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灵火
“
暂时安全。”
周素靠在一旁,就着树洞里昏暗的光线长长舒了口气。
肖彦则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直接瘫倒在地上。
“离我远点!”许莲一看到脚边瘫倒的人,立刻跳到一旁,满脸嫌恶地看着他身上残留的脏污,“可别蹭我身上!”
肖彦难得被人这样嫌弃,看看自己身上的脏污,有点理亏,但还是嘴硬地顶了一句:“你也没比我干净。”
方才那一波乱砍乱斩,大家身上的道袍多少都沾了血渍泥污,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还是赶紧想想咱们到底怎么办吧。”弘盈说着,施了个清洁术,总算让大家看起来整洁了一些。
“咱们这算不算是进了蛇窝?”高个子齐满道。
肖彦打着哆嗦道:“这些蛇像是和树藤融为一体了,树藤长得多快,蛇就能有多少,咱们就这么生砍,肯定砍不过来。”
“也不见得要砍尽,别忘了,咱们的目的是找到境眼,只要从能杀出一条路去就够了。”岑洛道。
几人点头,都觉得有道理,只有展瑶和沐扶云二人没有表示赞同。
徐怀岩想了想,迟疑道:“咱们既然进了蛇窝,那蛇王在哪里呢?”
几人一愣,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巨大的蛇蜕,陷入短暂的沉默。
蛇蜕证明了蛇王的存在,而蛇王理应是蛇窝的中心,由众蛇拱卫。
方才看到了那么多小蛇,真正的蛇王,岂不是近在咫尺?
试炼场上,秦长老笑了一声:“这帮孩子,总算是想起这茬来了。”
“宋师兄,蛇王会在哪里呢?”
宋星河一面蹙眉看着石碑上的画面,一面解释:“既是碧玉藤翼蛇,自然要有些藤蔓的习性,所谓的蛇窝,应当也都是寄生在蛇王身上的根须罢了。”
围在他身边的弟子们起初还有些听不明白,待见到石碑中的画面,就忽然明白了。
石碑中,甲班九人暂时躲避的树洞外,一根如腰肢一般粗壮的藤条,正从湿润的泥土中缓缓破出来。
藤条的顶端才离开泥土,便软趴趴地耷拉下来,如蛇一般在地上蜿蜒游走,走出去半丈后,就渐渐长出黑漆漆的眼睛,前端的深棕色间蜕变成翠绿色,中间裂开一个口子,吐出一根长长的信子。
巨大的藤蛇,穿过树木草丛,悄然靠近那棵巨大的古木。
“蛇王……应该就在这附近吧……”肖彦不确定地嘀咕一声,整个人的气质又萎靡了几分,靠在树洞内壁上,瑟瑟发抖。
沙沙——沙沙——
身后的内壁之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听得他后背一紧。
“什么声音!”
他神经质地跳起来。
那声音本在低处,不一会儿,就蔓延到高处,好似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向上爬行。
“若蛇真的与藤蔓融为一体了,那这外面大小粗细的藤,都能变成蛇吧……”徐怀岩站在原地,目光在昏暗的树洞里来回逡巡,仿佛想洞穿那层内壁,看清楚外面的到底是什么庞然大物。
爬行的声音渐渐停止了,紧接着,就传来一种树干被用力挤压的嘎吱声,方才被堵在入口的木块、泥土也被挤得开始松动,有几根细小的藤条,甚至已经穿透湿润的泥土,钻进树洞中。
“啊啊啊!”肖彦惊跳起来,几下乱砍,暂时将那几根藤条砍断。
可眼看外面的巨物已将树干越缠越紧,泥土中又有了新的藤条,蠢蠢欲动地往里钻。
“不行了,这树洞里是呆不下去了。”
周素着急地四下观望,寻找能逃出去的地方,可树干从上至下都被缠住了,密密匝匝,树又生得过于粗壮,不论是想往上掏空树干钻出去,还是往下挖穿树根钻出去,都要花很长时间。
始终一言不发的展瑶当机立断,直接拔剑,劈开挡在洞口的木块、泥土。
出口处早已被粗硕的藤条缠得密不透风,那深棕色的外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长出一块块碗口大的鳞片。
她面不改色,双手握剑,丹田提气,猛地劈砍下去。
粗壮的藤蛇身上顿时多了一道小半寸深的伤痕,鲜红的血迹夹杂着浓绿的汁液流淌出来,看得肖彦又是脑袋一歪,哇一口吐了出来。
许莲嫌恶地瞪他一眼,没工夫和他吵,当即学起展瑶的动作,挥剑砍那藤蛇。
众人见的确有用,连忙效仿,一剑剑砍下去。
只是,他们到底只有炼气后期,挥出的剑,即便用尽全力,也比不上展瑶,只在藤蛇身上留下淡淡的印记,连砍几下,才能砍出那样一道伤痕。
只有沐扶云没有拔剑。
她很清楚自己的体质,此时若加入他们一起拼命出剑,只怕过不了半个时辰,体内的灵力就流失殆尽了,到那时,就只有当场出局。
许莲眼尖,发现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当即指责:“沐扶云,你搞什么?真当自己能跟着我们一路混下去?”
被困树洞中,大家的心情都有些焦躁,见状纷纷指责。
“是啊,我们都在出力,怎么只有你不动?”
“你们——”徐怀岩想说点什么,但一时情急,又不知能说什么,只好催促,“赶紧顾好眼前!”
试炼场上的弟子们也跟着不满。
“这个沐扶云,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便宜也占得过于明目张胆了。”
“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之前的积分赛,她就是这么走捷径过来的。”
“就是,要不然,俞岑怎么可能被淘汰。”
忽然被点名的俞岑浑身一激灵,想了想,还是道:“她那也不是走捷径,那场比试,是真刀真枪比出来的结果。”
“俞师兄,你就不要帮她说话了,不值得。”
“是啊,你们看,连掌门真人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因为沐师姐的缘故。”
“人家和咱们可不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听得宋星河直皱眉。
他多少知道沐扶云不动的原因,一面因为旁人对她的非议而感到不快,一面又觉得她牵累了师姐的名声,有些不满。
“好了,不要多说,专心看便是。”他平日性子就直,到底没忍住,开口说了一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快。
说完,又暗暗后悔,生怕别人觉得他是在为沐扶云说话。
好在众人都没多想,只当他为已陨落的沐扶月说话,都自觉地闭嘴,不再多说。
与此处的人声鼎沸、议论不止相比,远处的泠山泽就显得寂寥多了。
除了潺潺的水声,再不闻其他声响。
结着一层薄冰的水泊间被破开一个不大的口子,谢寒衣大半个身子正浸在里面。
有森森的寒气自水泊中如雾一般升腾起来,在他的衣襟、眉眼、发丝上结了一层薄霜,他的皮肤则因为寒意,苍白得近乎透明,可整个人却仍像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浸在水里。
若是不知他的身份,只怕没人能想到,眼下在浮日峰的试炼场上,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的那场试炼,是为了给他挑徒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紧闭的眼眸动了动,如冰封的湖面被凿出了个裂口一般,慢慢睁开。
他对着空茫的水面挥了挥手,一面冰做成的明鉴自水中缓缓升起,悬在他的眼前。
平滑得看不出一丝瑕疵的镜面上,浮现出的正是试炼小秘境中的画面。
今日清晨,齐元白曾传讯来问他,是否要一同到试炼台去观战,一来,他已多年未在弟子们面前出现过,也该出现一次;二来,毕竟是给他选徒,他这个师尊理应出现。
当时,他想也没想,便和往常一样拒绝了。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避居此处,不理会宗门内外的诸多纷扰,哪怕是
给他选徒。
本以为自己气定神闲,不会被此事影响,岂料,如今还是没忍住,主动关心那边的境况。
画面中,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其他同窗奋力劈砍藤蛇的样子,完全没有要上前加入的意思。
谢寒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中没有一点不满和质疑。
大约因为自己不寻常惯了,他早已不再用寻常的眼光看待他人。况且,他知道,她本就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她便忽然动了。
还是那把普通的,已经有了两个豁口的剑,她单手握着剑柄,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尽全力砍出去,而是从手心往剑身中灌了一小股灵力。
银色的剑尖处一下燃起一簇小小的灵火。
明黄色的火焰随着剑锋靠近藤蛇,只是稍用力一划,便蛇身上留下个不小的伤痕,蛇身亦害怕似的缩了缩。
虽比不上展瑶筑基前期的一剑,但比起其他人的剑,却更厉害些。
徐怀岩愣了一下,最先反应过来:“藤蔓——藤蔓怕火,蛇也怕火!得用火烧!”
他学着沐扶云的法子,在剑间上点起一簇灵火,像刚才一样,继续往蛇身上砍。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效仿。
展瑶停了停,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咬咬牙,正要也点上一簇灵火,就见沐扶云已经站到身边,将火送到了方才砍过的地方。
她转头看一眼沐扶云,没说什么,也不点灵火了,提剑便砍。
二人合作,事半功倍,很快就将缠在树干上的藤蛇砍断好几处。
原本被完全缠堵的树洞被砍出个大口子,恰能容几人逃出去。
“快走!”
肖彦大喝一声,自己率先跳了出去,紧接着,众人也跟着跳了出去。
第32章 脱困
“哦,她刚才没动,是在想办法吧。”
“想到用灵火也不难,不过,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能这么快想到,也不容易。”
“不管是不是在想办法,沐扶云就是没有出力,从头到尾,都只生了一簇火,比起别人真刀真枪奋力砍,就是在讨巧。”
“别的不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沐扶云生的那团火苗,看起来比别人的都稳定?”
“什么啊,我怎么没发现。”
试炼场上,弟子们七嘴八舌,几位长老则闭口不语。
都是化神、炼虚以上的境界,算得上阅人无数,哪里会看不出来,沐扶云刚才那一团小小的火焰,确实生得极好。
火苗燃烧均匀,色泽稳定,不受剑尖挪动影响。
反观其他人,生出的火苗明明灭灭,有几个差点半途熄灭。
用灵力点燃灵火并非难事,炼气中期的修士亦能做到,但若要将火焰控制稳定得恰到好处,则需要能精准地掌控每一丝灵力。
且不论是否刻意练过,就这一点而言,沐扶云的确比另外几人略胜一筹。
只是,掌门真人在此,有些话还是保持缄默的好。
毕竟,沐扶云是掌门爱徒之妹,又曾得掌门亲口说过,不适合修炼,这时候夸她,就是在给掌门找不痛快。
唯有蒋菡秋无所畏惧,说了一句:“这灵火生得,倒有些像器修的样子。”
雨林中,一行九人跳出树洞后,仍旧狼狈地在树木草丛间狂奔。
身后那几段巨大的藤条即便断了,依然能各自化成蛇的样子,不舍不弃地追在身后,挂在树梢枝桠间的小藤蛇更是不断展开透明薄翼,朝着他们扑来。
“怎么办!我不行了!”
肖彦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形象,披头散发一路狂奔,一路挥剑乱砍,脸上身上早又被污渍糊满了。
“我们一直往前跑,试试能不能甩开它们!”岑洛大声建议。
“有道理!”齐满大声赞同。
展瑶皱眉:“你们确定能跑出去?”
同样是疾奔,她的长发与衣袍随风翻飞,剑到之处,恰能避开大半飞溅而来的污渍,因身形轻巧、步伐灵动,看起来一点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游刃有余的飘逸感。
就是沐扶云看着她的背影,都忍不住觉得佩服。
“展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弘盈分出心神问一句,差点被横生出来的一段藤蔓绊住脚,被身边的沐扶云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才站稳脚跟。
她一回头,下意识想道谢,可对上沐扶云的脸,忽然有些语塞。
还在危急之中,不能再有半点分心,错过了这一瞬,这一声谢,就自然而然没了。
其他人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只竖起耳朵,等着展瑶的回答。
“我们在的这片雨林,被设下了迷雾阵。”
“什么?!”
“难道……是刚才的那阵雾?”
之所以叫迷雾阵,是因为这种阵法的开启,需要以迷雾为引子,多用在深林、山野这等雾气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一旦入阵,除非找到阵眼,否则,将被困在阵中,再也出不去。
“难怪咱们跑了这么久,总觉得一直在原地打转,像鬼打墙似的!”
“那我们得先解决这些藤蛇,待四周清静了,才能有工夫找阵眼逃出去。”
“既然是藤,那应该有根吧?找到根,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可根在哪儿呢?”
徐怀岩道:“我看,咱们一边跑,一边也要留意附近的情况,兴许能找到线索。”
才说完,跑在最靠边的岑洛一不小心,被一根从土里突然钻出来的藤条绊住,刚以剑点地,撑住整个身子往前栽倒的趋势,还没来得及砍,那根藤条已经迅速攀上来,缠住了他的双脚。
“等着!”
离他最近的齐满大喊一声,用力挥剑,替他斩断藤条,这才将他拉了回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得赶快找到这些藤条的根!”
沐扶云的眼神沉了沉,一剑一剑挥下去,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已经有了加速流失的迹象,必须在这之前,解决这些藤蛇。
“我想,我应该知道这些藤蔓的根在哪里。”
想着刚进来时看到的情形,尽管没机会自己先确定,但她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
“就在我们看见第一条蛇的地方。”
才说完,斜前方就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即便四周的纷杂嘈扰都掩不住。
是许莲:“我们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就知道的?”
徐怀岩抽出神来反驳:“刚才沐师妹说的哨蛇,还有灵火,都是对的。”
许莲满脸不耐烦:“对又如何?谁知是不是运气好,猜对了?就算这次也猜对了,眼下都已迷了方向,还怎么找她说的那地方?”
徐怀岩说不出话来,只好更用力地砍两剑,帮沐扶云这边也砍了两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沐扶云觉得弘盈好像往她这边靠近了几分。
“我用了定踪符。”她言简意赅地说完,等着他们做决定。
定踪符是方才入秘境前,吴教习发的,是为了让大家遇到突发状况时用的,其他人的都还没用过。
“你什么时候用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周素皱眉,提出质疑,显然也不大相信她的话。
就连试炼场上的人,也震惊不已。
“是啊,她什么时候用的,我也没看见!”
“我也没注意!”
“完全没发现!”
展瑶只犹豫了一瞬,便当机立断:“不管是不是,都要去看一看才能确定。”
说着,大力斩断一根粗壮的藤条,眼神在几人身上一扫,就开始指挥:“徐怀岩跟着我,若真的找到了,待会儿就和我一起出手,其他人按原来队形走。沐扶云——”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沐扶云身上。
“——你带路,不要浪费时间。”
“展瑶不愧是第一,要么不开口,一开口,总能切中要害,稳住气势。”
“这样的弟子,外门班也不是每年都能出的。”
试炼场上,人人都在为展瑶的果决而啧啧赞叹。
秘境中的九人在沐扶云的指引下,披荆斩
棘往回走,终于找到了先前的地方。
四下里被藤蔓破坏得一片狼藉,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肖彦已经砍得手臂发麻:“到底在哪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沐扶云按照定踪符的指引,指着一棵并不起眼的树,道:“就在这儿,应该在这棵树旁的地底下。”
“你别是拿我们当傻子吧?”许莲环视一圈,只觉得根本不可能。
“先前展瑶斩下那条哨蛇的时候,我看到那蛇的血洒在这里,却很快被吸走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沐扶云说出自己留心此处的原因后,由着他们自己决定。
展瑶和徐怀岩都没有犹豫,当即以强劲的剑意劈开地上湿润的泥土,沿着交错的树根,往下寻找藤蔓的根。
其他人则继续清理附近的飞蛇乱藤,将他们护在中间,不受干扰。
沐扶云想了想,还是燃了一簇火苗,将那棵树的树根点燃、烧断。
起初,他们找了片刻,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可很快,弘盈就在不经意间回头看的时候发现了一丝端倪。
“你们看!”
只见那些洒落在地上的红色血污,和翠绿汁液,正慢慢渗进湿软的泥中,但有那么一处,仔细看两眼,会发现那里的血污汁液消失得极快,几乎刚落上去,就被完全吸走了。
那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贪婪地吸收着。不但如此,那一块大约半丈见方的地方,似乎还在慢慢移动。
“是这儿!”
展瑶一声喝,当即提剑斩下去。
那东西感觉到威胁,骤然加快移动速度,堪堪躲过她的剑。
很快,徐怀岩也加入其中,两人一起在众人围出的这个小圈里,试图刺中那到处逃窜的东西。
眼看那东西要移出他们的包围圈,沐扶云砍断一根树根的长根须,将其点燃,眼疾手快地往那东西移动方向所在的泥地里插进去。
碰了壁,还是带着灵火的墙壁,那东西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退后。
就在这时,展瑶眼疾手快,足尖点地,先向上跃起,再俯冲下来,一剑深插入泥中,将那东西一刺而中。
一股浓稠的深绿色汁液从剑身四周喷涌出来,散发出浓烈的草木腐烂的气息。
徐怀岩快速将那上面的湿泥挖开,露出底下的东西。
那是由无数根根须组成的根部,根须长而曲折,因被展瑶的剑刺中,正汩汩地往外喷涂着汁液。
剑尖两边的根须似乎有些畏光,像无数触手一般,疯狂挣扎着。
展瑶用力扭动剑柄,试图将那些根须从泥中拔出,可根须太长,怎么拔,也看不到尽头。
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扭动的触手不断伸长,竟是顺着剑身爬上展瑶的胳膊,试图将她整个人缠住。
徐怀岩赶忙用剑将根须割断,可剑才触到那些根须,就被迅速缠绕、包裹住,也变得动弹不得。
其他人尚在驱赶周围的藤蛇,根部被刺中,外面的这些藤蛇亦像受了刺激一般,疯狂进攻,致使他们也没人腾得出手。
只有沐扶云还站在圈中。
她干脆执剑,再次在剑尖燃起灵火。
藤蔓怕火,要想彻底解决这些藤蛇的根,只有用火烧。
可现下,那些根须密密麻麻,越来越多,将展瑶和徐怀岩二人缠住,起初,只是剑身和胳膊,很快,就蔓延到他们的肩膀、胸口,使用灵火,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他们。
外围的几人看得胆战心惊,一时分神,接连被藤条打到。
眼看撑起来的圈子越来越小,随时有抵挡不住的可能,他们赶忙出声提醒:“喂,你小心点!可千万别害人啊!”
试炼场上的其他人也紧张地盯着那团火苗。
“她行不行啊?”
“伤了人可就弄巧成拙了。”
画面中的沐扶云镇定自若,走到展瑶和徐怀岩二人面前,道:“别动,相信我。”
徐怀岩对她有天然信任,至于展瑶,则从来没有害怕的时候,哪怕根须已将她半个人都缠住了,也依旧努力昂着头。
“少废话,动手。”
沐扶云看着她一点不怵的样子,飞快地扯了扯嘴角,稳稳抬手,往手心里加了几成灵力,让火苗燃得更烈,随后,便往二人身上送去。
其他人不由自主停下动作,转头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就连被藤条拉着倒在地上也顾不得。
熊熊烈火靠近,根须害怕得往回缩,可还没逃走,就已被点燃,在二人身上痛苦地扭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细,最后断开,化为灰烬,消失在空气里。
四下多了一种如琴弦断裂的声响,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灵火烧得猛烈,近在咫尺,却完全没有烧到二人一分一毫。
“沐师妹,多谢!”徐怀岩一得自由,就先向她道谢,随即加入她,一起用灵火燃烧根须。
展瑶则用一种莫测的眼神仔细凝视了她一眼。
随着根须的迅速燃烧,周遭的藤蛇也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速度逐渐变缓,原本属于蛇的特征一点点消失,重新变回树藤的样子,直到松散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家都被解放出来。
灵力流逝的速度再次加快,眼看根须已烧得差不多,只剩下些残根短须在泥中,掀不起什么浪来,沐扶云赶紧收起灵火,在原地迅速坐下,努力运气调息,企图留住丹田中最后一股灵力。
还没到终点,她不能坐视自己的气海干涸。
试炼场上,众人还在为甲班暂时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长老们则十分淡定,在他们看来,这些外门弟子的试炼,终归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只有宋星河,悄悄捏紧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
她这副样子……难道已经坚持不住了?
就连身在泠山泽的谢寒衣,望着冰鉴中的画面,都忍不住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强撑了一路的肖彦似乎忍无可忍,长叹一声,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猛然瘫倒下去。
握在手中的剑也随着倒下的动作在空中舞了一下,剑尖恰好触到一棵平平无奇的擎天树的树干,发出嘶啦的摩擦声,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痕。
许莲忍不住捂住耳朵,嫌恶地看着他。
“可算能松一口气了。”肖彦没理会她,喘着气喃喃道。
其他人也已筋疲力尽,纷纷坐下来,打算稍稍休整一番。
就在这时,仿佛触动了某个机关,周遭那层薄薄的迷雾忽然散开。
紧接着,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周遭的一切擦去了一般,遮天蔽日的树木一棵棵消失,露出头顶明媚灿烂的秋日阳光,湿润的土地一寸寸后退,露出眼前一片明镜一般的宽广湖泊。
“我们……这是出迷雾阵了?”肖彦爬不起来,瞪着头顶的蓝天,问。
“好像是的,可我们明明还没有找到阵眼啊。”弘盈疑惑道。
“是刚才那棵树。”展瑶瞥一眼肖彦手里的剑,言简意赅地解释,这也算阴差阳错了。
偌大的湖边,停泊着一艘只容一人的小舟,而远处孤零零的湖心岛上,浓郁的灵气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将周围的水波卷出一圈圈流转的漩涡。
不用问,众人都已经感觉到了,那里就是秘境的境眼,这一次最终比试的出口,也是能拿到泠山道君的宝剑,成为胜者的地方。
至于岸边的那艘小舟,则是在告诉他们,只有一个人,可以通往那里。
抢到小舟的人,便是胜者。
第33章 第一
“阿瑶,你去吧。”
许莲想也没想就说。旁边的周素也连连点头,她们两个一向是展瑶最忠实的拥护者,进入秘境前就想好了,到最后关头,一定要保展瑶夺得魁首。
“凭什么?”肖彦嘀咕一声,“大家都到了这里,凭什么就要让给她?”
“就凭她是我们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三年多来,从没掉下过第二;就凭她是整个外门班,唯一一个已经筑基的弟子,让你来,你打得过她吗?”
周素昂着头颅,骄傲地说着展瑶的出众,仿佛觉得与有荣焉。
许莲更是直言:“你要是不服,先来和我打一场。”
肖彦不过是觉得不公平,平时就比她略逊一筹,眼下自己又被吓了一路,还一直绷着精神拼命杀出一条路来,到这时候早没多少力气了,哪还能和她再比一场,只能乖乖闭嘴。
其他人有心争一争,但一方面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展瑶的对手,另一方面想到先前各峰师兄师姐们递过来的
橄榄枝,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撕得头破血流。
“不知道乙班的人到哪了。”齐满看一眼湖心的岛屿,试图辨别那里到底有没有人到达过。
“应该还没到。”许莲想了想,站起来道,“如果他们来了,我们就一起上,大不了就是再比一场。无论如何,第一一定是我们甲班的!”
将内部的竞争转移到班与班之间的竞争,倒是很快就激起了大家的斗志,只有徐怀岩看看沐扶云,有些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百丈之外的一片滩涂处,乙班的六名弟子也赶了过来。
他们才才从满是巨嘴鳄的沼泽中逃脱出来。
有一名弟子半边胳膊已受了不轻的伤,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只简单用衣带扎了扎,贴了张符,暂时稳住。
剩下五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满身泥污,灰头土脸,看起来精疲力尽。
然而,他们眼里的斗志却一点也没有被磨灭,一对上甲班几人的视线,立刻提剑站稳,做出一副要应战的姿势。
与从来站在最前面的甲班弟子相比,乙班弟子显然更有拼命往前冲的决心。
甲班的几人也赶紧站起来,就连瘫得七仰八叉的肖彦都垂死病中惊坐起,自己人面前可以没面子,遇上对手,就一点也不能退缩。
“阿瑶,你先走,我们帮你断后!”
许莲说完,就要冲在第一个。
谁知,还没等他们出手,展瑶已经先一步提剑杀过去。
“是不是第一,都得是我自己争来的,不用你们帮我,大家各凭本事!”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那叶微微荡漾的岸边的小舟旁。
迎面冲出来两个满身污泥的乙班弟子,三人二话不说,缠斗在一起。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加入对决中。
甲班弟子剑术不凡,乙班弟子有死缠烂打怎么也不认输的拼劲,一时间,局势竟也有些僵持不下的意思。
只有沐扶云没有加入他们的混战。
落在旁人眼里,她似乎毫无斗志,一点也没有往前冲的意思,但她心里明白,自己需要的根本不是那一叶小舟,而是尽快稳住体内灵气。
眼看展瑶已经以绝对的实力打败最近的两名乙班弟子,直接奔至小周边,一跃而上,就要以灵力催动着,往湖心的岛屿划去。
沐扶云深吸一口气,抽出自己的佩剑,强忍着丹田处的空虚和混乱,奋力控制住体内最后一股灵力,以手心为媒,强灌入剑中。
“沐扶云要做什么?”
“也要加入战局了吗?”
“可这时候也没什么用了啊,展瑶已经上船了。”
试炼场上,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沐扶云的举动。
几位长老虽自持身份,不似弟子们那般议论不休,但心里也有几分好奇。
尤其是蒋菡秋,她这个瑶瑾仙子身为宗门内数一数二的女真人,一向对女弟子更为青睐,她主理的落霞峰,更是内门唯一一个女多男少的地方。
这次天字班排在前列的几名女弟子,她都早早打听观察过了,唯有这个临到考核前才插班进去的沐扶云,除了那些不太好听的传闻,和掌门真人说过的话,她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
起初,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但经这几日的观察,她却发现,这名弟子尽管实力算不上顶尖,时常显出后劲不足的疲态,却总在关键时刻做出出人意料之举,让人越来越感兴趣。
不知这一回,她又有什么样的打算。
只是,这孩子的脸色也太苍白了些,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另一边的宋星河紧握的手中,食指指尖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
他不知道沐扶云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她这副样子,虚弱至极,显然已经要撑不下去了。
这般不要命的架势,就为了区区一个比试!
唯有远在泠山泽,一人独自观赛的谢寒衣知道她的打算。
他保持着先前入定的姿势,一动不动,看起来并无不妥,唯有牙关悄悄咬紧,颊边的线条有极细的变化。
自那日教过她一遍御剑后,他便再也没有关注过她的情况。
尽管知道她聪颖过人,一遍定能学会,却并不知晓到底掌握得如何,即便掌握得不错,也不知晓在这种已经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好好发挥出来。
毕竟,那片湖泊并不小,从岸边御剑至湖心岛的距离,虽不会耗费太多灵力,却需将气息控制得十分平稳,她如此虚弱,应当有些困难。
秘境中,打斗渐止,好几名弟子都发现了沐扶云的忽然起身,不由慢了手上的动作,打算等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展瑶的小舟已在灵力的催动下,离开岸边一丈有余。
沐扶云只又看了她一眼,便抬高自己握剑的那只手,却不是朝向任何人,而是等了一瞬后,松开五指,慢慢垂落下来。
那把普通的银剑先只是稳稳地悬停在半空中,很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沐扶云便足尖点地,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剑上。
“这是——要御剑?”
徐怀岩看得真切,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会吧?御剑术可是筑基中期才学的,连展瑶都不会,她一个炼气后期,怎么可能——”
其他人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阵清风扑面而来。
只见沐扶云乘着剑,平稳而流畅,径直朝着展瑶的方向追赶过去,不消一会儿,就越过了她的那叶小舟。
湖上平静无风,她偏拨开了天幕,扬起一阵温柔的清风。
小舟被微风吹拂得晃晃悠悠,展瑶抬起头,骤见沐扶云乘着清风御剑而过的身影,一时怔住。
不止是她,秘境内外,不论是参赛的,还是观赛的,都震惊不已。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御剑的?”
“不是说天资不佳吗?那可是掌门亲口说的。”
“入外门三个多月,就一路过了文试、武试,看来,也不全是意外吧。”
“怎么会……”宋星河捏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反复复,难以自持。
从起初的笃定沐扶云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总要来求他和大师兄,到后来控制不住地担心她是否会在全宗门面前出丑,再到现在被她不知何时学会的御剑术而震惊,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说,前两次的快速进阶,还能用她已修炼四年来解释,那现在的御剑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了。
宋星河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的过分关心,可一转头,发现连掌门真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时,又微微松了口气。
齐元白的目光落在石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尽管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但周遭的人多少能看出来,他此时一定算不上高兴。
蒋菡秋一向胆子大,我行我素惯了,直接笑道:“看来,是咱们小瞧了这些孩子啊,早知道今年的弟子里,竟然有人连御剑都学会了,最后一关,无论如何也不能设得这样简单了。”
她这话乍听,只是普通的玩笑,但若细品,就能回过味来,她这是在暗讽掌门先前当众断定沐扶云根本不是修仙的料,不值得在其身上浪费心血,如今这般,却是当众打脸了。
石碑上的画面里,沐扶云的脸色越来越白,明明站在剑上岿然不动,可不知怎的,整个人看起来却越来越虚弱,好在脚下的剑依然平稳。
大约因为确实已到极限,眼看已到湖心岛的边缘,那一直平稳的剑忽然上下晃了晃。
她没能站稳,几乎就要从剑上跌进湖中。
“啊!”
“小心!”
试炼台上顿时一片惊呼。
这时候,大家也顾不得先前对沐扶云到底是何种印象,只下意识地跟着替她着急起来。
展瑶的小舟也紧追在后,离她仅有二三丈的距离,以她的速度,只要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就能追上。
千钧一发之际,沐扶云没有尝试稳住飞行的剑,而是干脆借着倾倒的力,直接飞身扑到湖心岛上。
地上皆是大大小小的沙砾、碎石
,因这一扑,嵌了不少在她的手掌中,身上本就在方才的奔跑中凌乱的道袍,更是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但她没时间停留,更来不及回头看也已经到了岸边的展瑶,起身提起剑就朝前奔去,任脸颊再惨白得毫无血色,也不敢有一丝松懈。
泠山道君的那把衡玉剑,就竖在前方的礁石上。
筑基期的展瑶仍旧精力充沛,很快就追了上来,原本二三丈的距离,已被缩短成不到半丈。
沐扶云感到胸口发闷,双耳嗡鸣,眼前发昏,除了那把剑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耳边的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我想拿第一,也一定要拿第一。”
这是她对那位白衣前辈说过的话。
凭着本能,她不管不顾地再次朝前扑去。
饶是旁观者大多经历过各种打斗,披红挂彩的场景见过太多,此时也有不少人忍不住掩面,悄悄移开视线。
可沐扶云却一点不敢闭眼。
前方就是那块嶙峋的礁石,她不要命似的整个身子直接撞上去,已经受了伤的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道袍都被染得鲜血淋漓,仍不忘直直伸着手。
握住那衡玉剑剑鞘的同时,她闷哼一声,整个人从礁石上滚下来,在沙地上留下一片狼藉的血迹。
躺平的那一刻,她一边口吐鲜血,一边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衡玉剑,用一种笃定的,畅快的眼神看向茫茫的天空。
“我,赢了。”
石碑中的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幕,试炼场上鸦雀无声。
而远处的泠山泽,谢寒衣扯了扯嘴角,轻声道:
“恭喜你。”
第34章 争议
秘境中,黑云遮日,天地昏暗,四下景物骤然变幻。
须臾之间,留在里面的十五名弟子就已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回到了试炼台的中央。
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只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中心的沐扶云,不知作何反应。
是场边的观赛者率先反应过来。
“结束了,居然是沐扶云拿到了衡玉剑……”
“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之前的投票,我投的是展瑶,还以为肯定投对了呢。”
“幸好今年宗门出了新规,不许设赌局,否则,大家都输定了。”
紫云峰的韩长老如梦初醒一般,捋着胡子啧啧道:“我记得,咱们天衍宗上一个没到筑基中期就学会御剑的,就是谢师弟啊。”
谢师弟自然是指深居简出的谢寒衣。他是紫云峰峰主,非上任掌门齐归元亲传,与齐元白、谢寒衣亦非嫡亲的师兄弟,平日交情不算深厚。
齐元白的脸色僵了僵,没有说话。
韩长老反应颇有些迟钝,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道:“这个女娃娃有几分本事,拿第一虽出人意料,却也有道理。”
秦长老惯会察言观色,立即发现此话的不妥,赶紧蹙眉朝韩长老使了个眼色,又笑着打圆场:“如此说来,这女娃娃能拿到衡玉剑,也有些投机取巧的意味。”
韩长老下意识想摇头,却忽然对上他的眼神,不由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只得讷讷闭口。
蒋菡秋却不怕,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秦长老:“我竟是第一次知道,学会越级术法,赢得比试,竟然也算投机取巧。‘投机取巧’的门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你——”秦长老老脸一红,瞪着她,压低声道,“蒋菡秋,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
蒋菡秋冲他大大翻了个白眼:“我可没那么闲,若不是你总要当那谄媚小人,谁有工夫管你如何。”
幸好这一处暂只有他们几人,没别的弟子在,否则秦长老被这般驳了面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他只尽力装作宽容大度的样子,深吸几口气,一甩袖,低声道:“我不与你这女修一般见识!”
蒋菡秋下意识就要说,论剑术,他不见得能比得过她这个女修,然而还未开口,始终保持沉默的齐元白就扬了扬手,止住了他二人的唇枪舌战。
“你们二人斗了这么多年,怎还是这般没有分寸?”齐元白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如今都是一峰之主,应当事事自持身份,好好教导弟子才是。”
那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依旧火花四射,谁也不买谁的账,但碍于掌门亲自发话,自要收敛些,遂低头应是,各自退至一旁。
“好了,比试已结束,待这几个孩子稍稍休整一番,就要选徒了,诸位还是先想想,都挑中了那些弟子吧。”齐元白掩口轻咳一声,淡淡道。
一说到选徒弟,长老们都来了精神。今年这十五名弟子,尽管心性、修为上仍十分稚嫩,却都各有特点,假以时日,悉心调教,兴许能出那么几个剑修大能。
尤其这次比试意外爆冷,众望所归的展瑶没能夺得头名,失去了直接拜入谢寒衣座下的机会,对于其他峰来说,是个大大的好消息,这样的苗子,谁不想要?
这头,长老们各怀心思,对着那几个弟子反复打量,那头的弟子们,则才从比试的疲累和对结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乙班的弟子们坐的坐,站的站,目光在沐扶云和展瑶身上来回,颇有种看好戏的意思。
甲班的弟子,则心思各不相同。
展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弘盈、肖彦、齐满和岑洛四人看看沐扶云,又看看展瑶,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们心中,展瑶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骤然被人夺了去,除了超乎意料之外,还有几分同情。但面对口吐鲜血,浑身是伤的沐扶云,他们心中又实在生不出什么鄙夷、不服的情绪。
前几个月,他们自然对沐扶云借着楚大师兄的面子半途插班而十分不屑,但今日,见识到她的御剑术后,似乎什么样的怀疑,都显得小肚鸡肠了。
不论如何,她确实有实力。
许莲和周素是展瑶的拥护者,一回过神来,就迅速站到她的身边,愤怒地瞪着沐扶云,好似她做了什么让人无法原谅的事一般。
只有徐怀岩,真心为沐扶云感到高兴。
“沐师妹,恭喜!”他收剑入鞘,快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搀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不比任何人差!炼气后期就能御剑,便是许多说得上名号的大能,当年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你是何时学的?”
这时,吴教习派了道童们上来,将十五名弟子一一搀到试炼台边的坐席上坐下,稍作休息,又给每人发了一瓶补气疗伤的丹药。
沐扶云艰难地抬手接过,因为太累,连清洁术也施展不起来,只能任满手的血污沾满干净的瓶身。
身旁的徐怀岩从自己的瓶中倒出三颗丹药,其他人亦是如此。只有她的瓶子沉甸甸,似乎远不止三颗丹药,让她忍不住蹙眉,没有立刻服下。
这时,耳边出现密语传音:“多两枚固元丹和两枚止血补气丹,别磨蹭,赶紧服下。”
那声音带着中命令的口吻,还显得有些烦躁,显然来自宋星河。
沐扶云掀起眼皮,朝不远处的高台上望去,恰好对上宋星河阴晴不定的眼神。
她忽然笑了,尽管嘴角还在溢着丝丝缕缕的鲜血,那笑却是明媚得挡也挡不住,好似朝气蓬勃的太阳般,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生机与意气。
就像是一种示威,对他之前数月里的种种羞辱、看轻回以有力的一击。
宋星河只觉心中一刺,赶紧移开视线,别扭地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沐师妹?”徐怀岩见她忽然笑了起来,不禁感到疑惑。
沐扶云没将丹药倒在掌心里,而是直接抬高颤巍巍的手,将药丸统统送入口中,放下的时候,还顺便接了些口边的鲜血。
她的血,可不能随意浪费。
宗门内存放丹药的瓷瓶,都是特殊黏土烧制的,能保她的鲜血不凝固。
“多谢徐师兄。”服过丹药后,她感到身上的力气稍稍回来了一两分,遂努力坐直身子,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笑着回答徐怀岩方才的话,“我也是这几日才学会的御剑,匆忙速成,到底根基不稳,灵台未筑,技艺尚未纯熟,不敢卖弄,方才情急,这才用了一回。”
“哼,”许莲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她说得这样轻松,忍不住开口,“什么匆忙速成,御剑,筑基中期都不见得能速成,你一个炼气后期,如何速成?谁知道你先前是不是故意扮弱,隐藏实力。”
徐怀岩这会儿腰板挺得比沐扶云还直:“许莲,你总是这么刻薄,把人往坏处想,我看,你就是嫉妒沐师妹!”
“你!胡言乱语!”许莲表情一僵,出口就是否认,才想说有什么好嫉妒的,可一看到还被沐扶云牢牢握着的衡玉剑,又自觉说不出口。
坐在最靠边的弘盈一直默不作声,咋咋呼呼的肖彦只以为她累得不想说话,看了她两眼,就转头和齐满等人闲聊起来了。
他方才在秘境里被吓得半死,眼下出来了,又变得活蹦乱跳。
弘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忽然起身,悄悄从后头绕到沐扶云那一边,迟疑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沐扶云回头,对上她闪烁的眼神,疑惑:“有事?”
弘盈下意识摇头,犹豫一瞬,又点头:“我就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沐扶云:“?”
弘盈:“刚才在秘境中,你出手帮了我一把,我当时不好意思和你道谢,如今想来,有些羞愧,应当对你说一声谢的。”
她说着,扯扯乱七八糟的道袍,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平日也算是个性格直率的女修,说话做事鲜少有扭捏的时候,此刻一句谢,倒将她难住了。
在秘境里,她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错失了及时开口的机会,眼下出来了,越想越难受,还是决定来开这个口。
说完了,心里才像是卸下了一块巨石,大大松了口气。
沐扶云倒没想到弘盈专门过来,竟是为了道谢,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接受。”
她也没有自谦,大大方方地接受,倒出乎弘盈的预料。
原以为她即便不趁机好好出口气,数落一番,也会故意自谦一番,好在别人眼里留个好印象,没想到却是这样。
弘盈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这时,几人都已从疲累中缓过神来。
吴教习冲他们招手,引着他们重新站回试炼台。
那块巨大的石碑上,属于秘境的画面消失不见,原本刻在顶上的十五个名字被移至正中,字体一点点放大,排在最末的“沐扶云”三个字,在无数道目光中,一点点往前移,最后越过展瑶,来到第一位。
尽管离众望所归相去甚远,但这是所有人的见证下的结果,是以感叹意外的同时,大部分人并未觉得不妥,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更是因为方才沐扶云那一段御剑,而对她有了极大的改观。
不过,总有一些人显得不依不饶。
“这不公平!”
“整个比试过程中,沐扶云参与的最少,所有真刀实枪的拼杀,她都落在最后,怎么配得上这第一的名号!”
“是啊,我们在外门近四年,是用来学习剑术的,她的剑法平平无奇,前面的比试,都是靠着运气和取巧,就连最终比试,也表现平平,靠着御剑才险胜,这样的结果,岂非偏离了外门考核最初的目的?”
“武试的目的,就是要选出剑术最好、最超群的弟子,如今选出一个剑术欠佳的,这算什么?”
“沐扶云先前就抢了俞岑的位置,现在又把展瑶的位置也抢走了,她凭什么!”
这些出口抱怨的,大多是丙班的弟子,也有一些展瑶的崇拜者。
他们人数并不多,但因憋着一肚子不满,嗓门扯得高,听起来极有气势,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时间,试炼场内外议论不断。
有人赞同声援,也有人不置可否,但那嗡嗡不停的说话声,和人人交头接耳的画面,无形中显示出一种压力,仿佛让人觉得,大多数人都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沐扶云白着脸站在试炼台中央,面无表情地望着周围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面孔,和一张张开开合合说着让人听不清的话的嘴,没有什么反应。
身边的十几名弟子纷纷皱眉,往她这边看来。
他们猜不透她的心情如何,只能从她垂在身侧那只仍稳稳握着衡玉剑的手判断,应该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吴教习主持外门考核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本想开口提醒这些弟子,一切结果,都是符合比试规则的,并无不妥。
但转念一想,又觉自己没必要掺合进纷争中,有掌门在,横竖轮不到他做主。
遂清了清嗓音,示意那些争吵的弟子安静下来,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外门的最终比试,并无人违反既定规则,比试结果,诸位也都是亲眼所见,至于到底如何,自有掌门真人与各位长老亲自决断。”
如此,既是对掌门和长老们的尊重,也将难题甩给了他们。
长老们各执己见,秦长老等觉得这些弟子说得有几分道理,而蒋菡秋等则以为胜负分明,根本没有争议的余地。
她实力不俗,平日最看不上那些明明输了,还要胡搅蛮缠的人,当即对着那几名弟子道:“你们觉得第一名不副实,那好,就请你们上台来,给大家表演一下御剑,如何?”
那几名弟子被一下难住,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做不到,就闭嘴。”蒋菡秋冷笑。
有一人涨红着脸,大着胆子嚷嚷:“蒋长老,我们自知实力欠佳,的确不会御剑,但我们在此抱不平,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俞岑,为了展瑶,他们虽不会御剑,但论剑术,难道不在沐扶云之上吗?”
“我们天衍崇尚的是绝对的实力,不论用什么办法,走什么捷径,不够格的人就是不够格。”
有的弟子本无不满,听了他们这一番话,反倒被点燃了情绪,也跟着点起头来。
蒋菡秋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不懂是非进退的孩子,却被齐元白以眼神阻止。
他沉着脸,略一清嗓,便让那些义愤填膺的弟子们静了下来:“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的确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
底下众人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等着掌门做出最后决断。
唯有展瑶一直低着头,一旁的许莲替她紧张:“阿瑶,你别急,还有希望!”
展瑶理也没理她,只是忽然抬起头,高声道:“掌门真人,能否容弟子说一句话?”
齐元白的话被打断,顿了顿,没有表现出不豫,反而有几分温和宽容,淡淡点头,以示同意。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望向展瑶,猜测着她到底要说什么,只觉八成也是对比试结果不满。
谁知,下一刻,她开口前,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我输了,技不如人,不用你们替我抱不平,我不会领情,只会鄙视你们不学无术,还要多管闲事!”
第35章 前辈
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料到展瑶打断掌门真人,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不由面面相觑,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身边的周素和许莲更是吓得不轻,赶忙拉住她的衣袖,着急道:“阿瑶,你这是做什么,快别说了!”
可展瑶并不理会她们,直接将衣袖抽走,昂着头环视一圈,仿佛在说:我不领情!
那几名带头挑事的弟子有些气急败坏:“我们好心帮你说话,你怎能如此态度,都是同窗,平日你高傲些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如此狂妄?”
展瑶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他:“谁要你们假好心?难道今日我是第一,你们被我打败过就不丢脸了吗?不过输了一场比试,我还是我,是外门唯一一个已筑基的弟子,有什么好在意的,你们平时输过那么多场,怎么反倒比我还矫情!”
那几人被呛得憋屈不已。
平日大家都知道展瑶的实力,尽管人人都输给她,但输再多场,都觉得理所应当,没人会因此而羞愧,如今被她这样说,顿觉异常羞辱。
偏偏她说得又没错,在场的天字班弟子,全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你可以不在乎,横竖这些人里,数你最有把握入内门,但其他被沐扶云挤下来的人呢?俞岑怎么办?”
忽然被再次点名的俞岑犹豫再三,看看展瑶,又看看沐扶云,还是决定起身。
“我想,各位同窗大约是对三日前的事有些误会。”
俞岑脾气温和,人缘极佳,一旦开口,大家总是愿意多听几句的。
“那场比试,我并非运气不好才输的,实在是的确实力不足才输的。”
眼看那几名帮他说话的丙班同窗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他连忙继续解释。
“风伴流云剑第十六招,我总是因右手小指的扭动,留出一瞬极短的迟滞,致使下一招的衔接不够流畅。我练这套剑法整整三年,都没能发现自己的这一处漏洞,而沐师妹只是看了我那几日比试的表现,便发现了,她能赢我,也是因为早早看穿了这一点,绝不是因为运气与偶然。”
大概是怕大家误会,他解释得十分详细。
“起初,我也有疑惑,可这几日,我反复揣摩、试验,不得不承认,沐师妹说得一点也没错。诸位旁观比试,兴许感受没有我这个亲自参加比试的人深,比试中,我的确有被无形地往某个方向引的感觉。”
众人听罢,都诧异不已。
往日,弟子之间比试,多是靠硬碰硬的实力取胜,谁的剑法高超,谁的灵力充足,谁的招式强劲,谁就能获胜,鲜少有人会用这种步步为营、计算精妙的方式取胜。
内门少有,外门弟子更是从没见过。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这样赢得比试的。”
“听起来,这似乎也是个办法……”
“前两次比试,沐扶云能获胜,是不是也用了这种办法?”
“我看,她比试时,剑法实则不差,一招一式都用得恰到好处,只是每回比完,都显得体力不支。”
那几个挑事的面面相觑,有点说不出话来,两个主角自己都没有不满,他们这般,当真像多管闲事了。
带头的那个仍是嘴硬,又问:“俞岑,你别不是被骗了,她真有这本事,还能看出这样的细节?”
没等俞岑说话,徐怀岩就大声回答:“他没被骗!沐师妹也提醒过我,使风伴流云剑第十三招时,剑锋偏右,我改过之后,便险胜了周素,再后面两次与她比试,也再没输过!”
骤然被点名的周素先是一脸莫名,待回忆起这几次与徐怀岩的对招,当即脸色难看下来,从前觉得势均力敌的人,如今已悄悄超过了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这种感觉也不好受。
试炼台上的其他十几人则仿佛第一次见一般,齐刷刷看向沐扶云。
弘盈:“原来你还有这本事。”
肖彦:“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其他弟子中,冲在前面挑事的那几人已经被驳得说不出话了,一口气闷在肚子里,出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将脸憋到红得发紫。
而那些先前并未参与他们的,或是没有明确表态的,则开始说话了。
“其实,沐扶云虽然境界比不上展瑶,但进步得比谁都快。”
“我也觉得,就炼气期就能御剑这一点,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也挺有实力的,一点也不像根骨奇差,毫无天赋的人啊……”
地字班一名弟子犹豫片刻,颤巍巍举起手,问:“沐、沐师姐,以后能不能请您有空时,也看看我的剑法?”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到他的身上。
他尴尬地笑笑,伸手挠挠脑袋:“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毕竟,明年也要参加考核……师姐有空最好,若是没空,也不要紧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得底气不足。
沐扶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这位师弟,你先前说过我的坏话吗?”
那名弟子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没说过,我平日就不爱管别人的事,就连方才观赛,我也只说了一句和师姐有关的话。”
他旁边一起的弟子连忙帮他作证。
“没错,刚才他说的是‘真没想到还有御剑这一招’!”
“不对,还漏了一句,他还说了‘沐师姐话少,但说的都没错’!”
沐扶云笑了笑,昂首道:“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宽广的心胸,做不到以德报怨,背后中伤过我的人,自然不会帮。既然你没有,那过几日,我便斗胆帮你看一看,也许不见得有用,但我会尽力的。”
那名弟子面上一喜,连忙拱手道谢。
就多数人而言,沉默才是常态,此刻看到这样的情形,觉得皆大欢喜。
但那些曾经对沐扶云恶语中伤,或是背后指责的人,则好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面色僵硬。
其中,最觉难堪的,当数齐元白。
归根结底,他才是第一个当众说沐扶云过于平庸的人。
尽管算不上恶语相向,但许多弟子,就是听了他的话,才对沐扶云形成了固有的坏印象。
眼下,那名因“平庸”而被他拒之门外的弟子,竟成了外门考核中最大的黑马,这简直大大扫了他这个掌门的面子。
凭着多年养成的威严和忍耐力,他没在众人面前失态,只是,也没有及时制止弟子们之间的这场闹剧。
哪怕贵为掌门,哪怕已修至大乘期,也还是免不了有些大多数人难以克服的短处。尽管结果已十分明了,但他就是不想轻易承认沐扶云的这个第一。
“天字班的考核,到此便算彻底结束了,今日的结果——”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我愿意收这个徒弟。”
只见试炼台北面,碧蓝如洗的明净天空中,一道身影乘风而来。
那是个宛若仙人的男子,一袭翩然白衣,满身傲骨清冷,似破冰而出,踏雪而来,一下将独属于秋日的燥意驱散。
在场近千弟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自天空中掠过,轻巧地落在试炼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猜测起此人的身份。
“他方才说,‘愿意收徒’……”
“难道,这就是——泠山道君?!”
“竟然如此年轻!”
“听闻小师叔天资绝佳,入道早,自然驻颜有术。”
“道君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他对沐扶云十分满意?”
“等等,道君为何要说愿意收徒,这不是已经定了的事吗?”
“那可是泠山道君啊,天下第一剑修!”
……
齐元白语气一顿,心中惊诧不已,完全没料到,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师弟,竟然会走出泠山泽,来到试炼台,当众宣布要收这个徒弟。
这是不是代表,刚才的比试,谢寒衣也一直在看?
实在有
些不寻常。
“师弟,我记得你先前对收徒一事并不热衷,为何现下突然要收这个孩子?依我看,还是那个叫展瑶的,更有资格投在你第一剑修的座下。”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私下给谢寒衣密语传音。
谢寒衣也没有立即回答。
在落在试炼台上后,他的目光便落到了沐扶云的身上。
此刻,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绕过其他人,径直来到她面前,停在离她两步外的地方,转过身,和她一起面对全宗门的人。
“我只是不喜这么多人都对她如此咄咄相逼罢了,师兄应当知道我的为人。”他向齐元白传音。
齐元白目光闪了闪,又传过去一句“也罢”,便收回神,继续方才的话,只是说出来的,却不再是真心所想。
“——结果已尘埃落定,诸位也都亲眼见到了,不论如何出人意料,不论实力孰优孰劣,依比试规矩,天字甲班沐扶云,就是比试的最终胜者,也将成为泠山道君座下首徒。”
他说着,将目光移向试炼台上的沐扶云,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泠山道君自己的意思。”
沐扶云毫无所觉,因为她正扭着头,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寒衣,久久不能回神。
“前辈,怎么会……”
她完全没有料到,一直在后山指点自己的白衣前辈,就是传说中的泠山道君!
此刻,她应当手握宝剑,登上高台,接受所有人的注视,可因为太过惊讶,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见她这副惊讶的样子,齐元白不禁蹙眉。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谢寒衣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在无数道目光中,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上高台。
“吓到了?”
趁着四下一片嘈杂,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感受到手心里熟悉的凉意和周身的霜雪气息,沐扶云终于回过神来,随即轻轻摇头:“只是太过惊讶。”
随即恢复正常,不必他再提醒,微笑着冲所有人拱手行礼,接着,举起手中的衡玉剑。
到此时,众人才终于有心思仔细看这把剑。
银质的剑鞘上并无太多装饰,若不是事先知晓,只怕没人能想到,这就是谢寒衣初入天衍,一剑扬名整个宗门时,用过的那把剑。
如今,带着磨损痕迹的剑鞘上,沾染了几缕属于沐扶云的鲜血,竟显得异常和谐。
甚至台上那两道身影,都好像有种出人意料的默契。
齐元白没再深究,等众人的这阵激烈议论稍稍平息,便继续道:“好了,泠山道君首徒已定,接下来,就请其他峰的长老们,各自挑选合适的弟子了。”
第36章 师徒
虽是长老选徒,但若同时被不同的长老选中,则还要看弟子们自己的意愿。
因此,齐元白给了长老们两刻的时间,让他们抓紧机会,和心仪的弟子达成共识。
这也算是外门考核中,除了比试之外,最有看点的部分了。
这些长老们平日在弟子面前大多庄重威严,唯有到这时候,才会放下身段,想方设法吸引自己挑中的弟子。
“怀岩啊,前天你刘师姐给你送的那枚入定丸,可用过了?”洞仙峰的常长老第一个来到徐怀岩的面前,冲他露出最和蔼的笑容。
“回长老的话,弟子——”徐怀岩恭恭敬敬伸手一礼,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徐师弟,我看你那一招白鹤入云用得极好,我家师尊方才夸你前途无量呢,要不要来我们太清峰看看?”
说话的,是太清峰弟子裘卓,在他身后,秦长老正是不是虎视眈眈往这边看。
另外几名弟子,身边也或多或少有人前来问候。
其中,最受青睐的,自然是展瑶。
原本人人都料定她会成为泠山道君的弟子,因此尽管都眼馋这样出类拔萃的苗子,却只能扼腕感叹,自己大约没这个好运了。
谁知,比试结果竟会如此出人意料,这下,他们可多了机会。
“展瑶,你来我们落霞峰,姐妹们个个豪爽耿直,才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弯弯绕绕、阴阳怪气!”蒋菡秋座下大弟子云霓直接跳下来,站在展瑶的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云霓的身后,跟着十七八个女弟子和三五个男弟子,十分默契地将她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起落霞峰的种种好处,同时也将其他峰的人拦在外面。
“我说,你们落霞峰的人也太不讲武德了,只许你们同展师妹说话,就不许我们靠近?”太清峰的人站在外围,不满地嚷嚷。
云霓生得高挑,一副挺拔的骨架匀称修长,站在人群里格外亮眼,甚至比许多男修都要高出寸许。
只见她按着头颅,垂眼“俯视”着太清峰的人,手里有意无意拨弄着自己的佩剑,若无其事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清峰的人啊。不服气就来啊,咱们比比剑如何?这好也让展师妹看看,到底哪一峰的弟子实力更强。”
她说完,身边二十来个弟子个个把手放到剑柄上,跃跃欲试。
“你、你们——”太清峰的弟子头皮一紧,嚣张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不愧是落霞峰的人!”
“哈!我就把你这句话当作夸奖了!”云霓拍拍自己的剑,“的确,我们落霞峰的弟子,不光团结,剑术也是整个天衍一绝。”
蒋菡秋是女中豪杰,性情耿直,实力超群,她的弟子也个个得她的真传。
单论剑术,云霓入道晚,比不上楚烨,与宋星河相比,也算不相上下,至于身后的师弟师妹,虽然实力多少有差距,但是那一打起来就绝不认输、不要命的劲,却和她如出一辙。
整个天衍宗,谁没听说过落霞峰的名声?他们不一定是最厉害的对手,却绝对是最难缠的对手。
“云霓师姐,是性情中人啊!”弘盈呆呆望着这一呼百应、团结一心的架势,忍不住啧啧赞叹,“真让人佩服!”
云霓耳朵尖,一下就听到了她的感慨,转头便冲她眨了眨眼。
“弘盈师妹,若是喜欢,也欢迎来我们落霞峰,姐妹们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真的吗?”弘盈眼睛一亮,捧着脸蛋满是期待地看着云霓。
“当然,师尊说了,只要是实力不差,心性纯良的小丫头,都可以进我们落霞峰。”云霓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许莲和周素身上,“心性纯良是关键,若为人刻薄、小心眼、打压同门,我们落霞峰就不欢迎了。”
许莲和周素表情一僵,颇有些难堪,其他峰的人也没几个愿意靠近她们的。
这二人,往日跟在展瑶身后,虽然傲了些,但实力说得过去。
可今日在秘境中,一个时时挑事,一个无脑附和,实在让人不喜。
展瑶皱眉看看二人,虽也对她们在秘境中的过分行事不满,但到底是相熟多年的朋友,自不愿看着她们就这样黯然离开宗门。
“她们都是我的朋友。”她忽然开口,“为人处事也许有不少欠妥之处,盼各位师兄师姐能给她们个机会,好好鞭策、教导她们。”
在宗门这几年,展瑶一直人狠话不多,从来不屑和旁人多解释一句,今日为了自己的朋友说话,反倒更让人觉得敬佩。
“展师妹,你是个有情意的人,但凡事都有底线,不见得所有人都值得报以善意。”云霓拍拍她的肩,这样说,便算是拒绝了她的恳求。
太清峰的人灵机一动,连忙喊:“展师妹对同窗如此关心,让人很是佩服,我太清峰对弟子一向宽容,既是师妹的请求,那便让许师妹和周师妹来我们太清峰吧。”
许莲和周素双眼一亮,不等旁人提醒,便先冲太清峰的人拱手行礼:“多谢师兄!”
那名弟子笑着摆摆手,表示只是举手之劳,随即满脸期待地看向展瑶:“那,展师妹,要不要也来我们太清峰?”
展瑶干脆地摇头:“我就不去了,还是落霞峰更适合我。”
“哈哈!”云霓不厚道地笑了。
太清峰的人表情扭曲,回头看看许莲和周素二人,恨她们也不帮着劝劝展瑶,可说出去的话,自然不好反悔,只好恨恨不说
话。
若说展瑶这边的情况在大多数人的预料之中,那有些人,却完全在预料之外了。
紫云峰的韩长老在观台上犹豫片刻,还是下定决心,朝着有些落寞和羡慕的俞岑行去。
“俞岑,”他肃着一张脸,在大家诧异的眼光中,沉声道,“可愿意来老夫的紫云峰?”
俞岑:“?”
其他人:“可是,韩长老,俞岑并不是前十五名,这好似不符合宗门规矩……”
韩长老清了清嗓子,想着那天蒋菡秋的话,道:“宗门规矩只说,前十五名不一定能进内门,却没说不是前十五名就一定不能进内门。俞岑,老夫看了你多日,武试你虽意外输了,但本身实力却并不弱,更重要的是,你心态平和,宽容有度,有一个修士该有的胸怀,我很欣赏。只是不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俞岑简直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事砸晕了头,呆呆望着韩长老,不知作何反应,直到身边有人拿胳膊杵了杵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我、弟子愿意,愿意!多谢长老!”
他拼命克制着自己,这才没在大家面前露出傻笑。
众人先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感慨俞岑的好运。
就连沐扶云,也觉得心中好像有块石头落下来了一般。
“不用对他感到愧疚。”耳边突然传来谢寒衣的声音。
她扭头看过去,恰好能看到他分明的侧脸轮廓。
也不知是因为没人上前打扰,还是因为谢寒衣身上的气质太过清冷,明明只是站在试炼台的一侧,明明身边仍旧嘈杂纷扰,可沐扶云却忽然觉得心跟着静了下来。
“即使今日无人愿意收他入门,他没能排进前十五名,也不是你的错。”
沐扶云就这么看着他,这才发现他是在安慰她。
“我不是觉得愧疚,”她收回视线,生怕这样直白的眼神冒犯了他的清冷,“只是不免想到自己,若我今日没能拿到前辈的剑,又或者,早在三日前,我就没能排进前十五名,那今日的我,一定不会有俞岑那么好的机缘。”
若得不了第一,没人会容她入内门。
她说得语气平淡,面上也未显半点落寞、难过,只是眼神中浮现了出极淡的一点惆怅。
谢寒衣只看了她一眼,就敏锐地捕捉到她情绪的变化。
其实,他对她不甚了解,只是在后山见过那么寥寥几次,又指点过她那么几次,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么几次短暂的交往,就会让他生出要收她为徒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几分曾经的自己的影子吧。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本不需要来,齐元白早就问过他,是否亲临比试现场,他是拒绝了的。
但在冰鉴中看到她被那么多人质疑、非议,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得第一。
也正是因此,他才破例,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宗门众人的面前。
他想告诉所有人,不是因为她夺得了那把衡玉剑才不得不收下这个徒弟。
“不用羡慕。”他轻声道。
沐扶云忍不住再次扭头,悄悄注视他的侧颜。
“没得第一,我一样会收你为徒。”
沐扶云怀疑自己听错了:“前辈?”
“掌门师兄不是第一次提要给我收徒了,我拒绝了那么多回,为何这一回却答应了?”
他也转过头来,对上她惊讶、不敢相信的视线,沙哑的嗓音好似刚刚融化的冰泉水,甘甜沁凉,让人忍不住哆嗦一下后,又觉心田滋润。
为何独独这次答应了?
饶是沐扶云一向洒脱大方,此刻也显得有些迟疑:“难道……前辈是因为我,才?”
谢寒衣没有点头,只是轻声道:“你唤我什么?”
沐扶云想不到,也很不习惯。当她选择接受原书中的身份,按自己选的路走下去的时候,就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机缘。
从前,只有她无意点拨别人的份,可没人当过她的贵人。
如今,突然发现自己背后原来也有贵人推着,除了觉得别扭外,竟还有点高兴。
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那……师尊?”
谢寒衣点头,漆黑的眼眸微微弯起弧度,抬手在她头顶轻按一下,又自然地收回。
“徒儿。”
第37章 突破
不远处,更高的观台上,宋星河站在齐元白的身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试炼台上和谢寒衣并肩而立的沐扶云。
就在这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里,她就成为了泠山道君座下唯一一名亲传弟子。
泠山道君虽不是掌门,平日也从不插手宗门事务,但论地位,不论是在宗门内,还是在宗门外,都绝不输给掌门。
从此,在所有人眼中,她的身份,就不再会比他和楚烨二人低了。
而整个过程中,她完全没有需要他们的任何帮助。
他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好像自己一直牢牢握在手中,以为十分重要的东西,其实一文不值;又好像自己以为志在必得,绝无意外的事,最终的现实却狠狠打了脸。
自然,最让他吃惊的,仍是沐扶云竟然在炼气期就已学会了御剑术。
他的修为,前阵子已进至金丹中期,越发明白不同境界能力之间的差别。
炼气期御剑一事,除了泠山道君当年的传闻,他再没听说过别的人。
能做到如此的她,当真是掌门师尊口中那个“天资根骨实在平庸”的沐扶云吗?
身为齐元白的亲传弟子,他必然无条件相信齐元白的话。
齐元白很少会插手太多弟子们的事,更别说像当时的沐扶云那样根本与天衍宗毫无关系的小人物了,根本没必要在她身上耗费多余的心思。
这便无法解释她为何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表现出如此超凡的天赋。
难道和她那特殊的体质有关?
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至少,她还需要他和楚烨帮她疏通周身经脉,才能继续修炼进阶——
他们也可以继续得到她的鲜血,供养师姐的那抹神识。经过近四个月的灌溉,那一抹神识,已比最初带回来时,明亮了不少,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力一般。
也不知怎的,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师姐,这才是最应该关心的事啊!
宋星河低着头,心中忽然愧疚不已。
就在这时,腰间的玉牌亮了下,是大师兄楚烨传来的消息。
“考核结束了吗?结果如何?”
问的是考核,但宋星河知道,他想知道的是沐扶云的情况。
“结束了。”
“她入了小师叔门下。”
“她”自然是沐扶云。
消息传过去,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楚烨正带着同行的师弟师妹们从东极岛往宗门赶回来,见到玉牌上的字后,脸色便一直有些奇怪,许久没有说话。
同行的弟子们见他沉默不语,连关心问:“大师兄可是伤口不适?要不咱们停下来休整一番吧。”
在东极岛的时候,楚烨负责的中位,明明是最安全、最不凶险的地方,可镇守的凤凰受到突然出现的换季海风影响,有些躁动,见到楚烨出现时,误以为他要攻击自己,因而一改往日的温和性情,与之缠斗了一番。
楚烨为尽力不伤到上古灵兽,一再退让,直至自己的胸口受到重击,一口鲜血吐出来,才不得不出手,将其制住。
原本,他们想在东极岛多逗留几日,等楚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启程回宗门,但楚烨坚持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耽误任务,只稍包扎一下,又服了些疗伤的
丹药,便带着大家往回赶。
“没事。”楚烨下意识摸摸腰间的芥子袋,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继续走便是,早日回宗门,将凤凰受伤之事禀报掌门师尊,我才好安心疗伤。”
几位师弟师妹见他如此坚持,不再说什么,只集中精力,加紧赶路。
在他们看来,楚烨是因为想将功劳都让出来,好让他们在宗门任务中取得亮眼的成绩,才独自去了中位,遇上这样的意外。他们一方面愧疚,一方面也更敬服他的为人。
大师兄如此体贴、深明大义,他们也不能拖后腿。
只有楚烨自己知道,他被凤凰所伤,并非出于意外,而是因为他想要剖开凤凰的胸口,取其心血,凤凰察觉到危机,才伤了他。
而今,他已经拿到了半瓶凤凰心血,就悄悄藏在腰间的芥子袋中。
心头血之于凤凰,就像是灵根之于修士一般,被抽走大半,灵气便也失了大半。
岛上重重禁制,均为过去历代大能所设,除了镇压住东极岛下的火山之外,有强大的力量。这些镇守的灵兽未受伤时,能抵御住禁制的压迫,若一旦受伤严重,只怕会压不住底下源源不断的力量。
身为天衍弟子,楚烨知晓自己的任务是守住东极岛,保护灵脉的安稳,进而护住整个大陆的太平,这次的事,实在大错特错。‘
身为宗门大师兄,从前的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如今,为了师妹,他竟然只是犹豫了那么片刻,就迅速下定了决心。
灵兽受伤,宗门总还有解决的办法,也许是多加一道封印,也许是再找一头灵兽送来,不论如何,能护住师妹的神识,就是最重要的事。
也许……还有一点别的心思。
若凤凰心血真有奇效,则对沐扶云的鲜血就不必那么依赖了。
她总是那么一副羸弱的模样,经脉滞涩,灵力不足,再以鲜血供养,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对她多了私心,他只知道,现在的沐扶云并不需要他的援手。
没想到她能打败展瑶,拿下第一,拜入小师叔的座下。
……
各峰长老们虽有两刻钟的时间选徒,但仅仅过了一刻钟,就已经都定妥了。
这主要得益于展瑶很快就决定好拜在蒋菡秋的座下,免去了其他长老之间互相争夺、竞争的过程。
眼看大家都定妥了,齐元白便再次让众人肃静归位。
此时,十五名弟子外加一个还处在激动糊涂中的俞岑,已分别按照各峰长老的观台位置依次站好。
谢寒衣是后来才来的,试炼场边并未设他的看台,在齐元白的示意下,站到正中掌门的观台上。沐扶云也因此而再次站到队伍的正中间。
两人之间隔了数丈的距离,只要目不斜视,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弟子齐满,愿入青田峰胡长老座下为徒,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自两边起,各位弟子在众人的见证下,纷纷向自己的师尊行礼。当俞岑出列的时候,场边的欢呼声格外热烈。
“沐扶云,”展瑶就站在沐扶云的旁边,还没轮到她们两个时,她忽然开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御剑的?”
她生性好强,虽愿赌服输,但对于此事,却耿耿于怀,总要弄个清楚。
沐扶云大约明白她介怀的是什么,也不骗她,坦然地实话实说:“积分赛结束后,我便一直在尝试御剑,受限于境界,未能完全掌握,方才那段距离,已是极限。我知道自己境界低,实力弱,定然比不上你,于是才另辟蹊径。”
展瑶没有怀疑她话中的真假,只是沉默一瞬,完全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只花三日,就学会了御剑。
眼看就要轮到这边,展瑶方道:“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沐扶云,你等着。”
话音落下,旁边的徐怀岩恰已拜完师,她昂口挺胸,大步上前,冲高处的蒋菡秋抱拳:“弟子展瑶,愿入落霞峰蒋长老座下为徒,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蒋菡秋得此爱徒,太过喜悦,连连道好,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便是沐扶云。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谢寒衣的视线。
“弟子沐扶云,愿入泠山泽谢道君座下为徒,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谢寒衣始终如冰封一般的脸庞骤然化开,仿如春风吹过。
……
当夜,外门天子班的弟子各自回到居所,三五结对,聚在一起,饮酒赏月,畅谈人生。
过了这一两日,他们这些相处了整整四年同窗,就要各奔前程。
有的出身平凡的弟子,选择回到家乡,入当地乡舍县衙,以一身剑术护卫当地乡民;有的家境稍殷实的弟子,则多少在天衍设在各地的分部支系谋到了位置,将来给宗门当个办事跑腿,或是联络宗门、传递信息的外门弟子,虽不算天衍的正式在册弟子,却也能在宗门领一份俸禄。
唯有那十六名通过考核的弟子得以进入内门。
再有一日,他们也要收拾好行囊,各自搬入新的居所。
只有两个人未曾参与其中。
一个是独自住在草舍的沐扶云。
月色下,她盘腿而坐,努力调整丹田中涌动的混沌灵力。
今日,她在秘境中耗尽了所有灵力,气海干涸,又服了不少丹药,虽还虚弱,但总感觉经过这一次的锤炼,丹田似乎实在了不少,有一股浓厚的力量,正一点点聚集,仿佛要形成一个坚实的基底。
作为上辈子的天才女修,她自然知道,这是要筑基的迹象,若能顺利调整好体内的气息,度过这段最容易半途中断的时机,就能一举跃上筑基境——哪怕一旦筑基,她又要经受一次经脉脆弱阻滞、浑身灵力耗尽的痛苦。
另一个则是憋着一口气的展瑶。
寂静中,她站在竹林中,望着手中的剑,试着控制其能悬在半空中,静止不动。
然而,一个晚上,尝试了上百次,不论是减少还是增加灵力的灌注,都始终无法控制到如此精准。
有时灵力不够,手一松,剑便哐当落在地上;有时灵力太多,还没松手,剑便不受控制地直接蹿了出去,砍断好几根竹枝;有时灵力看似适中了,可剑却不受控制地旋转、颤动。
真不知沐扶云是怎么做到的。
越是如此,越是激起她不肯认输的决心,哪怕要耗尽灵力,她也要学会御剑。
与别处的热闹喧嚣不同,这两处的静谧,仿佛与整座山脉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天际有云层涌动,月光乍泄,流淌一地,清风骤起,穿林而过。
相隔数里的沐扶云和展瑶二人几乎同时停滞
——进阶了。
一个筑基后,脱力地昏死过去,一个至筑基中期,终于在耗尽灵力前,让剑稳稳悬停后,方哐当落地。
第38章 探望
第二日,展瑶一直闷闷不乐。
周素和许莲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情绪,都有些不知所措。她们知道自己在秘境中的言行让她不喜,因此这两日都格外收敛,对她也比平日更加关心。
许莲试探着问:“阿瑶,你不是已经学会控制剑的悬停与飞行了吗?“
“是啊,你肯定能在三日内学会的,不比沐扶云差。”周素也连忙附和。
展瑶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佩剑,却没有半点欣喜的表情。
“那不一样。”她摇头,“我昨夜进阶了,如今,已是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
“这、这是好事啊!”
“阿瑶,恭喜你啊!能进阶这么快的,这几年的弟子里,只怕找不出第二个来。”
谁知,展瑶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筑基中期,本就到了能学御剑的境界。”
而沐扶云还在炼气期,就已做到了。不但如此,她还知道,昨日夜里,就在她进阶的同时,还有一个人,也进阶了。
昨夜那一刹那的异象,她并不陌生,应是炼气升筑基的迹象。整个外门中,炼气后期的弟子虽多,他们中的任何人,一旦筑基,必
然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各位同窗。
而今日至今,她都没听说任何人筑基的消息,可见,那个人只能是沐扶云。
唯有沐扶云,才会这般不声不响。
许莲和周素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青庐中有人喊。
“楚大师兄回来了!”
“听说东极岛出了点意外,大师兄为了帮其他师兄师姐,不慎受伤了。”
“咱们是不是该去溪照阁去探望探望?”
于是,一行人结伴,沿着浮日峰的山道上去,往溪照阁行去。
……
草舍边,沐扶云毫无知觉地躺在树林边,直到日上三竿,温暖的光线盖在她的身上,把昨夜在月华中凝结的那层寒霜化去,才悠悠醒来。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翻转身子,仰面躺着,望着头顶炫目的阳光,直到眼前发昏,才伸手挡住自己的双眼,慢慢撑起身来。
昨夜筑基成功,还没来得及好好高兴一下,就直接晕了过去。
此刻,脑袋渐渐清醒,感受到体内虽还未筑得格外夯实、坚硬,却形态清晰、沉稳如山的灵台,她深吸一口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筑基成功,意味着她终于不再只是一只脚踏入仙门,而是彻彻底底的,真正踏上了修仙之路的大门。
若是先前的她,面对这样的事,大约只能自己一个人感受这种喜悦。而现在,她有了想试着分享喜悦的人。
她想告诉谢寒衣,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过,才站起来,还没等她进屋收拾东西,传讯玉牌上便出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楚烨。
“来溪照阁。”
仍旧是那种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她一点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生气,只是笑了笑,继续收拾行囊。
在草舍住了四个多月,每日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修炼、翻阅典籍上,再加上她身无分文,因而几乎没添置什么东西,除了宗门发放给外门弟子的物品外,再无其他,收拾起来,总共也只一个包裹罢了。
她在屋里仔细看了看,见并无遗漏,这才转身离去,沿着山道一步一步上行。
行至溪照阁附近的时候,恰遇上几名才探望完楚烨的同窗。
这一次,他们没再像先前一样,见到她也像没见到一般,径直离开,而是一个个犹豫着停下来,站在道边与她打招呼。
“沐师妹也是来探望楚大师兄吗?”
沐扶云扫一眼这几人,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停下脚步,冲他们略一拱手,点头道:“正是,想来各位同窗已探望过大师兄了,不知大师兄情况如何?”
“大师兄伤情尚稳定,已恢复了大半,想来再有那么几日,就能痊愈了。”
其中一人回答完,另一个便接着感叹。
“这也算是幸事了,楚大师兄全是为了帮其他师兄师姐才受了伤,若真有什么,只怕师兄师姐都要心中不安。”
沐扶云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多问了一句:“可是师兄师姐们在东极岛遇到了什么事?”
几人面面相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遂将先前听到的,七七八八讲了讲。
沐扶云听得直想笑,别人不知楚烨去东极岛的真正目的,她却多少是知道的。
待独自进了溪照阁,见到楚烨的第一句话,便是一句“问候”。
“楚大师兄真是好心机,将宗门的师兄师姐们耍得团团转啊。”
楚烨正盘腿坐在榻上打坐调息,因院中设有禁制,是以她一进来,他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二人多日未见,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不禁蹙眉愣住。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
凤凰心血救死医伤的效果,知道的人不算少,别人不知莲灯中那抹神识的事,自然也猜不到他受伤的真相,而沐扶云却知道,因此能猜到实情,也在意料之中。
“凤凰受伤一事,我已尽数禀报掌门师尊,师尊不日就会亲自前往东极岛,再加一道禁制,确保东极岛的安稳。此事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就是为自己的这番辩解,或是安慰。
沐扶云看着他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一言不发,只是用嘲讽的目光睨着他。
楚烨在这样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听说你学会了御剑,怎么不用?”他试图转移话题,却又不想提她夺得考核第一,拜入泠山道君座下的事。
“只是还想再体验一下用双足一步步走上山峰的感觉罢了。”沐扶云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感慨道,“昨日,我筑基了,想必将来如这般靠双足步行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她说的是实话,而楚烨的注意力,全在“筑基”二字上。
他警惕地眯起眼,试着放开五感,感受她的境界,果然发现了灵府的变化。
又是这么快,这可比当年的月儿快多了。
不知怎的,楚烨心骤然一沉,只觉手里握着的一根线,已经脱离了掌控。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他双手握拳,有些失控地揣测道,“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进入内门,成为内门弟子,拜在小师叔座下,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就能摆脱我们,从此再不管你姐姐?”
沐扶云嗤笑一声:“难道不是?”
“你可以试试。”楚烨一手挡在腰间的芥子袋上,用一种和过去十分相似的威胁的语气道。
沐扶云却从其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她轻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谁让我还想用你的灵力呢?也罢,只要你继续帮我打通经脉,我自会继续贡献鲜血。”
楚烨的神色缓了缓,紧咬的牙关也松了松,冷淡道:“坐下。”
他指了指榻上空出的地方,显然是要她盘腿坐下,打算替她打通经脉。
“伤好了?我现在可已是筑基期了。”
筑基与炼气之间,犹如隔了天堑。若炼气期,替她打通经脉,所耗灵力仅为一成,则筑基期就为三成。楚烨刚从东极岛赶回来,又还受着伤,想必不但有些吃力,对疗伤也没有好处。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还是自顾自褪去外袍,在他身前的空处坐好。
“筑基而已,少废话。”楚烨故意不耐烦地催促,“我只是想尽快拿到血而已。”
其实他知道莲灯无事,用她的血,也不必急于一时。
见他自己不在意,沐扶云便也不多问,坦然地闭上双眼,打开周身经脉,接受他的纯火灵力。
近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楚烨再没多说过一个字,只专心致志输出自己的灵力。
进至筑基后,她的经脉仿佛变深了许多,能容纳更多的力量,须得耗费更多灵力。他受着伤,胸口还在疼痛,却一点也不吝惜地将灵力统统灌入她的后背,直到感到胸腔中气血翻涌,即将坚持不住时,方收手。
“东西留下,你走吧。”
他低垂着眼,脸色有些发白,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沐扶云只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死不了后,取出那日从秘境中出来后接的那瓶鲜血,搁在他手边,便转身离去。
进阶之后,她的承受力似乎强了不少,可被纯火灵力灌注后,就会发作的炉鼎体质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宋星河那里,得了楚烨的消息,也早就准备好了,等她过去,自觉准备好固元丹,由着她径直进入寒潭,也不走,只是紧紧守在一旁,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侧颜。
“你……要搬去泠山泽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问。
此时,沐扶云已从最初的那阵燥热中缓过来,却仍旧闭着眼,并不看他。
“自然,这是宗门的规矩。”
“哦。”他沉沉应了声,颇有种失落的意味,慢吞吞道,“听说泠山泽比别的峰都冷上许多,常人只怕忍不了。况且,小师叔神龙不见首尾,不喜旁人靠近,连掌门师尊都一样……”
沐扶云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慢慢睁开双眼,扭过头去,静静看着他,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说不下去时,才忽然绽出一抹灿烂的笑。
“你怕什么?”她从水中起身,捋一把被浸湿的长发,任由衣衫紧贴,线条毕露,“去了泠
山泽,你我,还有楚烨之间的交易依然做数。”
“真的?”
宋星河下意识抬头,松了口气似的,接着又反应过来,赶紧移开视线,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
也不知是在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还是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看她的。
沐扶云一点也不在乎,随手施了个清洁术,便像没看到他似的,径直从他面前经过,出了山溟居。
第39章 青烟
浮日峰为整个天衍山脉的主峰,其他各峰,皆以此处为中心,四散分布。
宗门内,长老们各据山头,如浮日峰一般,自上而下建了不少建筑,分别由长老座下弟子们居住。
偌大的山头,要管得井井有条,也十分不易。
谢寒衣当初就是以不想为俗务所累为由,拒绝独占山头,只挑了浮日峰与落霞峰之间的一片凹地水域,建了自己的洞府。
沐扶云捧着前日从谢寒衣那儿拿来的地图,站在浮日峰半山腰处仔细研究。
宗门内的其他山头都高高耸立,位置分明,不必地图指引,便能找到去路。
唯有泠山泽不同。
除了掌门,旁人皆未到过其附近,更别提给她指路了。
因此,还在试炼台的时候,她便留了个心眼,趁着谢寒衣还未离去,多问了一句。
谢寒衣倒像未想到这些似的,愣了一瞬,随即让人送来一块帛,以灵力凝为墨,在帛上寥寥画了几笔,当作地图交给她。
沐扶云见他画得如行云流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便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的地图,即刻双手捧着收起,直到现在展开细看,却忍不住惊讶地赞叹。
谢寒衣的画艺着实高超,如他传说中的剑术一般,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天衍山脉的景致意趣,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最重要的是,图上泛着淡淡金色的线条,会随着位置的变化而慢慢移动。
仿佛指引着她一般,山间的景致本不清晰,随着她逐渐接近与谢寒衣相遇的那片水潭,那些缭绕在画中的云雾渐渐散开,露出底下掩映的一道曲折小道。
沐扶云反复辨清方向,绕着水潭走了大半圈,走至一处浓荫下,站定片刻,眼前才出现图上的那条小道。
“果然是设了禁制的。难怪会在这儿遇见他。”
原来,这里就是浮日峰与泠山泽的相交之处。
她点头低喃一句,遂收起地图,沿着小道继续前行。
起初,道路两边的景致一切正常,除了高低的古木芳草,便是黑泥野花。
可当她从两株并排而立,生得格外粗壮的参天巨树之间穿过时,周遭的温度便陡然降了下来,好像一下从秋季进入寒冬腊月一般。
原本碧绿茂盛的枝叶,也变得凋敝干枯,树枝落叶上,甚至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随着她越往前走,那股寒意便越刺骨,直到穿过一个挂满冰棱的山洞,再走出洞口时,方觉别有洞天。
眼前是一片平滑如镜的巨大水泊,水上、岸边,皆被飘渺的白雾笼罩着,那是寒冷导致的水汽凝结。
水泊的四周,是连绵的山体,从上至下,皆被一层冰霜覆盖。
这便是泠山泽了。
沐扶云呆了呆,望着眼前这个仿佛与天衍宗其他地方处在完全两个世界一般的地方,忽然明白了谢寒衣身上那种总也化不开的霜雪气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常年居住在这样的冰冷的地方,哪里能不受影响呢?
大约是早已察觉到她的出现,水边的巨石上,立着一道熟悉的洁白身影。
此刻,他转过身来,垂下眼帘,对上沐扶云的视线,轻声道:“你来了。”
沐扶云回神,冲他行礼:“徒儿来迟,令师尊久等,请师尊恕罪。”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每次听到“师尊”二字时,谢寒衣的眼神都会有细微的变化。
“无妨。”
他摆摆手,自巨石上直接飞至她的面前:“你第一次来,为师先带你四处看看吧。”
说着,提步朝北面的洞府行去。
沐扶云立刻跟上,随着他进入洞府。
偌大的洞府,由好几间宽敞的屋子组成,前后左右,总共五间。
“此处是为师日常起居之处,每日打坐、调息,运功、入定,皆在此处,每隔数日,方会出洞府。”谢寒衣指着正中一间屋子道。
沐扶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朝里看了一眼。
里头除了石榻、石案、石登台等必须之物外,再无其他,看起来简朴得有些过分。
“这间屋子,是为师留给你的。”谢寒衣又带她来到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不大,与他那间正房实在不能比,沐扶云却注意到了,这是整个洞府最西面的屋子。
西面日照时间更久,比东面更暖和些。
“多谢师尊。”
谢寒衣侧目看她一眼,冰凉的脸庞没什么表情,语气更是平淡无奇。
“泠山泽与别处不同,这儿常年被冰雪覆盖,一年四季,没有一日不冷。为师久居此处,早已习惯,倒是你,境界尚浅,又初来乍到,平日在浮日峰与其他弟子们一同上课时,就住在那儿也无妨。为师自会请掌门师兄为你多留出一间屋子来。”
入了内门,尽管各有师父,但弟子们仍旧每隔两日,便要到浮日峰统一上课,连上三日,再回去由各自的师父,或是师兄师姐授课、指点。
这话听来并无异样,可沐扶云却听出来了,他是以为她不喜此处寒冷,不愿留下来,这才替她找了个借口。
“不必麻烦掌门真人。”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浮日峰自有浮日峰的弟子在,扶云是师尊的徒儿,理应与师尊一起住在这儿。”
谢寒衣没有立刻回应,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我不怕冷的。”
这句话说得声音明显低了些,却仍旧显得十分笃定。
尽管对于才刚筑基的她来说,太过寒冷的环境的确有些难捱,但她从来没有怕过。
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是如此。
谢寒衣漆黑的眼眸一怔,对上她笃定的视线,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好,那就住在这儿吧。”
求仙问道,路途漫漫,师徒二人作伴,总好过踽踽独行。
……
浮日峰,后堂。
楚烨苍白着脸,站在莲灯前,脑中想的,不是沐扶月,而是已从溪照阁离开许久的沐扶云。
方才,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忍着胸口的伤,让小道童取来溯洄铜镜,施了个溯洄之术,看了在东极岛时错过的外门考核。
沐扶云在其中遭到太多排斥、猜疑。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撕成了矛盾的两半。
一半站在大多数人那一边,觉得沐扶云就是居心叵测,靠着裙带关系和运气,才硬挤进了前列;另一半却站在沐扶云那一边。
直到最后,见到沐扶云御剑而起,又不要命似的疾奔,撞上粗糙的礁石,他越发觉得心乱。
她的身上,有种能扰乱他的心智,动摇他的决心的力量。
“大师兄。”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才从山溟居过来的宋星河。
他没有受伤,脸色自然不苍白,只是神情之间,总有几分从前没有的阴郁。
楚烨回神,没有回头,只是从芥子袋从取出两个瓷瓶。
一个是从东极岛带回来的凤凰心血,另一个则是沐扶云方才给他的鲜血。
宋星河行至近前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将这两中不同的鲜红液体,一同倒入莲灯灯芯的情形。
已经变亮了些许的灯芯,在两股鲜血的滋养下,先是像被浇灭了似的,黯淡了一瞬,渐渐的,鲜红的液体自灯芯处渗透下去,如强心剂一般,骤然变热,
热得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莲灯只是用来封印、保存神识的容器,一受热,便似承受不住,即将裂开一般,微微震动起来。
楚烨和宋星河二人几乎同时以自己的灵力为盾,护住莲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热意慢慢冷却下来,灯芯处的鲜血也已完全渗透进去。
二人顿了顿,试着将灵力一点点撤回。
完全离开的那一刻,灯芯处骤然亮起一簇微弱的、带着一线火花的火焰,在空荡荡的后堂中摇摇曳曳、明灭不定
——那是凤凰心血的强大作用!
“太好了,大师兄!”宋星河从来喜怒易浮于表面,见到如此情形,当即激动地冲楚烨笑。
然而,没等他高兴太久,那微弱的火焰就被一阵极轻柔的穿堂风吹灭了。
宋星河喜悦的脸庞又一点点垮下来。
楚烨沉默片刻,轻声道:“也许,是凤凰心血还太少的缘故。”
那凤凰到底是东极岛上的灵寿,是用来镇住火山、保护灵脉的,在他禀报掌门师尊,重新稳住东极岛上的阵法、禁制前,不能死去。
“这已十分不易了。”宋星河尽力安慰自己,也安慰楚烨,“比先前又好了许多。”
话虽如此,可整整数月过去,莲灯也只是稍亮了一些,却始终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要知道,随着修士陨落的时间愈久,留下的残魂碎魄便如少了最重要的牵挂一般,越来越脆弱,直到有朝一日,自行灰飞烟灭。
以如今这样的速度,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二人情绪皆沉甸甸的,转身要离开后堂。
就在这时,方才由火焰燃出的那一缕青烟,却忽然抓住了他们的目光。
那缕青烟没有散去,而是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十分模糊、单薄的样子。
那是个女子的轮廓。
尽管看不大真切,楚烨和宋星河却似乎猜到了什么。
“月儿!”
“师姐!”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青烟太过柔软,不过转瞬,就重新散开,消失在灯芯上方的空气中。
在消失的那一刻,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救、我。”
那是沐扶月的声音,不论过去多久,他们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第一卷结束=
第40章 十月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
白日的暑气随着日光的黯淡而逐渐消退,隐匿在山野树丛间的丝丝凉意再次蔓延出来。
到底是山林中,再炎热的夏日,都敌不过云遮雾绕、绿树成荫的沁凉。
但总有些地方,仍然延续着白日的火热。
浮日峰剑台上,近几年新入门的内门弟子们正全神贯注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其动作虽在角度、力度上稍有不同,但乍一看,整齐划一,速度分毫不差。
这是他们进入内门后,新学的一套鸣泉剑法,据传,是天衍一位先代掌门在悟道之时,受山间鸣泉启发,才创下的剑法,招式兼顾进攻与防守,需稍有基础,方能修习,是天衍弟子进入内门后的必修剑法之一。
新入门的十几名弟子经过大半年的时间,都已学会了这套剑法,此刻,跟着师兄师姐们一道,一边演练招式,一边等着接受长老的检查。
今日前来指点的,是瑶瑾仙子蒋菡秋。
前面大半年,蒋菡秋多数时间都在落霞峰闭关,如今刚历了雷劫,进至合体前期,也算正式步入登仙境了。
今日,是她第一次到浮日峰指点新弟子。
与别的长老中规中矩挑人上台对招不同,蒋菡秋身为宗门内最年轻的女长老,一向不喜循规蹈矩,每每要指点弟子们,总是出其不意。
譬如现在,她便是一边看大家练剑,一边提着剑,穿行在队伍里,随机挑人对招,一切全看兴致。
尽管这套剑法,大家都已熟得不能再熟,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流畅地从头舞到尾,但此刻有蒋菡秋在,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一边舞剑,一边绞尽脑汁思考正在舞的这一招,该用什么样的招式应对,以防蒋菡秋忽然跳到自己面前出招。
对于入宗门时间更久的师兄师姐们来说,数年时间的磨砺,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出其不意,尽管必然敌不过蒋菡秋的招式,但应对起来,已显得不那么猝不及防了。
而对于新入门的十几名弟子,就十分吃力了。
偏偏蒋菡秋此人,就喜欢挑这些新崽子们开刀,让后排的弟子们打过样后,便直接来到第一排。
肖彦站在前排,猝不及防对上蒋菡秋的剑,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随便甩了一个格挡的动作上去。
果不其然,直接被撂倒,捂着屁股,揉着胳膊哀嚎一声。
后排的齐满和岑洛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可还没等笑够,蒋菡秋的剑已经到了眼前。
“你们两个还笑他?”她身姿轻盈,跃上去的时候,仿佛流云一般柔软,可剑意下来时,却是雷霆万钧。
剑锋指的是齐满,延长出去的剑意,对准的却是岑洛。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招,一个用的是鸣泉剑第五招,一个用的是风伴流云剑第十七招。
虽然勉强接住了这一招,没像肖彦那样直接倒下,但很快,从第二招开始,就彻底乱了方寸,在风伴流云剑和鸣泉剑两套剑法中来回摇摆,仓促不已。
很快,才到第五招,这两人就莫名其妙打到了一起,被各自的剑意绊倒,狼狈地滚落到剑台边缘。
又是一阵憋不住的笑意,来自后方的师兄师姐们。
新弟子们绷着脸,一个也不敢笑,心道难怪传闻都说蒋长老是诸位长老中最难缠的,原来如此。
他们个个如临大敌,生怕有一丝松懈,就会落得这三人这般狼狈的境地。
就连身为落霞峰弟子的弘盈都是如此。
轮到她的时候,她勉强过了三招,满以为师尊会给她留些面子,遂挤出空来崇拜道:“师尊真厉害!徒儿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尊能在一招之内同时对付两个人!”
方才蒋菡秋对齐满和岑洛的时候,每个来回都只用了一招,对上这二人用的不同剑式,竟都契合无比,直击要害。
“这是剑修的基本修养!”蒋菡秋被徒弟当众夸赞,颇有些骄傲,不过,下手却一点也没放松,“少阿谀奉承!别以为说了好听的,你师尊我就会手下留情,没门!”
说着,也不讲究招式了,干脆放出灵力,以最简单的下劈动作直接将弘盈打趴下。
接下来的几人,不论是沉稳的徐怀岩和俞岑,还是活泼的赵跃越和梁实仟,又或者是中规中矩的许莲和周素等人,都在七招以内,就被狼狈地打趴。
粗看下来,只有两人有些不同。
一个,毫无意外,是展瑶。
这十个多月里,她一心扑在修炼上,每日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打坐入定,上个月,刚刚又进了一阶,如今,已是筑基后期。
她的勤奋,有目共睹,超出大多数人,因此,哪怕蒋菡秋在对上她时,有意多用了一成灵力,她也并未显出一点慌乱。
论对剑法的熟悉程度和运用自如,虽比之蒋菡秋相去甚远,但和其他同门,甚至是后排的师兄师姐相比,都毫不逊色,隐约还有赶超之势。
别人过不了七招,她却过了整整十五招,才被剑意压制住,败下阵来。
蒋菡秋收剑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欣赏和自豪。
“都看看,这才是该有的水准。我看,你们几个,平日的修炼,太过松散!”
弟子们面露愧色,对自己的不够努力有一瞬间的反省。
这样的情形,在外门的时候,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年,进入内门后,也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另类,就是沐扶云。
沐扶云今日来得比其他人稍晚些,因此站在队伍的末端,轮到她的时候,其他人都已对完了招,正一边继
续舞剑,一边等着看沐扶云的情况。
这大半年里,大家隔三差五在一起上课、练剑,也慢慢看出来了,她的确有几分实力,只是平日不显山露水罢了。
展瑶更是干脆偏过头来,直接目不斜视地观察着她。
只见蒋菡秋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先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出手。
而舞剑的沐扶云没有半点惊慌之色,仍是神情平淡地出手应对。
有人会下意识怀疑,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其实内心和方才几人一样紧张,可多看几眼,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从二人剑意对上的那一刻起,沐扶云就是从容的。
她的剑式,在力量和攻击性上,也许比不上展瑶,但论对剑法的熟悉和运用,却绝不逊色。
在蒋菡秋那种游刃有余,仿佛已将剑法深深刻入骨髓血液的状态下,沐扶云的应对,显得毫不犹豫。
她似乎已习惯了这种随机出招,不论蒋菡秋如何变化,如何出人意料,都能面无表情地使出最合适的应对招式,因此,尽管攻击力稍逊,却总能招架得住。
“她好像……根本不用思考一样?”不知何时,肖彦已经停下了舞剑的动作,呆呆站在一旁望着她们的动作。
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自觉退到一旁,把剑台中央让出来。
弘盈吃惊地感叹:“好、好厉害!”
俞岑挺了挺胸:“沐师妹先前就能预测我的剑招。”
徐怀岩点头:“是啊,沐师妹还能指出我招式中不到位的细节,可见的确对这几套剑法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后面的师姐也凑上来:“我看,你们之中,也只有展师妹能做到如此了吧?”
许莲黑着脸,有点想反驳,但看展瑶的神色,又忍了下来。
展瑶没说话,只是双手环抱,蹙眉聚精会神看着沐扶云。
她试着想象,自己站在沐扶云那个位置,会如何出招,如何应对。一番模拟后,暗自心惊,不得不承认,有好几个地方,自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很显然,沐扶云的选择才更加合理。
若境界、灵力相当,只怕,她也无法保证能打败沐扶云。
“你不错。”蒋菡秋以境界压制,一招结束对战,收剑对沐扶云道,“看来,谢师弟是用心指点过你。”
“多谢蒋长老赐教。”沐扶云抹了把额头的汗,没有用衡玉剑,而是以手支撑,从地上站起来,“师尊的确教导过弟子许多。”
其他弟子闻言,脑海中自动浮现十个多月前出现在试炼台的谢寒衣,手把手地带着沐扶云练剑的情形,纷纷露出羡慕的眼神。
毕竟,谁不想被天下第一剑这般指点?就连蒋菡秋都有点手痒。
偏偏谢寒衣和其他长老不一样,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泠山泽,从前没给内门弟子们授过课,如今收了徒,也没见有出山的意思。
“好了,今日试剑就到此为止,你们回去都要好好练,不久就要出宗门任务了,那时再来,谁没有进步,我便打得他绕整个天衍跑满三圈,听见没有!”
蒋菡秋一声令下,吓得肖彦差点又跌过去,赶紧捂住自己的屁股和胳膊,绷直身子,大喝一声“听见了”。
其他人憋着笑,也跟着喊“听见了”。
待蒋菡秋一走,弟子们便放松下来,凑在一起打算继续练剑。
“沐师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问话的是弘盈。
这几个月里,他们朝夕相处,比之在外门的时候,关系已经融洽了许多。
无事的时候,沐扶云偶尔也会留下和他们一起练剑,但今日不行。
今日,是谢寒衣出关的日子,她想早些回去见到他。
经这十个月的相处,她总算摸清楚了,谢寒衣平日几乎所有时间都在洞府中闭关,每月只有那么一两日,会出现在洞府外。
细算下来,最初在外门见他的那两回,都恰好是他每月出关的日子。
而后山的那片水泽,大约也是他离开泠山泽去到最远的地方了吧。
至于后来几次相遇,不必问也能猜到,定是他专门为了她,才破例出关的。
她不知他为何要用这样长的时间闭关,但不论如何,都不想打扰他,唯有趁着这短暂的一两日,多见见他罢了。
其实,方才她回答蒋菡秋的话,也不是真的。
谢寒衣当面指点她,只有学御剑那一次。
自拜师后,他便仍像从前一样,在洞府外那片水潭中留了冰剑,任由她平日自己练剑,至于道法,则由着她自己在洞府的书房和藏书阁找典籍看。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放心,这十个月里,他再没对她的修炼多提过一句话。
这倒与沐扶云上辈子在玉涯山上的修炼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玉涯山上那位师尊,因一面也没见过,她甚至怀疑是否真的存在。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旁人根本不会相信泠山道君没有指点她,她也不愿让任何人因此对他有误解。
“抱歉,今日恐怕有些不方便,还是改日吧。”
她说着,冲众人作了个揖,也不等他们反应,便祭出衡玉剑,直接御剑离开。
也许有人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不愿与同窗们亲近,但沐扶云一点也不想理会,只管乘风往泠山泽方向疾驰。
筑基后,她的御剑术受灵力的限制也小了不少,已能如其他高阶修士一般,在宗门内自由飞行。
一刻后,衡玉剑终于带着她行至泠山泽的上空。
偌大的明净湖面上,倒映着灿烂美丽的暮色晚霞,总算给这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染上了浓艳的色彩。
扎着马尾的飒爽身影从半空中划过,稳稳落在岸边那道白色身影面前。
她满面笑意,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眸微微弯起,脆生生地喊:“师尊,我回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