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关心
谢寒衣就停在沐扶云身前一丈的地方,将她和蒋菡秋护在身后。
“师弟。”
得了喘息,蒋菡秋赶紧站直身子,调整一番灵力气息,往前站了一步,也将沐扶云护住。
刚看到谢寒衣的时候,她着实震惊。
她并非上一代掌门齐归元的亲传弟子,当初拜入天衍,是在另一位长老座下修行,因此,与这位齐归元的关门弟子不算十分熟悉。
后来,谢寒衣又常年闭关,不问世事,更是和宗门中除了掌门齐元白之外的其他人无甚交集。
哪怕身为宗门长老,落霞峰峰主的蒋菡秋,也对他有些陌生。
在蒋菡秋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谢寒衣当年受伤后,便不再适宜远离宗门,因而,根本没想到他会亲自赶赴此处。
但想到沐扶云毕竟是他唯一的亲徒儿,在宗门的时候,他就给她出
过头,今日此来,似乎也没那么突兀了。
反正,换做是她,不论如何,自己的弟子出了事,自己定是会从宗门赶来的。
有谢寒衣在,她一下就放心多了。
“你是……泠山道君。”苍焱眯着眼打量谢寒衣片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用的是“泠山道君”这个尊称,而并非直呼其名。
有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在外,饶是他,也下意识多了几分尊重。
“正是在下。”谢寒衣冷冷地回答,随后便打算带着沐扶云和蒋菡秋离开。
苍焱还未开口阻止,底下方才被蒋菡秋收拾过的魔修们便先忍不住了。
泠山道君的名号,他们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数十年前的事,谁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况且,又在自己的地盘,有魔君在,他们自觉能争回一口气来。
“站住,这里是魔域,是你们想走就能走的吗?”其中一人前行一步,挥袖喊道。
谢寒衣并不理会他,甚至连半个眼神也没给,仍旧带着二人转头离去。
几名魔修见他如此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顿时恼怒,跳起来便追上前,凝聚魔气朝他们攻去。
从头至尾,苍焱都将他们的言行看在眼里,却并未阻止,显然是有意纵容,想要用他们探探谢寒衣的底。
察觉到身后的攻击,蒋菡秋下意识一剑挥出去,顿时断了几人的路。
不过,对方人数众多,颇有前赴后继的气势。她受了伤,能挡一击两击,但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好在有谢寒衣在。
他停在原处,只转过身来,脚步没挪动半步,更未拔剑,只掌心朝上,轻轻一抬,便有强大的灵力推出去,将数十人逼得再不能前进半步。
“此地虽是魔域,我要带走的,却是我的徒儿。难道魔君不允?”
他说着,掌心朝前,只动了一寸的距离,那数十名魔修便被压得就地倒下,动弹不得。
苍焱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尽管没有出招,但他已经能感觉到谢寒衣的实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很可能,比他强大许多。
“不愧是泠山道君。”他顿了顿,冲谢寒衣露出笑容,“既是道君的人,我自不会阻拦。只是,有一点不明,还请道君解惑。道君如此身份,为何会收这样一个——有不堪过往的女修为徒?”
沐扶云一听,就猜他口中的“不堪过往”,指的是她曾在合欢宗待过四年的事,只是碍于沐扶月的名声,才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只是不知道谢寒衣是否知晓她的这段过往。
沐扶云素来不会看轻自己,但这一刻,望着谢寒衣,忽然有点不太确定。
“往事已矣,今时如斯。我谢寒衣从不计较虚名。”谢寒衣感受到沐扶云的目光,侧目看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并无变化,说话的语气也无甚起伏,却让人安下心来。
“是吗?”苍焱冷笑,“原来泠山道君的心怀如此宽广。”
蒋菡秋听不惯他语气里的嘲讽,直接反唇相讥道:“何为‘不堪’?魔君当初在仙域正道‘蹉跎岁月’,是否也算‘不堪’?”
周遭的魔修们同时噤声,赶紧小心翼翼低下头,不敢看苍焱的反应。
苍焱脸色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滚。”
语气不善,但也有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遂无人再阻拦。
三人一路御剑,自魔域的上空飞掠而过。
魔域无法使用天衍的传送阵,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西沉,白日将尽时,才越过仙魔两域的界限。
随着离北芜镇越来越近,天地之间,又重现出漫漫黄沙一望无垠的景象。
从高处俯瞰下去,在被橙红的霞光映照的平整沙丘上,一个一个小小的黑点慢慢前移。
“那是——”蒋菡秋仔细看了一眼,喃喃道,“咱们的弟子?”
说完,沐扶云也跟着看过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小小的黑点逐渐放大,变成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是云霓他们,还有楚烨、宋星河和展瑶他们,不少留守北芜镇的弟子们,正贴着沙地御剑靠近。
“师尊!”云霓列于最前,第一个看清他们的归来,远远的就高喊,“还有谢师叔和沐师妹!他们回来了!”
一时间,十几名弟子纷纷加快速度,朝这边飞来。
“回来了回来了!”
“那就好。”
“没事吧?”
弟子们松了口气,上前将三人围在中间,一边打量一边庆幸道。
云霓先是冲蒋菡秋拱手行礼,接着便过来一把抱住沐扶云,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才放开,道:“沐师妹,可真是吓坏我了!”
旁边也有几名弟子靠过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见她脸色虽白,但精神却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俞岑更是直接塞了一瓶固元丹到她手里。
展瑶没说话,但从头到尾,都一直站在一旁盯着她。
沐扶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同时担心,惊讶的同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自入内门后,与大家的关系已缓和了许多,仍旧无法适应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身后半丈远的谢寒衣。
师徒二人视线相对,尽管他没有说一个字,更没有任何表情,但沐扶云却忽然觉得镇定了许多。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的关心,幸而有师尊和蒋师叔在,护住了我,我没事。”
她说着,后退两步,冲所有人拱手作揖。
展瑶朝旁边让了让。
云霓则上来将她搀起来:“不必言谢,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只是,都是同门,朝夕相处,理应互相照拂,你出了事,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才对得起同门情谊,对得起所受的教导。”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就连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眼中都流露出了赞同之色。
“好了,如今暂时安全了,大家皆可安心,先回北芜镇吧,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安抚好百姓后,便分批回宗门。”蒋菡秋拿出长老的气势,知晓谢寒衣必不会再管别的事,便吩咐道。
三人的队伍变成了二十余人,重新启程,回到北芜镇。
云霓带着人继续处理善后事宜,沐扶云则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回到传讯馆中歇息。
传讯馆中,仍旧没什么人,只一个许莲,呆呆站在前厅处,不知在想什么,一看见沐扶云回来,浑身一僵,表情复杂,随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嘴唇蠕动两下,还是没说出口。
沐扶云只用了片刻,就隐隐明白过来了,想必,不顾楚烨的告诫,将她的事告诉苍焱的,就是许莲。
她自问,对于对自己心怀恶意的人,做不到笑脸相迎,是以,也不顾许莲的反应,只作没看见她一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态度中的冷漠,不是从前在宗门中时的满不在乎,而是带着鄙夷和蔑视的冷若冰霜。
许莲咬住下唇,无言地看着她从面前经过的身影,半点不敢出声。
穿过厅堂,来到后院的住所后,沐扶云稍稍整理一番仪容,并没有打坐、调息。
她虽受了伤,但并不严重,服了两枚普通固元丹后,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心里总想着先前苍焱的那句“不堪的过往”。
宗门中,除了楚烨和宋星河,知晓的人大约寥寥无几。她不担心有人会说出去,也不觉得进入合欢宗真的有多么“不堪”,但对谢寒衣那边,却始终有种愧疚感。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趁现在,将原主的过往告诉谢寒衣。
然而,才起身出屋,来到谢寒衣的屋外,抬手敲了一下门,她就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热流,正在丹田中悄然涌动。
第62章 发作
沐扶云顿时一凛,一下就意识到,是她体内的合欢宗密法发作了。
真不是时候。
懊恼之际,她还悬在
半空中的那只手垂下来,转身要走,可才走出去一步,屋门便被从里打开了。
“徒儿,”谢寒衣清冷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找为师何事?”
他耳聪目明,五感敏锐远胜于普通修士,早在她靠近门外的时候,就已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沐扶云只好停下脚步,重新转过身来,对着谢寒衣行礼。
“师尊,”她忍着体内隐隐的浪潮,犹豫着觉得眼下不是个好时机,还是没有说出口,“徒儿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来看看师尊,师尊一切都好,便放心了。徒儿这就退下。”
说着,躬身作揖,想要道别离开。
隔着几步,门槛之内,谢寒衣就站在里面,身上透着冰雪的寒意,在四下的黄沙大漠里显得十分突兀。
沐扶云第一次感觉到身为修士,五感的敏锐真的会带来困扰。
就是一弯腰的工夫,她忽然嗅到那股清凉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就有他在身边,又或者是因为对他有无法解释的依赖,再或者是因为现在的她的确需要一样冰冷的东西,此时此刻,她觉得脑海里一片恍惚,连带着眼前都模糊起来。
原本还能维持正常的脸颊悄悄染上一层红晕,眼神看起来也十分迷离,重新站直身子的时候,双腿发软,差点没能站稳,幸好反应快,扶了把门框,才没跌倒。
“怎么了?”
谢寒衣看出她的不对劲,略抬了抬手,用自己的灵力将她扶住,问。
沐扶云咬咬牙根,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诱惑就在眼前,她明知自己应当立刻就走,但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师尊,”模糊之间,她抬起眼帘,看着眼前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谢寒衣,不由自主说出了原本的来意,“徒儿有话想要说。”
“我、我有一事,一直不曾向师尊坦白过——”
她顿了顿,悄然捏紧自己的手。
“入天衍之前,我曾在合欢宗待过四年……”
“合欢宗”这三个字,但凡提起,总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一直是不在乎这些的,旁人的想法如何,从来影响不到她。
但是从刚才苍焱说出那句话以后,她心里就一直怀着忐忑。哪怕谢寒衣的回应让人感动,她依然不敢完全安心。
会不会,只是因为他并不知晓真相,才能如此宽容对待。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对谢寒衣,无法不在意。
此刻,说完那句话后,唯有忐忑局促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谢寒衣仍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只眉心动了动。
“四年时间,还挣扎在炼气前期,合欢宗果然不适宜修炼。”
沐扶云一愣,被体内的浪潮冲击得模糊的意识也清明了片刻。
“师尊……”
“你的这身毛病,也是在那儿落下的?”
沐扶云呆呆点头,虽然也不知晓自己这么多毛病到底是不是在合欢宗的时候落下的,但至少这密法是在那儿种下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谢寒衣轻轻叹息了一声,带着点怜爱的叹息。
“难怪第一回见你时,是在那样的情形下。”
那时,他看出了她的体质有些特殊,但只以是经脉薄弱,为了修炼,受外力的强行疏通,引得气血上涌,无法自制。
此时想来,应是与合欢宗有关。
“过来。”
他冲招招手,将她召至近前,伸手将她道袍底下的手腕轻轻握在掌心里。
“为师探探你的经脉。”
冰凉的触感贴上手腕间的肌肤,激得她不由自主抖了抖。丹田处的热浪已经涌动着席卷至别处,热得她鬓发间渗出细细的汗珠。
一股带着寒霜之意的灵力自手腕间缓缓探入她的经脉中,像是久旱后的甘露,沁凉沁凉的,让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几乎是声音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在师尊面前,怎能如此失礼?
可是,在合欢宗密法的作用下,她实在太难受了。
上次用过莲花冷霜丸后,再次发作,就会比先前来得更猛烈,连带着消磨了她的意志力。
“师尊,对不起。”
她眼里含着愧疚的泪,却忍不住靠近两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最后的理智让她不敢当真贴近他,只好怯怯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我、我有些撑不住了……”
身处大漠,没有山溟居的寒潭,解不了痛苦,唯有眼前人身上的冷意,让她能有片刻缓解。
谢寒衣望着她双颊绯红,不时往自己身边靠的模样,微微蹙眉,知她的确坚持不住了,犹豫一瞬后,将她拦腰抱起,带回屋中。
……
魔宫之中,苍焱自回来之后,便一直情绪压抑,隐隐积攒着怒火。
他试着在寝殿中打坐调息,可不论怎么集中精力,都始终无法进入入定状态。
烦躁之际,只好起身,独自一人在庭中挑人对招。
起初,他还和平日一样,只与自己亲手做的傀儡人对招。
可傀儡人茫然空洞,招式灵力,皆由他赋予,毫无生气可言,还不如天衍的蒋菡秋!
她至少带着股生机,拿得出不俗的实力,若当真在公平的境地下对决,他不见得能很快将她打败。
“你来!”他随手一指,点了个离得最近的护卫。
魔宫中护卫一向很少,这次也是因为才刚经历了被天衍从手上抢了人走,才留了几个在近前。
那名护卫无法,只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站上去和魔君对招,不过十招的工夫,就败了下来。
接下来,一连好几个,都是如此。
苍焱耐心耗尽,脑袋里再度回想起蒋菡秋离开前的那句话。
“何为‘不堪’?魔君当初在仙域正道‘蹉跎岁月’,是否也算‘不堪’?”
他也有不堪的过去,被旁人排挤欺凌,过得比沐扶云还不如的,不堪的过往。
眼下,连对招也对不下去了。
他拂袖转身,再度回到寝殿中。
一名护卫站在门外,犹豫再三,还是跨进来,捧着手里的灵草,问:“魔君,圣草已采,不知该如何处置?”
圣草稀有,平日每一株的去向,都要由魔君亲自过问。这一株,原本是要给沐扶云的,可眼下人已经走了,他们也不敢随意处置,而这圣草,存活的时间极短,过了一天一夜,便会很快枯萎,半点耽误不得。
苍焱愣了愣,看到那株被割下来,根须处十分整齐的灵草,好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护卫忐忑得手脚僵硬,不知所措的时候,才忽然道:“给她送过去。”
护卫起初没明白,思索片刻,方明白他说的“她”,指的是已经离开魔域的沐扶云。
尽管疑惑,但还是立刻应声回答,准备退出殿外,立即着人去送。
临走之前,苍焱又加了一句:“以后,每隔半月给她送一株去。”
不论如何,他不会放弃让沐扶月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
北芜镇传讯馆中,谢寒衣将沐扶云放到榻上,半托住她的胳膊,让她勉强能盘腿坐着。
另一只手从手腕上挪开,移至她的背后,将强大的,充满凉意的灵力灌入她的经脉之中。
一股舒适和缓的感觉从背后蔓延开来,沐扶云挺了挺脊背,轻吟一声,整个人半阖着眼,往谢寒衣的方向靠去。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此刻更是几乎隔着衣物贴在了一起。
“师尊,好舒服啊。”沐扶云倚在他的怀中,半仰着脸,恰好对上他的下颚。
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从他的脖颈、下颚边缘轻轻扫过,令他也莫名有种紧绷的不适,连带着心跳也加快了些。
“再忍一忍。”
谢寒衣紧抿薄唇,尽力扶住她倒过来的身子,不让他彻底到进自己怀中,也不让她东倒西歪,贴在她背后的手掌,也微微用力,调动更多灵力,快速朝她体内灌去,以达到寒潭一般给她降温的效果。
两人依偎着,沐扶云的呼吸越
来越急,胸口起伏,双臂也开始往谢寒衣的道袍上挪动。
“还要忍多久?”她实在煎熬,趁着还有一丝理智的时候问了一句。
“很快就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来人是宗门内一位弟子,特意来找沐扶云的。
“叨扰了,不知沐师妹可在?魔域来人了,说是受魔君所托,给沐师妹送东西来了,须得师妹亲自过去接才好。”
第63章 滚烫
沐扶云的脑中一片混沌,虽听到了外面那位师兄的话,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法,她只好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谢寒衣,迷蒙的面上显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师尊,他在说什么?”
谢寒衣垂眼望着她,默默加大手心里灌注的灵力,试图让沐扶云暂且冷静些。
然而,她一得到缓解,整个人就显出一种慵懒的姿态,浑身发软,怎么也坐不住,和第一次遇见时,直往水里沉一样,身子不住往下滑。
只是,这一次,是从他怀中往下滑。
这么多年来,谢寒衣几乎没有与人靠得这么近过,对于她的茫然和无意识的靠近,虽感到不大适应,但因知晓她眼下正难受得神志不清,遂多有体谅。
但不知为何,面对近在咫尺的沐扶云,他心中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心跳加快了,输出的灵力虽还是冰冷的,手心却有了温度。
“他说,魔君命人送了东西过来,要你亲自去取。”
他将外头那名弟子的话在她耳边重新说了一遍,低头再看她的眼,仍是懵然,只得叹了口气,替她回答。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一会儿就去。”
外头的弟子先没等来沐扶云的回答,原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本已打算道歉离开,再去问问旁人是否见到了沐扶云,却不想,就听到了谢寒衣的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听见了沐师妹的低吟声。
难道沐师妹受了伤,谢师叔正在给她疗伤?
方才回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分明一切安好,并未受伤。
疑惑的同时,他并未多问,横竖已得到了答复,向屋里应了一声,便告辞离去。
屋子里,谢寒衣手心发热,本有些想将靠在怀里的沐扶云往一旁推一些,可一对上她与平日不一样的可怜的眼神,就觉于心不忍。
无奈,他只好自己尽力控制着,一边继续给她输入灵力,一边试着探析她体内的经脉。
这一探,便探到了丹田处那片意料之外的驳杂。
已经筑基的修士,应当灵台清明,经脉通畅,丹田之中有股股积存的醇郁灵气。
可她丹田中的那一片驳杂,却阻挡了气息的运转,像个罩子一般,阻断了灵脉,遮蔽了灵根,让人辨不清内里的情形到底如何。
倘或不曾深入探析,便只会将她当作一个资质奇差、脆弱不堪的无能之辈。
难道当初掌门师兄就是因此,才断定她必没有修仙的天赋和机缘吗?
“徒儿,”因她不住得下滑,谢寒衣只得紧紧搂住她,胳膊自她后背、腋下穿过,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中,低头唤她,“扶云?”
他想告诉她,自己要再加大手上的灵力,也许会让她有些不适。
“师尊……”沐扶云时断时续的神思回笼一瞬,呆了片刻,才下意识应了一声。
谢寒衣想,她横竖是听不懂了,便只道了一声“忍一忍”,随后便将她推开些,让她稍稍坐正,陡然加大灵力灌进去。
他的灵力太过寒凉,一下就将她激得浑身僵硬,好半晌都没缓过来,直凉得牙齿打战。
比之山溟居的那汪寒潭也不逊色,只是痛苦也多了些。
忍了又忍,僵了又僵,沐扶云终于如拨云见日一般渐渐清醒过来,混沌一片的眼神变得清明,仿佛染了烟霞的脸庞也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均匀色泽。
体内的气血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彻底吐尽,方睁开双眼。
“师尊,我已好了。”
因背后的灵力未断,她不敢随意乱动,只先开口,等谢寒衣撤开手。
谢寒衣顿了顿,才停下手中的灵力,却没有等她转过头来,便先侧过身去,换成闭目打坐的姿态。
“你去吧,想必他们还在前面等你。”
沐扶云想了想,回忆起方才模糊中听到的话,这时才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
想必是苍焱命人送魔域灵草来了。
以他对沐扶月的在乎程度,必不会容许她就带着合欢宗密法留在天衍的。
“多谢师尊。”她从榻上起身,抹了一把有些凌乱的鬓发,冲谢寒衣行礼道谢。
不知为何,她看着谢寒衣的侧影,乍一眼,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不禁皱眉想问,可再看,又觉一切如常,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徒儿这就告退,往前面去了。”
她犹豫一瞬,便决定先退出去。
那是谢寒衣,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谢寒衣,便是在她心中,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
谢寒衣颔首,没有出声,亦没看她。
沐扶云遂转身退出屋去,来到传讯馆前庭,果然见一名身披黑袍的魔修正站在门前。
而在他的身边,则站着两名天衍的弟子,正一前一后,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生怕他轻举妄动似的。
其中一个就是俞岑。
俞岑一见沐扶云,赶紧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恰好拦在她和那名魔修之间。
“沐师妹,咱们小心些,可不能再让他们魔域的人再使坏!”
那魔修阴沉着脸,下巴上的胡须抖了抖,森森地,有点不耐烦地瞥了俞岑一眼,随即目光直直越过他,看向后面的沐扶云。
“魔君交代了,你一定知晓要送来的是什么。”
两名天衍修士齐刷刷看过去。
沐扶云点头,拍拍俞岑的肩,示意他不必太过紧张,绕到他身边,点头道:“我知道,劳烦替我多谢魔君的慷慨解囊。”
那魔修面无表情地将随身带着的漆盒取出,当着另外两人的面交到沐扶云手中,点头应下,接着冷嗤一声:“我们虽无‘正道’之名,却不见得比得过你们这些‘正道宗门’的阴险狡诈。那样不入流的小伎俩,我们可不会用。”
说着,甩了甩衣袖,高昂着头颅,直接飞身离开。
“沐师妹,”另一名师兄正是方才去唤沐扶云的那一个,想起当时听到的屋里的动静,不由多问一句,“可是在魔域受了伤?眼下可好?”
沐扶云有些诧异:“师兄何出此言?”
那名师兄腼腆地笑了笑,道:“只是方才去唤你时,听声音,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这便多关心一番。”
“多谢师兄关心,方才的确有些不适,”沐扶云松了口气,“眼下已都好了。”
想起在屋里的情形,她莫名脸热。身处其中时,她不觉不妥,如今方有些羞赧。
那等失态的样子,在楚烨面前,在宋星河面前,乃至在苍焱面前,她都不会有半分心虚。偏偏是谢寒衣。
谢寒衣对她而言,和别人都不一样。
俞岑则仍是警惕地望着沐扶云手中的漆盒:“沐师妹,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你可得小心些。”
“这个,”沐扶云垂眼,望着那只只比巴掌大一圈的漆黑锃亮的木盒,“没什么,只是他欠我姐姐的一些东西罢了,俞师兄不必担忧。”
提到沐扶月,俞岑自也有了猜测,因听说过沐扶月和苍焱之间的关系,遂不再多问,与另一位师兄一同离开。
留下沐扶云一个人在庭中,先是拿出一枚清心丸,接着,便就着那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深绿泛黄的
灵草服了下去。
……
后院屋中,谢寒衣自沐扶云离开后,挺直的脊背才晃了晃,身子朝前倾些,一手撑在榻上,另一手捂住心口。
方才为了让徒儿尽快好起来,他一下输出大量灵力,此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和旁人想象的无懈可击、强大无敌不同,真实的他,其实脆弱不堪。
当年的那场大战,让天衍宗变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巨石,挪不开,也不能挪开。
他守着天衍,天衍的命运皆系他一人之身,而他的性命,也绑在了宗门之中,一旦离开,有些东西,就会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拦也拦不住。
此刻,他感到周身经脉极速扩张,如火山岩浆一般的热从丹田处奔涌而来,一阵阵冲击着冰雪的外壳。
沐扶云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半闭着眼倒在一旁,满头大汗的谢寒衣。
“师尊!”
来到这个小世界后,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心慌意乱,好像方才那种奇异的预感一下成真了,连忙扑上去,扶住他的半边身子。
“师尊,你怎么了!”
谢寒衣身上的肌肤滚烫,烫得沐扶云心惊不已,可偏偏不见一点绯红,仍是雪白的,甚至比平日多了一层灰白,隐隐露出底下的青色血管。
他呼吸急促,半睁的漆黑眼眸有些涣散,好容易倒映出沐扶云的脸庞,猛然攥住她的道袍衣袖,哑声喃喃。
沐扶云忙凑近,贴耳至他的唇边,感受到灼热的气息,染得她耳后一片绯意。
“回去,回宗门去……”
“好,徒儿这就带师尊回天衍!”
第64章 地动
身处西极沙地,距天衍宗数千里之遥,来时要用传送阵,归时自然也需要。
沐扶云来不及知会蒋菡秋等人,当即扶着谢寒衣出屋,御剑往传送阵所在的镇子入口处飞去。
一路上,谢寒衣浑身烫得痉挛了一下,却始终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紧抿的薄唇不留一丝缝隙。
即便到了如此狼狈痛苦的境地,他仍旧那么克制。
沐扶云望着他额角布满的细密汗珠,搀扶他的手心,即便隔着道袍,也能感受到底下滚烫的热度,不禁心乱如麻,脑海里莫名联想起平日的许多细节。
譬如他的常年闭关,他的深居简出,还有满身的霜雪气息,和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泠山泽……
从前她便猜测,他不离开泠山泽,不离开天衍,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眼下看,果然如此。
突如其来的高热,定与他贸然离开天衍有关。
“师尊,再等一等,很快就能进传送阵了。”
她忍着心头的颤动,咬牙继续加快御剑的速度,直朝南面而去。
自一条条街巷上空掠过时,底下正在四处巡查、帮着安抚镇上百姓的天衍弟子们纷纷抬头,诧异地看着二人的动静。
从他们的角度仰视,只能瞧见沐扶云和谢寒衣二人并肩而立,靠得极近,御剑飞快地过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方向,应当是往传送阵那里去了。
有人左右看看,摸摸脑袋迟疑道:“这是什么情况?咱们要不要跟上去问一问?”
毕竟他们二人都刚从魔域回来,要是受了伤,或是出了别的事,大家也好帮帮忙。
其他人也深以为然。楚烨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冲大家道:“既然如此,便由我去看看情况吧,大家留在这儿等我消息便可。”
旁人不疑有他,皆点头同意。
正当楚烨打算御剑追上去的时候,远处的蒋菡秋来到近前,制止了他。
“不必去问,有你谢师叔在,难道还不放心吗?只是沐师侄在魔域吃了些苦头,尽早回宗门休养罢了。”
“哎,也对,这儿到底是西极,不比宗门内清净,更没有宗门内那么多丹药、灵植、密宝,还是回去更好。”俞岑觉得有道理。
其他人见是长老发话,自也无异议,只以为蒋菡秋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放心。
只有蒋菡秋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放心,相反,担忧得很。
她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身为长老,修为比这些弟子们高出一大截,五感自也更为敏锐。
方才,他们没有看清,她却看得分明,出问题的不是沐扶云,而是谢寒衣。
天下第一剑,天衍所有人,包括掌门都不得不仰视着,感叹自己望尘莫及的存在,有他在,天衍方能跻身三大宗门之一,旁人方不敢随意挑战天衍的权威。
可方才,他却是脸色难看,浑身热汗地由自己的徒儿搀扶着才勉强能站稳。
此事不但关系到天衍的脸面和安慰,更事关谢寒衣自身的安危。
蒋菡秋不知内情,只是曾在宗门内听到过些传闻,似乎当初为了救谢寒衣,上一任掌门齐归元曾耗费大半修为,几乎使出了扭转乾坤的力气,才稳固住他的经脉,从此以后,谢寒衣便一直避居洞府中,不再现世。
想必他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旧伤,眼下急着回去,便是旧伤复发了。
此事,应当只有掌门师兄能帮得上忙了。
蒋菡秋面上不动声色,见弟子们没人再想追上去问,方自芥子袋中取出传讯玉牌,给齐元白递了消息过去。
这时,平静的沙地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厚厚的沙土之下经过,像是海浪一般的涌动,又像是山石一般的撞击。
天地之间,顿时震颤。
镇上好容易被安抚住的百姓们又被惊得惊慌失措,纷纷从自家屋里奔出来,四下观望着,漫无目的地奔逃起来。
“地动啦,地动啦!”
“天降灾祸啊!”
有人一边狼狈奔逃,一边高声嚷嚷。
地动与洪涝、旱灾一样,人人闻之色变,尤其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旦遇上大一些的地动,便会死伤无数。
修士们则身强体健,鲜少为此所伤。
只是,方才那一次震动,却有些不一样。
在场十余名修士,皆能清晰地感觉到,震动之下,还蕴含着灵力的波动和涌现。
“这里还藏着大陆的灵脉呢……”
有一名弟子喃喃道。
其他人都听到了,一时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不约而同将神识完全放开,试图捕捉四下里一切灵力的变化。
灵脉不但能让修士们汲取天地精华,修炼进阶,更是整个大陆安稳平静的根本所在,一旦发生异动,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灰飞烟灭。
修士们不敢掉以轻心,只要再有一次地动,便会立刻结下阵法,先将北芜镇的百姓们护住,接着,还要想方设法护住灵脉。
这可要比先前除魔的任务更要难上无数倍。
好在,他们屏息凝神,紧张地等了片刻,甚至还试着探入沙土之下,感受其中的波动,预料中的再次地动却迟迟没有到来。
有人绷不住了,慢慢舒一口气,道:“应当只是寻常地动,未再涉及灵脉。”
其他人又等了一会儿,见的确未有动静,方彻底放下心来,转而四散开来,重新安抚镇上的百姓。
另一边,御剑而去的沐扶云亦察觉了沙土之下的地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地动之际,谢寒衣的身子恰好晃了晃,差点直接栽了下去。
幸而她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又连施了两个术法,将水囊中储下的水变做冰块,塞到谢寒衣的手中。
滚烫的手心被寒冰降了温,顿觉得到缓解,忙将冰块捧到额前,紧紧贴上去。
冰融成水珠,顺着前额、面颊流淌下来,总算将他的痛苦压下去了一些。
尽管只是杯水车薪,但总算也能克制住理智的流逝。
他定了定神,努力保持清醒,直到进入传送阵,感到再也坚持不住时,强撑着最后
的意志力,封住自己的周身经脉,直接让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师尊!”
感觉到谢寒衣的昏迷,沐扶云心中一紧,用力将他抱住,直到在传送阵的另一端落地,连忙大声唤他,企图让他清醒过来。
“别喊了。”
一道冷淡而紧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便从高处落下。
“不想他出事,就别多嘴,更别耽误时间。”
来人是已接到蒋菡秋消息的齐元白,此刻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沐扶云,只是盯着被她抱住的谢寒衣,直接伸手,将人带过去,转身便往泠山泽去。
沐扶云对齐元白并无好感,但眼下,尽管心中有无数疑惑,都的确如齐元白所说,不该耽误时间,是以,她一言不发,直接御剑跟了上去。
泠山泽位置稍偏,穿过山林后,方能见到那片水域。
齐元白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停在水边,将昏迷不醒的谢寒衣推入水域之中。
四周虽寒气逼人,但水面之上,并未结冰,谢寒衣半身浸在水面之下,半身露在水面之上,低垂着脑袋,摇摇欲坠。
“去取莲花冷霜丸来。”齐元白席地而坐,双腿交盘,两掌对准谢寒衣的后背,冷声吩咐完后,便屏息凝神,替谢寒衣运功调息。
沐扶云一愣,没想到谢寒衣也会需要莲花冷霜丸,难怪当时第一次见她时,会随身带着一枚。
也来不及思索他为何会服这样的丹药,她赶紧入了洞府,进入上次已进去过的谢寒衣的私库,在存放丹药的地方找到冷霜丸,送至水边,给谢寒衣服下。
服药之时,齐元白慢慢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动作,忽然道:“师弟竟连他的私库都允你进出,果真对你十分看重。”
捏住谢寒衣的下颚,待见他喉结滚动,的确将丹药吞下去了,沐扶云才松开手,低头答道:“弟子惭愧,当不起师尊的如此看重,唯盼师尊能快些好起来,日后必加倍勤奋修炼,好好侍奉师尊。”
齐元白眯了眯眼,冷哼道:“你的确该惭愧,若不是为了你,谢师弟根本不会离开宗门,更不会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你可知,他一听说你被掳走,便直接离开了宗门。”
“今日,他若是再回来晚些,别说连我救不了他了,便是其他人,也——”
话说至此,戛然而止。
第65章 人形
齐元白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冷冷地,带着告诫地看了沐扶云一眼,便不再多言,全神贯注地继续给谢寒衣运气调息。
沐扶云猜不到他后面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
但绝不会是“就连其他人也救不了他”。
齐元白这个掌门,尽管剑术修为比不上谢寒衣,但与其他人比,必是略胜一筹。
既然如此,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沐扶云的脑中闪过许多猜测,却无暇细细分辨,只能压下满心的纷乱担忧,耐心守在一旁等待。
从夜幕降临直等到黎明破晓,自腰以下都浸在水中的谢寒衣身上已经重新凝起一层厚厚的霜雪,就连漆黑的长发、眉毛、眼睫都沾了雪白,整个人如被冻成了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当东边的天际浮现一线晨曦微光时,齐元白方收手,慢慢睁开双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了。”他一直挺直的后背微弓了弓,冷淡的脸色也已变得灰白不已,映在朝阳的熹光里,好似还未干透的纸浆。“留在这儿守着他,直到他醒来。若他再出什么意外,我定不会轻饶你。”
沐扶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暂时安回去一些,也不介意齐元白语气里的刻薄冷漠,冲他俯身行礼,真心道谢。
“多谢掌门师伯出手,弟子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师尊,直到师尊醒来。”
齐元白显然也因这一夜的灵力输出而疲乏不已,如谢寒衣这样的修为,要扭转他体内的气息运转,自得如填无底洞一般源源不断地输入。
他没再逗留,理了理衣袍,便离开了泠山泽。
留下沐扶云一个人,继续守在一旁,回想着方才的情形。
……
另一边,留在西沙极地的天衍弟子们,又花了整整一夜,方将北芜镇的百姓们重新安抚住。
此地善后事宜不多,蒋菡秋遂命云霓带二人留下,晚两日再走,自己则先带着其他人离开。
临行之前,她以天衍长老的身份,给苍焱修书一封,信中先是为自己擅闯魔域道歉,又明里暗里指责他随意掳走天衍弟子,最后,再以仙魔二域的安定为由,暗示苍焱,这一次的事,双方一笔勾销。
做完这些,她方离开北芜镇。
回到天衍的时候,其他新弟子也已经完成各自的任务,回到宗门内。
众人聚集在任务堂,由沈教习将这一次的积分算清楚,改换了排行榜。
西沙极地的任务最难,尽管因为遇到意外,他们没能完成,最后,请了宗门的援助,才勉强将那里的魔物镇压住,但考虑到任务本就太难,他们亦表现得不错,因此,仍旧给了原定的八成积分。
如此一来,新入门的弟子们虽仍是排在最末,但也算都拿到了能继续留在宗门的积分,皆大欢喜。
只有两个人,并未因此而又半分喜悦之色。
待多数人离去后,展瑶自觉往惩戒堂去,对着里头贴在墙上的宗门规矩“坦白”自己在西沙极地差点害死同门的事,被罚在惩戒堂禁室中紧闭一月,每日抄写足有数千言的宗门规矩一遍。
许莲将她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站在惩戒堂外,踟蹰不前。
她心中一直愧疚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西极的时候也好,回来的路上也好,都试着靠近展瑶。
但展瑶那样的性子,自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不知不觉间,她心中的愧疚,似乎慢慢变了质。
“阿莲,你和阿瑶两个怎么了?”发现不对劲的周素悄悄问,“她怎么还要来这儿?在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莲沉默片刻,扭头看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惩戒堂正堂,咬咬牙,摇头道:“没什么,素素,我可能没法再和阿瑶做朋友了。你呢,你选谁,我,还是她?”
周素一呆,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但冥冥中,她早有预感,展瑶和其他人,本就不是一类人。
“你,当然是你。”她只顿了片刻,就干脆地回答,“我本就是因为你才和她走得近些,如今,自然还是你的朋友。”
许莲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
浮日峰,楚烨自和宋星河二人一同往齐元白处拜见过后,便独自去了后堂。
收在芥子袋中的那片贝叶,他一直没有取出来过,直到现在,在四下设下禁制,又将几扇门统统阖上,身边再无旁人打扰时,方有机会仔细研究。
巴掌大的贝叶,被他放在手心里,原本空荡荡什么也看不见,可当他脑海里闪过“养魂术”这三个字的时候,泛黄的贝叶上,终于有了变化。
仍旧是以金笔写就的字迹,与上次只有“养魂术”三个字不同,这一次,浮现出来的,是七行字,凡四十九言,是一门心法口诀。
他没有犹豫,将这四十九字反复读了数遍,熟记于心后,便尝试着照心法所言,运功积聚灵力,尽力分成极细的一缕缕的形态,将莲灯环绕起来
,再将还存着的一点点属于沐扶云的血从瓷瓶中滴入灯芯。
这是先前沐扶云给他鲜血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并未全部用尽,施了些法术,存了少许下来,以防日后出了什么事,不至于断了供养。
灯芯闪了闪,火光摇曳,楚烨趁势将自己的灵力沿着火苗灌注进去。
起初,除了火苗变旺了些,并无其他不同。
楚烨等了片刻,正觉有些失望,维持片刻后,照心法所言,慢慢撤走灵力。
就在这时,莲灯之上,忽然冒出一缕青烟,好似是方才他灌进去的灵力化成的。
那缕青烟在空中袅袅地扭动、聚散,片刻后,幻化成一个逐渐清晰的人的形状,半透的灰色烟雾,渐渐变了颜色,粉的白的黑的,是人的发肤、衣饰。
柔白匀净的脸庞,乌黑浓密的长发,浅灰的道袍,无比生动。
那是——
“月儿!”
楚烨呆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幻化出来的人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形就浮在莲灯的上方,本是闭着眼的,听到他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眸,低下头来,注视着他。
随着他的动作,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自两边滑落下来,挡在脸侧,挡去一半温柔欣喜的笑容。
“师兄!”幻化出来的沐扶月惊喜地唤他,语气里是一如既往的亲昵和依赖,只是像是许久不曾开口的缘故,嗓音中夹杂着几分干燥和沙哑。
两人就这么各自唤了一声,便默默对视着,一时间,空气静了下来。
楚烨沉浸在恍惚中,迟迟没能回神。
沐扶月眨眨眼,忽然变得有些局促,低声道:“大师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大师兄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你。”楚烨回神,听到那“大师兄”三个字,只觉心颤得都快碎了。
“对不起,月儿,让你等了这么久。”
其实,有时候,他也几乎要以为再没有机会了。但每次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便总会出现新的希望。
譬如沐扶云的鲜血,凤凰心血,还有秘境中的贝叶。
“没关系,师兄没忘了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沐扶月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顿了顿,随即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大师兄,我、我还有没有机会,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自然是指陨落之前的样子,她想复活,想重回天衍。
“能,一定能,大师兄已找到了办法,月儿,别急,大师兄一旦会让你回来的。”楚烨连连向她保证,再次取出那片贝叶,冲她扬了扬,道,“就是这上面的心法,才让你我眼下能相见。”
既是“养魂术”,自然不止心法,后头必还记载了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正对着他的那一面上,再度浮现出金色的字迹。
楚烨淡淡扫一眼,原本欣喜得有些克制不住笑容的表情忽然一僵,连要说的话都忽然不记得了,只就这么呆在了原地。
第66章 注解
“师兄,你怎么了?”
沐扶月见楚烨神色有变,原本还透着欣喜的温柔笑容淡了下去,变得有些忐忑。
楚烨被她的话拉回神来,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将贝叶收入芥子袋中,极力露出让她安心的微笑,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一时有点恍惚罢了。”
沐扶月望着他,眨眨眼,表情间仍有些担心和忐忑,分明无法完全相信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
但她一向善解人意,见他不愿告诉自己,便也不再坚持追问,只是笑了笑,恢复方才高兴的样子,转移话题,道:“大师兄,近来宗门内是否一切安好?掌门师尊的身子可还好?”
“大家一切都好,只是少了你,总没有过去那样让人觉得亲切了。”楚烨耐心地解释,知道她心中定然因自己的离开而失落不安,还不忘安慰一番。
“掌门师尊的身子仍不太好,说来惭愧,先前我进阶、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宗门做任务的时候,都累得师尊不得不出手。不过,大抵将养着,近来已好了些。师尊虽未时常提及你,但我看得出来,他有时暗自伤神,定是想起了你,毕竟,师尊过去对你最是看重。”
听到自己还被大家惦记着,沐扶月的忐忑显然得到了些许安抚。
“大师兄,谢谢你愿意这么说。”她垂下眼帘,好像有些高兴,又好像有些失落,接着,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点小心试探的口吻,道:“小师弟——星河,他近来可好?”
楚烨看着她表情的变化,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她的表情,温和的,懂事的笑容,善解人意的眼神,又总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暗暗责怪自己竟会如此分神,只恍了一下,便赶紧挥开这些奇异的思绪,回答她的话。
“星河,他还是从前那样,勤于修炼,不过,因你的事,他一直心有愧疚,反倒显得沉稳了不少。”
提到宋星河,楚烨顿了顿,想到他从前与沐扶月之间的亲近,道:“你若想见他,我便给他传讯。”
沐扶月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大师兄希望我见他吗?若会让大师兄不高兴,我便不见。”
楚烨愣住,这才回想起过去的时光。
过去,因为沐扶月,他和宋星河之间总是憋着一口气,只是身为大师兄,不得不多做些让步罢了。
“不会。”他笑了笑,想像过去那样伸手摸摸沐扶月的脑袋,但抬起手时,却有种陌生的感觉,再看到她虽已幻化成从前的样子,但不具实体,仍是由灵力将烟雾凝聚而成,便顺势收回了手。
“明日,我便将星河带来。”
沐扶月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种有些微妙的情绪:“多谢大师兄的体谅。哎,星河的性子,总是有些别扭,只希望他知晓后,不要觉得大师兄瞒着他而生气。”
“他如今已沉稳了不少,先前,我一直在想法子救你回来,这些,他都知道,也帮了些忙,不会生气的。”楚烨耐心地给她解释,只是说到“帮了些忙”的时候,又想起了沐扶云。
不知怎的,他心中有些奇怪。
奇怪她为何至今未提到沐扶云,毕竟,在西沙极地的秘境中时,就连陨落前的那一刻,她还一直记挂着唯一的亲妹妹。
沐扶月从他和过去不一样的平和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那就好。”她笑了笑,好似终于安心了,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凝聚的烟雾扭动两下,使她的身影像被手抹开了似的,模糊起来。
“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沐扶月低头看看自己被震荡开的身子,语气中带着失落和可惜。
“这种法子便是如此,能让你幻化出来,却坚持不了多久,”楚烨温柔地同她解释,“须得让你回到莲灯里,好好休养,才能重新幻化出来。”
“嗯,我明白的,只是有些舍不得,觉得时间太短罢了。”
剩下的时间有限,沐扶月来不及犹豫,趁着还能说话的时候,终于问出楚烨疑虑的问题。
“大师兄,我妹妹,她如何了?”
楚烨心里一凛,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觉得她终于问出来,松了一口气,还是因为她问出来了,而觉得压在心口的石头反而更重了。
“你出事后,我就将她带来了天衍,如今仍在。”
“那就好,那就好……此事,一定让大师兄很为难吧?对不起,当时我已觉得自己当真要烟消云散了,想到她一个人在外,孤苦无依,实在不忍,这才提了那样的要求……”
“没有,月儿,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既是你的心愿,我自拼尽全力,也要替你实现。”
楚烨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如今还十分脆弱,平日在此休养,不宜被太多人知晓,除了我和宋师弟,还是别告诉旁人为好,沐扶云——你妹妹那儿,也暂时不要透露,可好?”
“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都听师兄的。”
沐扶月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反倒让楚烨觉得愧疚起来。不过,想起那片贝叶上的字,心里的犹豫又被暂时压了下去。
“别怕,师兄明日再来看你。”
话音落下,沐扶月还未
来得及回答,便坚持不住,消散在空气中。
楚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才转身跨出后堂。
屋外,阳光明媚,碧空如洗,山林之间,空气清新。
他驻足溪边,深吸一口气,慢慢从芥子袋重新取出那片贝叶。
这一次,上面仍旧有金色字迹,却不再是先前四十九字的心法,而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在看得人眼花缭乱的注解最后,赫然有一行放大了,十分显眼的字。
“魂魄圆融之日,便是移魂换体之时,至此,养魂之术方成。”
……
沐扶云在泠山泽又守了整整一个白日,仍未等来谢寒衣的苏醒。
她每隔两刻,便要伸手搭一搭他的脉,见他脉象从最初的有些沉重,渐渐平稳和缓下来,虽不懂岐黄之术,却也知他当真已好了,只是还在沉睡之中罢了,这才又安心了一些。
等待的时候,她去了一趟洞府中的库房,找出几样不算十分珍贵,估摸自己得来的积分能兑换到的材料。
先前,宗门已给她发来讯息,将任务堂中新的积分告诉了她。
回到水泽边后,她重新坐到谢寒衣的身边,搭了搭他的脉,随后,将材料依次摊开在面前,开始炼器。
自来到这里后,除了那一次改造自己的剑外,还未真正炼过器。
这是她的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但谢寒衣好像可以除外。
她摸摸还挂在心口的小小水晶片,决定亲手给谢寒衣做一件东西。
这是在得知要做任务之前,就已想好的,眼下,这种愿望更加强烈了。
计算好各种材料的配比、顺序后,她做好准备,在手心里凝起灵火,开始炼化材料。
这是深深印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动作,哪怕许久不试,也不觉生疏。
很快,一个铜质小灯台的形状已渐渐显现出来。
就在她试着将灯台底座熔得更平整的时候,心口忽然一缩,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抓了一下,抓得她心跳都停了一瞬。
那是神魂深处的感应。
她若有所感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抬起头,遥遥望向远处高高耸立在浮日峰的归藏殿。
那里,有什么东西,与她息息相关,割舍不开。
第67章 试探
直到第二日午后,楚烨才将沐扶月能幻化成形的事告诉宋星河。
宋星河愣了一下,随即二话不说,直奔归藏殿后堂。
后堂里已设了禁制,楚烨早先已来了用养魂术的心法给莲灯注入一股灵力,在宋星河近来的时候,隐在其中休养的沐扶月听到动静,便如前一日一样,借着灵力,将灯芯间燃着的青烟凝聚起来,幻化成人形。
与从前的她一般,只是浮上了几寸,悬在半空中,笑盈盈地望过来,看得宋星河失了神。
“小师弟——星河,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她靠近一些,和从前一样,柔声同他说话。
从前那个桀骜叛逆、别扭固执的宋星河,每每听到沐扶月这样温和而充满安抚意味的话音,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哪怕自己才被激怒,正生着气,也会强行压下怒火,只是因为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像个孩子似的不成熟。
可是,时隔两年多,再次见到记忆中的沐扶月时,他却忽然发现,心中的那种固执和急切,好像并没有曾经以为的那么深。
尤其是,当那一张脸,不再只是属于她的时候。
此刻,宋星河的眼底闪过几分困惑,面对突然出现的师姐,没有第一时间流露出感慨和激动,而是空白了一瞬,方笑着回应。
“师姐,我一切都好,只是已许久没人催我练剑了……”
他压下那股意料之外的生疏,很快觉得恢复了从前的亲昵。
但沐扶月一向心细如发,不过这一来一往之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昨日,楚烨在这儿,也是如此。
两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两个有了这样微妙的变化。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她笑着睨他一眼,略带责备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纵容和亲昵,“如今,你在宗门里,也已独当一面了吧?若让旁人知晓连练剑这样的事,都要师姐催促,可不知要怎么笑话你呢。”
这是两人从少年时代,就会常有的亲近调侃。
每到这时,宋星河总会被她的话激起一番斗志,拍着胸口保证定会好好练剑,很快就会让大家刮目相看,以证明自己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更不是什么都不懂,连师姐也保护不了的孩子。
不过,这一次,宋星河虽还是被她这番话激起了几分情绪,却不像过去那样外露,而是沉稳地扬了扬脸颊,道:“不会的,师姐,如今我已经是宗门积分榜上第二了,只在云霓之后,剑术虽比不上大师兄,也并不逊色。”
沐扶月的脸色有一瞬间僵硬。
“倒是我多操心了。只要你没有松懈就好。”她垂下眼帘,轻声道。
宋星河一怔,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让她不开心了,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师姐关心我,我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会是多操心呢?”
沐扶月掀起眼帘,目光自他面上流转而过,抿唇轻笑:“你急什么?我同你开玩笑罢了。”
说着,又垂下眼帘,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宋星河见她情绪间有些不对劲,也没怎么迟疑,便问:“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沐扶月咬了咬唇,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片刻,才道:“也没什么,只是一时有些没法适应。星河,我、我觉得,你,还有大师兄,都离我好遥远,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宋星河一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甚至心中对此有几分认同。
“星河,我不再的这两年里,宗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的事,师姐,你别多想,宗门还不是老样子,弟子们每日修炼、时常做任务,有新弟子进来,也有老弟暂离。想必师姐只是才缓过来,还没能适应眼下的情况呢,等我和大师兄找到能将师姐完全带回来的法子就好了。”宋星河尽力安慰她。
“但愿吧。”沐扶月兴致缺缺,仍有些不安的样子,“星河,你和大师兄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才让我能化出形来的?还有我妹妹,她到底怎样了,在宗门过得好不好?昨日,大师兄不愿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提到这些,宋星河的脸色有些僵硬。
别说楚烨,就连他,也下意识不愿在沐扶月面前说起这些。
但既然她问了,他便不得不答。
横竖她如今已有了知觉,将来再用沐扶云的鲜血供养,她必会有所察觉。
“师姐,我不想瞒着你,为了能让你回来,我和大师兄两个人,不得不用了自魔域一带流传出来的一种密术,叫‘养魂术’。”
“魔域密术?”沐扶月一听,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魔修的密术多是禁术,更何况这种要将人起死回生的术法……星河,你和大师兄这么做,岂非有违天道,损了自己的前途?”
“这些,我们都不在乎。只要能让师姐你回来,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宋星河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颇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可接下来,话锋就是一转。
“至于沐扶云——”他顿了顿,缓缓道,“养魂术,需以至亲鲜血供养魂魄,方能起效,这两年来,她每隔半月,就会给师姐的莲灯供养一次。不过,师姐别担心,所需的鲜血很少,不会危及她的性命。大师兄不愿说,大约是怕师姐因此多想吧。”
沐扶月闻言,惊讶地瞪大双眼:“竟然会如此……”
接着,她眼中就流露出难过和同情。
“妹妹她,她从小就性子孤僻,总是与亲人十分疏远,如今,让她用鲜血供养我,她一定很难过
吧……是我对不起她,当初拜托大师兄将她带回来,明明是想要让她过得好些的……”
不知为何,宋星河听到她的话,心中便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连带着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沐扶云难过吗?他一点也没看出来。至于性格孤僻,与亲人疏离,倒是没错,只是,和沐扶月的形容,又有那么几分出入。
“她……是自愿的,我和大师兄没有逼她。”
话至此处,沐扶月几乎已经确定,这一切的不对劲,就是源自于沐扶云。
“真的吗?”
宋星河肯定地点头:“真的,她还与我们一同立了誓言,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竭尽所能把师姐你救回来。”
这一次,连沐扶月都觉得十分怪异。她的亲妹妹,当真会自愿立下这种誓言吗?
“怎么会立下这样的誓言?这养魂术,到底还要付出什么代价?”沐扶月满目担忧地看着宋星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昨日,大师兄语焉不详,我见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神色一下就变得不对劲,会不会,这种密法,还有什么让人为难的地方?”
宋星河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问过楚烨,这个养魂术,到底要怎么让人重新活过来。
……
泠山泽,洞府外。
沐扶云坐在岸边的石块上,专心致志摆弄着手里的小铜灯。
经过一整日的炼化,巴掌大的灯台已经自最初的形态粗犷,变得精致细腻起来,光滑平整的表面镀了金,上附流云的纹样,看起来考究不已。
刻好流云纹样的最后一个小尖角,这个小灯台方算做成了。
沐扶云将灯台托在掌心里打量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其放到谢寒衣的面前。
小小的灯台,未置灯油,更未点燃,灯芯处却渐渐融出浅蓝色的光芒,凑近细看,便会发现,那是白霜凝聚在一起后,融化成的水珠。
而坐在寒潭之中,宛若雕塑的谢寒衣身上的那层霜雪,正一点点消失。
白霜之下,谢寒衣露出本来英俊温润的脸庞,过于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少了霜白的衬托,多了点血色。
他似有所感,浓密的眼睫动了动,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睁开双眼。
第68章 灯台
“师尊,您醒了!”
沐扶云惊喜地唤了一声,半跪在光滑的石面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凑到谢寒衣的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
他的双眉、眼睑处,凝聚着极细的水珠,晶莹剔透。乌黑的眼珠一开始是涣散的,在珠光的色泽下闪了闪,逐渐凝出神来。
沐扶云的影子就映在他的眼睛里。
“嗯。”
谢寒衣应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和过去才从洞府闭关中出来的时候一样。
“我昏迷了多久?”
沐扶云不知怎么的,鼻尖忽然有点酸,眼眶也微微发热。
“已经三天了。”
谢寒衣听罢,空白的神情滞了滞,随即像冰雪初融一般,缓和下来,溢出一点温情。
“吓到你了吧?”他自水中起身,跨上岸边的石面,在她面前站定,“是为师过去留下的旧疾,时常发作,不碍事的。”
沐扶云听着他轻描淡写的回答,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固执地抿着唇。
谢寒衣想要给自己施清洁术,指尖才动,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具是干的,站上岸这片刻里,脚下一滴水珠也没有淌下。
而就在他脚边几寸距离外,一盏小小的,鎏金云纹灯台上,一颗小小的淡蓝色水珠正流转着,熠熠生辉。
他心中一动,弯下腰来,拾起那盏灯台,托在手心里,望向沐扶云。
“这是你做的?”
沐扶云点头:“这是徒儿在师尊昏迷的时候做的,送给师尊。”
她说着,伸手在灯台侧边一片云纹上的机关上叩动一下,顿时,灯芯处的淡蓝色水珠动了动,像沸腾了一般,表面涌起一个个小小的泡泡,随后缓缓升起,像水汽似的,消失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谢寒衣身上,又悄悄附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再叩动一下,冰霜消失,灯芯处的水珠又重新凝聚起来。
“泠山泽处处冰雪,寒冷如冬日,徒儿见师尊身上总是凝了冰霜,便做了这盏化霜灯,以后,师尊带着它,到再冷的地方,身上也不会染霜了。”
这灯台里没用什么特别的法术,更没有稀有厉害的材料,只是加了些奇思妙想,不算太过精妙,但其中的心意,却让人难以忽视。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手炼了一样小法器,想要送给真正在乎的人。
从前,都是别人求着她这个器修为他们改造、炼制法器,而她接不接,都只看心情。
这回,她却莫名有种忐忑的感觉。
第一次主动,竟让她一贯的大方洒脱都打了不少折扣,甚至隐隐担心他是否会接受自己的好意。
谢寒衣垂眼看到自己一尘不染的道袍,平直的唇角弯了弯,修长的指尖在灯台侧面的云纹上轻轻抚过。
“做得很用心,为师收下了。”
以他的修为,哪怕不是器修,不懂炼器之道,也能看出来里头用的一些关窍,并不奇怪。
不过,让沐扶云没想到的是,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对她会炼器这件事情感到惊讶。
她这么想着,便直接问了出来。
谢寒衣将灯台收在腰间的芥子袋中,抬头微笑道:“你平日最擅控制自己的灵力,本就适合炼器。况且,先前,你学御剑的时候,不是在剑上做过些改动了?那是器修才会做的事。”
沐扶云没想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他竟然注意到了。
“库房中的材料很多,你不必再到宗门内用积分兑换,直接用便是了。藏书阁中,亦有一些书籍可供你翻阅。为师不能在这一道上给你太多指点,须得由你自己钻研了。”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当初他走上修仙一道时,亦曾被一名闻名整个大陆的器修挑中,想要收做亲传弟子,他因先受了师尊的恩,才婉拒了那位大能。
如此说来,他们师徒二人,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
沐扶云自然不需要他给多少指点,在炼器一道上,她唯一的阻碍,便是修为太低。
她更关心的,仍是谢寒衣的身子到底如何。
“师尊为何要服莲花冷霜丸?”她想起了之前齐元白替他疗伤时的情形,将那时装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那种丹药,明明只能将症状压制下去,师尊说过的,下一次再发作时,只会更加痛苦……”
她简直没法想象,若谢寒衣当真长年累月地服这种丹药,这一次的发作,他到底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谢寒衣顿了顿,沉默片刻,轻声道:“我身上的旧疾,这一辈子都无法治愈,冷霜丸偶尔服用,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用泠山泽的水来压制——和你一样。”
他说着,目光转向身后茫茫的水泽。
“这里,是你用的那方寒潭的源头。只是这里面的灵气太过浓郁,以你如今的修为,承受不住。”
所以,他当时才那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指点她找到山溟居中的寒潭。
因为,这些年来,他也时常经受这样的煎熬。只是,他的煎熬,不是来自合欢宗留下的密法而已。
沐扶云觉得心疼极了,同时也愧疚无比。
“这一次发作,是因为师尊离开了宗门,去西极救我的缘故吗?”
“你别多想,你是我的徒儿,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要护住你,这本就是当师父该做的。”
谢寒衣难得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一下,想揉一揉,却克制住了。
他不擅长安慰别人,如今和徒儿相处得久了,似乎也学会了一些。
至少,这话听在沐扶云的耳中,窝心极了。
“以后,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不让师尊担心。”
谢寒衣扯了
扯唇角,没有对她有任何要求。不过,下一刻,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脸色一肃。
“在西极的传讯馆中,为师给你查探经脉时,见你丹田之内,有些驳杂,遮住了本该清晰的灵根,阻碍了你的修炼。”
沐扶云不意外他发现了这些,点头道:“这两年里,我一直试着将滞涩的经脉打通一些,也算有几分成效,唯独丹田中的驳杂,总是收效甚微,似乎无法清除。”
谢寒衣皱了皱眉,回想着当时探查到的一切,道:“你身上的不寻常,似乎有几分人为的痕迹。”
……
溪照阁中,宋星河不等楚烨的同意,就直接推门进去。
“大师兄,”他在门边朝里环视一周,视线很快落在盘腿打坐的楚烨身上,“你还没有告诉我,所谓的‘养魂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师姐真正回来。”
楚烨虽在打坐,却因心中烦乱,一直无法进入入定状态,自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此刻,慢慢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星河,并不回答。
宋星河一下警惕起来,眯起眼打量他:“师姐说,你不愿告诉她。怎么,大师兄连我也不愿说吗?”
“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大师兄如此缄默?难道,你忘了之前我们在师姐的残魂面前一起发下的誓言了吗?”
楚烨怎会忘?
他一直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想让沐扶月回来,许下那个誓言的时候,更是义无反顾。
只是,如今,正是因为那个誓言,他才开始踟蹰。
“那是在迷幻境里得到的东西,其中所写,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月儿的事,不能有一丝冒险。”
宋星河自不信他这番说辞,冷笑道:“秘境中机缘不定,古来从中得到法宝的人,数不胜数。你得到了密法,分明已经心在师姐身上用过其中所记的心法了,怎么现在却说不知真假了?大师兄,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所谓的“养魂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密法,让他有所顾忌?
宋星河想着,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是不是……和沐扶云有关?”
楚烨没有太意外他能猜到,闭眼默了默,到底没有继续隐瞒,而是从芥子袋中取出那片贝叶,递到宋星河面前。
宋星河望着眼前的小小贝叶,突然有些不敢接过来。
只是,没等他伸手,贝叶上已经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字迹。
“魂魄圆融之日,便是移魂换体之时,至此,养魂之术方成。”
他起先没有明白过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复默读好几遍,待反应过来,方觉心中一凉。
“移魂换体……换谁的体?”
他喃喃地问着,其实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测。
而贝叶则像能听懂他的话一般,随即浮现出新的金色字迹,给出答案,肯定了他的猜测。
“供养之体,盛被养之魂。”
第69章 相见
一连好几日,沐扶月在后堂,都没能等来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的其他动作。
既没有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也没有将沐扶云带来与她相见。
二人虽每日都来,对她嘘寒问暖,可只要她不提,他们便也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
有时,沐扶月会在不经意间提到妹妹的事。
楚烨心思深一些,总能不着痕迹地圆过去。宋星河不如他周全,有那么一两次,不小心多说了两句。
不过,他也并非口无遮拦之人,从始至终,都留着分寸,关于沐扶云的事,也不过说了两句她先前被苍焱劫走,再被宗门救回来的事。
沐扶月愧疚不已,一来是对连累了妹妹无辜受苦,二来则是为这两年时间里,让苍焱为她的陨落伤心难过而愧疚。
宋星河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不想见到师姐将心神分给其他人。一个楚烨已经让他耗费了这么多年,才算勉强能接纳,对于那个比他们都要强大的苍焱,实在无法平和。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年里,他变成熟了,尽管心有不快,却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沉不住气,当场发作起来。
更多的,只是觉得失落和苦涩。
当然,对于苍焱,他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是由于不久前沐扶云被劫之事。
几日过去,一切看似平静。
直到半月期至,沐扶云依约,需给沐扶月供上自己的鲜血。
尽管照以往的情形,沐扶云不会亲自到后堂来,但如今沐扶月已有了意识,每日有片刻时间能幻化出人形,一定早就盼着亲眼看一看妹妹了。
自再次见到沐扶月的那日起,楚烨就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面对沐扶云,他始终觉得如鲠在喉,不知要如何开口,直拖到这一天,在溪照阁帮她疏通完经脉后,才不得不将沐扶月幻化成形的事告诉她。
“月儿很关心你,也很想见你,”他阻止了沐扶云要像先前一样,直接刺破自己指尖放血的动作,“一会儿,你去看看她。”
说完,便有些忐忑地等着沐扶云的回答。
以他对沐扶云的了解,只怕她不会轻易答应,总要说些冷淡直白的话来刺一刺他,让他感到被人驳了面子。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希望沐扶云如此回应,好让自己内心的那点愧疚淡一些。
可偏偏沐扶云没有让他如愿。
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算算时间,按原书中的描述,沐扶月的确应该被唤醒了。
尽管许多事早已脱离了原书中的轨迹,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目的是要离开这个小世界。
若沐扶月一直没有被唤醒,她反而会有所怀疑。
“好。”她点点头,很自然地答应了,“是该去看看,毕竟,这里头可有不少我的功劳。”
余光瞥见楚烨异样的神色,她挑了挑眉,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禁扯扯嘴角,似嘲非嘲,道:“怎么,大师兄不想我去?”
楚烨面色僵硬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道:“你想多了。”
沐扶云懒得与他周旋,趁着体内的热还没完全发作出来,赶紧去了山溟居,泡进寒潭中。
自知晓泠山泽的那片湖泊就是这寒潭的源头后,她也想过不必再用山溟居的这方寒潭。
可谢寒衣告诉她,那片湖泊灵气太过浓郁,一来,她恐承受不住,二来,底下亦镇着宗门灵脉,若有陌生气息潜入湖泊,也有引起异动的可能。
无法,她只好仍旧用山溟居的这方寒潭。
谢寒衣自然不知她和楚烨、宋星河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纠葛,她也不想让他知晓这些事。
大约是因为直到她很快就要去后堂见沐扶月,宋星河今日出奇地沉默,从头至尾,都只在一旁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沐扶云乐得自在,待那阵热浪彻底过去,便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道袍,转身离去,直奔后堂而去。
……
后堂之中,沐扶月才自莲灯中幻化成形不久,整个身子腾空在案台边,一双温柔的眼心疼地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楚烨。
“大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我的事让你为难了?”
楚烨摇头,冲她笑了笑,安慰道:“没有,只是方才灵力用得多,有些累罢了,一会儿服两枚固元丹就好了。”
方才给沐扶云疏通经脉时,耗费了不少灵力。她如今明明才筑基中期,只隐隐有要升后期的征兆,却不知为何,疏通的时候,一次比一次让他觉得费力。
紧接着,又用了养魂术的心法,给沐扶月的莲灯灌注灵力,这才脸色白了些。
“月儿,一会儿,沐扶云——你妹妹,会来这儿见你。”他收敛神色道。
沐扶月目光颤了颤,轻声道:“多谢师兄。她……是不
是很恨我?”
楚烨望着她忐忑歉疚的样子,微微蹙眉,下意识就想开口安慰。
只是,还没等出声,一道清脆的嗓音便自门外传来。
“姐姐,你在说什么?”沐扶云大步跨入后堂,身姿挺拔,气势虽不凌厉,脸色亦有些苍白,却有种格外的利落和洒脱,“我什么时候说过恨你?”
沐扶月一怔,望着眼前这个明明样貌和从前一样,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陌生气质的女子,眼中闪过异色。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仿佛在确认此人到底是谁。
片刻后,才局促地笑笑,用一种局促中带着讨好的语气道:“没有,云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咱们小的时候,因我总是身子不大好,爹娘便偶尔对我多照顾些,有时惹你不快……这些年来,你一直不愿与我联络,我以为……”
她说着,掀起眼帘觑了觑,又忽然笑起来:“既然没有,那便最好了。”
沐扶云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一时间有点佩服她。
三言两语,就将她这个妹妹变成了一个心胸狭窄、罔顾亲情的小人。
如此,倒也不奇怪她刚来天衍的时候,他们都将她看得那样不堪,想必和沐扶月脱不了干系。
“姐姐多虑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坦然道,“我没理由恨你。相反,我还得感谢你呢。”
沐扶月的表情敛了敛,迟疑地看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沐扶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要不是因为姐姐,我现在也不会过得这么好,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楚烨直皱眉,以眼神警告她注意分寸。
沐扶云扯扯嘴角,没有理会。
倒是沐扶月,听到她说“过得好”,神色惊异,似乎不知该不该信,只好忐忑道:“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原本让大师兄将你带回宗门,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沐扶云不置可否,也不想在此浪费口舌:“见也见过了,还是赶紧做正事吧。”
她走近两步,当着沐扶月的面,刺破自己的食指指尖,用力挤压,等着鲜血流淌出来,滴入莲灯的灯芯处。
一缕缕青烟自灯芯间冒出来,好像有了生命力一般,在半空中袅袅扭动着,最后汇聚起来,笼罩在沐扶月的身影处,渐渐与她融为一体。
沐扶月感受着神魂与鲜血的交融,有种灼烧、撕裂,再强行黏合的痛感,刺激得她不由拧起眉,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
饶是这样,她也没忘记睁着水汪汪的眼,对沐扶云道歉。
“妹妹,对不起,让你为我做这些。”
若是原来的那个沐扶云,一定会被她的话激怒。
不过,现在的沐扶云不会了。
她靠近一步,平视着自己的亲姐姐,淡淡道:“没关系,姐姐,你快点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这一番话,说得竟然比姐姐还要真挚动人。
第70章 怀疑
沐扶月错愕地看着妹妹,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惊疑不定。
记忆里的沐扶云,分明是个怯懦、敏感,又脆弱无比的人,连说话时抬头直视他人的眼睛都做不到的人。
小时候,她自卑、淡漠,却又极度渴望别人的关心,时常做些刻意的举动,想要引起旁人的关注。可是,那种笨拙木讷的样子,总是让爹娘,或是乡亲邻里更加不喜。
沐扶月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坦坦荡荡,甚至有几分不容忽视的英气的人,和自己的妹妹联系到一起。
这两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儿,你变了很多。”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沐扶云。
血放得差不多,沐扶云移开紧紧压着指尖的另一只手,也不给自己处理那个小小的伤口,就那样让手垂在身侧。
血还未凝,伤口未愈,有几滴沿着指腹滑落下来,她也不在乎,只是平静地望着沐扶月。
“我的变化,姐姐觉得好不好?”
不远处一直没有开口的楚烨身子顿了顿,心中滑过异样的感觉,随即目光落到沐扶云的手上,默默走近至她身侧,施了个法术,将血止住。
沐扶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动作,牙关紧了紧,轻声道:“好,当然好。爹娘在天之灵,要是知晓你现在有了正经的安身之处,好好过日子,定也会和我一样替你高兴的。”
说完,她忽而转向楚烨,扬起感激的笑容。
“大师兄,实在多谢你。这两年,一定是你替我好好照顾云儿的吧。”
楚烨的神情有轻微的僵硬。
面对沐扶月的感激,心中涌起愧疚,一时也不知到底是对谁的愧疚。
沐扶云瞥他一眼,扬起唇角,语气里是毫不留情的讽刺:“姐姐多虑了,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不敢劳动大师兄的照顾。”
沐扶月的视线在二人身上交错看了两眼,有些摸不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云儿,何必如此?”她拿出长姐对妹妹的态度,责备中带着无奈和亲昵,“大师兄身为平辈弟子之首,平日本就繁忙,能分出心神来关照一二已是不易,况且,当初,也是大师兄将你从合、从那里带回来的,这已是天大的恩情,咱们感激还来不及,又何必苛求?”
沐扶云耸耸肩,觉得自己越发佩服这个姐姐了。
楚烨被说得一阵不自在,心中愧意更甚,只得解释:“我的确没做什么。她能进宗门,能留下来,与我并无多少干系。”
“进宗门?”沐扶月很快捕捉到这个词,“大师兄是说,妹妹如今已是天衍弟子了?”
楚烨话音一滞。
沐扶云替他回答:“是啊,两年前,多亏大师兄的‘慷慨’,我得以成为天衍弟子。姐姐方才说得也不错,我的确应该感谢大师兄才对。”
听到是楚烨帮她入的宗门,沐扶月提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来些。
在她的记忆里,妹妹应当没有什么修仙的天赋才对,若不是有人力保,应当没机会成为弟子。
想必只是外门弟子吧。毕竟,天衍门规森严,所有内门弟子,都须经过外门的考核。而沐扶云过去并无修炼基础,能进外门已是出人意料,两年时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多少长进。
她定了定神,刚想再说什么,聚成她身体的烟雾散开了些,承受了鲜血浇灌的神魂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的迹象。
楚烨见状,也不等她开口,直接道:“好了,月儿,人也见了,你该好好休养了,此心法没法帮你支撑太久,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手上暗暗使力,以无形的灵力锢住沐扶云,带着她迅速离开后堂。
留下沐扶月一个人,仍旧悬在莲灯的上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尽管楚烨对沐扶云的态度僵硬冷淡,但沐扶月就是看得出来其中的不一样。
在外,楚烨一向以温和宽容、谦逊有礼的一面示人,偏偏在沐扶云面前这样不加掩饰,这难道不是亲近的表现吗?
同样的,还有宋星河含糊的态度。
当然,最让她怀疑的,还是沐扶云的转变。
好在,宋星河说过,沐扶云也和他们一样,立过誓言,要竭尽所能将她救回来。
不论是不是真心的,誓言一旦立下,便不可违背,对她而言,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
一直到沿着外门的山道走出数十丈远,再看不见后堂外的长廊,他才松开手上的灵力,停在山间的溪流边。
本就有点苍白的脸色更显虚弱了。
沐扶云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怎么,不想让她知道我如今内门弟子的身份?怕她因此不快?”
“月儿不是这样的人。”楚烨强硬地解释,但内心深处,却无法否认,自己这般逃避,的确是担心沐扶月会多想。
他一直知道,沐扶月心思细腻,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只是大多时候,都将自己的失望和难过隐藏起来,不让旁人担心罢了。
沐扶云懒得和他争论,理了理衣袖,道:“见也见过了,以后还是一样,没别的事,我不会再来这里。”
她实在没兴趣和这个姐姐有太多交往。
楚烨也难得没有反对,沉默以对。
沐扶云说完,便转身离开。
浮日峰的景致不错,她难得没有直接御剑而行,而是像初来天衍时一样,沿着山道一步一步下行。
竹
林里,小道童云生在离她一两丈的地方亦步亦趋,与她并行。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早已被发现了踪迹,他也不躲不藏,就这么乖乖跟着,直到听见她说了句“出来吧”,便欢天喜地地蹦出去,捧着小脸蛋跳到她的面前。
两年多的时候,他全然没有长个儿,仍旧是第一次见时那般高,脸蛋亦是圆圆的,十分招人疼。
许多天衍的小道童都和他一样,被救时受了伤,又或是有先天不足,本活不长久,在宗门接受治疗时,被封了血脉,或是下了禁制,这才能平安地生存下去,只是,一辈子都不会再长大了。
“又是宋星河让你来的?”
沐扶云停下脚步,捏捏他的小圆脸,再牵着他的小手,带着他一起沿着山路下行。
云生点点头,从衣兜里摸出才摘的枇杷,递给沐扶云,自己再拿一个,在袍子上擦两下,便送到嘴边吃起来。
鲜黄的枇杷被咬破,丰沛的汁水糊在嘴上、脸上,看起来可爱极了。
沐扶云学着他的样子,在衣服上擦两下,也吃起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回到泠山泽的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和往日一样,谢寒衣正在洞府中闭关,打坐入定,不理外事。
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他将原本设在自己屋外的禁制,统统挪到了更远的地方,让沐扶云也能进出。
他并未刻意告知,沐扶云发现的时候,也没有问。
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无形间,似乎又比从前更靠近了一些。
沐扶云没有直接回洞府中,而是一个人在湖边练剑,直练到月上中天,精疲力竭的时候,才收剑回去。
既然沐扶月已能幻化成形,便意味着离最后的结尾又近了一步。在此之前,她必须更勤奋地修炼进阶才行。
回去的时候,自谢寒衣屋外经过。
门阖着,窗却是半掩的,自窗外经过,恰能看见他侧对这边的身影。
脊背挺拔,白袍飘逸,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在月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
沐扶云没有刻意停留,只是在窗边站了站,冲着他的侧影行了个礼,便要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目光再度从他身上掠过。
没有平日常有的白霜寒冰,干净清爽,光瞧这画面,都差点让人忽视周遭空气里透出的森森寒意了。
而就在他身侧几寸的地方,正立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鎏金云纹灯台。
灯台之上,蓝色水珠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沐扶云脚步顿了顿,唇边掠过浅浅笑痕,随即转身回屋,也盘腿坐下,开始打坐调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