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教导
岸边的谢寒衣像是刚从洞府中出来,俊美的面庞上覆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雪,周身更是被浓浓的寒意围绕。
可在看到沐扶云破空而来的身影时,那层冰雪却在一瞬间消融殆尽。
“徒儿给师尊采了莲子。”沐扶云自衡玉剑上跳下来,小心地将剑重新佩回腰间,才从芥子袋中取出用荷叶包着的新鲜莲子和一小块浅黄的冰糖,“今日给师尊熬一碗莲子羹吧。”
每年只那么两三个月能吃到新鲜的莲子,而谢寒衣每月又只有那么一两日会出关,是以沐扶云早就盘算好了,白日趁着课间休息时,自己去荷塘边采了莲子,又去青庐要了块冰糖,一同带回来。
说完,她就先回洞府,找来瓷盅,架在岸边的平地上,盛了潭中水,将洗净的莲子放进去,以灵力生出一簇火苗,就这么煮起莲子羹来。
从头至尾,谢寒衣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盘腿坐在地上,等着莲子汤沸腾,投入冰糖,再认真搅拌的样子。
他是修士,远离尘世多年,曾经照顾过他的父母、师尊、兄长,早已随着岁月的流失,先后离开人世,如今,和这个小徒儿在一起,反倒一点点唤醒了他深埋心底的属于凡人的温情。
站了片刻,他沉默地敛起衣袍,在她身旁坐下。
泠山泽太过寒冷,她才回来这一会儿,道袍上、发丝间,就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让原本生得浓丽动人的她看起来十分不真实。
此刻,在灵火的映照,和莲子羹水汽的熏蒸下,白霜消融,重新变得生动起来。
羹煮好了,她撤去灵火,以潭水给瓷盅降了降温,才捧到谢寒衣的面前。
谢寒衣看了她一眼,在伸手接过汤盅的时候,不动声色施了个清洁术,将她身上残留的霜雪除了去。
洁白的瓷盅里,清淡的汤羹略有几分黏稠,里头
裹着细小的气泡,送一勺入口中,亦能感受到其中的滋润爽滑。
这一年里,谢寒衣倒是尝过许多次莲子的滋味,皆拜她所赐,也算给他早已离了尘世口腹之欲的日子多了些点缀。
余光看见沐扶云充满期待的眼神,他的动作顿了顿,终于开口说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也只两个字而已:“不错。”
沐扶云的眼睛因为这两个字倏然亮了,再度弯成两道月牙。
她平日沉稳惯了,除了比试、修炼的时候神采飞扬,其余的时候,大多不显山露水,这是上辈子在玉涯山上数十年留下的习惯。
但不知为何,面对谢寒衣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将自己摆在稍低一些的位置,总是仰望着他。
这种“低”,并非是臣服,或是自甘弱小,而是因为信任他,得到过他不求回报的恩惠,于是想回馈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因为信任,在他面前,她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不必像在其他人面前一样,变得强大,变得无懈可击,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谢寒衣自然察觉到了她忽然灿烂的笑容。
与她不同,他有时会想,自己这个师父是不是与她太不亲近了。
“今日,是哪位长老带着你们练剑?”想了想,他还是寻了个由头,问了句话。
“今日来的是落霞峰的蒋长老。”
沐扶云答了句,见他似乎有想听她细说的意思,便想了想,将今日的课业一一说了说,从如今学了什么剑法,到蒋菡秋如何演示,如何讲解,再到最后的随机对招,事无巨细。
起初,她还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惹他厌烦,但每每停下,却都能得到他的回应。
虽然只是一个极简短的“嗯”字,但已足够让她放心地说下去。
提到最后的对招时,她甚至带上了点骄傲的表情。
“新入门的十几名弟子,都没能在蒋长老手下过七招,就连弘盈,她本就是落霞峰的弟子,对上蒋长老的剑,也只有直接被打趴下的分。全班只有两个人在蒋长老的剑下过了十招以上,一个是展瑶,另一个——”
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头顶那条束着高马尾的红丝带,在一片冰雪的天地间飘扬,显得格外惹眼。
“——就是我!”
谢寒衣看着她这副难得的得意模样,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只是学得晚了些,进步却比旁人都快,假以时日,达到蒋师姐的程度,也不在话下。”
沐扶云是被人夸惯了的,只是在天衍受到无数非议,如今进了内门,处境变好了不少,但听到谢寒衣这样不吝惜地夸赞,还是感到心花怒放。
她从前也没有与师父相处的经历,面对师父的夸奖,仍是力求稳重,自谦道:“徒儿深知修行不易,唯愿脚踏实地,有朝一日,若真能如蒋长老一般,亦是师尊教导的缘故。”
听见“教导”二字,谢寒衣的目光滞了一下,缓缓道:“你学什么都快,为师并未教导你什么。”
沐扶云连忙摇头:“怎会?师尊虽鲜少直接指点,但潭中的冰剑,却是师尊留下的,我的剑法能进步得这么快,多亏了能和冰剑日夜对招,今日能扛住蒋长老的突袭,也是因为习惯了和冰剑对招时的感觉,这一切,都是因为师尊的缘故。”
谢寒衣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想的是这些,而他想的却是其他。
虽然从没管过宗门内外的事,但他也是从弟子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多少知道宗门的规矩。
别的峰的长老们,若不闭关,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到浮日峰给亲自指点这些内门弟子。
天衍这样的大宗派,虽则人人都修天衍剑派,但各位长老之所以能自立山头,都是因其剑法各有千秋,于弟子们而言,既要专精一门剑法,也要研习各家所长。
唯有他,自长庚之战后,便常年闭关,从没指点过任何内门弟子。
从前,是因为他没有收徒,又有掌门师兄的体谅,知他生来喜静,又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便没让他去上过课。
而现在,他已收了一个徒弟,却还是留在泠山泽,从不去给弟子们授课。
听徒儿方才的话,谁的师父亲自去上课,谁也会与有荣焉。
他知道她在宗门同窗中,过得并没有那么舒心。
有心问问她,近来有没有再受到同窗们的欺负,但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脸庞,到底还是没提这些,只起身嘱咐她好好练剑,便起身回洞府中去了。
沐扶云不疑有他,起身拱手目送他离去后,便自觉留在潭边,开始与冰剑对招。
翌日,一切照常。
接下来的好几日,也都没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沐扶云仍旧白日在浮日峰上课,夜里回泠山泽来练剑、读书。
这期间,她又分别去了一次溪照阁和山溟居。
这大半年里,和楚烨、宋星河之间的交易一切照常。不过,因她也已入了内门,身份与从前不同,比之从前,他们已收敛了许多。
尤其是楚烨,自伤好后后,又接连带着几名师弟师妹去了东极岛两次,才将凤凰之事处置妥当,如此忙碌,也没心思多管旁的事。
而她也尽力与他们划清界限,除了每月那两日的独处外,再不与他们有别的往来。
也是因此,两个月前,她又进了一阶,如今也已是筑基中期了。
这样的进阶速度,倒也与这二人脱不开干系。不过,随着境界的攀升,越往后越难。
唯一让弟子们感到兴奋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宗门任务。
按天衍的规矩,凡宗门弟子,皆要对宗门作出贡献。
外门弟子每年需交一笔不菲的灵石作为束脩,内门弟子不交束脩,但前几年,每年都得完成相应的宗门任务,拿到规定的贡献积分,才能继续留在内门。
如今,新一批弟子入门已满十个月,宗门决定,五日后,开一次任务堂,由这些新弟子们各自组队、领任务,下山历练。
这日一早,授课的老师还未来,十几名弟子坐在剑台边,议论着即将到来的任务。
“也不知这回会不会有难度太大的任务,万一没能完成怎么办?会不会被赶出宗门?”一大早,肖彦就没精打采。
弘盈蹙眉瞥他一眼,伸出手指在他脑袋上戳两下:“你怎么回事,平时嘻嘻哈哈总不正经,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胆小如鼠呢?”
“谁胆小如鼠了!”肖彦被她这么一戳,立刻恢复精神,跳起来要与她理论,“我还不是替你担心!”
“弘盈可不用你担心,”周素嘲笑道,“她哪次比试没把你打败?”
“好了,大家别吵了,我看,肖彦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俞岑是老好人,一见这几人有要吵起来的迹象,赶紧出来调停,“宗门的确有这样的规定。”
“大家也不必过于紧张,我向师兄们打听过了,宗门任务繁多,有难有易,咱们只要没挑到太难的,就没事。”齐满安慰道。
“就算不小心挑到了难一些的任务,长老们也会安排更有经验和实力的师兄师姐们带着,很少有第一次任务就不通过的情况出现。”
“师尊前几日才给了我几样法宝,让我留着做任务时用。”说话的是拜在洞仙峰常长老座下的梁实仟。
岑洛一手支着脸,道:“真羡慕,常长老待你们真不错。”
各大长老性情各异,对弟子们自然也有亲疏之别。如常长老这般,还没领任务,就直接送了弟子法宝的,的确令人羡慕。
其他好几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哎,我师尊平日就不怎么管教我们,就连来浮日峰授课,都得三个月才等来一次。”
“这有什么,要说授课少,谁比得上泠山道君?道君常年闭
关,可是从来都不来的。”
他们说着,纷纷将视线转向沐扶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泠山道君是第一剑修,谁都想受其指点,偏偏除了沐扶云,谁也见不到他。
他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很想让沐扶云回去在谢寒衣面前说说好话,央其来那么一两次,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沐扶云从方才起就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此刻闻言,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正当众人失望的时候,赵跃越忽然指着身后的剑台道:“你们快看!”
原来,不知何时,鲜少在宗门露面的谢寒衣,竟然出了泠山泽,就站在他们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一身白衣,气质出尘,仿佛根本不是这尘世里的人,看得众人心头一紧,纷纷低头,不敢造次。
唯有沐扶云抬起头,笑吟吟唤他:“师尊怎么来了?”
难道,是来给他们上课的?
第42章 授课
谢寒衣冲她微微点头,目光自她旁边一众同门身上扫过。
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心中若有所思。
“今日的课,由我来给你们上。”
话说完,弟子们先是面面相觑,很快便回过神来,露出欣喜异常的表情。
“多谢道君!”
“弟子们定虚心求教,不枉道君一番好意!”
他们一边说,一边赶紧走上剑台,一一整齐地排列开来。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平常大多数时候都站在队伍两边的沐扶云,被他们自然而然地围到正中间,和展瑶站在一起。
谢寒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弟子们的言行,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腰间所佩青明白霜剑,将他们近来在练的鸣泉剑法,从头至尾舞一遍。
一套剑法,众人早已练熟了每一招、每一式,可此刻看到谢寒衣的剑,却忽然有种自己好像从未学过这套剑法的感觉。
分明招式一样,但舞出来的姿态,却是天壤之别。
谢寒衣的剑,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乍看除了凛冽,并不显山露水,甚至还隐隐透着一种柔和、漫不经心的意味,但只要仔细看他每一招剑意,就会发现,凡剑峰所指之处,均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尤其,在他的身后,恰是一片山林,这一整套剑法下来,林中枝叶颤动,不时梭梭作响。
“你们听!这声音——”
“好像……是山泉流淌的声音?”
“这、这是剑能发出的声音?”
“‘鸣泉’,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弟子们站在剑台边缘,呆呆看着谢寒衣,眼睛一眨不眨。
不得不承认,第一剑修果然与众不同。
先前,有好几位长老都给他们演示过这套剑法,虽各有千秋,但只有谢寒衣,真正靠着剑意破空,发出了山泉流淌的声音。
“剑意,不在强大,而在精准。”
待收了剑,谢寒衣方说了今日上课以来的第二句话。
这也是几日时间里,他思来想去,觉得可以教给这些新弟子们的东西。
只是,站在附近的几十名弟子一个个睁大眼睛望着他,似乎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对上这些求真若渴的年轻眼睛,谢寒衣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自己的徒儿沐扶云。
她倒是和平日一样,并未像其他人一般,显出困惑的样子。
众人沉默一阵后,徐怀岩忍不住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问:“弟子愚钝,敢问道君,为何不在强大,而在精准?”
其他人也跟着问题多起来。
“强大不好吗?”
“我们修仙,追求的不是绝对强大的实力吗?”
“精准又是指什么?”
面对这么多问题,谢寒衣顿了顿,仍旧没说话,而是重新拔出青明白霜剑,退后两步,对着身后的山林随意一挥。
离了三五丈的距离,甚至连剑身都没碰到山林中的一花一叶,光是那股化成剑意的强大灵力,就把那片山林削平了一大片。
那里头,除了寻常的花草,不乏生长了数百年,可由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平日,他们一剑下去,便是使出全力,也无法直接砍断一棵,而谢寒衣这么轻轻一挥,就削平了一大片。
“真、真厉害!”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
弟子们目瞪口呆,惊叹不已,只有肖彦这个皮猴子对着光秃秃的山林惋惜不已:“这些树,再长出来,又得好几百年了吧。”
许莲笑他目光短浅:“都是死物,没了就没了,更何况还能再长呢。”
谢寒衣看了肖彦一眼,慢慢道:“你说得不错,草木皆有灵,修炼之人,当坚守道心。我本只想砍断其中一株草而已,这一剑挥去,却波及了大片。”
“所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如果不好好控制,可能会造成无端的浪费?”
“还会伤及无辜。”
“有时候,也许还会伤到自己。”
听到弟子们的话,谢寒衣轻轻颔首,想了想,还是多添了一句:“实力若不会控制收束,毫无章法,则哪怕强大,也很可能陷入被动;但若学会控制收束,哪怕不够强大,也能做到强者能做到的事。”
其实,大多数修士毕生都在追求的,就是绝对强大的实力,反而忘了约束。倒是如他这般,境界大成,离登仙太过接近,才会生出不同的感悟。
弟子们听罢,若有所思地点头,一边揣摩他的话,一边回忆着自己修炼这数年来是否做到过收放自如。
谢寒衣手中的剑并未收回,而是当着他们的面,再度轻轻一挥。
不同于方才的凌厉,这一回,举重若轻,强大的剑意只化作细小一道,越过一片葱郁青草,只将其中一株完完整整割下。
翠绿的草叶飞舞到半空中,再飘飘然落下,看得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就连沐扶云,也莫名有了种格外自豪的感觉。
先前,其他弟子遇到自己的师尊来授课时,都会显得格外兴奋,甚至有些飘飘然。
那时,她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思。在她看来,上课时,最重要的便是能领会长老们教授的要义,每日有所进益,其他的,根本不必多想。
全班弟子,大约也只有展瑶一人与她想法相类了吧。
不过,今日看着谢寒衣这般受到其他弟子的崇拜和尊敬,她忽然觉得自己小了不知多少岁,变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师父。
偶尔幼稚一些,好似也不错。
“这也太难了……”有人喃喃道,“如此精准,我们只怕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是啊。”
对于弟子们而言,谢寒衣的境界和实力,实在太过遥远,遥远到这样一件他能做到的小事,都让他们觉得难比登天。
弘盈想了想,替大家问了出来:“道君,弟子们修为甚低,真的能做到如此吗?”
谢寒衣没有回答,只看向沐扶云:“徒儿,你来。”
沐扶云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点自己的名,赶紧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走出来,站到他的身边。
不用再提醒,她已知道要做什么,一言不发地拔剑,在手里稍掂了掂,又估量一番剑台下的绿草地,深吸一口气,学着谢寒衣的样子,挥出一剑。
她只筑基境,实力在宛如大山的谢寒衣面前,不过如飘萍柳絮一般微不足道,但论起对灵力的掌控,却绝对不会逊色太多。
这一剑,比不上谢寒衣的举重若轻,颇废了她一些精力,不过,倒算是精准,将方才谢寒衣割断的那株草旁不足半丈的另一株割断。
再次换来众人的目瞪口呆。
“诸位都看到了,可还有疑问?”谢寒衣面无表情地环视众人。
这回,谁还敢再说什么?他们以为做不到的事,身边就有人能做到。
“沐师妹……不愧是道君的亲传弟子!”
“原来筑基境也能将灵力掌握得这么好吗?”
“难怪能在炼气期就学会御剑,不是没道理的……”
在议论声里,展瑶第一个拔剑,不等别人反应,就独自行到山林边,舞着鸣泉剑,试着调整剑峰中的灵力。
其他人见状,连忙各自散开,找不同的地方练习起来。
趁着周遭声音
嘈杂,沐扶云没有立刻回去练习,而是悄悄看向谢寒衣,低声问:“师尊怎就笃定徒儿能做到?”
谢寒衣侧目看着她,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慢慢多了一丝和缓的笑意:“自你炼气期便要学御剑开始,为师便知你能。”
其实,也说不上多笃定,只是他有种感觉,她和他,本是同类。
她虽境界低,但似乎已悟到许多大能修士都未能悟到的修炼要义。
沐扶云不自觉挺直后背,有种给自己师父长脸的喜悦,笑着抱拳作揖后,便下去和弟子们一起练剑了。
谢寒衣还要回洞府闭关,未在浮日峰逗留太久,只是给每一位弟子都点出一招不足之处后,便提前回了泠山泽。
剩下的时间里,大家练得比往日都更加勤勉,还有好几位弟子主动找到沐扶云,要向她学该如何控制自己的灵力。
沐扶云并非心窄吝啬之人,见时间还多,便想了想,将自己的部分感悟同他们略说一说。
一开始,只徐怀岩、俞岑等三五名弟子在听,但很快,剩下的十余名弟子也忍不住凑过来,跟着一起听。
到后来,更是有师兄师姐也过来了,人一多,甚至还有了你来我往的讨论。
沐扶云的体悟,多是针对修炼大道,于剑道这一道上,却还是比不得旁人的经验,这一番讨论下来,倒也让她有了不少新的感悟。
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在宗门与同窗们一道修炼的感觉。
这才是同窗之间该有的切磋与交流呀。
临走的时候,展瑶留在后面,叫住了沐扶云。
“五日后到任务堂领任务,”她双臂还胸,仍旧是一副毫无商量余地的模样,“沐扶云,希望你争气些,别总挑那些简单的。”
沐扶云没想到她一本正经让自己留下,就是要说这句话,一时有点好笑,但很快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就是展瑶啊,总见不得她不求上进的展瑶。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原书中的情节。
书中并无提及泠山道君收徒一事,她自然也并未入内门,展瑶是考核的第一名,这次宗门任务中,也表现极佳。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原书中也并未详细交代。
唯有一点让人疑惑——
即将到来的这次任务里,展瑶偶遇魔君苍焱,出于嫉妒她与楚烨之间的暧昧,便将她身在天衍之事透露给苍焱,导致她被劫走。
事实果真如此简单吗?
沐扶云望着已经离开的展瑶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43章 任务
五日后,便是宗门任务的发布时间。
这一日,弟子们恰好已上完了三日的课,一大早就从各自的山头出发,来到建在清净峰的任务堂,等待掌门真人亲自前来。
任务堂每一季都会开启,宗门内所有弟子均可参加。通常,发布任务都是由清净峰的教习们负责,唯有每一届的新弟子第一次领任务时,才会由掌门真人亲自前来。
沐扶云到的时候,新弟子们已来得七七八八,老弟子们也来了不少,都站在宽敞的大厅里,指着墙上巨大的积分榜议论纷纷。
徐怀岩第一个看见她,远远就冲她招手:“沐师妹,这边!”
其他人闻声也朝她这边看来。
“哟,沐师妹来了。”肖彦大大咧咧向她打了声招呼。
俞岑左右看看,朝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个空来。其他人没说话,也没阻止。
展瑶皱眉:“磨蹭什么,过来啊。”
弘盈更是直接,三两步过来,一把拽住沐扶云的胳膊,把她拉到俞岑空出来的位置里。
被一众弟子包围着,沐扶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但也不格外排斥,便没多想。
“我都打听清楚了,”赵跃越神秘兮兮,示意大家凑过来,“我师兄说,咱们新弟子的任务,都是半盲选!”
“半盲选?”
“什么意思?”
一双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赵跃越脸色一僵,傻笑一声:“咳,这我就不知道了,师兄说,每隔几年,规则都会稍稍变化,他也不知今年情况到底如何。”
众人眼中的期待顿时变成鄙视。
“那你这么神秘干什么?”
“就是,说了等于白说。”
赵跃越挠挠脑袋,傻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却不介意大家的语气,都是相处了几年的同窗,平日玩笑早开惯了。
不一会儿,大家的注意力再度转移到墙上的积分榜上。
沐扶云来了一会儿,这时才有工夫抬头细看。
巨大的积分榜,分成好几个分榜。
有全宗门弟子总榜,上千名天衍弟子皆在榜上,每个人的名字后面,跟着相应的积分和排名,其中,排在前列的,都是各峰的佼佼者。
楚烨和宋星河皆在其中,不过,都不是榜首,全宗门的第一,乃是落霞峰大师姐云霓,第二才是宋星河,至于楚烨,则排在第六。
论理,楚烨是全宗门的大师兄,是同辈所有弟子的楷模,宋星河则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天赋极佳,声明在外,竟然都被云霓压在下面。
沐扶云正觉诧异,就听厅中一道熟悉爽朗的女声哈哈一笑,道:“宋星河,这回你可算是被我比下去了吧!”
说话的正是排在榜首的云霓,她正带着落霞峰的一众弟子进入任务堂,目光落在展瑶、弘盈两个同峰弟子身上时,冲她们笑着扬了扬手。
云霓的身旁,楚烨也带着浮日峰的几名弟子入内,宋星河赫然就在他的身边。
听到云霓的话,宋星河脸色一黑,眼神在积分榜上扫了一眼,咬牙道:“云霓,你别高兴太早,我是因为上次在西极沙地的事,没能拿到该得的积分,才比你低了些。要是我师姐还在,这个榜首,肯定轮不到你!”
西极沙地的事,就是指去岁和沐扶月同往的那次任务,师姐,说的自然也是沐扶月。
沐扶月从前在宗门人缘极佳,许多弟子听宋星河骤然提起,都有片刻伤神。
只有云霓和她身后的落霞峰几人,非但没有流露出半点难过的神色,反而皱了皱眉。
不过,到底是已陨落之人,又是掌门真人的爱徒,得众人喜爱,云霓自也有分寸,没再多说什么,只冲宋星河昂首道:“不论什么缘由,总之你就是排在我的后面。”
见沐扶云出神,徐怀岩以为她听到亲姐姐的事,心中难过,便赶紧扯开话题,在她耳边低声解释积分榜的情况。
“前三的积分,每次都不相上下。听说,前几年,楚大师兄的积分也都在前三,这三个位置,时常都是他与宋小师兄、云师姐,还有——”
说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迟疑一下,还是咬牙继续说。
“还有你姐姐,这四人争夺。这两年,楚大师兄管着宗门的事,接任务少了,每回出去,又多将机会让给别人,要不是因为每次去的任务级别都不低,只怕还会再往后排一些。”
沐扶云知道他照顾自己的心情,听罢,也解疑惑,遂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咱们这一次出完任务回来,也能上积分榜了吧?”
徐怀岩见她并无异样,悄悄松了口气,慢慢露出笑容:“是啊,新弟子做完第一次任务,就能上榜了。”
许莲冷不防插一句:“新弟子,除非做了个极难的任务,有额外贡献,否则,光一次任务,也就是给人点垫底而已。”
梁实仟嘻嘻哈哈的,看不得人这般泼冷水,便伸手拍一下许莲的肩:“谁还不是从这一步走过去的呢?咱们好好做就是了。况且,这不是还有按境界来的分榜嘛!”
许莲撇撇嘴,没再说话。
沐扶云顺着积分榜往后看,果然见后面有各峰峰内弟子的排行榜,还有脱凡尘、悟大
道、登仙境三个按境界区分的分榜。
整个泠山泽,只她一名弟子,到时,岂不是不论她得了多少积分,都是泠山泽的第一名?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了一声,只觉又像在玉涯山一样,没人与她争锋。
很快,掌门齐元白就和几位长老,在任务堂的负责人沈教习的陪同下,一同来到厅中。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退至两边,排列成队,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自去岁亲自去东极岛,增加岛上封印回来后,齐元白便在归藏殿修养许久,平日除了给几名弟子和长老交代宗门的事务外,鲜少露面。
因今日主要是为了让新弟子们挑第一次任务,是以新弟子们都站在前面。
距离近,沐扶云恰好能看见齐元白的模样。
虽然面目仍是威严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齐元白看起来好似比先前虚弱了一些。
如他这般已至大乘境的大能,除了破境之时,鲜少会有虚弱、疲惫之时,除非受过重伤,一直无法根除。
她莫名想到常年在泠山泽闭关的谢寒衣。
他虽从没提过,沐扶云也从没问过,但身为曾经的天之骄子,多少能看出来些门道来。
他一直留在泠山泽,除了天生喜静,不愿与人打交道外,似乎还有别的原因,让他无法离开泠山泽太久。
难道,他也受伤了?
想起那些关于多年前那场奠定谢寒衣第一剑修地位的长庚之战,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便不大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不过,没等她深想,就感觉到另外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站在齐元白下首的楚烨和宋星河二人。
沐扶云眼波流转,与这二人先后对视一瞬,很自然地移开视线。
这二人倒也没有如过去那般,因此就恼羞成怒,暗中警告她别不识好歹。
这段日子来,三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曾打破。能维持住这份你情我愿、互相交易的关系,也算是是件好事了。
“既然都来了,就开始吧。”齐元白向四周环视一圈,冲沈教习示意。看来,他并不准备再对弟子们多说什么。
沈教习会意,遂站到正中,从芥子袋中拿出三只半尺见方的木漆盒,一一摆到长案上。
漆盒的上方,皆开着个圆圆的洞口,能容一只手伸入,对着弟子们的那一面,则分别写了一级、二级、三级六个字。
“这上面的一、二、三,代表着你们任务成功后,能得到积分的多少,若挑‘三级’任务,则成功后,可得三倍积分,‘二级’得双倍,‘一级’不变,自然,其中难易,也有不同,三级最难,一级最易,二级则相对稳妥。每人可从其中一只漆盒中抽取自己的任务,漆盒自定,至于具体任务,则以抽中的号牌论,同号则自行结队,共同完成任务。”
沈教习简单介绍完规则后,便示意新弟子们一一上前抽取任务。
十六名新弟子顿时谨慎起来,迅速考量着自己到底要从那只漆盒中抽任务。
“原来这件就是‘半盲选’的意思啊。”赵跃越恍然大悟。
“你们说,我是不是该选二级?”高个子齐满扭过头来询问,很快引起沈教习的注意。
大概是怕大家为了稳妥,都不选三级任务,沈教习又笑呵呵地补了一句:“不论如何,这些任务总还是在你们能完成的范围之内的,毕竟都有第一次,我们也不想刻意为难谁。”
然而,他越是这样和蔼,大家反而越紧张。毕竟,天衍外门那奇高的淘汰率,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倒是旁边围观的师兄师姐,纷纷对自家的小师弟、小师妹出言支招。
“别给师尊丢脸,选三级的!”太清峰的裘卓在秦长老的示意下,提醒许莲、周素等人。
许莲看一眼展瑶,冲裘卓冷冷道:“不必师兄提醒,我自知道要选什么。”
云霓则冲展瑶和弘盈道:“你们随意,不论挑哪个,我们绝不干涉。”
洞仙峰的弟子们也嘱咐徐怀岩量力而行,其他人亦是如此。
只有沐扶云站在中间,无人给她支招。
宋星河站在一旁,皱眉看着她孤零零的样子,觉得心口长了根刺,张了张口,想对她说些什么,但他是浮日峰的弟子,碍于脸面,还是忍住了。
楚烨则捏了捏已经握在手中的通讯玉牌,将灵力灌注进去,却到底没传送出去。
在沈长老的示意下,从展瑶开始,弟子们已经排成一列,抽取任务。沐扶云见状,也排到队伍中。
毫不意外,展瑶径直走到“三级”漆盒边,从中抽出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木牌上,赫然是个朱砂写就的“九”。
她身后的许莲、周素也接连从“三级”漆盒中抽取任务,不见半点犹豫。
这样一来,道让后面的几人不好意思往另外两边去了。
一连七八个人,除了有一名弟子前几日修炼时受了伤,不得已挑了一级任务,只有两名弟子挑了二级任务,剩下的,都是三级。
“师尊待我这么好,我不能让师尊失望。”
这是弘盈的原话。她说完,就毅然走向三级漆盒。
沐扶云眼神动了动,眼看就要轮到她,腰间的玉牌忽然亮了。
她脚步一顿,取下来看了一眼。
给她传讯的竟是谢寒衣。
上头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别紧张。”
蓦地,她的脸色一松,一抹笑意从眉梢悄悄蔓延开,又很快收住。
其实她一点也不紧张,但看到这三个字,忽然觉得弘盈说得很有道理。
“沐师侄,该你了。”沈教习笑着提醒。
站在对面的楚烨和宋星河看着她低头望着玉牌的模样,几乎同时蹙眉。
已经回到旁边的展瑶也猛然回头,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着她。
沐扶云冲展瑶笑了笑,收起玉牌,走到第三只漆盒边,从中抽出属于自己的玉牌。
上面也有个朱砂写就的“九”。
“恭喜了,沐师侄。”沈教习笑呵呵地捋了把胡须,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看看她,又看看其他人,道,“方才忘了告诉你们,这上头的数字,不但代表不同的任务,也代表任务的难度——九,就是这所有任务中最难的一个。”
第44章 组队
沐扶云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号牌,有那么一瞬间,感叹自己的运气总是这么好。
一抬头,不远处的展瑶仍在看着她,只是眼神里多了一抹斗志,像是要在任务中和她一较高下,又像是激励她和自己一起好好表现。
沐扶云顿了顿,有点无奈,这回,倒是真的要和展瑶合作了。
很快,新弟子们都已抽好任务,在沈教习的示意下,按号牌分列小队站好。
沐扶云抽中的这个任务,除了展瑶以外,还有许莲和俞岑两人。
接下来,便是分发任务卷轴,给他们安排带队的师兄、师姐。
一级任务容易些,便也安排了一名去岁才入门的师兄同去,其他二级、三级的,则照难度,安排一名资历更老的师兄师姐。
当然,所谓“资历更老”,也只是入内门多那么两三年罢了。
只有沐扶云他们的这个任务,沈教习稍稍犹豫了一下。
“你们这次的任务,在西极沙地一代,离咱们这儿稍远一些,又紧邻魔域,得挑个稳妥些的弟子带着。”
他说着,目光自各峰领头的十几名弟子身上扫过,似乎在以眼神询问,是否有主动请缨的。
因有自己峰的弟子在队伍中,所以太清峰和落霞峰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打算挑个人出来。
还没等他们定好,有人就已经先开口了。
“沈教习,不妨让我去吧。”说话的正是宋星河。
他一开口,众人便都诧异地看过去。
任务再难,也是给这些
才筑基的新弟子们历练用的,宋星河如今已是金丹后期,只要机缘一到,就该升上元婴了,对他们这些还在快速上升期,即将跨入脱凡尘境界的弟子们来说,再带新弟子们,算得上是一种耽误时间了。
“星河,为师若没记错,这次开启任务堂,你本是打算领金丹以上任务的。”齐元白皱眉,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道。
“我——”宋星河张了张口,想给自己找个理由。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就开口了,也许是因为沐扶云,也许是因为听到“西极沙地”这几个字,总之,没来得及多想,就先说了出来。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要如何说服掌门师尊,楚烨又开口了。
是一贯的大师兄体贴后辈的口吻:“师弟,你如今正是破境前的关键时刻,该好好历练历练,新弟子们的任务,还是交给我吧。”
这么一说,宋星河就不高兴了:“大师兄的修为明明比我更高。”
楚烨倒是早想好了说辞,微微一笑,道:“修为上,我的的确比师弟略高那么些许,不过,先前,我才进过一阶,眼下正是巩固期,稍缓一缓,不碍事。况且,身为宗门大师兄,本就该对师弟师妹们负起责任,此事交给我,也是情理之中。”
他在宗门内素来人人称道,此话一出,又引起众人的赞叹。
“楚大师兄真是令人敬佩,每一回都先替别人考虑。”
“是啊,先前我有幸跟着楚大师兄出过一次任务,结果一不小心掉入了秘境中的陷阱,就是楚大师兄一路拉着我出去的,为了保护我,他自己还受了伤。”
“说起来,我们多少都受过大师兄的帮忙。”
两个都是掌门座下的弟子,沈教习自不敢擅自作主,只好为难地望向齐元白,等着他发话。
齐元白侧目看一眼楚烨,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身为大师兄,有这样的担当,是好事。也罢,这一次,就让你去吧,若真遇到魔域的人,你这个大师兄也好出面。”
楚烨道:“弟子遵命,定全力帮助师弟师妹们。”
说完,便站到沐扶云这一队来。
宋星河心有不甘,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沐扶云站在楚烨左后方两步处,特意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另一边的展瑶,想从她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是,从头到尾,展瑶除了对楚烨礼貌地抱了抱拳,道了一声“楚大师兄”后,便再没任何反应。
倒是楚烨,对他们四人点了点头,待掌门和沈教习等人交代完,让大家各自退去,由其他还要领任务的老弟子们留下时,还特意带他们在厅外空地上多留了一会儿,嘱咐两句要好好准备的话,才让他们回去。
俨然一副尽职尽责、关心后辈的大师兄的模样。
沐扶云扯扯嘴角,和另外三人一起应过后,便转身离开。
四人一道从清净峰走下去,因要回各自居所,自是往不同的方向,再加上沐扶云与展瑶已经学会御剑,而许莲和俞岑还只是刚学的阶段,在山道口,便要暂别。
临分开前,展瑶忽然叫住沐扶云。
“沐扶云,”她一脸严肃,“这几日好好修养,出任务的时候,别再犯那种一会儿就没力气的毛病,真出了事,我可不会救你。”
沐扶云只觉自己已经快习惯了,无奈地点头:“我尽力。”
毕竟,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每次灵气耗尽前,她都在努力克制。
说完,她冲展瑶抱了抱拳,先一步御剑腾空而去。
俞岑见状,也告别离开。
留下许莲站在展瑶的身边,颇为不满,道:“阿瑶,你何必提醒她?横竖有楚大师兄在,必定全力护着她。”
在她看来,不论沐扶云到底如何,都是靠着楚烨的庇护,才能进的宗门,这回楚烨主动要求带他们这一队,肯定也是为了沐扶云。
她不喜欢沐扶云,可偏偏现在,身边的同窗有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动摇。
尤其是展瑶,总是对沐扶云过分关心。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只以为展瑶不过是将沐扶云看作有力的竞争对手罢了,她却看得出来,对手是一回事,其实,展瑶早就已经接纳沐扶云了。
“阿莲,有一件事,你必须搞清楚。”展瑶侧眼看着她,沉声道,“不管楚大师兄如何,现在,沐扶云和我们一样,都是天衍弟子。我们结队出行,便是同伴。”
许莲表情僵了僵,心中不服,但对上展瑶严肃的目光,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
另一边,沐扶云御剑离开清净峰后,并未直接回泠山泽,而是调转方向,去了位于浮日峰的溪照阁。
明日就要离开宗门,前往西沙极地,今日恰好是该和那对师兄弟做交易的时候。
一路上,她刻意绕远了些,避开旁人的注意,落到溪照阁外时,已又过去了半刻时间。
还没等她和往常一样踏进门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为何这点小事都要与我抢?师兄,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近来对她的关心有些过了,该冷静冷静罢了。”
“我——师兄如此说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
“有没有私心,用不着你来操心。”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师兄弟二人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说什么,倒是站在门外的沐扶云,没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皱眉深思。
这段日子,她专注修炼,没有在这二人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但眼下听见他们的对话,却突然想起了原书中的描述。
书中,她没有踏上修炼之途,对未来感到迷茫,面对要源源不断用自己的鲜血供养姐姐神识的要求,萌生退意。
楚烨和宋星河察觉后,软硬兼施,逼她立下誓言,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会竭尽所能帮姐姐。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代价,会大到需要她付出生命。楚烨和宋星河二人,在这件事上,也从来没有过犹豫,更别提对她心慈手软。
而现在,一切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没人逼她立誓,反倒是她,一点也不希望这对师兄弟当真对她生出怜悯之心。
毕竟,唯有这样,才能重回玉涯山。
此刻,他二人还不知晓,能让沐扶月重回世间的办法,是要她拿命去换。也许,她该想个办法,在这之前设下一重保证。
想到这儿,她心中拿定主意,退远些,站在溪照阁外的小径边,“不小心”用灵力触碰设在附近的结界,紧接着,趁里头二人察觉时,转头作出狼狈离开的样子。
“站住!”
“沐扶云,你跑什么!”
楚烨和宋星河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皱眉盯着她,眼底浮现一丝怀疑。
沐扶云身子僵了僵,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上二人的视线,沉默一瞬,方慢慢道:“明日就要前往西沙极地,我不认为今日还应当损耗太多精力和灵力。”
楚烨眼神一动,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隐含的意义:“怎么,你要毁约,不再和我们做交易了?”
沐扶云没说话,带了几分默认的意思。
宋星河最经不得激,听完先急了,上前两步瞪着她,紧张道:“你不用我们帮你,日后如何修炼?万一——万一又发作了,
又该如何是好?”
沐扶云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提醒”道:“你我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们是为护住姐姐的神识,我是为了修炼进阶,大家各取所需,何必装作为了我好的样子?如今我已进至筑基中期,日后每一次替我疏通灵脉消耗的灵力,只会越来越多,将来,就连我用灵泉,也会需要旁人用灵力护法。眼下,你们还愿意付出,谁知将来会如何?”
楚烨和宋星河皆是一愣,想起近来几次,随着她境界的提升,的确每一次用去的灵力都有所增加,照这样下去,的确难度越来越大。
他们先前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都不约而同地刻意忽略了。
“那又如何?”楚烨先反应过来,握了握拳,乍一听,像是反驳她的话,可再揣摩,又觉得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你以为这是为了你?”
宋星河也反应过来:“是啊,这一切都是为了师姐,与你无关。”
“你们总说是为了姐姐,可光说有什么用?姐姐毕竟已陨落多时,谁知你们到底愿意为她付出多少,付出多久呢?”
一阵沉默后,楚烨审视着她,慢慢开口:“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沐扶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轻笑一声,在二人的眼光中走近一步,低声道:“我要你们——立下誓言。”
“我可以立誓。”楚烨知道她在用激将法激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你呢?”
“只要你们愿意立誓,我自然也愿意。”
“一言为定。”
第45章 私库
待疏通完经脉,又在寒潭中泡够了,三人便御剑去了归藏殿后堂。
所谓立誓,自不是简单地以手指天,随意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而是以血滴在誓言符上,再在见证下,将符纸燃尽,方算是修士之间许下的誓言。
后堂之中,就存有誓言符。
就站在沐扶月的那盏莲灯前,三人各自刺破指尖,将鲜血滴在符纸上,又在各自的见证下,说出誓言。
轮到沐扶云的时候,她特意放慢了语速,低声道:“我,沐扶云,愿为沐扶月的归来,竭尽所能,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听到这话,楚烨和宋星河几乎同时皱眉,心中感到几分不适。
尽管能让沐扶月归来,是他们共同的愿望,但“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听来总像是种不好的预兆。
不过,以目前的情形而言,她要付出的,是自己的鲜血,日后,就算要用的鲜血越来越多,也能用灵丹妙药弥补回来,总不至于真要伤及根本。
二人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出言打断,只由着沐扶云将那张浅黄的符纸点燃,化为灰烬。
轻飘飘的灰烬带着微弱的灵力,在半空中飞舞,仿佛雪花一般,直至消失不见。
誓言已立,便必须遵守,否则,对修士性命会有威胁。
沐扶云觉得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经一年多的供养呵护,比从前那个极其微弱的光芒亮了许多的灯芯,没有犹豫,又在指尖还没彻底愈合的伤口上又划了一道。
原本半干涸的伤口重新裂开,鲜红的液体自深色痕迹中间流淌出来,滴在莲灯之间。
像嫌血流得不够快似的,她伸出另一只手,以拇指与食指捏在指节上,微微用力。
鲜血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汩汩地流淌下来,渐渐连成一串。
“你做什么!”
眼看她滴下去的血已比平日的多,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楚烨忍不住蹙眉喝问。
宋星河则干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要直接给她止血。
“你现在正虚弱,明日又要出宗门,还不知要爱惜自己吗!”
沐扶云睨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又往灯芯中滴了几滴,方施术给自己止血。
“怕什么,不过几滴血而已,我已筑基,哪里还会这么脆弱?”眼见指尖伤口的斑驳被清理干净,她方抬头看看楚烨,“况且,身子是我自己的,难道我不比你们懂得什么叫‘爱惜’?”
楚烨眉心动了动,移开视线,抿唇不语,宋星河亦是脸色有些僵硬。
她的话,总是时不时带着刺,一下就能刺中他们。
沐扶云没理会他们二人的异样,只是紧紧盯着莲灯灯芯的变化。
若她没记错,照书中的进度,再有那么一两次,附在这灯里的神魂,就能补至三成。
到那时,已经陨落的沐扶月,就能借着青烟烛火,短暂地幻化成形,与人说话了。
原书中的她自然对这个姐姐避之不及,可现在的她,更多的带着好奇,也不知这对姐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变成今日的样子。
从后堂出来,沐扶云这才御剑回了泠山泽。
此时,距离清早抽完任务,已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天光还亮,暑气初散,御剑之时,有风习来,令人心胸开阔,惬意悠然。
这个时辰,师尊应当还在闭关,白日能抽出身来给她传那一条讯息,已是破例,让她感动不已了。
想必,一会儿回去,应当也见不到他了。不妨用剩下的这段时间,收拾好行囊,服些固元丹,打坐一晚上,等着明日一早在浮日峰脚下和众人一道出发。
谁知,回到洞府中,要回自己那间屋子里时,却发现谢寒衣那间屋的屋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细缝。
并非她有意窥看,只是见到这样的情形,下意识先放慢了脚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已一眼瞥见里头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站在门内不远处,双手背在身后,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的,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沐扶云迟疑一瞬,便在虚掩的屋门外站定,抱拳作揖,冲里头轻轻唤了一声。
“师尊,徒儿回来了。”
里头静了静,没有回应,倒是屋门被从里头打开了。
“好。”
谢寒衣站在屋里,隔着一道门槛对上她的视线。
“方才掌门师兄给我传音,听说你挑中了最难的任务。”
“是,抽任务的时候,我挑了更难一些的级别,恰好便挑中了最难的那个。师尊放心,同去的有好几位同窗,还有大师兄带领,定能完成任务。”
沐扶云点头,尽管猜到齐元白定已将他们同行几人都告诉了谢寒衣,还是略解释了几句。
不知怎的,她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
顿了顿,想起白日的那一条讯息,她笑了笑,轻声补了一句:“多谢师尊的关心。”
谢寒衣扯了一下唇角,笑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到眼角,就又退了回去。
“随我来,为师有几样东西要交给你。”
他说着,自屋里出来,沿着洞府中长长的甬道行去。
两边的石壁上,一盏盏灯随着他的脚步点亮,将黑漆漆的甬道照得如白昼般透亮。
沐扶云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也不知走了多远,二人在甬道尽头的石门前停下。
谢寒衣伸手在门上一处凹槽轻点一下,轰隆隆一阵响动,石门自正中裂开,朝两边打开。
石门背后仍是漆黑的,待他的脚步踏入,方骤然被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光芒笼罩。
沐扶云感到眼前一白,下意识闭了闭眼,待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后,方重新睁开眼。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门口有一块半倾斜的水晶台面,再往前数丈,便是一排排、一列列的架子。
架子长数十丈,高亦是十丈有余。沿着石壁过去些,还有个巨大的石梯,依着粗壮的石柱盘绕而上。
沐扶云下意识数了数,这个巨大的空间里,有整整四层之高。
“这里头收着为师入道这些年来所藏之物,法器、丹药、灵石,或是珍惜材料,多少都有一些。”
等她先将四下粗粗打量过一遍,谢寒衣方开口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
原来是泠山道君的私库。
沐扶云莫名就想起了玉涯山上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尊。
她入门不久,师尊就用符引她去了自己的私库,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不论是要用什么,要学什么,都由着她自己决定。
那时,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因被高人看出
天生根骨不凡,慧根早种,方入了玉涯山的门,如此孤零零面对一室珍宝,只觉是被丢在里面,不闻不问,憋着一股子委屈,直到长大学成,方能释怀。
后来,她渐渐想,能容她进入自己的私域,应当就是一种亲近和认可的意思。
一如现在,谢寒衣愿将她带进这儿,应当也是将她当作亲近之人的吧。
满室的珍宝未能让她心动半分,唯有这分未言明的亲近,让她心头发软。
谢寒衣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并未对眼前的诱惑露出半点贪婪、渴望之色,心中一阵宽慰。
其实,决定带她来这儿之前,他十分犹豫。
身为旁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剑修”,他也曾有过一段仗剑在外,行走天下的日子,攒下了一笔不菲的私产。
再加上后来师尊离世前,分给他的那一部分宝物、灵石,他的私库,一点不比修真界那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小。
不论修士们如何讲究纯粹与坚定,绝大多数人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都会有片刻的失神,便是为此生出贪念,也是人之常情。
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对世间污浊的体会,一点不比旁人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担心,若在她脸上也看到那样的神情,自己会不会因此失望。
不过,她没给他失望的机会。
果然没有看错人,是个澄澈清明、道心坚定的好孩子。
“为师替你挑了几样法器和丹药,这次出去,兴许用得着。”谢寒衣将架子上已装好的一个小芥子袋交给她,“里头还有些灵石,在外行走时,不必太过拘着自己。”
沐扶云掂量着手中的芥子袋,不算重,教人心中暖意涌动。
是作为师尊,在徒儿第一次离开宗门时的一番心意呀。
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体会到的师尊的关爱,在经历过巅峰,又回落至谷底以后,似乎在一点点得到圆满。
“你打开看看。”谢寒衣道。
沐扶云依言低头,打开芥子袋,略看了几眼。
数百枚剔透的上品灵石,四五枚以锦盒装着的丹药,有高阶固元丹,也有清心丹,还有第一次偶遇时,他给她服过的莲花冷霜丸;两样防御用的法器,一面护心镜,一件银甲衣。
“护心镜与银甲衣同用,能挡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这是为师初入宗门时,在内门比试中赢来的,至今还未用过。”谢寒衣指着这两样法器道。
大约是想起了过往,他的眼角弯了弯,多了一丝笑痕。
沐扶云很快想起了那日在浮日峰时,梁实仟向同窗们提起他的师尊常长老已给了他几样法宝,以应对任务时,众人羡慕的议论。
那时候,谢寒衣恰好出现。
“多谢师尊!”她笑了笑,掩去眼底的了然和狡黠,将芥子袋小心地收好,别在腰间,昂首道,“徒儿一定不会给师尊丢脸的!”
谢寒衣眼角的笑意更深,摇头道:“别的都无关紧要,你独自在外,要护好自己,平安归来,为师便安心了。”
沐扶云怔了怔,望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呆滞。
不论是从前的玉涯山,还是如今的天衍,在追求实力,崇尚强者的修真界,还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徒儿定让师尊安心。”
第46章 抵达
谢寒衣冲沐扶云点头,没再多说别的,只教了她如何打开私库的石门,又叮嘱她日后缺什么,可自己来取,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洞府中。
先前虚掩着的屋门再度被关得严严实实,周遭禁制重新启动,将谢寒衣牢牢护卫在里面。
沐扶云深吸一口气,按着心口在屋门外站了片刻,方回谢寒衣的私库中,挑了几样可以用来炼器的材料,收在芥子袋里,才回到自己屋中。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她便自打坐调息中醒来,查了一遍行囊,犹豫片刻,便从昨日谢寒衣给她的那只小袋子里拿出护心镜和银甲衣,穿在道袍底下。
这样的防护法器,全宗门上下,但凡出身康泰之家的弟子,多少都有一些,不论珍贵与否,都是家人亲朋的一番牵挂心意。
她从前不在乎这些,但既然如今自己也有了,便不能辜负。
只是,银甲衣压在底下,系上道袍腰带的时候,她的手却摸到了个小小的,如灵石一般大小的硬物。
掀开一看,原来是甲衣内衬的口袋中,还有一枚小水晶片。
水晶片被打磨得圆圆的,格外水润光滑,边缘一处打着洞,一根编织绳从中穿过,看起来,是个可以挂在胸口的饰物。
沐扶云将其捧在手里,反复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来,又试着在指尖凝出一缕灵力,渗入其中试探一番。
平平无奇的水晶片中,附着一抹极淡的神识,微寒的霜雪气息,圆融温和却浑厚有力,不用多想,便知是谢寒衣的。
有这一抹神识在,不论她去了哪里,只要他想,便都能知道。
若换做别人,沐扶云定会觉得这是种令人厌恶的监视的手段,但这是谢寒衣啊。
尽管他昨日没有主动提起,但就放在银甲衣的口袋中,半点也不隐蔽,显然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她想也没想,就将水晶片挂到了胸口。
浮日峰脚下,展瑶三人已先一步到了,正站在道边等着。他们的附近,还有好几个队伍正等着同行的同窗们。
沐扶云远远地看见,见那附近人多,便先御剑落在不远处的岔道口,收了剑,正要往那儿行去,衣角就被一只小手拉住。
小道童云生站在树荫下,仰着圆圆的脑袋冲她笑了笑,胖乎乎的小手将一瓶高阶固元丹塞给她。
“宋星河?”沐扶云没有拒绝,在手里掂了掂,约莫六七枚的样子,倒也算大方。
云生点点头,没有跑开,还是仰着圆圆的脑袋看着她。
她忍不住笑,伸手点点那小肉脸上的酒窝:“好了,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云生闻言,这才捧着脸蛋心满意足地跑开。
沐扶云前脚与几人汇合,楚烨后脚便到了。一行五人,站在一处,第一步就是要从浮日峰离开,前往西极沙地。
“抱歉,我还没有学会御剑。”没等大家开口,俞岑先愧疚地说。
自知晓沐扶云炼气后期就能御剑,弟子们之间掀起了一股提前学御剑的风潮。
只是,筑基中期才学御剑的规矩并非前人一时兴起,实在是经过太多人的亲身体验,才得出的经验。
大多弟子兴致勃勃学了几日,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不再好高骛远,而是重新将心思放回努力修炼进阶上。
俞岑如今已筑基,略试过那么两次御剑,竭尽全力,也只能飞出数丈的距离。
若去别的地方做任务,兴许不会有多少影响,但西沙极地,一来路途遥远,与天衍两地,一个在大陆东端,一个在大陆西端,往来总要御剑;二来,西极沙地被大片沙漠覆盖,地广人稀,不比其他地方,抵达后,也少不了御剑。
许莲的情况与他相差无几,听他主动先道歉,也跟着冲楚烨抱了抱拳。
“抱歉。”
在大多数弟子们面前,楚烨总是脾气温和,善解人意的,闻言冲二人摆手,温声道:“无妨,路途遥远,我昨日特意向宗门申请了传送阵,可以将咱们传送至北芜镇,到了那儿,我自会看顾好你们,不必担心。”
说着,他示意几人围拢站好,取出符纸与灵石,就地摆阵。
……
数千里外,漫漫黄沙覆盖着整片大地,在烈日的照耀下,闪着灿灿金光。
北芜镇就建在这片干燥广阔的土地上。
作为西沙极地的重镇,北芜镇上,一座座房舍鳞次栉比,大多是洁白低矮的,夹杂着涂抹得艳彩的高高的圆顶建筑,看起来宛如沙海中的瑰丽明珠。
只是,往日人来人往,车马川流的街道上,不知为何,变得空寂起来。
穿行而过的人们不再像往日那般放松地东张西望、走走停停,而是
三五结队地聚在一起,快步通过,偶有独自出行的,也都以纱巾紧紧裹着,行色匆匆。
“哎,昨夜又找到一个,被丢在井边,发现的时候,精气早已被吸干了,整个人宛如枯骨,都风干了!”
屋子里,身披黄袍的年轻修士倚在窗边,望着街上步履仓促的行人,满面愁容。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七个了吧。阿莘,你说再这样下去,这街上是不是很快就要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是啊,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魔物盯上的人。”叫阿莘的修士坐在案台后,一边提笔记录着今日在外巡查的情况,一边瞧着黄袍修士,“黎暮,你也别太着急,昨日宗门已经传讯过来,有人接了任务。等他们来了,自然就能解决。”
黎暮听了他的话,并未觉得安心,反而更担忧了:“可我听说,领任务的是去岁刚入内门的弟子。这次的魔物,怎么也有金丹后期的实力,连阵法都被破坏了,他们能应付得过来吗?”
阿莘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用杞人忧天。
“听说今年的新弟子中,出挑的不少,有大半都已筑基了,况且,带队的是楚大师兄。楚大师兄已是元婴,有他在,没什么应付不过来的。”
“说的也是。”黎暮听到楚烨的名号,也决定暂时放宽心。
二人皆是曾经的外门弟子,在最终考核中,没能跨过内门的槛,只能在外门谋到了这里的差事,来到这儿,当天衍在北芜镇的传令修士,平日解决些力所能及的妖邪祟物,解决不了的,就传讯给宗门,请宗门派人前来。
楚烨的名号,自然都听说过,有他带着,总应当稳妥了吧?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的几人,已经通过传送阵来到北芜镇上。
传送阵的另一端向来都在城门处,几人入城后,没有直接马不停蹄地赶往宗门设在此处的传讯馆,而是在楚烨的提议下,先看看沿途的情况,向附近经过的百姓打探消息。
等来到传讯馆的时候,他们已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打听得七七八八。
大约在一个月前,北芜镇上忽然出现魔物作祟,每隔数日,就会出现一具被魔物吸干了精气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出现的地点也各不相同,既有郊野,亦有闹市,看起来毫无规律可言,镇上百姓因此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魔物的下一个目标。
“这儿曾是魔头昆涉阳的据点,又紧邻魔域,本就有不少残留的魔气,生出一两个魔物,本是常有的事,可这回,我和阿莘两个一起,守了这么久,都没能捉住那魔物。”
黎暮摸着脑袋,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出来,阿莘则捧着一打这段日子记下的卷宗过来,分给几人细看。
都是第一次接任务,楚烨充分发挥身为大师兄的指责,给几位师弟师妹历练的机会,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只等几人看完后,问:“好了,你们觉得,眼下该做些什么?”
最先开口的是展瑶。
“魔物吸食人的精气后,多少能安分几日,既然昨夜才出了事,想必接下来三日,应当是安全的。我想,我们应当趁着这三日的时间,先在城中搜寻魔物的踪迹。”
许莲也接话:“我记得北芜镇设有示警阵法,一旦开启,就能捕捉到魔物活动的大致方位。”
“那个……”听到这句话,黎暮弱弱地开口,“阵法,前阵子已失效了。”
“什么叫失效了?”俞岑诧异道,“是指示得不够准确吗?”
黎暮挠挠脑袋,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们来到内室的沙盘边。
大约一丈见方的沙盘,上头显示的是整个北芜镇,一排排小巧的棋子将镇子分割成六块区域,每个区域中间,安放着一块小小的晶石。
“阵法设在地下,这些年来,每隔两年,宗门都会派人来检修一番,两个月前,刚刚有人来检修过,当时并无异样。”黎暮说着,将一张符纸贴到沙盘一角。
顿时,原本好好躺在每块区域中间的小晶石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几乎同时变红,在沙盘上摇摆不定。
“你们瞧。”
晶石变红,便代表这个区域内有魔物出没,可眼下,所有晶石都亮着,摆动不已。
沐扶云看着沙盘上的动静,没有说话。
“果然坏了。”许莲蹙眉道,“看来,我们只能自己去寻找了。”
“不如分头行动,六块区域,每两人成组,负责相邻两块,留下一人在此,等候消息,如何?”俞岑看了看人手,提议道。
众人并无异议,很快分好,展瑶和许莲一组,沐扶云和俞岑一组,楚烨和黎暮一组,留下阿莘在传讯馆中。
第47章 罗盘
北芜镇说大不大,受制于气候的原因,自然比不上中原、东端等地物阜民丰、人口稠密。
但说小也不小,几人分组行动,要想将一整个镇子粗略查完,怎么也得大半日,若要细查,更是不知要几日。
为了能让大家尽快找到魔物的踪迹,黎暮和阿莘拿出特意准备的北芜镇地图,分发给几人。
临分开前,楚烨再三叮嘱大家,定要护好自己,一旦有情况,第一时间用通讯玉牌告诉其他人。
大家一一答应后,方结对往不同方向去。
三对之中,皆有一人能御剑,恰好能带上另一人。
沐扶云如今的御剑术已全无问题,一上来就带着俞岑,稳稳地朝西面负责的两块区域飞去。
俞岑起初还有些紧张,待见剑身稳如磐石,又是佩服,又是羡慕,连忙拿着地图研究起来,他一点也不想拖她的后腿。
“昨日那具尸体就是在咱们负责的这片区域发现的。”他快速找到一条路线,“我们可以以此为起点,自西向东检查。”
沐扶云没有异议,控制着剑身在他的指引下调转方向,朝西面飞去。
察觉到俞岑难以掩饰的羡慕眼神,沐扶云既没有觉得得意,也没有因此而安慰他。
御剑而已,早晚都能学会。俞岑虽不是什么少有的天才,却胜在虚心踏实,肯下功夫,不用旁人提点,他自能在摸索中找到窍门。
她想了想,在手心里凝结了一股灵力,联结着体内气息、灵力的流转,在浮动的空气中形成一道小小的波动,好让人感受到她的控制。
俞岑察觉到她的动作,很快明白过来,赶紧放开神识,仔细感受空气的波动,揣摩御剑之道。
“可别光顾着这个,”沐扶云轻声提醒,“咱们是来搜寻魔物踪迹的。”
“知道,记着呢!”俞岑一刻也不怠慢,扬了扬手中的罗盘,“我带了这个,能大致辨清邪祟的方向。”
捉拿妖魔邪祟用的罗盘,虽不够精确,但也算一项助益。
“神识也开着,除了学御剑,也时刻留心着周遭的情况呢!你只管专心御剑便好。”
他说完,沐扶云便放慢了速度,让二人往下靠降一些,方便他的神识覆盖下去。
才是筑基期的修士,能用神识探查的范围十分有限,若遇上高阶的祟物,也无法分辨。
俞岑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从前在宗门,他虽对沐扶云没有多少不好的印象,甚至还一直隐隐有几分钦佩,但这一年多以来,也没有太多近距离地相处。
一直以来,沐扶云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与众不同。
这种与众不同,与展瑶的实力超群、傲视众人不同,她的实力时高时高,飘忽不定,更多的是一种超越年纪的淡定和从容。
她好像和其他初踏仙途的同窗都不一样,不活泼,不争强好胜,不与人玩笑,不在长老们面前表现,不与师兄师姐们交流……
凡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弟子们有的脾气、情绪,她
统统没有。
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她应该是一个独来独往,不愿与旁人合作的人。
可眼下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只是比较慢热,不那么爱说话而已,可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意思。”沐扶云看了他一眼,忽然笑着回了一句。
俞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经意间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登时一阵脸红,为了掩饰尴尬,赶紧低头查看手中的罗盘。
巴掌大的罗盘,看起来锃亮的,显然还是新的,大约是为这次任务特意准备的。
只是,本该指示魔物方向的指针,不知为何,正莫名其妙地震颤、乱转。
“什么情况?”俞岑蹙眉望着指针,试图以手指将指针截停,却并未成功,罗盘也算是低阶的法器,以特殊材料制成,上了禁制,自不会被外力改变。
“让我看看。”
沐扶云伸手,接过俞岑递过来的罗盘,在手里翻转着摆弄起来。
“我得问问他们。”俞岑也不闲着,赶紧用玉牌与其他人传讯。
俞岑:“罗盘好像出了问题,指针乱颤,无法指明方向,你们情况如何?”
许莲:“我们的罗盘也用不了。”
黎暮:“抱歉,忘了告诉大家,罗盘和示警阵法一样,都失效了,没法指明方向。”
楚烨:“大家还是用神识仔细搜寻吧,慢一些也无妨。”
“算了,”俞岑道,“只能如此了。”
沐扶云看着玉牌上的讯息,又看一眼手中的罗盘,不由蹙眉。
失效了吗?
可方才她以灵力探入中央磁针处看了看,这罗盘完好无损,并没有坏。
身为曾经的器修大能,这点小事应当不会看错。
“听说这附近因靠近灵脉,又多有残存的魔气,磁石等物时常不大灵敏。”俞岑收起罗盘,想了想,道。
沐扶云觉得其中还有蹊跷,但眼下尚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便没多言,只带着他落在了昨日发现那具男尸的井边。
大漠中缺水,北芜镇上的百姓们日常饮水,都靠着寥寥的几口井。若是平日,井边定围了不少前来打水的百姓。
可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眼下,井边空空荡荡,需要汲水的百姓们,宁愿裹着头巾顶着烈日到更远的水井边打水,也不愿来这儿。
只有一位跛脚老妪,提着脆弱的铅皮桶,骂骂咧咧站在井边打水。
“作孽哟,晦气哟,都赶快走哟!”
沐扶云和俞岑走到她的身边,总算听清了她念叨的是什么。
“老人家,我来帮您吧。”俞岑见这老妪打水打得费劲,十分自觉地上前帮忙。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莫不是邪祟?”老妪神经紧绷,哐啷一声,一把抢过自己的铅皮桶,当武器似的抵在自己身前,“莫挨我!”
俞岑一腔好意被打断,脸上闪过一丝讪讪。
沐扶云倒是十分淡定,当着老妪的面理了理身上的道袍,又指指胸口处绣着的“天衍”二字,道:“老人家,我们是天衍宗修士。”
老妪警惕地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看,又对着二人来回打量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两位小真人,莫怪老身疑神疑鬼,实在是这里昨日才死了人的!要不是老身腿脚实在不便,可不敢来这里打水!”
俞岑重新接过铅皮桶,吊入井中,打了满满一桶水:“老人家既然腿脚不便,我们帮您送回去吧。”
老妪忙不迭道谢,沐扶云左右看了看,在她跛着的那条腿一侧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问:“老人家,您住在这附近,可认得昨日出事的那人?”
“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老妪打了个哆嗦,摇头道,“就是王二啊,也是个可怜孩子,没记错的话,才十六呢,家里就一个老娘和一个姐姐,前几日才到商会报名,说是要跟着商队跑货,赚钱养老娘和姐姐呢,好好一个娃娃,懂事得很,本来今日就要跟着商队走的,谁知道昨儿人就没了,造孽哟!”
老妪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斜前方一处半掩着门的民居,道:“你们瞧,这就是王二的家,这会儿,他娘和他姐八成正难过呢。昨儿夜里,娘俩哭了一晚上,听得人心酸哟!”
三人从门前经过,老妪就住在王家对门,俞岑替她将水送进去,倒进储水罐里,信誓旦旦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那作恶的魔物找出来的!”
老妪握着他的手,连连拜托:“小真人,我们可全指着二位了!”
沐扶云没有再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而是朝王家的方向看去。
这一带住的都是穷苦人家,家宅狭小,那扇薄薄的门后,就是王家的厅堂。
母女二人呆坐在低矮的桌边,相对无言。
看起来,的确像是伤心到了极致,疲累不已的样子。
半开的门外,有阳光照进昏暗的屋里,刚好照出一道半人宽的光带。
稍年轻一些的那个,大约是王二的姐姐,就坐在光带里,侧面对门,微垂着脑袋。
沐扶云就这么打量着她的侧影,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与此同时,她的胸口亦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意,是谢寒衣的那枚水晶片,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表面迅速凝结了一层冷霜。
“俞岑,”她蹙眉转向已将老妪送回去的俞岑,“罗盘呢?”
俞岑不明所以,但还是利索地从芥子袋中取出罗盘,交到她的手中:“怎么了?你瞧这指针,还是坏的。”
“不对,没坏。”
沐扶云没空和他多解释,只是仔细盯着那根指针。
虽还是震颤着四处乱转,但与方才漫无目的的乱转不同,这一次的波动,大多是指向某一个方向的——
顺着这个方向看去,恰是王家那道半开的门。
光带里,原本低垂着头的王家姐姐,不知何时已经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平平无奇的相貌,婉若死灰的神情,偏偏在眼神对上来的时候,眼瞳的四周忽然扩散开一道极淡的黑气。
“是她。”
沐扶云看得分明,直接将罗盘塞回俞岑的芥子袋中,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拔剑。
“什么?”俞岑还没反应过来,一边问,一边跟着拔剑,尽管还不知道到底剑指何方。
“她被魔物附身了——不,她现在就是魔!”
沐扶云说完,已奔至王家门外。
里面的女子注视着她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显出惊慌的神色,只是忽然冷笑一声,从座上起身,打开门,站到有些刺目的阳光下。
只听像火被凉水浇灭似的“噗呲”一声,一团浓郁的黑气从她的身体中钻出来,鬼魅一般直冲天际。
第48章 魔气
“是魔气!”
沐扶云想也没想,当即飞身跃起,执着手中的衡玉剑用力斩去。
那浓黑的魔气蹿升得极快,剑锋追在后面,眼看要刺到,它又如游鱼一般溜走。
沐扶云眯了眯眼,避开刺目的阳光,干脆松手,让剑滑出去,以掌心的灵力控制着剑继续追。
这一回,剑的活动范围更广、更灵活,终于在魔气再次逃逸之前,一下刺了进去。
魔气被剑中灵力所伤,仿佛吃到了痛苦,在半空中一阵扭曲。
“抓到了!”
俞岑心中一喜,大喊一声,也提剑赶上,从腰间解下先前楚烨发给每个队的除魔袋,欲将那股魔气罩进去困住。
谁知,那团魔气有色无形,变幻无常,仿佛提前感知到了危险,在除魔袋罩上来之前,发出一声稍显尖锐短促的痛苦嘶鸣,猛地散进周遭的空气里。
俞岑动作一顿,望着空空荡荡的四周,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罩。
趁着这个空隙,魔气在距离二人
数丈远的地方重新聚集,迅速溃逃。
俞岑不甘心,还想去追,却听身后传来女人凄厉惊恐的尖叫声。
“啊!我的儿啊!”
“不好!”俞岑和沐扶云对视一眼,赶忙回到王家屋门外。
只见方才还站在那儿,被魔物附身的王家大姐,已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尽管生在贫寒之家,原本却也算是皮肤饱满,身量匀称。
而此刻,倒在地上的人,皮肤凹陷,干枯发黑,紧贴着骨骼,两只眼睛圆睁着,像两个黑黢黢的洞。
像是被抽干精气,成了一具僵硬脆弱的尸体。
“邪祟又杀人啦!”
“救命啊!”
“啊啊啊!”
方才沐扶云出剑的时候,就有附近百姓听到动静,从自家门窗里探出头来,眼下一见如此情形,吓得惊叫不已,又赶忙“砰砰”关上门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这是——”沐扶云蹙眉,矮身下来查看王家大姐的尸体,“和先前王二的死一样?”
“儿啊!”王家大娘呆了片刻,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喊,随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沐扶云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没直接“咚”一声砸在地上。
她探了探王家大娘的鼻息,又把了把脉,见并无大碍,方稍稍松了口气。
那边俞岑已经十分自觉地拿出玉牌,将这边的情况告诉其他人。
俞岑:“这里发现魔物,我们没能及时抓住,有一人被魔物杀害,还有一人受惊昏迷!”
楚烨:“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俞岑:“没有,我与沐师妹没事。”
楚烨:“没事就好。大家都注意,警惕周围情况,现在立刻赶过去!”
这条讯息才传出来,一直没作声的展瑶那里也突然传来消息。
展瑶:“我们这里也发现了魔物。”
“咦?”俞岑一愣,摸摸脑袋疑惑道,“难道是从咱们这里逃去那边了?可是不对啊,展瑶她们负责的地方,离这里少说也有七八里路,怎么会这么快?”
不过瞬息而已,哪怕是楚烨那样的修为,御剑也没法这么快。
“不止一个。”
沐扶云看着俞岑腰间露出的罗盘,忽然道。
方才仓促之下,没能将罗盘完全塞进他的芥子袋里,此时露出来的一小部分上,能清晰地看到,那枚磁针依旧在不停地震动、乱转。
“什么意思?”俞岑的心里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
“你是说,北芜镇上作祟的魔物,不止一个?”楚烨沉吟片刻,缓缓道。
传讯馆中,几人围坐在一起,讨论方才的情形。
“很有可能。”展瑶想着方才的情况,第一个表示赞同。
俞岑和许莲也再三确认两队发现魔物的时间,也觉得有道理。
黎暮想了想,迟疑道:“那如果有两个,要找起来,岂不是更难了?”
“是啊,毕竟示警阵法和罗盘都用不了,只咱们一点点找过去,再碰到今日这样的情况,只怕其他人赶不及支援。”阿莘若有所思道。
那魔物似乎非一般才刚刚成形,还未开智的邪祟,倒是十分狡猾。
展瑶和许莲试图捉拿魔物时,也遇上了沐扶云他们这边相似的情况,都是猛然吸干附身之人身上的精气,再趁着她们分神顾及其他人的时候,飞快逃走。
“要不,咱们还是一起行动,别再分组了?”俞岑斟酌一番,提议道。
大家觉得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进度又要变缓。
“若这段时间,再有百姓出事,怎么办?”许莲冷冷道。
就是方才那一会儿工夫,就有两个无辜百姓丢了性命。
虽是修士,平日受伤吃苦十分平常,但到底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被魔物杀害,实在有些震撼。
谁也不希望再让这样的事发生。方才,他们已稍稍安抚过那两处附近的百姓,眼下,那些百姓也正盼着他们能早日解决这一切呢。
屋子里忽然弥漫出一阵沉默。
沐扶云抿了抿唇,转头看一眼已被黎暮暂时关闭的示警阵法,轻声道:“没坏。”
“什么没坏?”俞岑坐在她身旁,听得最清楚,想到先前在王家附近时,沐扶云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没时间细说,此刻听她再提,不禁一怔,“你是说——罗盘?”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沐扶云身上。
她轻轻点头,拿过俞岑的罗盘,又一次将灵力探进磁针底下。
在传讯馆里,磁针的震动、乱指似乎减轻了些。
“我检查过了,查了两次,这罗盘没坏。”
楚烨没说话,而是也取出了自己的罗盘,在手中看了看。
其他人觉得惊讶,却没轻易发表看法。只有一向不喜欢沐扶云的许莲,用惯常有些恶意的语气,道:“你又不是器修,靠什么来检查,又怎知没坏?”
展瑶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冷了冷脸,用警告的眼神看了看她,随后转向沐扶云,似乎也在等沐扶云的解释,毕竟,许莲的话虽说得不好听,却并非毫无道理。
沐扶云自不可能说实话,只是将罗盘还给了俞岑。
经过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俞岑在不知不觉中,对沐扶云多了几分信任,听她如此说,已经有点动摇了。
“刚才遇见那魔物的时候,罗盘上的磁针……好像确实动得更厉害些。可如果没坏,又怎么解释磁针的震动呢?难道是因为附近的魔物不止一个——难道有……很多?”
沐扶云道:“是有很多。”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
“不光罗盘,示警阵法也没坏。”她走到沙盘边,将符纸贴上,望着那六枚晶石重新变红,摇摇摆摆地浮起来。
“如果魔物的确不止一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魔物至少有六个,”展瑶慢慢道,“而罗盘如此震动不停的话……每块区域里的魔物,恐怕也不止一个。”
大家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这样说,并非没有可能,甚至可能性很大。
“你们方才说,遇见的那两个魔物,都是附身在人的身上,被发现后,方吸干精气逃走的?”楚烨沉吟片刻,再次向他们确认。
四人点头肯定。
“如此看来,这些魔物似乎并不急于吸□□气,而只是附在人身上。”楚烨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只是稍有些严肃的眉眼紧紧皱起来,“就如瘟疫一般,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黎暮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我、我好像在典籍中读到过——”
“那是实力不俗的魔修才会用的手段!”阿莘立刻接话道。
身为常年守在北芜镇的修士,他们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此处的风俗、历史。
身为灵脉发源地,又十分靠近魔域,西极沙地一带有过不少令人闻之胆寒的逸事。
其中,便有这种手段的记载。
据传,一些修为不俗的魔修,为了能更快得到更多更强大的力量,会抽出自己的一缕神识,炼化成一股强大的魔气。
这股魔气会分裂成无数片,四散开来,附在不同的人身上。
起初,只是附身,渐渐的,魔气会吞噬人的理智和意志,使之与自己融为一体,既能靠着人身上的精气存活,又能操控人成为傀儡,为自己所用。
而被操控的人,从普通的凡人,到修道的修士都有,魔修的实力越强,能操控的人便也约强,数量也越多。
两人将自己读过的、听过的告诉众人。
“尽管我们找到的这些被操控的人都是凡人,但人数却不少。”楚烨估量着,道,“背后的这个魔修,恐怕境界在我之上。”
空气中是异常的沉默和压抑。
谁能想到,原本只是想来除掉一个金丹后期实力的魔物,如今要面对的,却是元婴境以上的魔修。
这回,就连楚烨也没了把握。
“此事需得立刻禀报宗门,请求支援。”他当即取出玉牌,向宗门传讯。
接着,方看向众人,肃然道:“此次的任务,对你们而言,已超出了能承受的限度,若你们现在选择保护自己,暂时退出任务,也不违反宗门规矩,到时,任务堂自会给你们重新补救的机会。”
这是给他们放弃的机会。
几人面面相觑
,一时紧张起来。
展瑶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退出。”她的声音干脆利落,毫无畏惧,“身为修士,身为天衍弟子,就该以保护苍生,匡扶正道为己任,不管面对的是元婴还是化神,又或者是更厉害的对手,哪怕今日就要我陨落在此,我也不退出。”
第49章 漩涡
受到展瑶的鼓舞,俞岑和许莲也立刻表示不会退缩。
唯剩沐扶云尚未开口,于是,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身上。
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说了声“不退出”。
没别的原因,仅仅是想起胸口那枚水晶片,想起临走前谢寒衣满身白霜等着她的样子。
他让她护好自己,平安归去,她也想完成任务,为他添彩。
尽管知晓任务的难度陡然增加,原书中也未有更具体的描述,但她坚信,总有解决的办法。
“好。”楚烨看着没有退缩的四名师弟师妹,难得表露出身为大师兄的肯定和赞许,“你们有如此决心,不愧为我天衍弟子。不过,不论如何,遇上危险时,都有我在,切记,千万不要逞能,明白吗?”
这是身为带队的大师兄应尽的职责。
几人肃然点头,无一反驳。
接下来,便是商议下一步该做什么。
“不能再如先前一般在外直接寻找魔物了,”展瑶摇头道,“这些魔物都有意识,一旦察觉被发现,就会立刻吸干附身之人的精气逃逸,如此,便又是一条人命。”
“若用符纸,兴许可以使魔物无法离开,暂时护住被附身之人。但我们还不知晓被附身之人到底有多少,若贸然行动,只怕会让更多无辜百姓丢了性命。”黎暮忧心忡忡道。
“还是该直接找到在背后操控魔物的人。”楚烨道。
找到了背后作祟之人,断其对魔物的操控,方能解决根本问题。
“既然附身在人身上的魔物有意识,那方才,我们已经找到了两个,背后的魔修应该有所察觉,想必会有所动作。”沐扶云道。
“只是不知他到底会做什么。”俞岑摸摸脑袋,重新翻出记录情况的卷轴和罗盘。
有那么一瞬间,罗盘似乎停滞了。
他瞪了瞪眼,想要看得更清楚。
然而,下一刻,停滞的磁针又剧烈转动起来,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混乱,好似外面有数不清的魔物,正从他们的附近经过,朝着某个方向聚拢。
“怎么回事?”展瑶的境界在几名新弟子中算是最高的,第一个察觉到外面的异常。
“有异动。”楚烨脸色一凝,站起来就扶住腰间的佩剑,作出随时准备拔剑的姿态。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站起来,准备拔剑。
只有沐扶云,再次朝沙盘的方向看去。
“你们看。”
沙盘上,原本变红漂浮摇摆的晶石开始明明灭灭,自东向西,不一会儿,东边的两枚晶石,就自明灭不定的状态变成完全熄灭,重新回落到沙盘上。
“他们——在移动,在朝着西面移动!”俞岑惊叫一声,“大师兄,我们是否要立刻跟上去?”
这时,楚烨也收到了宗门沈教习传来的讯息:“沈教习让我们尽量保护镇上的百姓,同时护住自己,宗门已与魔君苍焱传讯,请他派人前来,宗门也会在传送阵布好后,派人一道赶来。”
许莲:“有人能来支援就好。”
俞岑:“事不宜迟,大师兄,咱们赶快出去看看情况吧!”
楚烨一刻不敢耽误,带着几人出了传讯馆,查看镇上的情况。
传讯馆也算位于闹市区,但因着接连出事的缘故,街上原本行人寥寥,显得空旷极了。
而此刻,他们站在街边,却能看见东西走向的街道上,有几个身影正从东边一步步走来。
乍看之下,都是寻常百姓,衣着各异,步履不疾不徐,互相之间保持着距离,显然并不相熟。
但随着他们的走近,罗盘上的磁针动得越发混乱,几人也发现了异样。
“两眼无神,面无表情……这是被夺去了心智!”黎暮惊讶道。
“眼中有黑气蔓过,和我们先前找到的被魔物附身之人一样。”展瑶蹙眉道,抱在剑柄上的手动了动,却并无拔剑的意思,“果然是在朝同一个方向聚集。”
“应当是受到了魔修的召唤。”楚烨放出自己的神识,小心避开周围这些被附身的人,快速查探一番附近的情况后,道,“大家跟上,千万别轻举妄动。”
说着,率先走在前面,黎暮和阿莘留在传讯馆,等着接应支援之人,其他人则跟在他的身后。
起初,沿着街道西行的人只七八个,可随着他们走过一个一个路口,小小的队伍里,不停地有人汇入,竟逐渐变成了一支有百人的队伍,走在蜿蜒的街道上,莫名有种让人后背悚然的感觉。
“竟然有这么多人……”俞岑压低声音,骇然道。
众人没有回应,心里却都有同样的想法。
队伍一路向西,直到走出北芜镇,沿着茫茫大漠,顶着灿灿日光,印下串串脚印。
风一吹,黄沙扬起,很快掩盖住那一串串脚印,不留任何痕迹。
“他们到底要去哪儿?”观望着一望无际的黄沙,许莲感到几分焦躁。
他们离开北芜镇少说也有十里,往回看去,已看不到北芜镇的屋舍与城墙;而往前看去,则还是广袤无垠的沙海,不见山崖高坡,更不见城镇人烟。
俞岑心中也没底,不知这些被魔物控制着失了智的人,到底要将他们引去哪里,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但想到身边的同伴们心里定也发紧,他不愿再为这种压抑的气氛添砖加瓦,再加上,身为天衍弟子,本也没有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受难的百姓被操控,自己却袖手旁观的道理。
是以,他憋了一路,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这种感觉着实不太好受,让他心头发闷,忍不住不安地四处张望。
然而周遭除了黄沙、烈日,与表情麻木、肢体僵硬的人以外,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烦躁之际,一只从沙砾中钻出来的荒漠蜥蜴吸引了他的目光。
灰黑色的蜥蜴,后背生着强棱,一个个起伏的凸起,在黄沙与烈日的映照下,泛出一种干枯的灰黄。
尽管缺水,那蜥蜴却未有受制之感,一钻出沙地,就飞快地爬行起来,比起那些死气沉沉的傀儡人来,蜥蜴的动作显得灵巧鲜活多了。
俞岑感到心里堵着的情绪好似找到了个豁口。
只是,还没等舒一口气,那快速爬行的蜥蜴就忽然碰到了无形的障碍。
依旧是透明的空气,除了沙,什么也没有,可那蜥蜴就是怎么也没法再往前爬,只能在原地不停对着空气朝前拱。
“这是——”被设了禁制?这里有隐藏的秘境?
还没等他说完,楚烨忽然喝道:“大家都别动!”
几人几乎同时下意识停住脚步,保持着防御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里有禁制,小心莫触及其中关窍!”
话才说完,关窍就已被触发,周遭的景物就开始剧烈变化。
地上的漫漫黄沙开始如水一般,快速流淌,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统统吸进去。
漩涡中心的流沙朝里凹陷,形
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洞口之中,黑气涌动,很快形成了浓浓一团。
那一团黑气翻滚着,幻化成了人的样子,过于厚重,若不是边缘处还有空气涌动的痕迹,远远看去,叫人以为当真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了。
很快,那人影样的魔气像是舒展身子一般动了动,不知做了什么,周遭忽然产生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与漩涡中心的吸力一起,将站在外围的几人拉住。
“他在吸走我们的灵力!”俞岑震惊地喊,同时努力站在原地,不被拉进漩涡中心。
“所以,这就是这些魔物引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展瑶道。
“他被困住了,在想方设法汲取灵力和精气,冲破禁制!”沐扶云咬牙道。
胸口的水晶片此刻比泠山泽的冰雪还冷,一下下刺着衣物底下的肌肤,让她浑身发颤。虽然有些不适,但正是这分不适,让她能保持镇定和清醒。
那漩涡底下,显然困着一个十分强大的魔修。北芜镇上都是凡人,精气虽多,但要化为力量,却实在太少,便是全都吸干了,也及不上他们这几个正经的修士。
可他们一行人,是今日才来北芜镇的,那魔修在发现他们的踪迹之前,就已在利用魔气暗中操控城中的百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这些傀儡人,会从哪里寻找灵力呢?
她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被强行抽走,赶紧努力运气,勉强稳住自己,往四周观察情况。
那些被夺了心智的傀儡人没有停止脚步,仍然在一步一顿地往前走,却并非是朝着漩涡的中心,而是西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座小沙丘。
沙丘之上,一道火红的光芒直冲天际,宛如燃烧的云彩,刺得人忍不住眯起眼眸。
“那是……”沐扶云不由睁大双眼,喃喃道。
“是灵脉。”楚烨的脸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
和东极岛一样,西沙极地之下,也埋藏着整片大陆的灵脉。
灵脉之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靠着一重重禁制,方能维持平稳。
那些傀儡人,在魔气附身的控制下,正一步一步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而现在,那名魔修要做的,就是用这个阵法,从禁制中撕开一道口子,获取足够的力量,再冲破漩涡中的禁制!
“不好!”很快,展瑶也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快,用定身符!”
定身符能将傀儡人们暂时定住,无法组成阵法,也能防止他们体内的魔气吸干精气,逃逸出来。
楚烨自芥子袋中取出厚厚一打定身符,打算顶着漩涡的吸力和身上的压迫感,赶在傀儡阵法组成之前,将符贴到他们身上。
然而,此刻周遭的吸力越来越强,尽管他修为甚高,被骤然吸走小半灵力后,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饶是如此,他还是叮嘱师弟师妹们:“你们赶紧想办法远离漩涡,保护自己!”
流转的黄沙中,他艰难朝前跋涉,速度并不比傀儡人的步伐快多少。
“不行,咱们也去!”俞岑不愿让楚烨一个人涉险,只犹豫一瞬,就也跟着往那边艰难移动。
剩下三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灵力消耗得有些快,尤其对沐扶云来说,灵力一消耗,就容易稳不住气息。
她咬咬牙,从芥子袋中摸出灵石,在掌心里捏碎,靠着灵石中的灵力,努力在静脉中设置阻力,以免灵力被直接吸干。
五人以楚烨为首,好不容易走近傀儡人,艰难地将符纸一一贴上去,又设下一个简易的阵法后,想要远离漩涡中心。
那魔修察觉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似乎顿时恼怒万分,中心的那团黑气分出浓郁的五缕,剑一般朝他们直冲而来。
沐扶云站在最后,扭过头时,又恰是最靠近那漩涡的,当即以衡玉剑抵挡。
魔气无形,唯有附身于人,方能行动自如。
剑刺无用,只能以灵力化作剑意,勉强阻挡。
一修士与一魔物,就这样缠斗起来。
后面跟上的几人也先后陷入混战。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我们被抽尽了灵力,必死无疑!”许莲一边费力地抵挡角度刁钻的魔物,一边焦急道。
楚烨分出神来替她挡了挡,道:“宗门和魔域的支援已在路上了,这附近应该有不少秘境,若能找到开启之处,进去暂避,方能缓一口气。”
不但如此,开启秘境之时,亦会产生破坏力,能暂时破坏那魔修已然积聚的力量。
“可现在我们去哪里找!”许莲被干扰得体力不支,有些乱了方寸。
一阵短暂的无言后,俞岑忽然道:“我应该知道一个。”
他说着,一边抵挡魔物的靠近,一边往某个方向挪动两步,以手在一片空荡荡的沙地上胡乱摸索。
也不知摸到了什么地方,周遭的空气忽然抖了起来,透明的气旋宛如一个大口子,将他一气吸了进去。
第50章 丹药
“是这里!”
许莲离得最近,见状立刻大喊一声,转头就想把展瑶拉过去。
展瑶向她靠近,没有立刻和她一起穿透那层无形的秘境外壁,而是先确认其他人的情况。
楚烨来到她们的身边,用剑意尽力将附近的魔物阻挡住,生生劈开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道来,冲沐扶云道:“快过来!”
沐扶云又连续捏碎好几块灵石,靠着其中的灵气勉强支撑着,朝三人身边行去。
仅剩几步之遥的时候,楚烨干脆伸手,一把拽住沐扶云的胳膊,将她拖到怀中。
“走!”
几人站在刚才俞岑消失的地方,同时往前挪动一步。
霎时间,仿佛跨入了一个曲折的管子里,周遭的空气和黄沙同时剧烈挤压起来,挤得他们浑身发麻,透不过气来,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在彻底承受不住的前一刻,挤压感忽然消失,清新芬芳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几声闷响,四人先后掉落在湖边的一块湿润的青草地上。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进来了。”说话的是俞岑,他第一个进来,因太过担心大家,一直没来得及喘气,此刻正衣衫凌乱、发冠歪斜地瘫倒在地上。
“啊!”许莲惊叫一声,本来因为力竭而半躺着的身子猛地跳起来,瞪着自己的胳膊。
被沙砾和湿泥弄得脏污的道袍上,一个灰黑色的,后背生着起伏凸起的小蜥蜴正紧紧的巴着,瘦瘦的脑袋仰着,满眼好奇地盯着她瞧。
“哪来的鬼东西!”许莲满脸嫌恶,提剑就想将这小蜥蜴挑走。
“别!”俞岑赶紧大声阻止,“手下留情,要不是它,我也找不到秘境的入口在哪里!”
许莲的动作僵在原地,侧目瞪他一眼,到底收了手,只抖了抖衣袖,把小蜥蜴抖落到地上。
小蜥蜴竟也有些通人性,在草地上呆了呆,果断地爬到躺着的俞岑身边,顺着他的胳膊上去,乖乖趴在他肩上。
“咱们在这儿,应该暂时算安全了吧?”许莲重重吐一口气,望向一旁的楚烨。
方才在外,都被吸走了不少灵力,大家都已疲累不堪,正需好好休整一番。
“不可掉以轻心。”因为虚弱,楚烨的脸色也有点灰白,“秘境中,一切都是未知的。先在附近看看,找个合适的地方,先休整一个时辰,再继续前行。”
俞岑道:“方才我已用神识查探过了,这附近并无异样,甚至……除了这片草地、树丛,和前面的湖泊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许莲问。
俞岑摇头。
展瑶倒是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你只比我们早进来半刻都不到,如何将这附近都探查一遍的?”
“半刻不到?”俞岑一愣,“可我明明觉得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我在这儿等得都担心你们没能找到入口了。”
很显然,秘境内和秘境外的时间流速不太一样。
“迷幻境。”沐扶云轻声道。
方才的灵力剧烈波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眼下,体内气息紊乱,令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说话的声音更是有气无力。
她说着,勉力从芥子袋中找出临行前谢寒衣给的高阶固元丹,囫囵吞下去,顿了顿,方觉气力恢复了小一成。
见其他人亦狼狈虚弱,她又将宋星河给的那瓶高阶固元丹
拿出来,给每人分了一枚。
“多谢。”
几人倒也没犹豫,自然地接了过去。
“若是迷幻境,这一切便说得通了。”楚烨服下丹药,道,“迷幻境是由幻术搭建起来的,什么都有可能出现,要想出去,也得看机缘。既然如此,还是先原地休整吧。”
另外三人虽不太清楚迷幻境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多少曾在典籍中见到过一两回,闻言没有异议,当即各自在附近找了块合适的地方,盘腿而坐,闭目运功。
唯有楚烨没有动,仍是靠在原地,等另外三人都散开在不同的角落,闭上眼后,悄然来到沐扶云的身边。
“别动,我来。”
他面无表情地在她身后盘坐下,挺直后背,作出一副要像在天衍时一样,给她运气疏通的样子。
沐扶云睁眼,转头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放心,我是元婴期修士,这点累还是撑得过去的。”楚烨冷淡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不行。”
沐扶云顿了顿,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说得没错,服了固元丹,灵力回来了些,气息也更加紊乱了,但靠她自己,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多少时间,才能彻底稳下来。
如今是在秘境中,随时有可能发生意外,一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若有人能帮她,自然是最好的。
她没说话,又从瓶中取出一枚固元丹来,递到楚烨面前,用一种“我知道你也不行”的眼神看着他。
楚烨抿唇,面无表情地服下固元丹。
像是在宗门时一样,沐扶云转过身去,褪下外袍,解开银甲衣和护心镜,露出底下单薄的里衣。
楚烨的眼神在那两样法宝上稍停了停,随即流转而过,落到那挺得笔直的瘦弱脊背上。
纯火灵力自掌心传递过去,缓缓探入筋脉,仿佛无形的梳齿,将杂乱无章的气息一点点理顺。
都受了不小的冲击,两个人默然无声,谁也不好受,不一会儿,额角便都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另外三人在各自寻的角落里,也吃力地运功调息。
一时间,四下里陷入一片死寂,连本该有的草木婆娑的动静,与流水潺潺的声音,都消失了。
天边,一缕缕形态各异的流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头顶涌来。碧蓝如洗的天空,灿烂炽热的日头,都被一点点遮蔽起来。
只是无人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纯净的火系灵力终于在沐扶云的体内运转满一个小周天,将杂乱无章的气息暂时抚平下去。
她轻喘一口气,始终挺直的脊背终于稍软下来一些,整个人朝前倾了倾,一手支在身前,另一手则擦拭着额角的汗。
只是,经脉流畅的同时,体内那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这该死的炉鼎体质!
感受到肌肤间迅速燃烧起来的热度,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
才被擦去的汗珠再度浮上额角,自脸颊开始的绯红一片,更是弥漫至后背、前胸,烫出湿润的汗珠,将薄薄的里衣也浸透了,贴到肌肤上。
“你怎么了?”背后传来楚烨沙哑到极致的嗓音。
他此刻也不好受,沐扶云已筑基,要替她打通经脉,本就耗费不小,眼下更是让他的灵力也落到了极低的水准。
眼看沐扶云迟迟没有答话,他不禁蹙眉,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隔着一层潮湿的里衣,他的手心是滚烫的,底下的肌肤亦是滚烫的。
“别碰我!”沐扶云压抑地低斥一声,身子却没支撑住,朝一边倒去。
瘦削的身子就那样侧倒在地上,被里衣和高低的青草勾画出蜿蜒的曲线。
“你……”楚烨眼神一动,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眸光黯了黯,“发作了?”
他当然知晓自己每次给她运功完后,她都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在宗门时,除了最初的那一两次,短暂地见到过她这等狼狈的模样,后面,便再也看不到了。
一来,她已习惯了,早学会了控制自己,一结束就直奔宋星河那儿,再没有过失态的时候;二来,他亦一直时刻提醒着自己,只想着月儿,莫将心思浪费在别处。
而眼下,身在秘境中,精力耗去大半,他坚定的意志力,似乎也薄弱了些许。
眼前的女修看起来十分难耐,蜷缩在青草之间,不住地轻轻扭动着纤细的身体,红润的唇瓣上,两颗洁白的贝齿紧咬着,尽力阻挡住那即将漫溢出来的低吟。
这样的情形,换做平日,他自觉绝不会多看一眼。
可偏偏这人生得与月儿相似,又偏偏,这人就是她。
他的眼越发幽暗,口干舌燥之际,才离开她的手掌动了动,再度朝她靠近。
这一回,不再是落在肩上,而是贴在了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之间。
修长的粉颈,在被触碰的刹那,轻轻一颤,越发嫣红。
手指亦有几分颤抖。
“啊……”
沐扶云半阖着眼,眉心轻拧,一声黏糊的低吟自唇间溢出。
“……要我帮你吗?”楚烨只觉心跳得有些快,好似根本不是自己的,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问出了口。
这种带着几分暗示的语气,让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何时变得这样……下作?
“要。”
沐扶云扭过脸来,迷离的目光与他相对,那其中汪着的湿润,看得他越发失神,浑身紧绷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莲花冷霜丸,”她一手搭在颈间那只大掌上,微微用力,像阻止,又像鼓励,“在芥子袋里。”
楚烨愣了愣,尽力保持清醒,咬紧牙关,照她的话,从她腰间的芥子袋里翻出装着丹药的锦盒。
他没听说过莲花冷霜丸,但认得清心丸和固元丹,很快便找到剩下的那一种,依她的意思,直接送入她口中。
沁凉微苦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片刻后,顺着喉管落下,将沐扶云涣散的神志重新拉了回来。
她翻了个身,仰卧在草地间,睁开湿润的眼,盯着天空中的流云,深深喘息。
“清心丸,看见了吗?”
胸口起伏的同时,她冷冷开口,提醒仍在失神的楚烨。
楚烨这才察觉到自己那丝不该有的念头仍萦绕不去,这才绷着脸收回视线,飞快地服了一枚清心丸。
在丹药的作用下,二人之间的气氛终于重归冷淡。
而这一切,都悄然落进了一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