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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间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商议


    谢寒衣这一闭关,便是大半个月。


    原本在新弟子们任务一结束,宗门长老们就应当在掌门齐元白的召集下,齐聚归藏殿,商议这段日子以来,大陆各处发生的异动。


    过去,这样的事,谢寒衣几乎不会参与。但这一次,在齐元白的安排下,一直到谢寒衣短暂出关,长老们才来到归藏殿中商讨。


    望着眼前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谢寒衣,太清峰的秦长老不阴不阳道:“是什么风,竟把谢师弟也吹来了。”


    秦长老素日自诩为齐元白的左膀右臂,行事之间,总要压别人一头,齐元白对此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有谢寒衣身份特殊,尽管鲜少现身,却是难以超越的存在。


    早些年,因忌惮谢寒衣的身份,他也试过主动示好。只是,谢寒衣出尘离世,对宗门内外的人和事几乎不闻不问,对他的示好,更是无动于衷。


    经年累月之下,他反倒积聚了一肚子不满和憋屈,发作不得,便只好在屈指可数的见得到谢寒衣的时候,拿话刺一两句——横竖以谢寒衣那样的性子,根本不会在意他说了什么。


    今日也一样。


    谢寒衣只淡淡看了秦长老一眼,便径直自他面前经过,在属于自己的座上坐下,等着齐元白的到来,根本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秦长老自觉没趣,本还想趁机说些什么,一转眼,见蒋菡秋正以一副似笑非笑,要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自己,这才悻悻闭嘴。


    不一会儿,掌门齐元白在楚烨的跟随下,进入正殿,在主座上坐下。


    众人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这一两年来,各地陆续上报的情况。


    “如此看来,西极沙地和东极岛的灵脉都有过异动,尤其是西极,不但在灵脉附近孕育出魔物,还出现了地动。”紫云峰韩长老听完几人的话,又翻了翻近来的卷宗,肃然道。


    “近几个月,亦有其他几处上报了地动的情况,自地图上看,这几处大都分布在灵脉沿线。”洞仙峰常长老道。


    蒋菡秋蹙眉,猜测道:“看来,这些异常,很可能都预示着灵脉的变化。掌门,会不会是上一次,东极岛上凤凰受伤,封印松动,才引起灵脉波动?”


    提到凤凰受伤一事,楚烨下意识感到一阵愧疚。


    他自认一向将宗门利益置于个人安危之前,从无徇私,唯独在这件事上,为了沐扶月,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犯下了无法反悔的错。


    旁人自然也察觉了他的反应。


    不过,在他们看来,楚烨只是在为那一次的失手而觉得有愧于宗门。


    秦长老知他是齐元白的得意弟子,遂反驳道:“也不见得,地动本是常事,成千上万年里,山河湖海流转不停,没有凤凰受伤一事,亦会有山脉变迁,更何况,这两年本就到了地动频繁的时候。”


    蒋菡秋看不上他过分阿谀讨好的样子,直接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齐元白看着二人之间一如既往不对付的样子,只淡淡说了句“皆有可能”,便没再继续议论此事,而是让楚烨那了别的卷宗,分发给大家。


    “各处的异动,不论究竟是何原因,明日起,宗门都应再增派人手,严守每一处由天衍负责的地方。”他交代完,便吩咐大家看新分发的卷宗。


    “今日让诸位来,还有一事要说——明年,便是四年一度的三大宗门大比法会,依顺序,此次法会,当在我天衍举行,过几日,太虚门和无定宗将派人前来,一同商议此次法会的细则,烦请诸位回去后,各自做好准备。”


    修仙届每年法会无数,大到三大宗门大比,小到散修自发组织的闯秘境、比试,层出不穷。


    但其中,最受瞩目的,唯有四年一度的三大宗门大比法会。三大宗门代表着整个修仙届最强大的实力,而大比法会,是三大宗门年轻一代弟子之间的比试,自然也代表着下一代修士中的最强实力。


    长老们一听法会,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作为一峰之主,谁都希望自己座下的亲传弟子能在法会上取得名次。


    几人看完卷轴,又说了两句,齐元白便让他们各自离开。


    唯有谢寒衣一个人被他传音留了下来。


    “师弟,”齐元白面色严肃,“方才的情况,你都听到了,各处的异动,到底是否与灵脉波


    动有关,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毕竟,事关灵脉,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


    这也是他特意等到他出关后,将他请来一同商议的目的。


    自进入归藏殿后,便一言未发的谢寒衣终于开口。


    “师兄高看我了,灵脉遍布整个大陆,宛如人体内的经脉,错综复杂,深浅不一,我所能清楚感受到的,唯有天衍的这一支罢了。这一支,有我镇着,暂未有不妥。至于别处,我便无法断言了,只是隐隐有几分感觉,的确有一种陌生的力量在靠近。”


    齐元白沉吟片刻,道:“我记得,菡秋先前上报西极的那次地动时,你就恰好在那儿,此事,是否也有关联?”


    他说的是谢寒衣在西极忽然发病时的那次地动。


    谢寒衣点头:“那一次,的确与我有关。毕竟灵脉相通,那时我体内气息紊乱,差点失了神智,想必西极的灵脉也感应到了,这才引起地动。”


    “唔。”齐元白眯着眼微微点头,思索着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慢慢道,“看来,的确应当提高警惕,尤其这次法会,三大宗门齐聚天衍,各地必然空虚,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须得做好准备了。”


    ……


    三大宗门大比法会的消息很快在天衍上下传开。


    每隔几日,到浮日峰上课的弟子们口中议论的,都是此事。


    “听说往年能参赛的,都得是金丹期以上的弟子。”


    “炼气和筑基的修为太低,大多是才入门的弟子,经验尚缺,要参加法会,到底稚嫩了些。”


    “哎,看来咱们这些新弟子是没机会参加了。也罢,就当是观摩师兄师姐们的机会吧。”


    “也不一定啊,法会在明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万一有人在这几个月里结丹了呢?”正在指点几名弟子的云霓从从旁经过时,听到他们的议论,不禁停下脚步,说了一句。


    弟子们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反应过来,问:“云霓师姐说的是展瑶?”


    “是了,展瑶已经是筑基后期,以她之前进阶的速度,要在这几个月里结丹,也并非不可能。”


    “可结丹和炼气、筑基都不一样,修炼进阶,越往后,每进一阶,要花费的时间也越多,几个月的时间,恐怕有些仓促。”


    云霓双臂环胸,扬了扬下巴,道:“对别人来说,也许仓促,但我相信展师妹,她基础扎实,远超其他人,再加上这才在西极的历练,有了机缘,要结丹,只差一口气罢了。”


    话音落下,原本在竹林里自己练剑的展瑶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的身边。


    “大师姐,多谢你如此信赖我。”


    她站定在众人面前,先向云霓行了个礼。


    “我如今已经结丹了,可以参加法会。”


    众人听罢,惊讶不已,就连云霓也有些猝不及防,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日前。”展瑶没有回答得太过具体。


    那日,恰是她留在惩戒堂禁闭的最后一日,抄完最后一遍宗门规矩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便结丹了。


    云霓也不追问,当即高兴地拍拍她的肩:“太好了!”


    其他弟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将她围住,恭喜她的再次进阶,弘盈等人更是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当即问起了她修炼的心得。


    展瑶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目光自众人面上扫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沐扶云仍旧不在。


    听说,她这三日,都以进阶征兆将至为由,自请留在泠山泽修炼。


    跨过这一阶,她就该是筑基后期了吧。


    展瑶心里胡乱想着,总有种隐隐的期许,希望她能在剩下的几个月时间里,再进一阶,跨入金丹期。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浮日峰西面的天空中,乍然涌现出一道金光,透过重重浓云,直射山间某处。


    恰是阴云密布的白日,不比阳光灿烂、碧空无云的日子里的平平无奇,此刻,那道光如拨云见日,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


    “那是……有人进阶的征兆?”


    “没有雷劫,是元婴以下的进阶,难道是沐扶云?”


    第72章 结丹


    泠山泽的湖泊边,沐扶云盘腿坐在光滑的石面上,双目紧闭,全神贯注地引导体内气息的运转。


    经过数日全心投入地冲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灵台之上,灵力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往某个方向聚集而去。


    早已走过一遍修炼之道的她自然知道,这是要结丹了。


    只要将浑身的灵力运转至丹田,凝聚成形,最后与血肉经脉融合,便是化成了修士的内丹。


    眼看天边阴云渐散,被金光穿透,直射下来,笼罩在四周,将她包围起来,与周遭的天地隔绝开来。


    为了冲击这一次进阶,一连数日,她都留在泠山泽,没有外出。


    原本还只是筑基中期,她以为,这一次的进阶,也不过是和从前一样,升为筑基后期罢了。


    谁知,就在方才,她一举冲过筑基后期,竟然并未止息,直接就开始结丹了。


    连升两阶,实在是始料未及,原本提早服下的固元丹似乎不大够用了,体内灵力奔涌,一面凝聚结丹,一面又像是从什么看不见的出口悄悄流逝而去。


    头顶金光盛大,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明晰,甚至有些刺眼,显然比寻常筑基后期升至金丹前期的动静更盛大。


    沐扶云并非刻意张扬之人,升级进阶在她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必大张旗鼓地让旁人都知晓。可照今日的动静,只怕要在全宗门上下传开了。


    来不及思考别的,沐扶云只能全神贯注,只盼能稳住气息,在灵力枯竭之前,结丹成功,才不至于让一切毁于一旦。


    与此同时,浮日峰上,有越来越多的弟子被层云间的金光吸引,聚集在一起,指着那边的动静,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个方向,应该是泠山泽吧?那里除了沐扶云,也没别人了。”


    “你知道泠山泽在哪儿?怎么那么确定?”


    “我不知道,可那离浮日峰不远,又不属于其他任何一峰,不是泠山泽,还能是哪里?”


    “你们看,这次的光,是不是有点太强烈了?不像是筑基中期升后期的样子啊。”有一名弟子盯着金光看了片刻,直看得眼前发黑。


    身边很快有人反驳:“不是吧,我看,是今日天气阴沉,才让你有如此错觉吧。”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那名弟子原本不过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可一见所有人都不同意自己的话,反而被激起了不服。


    他目光四处扫视,胡乱找寻能反驳的理由,忽然瞥见展瑶,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上次展瑶筑基的时候,就没这样的动静。”


    众人一愣,顺着他的话往回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展瑶结丹的时候,恰是晴空一片,阳光灿烂,因此未能引起旁人的关注,但升筑基后期的时候,却是个风雨如晦的日子,那时的动静,的确没有这么大,也只离她近的几人发现罢了。


    可是,对上展瑶冷淡的面容,他们谁也不敢说实话。


    就连刚才说话的那名弟子,表情都有些讪讪,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展瑶。


    展瑶淡淡看他一眼,随即便又看向天空中的云层和金光。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这的确不像破至筑基后期的异象。”


    这算是肯定了那名弟子的猜测。


    大家听罢,知晓她并未生气,皆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自从西极沙地回来后,展瑶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


    尽管她的身边,没了许莲和周素二人,她似乎比从前更加独来独往,可隐约之中,他们又觉得,她不再像过去那样遥不可及了。


    譬如,今日这样的情形,若换做从前,她必不会多解释一句。可现在,她却愿意开口,消解旁人心中的不安和愧疚。


    “哎,


    还是我们自己不行,总是慢一步,所以只能拿别人做比较。”那名弟子想了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以表达自己并无恶意。


    展瑶看他一眼,扯扯嘴角,没有回应。


    众人看着那边的金光,再次议论起来。


    “既不是筑基后期,那会是什么呢?”


    “难不成……直接结丹了?”


    “不、不会吧……”


    这个猜测一出,大家越发好奇起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徐怀岩。


    尽管这段日子以来,众人和沐扶云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甚至融洽了许多,但相互之间,仍保持着距离。


    他们之中,唯有徐怀岩是真正能和沐扶云说上话的,要关心她的情况,自然也只有让他出面。


    “要不,怀岩,你替大伙儿问问沐师妹?”经西沙极地的一番配合,俞岑也自觉对沐扶云多了一些关心,便先试着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徐怀岩环顾四周,对上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也没犹豫,从芥子袋中取出玉牌,就给沐扶云发去了讯息,询问她的情况。


    十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玉牌,等待着回应。


    可是,片刻过去,玉牌一动不动,毫无动静。


    “金光还未消散,定还在破境的关键时刻,无暇他顾,咱们再等等吧。”徐怀岩说着,指指天边的云层与金光,示意大家继续看。


    他说得没错,沐扶云此刻的确正处在最煎熬的时刻。


    气海已快要枯竭,而灵府之中的灵力汇聚着,仍旧一片凌乱,尚未成形。


    她竭力控制着能调动的全部灵力,可那种沙子从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溜走的感觉,实在让她无所适从。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来,覆在额边,摇摇欲坠,一不留神,便有几颗碰撞到一起,沿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她的领口、胸前。


    灰白的道袍上,渐渐被汗珠晕染出一块块水渍,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大约是体内气息涌动过快,灵力起伏不定,她感到胸口开始出现一阵阵隐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是这具身体快要承受不住气息涌动的征兆。


    她吃力地忍痛吸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处藏在道袍底下的水晶片。


    水晶片是寒冷的,并未被她的体温捂热,在她的指尖隔着道袍触上去的时候,变得更冷了。


    里面的神识似乎感应到了她踩在崩溃边缘的紧张。


    下一刻,洞府的大门从里打开,自从浮日峰回来后,就继续闭关不出的谢寒衣从里面走出来,停在湖泊边的沐扶云身侧。


    她闭着眼,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明明已经十分痛苦,可除了嘴唇抿得有些紧外,表情未见太多变化。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谢寒衣淡漠的神情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手掌贴上她挺得笔直的后背,分出一束柔和的灵力慢慢探进去,融进她杂乱的气海从。


    并不急于强行扭转气息的流动,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微微施力,轻轻拨动,将混乱的气息一点点捋顺。


    沐扶云对他的灵力并不陌生,在他自后背探进来的那一刻,就顺势放松,在他的帮助下,尽力将已经捋顺的气息重新收入自己的掌控之下。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切终于复归正常。


    谢寒衣撤开手掌,却并未离开,仍是陪着她,继续坐在被金光笼罩的那个小小的圆圈里,看着她一个人努力完成最后的结丹。


    又是半炷香过去,那团汇聚在一起的灵力终于被捏合到一起,形成修士的金丹,悬在灵府之中。


    金丹炼成的那一刻,沐扶云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扭过头去,对上谢寒衣的目光。


    头顶的金光在那一瞬间到达最亮,紧接着,骤然消散。


    阴云重聚,四下复归沉郁。


    可她看着谢寒衣的双眼,却感到了一阵暖意。


    “师尊,我结丹了。”


    谢寒衣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眉心轻轻点一下。


    “好。”


    ……


    浮日峰上,众人一见金光消散,立刻打起精神。


    等了片刻,终于见徐怀岩的玉牌亮了一下。


    他赶紧拿起来细看,一连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看错,才露出喜悦的笑容,将看到的话念给大家听:“‘结丹已成,多谢关心。’”


    “所以,是真的结丹了……”


    有人喃喃低语。


    众人静了静,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


    “连升两阶!还是在跨上新境的时候!”


    “听说,泠山道君当年也曾连续进阶,沐师妹果然是道君亲传!”


    “是啊,我服气,很服气!”


    七嘴八舌的感叹声里,展瑶没有出声,只是遥遥望着方才显现金光的地方,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结丹了,就能参加接下来的法会了。


    ……


    此次进阶,动静不小,不出半个时辰,便已传遍整个天衍。


    人人都为此惊叹不已,沐扶云,那个曾经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弟子,似乎已经渐渐成为了新一批弟子中,最让人刮目相看、寄予希望的那一个。


    大家都开始期待她接下来与展瑶一道参加宗门法会。


    就连后堂中的沐扶月,都感受到了这种非比寻常的动静,忍不住询问恰好来探望她的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究竟是什么人,进阶引起了这样的异象。


    楚烨就是再不愿说,此刻被当面询问,也无法再找借口转移话题,只好看一眼玉牌上的消息,含糊地告诉她,进阶的正是她的亲妹妹沐扶云。


    “……云儿进阶了?”


    听到楚烨的回答,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如今到什么境界了?”


    楚烨望着她的反应,不知怎的,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是宋星河回答了她。


    “筑基中期连升两阶,方才恰好结丹了。”他烦躁的揉了把脑袋,只觉得不该这样继续瞒下去。


    “……结丹?她、她才进宗门不过两年,对吧?”沐扶月的神情开始僵硬,连嗓音也变得有些干。


    “师姐,本来怕你听说后难过,但我觉得,不该瞒着你。况且,师姐如此善良,必也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过得好,如此,就更没理由要隐瞒了。”


    宋星河深吸一口气,不顾楚烨微妙的神情,打算一股脑儿将真相告诉她。


    沐扶月收敛起僵硬的笑容,呆呆看着他。


    “师姐,沐扶云,她虽是在大师兄的帮助下,临时进的外门班,但先前在外门考核上却拔得了头筹,如今,不但已经是内门弟子,还成了泠山道君座下唯一一名亲传弟子。”


    泠山道君啊,常年神隐的天下第一剑。


    不过离开两年,一切就都变了。


    沐扶月脸上血色褪去,眼神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扭曲。


    “那真是——让人惊喜啊。”


    =第二卷结束=


    第73章 除夕


    秋去冬来,整个天衍以浮日峰为中心,逐渐被萧瑟寒冷的霜雪笼罩。


    数月时间过去,内门已经又多了一批新弟子。不似上一年的天字班,十五名弟子全部被收入内门的辉煌战绩,这一年,长老们一共只挑中了两名新弟子,一个收在洞仙峰,一个收在紫云峰。


    众人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原来,那一年入门的弟子数量,已是近数十年里最多的一次,弟子们入门时的修为,也比往年弟子们入门时略高一些。


    照修仙界成百上千年来的规律,这十几名弟子里,兴许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名留史册的传奇大能。


    而开春后的三大宗门大比法会,也许就是见证他们走入世人视线的一次机会。


    随着年关的靠近,整个天衍上下,除了因为这几日罕见的大雪天气而感叹外,便是议论接下来的法会。


    年关一过,宗门内便要先进行一轮选拔,决出各境界的前三名,代表宗门参加接下来的法会。


    新弟子中,展瑶和沐扶云已是金丹期修士,自动被列入即将参加宗门选拔的名单。


    展瑶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每日起早贪黑地练剑,不管别人的议论,只瞄准自己想要的,毫不放松。


    沐扶云忍不住再度对她刮目相看。


    数月前,刚从西沙极地回来的时候,因展瑶主动到惩戒堂领了罚,使得消息传开,不少弟子都知晓了她在外出任务时,“因一念之差而差点害了同门”。


    他们面上不显,但心中多少有些疑虑,甚至私底下有议论,怀疑展瑶过去的孤傲、耿直,都是装出来的表象。


    面对这些不敢摆上台面的流言,展瑶始终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地做自己。


    沐扶云知晓真相,明白她平白无故背了黑锅,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是否后悔当时的决定。


    谁知,展瑶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反问:“为什么要后悔?当初你遭受流言蜚语的时候,不就是这么


    过来的?这很难吗?”


    沐扶云:“……倒也确实不难。”


    不论如何,看到展瑶完全不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她便放心了。


    好在,到底是相处了数年之久的同窗,大家多少都了解展瑶的脾性,再加上发现了她和许莲、周素之间的隔阂,便都后知后觉地有了猜测。


    久而久之,自然也没人再提此事了。


    转眼就是年关。


    修士们随着修炼得时间越来越久,境界越来越高,身上留下的属于凡俗的气息也越来越弱。对于这种凡人的节日,他们素来不大重视。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两年的新弟子人多,凡间百姓们最热闹盛大的节日,似乎将修仙界也感染了。


    内门十几名年轻的新弟子们商量着,决定在除夕这夜,一起守岁。


    只是,宗门内的其他长老和师兄师姐们,都不过除夕,他们十几个人,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地方过。


    最后,思来想去,竟然想到了泠山泽。


    别的峰上人多,师兄师姐们要修炼、对招,只有泠山泽不一样。


    那里,除了谢寒衣外,便只有沐扶云一个人,与其他峰相比,实在是个“地广人稀”的好地方。


    再加上众人都不知泠山泽到底在哪儿,更从来没去过,一直觉得有些神秘,因此,念头一起,便觉十分好奇。


    “沐师妹,能不能请你回去问一问谢师叔的意思?”


    肖彦平日话最多最贫,便由他代表大家,试探着问一问沐扶云。


    面对同窗们满含期盼的眼神,沐扶云犹豫了一瞬,随即点头答应了。


    她知道这些同窗在外门的时候,就有除夕相聚守岁的习惯。先前他们不算熟悉,更谈不上亲近,是以去岁除夕,无人邀她同去。


    她也不曾介意,原本,在玉涯山上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孤独,除夕而已,和每一个独来独往的日夜并无半分不同。


    而今年,一切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和大家变得亲近了,虽还是独来独往,可身边已不再空空荡荡,有了同行的伙伴,还有了师尊。


    傍晚,回到泠山泽的时候,恰好是谢寒衣出关暂歇的时候。


    他一身白袍,从洞府中走出,站在湖边的石面上,一抬头,就看到御剑而来的她。


    “师尊!”


    沐扶云笑着从剑上跳下来,落到他的面前,先向他行了个礼,随即提起除夕夜想让十几个同窗们来泠山泽一道守岁的事。


    不知怎的,才说完,就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一下变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般,从学堂里归来,满心期待地请长辈们同意自己邀同窗好友们来家中做客。


    她的脸上莫名有点热。


    “我就是不想拂了肖彦他们的面子,才答应了回来问一问师尊,要是会扰师尊的清修,我明日便让他们重新寻别处。”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谢寒衣那样出尘,似乎天生就是远离凡俗的存在,与除夕这样热闹的场景无法相融。


    谢寒衣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望着她一时有些发愣。


    在泠山泽待了这么多年,日夜与孤寂为伴,他实在没法想象,让那些在他看来就是半大孩子的弟子们来这儿,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的确喜静,不愿被打扰,就是许多年前,还是个孩子,刚进宗门的时候,也不曾凑过这样的热闹。


    可是,面对徒儿的请求,他一点也不忍心拒绝。


    知道她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从一开始的时候,并不被同门们接受,好不容易与大家越来越融洽,他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无妨。”对上她难得有点局促的眼神,他的眼角稍稍弯了一下,“让他们过来吧,只别到湖中去便好,那儿太危险。”


    得到允许,沐扶云双眼一亮,面上扬起笑,认真点头:“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叮嘱好大家的。”


    很快就到除夕这日。


    这一日的课业并未因此而取消,众人仍是一大早就到浮日峰来上课、练剑。


    不过,这一日的课业,他们都是在兴奋和期待中度过的。


    临到傍晚放学前的最后一个下课间隙,肖彦拉着徐怀岩等人先下山去了一趟青庐的饭堂,取了提早请师傅们备下的米酒和点心吃食过来,等着一会儿带过去。


    最后一堂课一完,一行十几人就这样浩浩荡荡跟在沐扶云的身后,在她的带领下,往泠山泽的方向行去。


    周遭有好几个恰好来看新弟子课业的师兄师姐,站在道边望着这十几个年轻孩子,乌泱泱从他们这些“大人”面前经过,忍不住一阵感叹。


    “这些孩子——果然年轻气盛啊。”


    “年轻好啊,干什么都风风火火。”


    离开的时候,沐扶云特意四下看了看,见除了许莲和周素没有跟上来以外,展瑶也一个人站在一旁,低着头擦拭自己的佩剑,打算一会儿便离开。


    她的脚步不禁停了停,这才意识到,肖彦他们似乎忘了邀请展瑶。


    过去,展瑶都与许莲她们在一起,只要许莲她们来,便会把她也带上,是以,大家大约养成了习惯,凡事都只问许莲和周素,不问展瑶。


    其他人见沐扶云脚步停下,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见展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禁局促、尴尬起来,有点想邀她一道,又不好意思开口。


    展瑶擦完剑,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收剑入鞘后,便抬头看过来。


    众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呆呆对视。


    展瑶的唇角抿了抿,握着剑柄的手也紧了紧,沉默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身要走。


    “展瑶!”沐扶云开口将她叫住,“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你一个人可找不到地方。”


    这句话,颇有些从前的展瑶的风格。


    展瑶身形一顿,回过头来看着她。


    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


    肖彦率先大大咧咧道:“是啊,那是泠山泽啊,咱们都没去过。”


    弘盈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直接上前,一把挽住展瑶的胳膊,把她往队伍这边带。


    “阿瑶你别收剑啊,我还要看你御剑呢,这么久了,我还没学好,你不会是吝啬得不想教我吧?”


    赵跃越连连点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徐怀岩和俞岑二人则自动让开些,在中间让出个恰能容一人的空隙来。


    展瑶看着大家的表现,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位落霞峰的师姐在旁看着,忍不住冲她笑:“阿瑶,你去吧,难得有一日放松,也是好事,师尊和云大师姐不会反对的。”


    她在替展瑶解围。


    展瑶看着周遭一双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喉间哽了哽,一直紧绷的面容慢慢放松了些。


    “好,”她重新解下佩剑,不必弘盈再拉,主动跟着她过去,站到徐怀岩和俞岑留出的那个空隙,“这就来。”


    “齐了,”齐满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咱们走!”


    十几


    人御剑自浮日峰上腾空而起,朝着西面的泠山泽飞去。


    第74章 热闹


    尽管因冬日的寒冷,整个天衍已都被霜雪覆盖,但与泠山泽的终年积雪、寒冰不化相比,就显得不那么寒冷了。


    众人一穿过浮日峰和泠山泽之间的密林时,就被出现在眼前的冰天雪地惊呆了,肖彦等人刚学会御剑不久,因为惊讶,灵力一滞,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幸好展瑶眼疾手快,两手分别扯住他们的道袍,才使他们稳住身形。


    “多谢。”肖彦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冲展瑶笑了笑,又赶紧睁大眼睛看着周围,感慨道,“想不到泠山泽竟然是这样的。”


    “扶云,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吗?你平日会不会觉得太冷?”弘盈问。


    沐扶云道:“一年四季皆是如此,起初有些不适应,不过,也只几日便好了。”


    弘盈点头:“也对,冷一些,反而更能让人精神集中。谢师叔气质出尘,修炼避世,境界更是远超凡人,想来倒也与这里的冰天雪地十分相配。”


    其他人也十分赞同。


    泠山道君在他们心中,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数月前仅有的那一次授课,让他们见识到了他的与众不同,也更让在他身上蒙了一层不一样的纱。


    “师尊的确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听到他们对谢寒衣带着仰望的夸赞,沐扶云心中有油然的自豪感。


    而被他们议论着的谢寒衣,在听到这些话后,心中原本莫名的不确定也消失了。


    这是他的地方,从这些弟子们进入密林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方才的那些话,更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到底是徒儿第一次带同窗们回来,他本还有些担心此处清冷寂静,会让这些孩子觉得不适,眼下算是放心了。


    眼看他们已从密林从出来,就要落在湖畔的平地上,谢寒衣便也自洞府中出来,负手而立,等着他们的靠近。


    一行十几个年轻弟子,一见他出现,赶忙收敛神色,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冲他行礼问候。


    沐扶云方才才同他们说起,不要太靠近湖泊,他们便都自觉地往洞府的方向靠了靠,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寒衣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眉眼之间浮现一缕松弛的笑意。


    “这儿给你们备了桌案、坐榻,若觉寒凉,亦可点几盏长明灯。”他面色平淡地冲他们点点头,吩咐几句,最后转向沐扶云,“缺什么,自去库中取便好,有旁的事,便去屋中寻为师。”


    沐扶云点头,和大家一同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重回洞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们才大大舒了口气。


    “没想到谢师叔如此细心,待我们这些小辈也如此和蔼。”徐怀岩道。


    沐扶云笑了笑:“师尊平日话虽不多,实则却是极好的。”


    上次的授课,他们也都见识到了一些,越发觉得不假。


    肖彦嬉皮笑脸的,冲沐扶云挤眉弄眼:“我觉得还是因为有沐师妹你在,毕竟,这么多年来,让谢师叔松口收为徒弟的,也只有你而已。”


    “是啊,我们可都是托沐师妹的福,今日才能来这儿的,全宗门上下,其他师兄师姐们可都没来过。”赵跃越也跟着起哄,昂首挺胸,一副涨了见识,出去就要高谈阔论的架势。


    弘盈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他肩后重重捶一下,捶得他猝不及防朝前冲。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两爱现,在这儿就免了,还不快帮着收拾东西坐下?”


    赵跃越揉着后背,一边抱怨弘盈自进了落霞峰后,下手越来越不知轻重,一边则乖乖地帮着大家一同把从青庐的饭堂带来的吃食在桌案上摆开。


    有点心师傅做的白玉糕、桂花冻、杏仁酥等等,也有炒菜师傅给备下的各色洗净却未烹制过的肉片、菜蔬。


    肖彦取出自备的一口大铜锅和炭火,沐扶云生了灵火,将长明灯和炭火点燃,徐怀岩往大铜锅里注入汤底,俞岑则干脆以剑为刃,取了几样香料,或切或搅,自制了一大份蘸料,其他人则各自收拾着吃食、坐榻。


    十几个人凑在一起,忙碌却有条不紊。


    待终于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众人方围着桌案坐下举杯提箸。


    才来的时候是傍晚,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深蓝的夜空中,月色暗淡,星云璀璨,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本该透着孤冷凄芜,可一旁明亮的长明灯和咕嘟咕嘟冒泡泡吐热气的铜锅,将这一切都冲淡了。


    温馨的火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被照得生动鲜活,就连展瑶也显得比平日柔和、放松了许多。


    肖彦爱起哄,捧着酒壶一遍遍给大家倒酒,一杯接一杯地饮,饮得一张张白皙的脸都染上了或深或浅的绯红。


    自进入内门后,他们便一直辟谷,再没放纵过口腹之欲。


    尽管并无饥饿的感觉,但面对满桌新鲜的食物和滚热的汤水,人人都有种久违的喜悦。


    齐满和赵跃越在肖彦的撺掇下,要拉着梁实仟和俞岑两人品拼酒。


    尽管只是米酒,馥郁香甜,不易醉人,但一杯接一杯下去,亦后劲十足。


    徐怀岩怕他们喝多了没分寸,连忙要劝阻,却被岑洛和肖彦一人一边拉住,嘻嘻哈哈扯着他一起拼酒。


    弘盈则仍旧想着修炼,兴致勃勃拉着展瑶和沐扶云两个,站在湖边的空地上,嚷嚷着要她们两个再教教她御剑术。


    只是,她方才也多喝了几杯,酒量也不太行,央着二人各自演示过一遍后,刚要自己上去试试,就双腿发软,脚下打滑,差点从半空中掉进湖中去。


    沐扶云警惕着,在她跌下去前的那一瞬就以灵力操控着自己的剑飞过去将她接住。


    弘盈这一跌,虽没摔着,脑袋里的晕乎却被彻底激发出来,干脆趴在沐扶云的剑上,双臂张开,紧紧抱住,傻乎乎地咧嘴笑笑,竟将那样趴着睡了过去。


    沐扶云哭笑不得,操控着剑落下,让弘盈在一张榻上躺下。


    另一边在拼酒的几人也已醉得七荤八素,连一向稳重的徐怀岩和俞岑都神志模糊了。


    展瑶看弘盈没事,便自觉地过去看着他们。


    十几个人里,除了沐扶云和展瑶,其他人都喝得头晕眼花,半醉半醒。


    二人没站在一起,隔着一段距离,冷不丁视线交错,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感觉,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好。


    沐扶云觉得这辈子都没这样亲身经历过这么热闹而真诚的氛围。


    展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看见展瑶站在长明灯的灯光里,浑身上下像被覆了一层温柔的纱。


    她听见展瑶说:“沐扶云,可别松懈啊,法会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笑了,笑得洒脱而自信:“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月上中天,深色的夜幕中,忽然飘起片片雪花。


    午夜临近,跨过那一刻,便是新的一年。


    沐扶云抬头看着半空中飞舞的雪花,心中一动,看一眼众人,见他们都好,方转身一人朝洞府的方向行去。


    谢寒衣的屋子仍旧闭着门,窗半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沐扶云站到窗边,搓搓自己被冻得有点红的手,轻轻撑在窗台上,身子前倾,从窗子敞开的那个口子里探进去些。


    屋里亮着一盏灯,还是她亲手做的那一盏化霜灯,淡蓝的光芒,让屋子里显出一些孤冷。


    谢寒衣盘腿打坐,一动不动。


    沐扶云另点了盏暖黄的长明灯,弯腰摆在窗台下的案几上,轻声道:“师尊,过新年啦。”


    谢寒衣身形未动,亦未睁眼,只是嘴角悄悄地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沐扶云没得到回应,也不失望,知他要入定,不该打扰,便自觉地退出去些。


    正要走,忽然瞥见窗外的廊檐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红绸绣金线的锦囊。


    她一时好奇,伸手掂了掂那只锦囊。


    满满一袋灵石,发出脆响。


    是压岁包啊。


    第75章 来访


    与破天荒难得热闹的泠山泽相比,别处就显得冷清多了。


    浮日峰的后堂中,沐扶月神情低落,遥望着窗外的飞雪,轻声道:“又到年关了啊,往年到这时候,都热闹得很,如今,也不知大家都怎样了……”


    偌大的后堂,有无数盏或明或暗的莲灯,四下沿墙处,亦有数盏长明灯,将整间屋子照得十分亮堂。


    可越是亮堂,就越显得空旷寂寥。


    只有楚烨和宋星河陪伴在她的身边。


    听到她的感叹,二人皆未立刻回应,而是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过去的那些年里,只要留在天衍,除夕这夜,他们两个都会陪伴在她左右。


    知道她出身凡间普通人家,家中数代,除她有修仙的天赋外,再没出过修士,家中必和凡间其他人家一样,将除夕当作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度过。


    因怕她觉得孤单,他们两个年年都变着花样哄她高兴。


    自然,她的身边也从来不缺嘘寒问暖、温柔体贴的人。


    譬如苍焱,甚至每年都会亲自从魔域赶来天衍,只为见上她一面。


    而每到这时,他们总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明明不甘心变成被忽视的那一个,却又因害怕她生气、难过,而不得不忍着那口气,警惕地守在别处,时时关心着他们的动向。


    如今,又是一年除夕,她被困在后堂中,无法离开。


    这时候,还在想着苍焱吗?


    楚烨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是微笑着安慰她:“大家都好,宗门上下还是与从前一样,只是没有师妹你,除夕也没什么气氛了。得你快些好起来,回到宗门才好。”


    沐扶月听罢,神情间的落寞被冲淡了些,但仍未完全消失。


    宋星河则不如楚烨这般愿意斟词酌句,被她的神情微微刺痛,便直接道:“师姐难道还在想着苍焱?”


    沐扶月眸光一闪,咬了咬下唇,面上闪过一丝愧疚,轻声道:“对不起,星河,你愿意在这时候来陪我,我很感激。只是,苍焱……一直以来,他也对我很好,如今我已能化作人形,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有告诉他,总觉有些对不起他。”


    宋星河心中憋着一股气,也不知到底是对谁的气,听她如此说,不但没消,反而更甚,咬牙冷冷一笑,道:“师姐觉得对不住他,可他不见得就会领师姐的情。”


    “星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不领情?”沐扶月觉得有什么似乎是意料之外,实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要被说出来了。


    “没什么意思,只怕他现在正忙着关心沐扶云呢。”宋星河面无表情道,“这几个月,他几乎每隔半月,就会派人往天衍送东西——都是送去泠山泽,给沐扶云的。也不知上次他将沐扶云劫去魔域,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看来,真是白费了当时蒋师叔他们的担心。”


    这几个月,沐扶云像过去一样,需要靠楚烨的纯火灵力疏通体内滞涩的经脉,可往他这里来,使用千年寒潭的频次,却大大减少了。


    他也因此能猜到,苍焱每月着人送来的东西,想必便是能解她那种特殊体质的灵丹妙药。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是觉得一定不只是气沐扶月在这时候也不忘提及苍焱。


    沐扶月的脸色果然变得有些僵硬,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曾经属于她的一切,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已经被一件件夺走了。


    “好了,师弟,你少说两句。”楚烨心中虽也有些不快,但好歹并未因此受到太多影响,尚能心平气和地劝两句。


    “扶云……”


    沐扶月低喃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记忆深处的事,面上闪过一阵恍惚。


    楚烨沉默片刻,轻声道:“月儿,你近来总是有些不对劲。”


    “有吗?”沐扶月一愣,自神游中醒来,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


    “有。”楚烨笃定地回答,随即问出了心中的话,“月儿,你和她——和沐扶云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好像……对她有些戒备。”


    沐扶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试图从他平静温和的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没有——不,有,但不算什么大事,”她低下头,局促地笑笑,“只是,我是姐姐,平日又更开朗些,小时候,爹娘有时待我更亲近。那时候,妹妹性子内敛,不爱说话,同我也不亲近,有时会因为爹娘待我的好,而暗自生气。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又不敢靠近她的原因。”


    楚烨静静看着她,回想起当初从合欢宗将沐扶云带回来时的情形,还有后来的所见所闻,眼神缓了缓,柔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已长大了,这么多年没见,想必,那些陈年旧事,她都不会放在心上了。月儿,你也不用再担心了。”


    他在帮沐扶云说话。


    沐扶月悄悄咬紧牙关,努力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大师兄,是我想得太多,以至于误会妹妹了,对不起。”


    楚烨笑笑,正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和宋星河二人的传讯玉牌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二人取出玉牌看了看,不约而同蹙眉。


    “怎么了?是宗门出什么事了吗?”沐扶月问。


    “没什么,”楚烨收起玉牌,没有告诉她,只是说,“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不等沐扶月反应,宋星河也紧跟着道:“我也去。”


    “诶——”


    沐扶月才开口,那二人已先后转身,离开了后堂。


    ……


    远在泠山泽的沐扶云也同样通过玉牌接到了消息。


    魔君苍焱,不远万里来到了天衍,此刻,正在归藏殿一处便殿等她。


    除夕之夜啊,他竟然会来,真是有些扫兴。


    沐扶云意兴阑珊,手里本还宝贝似的捧着师尊给的装满灵石的压岁包,转头看一眼身后半敞着的窗扉,撇撇嘴,轻手轻脚走出洞府,重新回到湖边的空地上。


    弘盈等好几人都已醉得睡了过去,余下的三四人还半醒着,正七倒八歪地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醉话。


    展瑶没在,而是一个人去了旁边的巨石上,借着新岁的星光,默默练剑。


    沐扶云走的时候,弘盈恰好翻了个身,迷糊之际看见她,随口问了一句:“扶云,你去哪儿?”


    巨石上的展瑶也跟着看过来。


    沐扶云停下脚步,解释一句:“我去一趟归藏殿,一会儿就回来。”


    “哦。”弘盈也不知到底听见了没有,翻过身去之后,便咕哝着重新闭上了眼,“早点回来。”


    展瑶亦继续着方才中断的剑招。


    沐扶云转身,御剑往浮日峰而去。


    便殿之中,苍焱一个人站在中央的空地上,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纱橱、长案、长榻、博古架,几乎所有摆设都是木质的,顶多就是上了一层漆,让原本过分的古朴多了些光滑柔亮。


    这些正道修士,就是如此喜欢装模作样,分明都是以昂贵的紫檀制成的东西,丝毫不比他魔宫中的金碧辉煌、熠熠生辉耗费的人力物力少,却偏偏要装作朴素简单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过去,他一直觉得月儿那样坚持地留在这里,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照他说,这些正道修士,一点也不比他身边的魔修好。


    不过,这些人里,也有那么几个教人看得顺眼的。


    比如谢寒衣,又比如先前直闯他魔域的那名女长老,甚至是沐扶云——


    至少是行事坦荡磊落之人。


    他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沐扶云到底有没有照她说的,好好供养月儿的神魂。


    第76章 生气


    “今日除夕,魔君怎会有兴致来天衍?”


    敞开的殿门外,沐扶云踏着星光,御剑而来,施施然落在灯下的长廊上。


    外头下着雪,飞舞的雪花附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的肤色愈白,颊上粉晕愈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显得格外生动明媚。


    苍焱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又想起当初沐扶月的样子,可这一次,却是十分清晰地明白,她不是沐扶月。


    这两个人,面容有七分相似,细看下便会发现,实则气质完全不同。


    “自然不是来看你的。”苍焱肃了肃脸色,冷冷道。


    沐扶云


    抚了抚道袍,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将即将被体温融化的雪花统统除净,闻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站住!”苍焱蹙眉,将她喊住,“你要去哪儿?”


    沐扶云扭头看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回泠山泽去。”


    “我让你走了吗?”


    “可你也说了不是来看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走?”


    沐扶云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要知道,泠山泽还有师尊在,还有其他同窗在,哪怕她本也没有好好过年关的习惯,也觉得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苍焱这里。


    苍焱被她一驳,表情有些挂不住,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取出装了魔域圣草的漆盒,递到她的面前。


    沐扶云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伸手接过,看了看里头看来比平日多了一倍的圣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魔君千里迢迢赶来,是因为手下没人了,不得不亲自来送东西啊。”


    苍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胡言乱语,我不过是来看你到底有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


    毕竟,她当初和他提的条件,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交换的。


    “哦,原来如此啊。”沐扶云将漆盒收下,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就在这时,殿门外,又是两道身影快速靠近,落在长廊上,正是才从后堂先后赶来的楚烨和宋星河。


    他们二人来得急,显然有些担心这里的情况,见沐扶云还好好站在殿中,方松了一口气。


    “哼,倒还有‘救兵’。”苍焱一下就认出他们二人,冷冷嘲讽,“怎么,当初护不住月儿,如今却想来护她了?”


    宋星河经不得激,一下就被点燃了,立刻反唇相讥:“魔君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这么久都没再关心过师姐,反倒和她越走越近了。”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沐扶云。


    “师姐可是魔君的救命恩人。”


    苍焱神色变冷,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朝四周打量一番,道:“看在这里是月儿曾经的居所的份上,我不同你的计较。难怪她过去总说,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果然如此。”


    宋星河被刺得薄唇紧抿,想反驳点什么,却忍不住侧头看向沐扶云,想知晓她是什么反应。


    沐扶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毫无反应,更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莫名有些失望。


    楚烨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魔君此来,可要去后堂看一看月儿?”


    提到沐扶月,苍焱点头:“自然要去。”


    听他这般回答,楚烨便明白,他果然知晓沐扶月的那缕神魂和养魂术的事,遂道:“魔君还不知道吧?月儿如今已能借着灵力,短暂地幻化成人形了,方才,她还同我和宋师弟说起想见一见魔君呢。”


    苍焱知晓养魂术的秘密,自然也明白,要将沐扶月供养至能幻化成形的程度,需要多久,又需要耗费多少鲜血和灵力。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沐扶云。


    知道她千真万确一直在供养着沐扶云,心里那股一直以来的对她的淡漠和不在乎,好像又少了许多。


    “看来你确实没骗我。”


    他没再说什么,直接离开此处,前往后堂。


    剩下楚烨和宋星河二人,谁也没跟上去。


    “你们两个,”沐扶云临走之前,看见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忍不住问,“不跟上去看看?今日不怕他把沐扶月的心思分走了?”


    换做从前,这二人尚且彼此之间要明争暗斗一番,更何况此刻还有苍焱这个劲敌。


    宋星河迅速看一眼楚烨,趁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我不擅长应付人,还是让大师兄过去更为妥当。”


    楚烨对上他急于撇开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回应:“月儿不是那样的人。”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说得宋星河莫名觉得脸热,仿佛是他错了,错将沐扶月当作见异思迁之人。


    沐扶云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想跟去便不跟去,何必都这么急着找借口?像沐扶月那样善良的人,总不会给你们的。”


    说完,她转身出了便殿,打算御剑回泠山泽。


    “你去哪儿?”宋星河赶紧跟上,绕到她的身边质问。


    “当然是要回去。”沐扶云已经控制着剑浮在半空中,闻言蹙眉,侧头瞥他一眼。


    这话实在和方才苍焱问出的如出一辙,她有些不耐烦。


    “有什么事?”


    宋星河被她的不耐烦堵得胸口发闷,又生气又难过,连忙深呼吸几下,最后豁出去面子,问出心里最想问的话。


    “沐扶云,你以后不再需要山溟居的寒潭了吗?”


    “也许还要用那么两三次吧。”沐扶云跳上剑身,扬一扬手中的漆盒,“现在有这个。”


    宋星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悄悄收紧,只觉得有什么一直被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下子化成了碎片。


    沐扶云不理会他的反应,回答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半的雪仍未停,她划开雪夜的天幕,在璀璨的星光下,留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便殿、归藏殿,乃至浮日峰,都被渐渐抛在身后,眼看已至密林,离泠山泽越来越近,腰间的玉牌亮了亮。


    沐扶云没停,一边御剑继续前行,一边抽出玉牌看了一眼。


    是楚烨发来的讯息。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这个“他”,自然是指苍焱。


    她没有隐瞒的意思,坦坦荡荡回过去。


    “当然是和答应你的一样。”


    左不过是用自己能供养沐扶月这一点作为筹码罢了。


    那边没再回复。


    很快便进入泠山泽,重回湖边的那块空地上。


    方才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言乱语的几人已经抱在一起睡着了,其他人更是早就不省人事。


    展瑶已不再练剑,而是一个人坐在光滑的巨石上,打坐入定。


    沐扶云自剑上跳下来,用灵力给几盏长明灯加了一把火,使周遭的空气更暖一些,不至于冻着这些已昏睡过去的同窗们。


    一张张坐榻都已被他们占满了,她便干脆回洞府去了。


    经过谢寒衣的屋子时,意外的没有看到料想中禁闭的门和半掩的窗。


    长廊边,站着一道洁白的身影,被廊檐上垂下来的灯映在地上,拉得越发修长,竟是不知何时已从屋中出来的谢寒衣。


    “师尊?”


    沐扶云在他身后停下脚步,试探着轻轻唤一声。


    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温和回应,这一次,谢寒衣站在原地没动,挺直高大的脊背对着她,忽然有了一种严肃的距离。


    “你方才去哪儿了?”


    沐扶云一愣,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敢动,一双眼睛用力盯着他的后背,好似想透过他的身躯,直接看到他的表情一般。


    如果感觉没有出错,师尊这是……生气了?


    第77章 依赖


    “徒儿方才去了浮日峰……”


    沐扶云迟疑着,小心地回答,有些摸不准谢寒衣为何突然生气了。


    “去那儿做什么?”


    谢寒衣仍旧没有回身,语气亦是如方才一样,透着严肃。


    沐扶云眨眨眼,面对第一次如此严肃的师尊,自然不会欺瞒,遂如实答:“徒儿去见了魔尊,魔尊自魔域而来,给徒儿送来了魔域圣草。”


    说着,她将那只漆盒自芥子袋中取出,呈到身前。


    谢寒衣总算转过身来,垂眸看一眼那只漆盒,神色并未有所缓和。


    “你先前被他掳走的事,难道已忘了?”


    沐扶云一愣,慢慢反应过来,原来师尊生气的是她贸然去见了曾经将自己掳走的人。


    “徒儿不敢忘。”她将漆盒收起来,“只是先前已与魔君说清楚了,看在姐姐的份上,


    他不会再为难我,请师尊放心。况且,这里是天衍,有师尊在的地方,没什么好怕的。”


    最后那一句,是她下意识添上的,才说完,自己就愣住了。


    一直独来独往、天不怕地不怕的沐扶云,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她已对谢寒衣生出了这么深的依赖了吗?


    谢寒衣亦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本来有些严肃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后,蓦地松了下来。


    “为师自会尽力护着你,”他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可你自己也要警惕才是。还有你那个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在沐扶云面前提到沐扶月,眉头不禁重新皱起。


    “与她有关的人和事,尽量离远一些,不要参与。”


    沐扶云也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要让她远离沐扶月的话,不是觉得她不配当沐扶月的妹妹,也不是觉得她给沐扶月丢脸了。


    “师尊为何这么说?”


    谢寒衣顿了顿,看她一眼,慢慢道:“为师知道,宗门上下,定有不少人会拿你和她放在一起比较。她是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必在许多弟子心中地位不俗,于你而言,这不是好事,亦无需理会。”


    除此之外,他心中亦有几分对沐扶月下意识的不喜,但身为师长,自不能如此偏颇,更何况,那人还是沐扶云的亲姐姐。


    这些,他不想对沐扶云说。


    沐扶云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多谢师尊的教诲,我……从来没有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过。”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内心强大如她,的确从来没有把别人无谓的嘲讽、鄙视放在心里过。


    可越是如此,她反而越能体会到原书中的那个沐扶云的痛苦。


    一辈子活在亲姐姐的阴影里,好不容易走入别人的眼帘,也是因为被别人选中,要成为亲姐姐神魂的容器。


    换做大多数人,面对这样的人生,都会感到失望吧。


    甚至换成当年那个才入玉涯山,还未体会修炼之苦,还未足够强大,就要先感受来自外界的种种恶意,是否还能成为后来的那个她呢?


    她不知道,只能庆幸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拥有强大内心的成熟修士。


    “你明白就好。”谢寒衣轻轻点头,眼底浮现温和的笑意。


    其实,他也一直不知要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师尊。


    他从踏入天衍开始,就一直是小师弟,是师尊最照顾的那一个,也是进阶最快的那一个,后来成为仙门长老,头上亦有了“天下第一剑”这样的名号。


    这么多年来,空有“长辈”的身份,却从来没有真的当过一天“长辈”。


    幸好,他还记得当年师尊是如何待他的,如今自己当了师尊,亦能学上几分。


    沐扶云仰头望着他,不知怎的,就感到心中那股一直被深深埋藏的温情和依赖被大大激发出来。


    “师尊,我……”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刚开口,就哽住了,唯有泛红的眼眶显示出内心的百感交集。


    一直黑白分明的眼眸蒙着水光,染了淡淡的红,谢寒衣垂眸凝视着她,不禁伸出指尖,轻轻落在她的眼角。


    眼眶中的水光好似寻到了去处,一触到指尖,便争先恐后靠近,在指腹间晕开。


    “傻孩子。”他一声叹息,指尖的触碰逐渐蔓延到手掌,半边脸庞被若有似无地扶住,好像某种依托。


    他的掌心是冷的,她的脸颊亦是冷的,可轻轻贴在一起的时候,却悄悄生出了热意,将两边都一点点捂热。


    起初,二人皆未在意。


    可不知怎的,那股热似乎会蔓延,沿着手掌,沿着脸颊,朝浑身蔓延而去,连带着让人不自在起来。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往后退了半步,一个收回手,一个侧开脸,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师徒之间。


    “好了,除夕已过,你且去吧。”谢寒衣恢复冷静淡然的模样,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回了屋。


    留下沐扶云一个人站在原地,忍不住伸手在心口处贴了贴,等底下砰砰的跳动停了下来,才回过神来,往自己的屋子行去。


    ……


    另一边,沐扶月见到许久未见的苍焱,原本惊喜不已,可才说了几句话,情绪就低落下去。


    “月儿,你怎么了?”苍焱感觉到她的变化,问,“见到我不高兴吗?”


    “阿辰大哥,你想哪里去了,我当然很高兴。”沐扶月努力笑了笑,“只是,整整两年没见,总觉得很多事都变了。”


    “阿辰”是当初苍焱还在仙域时用过的名字,沐扶月那时同他亲近,便唤他一声“阿辰大哥”,后来他回到魔域,改头换面,沐扶月仍这样唤他,倒比从前显得更加亲近了。


    苍焱不是楚烨,不会耐心地安慰她,告诉她只是多想了,也不是宋星河,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而是点头:“是啊,毕竟是整整两年,听来虽短,却也够发生许多事了。”


    哪怕沐扶月本就知晓他的性子,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心头发紧。


    “月儿,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大师兄和小师弟,他们两个,自我醒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们好像都很关心扶云,同我反倒生疏了……阿辰大哥,我听大师兄说,你近来与扶云也走得极近?”


    沐扶月知道,在苍焱面前,不必过分隐藏自己的想法。


    苍焱之所以与她亲近,只是因为她曾经救过他。救命之恩,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其他的,他没有那么在乎。


    “不错,我近来时常与她往来。”苍焱毫不犹豫道,“只是,都是为了你。她先前在合欢宗时,被解忧下了合欢宗的密法,需解此法,得用我魔域的圣草,因你神魂残破,得靠她来供养,我方答应每月给她两株圣草。”


    他本想说,横竖沐扶云的身体以后要给沐扶月当容器,在此之前,自然应当将她的身子养好。


    可想到沐扶月兴许并不知晓养魂术到底是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


    沐扶月被他的话稍安抚了内心,扯起唇角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这么小心眼,一边为妹妹如今能在宗门站住脚而高兴,一边又忍不住害怕她已经完全取代了过去的我,让我变成了多余的人……”


    这是她的心思,尽管不是全部,却也已经足够让别人蹙眉。


    偏偏苍焱不觉有任何不妥。


    “月儿,你放心,不论如何,都还有我在。”他想握住她的手,但触到的只有无形的青烟,“你救过我,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任何时候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沐扶月抿着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便迅速低下头,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第78章 期望


    第二日清早,沐扶云是被洞府外练剑的动静唤醒的。


    已经许久没有像凡人一样好好睡过一觉了,一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精神都好了许多。


    外头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她推门而出,迎着清早明媚的道阳光,就看见冰雪之间,展瑶正执着剑,一人对战弘盈和肖彦两个,不但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有压制的态势。


    弘盈咬紧牙关,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展瑶的动作,,一点也不敢松懈,随时准备接招,而肖彦则一如既往地咋咋唬唬,一边接招,一边在弘盈身边上蹿下跳。


    弘盈被惹得额角青筋直跳,忍不住大喊一声:“肖彦你给我闭嘴!”


    “啊?”肖彦一扭头,“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啊!”


    话音落下,展瑶的剑从他眼前半寸的地方划过,逼得他连连后退,身子也向后狠狠弯去。


    还没


    等他站稳,弘盈的剑也忍无可忍刺过来,剑身拍在他的腹部,成了压垮本就已弯折到极限的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听“砰”的一声,肖彦从半空中重重摔倒在地上。


    “哎哟疼死我了,”他咸鱼似的翻过身趴在地上,伸手揉揉自己的后背。


    旁观的众人见他如此狼狈,忍不住哄然大笑。


    肖彦抬头,冲弘盈愤怒地大吼:“你到底是哪一边的?说好了组队一起对展瑶的,你怎么帮着展瑶打我!”


    “你太吵了!”弘盈落到他身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瞪他,“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组队!”


    肖彦的气势立刻蔫了下去,被疼痛激得扭曲狰狞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别啊,我、我下次拿布条封住自己的嘴好不好?你可是最后一个还愿意和我组队的人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这时,展瑶也落到地上,几人连忙把她拉过来围住,一双双求知的眼睛巴巴地望过去。


    “你们配合得很好。”


    第一句话,就使得弘盈和肖彦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转开视线。


    “只是攻击有余,防守不足,遇上强力攻击的对手,恐怕会吃亏。”展瑶说着,给两人各自指了两招明显有瑕疵的动作出来,重新演示一遍。


    沐扶云过来的时候,大家才把那两招回顾完。


    展瑶见她过来,面无表情地冲她点头,随后十分自然地把她往旁边推了推,道:“正好,你也来给大家对几招,说一说要领。”


    沐扶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和五名同窗的车轮战,正觉奇怪,一转头看展瑶还在和另外几人过招,便什么也没说,拔剑出招。


    新一年的前几日,他们就是在这样欢快的练剑、打闹中度过的。


    其间,沐扶云和展瑶除带着众人一起练外,亦与过了两次招。尽管只是浅浅交手,但她们都能感受到对方实力的不俗。


    这让沐扶云对展瑶越发佩服。


    她能进步如此迅速,既是因为平日刻苦勤奋,也是因为曾经的她,本就已在巅峰,对修炼一事,早有了自己的体悟。


    而展瑶不同,展瑶是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走过来的,那些同她一样出身修仙世家,从小得到栽培的年轻修士,几乎都比不上她的出色。


    她亦是个难得的天赋与努力并存的女修,假以时日,必成大能。


    很快,便是宗门内选。


    内门看似弟子众多,但因修道一事,越往高处,进阶越难,因此大多弟子的境界还还停留在金丹、元婴、化神三境,其中,尤以金丹、元婴最多。


    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如楚烨、宋星河、云霓等人,也都还在元婴、化神境中,要自化神境再往炼虚,甚至合体境升,便不知要多久了。


    有天赋异禀之人,如谢寒衣这般,一骑绝尘,入天衍不过十年,将已破至炼虚,而大多数人,苦修数十年,也不见得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沐扶云和展瑶二人作为金丹期修士,是唯二的有资格参加内选的新弟子,身上承载了前后好几年的弟子们的殷切希望。


    内选开始前一天,宗门停了弟子们的课,由他们各自练习、休养。


    徐怀岩、俞岑、弘盈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小半个时辰,各自回了一趟自己的住所,再回来的时候,手里都多了好几样东西。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从浮日峰头招摇而过,引来无数师兄师姐们的观望。


    “又是他们?前几天才见过他们一次。”


    “不是我说,这帮孩子实在有些咋咋唬唬的。”


    “咱往年也没见哪一届的弟子这么团结的,都已分进各峰了,还能这么隔三差五聚在一起。”


    “往年也没同时进来这么多弟子,他们一起从外门进来的,走得近些,也是常事。”


    在师兄师姐们的议论声中,一行人去了试炼台。


    为了明日的内选,负责的沈教习安排弟子们到场地附近先熟悉一番。


    众人一下就找到已经看完场地,正各自打算离开的展瑶和沐扶云,连忙上前,将二人截住。


    “什么情况?”沐扶云的手刚搭上剑柄,一脸懵地望着凑在近前的几张脸。


    肖彦嬉皮笑脸凑过来,将手里的两只漆盒一边一个分别塞给沐扶云和展瑶:“给你俩的,赤霞草,稳固根基的。”


    接下来是徐怀岩:“青玄参,助益修炼。”


    还有弘盈、俞岑、赵跃越等人。


    “玉蟾露。”


    “摩诃宝芝。”


    ……


    十几个人,一一将自己带来的天材地宝交给她们二人。


    一轮下来,沐扶云怀里已经捧满了漆盒、锦盒、锦囊,动弹不得,莫名显得有些狼狈和不知所措。


    旁边的展瑶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是做什么?”


    肖彦嘿嘿一笑,跳到前面给两人解释:“你们两个不是明日就要上内选擂台了?我们帮不上忙,思来想去,只好送些天材地宝来。”


    徐怀岩紧接着道:“内选凭实力,除了佩剑,也用不上别的法器,宗门亦有规矩,不得用能迅速增益实力的丹药、灵宝,所以我们带来的,都是滋补益气、稳固根基的天材地宝,比试前用一用,不一定能有多大的效果,至少能更安心些。”


    两人都是才升上金丹期不久的年轻修士,面对其他经过更长时间修炼才攀至金丹期的师兄师姐,虽然进步神速,但论境界之稳固,自有所欠缺。


    尤其是沐扶云,本来就有灵力流逝过快的毛病,更应该好好巩固。


    “知道你们两个,一个是世家出身,又是落霞峰的,蒋师叔是出了名的对弟子们爱护,另一个是泠山泽的,亦有谢师叔护着,定不缺天材地宝、稀世法器,但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片心意,你们两个可别嫌弃!”弘盈说着,上前帮她们将芥子袋打开。


    沐扶云和展瑶对视一眼,没有拒绝,照单全收,将东西一件件收进芥子袋。


    “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展瑶挺胸站直,冲大家抱拳,随后转向沐扶云,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示意她也说两句。


    沐扶云哭笑不得,对上大家充满期盼的眼神,只好也学着展瑶的样子,严肃道:“我也会尽全力的。”


    第一次在比试前得到大家这样用心的支持,她总要有所表示。


    一行人这才心满意足。


    第二日便是内选第一日。


    天还未亮,沐扶云就收到十几条讯息,皆是徐怀岩等人发来的,提醒她早些收拾好,做好准备。


    她不疾不徐,留在洞府中打坐,运气调息完一个大周天又一个小周天后,看时候差不多了,方前往浮日峰试炼台。


    第79章 缺席


    和不久前的外门考核一样,试炼台附近,弟子们早已聚集在看台一带,等待着比试的开始。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参加比试的人比上次多了许多,观赛的人则少了许多。


    幸而也允许所有外门弟子们前来观战,这才没出现参赛的比观赛的更多的场面。


    几乎是沐扶云一出现,徐怀岩等人就发现了她,赶紧一窝蜂把她围住,簇拥着她走到试炼台附近,和展瑶一处,紧接着,便对着两人叽叽喳喳叮嘱起来。


    “青玄参用了吗?”


    “灵力还是满的吧?”


    “一开始可别使太多劲,得赢满十场呢。”


    “参加内选的一共有二百多个师兄师姐,其中金丹期有一百多人,多是金丹后期,离结婴一步之遥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车轮战,要在一天之内赢下十场可不容易!”


    “还得是抢在前三十个赢满十场的。”


    ——从大家七嘴八舌的话里,沐扶云还没来得及看石碑上写明的第一日比试的规则,就已先摸清楚了。


    徐怀岩甚至从芥子袋中拿出厚厚两打纸来:“这是我这半个月里各方询问找来的资料,里面有所有金丹


    期参赛的师兄师姐们近两年来的对战情况,你们两个一人一份。”


    沐扶云和展瑶不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震惊,她们并不知道徐怀岩做了这些。


    “本来想早点给你们的,但实在到昨日才最后完成。”徐怀岩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弘盈和肖彦立刻跳出来,替她们两个接过徐怀岩的册子。


    “知道你俩一定也没时间看,一会儿上台,便由我们两个替你们翻好了。”


    展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尽力不让自己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


    沐扶云倒是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师兄,不愧是你。”


    大家的好意,陌生而友好,当然要接受。


    这时候,要参加内选的弟子已到得差不多了,各峰的长老们也在弟子们的簇拥下来到观战台上坐镇。


    沐扶云朝四周大致看了看,见到了远处和云霓等人站在一起的楚烨和宋星河。


    楚烨如今已至化神中期,本不欲参加这一次的法会,但因同辈之中,另外两个化神期的师弟和师妹都在闭关,他若再不参加,天衍便要无人了,遂还是决定参加。


    人少,便不必经内选这一关。


    至于宋星河,不久前刚进至元婴中期,则要和云霓一起参加元婴期的内选。


    他们二人站得不远,一面和附近的几人说着话,一面也各自注意着沐扶云这儿。


    三道视线在空中交错而过。


    沐扶云没有半点停留,而是继续扫视周围。


    掌门齐元白竟然没有来。


    尽管他平日也不常在弟子们面前出现,但这样的场合,至少都会露一次面,今日竟直接没来。


    她不禁想起前几日和几位同窗说话的时候,他们提起掌门真人这一两年,身子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了,时常要闭关修养。


    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不一会儿,负责此次内选的沈教习出现在试炼台上,原本能容数百人同时上去的巨大的圆形试炼台,在他一挥手后,从中间分裂开,变成二十个小试炼台。


    “金丹期在西,元婴期在东,各由十人上台守擂,其余人自行挑战,输者下台,赢者留下,赢得十场即自动晋级。”


    与每次正式比试一样,每个试炼台上都有一名负责裁定的教习和一名负责记录的弟子。各位参赛的弟子们听罢,纷纷往各个擂台涌去。


    金丹期这边,已有十人在教习们的抽签后迅速站上了台,又各自为自己抽取对手。


    很快,一个个名字就出现在擂台边缘的石碑上。


    “一号台和二号台是浮日峰和落霞峰的两位师兄,都是金丹前期,这两个月似乎有要破境的迹象,”弘盈跟在沐扶云的身边,一边扫着十个试炼台上的弟子,一边飞快地翻手里的册子,给沐扶云介绍这些弟子,“四五六是金丹中期,入宗门已有十多年了,进阶缓慢,但十分稳固,平日对战,只要不是越级,赢面极大。剩下几个进阶不慢,但发挥没那么稳定……”


    沐扶云本没有这么在乎这些,但听着弘盈在耳边的絮叨,莫名也用心听起来,听她说了半天,都没提三号台,不由问了出来。


    “三号呢?那位师兄——”她打量一眼,不禁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面生。”


    本想说“有些不善”的,但话到嘴边,转了个个儿。


    那名弟子穿着和大多数弟子相差无几的朴素道袍,腰间佩剑,身板挺直地站在擂台中央,分明也算身形挺拔,气宇轩昂,偏偏眉眼格外漆黑,再加上双眼形状有些凌厉,乍看过去,有些阴沉。


    只不过她一向不喜随意议论他人,遂将话咽了下去。


    “三号台?”弘盈手上动作飞快,把册子翻得哗哗直响,“我看看,是太清峰的一位师兄,金丹中期,平日战绩似乎胜率挺高——哎呀!”


    不知看到了什么,她忽然话音一收,瞪大眼仔细看了看,才继续道:“这位蔡师兄,平日常使阴招——也是太清峰一贯的做派了,一会儿可千万别被分到他那里去。”


    在整个天衍诸峰中,太清峰可以称得上“臭名昭著”。


    他们的弟子不乏天赋上佳,又勤奋刻苦的,但也不知为何,他们的这份“勤奋刻苦”中,总会夹杂一些令人厌恶的心思,有时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些“不择手段”。


    偏偏太清峰峰主秦长老平日总有意无意纵容弟子们的所作所为,越发让其他人不喜爱。


    弘盈一心替沐扶云考虑,自然不想她碰到这样的对手。


    可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一语成谶。


    她这句话刚说完,台上抽签的结果便已出来了,三号台上传来铃声,紧接着,是教习的声音。


    “三号台,太清峰蔡毫仕,对泠山泽沐扶云。”


    弘盈忍不住捶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这乌鸦嘴!”


    沐扶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运气确实不佳。


    “蔡师兄剑法一般,只是极擅让对手难堪,趁对手气急败坏的时候找到漏洞……扶云,没事,我相信你!”弘盈跟着她一路上了擂台,不能再去中央,只能和教习、师兄一起站在红线外,连忙匆匆结束了絮絮的话。


    沐扶云一个人跨过红线,站到了擂台中央,面对着蔡毫仕。


    擂台周围站了十几个太清峰的弟子,见上来的是沐扶云,纷纷嘘了一声:“原来是泠山道君的亲传弟子啊,才升的金丹期吧?可别是天材地宝、稀世丹药吃多了,硬提上去的!”


    有人冲蔡毫仕喊:“一会儿可悠着点,别下手太狠,让师妹难堪。”


    其他人听罢,顿时窃笑起来。


    弘盈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暗暗着急。这就是太清峰弟子们常用的手段,还没开始比试,就先在言语上激一激对手,既过嘴瘾,也能打乱对方的阵脚,可惜方才还没来得及提醒沐扶云。


    好在,沐扶云平日就是个不会在乎旁人眼光的性子,听着他们带刺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打量着几步之外的蔡毫仕。


    “准备好了?”蔡毫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


    他对沐扶云多少存着几分轻视,一是因为从前的固有印象,总觉她是靠着姐姐沐扶月的关系才入的天衍,二则是除在外门考核那日见过她的表现,后来他再没看过她的剑法,有当初掌门真人的话在,他下意识觉得她虚有其表。


    有这样看法的,恐怕也不止他一人。


    若是像其他人一样,过数年时间,才能从筑基后期攀至金丹前期,他们恐怕不会有太多怀疑。


    偏偏沐扶月进阶的速度太过迅速,远远超过了几乎所有弟子,让许多与她并不相熟的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不得不有所怀疑。


    沐扶云也不在乎他有些不屑的态度,默默伸手覆上腰间的佩剑,从中抽出,作出准备好迎战的姿态。


    一旁的长老会意,左右看看二人,见都已准备好了,遂拿起鼓槌,重重敲下。


    鼓声未落,二人已同时腾空而起,执剑相对。


    只听“铮”的一声,两把剑在半空中交汇,在明亮的阳光下,擦出一道耀眼的银光,晃得人不由眯起眼睛。


    他们一个使的是风伴流云剑的第三招,一个使的是鸣泉剑的第四招,皆是主动攻击的招数,这一击下来,看似势均力敌,短暂交汇后,又迅速要退后落下。


    不料这时,蔡毫仕却未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握着剑越发朝前刺去。


    这时候再贸然出手,无异于是将自己大半无暇防备的地方暴露在对手面前,看来极不理智。


    可偏偏,他剑锋所指的方向,却是沐扶云胸前交叠的领口。


    第80章 隔空


    “哎呀!”弘盈站得近,看到蔡毫仕上来就把剑伸向沐扶云的领口,不禁轻呼一声。


    台下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瞪大眼睛。


    要知道,剑锋指向女修的领口,既是下作的突袭,也是赤裸裸的挑衅,蔡毫仕靠着这


    样的招数风格,在不少同门身上都钻到过空子。


    蔡毫仕显然也觉得沐扶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女修,不论实力如何,终归稚嫩,因此并未真正将她放在眼里,剑锋刺出去的时候,嘴角已经扬起得意的弧度。


    然而,沐扶云却并未如他所料一般显出惊慌之色,甚至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仍旧波澜不惊,脚步亦没有移动,就这么等着他的剑锋靠近。


    蔡毫仕有点诧异,嘴边的弧度僵了僵,硬着头皮继续刺过去。


    就在剑尖靠近,仅余两寸之时,沐扶云才突然挥剑,用力辟在蔡毫仕的剑身上。


    金属碰撞,形成强劲的震颤。


    沐扶云自然地顺势松开五指,从手心溢出一束灵力,拢住剑身,轻松化解了这阵震颤。


    蔡毫仕就没这么轻松了。


    他接住了那一击,却被震得手臂发麻,半边身子僵硬了一下,连表情都有片刻狰狞。


    这一滞,动作就慢了下来,被沐扶云迅速抓到机会。


    她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控制着剑转了个方向,随即收紧五指,重新握住剑柄,脚下转点,身子腾空而起,直接从蔡毫仕的上空翻了过去。


    蔡毫仕落了个空,还没能收回剑,身后就要迎来一次攻击,只好不等胳膊上的麻木过去,就赶紧转过身去一剑挡在身前。


    就在众人以为局势从这儿开始就要扭转的时候,沐扶云却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发起猛烈攻击,而是仍旧像刚才一样,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和蔡毫仕对招。


    蔡毫仕非但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因此憋了股窝囊气在心里,随时准备要使出致命一击。


    偏偏他几次用上大半力气,临到沐扶云那儿,都被她用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轻松化解,分明一样是用的天衍剑法,甚至因她入门的时间短,尚未学会太多,颠来倒去,多是那三四套剑法中的招式,可自她手中舞起来,就有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


    就像在逗他玩,让他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


    底下围观的弟子们看了你来我往的七八招,渐渐感觉到其中的异常。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是故意的吗?”


    “这是在逗蔡师兄玩?”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都是同门,蔡毫仕还是沐扶云的师兄,她怎能如此?”


    第一轮对决,展瑶没有抽到,便在二号台排着队。徐怀岩等人和她一起站在二号台附近等着,目光则都落在三号台上的比试。


    听到这些人的议论,俞岑按捺不住,开口反驳:“不是这样的,沐师妹不是那样的人。”


    展瑶瞥一眼那个一出口,就是恶意揣测的太清峰弟子,也不顾忌他师兄的身份,冷冷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太清峰的人一样不干净。”


    那名弟子被她这样直白的讽刺气得瞠目结舌,震惊地瞪着她。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畏惧展瑶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他瞪了片刻,结结巴巴开口,却没能说清楚一句要反驳的话。


    倒是其他峰的弟子们,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向那名弟子投去鄙夷的目光。


    太清峰的恶名,整个天衍上下,没几个人不知道。


    不过,好戏看完后,还是有人问了出来:“既然你们说她不是故意耍蔡师兄,那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俞岑开口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忽然收住了。


    他是知道的,沐扶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防止一使大招,就导致体内的灵力流逝过快。


    当初在外门考核中,她就是用与此相似的路数赢了他。


    后来进了内门,他没忍住,私下里问过她。尽管她没有细说,但也隐约让他知晓了几分,再结合每次试炼、对招时的情形,他多少能猜到。


    但这是她自己的事,他既然知晓,就更应该守口如瓶。


    “反正她不是那样的人,大家别乱猜,只管往下看最后的结果就知道了。”


    众人本还指望他能好好解释一番,闻言失望不已,只好依言转头继续观战。


    沐扶云仍是与方才一样,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以防为主,辅以几招进攻。而原本想挑起对手情绪的蔡毫仕,反而成为了被激得恼怒不已的那一个。


    眼看自己出的招,不论迂回还是刁钻,不论虚晃一招还是用尽全力,最后统统都能被沐扶云轻松化解,根本无暇像以往一样,挑选角度,这让他不由焦躁起来。


    沐扶云没用任何少见的、有难度的招式,甚至根本没有超出一个入内门一年多的新弟子学过的那两套剑法,但她就是知道,应对他的进攻,用哪一招最好,并且每一招使出来,都精准得让人害怕。


    一切都信手拈来,好似那几套剑法已深入她的骨髓一般自然。


    急躁之际,蔡毫仕的剑法开始出现失误。


    一招穿云追月,本该直刺对手心窝,在引对方不得不闪身躲避时,扭转角度,转向对方脖颈处,形成牵制,可他一出剑,剑尖便偏了方向,往沐扶云的左肩而去。


    他尽力调整方向,却一不小心带乱了脚步。


    沐扶云干脆身子连偏也不偏,就这么像御剑时一般,用灵力控制住剑,朝着他的脚下突袭而去。


    蔡毫仕一惊,瞪大眼睛盯着脚下的剑,道袍一角被剑锋割下一片,立刻随风飞至台下。


    “——你这是什么招式?”他的脚步已乱,剑亦刺不出去,慢了这一步,就只能任由已经移至于近前的沐扶云重新握住脱手的剑,利落地架在他的肩上,“新弟子应当还没有学过隔空对招吧?!”


    厚重的鼓声响起,负责的教习高声宣布:“泠山泽沐扶云,胜,记一场!”


    蔡毫仕输了,却执意留在台上,等着沐扶云的回答。台下的其他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所谓的隔空对招,便是在剑脱离手心的情况下,完全以灵力操控着与对手过招。这是绝大部分年轻弟子,尤其是还在金丹期的弟子都做不到的。


    沐扶云愣了愣,收剑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莫名其妙看一眼蔡毫仕,蹙眉道:“没学过。”


    “那你——”


    “这还需要特意学吗?不是和御剑术差不多吗?”


    话音落下,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学御剑术,只要修士能将灵力输入剑身中,控制着剑平稳悬浮、前行后退便可,这离隔空对招需要的灵活自如、宛如直接握在手中的程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莫说金丹期修士难做到,就是元婴修士,也不见得能每次都施展得当。


    沐扶云这样的反应,让人下意识觉得她在炫耀。


    “你开什么玩笑?”蔡毫仕脸色十分难堪,好似被人直接打了一巴掌似的,“要真这么容易,岂不是大家都会了?”


    说完,也不想再留在台上,愤愤离开,去别的试炼台排队继续挑战。


    沐扶云再度蹙眉,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想必隔空对招的确不容易。只是她的御剑术是谢寒衣教的,再加上她原本在操控灵力上就颇有天赋,这才没意识到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难事。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比同境界的同门又多学会了一些东西。


    她不禁想起泠山泽的湖中那把谢寒衣留给她的冰剑,甚至无需他全神贯注,就能和她对招。


    如今再要解释,就显得有些矫情,更像挑衅了。她干脆什么也没说,静静等待下一名弟子上台挑战。


    而旁边的二号台上,属于展瑶的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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