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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作者:年糕粉丝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暂且不提魏厨望着马车背影的震惊,林芝记铺里,林芝正摩挲着沈砚送的牌匾,心思早飘到了别处。


    林森与宋娇娘交换了个眼神,随即目光又落在林芝身上。


    宋娇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走到林芝身边,随口道:“芝姐儿,你在想啥呢?”


    “没,没什么。”林芝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把牌匾搁在柜台上,起身道:“我有点累,先回屋歇会儿。”


    说罢,林芝匆匆往后院走,像是要躲开什么。


    看着女儿的背影,宋娇娘瞬间精神抖擞。她丢下抹布,拽着林森的胳膊道:“你说我是不是得与女儿谈谈心,教她上点心。”


    “上什么心。”林森脸色黑沉沉的,声音酸溜溜的:“若是砚哥儿真有意思,自然也会自己登门……嗷!”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就挨了宋娇娘的一巴掌。


    “好女百家求不假,可你没瞧见春闱秋闱时,贡院门口多少人家等着捉婿?好男儿更抢手得很!”


    宋娇娘收回手,双手叉腰,甚是不满:“咱们以前无甚家业,担心寻了人家,让芝姐儿遭人看不起,可有了家业以后我发现寻女婿也不是件容易事。”


    尽管林森心里泛着酸,也不得不承认宋娇娘说的是正确的,就年初那光景,登门的媒人险些踏破门槛,可介绍的那些人真真是脏的臭的样样都有,糟心到让夫妇俩心灰意冷,方才同意了女儿的看法,暂时不管那亲事。


    “砚哥儿跟咱们熟,无论是那时候帮助咱们,又或是在大理寺里为寻常百姓做主,他的品德是咱们有目共睹的。”


    宋娇娘知道这看人不能看他对上位者如何,而是要看他对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如何。


    人在面对上位者时会伪装,会顺从,而面对弱小者方会露出真实本性,甚至露出獠牙。


    能为底层百姓讨回公道,能专注核实,不冤枉任何好人,对落难的他们,对普通百姓始终报以尊重和善意的沈砚,起码底色是有善意的。


    这样的人即使改变,想来也不会走到拳脚相加,反目为仇的地步。


    顿了顿,宋娇娘还补充了一句:“其实还有个我最心动的地方,那就是……砚哥儿无父无母。”


    “换作有婆母的,新妇进门怕是要被立规矩不说,对方能容得芝姐儿天天在外头管铺子?”


    在亲事考量上,林森也不得不认可宋娇娘的仔细慎重:“只是芝姐儿上回说,暂时不想提婚事。”


    宋娇娘反问道:“上回她得了新人新年会的优胜便来了恁多的媒人,你说这回呢?”


    后头两日,接连有媒人登门造访,不过这回登门造访的已不是私媒,全部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媒,介绍的人家亦是一个比一个体面。


    这个说的是七品官的三子,与林芝同岁,时下还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个说的是正值八品官的三十岁鳏夫郎,想聘林芝做续弦的;还有个说是家里开着好几家果子铺的,还是林厨的熟人,再一问竟是新人新年会零票出局的夏厨。


    林森夫妇没一个瞧得上,可街坊邻里却羡慕得很,上门道喜,说林芝以后准是官娘子的命。


    等众人知道林森夫妇尽数婉拒后,又难掩震惊,随后更是议论纷纷,说他们一家眼光太高,连官宦人家都看不起,不晓得要寻如何的门第。


    此乃后话。


    眼见登门说媒者络绎不绝,到了晚间,林森朝着宋娇娘拱了拱手:“是我糊涂。”


    “对吧?”宋娇娘叹气,“咱们芝姐儿就像块香喷喷的红烧肉,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砚哥儿是胥吏,有些人觉得没前途,都觉得那些官宦人家好,我倒是觉得不错,起码不会拦着芝姐儿做喜欢的事。


    顿了顿,宋娇娘念叨:“再说余娘子上回还问我砚哥儿如何呢,说是街坊里好些娘子打主意,想探探他的口风。”


    在普通百姓眼里,胥吏是一份薪资稳当的好差事。


    “关键还是芝姐儿的心思。”林森道,“我看先探探她的口风,别到时候没这意思,往后见了砚哥儿尴尬。”


    宋娇娘翻了个白眼:“探什么探?直说就是!砚哥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要是两边都成了亲,或是只有一边成了亲,他们还能往来吗?你忘了戚娘子当初上门的模样?”


    林森沉默一瞬:“……也是。”


    夫妇俩打定主意,当晚便寻到林芝屋里。宋娇娘开门见山:“芝姐儿,你对自己的婚事,有没有啥想法?”


    “上回不都说,不提这事的。”


    “不提哪行?这两日媒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宋娇娘抬手戳了戳女儿脑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说说,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见父母非要答案,林芝也不装矜持了:“就想品行端正点,家里亲眷少些,院里没那养娘妾室的,还得同意让我继续经营铺子的。”


    顿了顿,她又小声补充:“要是……要是人能俊秀些,身材好些,就更好了。”


    夫妇逐一对照,越听越觉得女儿说的就是沈砚!宋娇娘没忍住,悄声问道:“芝姐儿,你觉得砚哥儿如何?”


    林芝心跳错了一拍,绷着脸说道:“砚哥儿未提过这些事,爹娘莫要胡说八道。”


    宋娇娘把林芝的神色变化尽数揽入眼中,嗯嗯啊啊几声敷衍过去,回头就给林森一个眼神:这事有戏。


    宋娇娘晓得女儿脸皮薄,说笑几句便退出门外,拉着林森嘀嘀咕咕。此刻夫妇二人又开始愁沈砚无父无母,有意探听口风,却不知道寻谁是好。


    “等他登门时,再探听一二?”


    “嗐,也只能这么办了。”


    与此同时,魏厨一门心思处理好味斋的事。他先是卸下主厨职务,将差事交还与父亲之手,至于对方交给谁,这事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紧接着,他在家中整理行囊,准备离开汴京。


    妇人未曾想他这么快便下定决心,在烛光下为其收拾整理好行李后,又埋首将交子缝在各处:“在外头别省着,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防人之心不可无,银钱都要分开放,切勿拿着大额的交子在外面走动……”


    “到了一处便去递铺,或是使人送信回来……”


    转眼到了秋闱放榜日,天刚蒙蒙亮,魏朗星就醒了。自打交还主厨事务以后,他不必早起去百味斋内,日子瞬间清闲下来还让他怪无聊的。


    魏朗星意兴阑珊,正打着哈欠时忽然想起沈砚那日说的话。


    他坐直了身体,抬眸向窗外望去,只见清晨的阳光越过窗棱,落在桌椅上,映照出空气中飘飞舞空的尘埃。


    “真去考了?怕不是随口说说吧?”魏朗星嘴上是这么说,却是身体力行地穿上鞋子,唤着仆佣更衣洗漱,准备驴车,打算去贡院门口瞧上一二。


    虽然还未放榜,但从贡院门口到街道另一头早已挤满了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除去等候近两月时间,早已夜不成寐的学子外,还有准备蹲榜讨喜钱的闲汉、富贵人家的小厮仆佣、拉着入学岁数的孩童前来蹭一蹭文运的寻常百姓,以及穿着打扮不寻常的商绅官宦——他们多是想要榜下捉婿的。


    当然,既然等候的人这么多,摊贩们也不会错过这等良机,故而道路两侧已摆满了摊子,到处都是叫卖声。


    魏朗星本还觉得自己出门得早,等看到眼前这幕,也是无奈苦笑。


    他意图挤入人群,试图寻觅一个能看到通告处的好位置。


    可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故而魏朗星花费一盏茶功夫,愣是没有半点进展,倒是脚上踏着的鞋险些被人踩掉。


    魏朗星狼狈不堪的退了出来,望着前面的人墙直叹气。


    “郎君,小的挤进去。”跟随而来的小厮自告奋勇,仗着瘦小的身材意图往里钻。


    优点是他身材瘦小,极容易钻进缝隙里,坏处是他力气也小,三两下又被涌动的人潮给挤了出来,一个屁股墩摔坐在地上。


    魏朗星哭笑不得,抬手指向一旁的茶馆:“罢了,也不急于这么一时,我先去那边坐坐,等放榜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看。”


    茶馆里亦是坐满了人,不过好歹这里每人要出茶位费,坐满了也比外头要好。


    魏朗星点了一壶茶和两道零嘴,又唤小厮去外面买了早食,随即听起周遭人说的八卦。


    茶馆里坐着的,大半都是学子,说的话题自然是围绕朝廷公文乃至各地传闻和消息,当然众人心寄科举,说不了几句又开始猜测起今年的省元会是何人。


    “要我说应当是徐言徐兄。”有人开口提到,“他师拜严大家,之前我看过他所写的文章,真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不不不,应当是候经文候兄才是!他可是国子监内数一数二的!今年的省元压注,他可高居榜首!”


    众人为魁首花落谁家而争执不断,魏朗星边吃边听,反正他听到现在,那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当然,也有人开口道:“有啥好猜的?说不得与前几年一般异军突起呢。”


    正说着,外面的声音忽然变了。原本淡定坐着的学子也腾地起身,三三两两伸长脖子往外看去,就见一行官吏从贡院而出,将手上红榜张贴与墙上。


    “省元是谁?”


    “走走走,我们赶紧过去!”


    魏朗星亦混在人群中,正当他顺着人潮往红榜处而去时,突地听到一声高呼:“省元是……开封府沈砚?”


    魏朗星脚步一顿,眼睛瞬间睁得溜圆。


    “谁!?”


    这一声惊呼并非出自他的口中,而是刚刚茶馆内闲聊的几人。


    “沈砚?这是哪位人物?”


    “我怎么又未曾听说过?”


    “……老天爷,今年又出黑马了?”


    魏厨耳边满是惊呼咋舌声,他一言不发,直走到榜单前,目光落向最顶端。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再看时,那两个字依旧清清楚楚。


    “好家伙……”魏厨长长吐了口气,心里又惊又叹,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那一丝丝情愫,一丝丝不甘,一丝丝遗憾皆是消融得干干净净。


    至于沈砚,他今日并未出门,而是呆在自家老宅里。江管事早早遣了人去看榜,此时正背着手在屋里团团转,瞧着比沈砚这正主还要焦急慌忙。


    沈砚看得头晕脑胀,连忙劝说道:“杏榜方才刚刚张贴出来,小厮再快也没这么快回来,江叔还是先休息下罢。”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阵阵马蹄声。江管事腾地推门而出,小跑往前去,正巧撞上从马上滚下来的小厮,对方见着江管事,张口便是五个字:“郎主是省元!!!”


    第122章


    “不可能……怎会这样!”与此同时,三姐儿盯着杏榜,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形若癫狂。


    上辈子,她的夫婿明明是杏榜前三,而后殿试排在前十,可如今榜上郭官人的名字,竟是排在第九十五位。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三姐儿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三个字,脚步踉跄着走上前,死死盯着的目光像是要把红纸给戳破。


    她却忘了,上辈子她们夫妇住在伯府,清净安闲,郭官人既有大把时间温习,还能向伯府相熟的士大夫、博士和诸位大师请教。


    可这辈子,郭官人只能蜷缩在狭小客店,饱受噪音折磨。别说温习功课,安心读书,连安稳觉都没睡过几晚,能考出这般的成绩已是不易。


    周遭百姓听到三姐儿崩溃的呼声,纷纷投来或是同情,或是了然的目光。


    事实上今日像她这样面目扭曲,近乎失控的考生与家眷不在少数,毕竟能登榜的才是少数,大多数人满怀期待来到汴京,最后只落得一场空。


    “娘子看着年纪轻,你家郎君想来也年轻,不如回去劝他再苦读三年,下次再来考便是。”有名闲汉见她哭得可怜,忍不住上前劝慰。


    “你胡说八道什么?!”三姐儿猛地抬头,声音尖细:“我家郎君榜上有名,哪像你们这帮没出息的东西,怕是再来十回都考不上!”


    “你这娘子怎么说话呢?”旁边人听得皱起眉,反驳道:“人家好心安慰你,你倒恶语相向!”


    至于那名好心劝慰的闲汉更是涨红了脸,大喝一声:“既然考上了,那你还和哭丧似的干嘛?不知道的还是你死爹死娘,全家都没了呢!”


    “你——”三姐儿勃然大怒,还想再骂,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原来是郭官人听到动静,挤开人群过来,见她跟市井泼妇似的与人对骂,气得眼前发黑,伸手扯过她,又从钱袋里摸出两张交子,直往闲汉手里塞:“对不住,我家娘子只是欢喜过度,失了分寸。”


    那闲汉也有血性,被三姐儿这么一骂,一掌拍开郭官人的手,顺便还吐了一口唾沫:“呸!谁要你的晦气钱!”


    周遭人如鸟雀般散开,只留郭官人立在路中央,一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


    他只觉得喉中腥气翻滚,生生咽下那一口翻腾的血气,良久方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三姐儿:“你到底是在不满意什么?”


    三姐儿瞧着他得眼神,方才慌乱起来:“郎君?不是,我不是故意与他们起争执的,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的位置太低了些。”


    郭官人想过别的,却没想到这点过。他气极反笑,脱口而出:“那我与你和离,让你寻一位位置更高的郎君,如何?”


    暂且不提三姐儿与郭官人这边的争执,那边宋娇娘原想寻沈砚探探口风,没成想连着五六日,只有江管事按常来送瓜果时蔬,压根没见沈砚的身影。


    宋娇娘等了又等,熬到第十日,终是忍不住在江管事送东西时问起:“江管事,近来怎不见砚哥儿来铺里?”


    江管事闻言先是一愣,沉默片刻才带着犹豫道:“宋娘子,郎君近来有些事在忙碌,恐怕得再过半月才能来铺里。”


    这话刚好被掀帘出来的林芝听见,她心里悄悄泛起一丝遗憾,林芝自然知道娘亲想要问些什么。


    只是沈砚迟迟不来,难免让她有些七上八下。可转念林芝又迅速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正忙着呢!


    前些日子,林芝得了得了光禄寺和饮食行的指派,要协助尤厨娘操办进士们的琼林宴。


    上回参与元宵节宴时,她还只是个在果头手下打杂的厨娘,只负责两道果子的制作。


    而这回却一跃成了和崔厨娘平级的负责人,压力可想而知。


    同时林芝心


    里清楚,琼林宴是朝廷出资的大场面,圣人说不定会带太子亲临,陪宴的都是六部大臣、翰林学士这般的高官。


    要是能把这事办好了,往后她在饮食行的地位肯定能再往上提一提,接手大型宴席的机会也会更多。


    对于这般的机会,林芝自是不敢懈怠。


    这十日以来,光是光禄寺和饮食行,她便分别跑了四五趟,记了满满五大张纸的笔记,全是往年操办宴席的经验。


    此刻,林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又低头翻看起手上的资料,今日她需要把这些东西都记在脑袋里,明日她还得跟随尤厨娘一道前去光禄寺,和其他负责人及御厨见面,品鉴菜品,调整菜单。


    按往年的规定,身为副行首的她们亦要交两道菜品方案。不过尤厨娘也特意安慰他:“年年都有这要求,可入选的少之又少,你放宽心做就是。”


    话虽如此,但林芝一点都不敢放宽心。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作为被诸多同行选举而出,颇有名望且还是新人的副行首,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再者,因着她出身脚店,未曾接手操持过大型宴席,这场宴席对于她来说也是一场考核。


    若是她随随便便拿出两道菜品,借此来蒙混过关的话,不仅丢了自己的名声,往后怕是也没机会再接触大型宴席了。


    “林厨这是在忙什么?”江管事心里还在纠结着宋娇娘问沈砚的事儿,又看到林芝埋头忙碌的模样,忍不住悄声问道。


    “她啊。”宋娇娘与有荣焉,乐得合不拢嘴:“芝姐儿得了光禄寺的差事,正在筹备琼林宴呢!”


    听到琼林宴,江管事的表情愈发古怪:“哦哦,那可真真是一桩大事。”


    “可不是嘛!芝姐儿回来说了这事,我才晓得前些日子秋闱放榜了,后头还有什么殿试?”宋娇娘提到这个,随口念叨了一句。


    “今日便是殿试。”江管事接话,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宋娘子还有林厨,你们两位……竟是没听说秋闱放榜的事?”


    宋娇娘和林芝皆是一愣,刚好从后院出来的林森接话道:“哎呀,这不是咱们家没读书人,去年来时也没秋闱,自是没想到这上面去。”


    江管事方才恍然,这倒是,毕竟秋闱三年一回,若是家里没有读书人,倒还真容易错过……个鬼啊!


    说秋闱是汴京第一大事都不为过,这一家子竟是都没关注。


    江管事听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想多说两句,可想起郎君特意吩咐过别声张的话,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含糊道:“下回还是得注意一番,不然错过卖状元糕的时间就不好了。”


    林森笑着应好。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随后江管事便匆匆告辞。


    隔壁的余娘子见到江管事走了,出来转了转,与宋娇娘闲话几句后又回家里去了。


    她拉着吴掌柜直叹气:“不成想沈郎君有这般的能耐,竟是高中省元。”


    顿了顿,余娘子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可惜,我原先还以为沈郎君能和芝姐儿凑一对呢,现在啊怕是泡汤了。”


    说到这里,余娘子不禁抱怨起来:“你说林家这是咋回事?沈郎君都中了省元了,他们居然半点不知道!”


    吴掌柜一边擦着饮子壶,一边劝:“人家的事咱们别瞎操心,说不定林家是故意装不知道呢?”


    “装什么装?江管事都这么问了,林掌柜和娇娘两人还傻乎乎呢,瞧着是真没听说!”


    “江管事这般,说不定是沈郎君有意教他瞒着呢?”吴掌柜觉得余娘子不懂男人心,“真是没意思,哪能让他们家管事日日变着花样送东西!”


    余娘子听到这里,也是一怔。


    吴掌柜话锋一转:“当然这也说不好,我也不知道沈郎君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唉,总归是林家迟了一些。”


    “若是尚为胥吏时,林家与沈郎君定下婚事,那真真是撞了大运。”


    可现在成了省元,板上钉钉的进士郎,就是宰辅家的姐儿都娶得来,林芝的家境也不太够看了。


    余娘子听出吴掌柜的言下之意,暗暗为林家可惜。可这事不太好说,她犹豫两回都没能说出口,最后还是吞回肚里,假装不知情。


    又过十日,殿试成绩出。


    余娘子特意跑去看榜,然后便在第一行见到了沈砚的名字。


    “状元……状元!”


    “沈郎君竟是……状元!”她语无伦次,惊得目瞪口呆。


    跟着一起来的吴掌柜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状元之才,那是连公主都能娶得,这般的人物真的会娶林芝吗?


    周遭街坊也有不少得知此事,前阵子还羡慕林家娘子有出息,这阵子又是可怜起林家人了,更有人拿着这事去念叨儿女,教他们不要眼光放得太高。


    林森和宋娇娘最近出门,总能遇见一二这种同情目光,搞得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他们没来得及多想,便在铺子门口挂上关门休息的牌子,又给铺里的伙计仆佣们放了假,再带上两名帮厨,跟着女儿乘坐上光禄寺派遣来的马车,一道前去琼林苑。


    “此地乃是皇家园林,又被百姓们称为西御园。除去为新科进士举办琼林宴外,皇家节日宴饮乃至五岳祭祀也时常会在这里举办,最重要的是每年三月上旬时这里还会向百姓开放,可谓是前无古人的宫禁开放特例。”


    尤厨娘一边说,一边领着一行人穿过朱红色大门。


    刚进朱红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白玉石铺就的宽阔甬道,两侧立着修剪齐整的松柏,再往里行去更是豁然开朗,同样用白玉石铺就的广场、汉白玉栏杆的小桥流水,一路延绵至远处的亭台楼阁。


    “你们开春时可曾来过?”


    “那段时间生意火爆,连着好两月都没休息,更是不晓得琼林苑开放的事儿。”林芝回答道。


    尤厨娘往后瞥了一眼,与其他进了琼林苑便开始左顾右盼的帮厨不同,林芝神色平静,既不探头探脑往前凑,也没因好奇而放慢队伍进度,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遭景致,脚步不疾不徐,稳稳当当地跟随在自己身上。


    既不局促,也不张扬的模样,让尤厨娘心下满意,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就怕林芝被近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给蒙蔽了双眼,得意忘形,酿造出大祸。


    眼见林芝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稳重,她放松下来,也笑着说道:“这两日还空闲着,若是林厨喜欢的话亦可以四下逛一逛。”


    不少食材需要提前准备,加之朝廷为了安全起见,管控所有参与琼林宴的人员,一行人提前进入琼林苑,并要在宴会结束后方能离开。


    琼林宴正式准备要两天后开始,因此前面两日时间他们也可以走动一二。


    等准备工作开始以后,所有人便只能呆在规定区域,禁止进入其他地方。


    紧接着尤厨娘抬手指向左侧竹林:“那片竹林后头是膳房,咱们今日先去那边看看安排,再去正厅看宴席布局。”


    林芝应了一声


    ,吩咐爹娘和帮厨们跟着引路的人走,自己则跟在尤厨娘身后,踏入被郁郁葱葱的竹林所围绕的小径,朝着膳房的方向而去。


    还别说,即便是这些犄角旮旯,依然是一步一景,教人走在其中,心情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不过很快,林芝便没放松的心情了。竹林径道的最远端,忽地出现一名脸熟的光头厨师,见着两人便面露庆幸,大声疾呼:“尤厨,林厨,你们来得正好!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有部分贡品食材已经提前送来了,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


    尤厨面色微沉,林芝也瞬间收了欣赏景色的心情。两人相视一眼,匆匆往前赶去。


    第123章


    这位光头厨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新人新年会的评委,也是副行首之一,同福楼的王兆祥王厨。


    上回新人新年会前五的同福楼王文,便是他的幼子。


    王厨脸色沉得厉害,领着尤厨和林芝往膳房走,一边走一边与两人说明情况:“按规矩,除了要提前泡发的干货,其余鲜货该后日才到,每样食材的抵达时间半月前就定好了,谁知光禄寺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提前三日送了一批来。”


    尤厨娘眉心紧锁:“怎么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谁说不是呢。”王厨叹了口气,深感心烦:“好在这事说到底是光禄寺的责任,闹开了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咱们只需看看这些食材会不会影响宴席,旁的不用多管。”


    林芝听到这儿,眉尖微微蹙起:“王厨说得是,可若是他们后续凑不齐食材,咱们做菜品时也会受影响。”


    “不如咱们待会到了以后,先捋一捋,瞧一瞧情况,看看哪些食材能保障供应,哪些得提前备好替换方案?”


    “琼林宴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盯着,真出了岔子,对咱们往后也没好处。”


    王厨微微一怔,深深看了林芝一眼,爽快点头:“你说得在理。”


    三人达成共识以后,便加快脚步赶至膳房。


    刚到门口,只见膳房外的空地上堆着几十只木箱,有大有小,有的封得严实,有的上方敞开,大多箱体裹着厚棉被,外层还缠了稻草保温,也有几只木箱外并无裹布,箱缝里还往外渗出滴滴水珠。


    光禄寺的人已在一旁候着,手里拿着清单,各个眉心紧锁。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丘官人,他脸色难看地盯着那些个木箱,显然没料到自己再三谨慎,却还是在这等微末处摔了跟头,出了差错。


    见着王厨、尤厨和林芝到来,丘官人勉强调整了神色,拱手说道:“有劳三位帮忙查看。”


    “职责所在。”王厨严肃地回了一声,随即与尤厨和林芝一道上前查看。


    林芝随手摸了一把没有盖着棉絮的木箱箱壁,入手冰凉冰凉的,隔着箱壁都能感受到溢散而出的冷气。


    其他木箱里存着什么,林芝不知道,可那木箱里存着的八成是鱼虾之类的食材。


    即便现在天气渐冷,又用冰镇,可冰再多,如鱼虾这类娇气的食材也撑不住三日。


    林芝:“这里有冰窖吗?”


    尤厨娘迅速给出答案:“有。”


    丘官人精神一振:“我立刻让人去冰窖看看,瞧瞧还能腾出多少空间。”


    顿了顿,他面上升起一抹杀意:“我先回光禄寺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何人胆敢在这事上做手脚,后续不能再有任何问题。”


    王厨赶紧拉住他:“我知道您急着查事情,可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儿要办。您得先留下跟咱们对账,看看这些食材缺不缺,能不能从别处调补。”


    丘官人脑海中的怒火一熄,暗道自己糊涂,故而将调查的事情交予属官,自己则亲自负责清点食材的事情。


    王厨话音落下,尤厨也开了口:“那王厨与丘官人一起,我与林厨一起?咱们分头清点食材,速度也能更快些。”


    林芝欣然应允,而王厨和丘官人也并无意间。四人赶忙唤来差役,准备将面前的木箱逐一打开,将运送而来的食材检查一番。


    林芝眼尖地注意到,尤厨娘绕开那两箱未裹着稻草与厚棉被的木箱,走至一旁,吩咐差役拆开另一个箱子。


    “尤厨,那边的箱子是——”


    “那些个,多半是渔获。”尤厨娘脸色不好,悄声说道:“尤其是最大的那个木箱,按我前三回的经验,只怕里面装的是鲟鳇鱼!”


    林芝心中惊骇,而尤厨娘恐她不知情况,又悄声补充道:“皇家所用的鲟鳇鱼,一条便有数百余斤重,每年捕捉几条,使用几条皆有定数。若是这物出了差错,哪是那么容易寻别的食材替代的?”


    顿了顿,尤厨娘悄声道:“我知道你心善,可官场里的人比你想的黑,说不定几句话就把处理的事推给你,到时候颠倒黑白,黑锅就全扣你头上了。”


    林芝抿了抿唇,自知刚刚劝说王厨的话还是出格了一些。


    时下可不是企业,你做不惯便能转头走人,这里做错了事,说不得便是一顿板子,压入大牢,甚至丢了性命。


    林芝吐出一口长气:“是我冲动了。”


    尤厨见林芝听出自己的善意,方才笑了笑。她带着林芝走上前去,两人所选择的这箱打开以后,里面果然只是些寻常食材,例如冬笋、莲藕、山药,银耳等物。


    “拿到膳房里,这几日便用了罢。”尤厨瞥了一眼,吩咐一句。


    “哎。”差役们的反应亦是如此,将这一箱食材随便装进竹篓里,便送往膳房。


    林芝经过前面那一岔事儿,已想好要后头不发表意见,只认真在旁看着。


    在尤厨娘的提点下,林芝发现了自己的弱点:她还保留着前世的小民心思,加之家里生意扩张也不过一年光景,店铺远不能与汴京城内有数的酒楼媲美,更不清楚更上层的习惯。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学习。


    林芝打定思绪,将自己的位置摆正,认认真真按着尤厨讲解的去做,时不时记录下尤厨的态度和反应,准备回去以后再行斟酌思考。


    果然往后几箱也都是寻常吃食,待到这些箱子拆完,四人目光落在最后几箱未用稻草与厚棉被包裹的木箱子。


    尤厨无视最大的木箱,示意差役打开旁边的箱子。打开一看内里抱着一层松针,再往里是冰块与水桶,内里有活物上下流窜。


    林芝还是头回见这般的包装,好奇地探身望去,脱口而出:“筷子鳝?”


    这筷子鳝乃是春秋季常见的时令食材,在冬季便要罕见得多。主要是随着天气寒冷,鳝鱼的活动和摄食会逐渐减缓,大多数时间都会沉入淤泥内,不但捕捉困难,而且口感也会与秋季鳝鱼出现差异。


    另外筷子鳝指的是部分细巧的鳝鱼,以及幼年的鳝鱼。等到冬季时,幼年鳝鱼已成长许多,无法达到制作菜品的要求,加之时下也没有人工养殖的能力,光靠捕捉筷子鳝自然更加困难。


    顿了顿,林芝轻笑道:“看来咱们运气不错,这物还算好养活。”


    尤厨娘深以为然,唤来差役仔细交代:“把这些鳝鱼都送到暖房处,温度无需太高,盆里的水放得浅一些,弄些池子里的水草放里头,再上面搭个架子,每日看上两眼,每两日换一次水便是。”


    琼林苑乃是皇家园林,暖房数量自是不少。听到尤厨娘的吩咐,差役喏喏应声,只不过他还未离开,又被林芝唤住。


    林芝又补充两句:“既然要放五日,中途还得喂上一回,用些活鱼苗,又或是蚯蚓皆可。”


    “对了,每盆里放上两三条便是,不要把所有鳝鱼都放在一块儿。”


    “是,小的明白。”差役仔细记下,方才唤上几名同僚,将筷子鳝运到后头去。


    正当林芝与尤厨讨论之中,旁边的丘官人和王厨也处理完那些鱼鲜,目光落在最后的大木箱上。


    丘官人的心七上八下,只盼着莫要是那物。可等差役将木箱打开,鱼腥气溢散而出时,他的脸色也陡然变了。


    半响,王厨方才低声叹道:“怎么偏偏是这个!”


    林芝和尤厨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鲟鳇鱼!


    林芝刚被尺寸所震惊,而后便发现不对,这条鲟鳇鱼身上的冻冰竟是化开大半,鱼肉呈现出不新鲜的颜色,俨然已是无法使用了。


    痛心浪费之余,林芝的心也直往下沉,就连尤厨娘也没忍住,脱口而出:“糟糕了……”


    至于丘官人已面色灰败,只觉得自己的官帽恐是到此为止。


    实在是鲟鳇鱼珍贵,又是自金国而来的罕见之物,放在宫中也是年节宴席上所用的珍馐。


    为了保证圣人与皇室能品尝到这一道美味佳肴,故


    而冬季会提前多月开始捕捞,捕捉到的鲟鳇鱼放入圈内豢养,直至严冬到来。


    每逢严冬到来,新年将至,负责捕捞的官吏差役便会凿透坚冰,捕捉相应鲟鳇鱼,将其捋直、浇水、挂冰,使鱼身表面形成一层冰壳,起到保鲜和保护的作用,然后用黄绫裹好,再用专车送往汴京城。


    通常都有规定的时间,让马车提前一月出发,而琼林宴所用的鲟鳇鱼亦是提前发信而去,让他们提前派遣送出。


    林芝想到这里,忽地一愣。


    她走到近处,看了看已经全部打开的木箱,忽地发声道:“送来的只有这一条鲟鳇鱼?”


    沉浸在颓败气氛之中的三人忽地一怔,猛地回过神来。丘官人忽地醒过神来,登时变了脸色:“对啊!”


    按理说为了防止变质,依照当年的天气情况,一批会送来五至十条鲟鳇鱼。


    偏偏提前几日抵达,偏偏还是条即将腐败的,难免教人怀疑是不是运输途中便出现了问题。


    他面目扭曲又狰狞,猛地看向押送货物来的差役:“剩下的鲟鳇鱼呢?”


    差役吃痛惊呼道:“我,我,小的,小的不知!”


    暂且不说如如旋风般离开的丘官人,以及光禄寺各处官吏间的问题,林芝走近细细打听鲟鳇鱼,见其体表黏液发黏,双目浑浊凹陷,已进入腐败状态,甚是可惜。


    她前世处理过最大的鲟鳇鱼,也不过五百来斤重,那取出的龙骨,再用九珍汤炖煮,其味堪称绝品。


    没曾想如今摆在跟前的这条,便比上辈子见过的要大上一号。


    尤厨还以为林芝未见过这般珍奇食材,上前安慰道:“无妨,后头还有呢,等到过年年节时数量更多,到时候你取一二拿去用都可。”


    “龙筋龙骨亦可?”


    “……嘿!”尤厨听到这里,惊诧地上下打量林芝,手上用力拍拍林芝的肩膀,嘟嚷着:“你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路,怎晓得鲟鳇鱼最重要的便是这两物?”


    “能拿到吗?”林芝没回答尤厨的问题,就关心这个。


    “啧。”尤厨沉默半响,气呼呼地抬手给林芝一个脑瓜崩:“你想要,我还想要呢!”


    鲟鳇鱼的鱼骨和鱼筋,那是最顶尖的食材,只要你会这门手艺,那御膳房或是国公府都会为你打开大门。


    尤厨都没能亲自手上过几回,她没好气道:“我和你说顶多就些鱼肉和鱼籽,其他的别想了!”


    林芝咂咂嘴:“唉……”


    尤厨冷漠:“你唉也没用!”


    第124章


    这场鲟鳇鱼引发的风波,后来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林芝暗叹一声官场水深,便已没放在心上,回头便将自己准备的菜品呈送上前,等待核查。


    这边还未得到核查的消息,次日尤厨娘先登门造访。


    一进门,她便将手里拎着的食盒塞进林芝手中:“喏,是丘官人得知你对鲟鳇鱼好奇,特意托我带给你,让你拿回去尝尝鲜。”


    林芝打开食盒,最上层摆着的正是鲟鳇鱼籽,只见这一层的底部铺着细棉布,上面铺着熏制过的松针,再上面则摆着墨绿色的鱼籽,颗颗比黄豆还大,透着油亮的色泽。


    宋娇娘凑过来,眼睛瞬间瞪圆,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这是什么鱼籽?竟这么大!而且这颜色也好生奇特!”


    “这是鲟鳇鱼的鱼籽,乃是皇家贡品。”林芝递到宋娇娘跟前,向她描述那鲟鳇鱼的模样。


    听说那鱼竟是有十几米长,体重足有几百上千斤,宋娇娘也止不住张大了嘴:“我还真没见识过。”


    “娘要不要尝尝看?”林芝取出瓷制的汤勺,舀起些许送到宋娇娘面前:“这是腌制过的,能直接吃。”


    “那,那我试试看!”宋娇娘听着皇家贡品四字,早已是跃跃欲试。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汤勺,将数颗鲟鳇鱼籽送进嘴里,舌尖先接触到的是薄而坚韧的外膜,只需唇齿微微发力,啵啵的脆响声便在口腔中炸开。


    林芝也拿起汤勺,舀起数颗放入口中,咸香的汁水四溢而出,让独特馥郁的鱼香送入鼻腔,将大海的鲜味送入口腔的任何一处。


    林芝双眼放光,只那么一口便能确定这物的品质不亚于典藏级的珍品!


    只可惜时下没有保鲜的手法,故而还只能用腌制来处理鱼籽,口味上便偏咸了一些。


    思绪落下,林芝便听到一叠声的惊呼:“水水水水——”


    她回转身看去,只见宋娇娘眉心紧紧拧成一个疙瘩,嘴角也直往下撇,双手胡乱抓着,只摸到桌上的茶盏,仰头猛灌了两口,才喘着气放下茶盏:“这也太咸了!圣人跟皇室竟爱吃这个?”


    林芝看着她这模样,乐得前仰后合:“毕竟这物原本应是秋季产的,时下是过季了的,用盐腌制的,娘吃不惯也正常。”


    “想不通,想不通。”即便女儿这般说,宋娇娘任然想不通。要她说这咸不拉几的鱼籽怕是要配着白粥才能勉强吃下去。


    就这,还是皇家贡品。


    宋娇娘肃然起敬:“毕竟是皇家人,口味都如此特别!”


    林芝:“……?”


    她哑然失笑,将鲟鳇鱼籽放到一边,往下层望去,这里摆着两个罐子,一罐是整块腌制好的鲟鳇鱼肉,另一罐则是油浸鲟鳇鱼肉。


    要晓得,后世运输技术发达,尤其是随着鲟鳇鱼的养殖技术成熟,想要吃到尺寸较小的新鲜鲟鳇鱼已不是难事,加之鲟鳇鱼味道极其鲜美,故而后世大多数的饭店酒店都是直接取用新鲜的,像是这般腌制或是油浸处理的,林芝都还是头回见到。


    林芝捡起一块咸鱼干,细细查看,侧面肉质呈现出极其美丽的淡粉色,间或交错着由油脂渗出而形成的金色纹路,同时肉质竟然还有着弹力,并不是那种腌制彻底,硬邦邦的。


    再来看那罐子油浸鲟鳇鱼,切成小块的鲟鳇鱼干泡在鲟鳇鱼油之中,打开封口便有浓郁的鱼香溢散而出。


    林芝夹起一小块,尝了尝味道,鲟鳇鱼肉应当是油炸之后再放入其中的。随着浸制时间变成,油脂渗入鱼肉之中,只需微微吮吸,肉便从鱼骨上脱落,在舌尖上融化,那股子鲜香真真教人眼前一亮。


    “娘。”


    “嗯?”宋娇娘尝过鲟鳇鱼籽,就对这玩意失去了兴趣,时下正坐在椅子里,捡着甜枣吃呢。直听到女儿的呼唤,方才重新起身走过来看:“怎么了?”


    “这物,明早上您配粥试试,肯定好吃!”林芝将油浸鲟鳇鱼肉推到她面前,笑道。


    瞧宋娇娘警惕的模样,她赶忙补充:“不咸,老香了!”


    宋娇娘这才放心,而林芝则拿着鲟鳇鱼干,琢磨着要做道什么菜来尝尝味儿。


    很快,她便有了想法:“娘,我去膳房一趟。”


    等到了膳房以后,林芝便取刀刮去鲟鳇鱼干裸露在外的部位,而后又用热水冲洗,又特意检查了顶部和腹部,发现经手人处理得相当干净。


    这整块的鲟鳇鱼干自是不能单做一道菜,林芝打算来做上三道。


    首先,她持刀将鲟鳇鱼干切成一大一小两份,其中大份的切成骰子丁,而后分成两份,准备一共做三道菜。


    林芝先将小份的鲟鳇鱼干切成尺寸合适的薄片,再将五花肉也切成大小相仿但要略略要厚一些的薄片,经过少许调味后,将两者交错在一起,摆上姜丝,随即热气上锅蒸制大半盏茶功夫。


    紧接着,她再来准备其他的食材。首先林芝将茄子切段,再将五花肉也切丁再剁成肉泥。


    这里五花肉是为了给茄子增香,故而可以切得细腻点,只保留少许的颗粒感即可,最后再备上一些葱姜蒜,便可开始炸制茄子。


    茄子要好吃,就得有油,可这炸的时候却得越少越好,所以要用宽油炸制,后世也有人用蒸锅蒸制,减少油脂,不过口感自是不如前者。


    等茄子炸得外皮焦脆后,即可捞出,再过水焯去多余的油脂,便可放到旁边待用。


    再然后,林芝还将鲟鳇鱼干放入油锅炸香,沥干油份,重新再倒入新油,放入五花肉、姜末和蒜末煸炒出香,再将鲟鳇鱼干也放入其中,并倒入豆瓣酱与酱油等物继续炒制。


    待所有食材都爆出香味后,往里加入高汤、少许盐、砂糖以及蚝油等物,随即将茄段全数倒进锅中,让其吸收汤汁。


    然后只需勾芡,让汤汁裹在茄段上,最后再大火收干汤汁,伸出后往上些葱花。


    不过半盏茶功夫,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咸鱼茄子煲便做好了。


    林芝将蒸锅里的鲟鳇鱼干蒸五花肉取出,而后便将目光转向第三道。


    最后一份,她准备用鲟鳇鱼干来做炒饭。林芝先打上数个鸡蛋,只用蛋黄不用蛋清,而后先将蛋清炒制,切成细颗——这一步其实正常炒制里不需要,不过林芝下意识不爱浪费食材,加之又是打算一家人用的,故而便单独炒制,给炒饭添加点色彩。


    再来取用四只鲜鸡腿,脱骨并将鸡腿肉切成丁待用,配上前面没用完的配料,即可开工。


    起锅,热油,爆香葱姜蒜末,再将鸡腿肉丁放入其中,这里不用将鸡肉煎制两面金黄,只需熟透即可一并盛出备用,只留下刚刚炒制葱姜蒜和鸡肉的油。


    这时,林芝再往里面加入鲟鳇鱼干,煎制两面金黄,再放入大量的葱、蛋黄液和米饭。


    等到米饭裹上蛋黄液,变得金灿灿的,便可将蛋白与先前炒好的鸡腿肉尽数加入其中。


    翻炒均匀,即可出锅。


    林芝盛出炒饭,抬头便看到桌案前竟是围着一圈人。


    她走上前去:“你们围着做甚……丘官人?还有王厨?尤厨?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丘官人唤我来查看膳房的准备工作。”王厨笑道,“刚刚我和尤厨去你那寻你,结果你娘说你已到膳房来了。”


    “你这速度,牛啊!”尤厨冲着林芝竖起大拇指,“这才刚刚给你送去,你便开始捣鼓了。”


    顿了顿,尤厨转身又看向丘官人:“我上回没骗您吧?瞅瞅,林厨真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用用看呢。”


    丘官人嗯嗯啊啊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听了什么,视线尽数集中在这三道菜上。


    王厨双手环抱胸前,静静看他。直到场内渐渐安静下来,丘官人方才回过神,抬头一双饱含渴望的眼睛便落入众人视线内。


    王厨翻了个白眼:“停停停,你当你还是二十年前英俊潇洒的状元郎呢?现在卖乖,可没人见着。”


    “呸!你就是嫉妒。”


    “谁嫉妒你?瞧瞧你那样,脑袋都快扎进人菜里。”


    “呵呵。”丘官人不语,只是捋了捋乌黑的头发,目光在王厨头顶转了转。


    尤厨懒得理会二人,与林芝悄声解释两句,别看丘官人和王厨吵吵闹闹,两人还是相交已久的朋友。


    林芝眨眨眼,又想起那日王厨说不必担忧责任落到自己身上的话,再回想他来寻自己与尤厨时的急切,顿时恍然,恐怕王厨当日的话语是冲着自己说的。


    林芝想通了这点,顿时尴尬不已,眼见丘官人与王厨还在斗嘴,她笑着开口:“既然丘官人想尝尝,便尝尝吧,这鲟鳇鱼干本就是丘官人送来的。”


    丘官人顿时一乐,喜笑颜开,当即便欢欢喜喜的拿起筷子。


    眼瞅着丘官人的筷子即将落下,王厨冷不丁询问道:“他送了你几块?不会就一块尝尝味吧?”


    林芝尴尬一笑,王厨一看便知道答案,斜着眼睛瞅丘官人:“瞧你这小气的样……”


    丘官人动作一僵,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又不好意思说,毕竟这鲟鳇鱼干数量有限,且他也不知道林厨竟是会制作,生怕浪费了那难得的佳品。


    他的手举在半空中,垂首看了看面前三道菜色,干巴巴道:“麻烦林厨了,回头我再送些到林厨那。”


    丘官人颇为尴尬,拿着木筷的手上下起伏几回,却是不曾落下。


    王厨没搭理他,更没有解围的心思,而是美美夹起一根茄条。


    打从刚才起,他便对这段炖茄子颇有兴趣,瞧那茄条卧在汤汁之中,每一根都吸饱了汁水,外层裹着肉糜与鲟鳇鱼干,茄香、猪肉香与鱼香融为一体,散发着极具诱惑力的香味。


    王厨很是好奇林厨会如何将鲟鳇鱼干与茄子组合在一起,故而第一时间便取用了这一道。


    他吹了吹凉,旋即咬上一口。


    下一息,茄条里的汤汁便喷涌而出,刚刚那吹凉只吹到表面,却是完全没能盖住内里,几乎是刹那间茄香肉香鱼香充斥整个口腔,使得王厨的身体不由地颤了颤。


    第一感觉是烫。


    王厨张开嘴,努力哈气,降低着茄条的温度,却是不舍得吐出来。


    同时他不由地看向林芝,上回评测时他只知道林芝的果子手艺出类拔萃,却没曾想到她在炒菜上也颇有建树。


    林厨……连二十岁都不到啊!


    王厨闭上双眼,细细感受茄条润滑的口感,再来是那鲜美的汤汁,那咸香适口的五花肉与存在感十足的鲟鳇鱼干。


    半响,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该让幼子也与林厨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第125章


    尤厨见王厨这态度,哪还不明白这道菜定是对了他的胃口。她夹子一筷子送入口中,顿时眼前一亮,


    茄条口感润滑,一吮一吸便是满满的汤汁,炖到软烂的茄肉裹着五花肉沫和鲟鳇鱼干渐渐混在一起,各种香味交杂混合,又是层次分明。


    尤其是鲟鳇鱼干与其他食材融合得恰到好处,同时也没有被压制住,反而在其余食材的配合下风味更显张扬,这表现更让尤厨惊叹,频频颔首,最后更是冲着林芝竖起大拇指:“厉害啊!没想到鲟鳇鱼干竟是与茄子这般搭。”


    说罢,尤厨又与王厨一道你一筷我一筷地品尝起来。


    丘官人见两人大有横扫一空的架势,顿时心急。他哪里还顾得上刚刚的羞赧,赶忙也夹起一筷子品尝。


    仅吃了一口,丘官人就感觉口中生津。此前曾提过他年少家贫,难有肉食,偶尔才有野物打打牙祭。


    难得吃上肉食的日子,一家人自是连皮带骨,半点不能浪费。为了让家里人都能吃得饱饱的,他们总会熬煮成肉汤,再往里尽可能堆满蔬菜,以便诸人都能尝到肉味。


    年幼的他嗅着屋里氤氲的肉香,流着口水。等到那一锅肉汤送到跟前,他赶忙会舀上一勺汤汁浇在米饭上,再夹上两块茄子芋头什么的,狼吞虎咽而下。


    而如今,他便有这般的冲动。


    丘官人左右看了一圈,不用他开口说话便有机灵的差役盛了米饭送来。


    他把吸饱汤汁的茄条搁在上头,一口米饭一口茄条,吃得不亦乐乎。


    王厨没空嘲笑丘官人,又将注意力转向那道鲟鳇鱼干蒸五花肉上。


    眼前这道菜与刚刚的鲟鳇鱼干茄子煲一般,光是卖相就非常诱人——金黄的姜丝、翠绿的葱花落在琥珀色的肉片与鱼干上,整道菜油光滑亮,光看着便让人口齿生津,恨不得取一份米饭来。


    王厨没夹起鲟鳇鱼干,而是夹起一片五花肉来。


    五花肉片半肥半瘦,经过蒸制以后得肥肉入口即化,尝起来油而不腻,更显滋润,同时还吸收了满满的鱼香。


    再来是鲟鳇鱼干,鲟鳇鱼干的咸味被五花肉吸收大半,带着海味的鲜美咸香,同时肉质紧实饱满,油润醇厚。


    每咀嚼一下,嘴里便泛起一股五花肉与鲟鳇鱼干混合的香味。


    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咸。


    王厨欣然拿起一碗米饭,迫不及待地放上五花肉和鲟鳇鱼干。


    很快,莹润的米饭便吸满了咸鲜油脂,每口都绵润够味。


    咸香不冲,肉香不闷,两种鲜味缠在一起,只让人忍不住一口又接着一口。


    待到两道菜品用罢,三人瞧着炒饭的眼神都分外火热起来。


    丘官人率先盛出一碗,盛出一勺放进嘴里,刚炒制好的炒饭还冒着热气,油香蛋香裹着鲟鳇鱼干的咸香一并涌入口中。


    油炸过的鲟鳇鱼干松脆咸香,咀嚼时带着海味的干香,


    经过炒制的鸡肉粒外表焦香,内里多汁鲜嫩,配上鲜甜多汁的蔬菜,让人食欲大开,完全停不下来。


    等用完三道吃食,丘官人已恨不得回到今日早上,那时的他定然会将手上能拿到的鲟鳇鱼都送上去!


    丘官人暗暗后悔,王厨和尤厨则暗暗称奇,他们往日都是将鲟鳇鱼干作为极鲜至美之物,多是用于炖煮高汤,倒是鲜少与寻常食材搭配。


    这样一想,倒是可以拓展拓展想法,试试看别的新奇菜色。王厨更是想起好味斋的魏厨来,副行首中便有几人对他放弃主厨之位,又去外界游历之事颇不看好,而知道内情的王厨时下觉得不如让自家儿子也去走上一遭,说不得能有旁的见地。


    与此同时,王厨和尤厨也不好意思白吃林芝做的,索性也使人取了食材,当即做上几道菜品,请林芝带回去品尝一二。


    林芝嗅着缭绕在膳房里的香味,便已是食指大动。她不劳旁人送去,亲自提着食盒回到下榻的院落,准备与等候多时的林森夫妇分享。


    “芝姐儿,这是你做的?”宋娇娘接过食盒,好奇道。


    “不是。”林芝赶忙把今日发生的事儿告诉夫妇俩,“我做的已被丘官人、王厨和尤厨吃光了,王厨和尤厨不好意思,便亲自下厨做了这几道菜,让我尝尝他们的手艺。”


    “王厨和尤厨的手艺?那可不得了啊!”林森听到这里,顿时双眼放光:“那位王厨可是同福楼的当家主厨,同福楼的价位可比聚友楼还高上一档呢!”


    “尤厨亦是,她原先还在樊楼里担任过厨师,而后方才在熙春楼里担任主厨。”宋娇娘跟着附和道。


    熙春楼之名与聚友楼过去相仿,而随着聚友楼颓势渐显,如今也渐渐占了上峰。


    更不用说王厨所在的同福楼,乃是户部辖下酒楼,简而言之王厨也可以算是编制内人员。


    林芝看着两人受宠若惊的模样,不服气的哼哼:“你们女儿已经和你们嘴里很牛逼的人一起负责了哦?没必要这么惊喜吧!”


    林森夫妇赶忙停住话语,相视一眼,纷纷上前哄劝起女儿来。


    林芝这话也没说错,能与王厨和尤厨同时主持活动,可见女儿的水准与他们亦是齐平的嘛。


    夫妇俩轮番说着好话,方才让林芝重新露出笑靥来。她将食盒盖子打开,将其中的菜品尽数拿出,摆在案上。


    率先映入林森夫妇眼帘的是一道名为手撕风晾鲟鳇鱼脯的蒸菜,撕扯成细条的鱼肉丝堆得满满当当,上面洒着葱丝和胡麻,瞧着甚是诱人。


    “这也是鲟鳇鱼干做的哦。”林芝不忘介绍道。


    这道菜出自王厨之手,王厨并非直接撕开使用,而是先将鱼干用温水浸泡片刻,而后顺着鱼肉的纹理撕开成鱼肉丝,而后上锅先烟熏后蒸制而成。


    出锅时香气馥郁,直教在场人连连吞咽口水。


    紧接着林芝拿出另外一道,这道则是出自尤厨之手,名为腌鲟鳇鱼花胶炖乌鸡。


    这道菜是用鲟鳇鱼干作为提鲜之物,搭配花胶与整只乌鸡,鸡汤炖得温润鲜醇,鸡肉、花胶和鲟鳇鱼的鲜味能完美融合,相互托举,让鲜味更上一层楼。


    宋娇娘嗅着诱人的香味,重新对鲟鳇鱼升起好奇来。


    除去两道鲟鳇鱼所做的菜品外,食盒里还有一道荔枝虾球与一道清炒时蔬,另外还有一笼米饭。


    林芝把菜都摆在桌上,招呼着爹娘来尝尝鲜。宋娇娘毫不客气地落座,拿起汤勺便给郎君女儿各自盛了一碗鸡汤尝尝鲜。


    因着炖煮的是乌鸡,故而汤色要略深一些,却同样清亮无比,飘在上头的鸡油被撇得干干净净,只留胖嘟嘟的花胶和鸡肉等物沉沉浮浮。


    不过让宋娇娘疑惑的是,她寻来寻去,竟是完全没看到鲟鳇鱼干的踪迹。


    “真的有鲟鳇鱼?”


    “真的有。”林芝可是亲眼瞧着尤厨往里放了鲟鳇鱼干,不然此刻她估计也要怀疑一下自己了。


    林芝有个猜测,故而决定从汤中寻觅答案。


    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舌尖最先接触的时候汤汁尚且顺滑,而等汤汁在口中转了一圈,那股子黏劲儿渐渐强烈,温滑的胶质裹着舌尖,霸道得很。


    紧接着属于乌鸡与海鲜的鲜醇慢慢散开,没有一丝腥气,层次分明,香味丰富且浓郁,却又不会令人厌烦,鲜甜的味道直直勾住味蕾,让人觉得欲罢不能,恨不得再多来两三碗。


    林芝挑了挑眉,露出惊诧之色,事实上后世花胶炖鸡亦然是一道名菜,可除去花胶和鸡以外,内里通常还会放上鱼唇、干贝和鲍鱼等物,让鲜味强烈澎湃。


    可眼前这道从表面看唯有花胶与乌鸡的汤,却生生从无到有,单靠鲟鳇鱼干特有的咸鲜味道来霸道展示海味。


    这恰到好处的味道,真真是让林芝拍案叫绝:“厉害啊!”


    宋娇娘还挺迷茫:“没吃出鲟鳇鱼……啊?”


    林森也觉得奇怪。


    直到林芝为两人解释一番,他们才注意到这点,登时露出诧异之色。


    他们又纷纷舀起一勺鸡汤,来细细品味,而林芝则神采奕奕开始琢磨另外一道手撕风晾鲟鳇鱼脯。


    王厨制作时并未避讳着林芝和尤厨,故而她看到了许多细节,例如烘烤时用的并非是荔木炭等物,而是谷壳、香橼和蜜橘皮。


    先泡后熏再蒸的鲟鳇鱼肉冒出油脂,凝结成棕褐色的斑纹,不但会带有独特的熏香味,同时肉质会变得更加紧实,富有韧性和弹力。


    林芝夹起一筷子放入嘴里,经过泡制的鲟鳇鱼肉丢失了一部分咸味,又经熏制而带上一抹奇妙的稻香和果香。


    反复的处理让鱼肉完全入味,一小筷子的量也能咀嚼上好一会儿。


    舌尖先能感受到海味,等嚼碎的鱼肉丝通过喉咙,又感受到鱼肉的鲜甜回甘。


    说是正菜,林芝觉得这道更合适当前菜或者小菜,配着下酒吃定然是一绝。


    几乎思绪落下,林森便哀嚎出声:“可恶,没得喝酒啊……”


    “膳房里倒是有黄酒。”


    “不行不行!”林森连连摇头,还瞪了提议的林芝一眼:“咱们可是在琼林苑内,万一喝醉酒出点差错——”


    即便林森确定自己酒量很好,也不敢有任何差池,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眼下的一切,他可不想一朝回到过去!


    故而林森把这道菜往林芝跟前送了送,带着万分的期待仔细叮嘱:“芝姐儿,你好好尝尝,研究研究做法,等咱们回家以后再做来吃!好不好?”


    第126章


    林森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林芝瞧着亲爹那副期待模样,只能哭笑不得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回头给您做。”


    宋娇娘瞥了一眼闹腾的父女俩,伸手敲了敲桌面,催促着两人赶紧用饭:“明日芝姐儿还有事要忙,你别闹她,赶紧吃饭。”


    “对对对,吃饭吃饭。”林森这才回过神,赶忙往女儿碗里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随即又问:“说起来,你昨日送上去的两道菜,审查结果下来没?我记得你光准备就花了三天。”


    作为要呈送到


    御前乃至官吏跟前的菜品,自是精益求精,像是林芝被宣召入琼林宴负责,也只是照旧负责各种果子的督查制作。


    只是林芝并不愿意被固守在果子这行,想要跳出‘果子厨师’的圈子,故而呈送上前的是一道凉菜,一道主菜。


    听林森提起这件事,林芝亦是皱了皱眉。她夹起碗里的菜,摇摇头:“今日没听到丘官人、王厨和尤厨提起,想来是没有被选上。”


    虽然她觉得自己呈送上的两道菜品皆是经典菜式,未被选中实在可惜,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两道信手拈来的,用鲟鳇鱼干所做的菜品,便可见时下厨人技艺高超。


    就如后世人常说的一句话:古代只是生产力不发达,智力可不比现代人低,况且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沉浸与一门技艺的学习,故而才能产出无数让后世人费解,甚至难已复原的精美创作。


    林芝看得开,林森和宋娇娘却替她抱不平。尤其宋娇娘更是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抱怨:“芝姐儿做的菜品这般好吃,怎么会没有被选中呢?莫不是,莫不是有人嫉妒你年轻?”


    “娘——”林芝打断她的话。


    “知道了,我不说了。”宋娇娘回过神来,赶紧夹了颗荔枝虾球塞进嘴里,摆了摆手表示不说了。


    林森见状,赶紧岔开话题来:“话说明日是怎么个章程?”


    “明日其实就是彩排。”林芝也夹起一颗荔枝虾球,补充道:“也不是全做,就做一批定口味。”


    “咱们膳房还好,前头馆里连上菜顺序、进出殿宇都要练,琼林苑外还有官兵演练流程。”


    “爹和娘要是有兴趣的话,明日可以去看看,别靠太近就行。”


    林森和宋娇娘骨子里还带着小民思想,听到女儿的建议顿时生怕惹事上身,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们在家待着就好。”


    “没事啦,馆内还会有歌舞表演呢。”林芝把自己知晓的事儿告诉爹娘,“等到琼林宴当天,圣人和满朝文武坐在上头,外面官兵一重接着一重,你们想看都没地儿得看,还不如明日去瞧一眼。”


    顿了顿,林芝重音:“这可是圣人都能看的歌舞,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这话戳中了两人的心,宋娇娘悄悄拉了拉林森的袖子,眼里满是意动。


    晚膳刚结束,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师傅!师傅!”


    林芝听到这声音顿时面露惊讶,等拉开门更是扬起眉梢:“大妞,你不是在膳房帮忙吗?”


    站在屋外的正是跟林芝一道来的帮厨之一,大妞喘着气,一手扶着门,一手扶着膝盖:“师傅,尤厨让我来叫您!宫里刚刚传来消息,您的两道菜都通过审查了。”


    林芝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担心时间赶不上。她与林森夫妇说了两句话,转身就往膳房跑,只留林森与宋娇娘面面相觑。


    “芝姐儿的两道菜……”


    “都,都通过审查了?”


    “我就说嘛!”宋娇娘欢喜不已,“我就说芝姐儿做的菜肯定能选中的。”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林森却发现其中的问题,微微皱眉:“先前芝姐儿说明日便要彩排的吧?怎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是这时候?不会要芝姐儿明日做出来吧?”


    宋娇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稍稍想了想,只觉得额头都冒出冷汗来。


    事实上林芝亦是同样的想法,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自己,她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想法,绷着表情匆匆抵达膳房。


    膳房已不复此前的清闲安静,帮厨差役在其中奔走,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


    除去来报信的芳姐儿外,林芝带来的另外几名帮厨也没闲着,有的在切菜,有的在洗食材,动作麻利得很,显然已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林芝深吸一口气,抬步跨过门槛。很快便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放下手里的物件拱手贺喜::“林厨来啦!恭喜恭喜!”


    “听说林厨的两道菜都中了?真真是厉害!”紧接着又有一名面生的厨人上前来道贺。


    “可不是嘛!”另一个负责备料的小吏也笑着搭话,还提起另一件事来:“丘官人刚才还跟我们说,要不是他再查了遍名单,这么好的菜就漏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却满是笑意,连空气里都透着喜庆。


    林芝拱手回应两句,很快便寻到在角落里的尤厨。尤厨见着她,也满脸笑容:“林厨,两道菜品都被选中,你也算是头一人了!”


    “尤厨不要逗弄我了。”林芝苦笑道。她拱了拱手,赶忙提起明日的事儿:“我这两道菜做起来都比较繁杂,明日的审查要如何是好?”


    “审查?”尤厨微微一怔,顿时捂着嘴轻笑起来:“明日主要练上菜顺序、走位这些,菜品早审完了。说要做菜,也是给明日来的官兵和官吏们做些垫肚子的。”


    林芝愣在原地,脸颊慢慢热了起来,方才的紧张全变成了不好意思。


    尤厨收了笑,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两道菜能上,还得多亏丘官人。”


    这事还与丘官人险些出差错有关,丘官人揪出对手的错处,成功将其扳倒以后,也对那人举荐的厨人生出不满,只是担忧会影响宴会不会发作。


    “直到今日尝了你做的菜,又查了审查资料,发现你上呈的俩道菜明明在名单上,却是最终落选,方才提议将对方两道菜换下来,把你的加上去。”


    林芝听到这里,又惊又喜,面上竟是闪过一丝后怕。


    “你怎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只是我欢喜自己两道菜品都得了入选的资格,又不得不庆幸还好是现在得到消息。”尤厨奇道。


    “尤厨有所不知,我是又欢喜又庆幸。”林芝苦笑一声,“这两道菜品光是准备时间都需三日左右,要是再晚些通知,我连备料都赶不及,反倒让丘官人丢脸。”


    尤厨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感同身受,换做自己受到这般临时的通知,恐怕都要暗暗骂人了。


    重点是丘官人给了这等机会,要是拿捏不住,便会让丘官人丢脸,到时候闹起来,真真是左右为难。


    尤厨龇牙咧嘴,伸手拍了拍林芝肩膀:“好在你的运气不错。”


    林芝点点头:“可不是么。”


    来都来了,她索性将自己所要之物尽数取出来,该泡发的泡发,该油发的油发,等到明日便要开始炖煮汤头。


    这一道主菜耗时三天,另一道凉菜也足足耗时两日。


    林芝除去中途使人回去报了个信,让林森夫妇别担心以外三日都守在膳房内,不但负责两道菜品的制作,而且还负责果子的制作和督查,忙得两眼发晕。


    直到琼林宴开始,她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林厨劳累了。”


    “还好还好,不如王厨和尤厨辛苦。”林芝拱拱手,与二人说道。


    因着菜品一应准备就绪,两人也得已空闲,遂坐在林芝身边说起闲话来。


    “林厨做的胭脂鹅脯甚好。”


    “不不不,要说当属这个的,还是王厨做的桂花鱼条。”


    “我倒是觉得尤厨做的八宝鸡丁,方才教人眼前一亮。”


    你夸我,我夸你,三人轮番把对方夸了一遍,方才说起各自菜品里的独到之处。


    比如桂花鱼条选用的并非是桂花鱼,而是鲈鱼,最重要的是选择鱼条时的手法,要将骨头寸寸断裂,让鱼骨化作小小的颗粒,不会影响鱼条本身形状和口感,而后再用香辛料进行腌制,裹上轻薄的面糊炸制,最终浇上以桂花糖浆为主制成的糖醋汁。


    又比如八宝鸡丁食材丰富,每一种食材的数量都有定量,以确定风味强烈,却又不会互相倾压,看似简单却并非人人都能做好。


    林芝自是不吝自己的秘诀,笑道:“我这道菜说是胭脂,用的并非红蓝花,而是古田产的红曲米,另外再配上杏花酱,另外还需用林檎与香橼甜橙,经过反复风干蒸制后,让鹅肉吸收果香,方才有了这般奇妙滋味。”


    王厨抚掌惊叹:“怪不得我刚刚尝之果香浓郁,却不甜腻,原来里面竟是还有香橼甜橙?”


    “桂花糖浆做的糖醋汁?”林芝也在啧啧称奇,准备回头试试看,其实她刚刚看到桂花鱼条时便心生好奇,怀疑这菜会不会便是松鼠鳜鱼的前身。


    三人说的激动,又将后续几道菜品逐一点评,分析其中的手法和调味,更还加以自己的意见和改良方法,引得不少帮厨和差役都凑近来,专注地听着三人分析说话。


    被点名的几名帮厨更是涨红了脸——说句实话,在外头他们想要得到王厨、尤厨和林厨的点评,恐是上百贯也难已得到。能遇上这般机缘,所有人只怕自己耳朵不够长,听得不够多。


    而宴席上,又是另一幅景象。


    位居次名的榜眼李文宿已看了沈砚好几回,心里头有无数好奇,却是无从说起。


    且不说榜眼和探花都早有名声,就是排名前十的诸人也都是颇有名望的学子,唯独状元本人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


    李文宿听小厮说过小道消息,据说这位状元曾为胥吏,在大理寺任职多时。


    他听到这等消息,只觉得可笑,谁家学子会放着大好前途不管,跑去做那胥吏?也不怕贻笑大方?


    李文宿思绪转动,又觉得这不失为话题,便想借此开口与沈砚拉近关系。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便见沈砚双眼放光,双手端起一碗汤来细细品尝,喝了一口又一口。


    那亮晶晶的眼神,简直像是走在荒漠里的旅人头回看到绿洲一般。


    李文宿思绪一顿,下意识垂首看向摆在面前的那一盅汤,这一看他顿时愣住: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这汤嗅起来甚是诱人!


    第127章


    可


    再诱人,也不用这般作态。


    李文宿暗暗腹诽,只是眼角余光瞥着沈砚的动作,眼见沈砚满眼温情,端着小碗一勺一勺细细品尝,他的喉结也不自觉地滚了滚。


    真……就那么好喝?


    李文宿生出些许好奇心,再次将目光转向那一盅汤上,细细观察。盅内食材层次分明,裹着金黄汤汁的鰒鱼卧在顶端,褐色的海参饱满肥硕,想来已是吸饱汤汁,烁烁生辉的鸽蛋圆润如珠,还有油亮的瑶柱,炖至软烂的花胶。


    每样食材都裹着油润光泽,看着极为丰腴诱人。


    可对于衙内出身的李文宿来说,此间食材也是常见之物,激不起他多少食欲来。


    他想到这里,不免心生疑问,莫非身边的沈砚出身落魄,故而受不了这奢侈食材的诱惑?


    想了想,李文宿又哑然失笑,这些食材虽是上等,但前面种种菜品哪一道不是上等?便是一道看似普通的鹅脯,味道皆是奇妙非常,也不知道是用多少珍惜食材炖煮而成,只保留了鹅脯在前展现。


    相比较之下,这道福寿全便显得过于直白浮夸,教人不禁低看一眼。


    李文宿又瞥了一眼沈砚,见他喝得心满意足,万事不愁的架势,愈发心中称奇。


    他不再多想,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入口的瞬间,逼人的醇香教李文宿眼皮一跳,顿时露出惊色,紧接着金灿灿的汤汁醇厚粘稠,鲜美至极的味道如一道闪电直扑天灵盖,瞬间冲破味蕾的大门。


    李文宿手指一颤,汤勺险些落下。他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咬住口中软肉,方才克制住惊呼出声的冲动。


    坐在远处的人可能注意不到,可坐在下首的另一名进士却是注意到了。他扫了一眼身体紧绷,瞳孔震颤,愣了半响开始疯狂扫荡的李文宿,眼里的问号都快流淌出来。


    “李兄!李……兄?”这人低呼两声,简直怀疑这盅汤中下了迷魂药,否则怎能让李文宿沉迷其中?


    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尝试的,但他实在忍不住!很快这人尝试着伸出手,舀起一勺尝一尝……尝一尝……尝一尝……


    宛如葫芦娃救爷爷,进士们一个接一个往那满是诱惑的圈套里钻,沉迷其中难已自拔。


    沈砚困惑地看向下方,看着诸人竟是埋首苦吃,完全没注意诸人官人话语的样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像话啊,不像话!


    端坐在上首的圣人也注意到这一幕,暗暗点了点头。比起一帮不清楚沈砚的进士,他对沈砚却甚是了解,颇有赏识:能为父母祸事甘愿放下前途,一门心思寻觅真相,此乃孝;能寻觅出真相以后,不以私心直接报复,反沉着冷静挖出更多内情,将其与同党隐私尽数上呈治罪,此乃忠。


    如今更是一举成为省元,而后又被自己钦点为状元,其才华横溢,出类拔萃。


    再看刚刚的表现,更是端庄有礼,直让圣人越看越是满意。


    他心里本有心思,时下更敲定打算,待琼林宴结束,次日待进士们汇聚一堂,便见宦官手持圣旨而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临御天下,求贤若渴,思得俊才以佐治道……新及第进士第一人沈砚学识渊博,品行端方,更在大理寺历练多时,特授刑部员外郎;第二人李文宿……”


    饶是这般严肃境地,也不禁有人低呼出声,刑部员外郎乃是正七品,算不上特别高的待遇。


    问题在于刑部员外郎乃是京官,而往前数位状元几乎全部是被外放担任地方官,积累一定执政经验后,再调回京城任职。


    而沈砚,竟是跳过这一步!?


    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直到宦官公布完所有人的安排过后,他们方才起身,无数道视线都落在沈砚背上。


    李文宿率先回过神来,三步并两步走到沈砚面前,半响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以前真在大理寺当胥吏!?”


    沈砚一怔,淡定颔首:“是。”


    话音落下,周遭哗然一片。


    在场不少人都听说过这段流言,只是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


    直到如今,同在国子监读书的几人终于扬眉吐气:“我/我们早就说了,你们偏不信!”


    其余人:“……”


    谁能信,谁能信?谁能信啊!


    堂堂状元之才,不好好读书,而跑去在大理寺当胥吏?这放进说书话剧里都得被人骂死吧!?


    半响有人弱弱开口:“我记得你们还说沈官人是今年年初方才重新回国子监读书的?”


    几人异口同声:“是啊。”


    周遭人齐齐沉默,那也就是说沈官人就重新读了半年,直接成了省元,而后又成为状元?


    哈,哈,哈,哈,哈。


    自尊心受挫的几人已完全不想说话了:可恶!人与人的差别怎么能这么大!


    不过片刻以后,诸人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几个相熟的人目光交错一番,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当沈砚成为省元的瞬间,诸人便纷纷打听了一番。


    其他没打听出多少,但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沈砚父母早逝,尚未婚配!是的,这位堂堂状元,还未婚配!


    众人如狼似虎,渐渐涌上前去,脸上带笑:“沈郎君,今日一道去喝酒庆祝庆祝?”


    “不如到我家坐坐?”


    “我家娘子甚会做菜,不如去我家里坐坐,说说话?”


    “沈郎,我妹妹甚是崇拜你的才华——”这人还未说完,就被旁人挤开到一边。


    不过没等那人说话,又有人大胆发言:“沈郎未曾婚配,可有心仪人选?我家中颇有门路,可帮你介绍一二。”


    众人目光灼灼,尽数落在沈砚身上,只见沈砚先是一怔,随即脸颊浮起淡淡红晕,拱手道:“鄙人已有心仪之人。”


    在场大半人登时失落不已,也有人不死心,旋即问道:“敢问是哪家千金?”


    沈砚听到这问题,眉飞色舞,甚是得意:“你们虽未见过,但定然知晓她。”


    这话一出,在场学子顿时联想起汴京城内几位极富有才名的大家闺秀,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何人。


    沈砚得意洋洋:“昨日琼林宴上,你们所喝的福寿全汤,便是出自她的


    手。”??????


    这话一出,诸人脑袋都空白一瞬。


    沈砚是走得干脆利落,可身后不少人却是久久没回过神。


    “昨日那道福寿全?”


    “嘶——沈官人的心上人是一位厨娘?”


    有人沉默半响,悄声道:“能执掌琼林宴的厨人,岂不是宫中人?”


    “不不不不。”很快便有知情人反驳道,“琼林宴中除去御膳房的厨人,还有饮食行内厨人参与的。”


    说到这里,知情人表情甚是古怪:“可是……能参与进来的厨人多半有点年岁了吧?”


    屋内安静半响,有人沉吟良久,方才悄声道:“许是嫁妆丰厚?”


    时下厚嫁成风,手握丰厚嫁妆的妇人和离再嫁,都是常事,甚至还有人嫁的比头婚更好呢。


    而官员之间交际,处处都要银钱,为此娶商户女亦是常事。


    在场诸人之中,不乏有家境贫苦,娶了富家娘子方能继续读书者,闻言不禁暗暗点头。


    只是李文宿听着,皱了皱眉:“你们莫要胡说,我刚看沈官人的神色,可不像是为了银钱娶商户女,更像是……像是在炫耀他能娶到这位娘子一般。”


    众人齐齐一愣,回想了一下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再说”顿了顿,李文宿继续说道:“沈官人真要是那等贪图嫁妆之人,娶一门清贵但嫁妆略少的官家姐儿,再娶上两三门嫁妆丰厚但商户出身的姐儿岂不是更好?这般又有体面又有银钱,说出去不但不会有人苛责,还有人羡慕其妻妾和睦,治家有方。”


    还有一点,就是李文宿回想了一下那道福寿全汤,又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正说着,便有知晓沈砚过去事的进士道:“李官人说的是。”


    而后,那名进士又冲刚刚肆无忌惮说着各色八卦的人道:“你们莫要胡说八道!我想沈官人说的意中人,应当是林芝记的林小娘子!”


    “没错没错。”


    “林厨也是这回琼林宴邀请的厨人吧?他们铺子放假好几日了。”


    旁边之人亦是国子监生出身,连连点头:“我早说沈官人对林小娘子有意思!每每我去林芝记买吃食,都能见着沈官人坐着!”


    “我听说林小娘子还会给沈官人留饭!那餐食好多都是铺子里没得卖的!”


    “对对对,教人好生羡慕。”


    “咱们羡慕也没用,陶小郎都没能拿到几回。”


    一帮国子监出身的进士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引得旁人频频侧目,询问声此起彼伏。


    “林小娘子?莫非年纪很轻?”


    “你们也认得这位林厨娘?”


    “快说说,你们还知道啥?”


    “我们还知道啥……”有人意味深长,悄声道:“我家就在沈官人家附近,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前两日他们府上刚刚寻了上等媒人!”


    无论刚刚有没有兴趣的人,此刻齐刷刷升起兴致来。不过李文宿还有一个问题,他难掩面上的诧异,惊道:“等等?按你的意思沈官人刚刚炫耀半天,实则连媒人都没让登门啊?”


    场内安静一瞬,片刻后有人情不自禁叹道:“沈官人真真是……纯情?”


    “你们说,沈官人会不会?”


    “不会……还是雏吧?”


    “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喂,不要乱说话啊!”


    众人忍俊不禁,室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128章


    就连心情不愉的郭官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露出几分笑意。他回到下榻的客店,把消息告诉翘首以盼的三姐儿:“我被授予芜湖县主薄,年后便要赶赴当地任职。”


    “你整理一番行囊,回头咱们先回家乡过年,而后再行前往芜湖县。”


    “芜湖县……主薄?”熟悉的五个字映入三姐儿的脑海,让她忍不住睁大双眼,掌心更是湿漉漉的。


    上辈子的一切,便是从芜湖县开始异常。她要官人与上峰交际往来,却是遭到郭官人的驳斥,而后彼此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等婆母送来妾室,她也只能把林芝抬举为养娘……


    不对不对不对!


    三姐儿赶忙摇晃着脑袋,将那些让她深感屈辱的事儿抛出脑海,她已将林芝打发出去,只要她软和脾气,不要让婆母介入,事态定然不会发生变化的……


    三姐儿努力安抚着自己,却未曾注意郭官人的神色。郭官人见着三姐儿面色沉郁,半点没有欢喜的意味,禁不住想起那日公布榜单时的场景,脸色也跟着沉郁下来。


    他原本还想与三姐说一说沈砚的趣事,琢磨着要不要等上数日,待沈官人的婚事敲定送一送贺礼,拉拢拉拢关系。


    可时下,郭官人觉得自己不如早些离开,恐带着三姐儿别说拉拢关系,倒是把人都给得罪了。


    正想着,三姐儿也回过神来。她注意到郭官人神色不明,赶忙笑道:“官人说的是。不过咱们既然要回家过年,不如带些特产回去?”


    郭官人颔首:“我听同年所说,汴京城里有不少名店,我回头让人去订些,一部分带回去送给父亲母亲、岳父岳母大人品尝,一部分咱们路途上亦能解解馋。”


    说到这里,三姐儿不免露出笑意:“我听说夏记的蟹粉酥甚是有名,另外还有好味斋的酱鸭……”


    “还有林芝记的花酥。”郭官人笑着接话。没曾想他话音刚落,三姐儿便猛地抬高声音,惊叫一声:“林芝!?”


    郭官人被吓了一跳,满脸莫名地看向三姐儿:“怎么了?”


    三姐儿迅速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就是这名字有点耳熟,教我有点吃惊……只是想了想又不可能。”


    三姐儿又想了想,终是放下心来,林芝擅女红,哪会开什么果子铺,她啊现在应该被那等贫瘠困苦之地,日日为家计发愁。


    不过光听着这两字,她也心生不喜,再想想上辈子根本未曾听得什么花酥的名声,赶忙道:“我不喜欢这名字,咱们就不要买这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东西。”


    郭官人不欲与她争执,点头应下,只是心里又暗暗庆幸了一番,还好没提要带她前去应酬之事,光听着就这副样子,真到面前还得了?


    夫妇各有心思,面上却瞧着一派祥和。三姐儿光沉浸在郭官人温和的态度下,却忘了上辈子的自己这时日日陪着他与同年交际,还以为是这辈子下榻之地太过窘迫,故而郭官人不好带人归来,只能日日单人赴宴。


    这些已是后话。


    暂且不提这对夫妇的同床异梦,那边宋娇娘迎来了一位上等媒人。


    这媒人头戴纱盖,身着紫色褙子,身后还跟着两名仆妇,瞧着比上回来给七八品官吏做媒的媒人还要气派。


    “这不是孙妈妈吗?”


    “她可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官媒!”


    “啧啧,没想到……竟是请了孙妈妈。”更有人压低了声音,伸长脖子看着场内景象。


    他们几个都是今年的进士,得到消息以后便过来查看,没成想竟是刚好见着孙妈妈造访。


    宋娇娘又喜又忧,喜的是她听到周遭人的议论,知道眼前这位上等官媒乃是汴京城里有数的人物,忧的是自己已有心仪人选,偏生砚哥儿已是多日未曾出现过!


    宋娇娘面上含笑迎上前去,请人到屋里说话,心里则是百转千回,暗暗埋怨沈砚不争气。


    直将人引入后院正厅,宋娇娘又请孙妈妈坐下说话。


    孙妈妈脸上带笑,先将带来的两只锦盒轻放在案,一盒里是两匹杭州产的暗花绫罗,一盒里是北苑产的龙凤团茶:“这是刑部员外郎家家托我带来的薄礼。”


    宋娇娘余光扫过两匣礼物,两者皆是富有盛名的上等物件,可见这刑部员外郎家的重视。不过她想起前几回的事儿,也并未惊讶,只试探开口:“这位沈官人是要为家里哪位郎君——”


    大体不过是二郎,三郎……


    宋娇娘的思绪还未落下,便见孙妈妈捂嘴笑道:“娘子,我正是为了沈员外郎而来。”


    “沈员外郎……今年贵庚?”宋娇娘先是一怔,而后又淡定下来,想来应当是如上回那等想聘林芝为续弦的官儿,只是这回来的更大方,更体面,摆出的态度更真诚。


    “年方二十,正是今年的状元郎,模样端正,品行温厚,更是您家的旧识……”孙妈妈笑弯了眉眼,温声往下道。


    只是让她疑惑的是自己越说,面前的娘子表情越是震惊,到最后眼睛嘴巴都张成了O字型。


    宋娇娘怀疑自己得了幻听之症,否则她怎么能听见孙妈妈来为今年的状元郎来说媒,还说,还说是自家的旧识!


    忽悠谁呢!谁认识状元郎?


    就在宋娇娘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那是江管事欲言又止的古怪,那是周遭街坊藏在角落的喟叹,还有沈砚


    多日未来的疑惑。


    宋娇娘倒抽了一口凉气,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头皮发麻,莫非,难不成,难道是砚哥儿这些日子没来,是……跑去参加科举了!?


    这合理吗?


    这可能吗?


    这……正常吗?


    宋娇娘吞了一口唾沫,在孙妈妈不解的目光中颤声道:“敢问孙妈妈,这位员外郎……他名什么?”


    孙妈妈表情奇异,深深看了宋娇娘一眼,沉声道:“沈员外郎,姓沈,名砚,字仲研。”


    宋娇娘的瞳孔,疯狂地震。


    孙妈妈看出宋娇娘反应的真实,而更加惊诧。


    要晓得三年一度的科举乃是汴京的头等大事,家家户户都会关注一二,没曾想林家人竟是全然没发现!


    真真是——


    真真是——


    孙妈妈欲言又止,半响才重新拾起身为上等媒人的职业道德,满脸笑容地从怀里取出红纸帖,上面写着沈砚的生辰八字:“若是宋娘子有意,便先将帖子留下,待我回禀沈员外郎,而后便选个吉日让您与陶家郎君和夫人见上一见,也让两个孩子见一见,如何?”


    宋娇娘方才回过神,轻吐出一口长气来:“有劳孙妈妈费心,便依你所言。”


    孙妈妈笑容愈发真实,起身告辞并回去回复消息了。


    宋娇娘呆坐在屋里,良久,半响才腾地起身,卷着一阵风冲进后院里:“林森!森哥!”


    林森正与商贩清点货物,听到宋娇娘破了音的呼喊声,顿时直起身来。他将事情交付给帮衬的小厮,疾步往回走去:“我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嗷?”


    林森一个踉跄,就被宋娇娘拖进屋里,这样那样一通说。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反应不比宋娇娘刚刚要好到哪里去,半响才憋出一句话:“砚哥儿失踪这么多天不是去外头办案,而是参加科举去了?”


    “嗯,嗯。”


    “……砚哥儿成为状元了?”


    “嗯,嗯!”


    “……砚哥儿还请媒人登门了?”


    “嗯嗯!”


    “……”林森一蹦三丈高,“快把这事与芝姐儿说啊!”


    “你忘了?今日芝姐儿去丘官人府上了。”宋娇娘倒是想说呢,这不,林芝待琼林宴结束便得了丘官人邀约,前去他府上筹备席面。


    别看这场宴席不过三百贯钱,却是面对汴京城各大府邸的敲门砖,只要宴席办得妥妥当当,往后筹备宴席的邀约只会越来越多。


    对待这场席面,林芝重而又重,留了两名帮厨看店,带着其余人一并过去操持。


    夫妇俩清楚女儿心思的同时,又忽然想起这桩婚事来:“你说……”


    “你说……”


    夫妇两人异口同声。


    半响宋娇娘才先开了口:“若是芝姐儿与砚哥儿成亲,芝姐儿还能做家里的生意吗?”


    林森沉默不语,忍不住轻叹一声,一家三口本觉得沈砚品行佳,虽说小吏前途不显,但也意味着能让女儿继续操持家业,不过于受人拘束。


    可沈砚成了状元,成了刑部员外郎,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


    女儿嫁给他,意味着将成为官娘子,可谁听官娘子抛头露脸在外当厨娘的?


    夫妇俩想到这点,顿时没了一开始的欣喜,反而面露为难。可偏偏对方正是品行端方,家里人一致都觉得不错的沈砚,更让夫妇俩犹豫不决。


    待到晚间,林芝刚刚到家就被夫妇二人拉到屋里,细细说道起这事。


    林芝神色淡淡,只是宋娇娘眼角余光瞥到她用力攥紧的袖角,便知道女儿同样被消息震惊到。


    宋娇娘伸手,握住女儿的手。


    林森则是叹了一声,放轻了声音问道:“芝姐儿,你怎么想?”


    宋娇娘接话道:“无论你怎么想,咱们都支持你。”


    林芝心头一热,鼻腔生出淡淡涩意,细小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按当下的律法与习俗,林森夫妇便可以开口决定婚事,可他们还是将选择权送回了她的手里。


    林芝垂眸深思,半响方才开口道:“我——想要与砚哥儿见一面。”


    第129章


    要说为沈砚夺得状元欢欣鼓舞的,还有陶家人。


    自打沈砚成为省元,汴京城里有数的人家稍加打听,便得知沈砚双亲去世,血脉单薄,最亲近的便是嫁至陶家的姑母沈氏。


    再加上沈砚曾在陶家居住几年,故而陶家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媒人,皆是想要为沈砚说说亲事。


    沈夫人对此欢喜无比,要知道她兄长过世以后,沈家门庭败落,要不是她嫁入陶家多年,膝下又抚育两子,日子恐怕甚是难过。


    尽管如此,屋里也多出两三房养娘妾室,直到大郎学业愈发出色,乃至考取为进士,她方才直起腰板来。


    而沈砚是兄长留下的独苗,又是自己看顾着长大,时下一举高中状元,终是让她在婆母妯娌跟前扬眉吐气。


    沈夫人还记得姑太太嫌东嫌西,讥嘲自己都是破落户,区区一届胥吏,还想搭上自家的事儿。


    现在想来,破落户不正是她?


    沈夫人想着此前姑太太灰溜溜离开,而后又高调归来,声称为女儿瑾姐寻到一位才华横溢的举人女婿。


    没成想起女婿考运不佳,参与秋闱时上吐下泻,结果名落孙山。


    姑太太前面吹牛吹得多厉害,打脸便打得有多重。等知道沈砚得了省元以后,更是连招呼都没打,带着女儿女婿回了家乡。


    沈夫人暗暗舒爽,而陶家人又是另一番心思。老太太埋怨媳妇不上心,偏偏在砚哥儿参与科举前让他搬出去,又抱怨女儿不争气,好好的金龟婿眼看便要落到别家去,两个儿子也商量着,要让沈砚与家里关系更亲近点。


    如何亲近呢?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亲缘了。


    总而言之,陶家人有意在沈砚婚事里插上一脚,最好能让沈砚娶一位陶家姐儿,又或是近亲之女。


    没成想他们还未动作,便从报信的江管事口中得知沈砚请了媒人登门,想要迎娶林芝记的林小娘子为妻。


    陶家人瞬间炸开了锅!


    偏偏沈砚是先斩后奏,等陶家人得知这事已是第二天。


    陶官人匆匆赶来,面色不佳。


    沈夫人瞥了一眼自家怒火冲天的官人,皱了皱眉。


    她可不像陶家人那般着急,虽然她说喜欢,也没有多少喜欢林芝,但说厌恶,自然也是没有的。


    策哥儿大婚时,林家人曾登门恭贺过。沈夫人当时忙碌得很,只瞧了两眼,便觉得这家人关系甚是亲密。


    等回头询问一二,方知林掌柜和宋娘子膝下只有一女,光这点就足够让沈夫人惊讶的了。


    天下间的男人无论有没有权,有没有钱,能管住自己的都是少之又少,不少人更以后院养娘妾室数量为荣,把钟爱一人者称为惧内。


    沈夫人见惯了身边乱糟糟的人,这么干净清爽的一家可不就让她记忆深刻。


    况且尽管一家人出身寻常,林小娘子却也做出一番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攒下让人侧目的身价。


    且不说沈夫人对着林芝这一家,是有着欣赏的,再说姑太太那番操作,老太太轻拿轻放的态度,沈夫人早就淡了心思,半点帮官人说话的心思都没。


    故而,她赶在官人前面开口,嗔道:“你这孩子,瞒着我们做甚?你姑姑我和你姑父,难不成是那等棒打鸳鸯的人?”


    陶官人刚想说话,便被沈氏拿枪带棒的话激得哽住,他要是现在斥责,岂不是真成了娘子口中的那等人物?


    他沉默半响,方才叹道:“你打小便像你父亲,自小便是有主意的,姑父不及你。”


    “只是你刚刚进入官场,娶一商户女,还是奴婢出身的商户女,恐怕往后走在官场上,不但帮衬少,而且流言蜚语又多。”


    陶官人自觉自己是掏心掏肺,完全为了沈砚好:“若是你喜欢,后头再呜呜!”


    沈夫人眼明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枣,直接堵住陶官人的嘴,想都知道这男人后头想说什么,八成是想让砚哥儿将人聘为二房。


    男人就这脑子,好似那二房的位置和蜜似的,总会勾得人往前凑。可不曾想那花里流淌出来的蜜汁,不但能吸引蜜蜂和蝴蝶,还能招来一帮子臭虫。


    就像自家后院里几个,嘴上说着爱不爱的,要陶家败落,估摸大半都得拎着裙角跑路,真以为喜欢你这块老腌肉啊。


    沈夫人面上没说话,可那目光如刀子,呼啦啦地砸在某人身上,刚刚还欲反抗的陶官人抖了抖身子,莫名有点精神萎靡。


    可他精神萎靡,却也坚持要往下念叨。只是陶官人的枪炮没向着沈砚,倒是向着沈夫人而去:“你拦着我做甚?我这般也是为了砚哥儿好。”


    沈夫人皱了皱眉,刚想说话便听沈砚道:“姑父姑母一贯来将我当亲子照料,我自是知道你们的心意。可我步


    入官场,只是为了圆自己的梦,我自当是拼尽全力庇护家人。”


    “若是有人在背后嘲笑芝姐儿,便说明是我做的尚且不够。”


    “你这小子怎说不理。”


    “别理你姑父。”沈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拉着沈砚:“他考了三回都没通过省试,最后只能蒙荫入仕,多年来都是寄禄官,他说的话不算数,当不了真。”


    随着沈夫人的拆台,陶官人的脸也越来越青。


    他刚想说话,沈夫人话锋一转,又说道朝堂上几位官人:“至于出身门第,也不必多加在意,想那如今徐宰辅的娘子,我记得也非名门出身,早年间充当塾师贴补家用。”


    “据说便是后来去徐家为女师师,被徐宰辅的爹娘相中,聘为娘子的。”


    沈夫人说到这里,瞥了一眼陶官人,果然陶官人脸色阴晴片刻,终是不作声了。


    沈夫人暗笑一声,瞧瞧!前面还威风八面呢,一听到徐宰辅的事儿又不作声了,真真是欺软怕硬。


    “我觉得砚哥儿说得不错,妻族外力固然重要,到最后终究还是要看个人的本事。”


    沈夫人说给沈砚听,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陶家与沈家联姻时,何尝不是想更进一步,没成想沈家险些断嗣,陶家亦是每况愈下,早已不复过往之辉煌。


    想她幼年时跟随母亲出门待客,尚能坐在首次之位,而后却是越来越后,终归是丈夫不得力,要她面上无光。


    即便如此,她也要摆出大家模样,帮官人联络感情,打听消息,浑浑噩噩便是多年过去。


    倒是陶应策频频破案,又被调往杭州府为通判以后,她的位置又往上挪了几位,亦常有夫人娘子问起她如何教导儿女。


    沈夫人想到这里,禁不住苦笑一声:作为官夫人,她又怎么能不欣赏林芝那般的女子呢?


    陶官人不过说了两句,就被娘子尽数反驳。他有意再说,又想不好从哪里开始说道,最后只是愤愤地甩了甩袖:“你不后悔便是。”


    “谢姑父姑母。”


    “孙妈妈与林家人可曾说过,什么时候登门相看?”沈夫人这回过来,主要是为了这事。


    在交换庚帖以后,两家人便要合八字,再是见面商议聘礼等事,这些事务都得女眷打理——作为沈砚的姑母,沈夫人自是义不容辞。


    还未等沈砚回答,江管事便匆匆而入,说是林家人送了一封信来,还特意说明要砚哥儿亲启。


    沈砚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当即让江管事送上前来。


    与此同时,听到这话的陶官人登时跳脚:“瞧瞧!瞧瞧!都到了议亲的时候,怎能私下来信?”


    时下婚姻讲究明媒正娶,议亲乃是双方家庭替子女敲定终身的关键环节,一应事务都需经过媒人居中传递消息,男女双方都得谨守礼法,勿致私通,也就是明确不允许男女自行沟通。


    若是儿女私下见面,通信,轻则被认为是轻薄不端,重则被指责私相授受,有损两家门风。


    就连沈夫人也是紧蹙眉心,面露难色,这等事儿传开,别说婚事告吹,恐是对林小娘子名声有碍。


    林家父母都在,怎会允许?


    思绪刚刚落下,沈夫人便听到沈砚的话语:“姑父莫急,这封信乃是林伯所写。我想林伯知道沈家长辈尽数去世,故而才会遣人将信件送到我手上。”


    沈夫人闻言,也觉得甚是有道理。她起身上前,垂眸望着沈砚手里的信件,果然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砚侄亲启。


    沈夫人悄然松了一口气,冲着陶官人点点头。她看着沈砚打开信件,定睛往内容看了看,顿时愣了愣。


    陶官人注意到沈夫人的错愕,警惕道:“莫非是想让他们见一见面?”


    沈夫人表情古怪,欲言又止。直到陶官人再行催促,方才回答道:“那倒不是,就是——”


    “就是什么?”陶官人实在忍不住,起身也来看。他看了两眼,顿时跳脚:“什么叫做要砚哥儿回答以下问题?不愿作答,这场议亲便到此为止?”


    “砚哥儿是状元啊状元!”


    “他们一家人在想什么?天上掉馅饼都不知道咬上一口的吗?还不回答就到此为止?砚哥儿,我和你说!”


    陶官人气呼呼的,没成想自家没嫌弃成功,对面林家人居然还嫌东嫌西,弄出点新鲜玩意。


    他黑着脸,想着定要砚哥儿好好摆一摆态度,要对面知道。


    可陶官人一转身,便见沈砚双眼亮晶晶的,竟是直接遣人取来纸笔,当即准备开始回信!


    陶官人气极:“沈砚!”


    沈夫人看着沈砚不要钱的模样,也是嘴角抽搐,真真是儿大不由娘,哦,不对,砚哥儿是自家侄子来着。


    想到这里,沈夫人便心平气和了。她连两儿子都管不住,更何况是沈砚呢,索性拉着陶官人坐回位置上:“你瞅瞅!砚哥儿自己乐意着,你何苦做个坏人?咱们好端端的,到时候往上一坐,等着砚哥儿和芝姐儿给咱们磕头不好吗?”


    “我可是为了他好!”


    “好好好,好歹芝姐儿有钱有能力,还就一个女儿!到时候与砚哥儿成了亲,不就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比那些有兄弟要帮衬的,好得多呢!”


    沈夫人苦口婆心劝了几句,眼见陶官人还嘀嘀咕咕,又补上一句话来:“你可是状元郎嫡亲的姑父,得大气点!”


    “人都反对,你也要支持!”


    “外面人都没说话呢,你这嫡亲的姑父,最最亲近的人就闹腾起来,不纯纯不给砚哥儿面子嘛?”


    这边沈夫人三劝郎君,那边沈砚翻看里头的题目,认认真真纂写答案:他有种感觉,要是他不好好回答,说不定就没下次机会了。


    第130章


    沈砚写着写着,便是心中有数,眼下这些问题哪里是林叔提出来的,分明是林芝的心思。


    他瞥了一眼正被沈夫人拉着说话的陶官人,手下加快速度,三两下写完信,折好塞进信封并封了口,递给江管事:“赶紧送去林家。”


    陶官人这边刚被沈夫人劝得接受事实,打起精神想看看信里写了什么,却见沈砚早已把信送走。


    顿时,他急得跳脚:“你动作也太快了!起码晾一晾,让他们知道你的态度!”


    沈砚点点头,眼里带着点疑惑:“我不是已经摆了态度了吗?”


    陶官人先是一怔,随即明白沈砚这是认定了林小娘子,哪有半点拿捏的心思。


    他刚想动怒,又想起沈夫人的话,他们这回来是想与沈砚拉近关系,而不是想把砚哥儿推得更远。


    瞧砚哥儿这心早飞过去的模样,只怕自己越劝,他越是越起劲,到时候反落个里外不是人。


    陶官人想到这里,便闭了嘴,只转头看沈夫人。


    沈夫人也没说劝解的话,只对着沈砚道:“婚姻大事,还是要长辈出面。我回去就请孙妈妈做中介,选个好日子,两家人见一面好好谈。”


    沈砚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坐在旁边的陶官人见了,暗自别过脸,连连摇头:这般模样,真真是没眼看。


    另一边,江管事将信件送到林芝记。宋娇娘见着熟悉的信封,手一下攥紧了帕子,她没想到沈砚竟是这么快回信,一边使人招呼江管事,一边往灶房去喊林芝,又去后院寻林森。


    夫妇两人进了屋,赶忙先看女儿神色。宋娇娘打眼一看,一颗心便直往肚里沉,实乃是林芝神色平静,看不到半点喜悦。


    宋娇娘心头闷闷的,半响才挤出笑来:“咱们回头再寻,定然还有更好……更适合芝姐儿你的。”


    林森闻言,暗道推去状元郎的婚事以后,再去寻旁的婚事,只怕不但难寻,还要遭人非议。


    想归想,林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着呢!”


    “你们说什么呢?”林芝哭笑不得地合拢


    信件,抬眸看向夫妇二人:“娘回头便与孙妈妈商量个时间,见上一见吧。”


    宋娇娘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时顿时喜上眉梢:“真,真的?”


    “芝姐儿,你确定?”


    “……娘,还有爹,我是那种不管不顾自己幸福的人吗?”林芝看着两人的反应,好气又好笑,同时还有些羞涩泛上来:“你们啊!”


    眼见女儿都快恼羞成怒,林森和宋娇娘方才确信。夫妇两人喜得合不拢嘴,起身便直转圈圈,你一言我一语,明明只有两张嘴,听着却是热闹非凡。


    数日后,两家人约在茶馆见面。按规矩该让男女相面,可林芝和沈砚本就相熟,便直接略过,只让长辈们谈。


    沈夫人怕陶家人多吓着林家,只带了陶官人来,路上还反复叮嘱:“态度一定要和善,别惊着人家。”


    即便叮嘱过后,沈夫人也甚是不放心。进了茶馆,她也关注着陶官人的动作,直见他文质彬彬,谈吐客气,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林森,他没提沈砚的事儿,倒是提起陶家两兄弟来。


    陶官人平素只管两孩子读书,其余一概不管,长子对他态度冷淡,幼子也甚是叛逆,不与他亲近。


    此刻听着林森说的一连串趣事,眼里满是新鲜不说,心头更是隐隐泛酸,自己这当亲爹的,竟是不如外人了解儿子。


    沈夫人见气氛缓和,便跟宋娇娘说沈家的家底:“我娘家没旁的亲人,财产都归了砚哥儿。”


    “只是往年娘家无人,饶是家里还有不少忠仆,也着实日子难过,铺子大多都是租了出去,一年大体有千来贯,另外汴京城外还有良田千亩,以及各地还有几个庄子,除去每年收上来的各种孝敬外,一年到头也有几百贯进项。”


    宋娇娘听着,心里也踏实了,自家虽远不及沈家底蕴深厚,但光论年收入还真的不差什么:“我家家底普通,本钱也就小几百贯,其他都是我家女儿一手赚出来的。”


    沈夫人闻言,忍不住点点头,这事儿早就随着林芝记名声大噪而传开,不知周遭多少人都以林芝记为目标,想在汴京一夜成名,三月暴富。


    宋娇娘又道:“大理寺前街的两家铺子,尽数都在芝姐儿的名下,另外我家郎君在汴京外买了一百亩的良田,也有一半是给芝姐儿的。”


    听宋娇娘说完,沈夫人禁不住面露讶色。她自是知道林小娘子手艺不俗,赚下偌大的一份家产,却未曾想到林家夫妇竟是直接将铺子田产都放在女儿名下,更是愿意将这些尽数充作女儿的嫁妆。


    沈夫人忍不住放轻声音,小声道:“那您与您夫君,往后,往后怎,如何生活?”


    宋娇娘听出沈夫人话里的顾虑和担忧,反而露出笑容来:“我家女儿本是想招赘婿的,可砚哥儿实在好,咱们也舍不得。”


    “按芝姐儿的心思,自是想让我们住在一块的。不过两人年轻,和我们住一起到底拘束,故而我家在州桥夜市盘了一家新铺子,又在郊外置了房产。”


    “芝姐儿继续做生意,咱们也在铺里帮衬。等到咱们年岁到了,便退休去乡下田庄里生活,那五十亩良田和州桥夜市的租金,也足够我们夫妇生活了。”


    宋娇娘侃侃而述,而沈夫人则听着惊心。不过大半年时间,他们一家便将谢大羊肉馆剩余的两千贯还上,又买了一间新铺子、农庄与良田。


    且不说林森夫妇留下的私产,光是林小娘子的嫁妆,市价便超过了四千贯,已比寻常官家娘子能带的嫁妆更多。


    更何况单单林小娘子的手艺,带来的又何况千贯百贯?


    甚至有一瞬间,沈夫人都生出将林小娘子说给自家幼子也不错的心思。


    不过转瞬,她便歇了心思,温声往下说道:“我家大儿娶新妇时,是用了一千贯的聘金,砚哥儿娶你家姐儿时,亦是这个数字。”


    顿了顿,沈夫人悄声道:“这是砚哥儿特意交代的。”


    宋娇娘先是一怔,随即欢喜得合不拢嘴,要知道沈夫人说的大儿媳妇正是戚娘子。


    戚娘子乃是正三品吏部曹的次女,压箱底的银钱便有十万贯,出身显赫。


    沈砚能提及这事,加之沈夫人和陶家也同意,可见前者是肯定重视自家芝姐儿,而后者起码是非常重视沈砚,并愿意以相同的态度对待芝姐儿。


    宋娇娘和沈夫人说到这里,已是基本敲定这桩婚事,气氛也愈发和乐起来。


    再看陶官人和林森,早已叫了酒菜,你一杯我一盏,正聊钓鱼的法子。


    “你想要一口气上大鱼,用那蚯蚓等物并不好使,我告诉你一个新鲜方子。”


    “只是这样……再这样……”


    “真的假的?这样也行?”刚刚进来时面上还多少有些倨傲之色的陶官人已满脸兴奋,磨掌擦拳跃跃欲试。


    “保证可以。”林森用力拍着胸膛,“上不了大鱼,你唯我是问!”


    “不如回头咱们一起去?”


    “好啊!到时候比比谁钓的更多!”


    “好!咱们说好了啊!”


    “来来来,说好了,干杯!”


    沈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对上宋娇娘视线时还怪尴尬的。两家人坐在一起用了午食,方才各自上车归家。


    沈夫人归了家中,就将林家人的情况说出口。就连陶官人都忍不住道:“到底是只有一个女儿,这般舍得。”


    “我瞅着宋娘子和林官人亦是极好的性子,家里亲眷又少,想来不会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


    “而且,他们家居然与大郎和戚氏常有书信往来。”陶官人忍不住说道。


    “哎?真的?”


    “是啊,回回给咱们来信时还不忘给他们去信送东西呢。”陶官人还是从林森口中得知这事,当时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表情。


    说到这里,他心里还酸溜溜的,他这生父,对大郎了解程度怎感觉还不如林官人。


    “戚氏那般争强好胜的性子,都能处得来,看来林小娘子的性子也没外人说的那般强硬。”沈夫人听到这里,心里更是欢喜,赶紧让人去请孙妈妈张罗后续流程。


    另一边,宋娇娘喜气洋洋地归了家,与女儿细说见面的情形,尤其提到沈砚交代聘金的事。


    林芝听到这里,心里涌现出阵阵暖流。戚娘子出身显赫,自己的聘金比对方低一些,也不会教自己觉得怠慢,在旁人眼里亦是理所应当之事,偏生沈砚记着,而且还提了。


    林芝嘴角上扬了一番,听了一会便又去忙铺子里的事,只留宋娇娘跟林森抱怨:“你瞧瞧这丫头,明明是她的婚事,倒比咱们还淡定。”


    “这不马上过年节了嘛。”林森哈哈一笑,翻出一摞的单子塞到宋娇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宋娇娘垂眸一看,竟都是邀请林芝登门制作席面的邀约,价格更是比之前又涨了不少。


    故而林芝整个年里都忙得头晕眼花,待次年元宵节过后,林家、沈家和陶家亦开始操办婚事。


    先送草


    贴,而后再换定帖。


    所谓定帖除去草帖信息外,男方需要列出聘礼的详细数目,女方亦是如此,会在上面详细列出陪嫁的内容及数目,如房屋、铺面、田地以及绫罗绸缎、首饰乃至诸如螺钿床等生活用品。


    看着屋子里堆得越来越多的物件,林芝才真有了一种要出嫁的感觉——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上辈子没结婚,这辈子倒是要早早成家了。


    至于宋娇娘,倒是不知道女儿淡定了这么久,竟是后知后觉地开始心神不宁,正忙着招呼余娘子等人。


    眼见下定礼的日子渐近,林森和宋娇娘便有了旁的心事。他们早先为家生子,两边父母早逝,也没亲族,故而想请余娘子、柳娘子和卢娘子三家人到时来充场面。


    “这事你不说,我也得来凑热闹!”余娘子乐得合不拢嘴,自是欣然应允。


    柳娘子得了消息,说那日定会告假而出前来观礼,而卢娘子亦是同意,还表示婆母愿意早早过来帮忙。


    到了下定那日,吹吹打打的声响由远至近。大理寺前街的商户,周遭的百姓,乃至林芝记往日的熟客都汇聚在路上,瞧着一行人涌入林家大门。


    眼见一担担系着红绸的礼盒和箱笼进了林芝家,周遭围观者的惊呼声也此起彼伏,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惊叹的,更有好奇打听的。


    “这是下定?”


    “东边员外家嫁女也不过这等动静。”


    “瞧瞧那金钏、金镯、金帔坠……我的天!那东边员外家摆出来的远不及这三件啊。”


    “啧啧啧,真气派啊……”


    “要我说莫不是装模作样充充派头哦,哪有这么多好货!”


    “就是就是,说不得只是鎏金的,里面都是铜的……”


    “你家里人可晓得你在身后这般酸人?”登时便有人斜眼看来,反驳道:“你可知道林厨结亲的是何等人家?”


    “你说的你好像知道一样。”


    “我当然知道!与林厨结亲的正是去年的状元郎!”


    这话一出,嘈杂声愈发响亮。


    等知情人津津乐道说出沈状元与林厨之间的联系,说酸话的已偷偷离开,倒是不少人口称此乃佳话。


    因着时下规矩,身为主角的林芝不能出现在人前,便坐在屋里听着声响打发时间。


    大妞几个轮番进屋里来,时不时说起外面的趣事。


    林芝听到街坊们的赞誉,亦是忍俊不禁,若是有人知道‘她’和沈砚的初遇是在那等境界,应该更觉得宛如故事一般吧?


    只可惜现实不是故事,原身却是早早去了。


    林芝听着吹吹打打的声音,托着脸颊有些恍惚,若是自己来到这方世界,那她会不会也去了自己那边,又或是去了别处?


    半睡半醒间,她仿佛见到了那道瘦削的身影。她盈盈一拜,宛如余烟般消散在梦境之中,只将林芝从梦中惊醒。


    她侧目望去,已是夜幕降临,而自己更是不知何时躺在榻上。


    很快,宋娇娘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大汤碗:“芝姐儿,你醒了?刚刚我进来,你居然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喏,快尝尝。”


    “可能之前准备嫁妆太忙了。”林芝坐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而后坐在凳上。


    她伸手将面碗端到面前来,先是漫不经心地夹起一筷子,等吃了一口后顿时睁大了双眼:“哎?唉!是娘做的吗?”


    “是不是大有进步?”


    “嗯嗯。”林芝连连点头,满脸欣慰:“终于没有将糖当做盐,真是太棒了!”


    “喂——!”


    “我胡说得啦。”林芝笑嘻嘻地躲过宋娇娘袭击的手,弯起眉眼:“娘很厉害哦!”


    说罢,她很给面子的嗦了一口面。


    宋娇娘看着林芝,也是露出笑容:“嗯嗯,等你出嫁以后爹和娘也能好好照顾自己的。”


    林芝嚼着面条,歪歪头,半响露出疑色:“我们家里有好多厨子啊?也不至于等我出嫁,你们就吃不到饭了吧?”


    “那不一样啦。”


    “那就跟我一起吃。”


    “到时候你就出嫁了。”


    “哎……不能和爹娘一起用饭的话,我就不想成亲了。”


    “都办完纳定了,说啥呢。”


    “不办了不办了,或者成亲以后就分居?我回家住哦。”


    “你啊——”宋娇娘哭笑不得,原本那些感伤气氛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还没说完,门口又是另一道声音:“不要啊!”


    林芝和宋娇娘齐齐一愣,转身望去就见到沈砚——因着两家婚事关系,他已是数月没出现了。


    问题是: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娇娘瞪圆了眼,林芝张大了嘴,而沈砚则是痛哭:“宋婶……不是宋娘子,不是……娘!您跟爹跟我们一起搬去府里住哇!”


    “我们是在开玩笑啦!”


    “砚哥儿?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笨蛋,今天不能见面。”


    “我都半年没见到人了……”


    “别胡说八道,总共也就三个月——”


    很快,几双手把沈砚从门口拖走,吵闹声丝毫不比白日清净。


    林芝起身走到门口,挑起帘子向外面望去,正巧与沈砚对视上。


    她眉眼弯弯,冲着对方笑了笑,嘴巴开开合合。


    沈砚瞪大了眼,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往后余生,请多关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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