人。
他身边跟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修,生得虽与梁道珩有两分神似,却并无其宽厚的福相,而是明艳动人,眼波含情,顾盼之间,若秋水粼粼,显然就是他的独女,后来拜到鸿蒙真人座下的梁怀怜。
她原本正与身边两名弟子说着话,眼光忽然瞥见底下还悬在半空中的飞舟,和一身金玉宝石,恨不能闪瞎旁人眼睛的梁道珩,登时冷了脸色,也顾不上再同旁人说话,独自一人催促白鹤加快速度,第一个落在飞舟旁。
“真是太丢脸了。”她背对着飞舟,显然一眼也不想多看,语气里尽是嫌弃,“赶紧收起来,否则别说你是我爹。”
梁道珩神色一僵,对上女儿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忽然讪讪:“有你这么和亲爹说话的吗?我我我、我这是排场,是气派,到底是掌门,总不能太过普通吧?”
梁怀怜翻了个白眼,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干脆地转身,去了也已落地的鸿蒙真人身后,和太虚门众人站在一处。
梁道珩委委屈屈看着自家女儿进了别家队伍,又无能为力,只好又羡又恨地上前,与鸿蒙真人寒暄。
展炀凉凉丢过去一句:“师尊,我说得没错。”
梁道珩猛地转头瞪他:“你给我闭嘴,还不带着他们把飞舟收起来!”
展炀面无表情地指挥无定宗的弟子们,沿着飞舟四下几处设下阵法结界,随着他一声令下,众人一齐启动阵法。
巨大的飞舟就这样凭空消失在大家的眼前。
原本有些拥挤的空间顿时变得宽松广阔起来,聚集在附近的弟子们下意识朝四下散开了些,乌泱泱的人头也变得清晰起来。
站在鸿蒙真人身后的梁怀怜忽然扭头,朝着天衍弟子们中张望过去,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一边一点点扫视,一边问展炀:“阿炀师兄,展瑶呢,可曾见过她了?”
早在半月前,沐扶云就从弟子们的议论中猜到,这个梁怀怜,大约是展瑶从小的冤家对头,两人你追我赶、互相较劲多年,这次相见,想必又是一番争锋相对。
展瑶亦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出去一步,声音不高不低道:“我在这儿。”
梁怀怜猛地扭头,目光直直向她射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那双秋波荡漾的眼眸含着的不再是若有似无的情意,而是跃跃欲试的挑衅。
展瑶就这么坦然站着,任由她打量,半点反应也没有。
“两年没见,你倒还是老样子,真是无趣。”梁怀怜瞥了瞥嘴,似嘲似嗔道,“先前我生辰那日,本还以为能见到你代表天衍来给我贺寿呢,没想到来的是别人。也对,你只是个新入门的小弟子,还没有代表宗门的资格。”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听得弘盈等人直皱眉。
可梁怀怜还没说完。
她忽然话锋一转,落在展瑶身上的目光朝旁扫去,在看见沐扶云的时候,猛地顿住。
“我听说,你在天衍,遇到了比你厉害的对手,可要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第93章 盘问
一时间,弘盈、肖彦等人面面相觑,先看看展瑶,见她紧抿着唇,看不出太多反应,便又齐刷刷转向沐扶云。
沐扶云淡定地站在原地,对着梁怀怜打量一番,没有说话。
梁怀怜说完方才那句,刻意停顿了片刻,等着她们接话,可等来等去,这两个人像两根木头似的,毫无反应,她愣了愣,眨巴着眼睛,问沐扶云:“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沐扶云:“不想。”
梁怀怜:“……”这是踢上又一块铁板了。
“我在说你呢!我要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你是沐扶云没错吧?”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对着沐扶云又是一番打量。
“红丝带束发,长得美,像个没用的花瓶——没错啊,应该就是你啊……”
一阵谁都听得见的自言自语,听得众人神色莫名。
展瑶默默转开了脸。
“外面传得那么神,刚才还以为是像蒋师叔和云霓师姐那样实力与头脑并存的女修,”肖彦捂着嘴,悄悄和弘盈咬耳朵,“没想到是……这种设定?”
弘盈忍不住暗自点头。
谁知这话被梁怀怜听见了,登时惹得她怒目而视:“哪种设定?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想说我没头脑?”
肖彦呆站在原地,愕然望着她,不知该不该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不远处,齐元白和天衍的长老们还在与无定宗、太虚门的众人寒暄,这边的弟子们却已经先一步对上了。
和梁怀怜站在一起的展炀像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僵硬一般,冲堂妹展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堂妹近来可好?”
展瑶也严肃地回应:“劳堂兄问,我一切都好。”
本家兄妹,看起来一点也不亲近,倒是那种严肃的态度,如出一辙。
旁边的梁怀怜和肖彦还在大眼瞪小眼,弘盈左右看看,不知怎么打破僵局。
沐扶云忽然开口:“鸿蒙真人方才唤你。”
梁怀怜一愣,随即被转移注意力,头也不回地回到了鸿蒙真人的身边。
“师尊,您方才叫我?”
她态度恭敬,全
然没有面对自己亲爹时的不耐烦和嫌弃,引得她的亲爹梁道珩一脸忧愁和嫉妒。
仙风道骨的鸿蒙真人素来慈祥,见到这个关门女弟子,更加眉开眼笑,拍拍她的肩,捋着胡须道:“你与同辈们玩得好好的,为师叫你做甚?”
梁怀怜猛然回头,死死瞪着沐扶云,仿仿佛要用眼神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好了,师妹,咱们先歇会儿吧!”
辞意远和成昱两个对视一眼,忍着眼底的笑意,一左一右地拉住梁怀怜,不让她再有工夫向沐扶云挑衅。
这才是真正的,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啊。
沐扶云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声。
梁怀怜像一团火焰,又像一汪清泉,热烈而清澈,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因为她是被所有人偏爱的那一个,任何时候都能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渴望。
这大概就是沐扶月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吧。
有那么一瞬间,沐扶云忽然有些理解沐扶月的渴望。因为她也羡慕梁怀怜能随心所欲的状态。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从来不活在别人的看法中,况且,现在有谢寒衣在。
谢寒衣信任她,待她好,胜过从前和现在的所有人。她不贪心,这便够了。
不一会儿,掌门之间的寒暄告一段落,在几名弟子的带领下,安排无定宗和太虚门众人,以及其他从各地赶来的大小宗派弟子、散修们,分往各峰屋舍暂居。
无人住在泠山泽,沐扶云自然也不必帮忙接待任何人。
眼看原本站在一起的同窗们陆续离开,回到各自峰头的队伍里帮忙,她慢慢退后,打算到人少的地方御剑回去,再对着水中的冰剑练上一个时辰。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经过的一条狭小山路的尽头,正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是宋星河和许莲。
只见宋星河一手攥住许莲的手腕,居高临下地压低声音,同她说着什么,而许莲则奋力扭着手腕朝后缩,可因实力悬殊,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愤愤抬头,反驳了什么。
沐扶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想起不久前,宋星河对她的提醒,猜想二人争执了的事,与她有关。
大约是不想让太多人发现,宋星河已经拽着许莲在小路尽头转了个弯,绕至旁边的阴影处。
沐扶云正犹豫着是否要跟上去,腰间便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道。
低头一看,白白胖胖的一只小手正拉着她的腰带,云生仰着头,另一只小手指指方才二人消失的方向。
“是宋星河让你来找我?”沐扶云一边问,一边习惯性地掏出随身的莲子糖,塞一颗进他的嘴里。
云生的小圆脸笑开了花,连连点头以示肯定。
沐扶云不再犹豫,顺着他指的方向,沿着小路前行,方向一转,就见到了宋星河和许莲。
“……与你无关,就算你是师兄,是前辈,也管不着!”许莲恼怒地甩着手道。
宋星河见沐扶云已经来了,顺势松开手,使恰好用了把力气的许莲猝不及防朝旁边跌了一下。
“的确与我无关,”宋星河朝沐扶云走了两步,站在她右前方两步的地方,和她一起面向许莲,“现在与之有关的人来了,她总有资格管吧?”
许莲稳住身子,一抬头就看到沐扶云,脸色又是狼狈又是僵硬。
不必再问,沐扶云就明白了,方才定是宋星河在质问许莲到底打算做什么。
“说吧,”她面无表情地对上许莲阴沉而复杂的目光,“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良心发现,在保护我。”
许莲本来就僵硬的神情变得更古怪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面对沐扶云和宋星河两个人的目光,实在无处可避。
“哼,你别自作多情。”
宋星河听不得她这般无礼的态度,上前一步,周身释放出强劲的灵力,朝她压迫过去。
“那你为何要让人去查她的事?以为这些没人知晓吗?”
许莲咬着牙,又是一阵沉默。
沐扶云皱了皱眉,看着她的反应,不知为何,直觉告诉自己,她虽曾害过自己,但这一次,不见得会重蹈覆辙。
“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许莲一怔,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好半晌,方缓缓开口。
“沐师姐,她没有真的陨落,对不对?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对不对?”
这个“沐师姐”自然是指沐扶月。
沐扶月的事,目下整个宗门除了楚烨、宋星河和沐扶云外,无人知晓。
这让宋星河一下子紧张起来:“别妄想胡言乱语糊弄过去。”
要知道,为了保护沐扶月,他和楚烨都在后堂和莲灯多设了好几道禁制,只要她不出来,平日有人进出后堂,亦不会轻易发现她的存在。
“你也别骗我,我亲耳听到她说话——”她忽然看向沐扶云,嘴角擒着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说出的话却是充满别的暗示,“沐扶云,你可要小心些,她对你,可是半点没有顾及姊妹情分。”
“休要挑拨离间!”宋星河一听她诋毁沐扶月的话,立刻如炸了锅似的,“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她若不顾及姊妹情分,怎会还惦记着亲妹妹,遇难前都还不忘嘱咐大师兄将亲妹妹带回天衍!”
“这些与我无关。”许莲冷冷道,“我只知道,那日我寻陈忝师兄的时候,在后堂亲耳听到她吩咐陈忝师兄,要他在法会上趁机解开沐扶云体内的封印,以让她体内灵力散去,实力大减。宋师兄若不信,大可走着瞧。”
“一派胡言!”宋星河气得呼吸急促,怎么也不愿相信她的话,可不知为何,心里又隐隐有种感觉在暗示他,也许事实果真如此。
“什么封印,什么陈忝,且不说师姐从前与那个陈忝毫无交集,便是封印——沐扶云的体内,哪来什么封印?”
沐扶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体内的确有一道封印。”
宋星河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你若不信,大可问一问楚烨。”沐扶云面无表情说着,心里却在想,体内那道来历不明的封印,果然和沐扶月有关。
只是,这道封印既不是在合欢宗的那四年,更不是在天衍的这两年里才有的,而在那之前,她们二人都应当年纪尚小,还是半大的孩子,不曾踏上仙途,自不可能是沐扶月所为。
既然如此,始作俑者到底是谁,沐扶月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第94章 赛前
“你——她——不,不会的!”
宋星河愣了好半晌,仿佛无法消化方才听到的话一般,摇着头,不愿相信。
“就算封印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说的就是实话!”他用怀疑的眼神牢牢盯着许莲,三两步上前,重新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剑,一副准备带着她御剑离开的样子。
“怎么,你要去找沐扶月和陈忝对峙?”沐扶云看着他冲动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
在她心里本就与幼稚、冲动联系在一起的宋星河的形象上,又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是真是假,我不信你心里没有任何察觉。”
宋星河脚步一顿,不肯回头看她,只是倔强地侧过脸,垂眼看着身旁一株千年古木遒劲错综的根部,压抑道:“我要听她亲口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联手诬陷她。”
许莲原本不情不愿地挣扎,闻言动作也缓了缓,扭头看向沐扶云,眼神里竟多了一丝怜悯。
“那你又怎知她说的就是真话?”沐扶云上前两步,拦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对上他想要逃避的眼神,“陈忝目下仍在惩戒堂受罚,即便他在,若他和沐扶月二人同时矢口否认,你又要如何?”
宋星河抿紧薄唇,没有反驳,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若现在就去当面对质,很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要相信吗?要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一直想要亲近的师姐吗?
良久的沉默后,他避开沐扶云的视线,慢慢松开攥住许莲的手。
“那你说,怎么办,怎样才能知晓这件事的真假。”
沐扶云仍旧面无表情,还没说话,总算得到自由的许莲已经忍不住了。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等。”
……
自各宗派弟子抵达后,整个天衍上下越发热闹非凡。
离正式法会开始还有五天时间,负责安排比试的沈教习已提早将比试顺序确定好,用玉牌发给所有人,同时在宗门内的各块石碑上,也已写明。
剑修之间的比试,自然境界越高越精彩,是以,比试的顺序,便按境界高低,从金丹期修士的比试开始,逐渐升级。
等待法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弟子们占据了浮日峰的试炼台,尤其是不参加法会的弟子们,更是先一步开始了互相之间的切磋。
这是历届法会留下的惯例,素来为各宗门默许。这些弟子平日除了出任务,真正能得到历练的机会不多,更有不少小门派,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有机会和三大宗门的修士们切磋一番。
而那些过了内选要参赛的弟子,为了保存实力,养精蓄锐,大多选择独自练剑,或只与同门简单比试,不与其他宗门弟子比试。
这样的惯例,素来为大家默认,偏偏有人特立独行,要打破这个惯例。
梁怀怜一手叉腰,一手如拿刀似的,握着剑架在自己的肩上,百无聊赖地站在其中一块试炼台的中央,望着面前一排已经被打趴在地上的修士。
这些修士有三大宗门的,也有其他小门派的,总共七八个人,皆是筑基、金丹境的,方才见盛名在外的梁怀怜竟然会站上试炼台,想也没想,将排着队打算来碰碰运气。
便是被暴打一场,也值啊!
谁知,这梁怀怜年岁不大,口气不小,直接让他们一起上。
本以为,她再怎么强,也只是个没太多实战经验的年轻女修,经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上,他们还担心一时没拿捏住分寸,伤了她,预备着要手下留情。
很快就被打脸了。
试炼台上的梁怀怜,一点没有她平日含情脉脉、娇娆动人的样子,一剑抽出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力大无穷,破坏力极强。
“女侠,梁女侠,我们认输,认输,您手下留情!”
“打不过,真打不过,认输了!”
趴在地上的几人一个个蔫巴着,连连告饶。
梁怀怜扛着剑,“切”一声,抬头朝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没劲,没一个能打的。”
众人:“……”
“能打的有,在法会上就能遇上了。”肖彦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见状也目瞪口呆,一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就答了。
梁怀怜一转头,对上他呆滞的眼神,眯了眯眼,露出危险的神情:“你看起来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肖彦一僵,看着七倒八歪的修士们,咽了咽口水,不敢回答。
弘盈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扯了扯,冲梁怀怜笑着打哈哈:“见过见过,不光他,我们也都见过,昨日在山下,全天衍的人都在呢!”
“是吗?”梁怀怜扛着剑,有点不相信,转身走近两步,怀疑地打量着他们二人,“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肖彦和弘盈并肩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听话极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一定是你记错了。”
梁怀怜的战斗力,他们两个刚才可是见识够了,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只怕两三招就要被打趴下了。
身为修道者,固然要有不畏强者、勇攀高峰的精神和决心,但量力而行也不失为有自知之明的明智之举。这样的对手,还是留给展瑶和沐扶云他们挑战吧。
梁怀怜捋了把额边的碎发,正盯着他们二人苦思冥想,显然还没有打消疑虑。
成昱和辞意远两个恰好找了过来。
“师妹,差不多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欺负人呢。”
“是啊,方才师尊还问起你呢,让我们两个好好看着你,别惹事。”
实则鸿蒙真人对这个女弟子当亲女儿一般疼爱得很,每每交代他们的,都是要好好护着小师妹。
他老人家不知这个徒儿在外面的破坏力,成昱和辞意远却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如实转达。
梁怀怜顿时横眉,不满地看着两个师兄:“胡说,师尊才不会这么说呢,别总骗我!”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另一边,展炀已经带着几个同门过来,在梁怀怜没有察觉的时候,将试炼台上那几名修士搀扶起来,给他们送上疗伤的丹药和符纸,默默善后。
“你呢,展师兄,是不是我爹让你来的?”梁怀怜一扭头看见她,便气势汹汹地问。
展炀掀了掀眼皮:“师尊是好意。”
肖彦和弘盈见梁怀怜被转移了注意力,暗自松了口气,趁机悄悄后退。
“师妹,几日后你还要比试,眼下何必和别人纠缠?还是养精蓄锐为好。”成昱劝道。
辞意远也道:“是啊,这里毕竟是天衍,不是太虚门,也不是无定宗。”
身为无定宗掌门独女,太虚门掌门亲传弟子,梁怀怜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醒她要收敛些。
“我没惹事,比比剑而已,怕什么?”梁怀怜不以为然,重新抬头朝四处张望,“我真正想比的人还没出现呢,我不走,你们谁也别管我。”
成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同谁比?”
肖彦和弘盈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赶紧拿出玉牌,飞快地各自给展瑶和沐扶云二人传送讯息。
“那还用问?当然是展瑶,还有昨天那个沐扶云!”梁怀怜说着,原地跳了一下,好像在送泛筋骨似的,顺手一个剑花挽出去,剑意锋利,削平了台下一块凸出的石块。
“千万别来试炼台!”
最后一个字写好,刚刚传送出去,天边就前后出现两道身影。
“来了!”梁怀怜昂着头,兴奋道。
第95章 雷云
成昱和辞意远二人对视一眼,暗道一声“糟了”,赶忙要拦住梁怀怜。
可梁怀怜动作敏捷,形随心动,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握着剑腾空跃起,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牛犊似的,朝着御剑而来的二人直接刺去。
“小师妹!”成昱和辞意远赶紧追上去,眼看已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暗暗祈祷展瑶和沐扶云二人的实力足以让她们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也能抵御住梁怀怜的突袭。
这可是别人的地界,法会还没开始就先对上,总是不大好看。
沐扶云和展瑶两个一前一后,都是按照平日来试炼台附近练剑的时间来的,并未因为各大宗门齐聚有任何变化,却没料到还未落地,就要迎来对手的突袭。
不过,她们两个表现得波澜不惊,没露出半点惊慌之色,亦没有要出手抵挡的意思。
因为,展炀已经先一步挡在她们面前,熟门熟路地提剑一挡,手腕上施了个巧劲,将梁怀怜的剑挡了过去。
“你拦着我做什么!”梁怀怜突袭受阻,气急败坏地质问,“我要和她们两个打一
场!”
“梁怀怜,你急什么?”展瑶不明白为何法会还未开始,她就这样急不可耐地要和她们比试,“法会上光明正大地比一场不行吗?”
梁怀怜也是太虚门金丹期弟子中的前三甲之一,照法会的规则,总有机会对上的。
“法会上可不行,你们两个,恐怕没机会和我比了。”
“为什么?”展瑶皱眉问。
梁怀怜夸张地笑了一声,得意地挺起胸脯,仿佛就是在等她问出这一句,高昂着头颅,漂亮利落的下颚线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吸引目光。
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展炀抢在她的前面,忽然插话:“因为她进阶了,在快到天衍的时候,破境成了元婴前期修士。”
元婴期修士,自然不能再参加金丹期的比试。
众人都惊住了,要知道,梁怀怜也只比展瑶年长不到一岁而已,展瑶在同辈之中,如此迅速就进阶到金丹中期,已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数十年难见一个,这梁怀怜竟比她更快!
数年前,两人还未拜入师门的时候,就一直有传闻,说这二人虽都天赋异禀,极富潜力,但梁怀怜时常能隐隐压展瑶一头。
如今,众人似乎有点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头”。
展瑶进阶神速,梁怀怜就要比她更快一点。
“啊!我生气了!”梁怀怜被抢了话,心气更加不顺了,“师兄你凭什么抢我的台词!都没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众人:“……”
老天毕竟是公平的,在实力上压人一头,就必要在别的地方短上一“头”。
展炀没有理她,身为梁道珩手下大弟子,他一向是无定宗的一股清流,再加上如今已至化神境,自然不能像师妹一样咋咋唬唬。
展瑶和沐扶云听说她进阶的消息,虽有些惊讶,但也还算镇定,只是先后道了一句“恭喜”,算是表达礼貌,看不出半点真诚。
梁怀怜更加生气了,总觉得自己精心策划的惊艳四座被打乱了,怎么都无法接受,干脆站在展炀的身后,剑尖从他肩膀上方穿过去,直指展瑶和沐扶云。
“你们,有没有胆子接我的招?”
展瑶漠然地看着她,正想说一句“无聊”,梁怀怜已经自认为很有排面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两个人一起上。”
两个金丹中期而已,对于她这个半路上已经受过雷劫,顺利跨入元婴行列的天才女修而言,应当不在话下。
“你们天衍可是个好地方,灵脉稳定,灵气充足,没准在这儿多待几日,多打几场,还能助我再升一阶呢。”
把进阶说得这样轻松的人,也只有梁怀怜了。
部分天衍弟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自家地界上,看到这样嚣张的人,偏偏对她来说,进阶就是如此轻而易举、顺风顺水。
他们这些望尘莫及的人,只能将目光转向沐扶云和展瑶两个在他们看来,也已是进阶神速的人。
沐扶云习惯了对大多数事置身事外,面对旁人的挑衅、嘲讽,也从来波澜不惊。
但方才,听梁怀怜提到天衍的灵脉、灵气,莫名就想到了谢寒衣。
她的目光凝了凝,转头和展瑶对视,从她眼中也看到了一种叫做“不服”的情绪。
两人没有犹豫,几乎同时站上试炼台,与以往的相对而立不同,这一次,她们并肩站在一起,面向梁怀怜的方向。
“没什么不敢的。”
“那我们就两个人一起上。”
梁怀怜一愣,没想到方才冲动之下的挑衅得到了回应,整个人精神一振,提剑上前,在原地小步跳动两下,迅速做出蓄势待发的状态。
“堂兄,烦请你替我们做一回裁判。”
展炀点头,自觉站到平日由教习和宗门师兄师姐占据的试炼台一角,朝两边看了看,见双方都已准备好了,举起包着红绸的鼓槌,对着鼓面一槌落下。
比试开始,梁怀怜一脚点地,猛地窜上前来,剑意锋利,朝对面二人刺去。
她本就张扬,从不收敛自己强劲的力道,再有元婴前期实力的加持,攻击力比方才面对那七八名弟子时,更强了几分。
沐扶云和展瑶从未在比试中打过配合,便是真正在试炼场上当对手,也不曾有过,可大约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人又都是善于观察、天赋极佳的女修,站在一起,什么也不必说,就已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面对对手的来袭,两人同时脚尖点地,朝两边躲开。
强大的剑意几乎擦着她们的身子过去,擦得身上的灰色道袍阵阵发热,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阳光下燃烧起来。
她们来不及施清泉术,在半空中对视一眼,趁落回地面前,迅速转换位置,变作一前一后,将梁怀怜夹在中间。
作为从小的冤家,展瑶更了解梁怀怜,自然站在前面,正面与她对上,沐扶云则落在后面,寻找机会。
展瑶使天衍剑,梁怀怜用太虚剑,一个稳中有狠,一个张扬强劲,因后面有人牵制,分走了梁怀怜的注意力,所以两人之间的对决,竟显出几分势均力敌的状态。
沐扶云的攻击力不比展瑶持久,躲在梁怀怜的身后,时不时在她要向展瑶下狠手的时候,突然接近,趁她回身应对时,再迅速躲开。
几个来回下来,梁怀怜渐渐失了耐心,恼怒地跳至半空中,改单手握剑变作双手握剑,调动八成灵力,凌空霹下一道狭长剑意。
那一道剑意恰以展瑶和沐扶云所站的那条直线为基准,逼得她们不得不收住手上的招式,赶紧想办法退开。
但到底只是金丹期,离元婴差了一大截,即使退开,也还是被波及到了。
圆形的试炼台中央被劈出一道巨大的裂痕,炸出无数碎石,朝四面飞去,强大的灵力令沐扶云浑身震动,先是觉得皮肉发麻,待堪堪在试炼台边沿稳住身形,便开始感到阵阵隐痛从皮肉间产生,朝四肢百骸传开。
与此同时,丹田气海中,亦如被外力撞击震荡的湖面一般,翻腾起阵阵波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冒尖。
她来不及捂住心口,抬头看向对面同样有些招架不住的展瑶。
自然没有退意。
两人心领神会,同时效仿梁怀怜方才的做法,调动体内绝大部分灵力,凝聚成一招剑意,向梁怀怜攻去。
梁怀怜才使过杀招,这时正是突袭的最好机会。
不知为何,两人不约而同用了风伴流云剑的第三十六招,一模一样的招式打出去,让旁观者们疑心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疼痛愈演愈烈,从皮肉深入到筋骨中,好像有无数个灵火炼成的铜锤在捶打一般,令沐扶云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像个漏斗一般,正迅速流失力量。
“休想赢我!”梁怀怜的好胜心从来不会熄灭,见对手用上这种赌博式的方法,想要一击制胜,越发燃起斗志。
她早把师兄们交代的“保存实力”、“养精蓄锐”的话抛到脑后,再次提气,像方才一样,尽全力抵挡。
三道剑意在试炼台上空交会,发出巨大的动静,对冲之下,虽抵消了不少,但仍有强大的后坐力,朝四面八方铺开。
沐扶云被那股力量打得朝后飞出去数十丈,几乎要从台上跌下去,幸好及时拿剑柄卡在一道裂缝间,才勉强留在台上。
她痛得站不起来,单膝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另一边的展瑶躺在地上,情况一点也不比她好。
就连梁怀怜自己,都用手捂了捂心口,似乎也受了伤。
还没人被打下来,剑也没架到脖子上,更没人认输。
比试还未结束。
沐扶云急喘了口气,握着剑的手骨节分明,苍白不已,忍着疼痛支撑着身体,勉力站起来。
“还、还要比?”
“她们就不怕伤得太重,参加不了法会?”
底下有人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议论。
一直旁观的成昱和辞意远见状,不想她们再比,向展炀使了个眼色,就要上前劝阻。
远处的天边,闻讯从归藏殿赶来的楚烨和宋星河见到此处情况,也欲上前打断。
就在这时,浮日峰上空,原本澄澈碧蓝、一望无云的明净天空中,忽然涌现起一团团浓黑的乌云,迅速遮蔽了温暖的阳光。
春日的明媚被驱散,天地间晦暗不明,阴冷如冬日。
“什么情况?有人要进阶了?”
“没有金光,倒像是——有雷电聚集!”
“是雷劫!”
“元婴以上,方有雷劫!”
“难道——”
第96章 还债
试炼台周围的弟子们本
来就因方才激烈的打斗而悬着一颗心,眼下看到滚滚雷云,更是议论声越来越大。
“是谁要进阶?”
“难不成还是梁怀怜?她进阶之神速,一向让人望尘莫及。”
“可她前几日才成了元婴修士,再要有雷劫,当是升化神了,再天才,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那是展瑶?或者沐扶云?她们两个这两年进阶也比大家都快。”
所有人都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滚滚浓云的走势。
只见那一团压着天幕的黑云,原本是聚在一起的,片刻翻滚卷动之后,逐渐分散开,变成两团浓云。
云层间,隐约有电光,随着云层的缓慢挪动,不时闪烁。
片刻后,两团云慢慢停止漂浮移动,悬在沐扶云和展瑶二人的头顶。
“果然!”人群中,有人惊叹出声。
“这、这是连升两级了吗!”有人想起了她们两个如今的境界都还只是金丹中期,若一下升至元婴,便是连升两阶。
“先前连升两阶的是沐扶云,如今展瑶也要如此了吗?”
“这两年的新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强啊!”
成昱和辞意远两人见状,停下了想要上前的脚步,这是天衍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
梁怀怜则呆愣在原地,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异象,许久无法回神:“什么情况……”
只有几名天衍弟子反应了过来,她们二人还才受了伤,体内灵力也消耗了不少,此刻受雷劫,痛苦难当不说,还有可能熬不过去,修为尽毁。
楚烨和宋星河几乎同时道一声“不好”,也顾不上别的,径直上了试炼台,落在沐扶云的身边。
“你怎么样?”宋星河扶住她一边胳膊,伸手在她唇角擦了把,将流淌下来的血擦净,可下一刻,便又有一缕溢出来。
“雷劫要来了,不能再留在这儿!”楚烨抬头看一眼雷云,快速道,“去我那儿!”
“对,大师兄的溪照阁中有消雷石阵,能消去雷劫的部分威力!”宋星河也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带她往山上飞去。
沐扶云惜命,自然不会推辞,但她看得分明,雷云两团,除了她,展瑶也要进阶了。
“等一下,”她勉强站在原地没动,抬手指了指试炼台另一边的展瑶,“还有她呢。”
展瑶也已凭着意志力站起来,但因疼痛难忍,不得不微微佝偻着腰,一手支着佩剑,另一手撑在发颤的膝上,勉强稳住。
弘盈等人绕到她那一边,正焦急地观察她的情况,却因下意识里对规矩的敬畏,暂时没有直接跳上台来。
这让展瑶身边显得空空荡荡,仿佛无人肯伸出援手似的。
许莲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身边皆是太清峰弟子。
太清峰弟子们议论纷纷,有人担心,亦有人趁机幸灾乐祸片刻。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里心里,全是站在台上摇摇欲坠的展瑶。
她知道,展瑶从小到大受过多少伤,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来自亲人的关心和宽慰。
“阿瑶……”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紧握,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哪怕是替她挡一道雷劫,也心甘情愿。
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展瑶定不会领她这份情。
就在她的脚步迈出去的那一刻,原本在试炼台上充当裁判的展炀默默上前,搀扶起展瑶,面无表情地冲楚烨道:“带路吧。”
楚烨不敢耽误,赶紧御剑在前面带路。
展瑶被扶着跟上,冷风从面前呼啸而过,灌入她的胸口,激得她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压抑地咳了几声。
好容易压制住了,方抬起头,看一眼身旁的展炀,随即移开视线,轻声道:“多谢。”
虽是本家堂兄妹,两人平日却几乎没有交集。尤其展瑶拜在天衍门下,在展家人看来,是个叛逆、不守规矩的孩子,哪怕再有天赋,都始终达不到他们眼里的“完美”。
展炀皱了皱眉,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侧目看到她明明已经十分狼狈,却仍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最终只道了声“不必”。
一行几人,很快来到楚烨的溪照阁,身后还跟着陆续反应过来的试炼台附近的众人。
与之同来的,还有天空中的两团浓云。
楚烨远远的已先把溪照阁附近的禁制撤去,一面启动石阵,一面让宋星河和展炀将两人送入石阵的阵眼中。
“石阵还缺一角!”宋星河想起上一次替楚烨挡雷劫的事,看一眼阵眼处和展瑶一起艰难地盘腿坐下,闭目调息的沐扶云。
上次替楚烨补阵挡雷劫的时候,他还不大情愿,而这一次,看到沐扶云,他竟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想要像上次一样,充当补阵的一块灵石。
这一次,显然不能用“为了师姐”当借口来掩饰了。
另一边的楚烨也有这样的念头,两人只消一眼对视,就各自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想。
“要补。”他言简意赅地答一句,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固元丹,分别塞进沐扶云和展瑶的口中,让二人服下。
“缺的是哪一块?”
人群里不知是谁,忽然扬声发问。
黑云压进,遮蔽了大半光线,楚烨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答:“震离中位!”
他说着,与宋星河一起,在沐扶云和展瑶两人身边竖起一道简单的禁制,就要往石阵缺的那一块奔去。
可还没等他们赶到,就发现,震离中位上缺的那一处,已站了一个身影,直挺挺的,有些清瘦,看来并不健壮,却也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
“我来。”
是许莲,她低着头,表情隐在晦暗的天色里,半点也看不清楚。
两人的脚步顿了顿,几乎同时皱起眉头。
“别冲动,今日二人进阶,雷劫威力加倍,你不过筑基,根本承受不住!”
“快走,别呆在那儿!雷要劈下来了!”
他们两个一边飞快靠近,一边大吼着让许莲赶紧让开。
但许莲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我该做的,欠了债,要还。”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哪怕是耳力极佳的修士们,在这样纷乱的情形下,也不见得能留意到。
云层中的电光越来越亮,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到此时终于已积蓄成两道强劲的,滋滋作响的天雷,骤然划破天空,穿透云层,朝着石阵猛力劈下来。
“啊!”
旁观的人群惊叫成一片。
千钧一发之际,石阵中心突然甩过来两样东西。
一件银甲衣,一顶金刚罩,两件防御法器,准确地落在许莲的身上。
与此同时,天雷轰然劈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震得四下为之颤抖,令众人站立不稳,左摇右晃之际,不得不互相搀扶着,方不至跌倒。
好不容易暂且稳住,他们赶忙朝石阵的方向看去。
石阵中心,展瑶和沐扶云两个背靠着背,双目紧闭,正努力运气调息,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头顶亦有些焦黑的痕迹,但显然已安然度过了进阶的雷劫。
而原本站在阵中补全石阵的许莲,已被那两道雷劈得倒在了一旁。
她头顶焦黑,脸上亦染了层脏污,身上的道袍更是被劈得破损不堪,袖口一角更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阿莲!”周素惊叫一声,从人群里挤过去,扑到许莲的面前查看她的情况。
方才罩在她身上的银甲衣和金刚罩都已被劈碎成几瓣,七零八落地散在四下。
到底是上好的法器,尽管平日多用来防修士的攻击,但关键时刻,还是替她挡住了天雷的三成伤害,再加上整个石阵剩下灵石的抵挡,总算让她留下了一条命。
“谢天谢地!”周素一边落泪,一边长舒一口气,胡乱翻着自己的芥子袋,掏出一瓶固元丹往她口中塞。
石阵中心,闭着眼的展瑶一直勉强支撑的身子像是卸下了最后一丝力气,晃了晃,软倒在地。
第97章 隐瞒
宗门医修方才已接到了弟子们的报信,几人带着手下的弟子和道童匆匆赶来浮日
峰。
云霓御剑在前,为其在前开路。
“来来来,都让开,别挡路!”
众人抬头见势,纷纷让开,给他们腾出一条道来。
临近的时候,几名医修先甩出几张特制的疗伤符,准确地贴在三个人的身上。
其中两人没多想,就先来到沐扶云和展瑶的身边,替她们二人检查、医治。
楚烨和宋星河始终守在一旁,紧紧盯着医修们的动作。
“是否要借外力帮她——帮她们调息?毕竟是伤重之际受的雷劫,又是连升两阶,只怕气海干涸,经脉紊乱。”趁检查得差不多的间隙,楚烨问。
宋星河亦不甘落后,赶紧道:“我可以,我、我和大师兄都可以!”
他们心里想的,自然都是沐扶云,但碍于众人都在,展瑶亦是他们的师妹,总不好偏私。
两名医修对视一眼,站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快速弄清楚二人的情况,这才点了点头。
“这倒不必了,她们二人虽受着伤,骤然遭雷劫,升上元婴境,但气海却并未枯竭,依我们方才的查看,应当还有五成以上。”其中一名医修道,“只需静养两日,莫摘疗伤符,多服巩固境界的丹药便可。”
“五成以上?”徐怀岩惊讶不已,回想着比试时的情形,有些不敢相信,“可在试炼台上,她们两个使出的剑招,怎么看,都用了大半灵力,再加上方才抵挡雷劫——”
“是啊,就算有消雷石阵,她们也要消耗不少灵力才能撑下来,气海怎会还有五成以上?”俞岑也觉得不对劲。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两名医修对视一眼,另一个解释道:“方才探过,的确还有五成以上。不过,依我看,气海中充盈的那股灵力,应当不全是她们原本蓄积在体内的,倒像是临近干涸之后,重新补充吸纳进去的。”
“可方才情况紧急,并没有人给她们两个输灵力啊……”弘盈疑惑道。
众人纷纷看向石阵中心,还昏迷着的沐扶云和展瑶二人,疑惑不已。
楚烨和宋星河则比旁人更担忧些。
他们都知道沐扶云的体质有些特殊,也不知这样突然连升两阶,再受雷劫,会不会留下什么别的隐患。
就在众人都不解的时候,一路跟来,始终晕头转向,没机会开口的梁怀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这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天衍灵气如此充足,我还没到,只是靠近,便能吸纳到,以至于进了一阶,如今她们能补充干涸的气海,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不快。
今日,她本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压上展瑶和沐扶云二人一头的,谁知,比试没能胜便罢了,竟一下将人打得破境了!
还是连升两阶!
这可比她风光多了!
“进阶而已,人人都会!”梁怀怜忍不住愤愤,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若换做其他人,大概会有嫉妒的嫌疑,但说这话的是梁怀怜,旁人顶多觉得她是气急败坏罢了。
“师妹,不必生气,”成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既然她们也到元婴了,之后,不就能在法会上光明正大比一场了吗?”
梁怀怜一愣,转念一想,竟觉很有道理,立刻扬眉瞪着医修:“那你们赶紧把她们治好,法会上,我要看到完好无损的人。”
两名医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被她那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震慑到了,竟也没反驳,就那么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只有肖彦还在想她刚才的话,忍不住左右看看,寻求同伴们的看法:“咱们天衍灵气比别处浓郁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其他人也无法回答,大多都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有那么两三个人觉得近来宗门附近的灵气好似的确比过去浓郁了那么些许。
梁怀怜听得目瞪口呆,看这些人的眼神越发奇怪:“你们当真感觉不到?明明如此清楚!难怪你们占了如此优势,一个个仍旧进阶这么慢。”
众人:“……”
这大概就是天赋的差异吧。
传闻中,那些天赋异禀的人,骨骼清奇,能体察到更多常人察觉不到的细微之处,亦会比常人更易抓住这些变化带来的机会。
楚烨和宋星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了然和猜测。
他们比不上梁怀怜这般即使头脑简单,也能靠着天赋轻轻松进阶的天选之才,但好歹一直以来也是个中翘楚,经她这样一提醒,仔细回想,也隐隐察觉到了宗门这段时间的变化。
灵气的变化,似乎是从数月之前开始的。一点点的细微变化,慢慢堆积,让人不易察觉,尤其是本就身在宗门内的人,哪怕是无形中可以从中受益的天赋者,也不见得能反应过来这种变化。
灵力的稀薄与浓郁,与灵脉息息相关。山海天地,一直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悄然变动,连带着灵脉也有所改变,并不罕见。
楚烨和宋星河并未深究,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就在大家议论不休的时候,一直守在许莲身边的周素忍不住带着哭腔道:“你们、你们来看看阿莲啊,她明明伤得更重……”
太清峰的弟子一向人缘不好,再加上许莲这段时间以来和展瑶之间的决裂,越发让人对她疏远。
不过,大多数弟子不知内情,也并非冷漠无情之人,方才只是情急之下,没有顾虑太多,此刻听周素这样说,不由心生愧疚,赶紧过去关心情况。
只见守在那边的医修一边给许莲处理身上被天雷劈出来的伤口,一边摇头道:“渡劫的没事,没渡劫的倒是一身伤,都是什么事哟!”
“喂,她不会有事吧?”梁怀怜关心完那边,又来关心这边。
她自然认识许莲,尽管从前多有不喜,但今日的事,她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幸好有这两样法器的庇护,否则,真要性命垂危了。”医修叹息道,“如今这般,应当还会再昏迷数日,待醒来后,修养半月,方能痊愈。”
两样法器,银甲衣是沐扶云扔出来的,金刚罩是展瑶扔出来的。
“那就好。”梁怀怜仍旧扛着剑,见已没事,顿觉无聊。她没兴趣插手其他宗门的事务,遂跟着成昱和辞意远二人离开。
太清峰的人在医修的指导下,将许莲带回去医治,云霓也将展瑶带往落霞峰,展炀身为堂兄,虽非同门,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
唯有沐扶云一个,无处可去。
泠山泽是宗门禁地,未经许可,不得进出,他们自然也无法将她送回去。
弘盈想了想,提议上归藏殿求掌门真人给谢寒衣递消息,却被楚烨拦住了。
“让她留在此处吧。”楚烨道,“泠山泽不便医修出入,况且,听掌门师尊说,近来谢师叔在洞府中闭关,想来也无法照顾旁人。”
如此,弘盈等人没再多言,纷纷离去,让仍旧处在昏迷中的沐扶云留在这儿好好休养。
不一会儿,原本拥挤熙攘的溪照阁顿时冷清下来。
宋星河一言不发地将不省人事的沐扶云从石阵正中打横抱起,小心避过她身上的疗伤符,将她送入屋中的榻上。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榻边,垂眼看着双目紧闭的沐扶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一点点萎靡下来,直到后背佝偻到不能再弯的程度。
“我不想让她受伤。”
他的脑袋耷拉着,也没看楚烨,只是沉沉说出这句话,嗓音出奇地沙哑干涩,好像含了一口沙一般。
楚烨没有回答。
他知道宋星河是什么意思。连看她受伤都不想,更何况将来可能的要看她失去性命,彻底消失在世上?
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如果当初就知道今日的一切,他们还会在莲灯前许下那样的誓言吗?
先前,他们二人一直心照不宣地隐瞒着关于养魂术地一切,没在沐扶云面前透露过一个字。
若那时还仅仅是出于犹豫和矛盾,那这一次,便是下定决心了。
“别告诉她。”
良久,楚烨低喃出声。
“养魂术,只要不告诉她,她就不算违背誓言。”
当初许下的誓言,只说要她竭尽全力帮沐扶月重回世间。若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沐扶月复活,那就不算违背誓言。
至于其他的,就让他们再想别的办法,能拖一时是一时,总会有办法的……
第98章 警告
沐扶云留在溪照阁又昏迷了大半个时辰。
昏迷之际,她的神智时而清晰,时而糊涂,好似水上的一根浮木,高高低低,恍恍惚惚。
她能感受到经脉周围萦绕的
灵气,能断断续续听见身边的动静,却始终被蒙在一层水雾之下,与一切隔绝开来。
是胸口那枚小小的水晶片,用一阵阵穿透肌肤的冰冷将她从沉沉的昏睡中唤醒。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情绪。
熟悉冰冷的,但又带着温情,透着担忧和关心,是属于谢寒衣的。
他分出的这一小缕神魂,正替他关心着她。
沐扶云感到心口震了震,被注入一股力量,随即传遍四肢百骸,推着她苏醒过来。
“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而急促的呼声,她皱了皱眉,一睁眼,就看到宋星河那张满是紧张的脸。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给医修传讯!”
沐扶云昏迷的时候,就总觉得耳边能听见他那聒噪的声音,此刻一清醒,又是如此,不由皱眉,下意识脱口而出:“吵死了。”
宋星河表情一僵,有些没反应过来。
若是平日,他定已火冒三丈。但眼下,望着她仍旧苍白不已的脸庞,他生生吞下那股火气,干巴巴地“哦”一声,没再说什么,自觉地退到一旁,只是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沐扶云扶了扶额,待眼前那一阵晕眩感过去,方环顾四周,认出此处乃是溪照阁,偏偏楚烨不在,遂问:“楚烨呢?”
宋星河张了张口,几乎就要质问她为何一醒来就只关心大师兄,可一对上她透着不耐烦的目光,又生怕她因此觉得自己太不成熟,还是憋住了,简短地回答:“大师兄去了归藏殿,与掌门师尊和沈教习等人商议法会的安排。”
两名前阵子才升至金丹期的弟子,在法会开始前几日,又一举升上元婴,一下就打乱了既定的比试安排,自然要商议一番。
说到这儿,宋星河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如今已至元婴境,若还能参加法会,不出意外的话,就要与我对上了。”
这种感觉有些难以言喻,从前一直被自己看轻,修为远在自己之下的人,不过短短两三年,就已赶上了一大截,照这个速度下去,她很快就能超过他了。
沐扶云却愣了愣,经他提醒,方反应过来,自己进阶了。
不过一场比试,如此轻而易举,倒是与从前在玉涯山上时的顺利有些像了。
她回想着在试炼台上经历的情形,忽然意识到,在天雷落下的那一瞬,山间的灵气似乎也跟着暴涨,待雷劫的威力过去,又悄然回落大半。
灵气源自灵脉,灵脉又牵连着谢寒衣。
她猛地起身,不顾身上还未完全消失的疼痛,便朝屋门行去。
“你去哪儿?”宋星河赶紧问。
“回泠山泽。”
“可你还没恢复!”
“不用你管!”
沐扶云说着,头也不回地跨出屋门,御剑离开。
……
泠山泽的洞府外,四季不变的冰雪寒雾照旧染白了天地。
紧闭的洞府未留一线缝隙,似乎要将一切人和事拒之门外。
沐扶云站在那道门外,只踌躇了一瞬,便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门扉上,微微施力。
门是石材所制,沉重不已,却被她轻易退开了。
一阵吱嘎响声后,门被推开两拳宽的空隙,一道光线从那段空隙中投射进去,恰打在内室正中的石榻上。
一道清冷的身影笔直地盘坐其上,正是谢寒衣。
他双目紧闭,面容平淡,显然正入定,并未被外界的动静打扰,洁白的道袍平整地铺开,衣角旁,就是她的那盏小灯台,蓝色水珠熠熠生辉。
看起来并无异常。
沐扶云在门口呆了片刻,才稍稍松了口气。
应该只是她多虑了吧。
她摸了摸胸口的水晶片,踟蹰片刻,将石门又推开了些,缓步走入内室,停在榻边,端详着毫无反应的谢寒衣。
他整个人如玉雕一般,一动不动,身上透着寒意,却让她觉得如玉一般温润。
“师尊……”
她轻唤一声,忍不住伸手,触上他的衣襟,替他一点一点将道袍理了理。
水晶片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又冷了几分,向她传达着某种平和的情绪。
沐扶云深吸一口气,不知怎的,眼眶有点发酸。
她突然很希望法会快些结束,这样,师尊就不必这般一动不动了。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过来,方才能毫无阻碍地走进谢寒衣的洞府,并非是他没有设下禁制。
修士闭关,素来是最为紧要的事,受不得外界的任何打扰,即便泠山泽是宗门禁地,也没道理半点防备也没有。
他不是没设禁制结界,相反,现在她放开五感和灵识,轻易就能感受到洞府之外一道道复杂的禁制。
只是对她不起作用罢了——她身上带着他的一缕神识,不但是对她的关心,亦是对她的信任啊。
……
归藏殿中,三大宗门的掌门正就到底如何安排忽然进阶的那两名弟子进行商议。
“我不同意!”梁道珩想也没想就先表态,“每个宗门,每个境界只能有三名弟子,不能再多,历年法会皆是如此,没道理你们天衍就能破例。”
鸿蒙真人不似梁道珩这般直白,却也捋着胡子表明了自己的意见。
“毕竟不曾有先例,况且,这两名弟子也是刚刚才升上元婴,想必与那些经过一番比试,才跻身前三的弟子还有些差距,再参加法会,恐怕不太合乎常理。”
面对另外两大宗门的反对,齐元白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看了一圈身边的几位天衍掌门。
秦长老素来愿意为掌门“身先士卒”,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怎么不合常理?她们二人能连升两阶,便是实力的最好证明,可比有些只升了一阶,就要在法会前先挑事的人好多了。”
这一番夹枪带棒,顿时让梁道珩横眉怒目,伸手指着他:“你你你、休要冷嘲热讽!我儿那是天赋,你这老儿,不会是嫉妒她如此年轻,就已是元婴修士了吧!”
就连鸿蒙真人都有些不悦:“秦长老还请慎言。”
常长老忽然插话:“听闻小梁道友是在来天衍的路上进阶的,她原本也该是金丹期的弟子,不知如今为何又能作为元婴期弟子参加法会?”
鸿蒙真人平和道:“怀怜实力不俗,还是金丹前期时,就能打败金丹后期的师兄,进阶到元婴的那一日,便当场打败了三名元婴弟子中的一个,那名弟子宽容大度,亦输得心服口服,让出了名额。如此,我太虚门应当不曾坏了规矩吧?”
蒋菡秋左右看看,直率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取出玉牌,给自己的大弟子云霓传去一条讯息。
片刻后,陷入僵持的大殿外,传来一道高昂的嗓音。
“凭什么不让她们参加!我还要和她们比试呢!”
紧接着,就是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闯入殿中。
梁怀怜气势汹汹瞪一眼亲爹梁道珩:“爹,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女儿如愿!”
说着,不等梁道珩解释,又扭头看向鸿蒙真人,态度一下软和许多。
“师尊,您就通融一番,好不好?”
梁道珩一向最宠女儿,有了梁怀怜的搅局,便是没面子,也不再坚持。鸿蒙真人亦抵不过小徒儿的恳求,算是妥协了。
一番商议就这样草草结束,梁道珩不肯久留,赶紧督促着女
儿回去好好休养,其他人亦纷纷散去。
唯有楚烨一个留在最后。
“烨儿,”齐元白咳了两声,旧伤复发之下,为了法会悉心调养后,才好了几日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不已,“可还有事?”
楚烨站定,先垂首行礼,方道:“先前在试炼台上,小梁道友曾提到,天衍的灵气比别处更浓郁。弟子不才,经她提醒,方意识到,近来,宗门内的灵气,似乎的确有些变化。弟子心中担忧,这才来向师尊禀报。”
齐元白闻言,摆摆手,温声道:“无妨,想必这几年,也到了灵脉波动的时候,不足为奇,况且,有你谢师叔在,不必担心。”
楚烨点头,没有告退,而是又犹豫一瞬,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弟子近来翻阅先前从西沙极地偶然得来的典籍,其中提到了养魂术——弟子先前曾向师尊求教过的,此术实在有违人伦,以命换命……难道,一定要牺牲一个无辜之人,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齐元白忽然掀起眼皮,微微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他。
“若还有别的路,又有谁会选择用此禁术呢?”
他压低声音,用难得的警告语气沉声道:“烨儿,不论你到底在想什么,为师都劝你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楚烨紧抿的唇微微蠕动,喉咙干涩不已,面对师尊的目光,到底没敢说出真相,更不敢再问下去,唯有点头答应。
第99章 法会
后堂,一盏盏莲灯明明灭灭。
沐扶月独自漂浮在半空中,目光从一盏盏莲灯上掠过,一向温柔和善的脸庞像被糊上了一层蜡,变得冷漠而僵硬。
若让从前与她亲近的众人见到她此刻的模样,定要惊讶于她人前人后的变化竟如此判若两人。
被困在这里的感觉糟糕极了。
尽管楚烨和宋星河时常来看她,陪她说话,苍焱亦同她保持着联系,不时递话过来,但是这些对她而言,不够。
她不甘心就窝在这小小的地方,不见天日,不甘心接受旁人施舍一般祈求着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日子太过压抑,让她时常感到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尤其是在知道沐扶云在天衍风生水起的时候。
“还要多久……”
她悬在堂中,喃喃低语。
微风习来,楚烨和宋星河设在外的禁制被轻易打开,一道清瘦的身影缓步入内,在正中的空地站定。
“你没有多久了。”
那人沉沉开口,语气平直,让人听不出喜怒。
沐扶月身形一震,随即转过身去,冲那人行礼。
“可是时机已到?”
那人点头,轻声道:“只差一步,该你了。”
沐扶月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后堂之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和被夕阳染得晕红的天际,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
“我明白了。”
……
一连几日,沐扶云都留在泠山泽休养生息,一边使用丹药和符纸疗伤,一边每日打坐运气,巩固境界。
尽管这两年经楚烨纯火灵力的疏通淬炼,她的经脉不复从前那般滞涩,但根基仍旧比大多数人薄弱,短时间里连续进阶,须得小心些。
这几日里,她没有出泠山泽,也没有练剑,只偶尔用玉牌与徐怀岩、展瑶等人传一两回讯息。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得知展瑶的情况和自己差不多,梁怀怜也并无大碍,唯有许莲的伤势严重些,好在有医修的精心照料,也恢复得不错。
她安了心,没再过问。
五日后,法会如期而至。
沐扶云终于走出洞府,走出泠山泽,独自一人御剑,朝着浮日峰的试炼场飞去。
一路上,收到不少注视的目光。
本宗门弟子们早知晓她这两年的飞速进步,过了第一日的惊讶,反应过来后,到如今,除了高兴和期待,还有几分担心。
担心她才升元婴,就要应对三大宗门中,经过一场场比试,才脱颖而出的对手,恐怕会吃亏。
而其他宗门的弟子,除了太虚门和无定宗的弟子有些防备之外,皆以好奇居多。
毕竟,在这两年的年轻修士中,最受人瞩目的,一直是梁怀怜。
她身为与太虚门、无定宗都关系匪浅的天赋型女修,因作风张扬,从不收敛,一向是外人口中的谈资。
比之稍逊的,是展瑶。
至于沐扶云这个名字,大多数人是听也没听说过的。
法会第一日是金丹期的比试。
按照往届惯例,第一场比试开始前,各宗门各境界参加法会的弟子们被一一请上试炼台的正中。
沐扶云和展瑶原本在金丹期弟子中的位置换上了宗门内选的第三、第四名。
那二人兴奋极了,没想到能如此走运,趁着上台之前,赶紧到她们两人面前道了谢,其中一个甚至双手握着,在胸前紧了紧,做出一副鼓劲的样子。
“你们两个,可是宗门今后的希望,好好努力,一定可以的!”
这人是紫云峰的弟子,比她们两人入宗门还要早那么三四年,如今用这种好像是鼓励后辈,又像是期待前辈,听得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眉,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应。
幸好宋星河及时出现。
“别愣着了,快过来啊!”身为天衍元婴期弟子的内选第一,宋星河自觉要照顾好沐扶云,同时顺带关照展瑶——尽管这二人的行事作风,在大多数人眼里,比他沉稳多了。
“你急什么!”云霓素来和他不对盘,看不得他急躁的样子,直接挡在他前面,转身冲两个师妹笑得和颜悦色,“来,咱们元婴期弟子要站在那边,先过去吧,一会儿该上台去了。”
“这就来。”
“明白了。”
面对宋星河的催促面无表情的沐扶云和展瑶,在对上云霓的叮嘱时,同时变得服服帖帖,很自然地跟在她的身后,站到了前面的队伍中。
宋星河目瞪口呆地看着云霓得意的笑脸,总觉得她在趁机报复自己在内选时的那一招险胜。
很快,按照境界由低至高的顺序,金丹期弟子已尽数站上试炼台,由着来自四面八方,各门各派弟子们打量。
接下来,便是元婴弟子。
最先上台的是无定宗弟子,再是太虚门弟子,最后才是天衍。
梁怀怜走在前面,上去之前,还不忘猛地回过头来,示威似的瞪一眼沐扶云和展瑶,用眼神告诉她们“走着瞧”。
下一刻,不等回应,就昂首挺胸走上台。
她实力强大,容貌亦耀眼,性格更是张扬,从小便声名与争议并存,一踏上试炼台,四下便涌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尽管其中夹杂着少许质疑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梁道珩安排的“排面”压下去了。
“梁师姐是最厉害的!”
无定宗和太虚门的看台正中,几名身披红衣、头扎发带的年轻弟子挺直身板,晃动着腰间金灿灿格外吸引人眼球的贵重饰品,双手张着掩在口边,高声喊出这句话。
梁怀怜原本自信的步伐猛地一滑,一边用杀人的目光刮向自己的亲爹,一边赶紧跑到同门师兄身后躲起来。
那样子,称得上仓皇逃窜。
很快便是天衍的弟子。
前三甲分别是宋星河
、云霓,和洞仙峰的师兄顾天巡,三人上台时,迎来天衍众人格外热烈的欢呼声——毕竟,云霓和顾天巡都是各自师尊座下如今的大弟子,宋星河则是掌门真人的得意弟子之一。
接下来,方是沐扶云和展瑶二人。
展瑶名字在前,冲沐扶云略一点头后,便面无表情地跨上台,站到顾天巡的身边,冲四下看台上激动的众人一抱拳,算是打过招呼。
最后一个,才是沐扶云。
只见主持法会的沈教习清了清嗓子,方开口:“元婴期最后一名弟子,天衍宗泠山道君谢寒衣座下唯一一位亲传弟子——”
“沐扶云”三个字还没出口,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玄色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掌门齐元白所在的那一处看台而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天衍!”护卫在看台四周的弟子们见状,立刻戒备起来。
同时心中亦觉奇怪,宗门内外素来布满禁制,若有人擅闯,不该这般连警报都未有,便轻易进了内门。
那道身影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弟子们的阵势吓到,一面靠近,一面沉声道:“你们正道仙界如此重要的集会,本尊怎可错过?”
众人愣了愣,再见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玄色衣袍上,在阳光下不时闪出金色光泽的精致繁复的暗纹,还有掩饰在兜帽下的那张苍白、阴柔的脸庞,不由猜出到他的身份。
“是魔君?”
“魔君怎会来此?”
“是啊,咱们正道的法会,从前从没见魔域的人出现过。”
“从前魔君与沐师姐交好,自沐师姐陨落后,可是很久没来过天衍了。”
“上次在西沙极地,他劫走了沐扶云……”
不知是谁,忽然提起这一茬,顿时让四周都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看向才踏上试炼台边缘,还未站到展瑶身边的沐扶云身上。
展瑶自然记得那一次的事,一只手下意识搭在剑柄上,悄悄朝沐扶云的方向挪了两步。
宋星河更是直接朝前站了一步,时刻关注着沐扶云的动向。
不远处的楚烨倒是十分冷静,不似他们那般紧张。
沐扶云这段日子一直服苍焱命人送来的魔域圣草,相安无事这么久,苍焱没道理突然发难。
恐怕,他这次来,另有缘故。
果然,在众人猜疑不定、心神不宁的时候,齐元白咳了两声,在两名小道童的搀扶下,从座上起身,伸手冲众人压了压。
“不必惊讶,魔君是老夫请来的贵客,只是先前未得魔君回音,不知何时抵达,方未能事先告知诸位——”说着,他冲梁道珩和鸿蒙真人的方向抱拳示意,“请二位掌门见谅。”
竟是他请来的。
鸿蒙真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梁道珩则有些语气不明。
“无妨,早闻天衍因一名女弟子之故,同魔君和魔域关系匪浅,果然不假。”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更多的,倒是提醒了他们,传闻中,如今站在试炼台上的这一位沐姓新弟子,正是梁道珩口中那名女弟子的亲妹妹。
当年的天衍掌门亲传弟子沐扶月,从进外门起,就已有名声,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罢了。
何以这么有名的姐姐,却从来没人听说过这个妹妹呢?
沐扶云,就像是个横空出世的人一般。
看台上,苍焱轻松落下,身后不远处,跟着数百名同样身披黑袍的魔修部众,徘徊在试炼台附近,像个包围圈一般,将四下围在其中。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他扯了扯嘴角,话虽如此说,行止间却没有丝毫愧意,不等旁人落座,便先在齐元白身边临时搭起的座上坐下。
“还等什么,别因为我耽误时间,诸位,继续吧。”
说着,他的视线转开,定定看向台上的沐扶云。
第100章 等待
沐扶云站在台边,隔着长长的距离,对上苍焱的目光。
拜修士非凡的目力所赐,已是元婴的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阴柔面目上似笑非笑,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真的是齐元白请来的吗?
她皱了皱眉,总觉得不大对劲。
外人也许不清楚,她却多少知道,齐元白和苍焱之间,并无多少私交,从来都只是因为沐扶月的存在,才在外人面前显得天衍与魔域关系紧密。
此事,应当与沐扶月有关。联想到她和陈忝之间的密谋,沐扶云不禁猜想,苍焱兴许是请来给她那个姐姐当靠山的,毕竟,近来的楚烨和宋星河二人,都不大靠得住了。
她忍不住朝人群中看去。
远处属于太清峰弟子的看台上,许莲尽管受着伤,还是在周素的搀扶下,坐在靠前排的座上,正朝她这边看过来。
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不知为何,经数日前挡雷劫后,沐扶云心中对许莲有了一种微妙的改观。
那日,许莲替她挡了雷劫,受了伤,某种程度上看,新仇旧怨,也算是扯平了。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对视,两人心照不宣,达成某种默契,又迅速转开视线。
“怎么不继续了?”台上迟迟没有动静,苍焱慢慢开口,望向仍旧呆若木鸡,还未回神的沈教习,“可是本尊来得太过突然,打乱了法会的进展?”
沈教习一僵,赶紧摇头说“怎会”,随即清清嗓子,接着方才被打断的话继续。
“元婴弟子,天衍宗泠山道君谢寒衣座下唯一一位亲传弟子,沐扶云!”
沐扶云亦继续脚步,行至展瑶的身边。
展瑶侧目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给她传音。
“这里是天衍。”
只一句话,五个字。
沐扶云直了直腰,没有看她,也给她传音。
“多谢。”
元婴弟子之后,便是化神以上的几名弟子。
这一辈里,化神以上的弟子尚少,再剔除因种种原因、顾虑不参加法会的,这次上台的连比试的名额都占不满,是以,很快便结束了。
众人从试炼台上下来,回到为他们准备的最近的看台上观赛。
比试从金丹期开始,各境界的九人,分三组,每组都有三大宗门弟子各一人,一日赛一组。
沐扶云耐心地等在一旁,和众人一道观看台上的比试。
作为这一届法会的第一组比试,金丹期弟子们开始时,剑招虽然不算太有杀伤力,亦有些收敛,但很快,三名弟子就找到了比试的状态,战况逐渐激烈,将整个试炼台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
最后,第一组金丹期弟子的比试,以太虚门和无定宗的两名弟子晋级,天衍弟子淘汰为结果收场。
天衍的这名弟子恰好就是紫云峰的那位师兄。
他既懊恼于自己没有抓住机会,第一轮就因一招之差被淘汰了,又为接下来天衍的战况操心。
一下台,也顾不上复盘自己的比试,先绕到沐扶云这边,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
“沐师妹,抱歉,没能给你开个好头。你好好比,别被我的失误影响到。”
按照元婴弟子先前抽签的结果,今日第一组要比试的天衍弟子,就是沐扶云和宋星河。
太虚门和无定宗弟子则是梁怀怜和徐钦猗。
沐扶云左右看了看,见梁怀怜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一手扶剑,一手握拳,在原地小跳着,不时仰着脖颈扭动一下,无定宗的徐钦猗则站在一旁仔细地擦拭自己的佩剑。
“那把‘真武剑’,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徐怀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过,比起你的衡玉剑,应当还是逊色一些。”
不知何时,徐怀岩、弘盈、肖彦等人已经从看台上下来,悄悄来到沐扶云和展瑶的身边。
沐扶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便对那位紫云峰的师兄道:“师兄放心,我无法保证会赢,但一定竭尽全力。”
那位师兄似乎是个十分热血激昂之人,见状面庞通红,胸口起伏,用力地冲她握拳点头,又拍拍展瑶的肩膀,方下去休息。
“怀岩,你怎知他用的是真武剑?”弘盈心细,很快发现问题。
几个人纷纷看向徐怀岩。
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道:“算起来,他也是我的远房堂兄,只不过,他是本家直系子弟,我是旁支子弟,平日往来甚少。”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两个果然都姓徐。
“难怪你方才说不急着打听这个徐钦猗的情况!”肖彦恍然大悟,转头就冲沐扶云和展瑶两个人招招手,示意她们靠近一些,“时间匆忙,我们来不及收集太多消
息,只是粗略打听了一番元婴期这些弟子的情况。”
因沐扶云要先比,徐怀岩便先着重说了说徐钦猗的特点。
“堂兄在本家这一辈里,素以性情稳重、心智成熟著称,剑法路数亦是如此,沐师妹,你对上他的时候,恐怕得改改路数——短时间里,要找到他的弱点,恐怕不易。”
“不妨试试用一用灵火!”赵跃越给她出主意,“不管有没有攻击力,至少出其不意了!”
沐扶云是临时进阶的选手,除了近来在天衍得到了几分关注外,从前一直默默无闻,对大多数对手来说,十分陌生。
“有道理。”俞岑表示赞同。
说完徐钦猗,元婴期的第一场比试也已经开始了,梁怀怜和徐钦猗打头阵,因梁怀怜张扬的性子,哪怕她的境界才到元婴前期,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攻击性,是以一上来,就把战况拉得十分激烈。
几人又把剩下的太虚门、无定宗的弟子一个个分析了一遍。
沐扶云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着场上的情况。
比试采取车轮战,四人之中,战果最差者将被淘汰。下面两场,便分别是她和徐钦猗、宋星河的比试,她的确得事先看看对手的情况。
如徐怀岩所说,徐钦猗的招式稳扎稳打,滴水不漏,与她先前在天衍见到的金丹以下,尚能寻出漏洞、缺点的弟子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对手,应当与谢寒衣留在湖中陪她练剑的冰剑如今的水准不相上下。
她的心思沉了下来,拿出从前还在玉涯山时,越难越想挑战攻克的态度出来,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对手。
台上的比试进行得如火如荼,梁怀怜毫不吝惜灵力,连连使出大招,那架势,倒和她亲爹不要钱似的撒灵石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整个试炼台因为梁怀怜的不知疲倦,不住震动,台面上的石块更是不时被剑意打得开裂、飞溅,引得近处做裁判的沈教习不得不随时留意。
为了保持天衍教习的风度,他也不能躲,只能不断用灵力挡开迎面砸来的碎石。
看台上的弟子们更是沸腾不已。
“不愧是梁怀怜!”
“这种打法,一般人可招架不住。”
“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境界的差距,徐钦猗可是元婴中期,比她高了一阶呢!”
“徐钦猗也够厉害的,梁怀怜这么步步紧逼,他还能沉得住气。”
沐扶云耳边飘过这一句,忍不住跟着点头。
她看出来了,徐钦猗之所以一直收着,没有和梁怀怜硬碰硬,除了出于与她惯用的持久战相似的风格外,也是为了紧接着与她的比试积蓄力量。
每一名参赛的弟子,都要经历一次连比两场的情况。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梁怀怜消耗徐钦猗越多灵力,她的胜算便越大。
“梁怀怜会输。”展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照旧冷冷清清,带着点凌厉,“但下一场,你会赢。”
沐扶云挑眉,侧目对上她毫无表情的侧颜。
展瑶变了,若是从前,她定会用惯常的,毫不留情的警告语气,让她掂量清楚自己的水准,别在比试上掉链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相信我的实力了?”沐扶云忍不住问了出来。
展瑶脸色一沉,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又过了两刻,梁怀怜被徐钦猗拖得渐渐不支,眼看已经无法再维持占上风的局面,干脆孤注一掷,使出最后一个狠招,直刺徐钦猗要害。
徐钦猗本就一退再退,知道自己没法再闪躲,只得一咬牙,迎了上去。
他的灵力尚且充沛,只是不惯于用凌厉的杀招,对上梁怀怜丝毫未减、一往无前的气势,并未显出压倒性的优势。
两道强劲的剑意在试炼台上风碰撞,发出巨大的动静,两人皆被反弹力波及,胸口几乎同时一痛。
徐钦猗明白这是决胜时刻,连忙忍住喉间泛上来的腥甜,艰难地闯过眼前还未消散的剑意形成的压迫圈,奋力朝梁怀怜攻去。
梁怀怜自然不甘落后,但到底晚了一步,徐钦猗的剑到了眼前,轻易挑开她的防御,悬在她的脖颈处。
“本场,无定宗,徐钦猗,胜。”
“下一场,无定宗徐钦猗,对天衍宗沐扶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