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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年糕粉丝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江婉躲避的动作太明显,王厨一眼就瞥见了。他脸色沉了一沉,冷声道:“当然,三位也是。”


    魏厨翻了个白眼,没忍住:“王厨这话说的,你临时抱佛脚学人家做酥点,不过照葫芦画瓢上一日,就觉得自己能拿魁首了?”


    魏厨怕林芝不知道内情,又转身解释道:“林厨还不知道,这家伙寻了家里好几位长辈帮忙,一起琢磨你那花酥的做法,也不嫌丢人。”


    汴京城里的名厨就那么些,一点动静便能传开,王厨这番折腾早有人知晓。


    连安静内敛的蒋羡姐蒋厨都凑过来,悄声吐槽道:“我还听我娘说,上回比赛官吏报的顺序,就是咱们得票的名次。除去我以外,江厨和魏厨也在王厨前头,他倒好,搞得好像只输给了林厨您似的,真真是……”


    蒋厨组织语言,半响才吐出四个字来:“厚颜无耻。”


    林芝没忍住笑出了声。


    先是被江厨避嫌躲开,又遭魏厨拆台以及蒋厨嘲讽,王厨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林芝一眼,方才甩袖离开。


    “刚刚明明是他先挑衅我吧?”林芝睁圆了眼,只觉得王厨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险些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突发失忆,缺失了一段自己招惹他的记忆。


    蒋厨忍俊不禁,魏厨笑道:“你莫要理会那人,临时抱佛脚能做出多好的东西?倒不如走到自己道上再行精进。”


    “这个道理,我自是清楚。”


    “那就好。”魏厨刚放下心,没半盏茶功夫他的表情又扭曲起来。


    原来就在官吏宣布今日选拔活动限时十二个时辰,每人要做三十人份的果子后,林芝竟是举手问道:“那做两款果子,可以吗?”


    官吏微微一怔:“自是没有问题。”


    魏厨脸上的笑容凝固,刷地侧身望去,只见方才还一派平和,乖宝宝模样的林芝正对着王厨,嘴巴开开合合。


    魏厨没看到前半段,只看懂了最后几个口型:“……没胆就滚。”


    魏厨沉默,魏厨震惊,刚刚谁说清楚的?这就是你理解的清楚?


    别说前面震惊,消息传到暖阁里,副行首与今日的宾客也安静了一瞬。


    负责元宵节宴的官吏诧异:“这位林厨,脾气还挺火爆的?”


    众人一时说不准,倒是崔厨娘笑了笑,说道:“林厨出身微末,若是来人挑衅也没点脾气,恐怕也在市井中站稳不了跟脚。”


    官吏一怔,笑了笑:“崔厨说的是,是这个理。”


    世人都说要善于待人,做人要老实厚道,却没人说过老实人是最容易吃亏的。


    从外地到汴京来讨生活的人家,若是性子弱点,恐怕早就被人拿捏了。


    暂且不论旁人议论,厨子们之间的争执,终究要靠手艺说话。


    王厨此刻已经气炸了,看林芝的眼神都快冒火,林芝却像没事人一样,放下狠话以后,就跟着引路官吏去了比赛场地。


    这回,所有人都在一个会场里,同样各有两名差役跟随,只是彼此隔得远,看不清对方的操作。


    林芝扫了眼身边的差役,竟是上回见过的老熟人。她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下食材清单,除去上回做花酥的食材以外,还多了冬瓜、胡萝卜、豆芽、冬瓜、冬笋、核桃、莲子、黄花鱼胶和大鹅等物,说是熬煮高汤的话后两者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这清单送到暖阁,副行首和官吏们都看呆了。光头厨子憋了半天,还是不由自主地吐出猜测来:“她不会是想做花折鹅糕吧?”


    官吏们不清楚内情,行首们却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带须的老厨子深深蹙眉,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她有了将汤汁汇入到鹅肉之中的办法?”


    “可才过去两日!”光头厨子惊呼。


    “也不一定是想出法子了。”诸人齐齐沉默,半响才有人接话:“说不定是故意吓唬王厨,好让他乱了阵脚。”


    这样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众人长舒一口气,而带须老厨子也乐得看戏,摆摆手对差役道:“她要什么食材就给她什么罢,不用来询问了。”


    没多久,食材便送齐了。


    比其余几人声势浩大的景象不免让人频频侧目,尤其是王厨更是直直瞪着那只大鹅,而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林芝。


    而林芝神色平淡,直接先把黄花鱼胶和葱姜蒜一起上锅蒸,又把其余食材倒进锅里煮沸,转小火慢炖。


    等鱼胶发好,便放进素汤里一同炖着,而后便不管汤头,转而杀鸡杀鹅,取出要用的鸡肉和鹅肉以后,将鹅架和鸡架放入锅里,与猪骨共同炖煮汤头。


    再来绿豆红豆枣泥等亦如前日那般开始炖煮,而后林芝开始专心做起花酥来。


    三十人份的花酥,对她来说竟像小菜一碟。她有条不紊地炸制,只用了比上次多两刻钟的时间就做完了,让差役先送了过去。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将鹅肉与猪肉切碎并混合均匀,略调整一二味道,再揉捏出恰到好处的块状,并上锅蒸熟。


    再来,林芝取来一块鸡胸肉,同样剁碎成泥,不过这并非做主食材而用,而是待会要放入高汤里的。


    等两种高汤都炖得差不多了,她便捞出里面不要的配料,混合后并往里加入鸡肉泥。


    鸡肉泥慢慢吸附了汤里的碎渣,素汤渐渐透出淡淡的金色,清亮得能照见人影。


    林芝任由高汤继续沸腾,随即舀出一勺淋在花瓣上,因着高汤内富含鱼胶,遇冷就凝住,恰好定住花瓣的形状,只要一片一片撕下来堆好,一朵刚绽放的花便出现在眼前。


    剩下的汤她又熬了会儿,铺在平盘上,凝出接近豆皮般的薄片,轻轻卷在切好的鹅肉上,刷上高汤,再将花瓣尽数粘


    最后还有一部分要凝结成如豆皮般的薄片,轻轻卷曲与鹅肉之上,最后用刷子刷上汤汁,再将花瓣逐一粘合在上面。


    不消半盏茶功夫,一朵饱满的牡丹花便落在碗里,晶莹剔透,瞧着比真花都要娇俏美丽。


    站在林芝身后的差役,脸都快笑僵了,死死攥着手里的托盘才没失态。


    前两日他见着花酥时的震撼还没消,这才两日,又被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怎么形容这道果子都想不出来。


    半响他才渐渐回过神,开始好奇行首与官人们看到后的反应。


    做出了第一朵花折鹅糕,林芝心里也有了底,后面的制作速度越来越快。


    头一碗用了三盏茶功夫,后面一碗只需一盏茶功夫,到最后一盏茶功夫可以做三碗。


    即便如此,她也足足耗费两个半时辰才全数完成。别说林芝累得满头大汗,就连差役都是疲惫不已,至于会场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其余几人尽数离开了。


    “劳烦差人送过去。”林芝将做好的花折鹅糕逐一摆上托盘,又盛了一壶汤汁搁在一旁:“若是行首与官人们想喝汤,亦可浇一勺汤上去,不想喝的话便直接品尝即可。”


    差役忙点头记下,一脚重一脚轻地往暖阁而去。


    林芝拿毛巾擦了擦汗,刚要往堂屋走,就被一名官吏拦住,引着往暖阁院内的偏殿去:“林厨请在此稍候。”


    推开门,屋里安安静静的,江厨、蒋厨、魏厨和王厨四人各占据一个角落分散坐着,直到见她进来才瞬间热闹起来。


    江厨站起身,热情地迎上前来:“林厨来了?”


    魏厨亦是走了过来,满脸复杂:“你居然真的做了两道果子……”


    顿了顿,魏厨补充:“王厨也做了两道。”


    林芝挑了挑眉,抬眼正好对上王厨的目光。他的状态没比林芝好到哪里去,肉眼可见的疲惫,只是见林芝看来立马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架势。


    没等两人多说,一名官吏便推门而入:“请诸位厨人跟我来。”


    人立刻收了话,跟着往暖阁走。


    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桌案上,最显眼的莫过于宛如双生的花篮,明眼人都知道一个是林芝的作品,还有一个则是王厨的作品。


    魏厨正仔细观察,想要看出两者的区别,耳边忽然传来江厨的低呼:“那是什么?”


    他疑惑地顺着江厨的视线看去,登时瞳孔微微睁大:茶碗里,是一朵琉璃芙蓉花?


    魏厨定了定神,咬着嘴里的肉,视线逐一滑过餐食,最后闭了闭眼。他只觉得口腔干涩得紧,半响才颤声道:“林,林厨,那是你另一道作品?”


    林芝点了


    点头。


    魏厨刚要开口,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喉结滚动,咽了一下唾沫:“那个,这道果子的名字是——”


    林芝笑了笑:“花折鹅糕呀。”


    花折鹅糕、花折鹅糕……花折鹅糕!?


    当‘花折鹅糕’四字如惊雷般在魏厨耳边炸开时,他瞬间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朵琉璃牡丹花。


    可他的反应甚至还算得上平静,毕竟王厨竖耳听到答案后,表情瞬间扭曲,失声惊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怎么会是花折鹅糕!?


    他费尽心思想改良的花折鹅糕,跟眼前这朵晶莹剔透、连纹路都清晰的琉璃牡丹花比起来,简直像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


    蒋厨和江厨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甚至顾不得在场的副行首与官人们,凑上前仔细打量这一朵精雕玉琢的存在。


    她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响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这个真的是用鹅肉做的?”


    第102章


    不止蒋厨江厨,连在场官吏与副行首们也齐刷刷地投来好奇目光,实在是这道果子太过吸睛,也太让人震撼了。


    林芝笑了笑:“是,也不是。”


    她没再多加解释,只抬手示意众人品尝:“有些秘密,可以亲自体验一番。”


    坐在上首,身穿青色官服的钟官人笑了:“既然如此,咱们便来尝一尝罢?”


    “钟官人说的是。”几名副行首纷纷应和。按规矩评点该按顺序逐一品尝,可在场谁听不懂钟官人的意思?不用副行首们开口,差人立刻将一碗碗的琉璃牡丹花……不对,应当是花折鹅糕送到众人面前。


    随着小碗送到面前,钟官人愈发惊叹这道果子的精致细巧,不但每一片花瓣皆是纹路清晰,而且每逢微风吹拂而过,花朵便会颤颤巍巍,宛如枝头刚刚盛放的鲜花。


    单论‘颜色’,已是足够诱人,而等拿到近处,还有一缕淡雅的香气扶摇而上,勾得人心里发痒。


    钟官人迟疑片刻,拿起碗侧的轻巧小勺。他舀起琉璃牡丹花,才发现份量比预想中沉些,再仔细瞧,方才注意到花蕊部分竟隐约藏着一团粉色肉圆。


    “咦,里面还藏着别的?”钟官人咕哝一声,忽然想到这道菜品的名字:“花折鹅糕……外面是花,里面莫非是鹅糕?”


    钟官人对外表打了满分,给香味打了七分,再来便是味道。他满怀期待,而站在一旁的王厨盯着钟官人的脸色,牙齿咬得咔咔响,暗自盼着林芝这果子味道寻常。


    钟官人先将汤勺放回碗里,用筷子夹起一片花瓣送进嘴里。


    随着脆弱的花瓣接触到温热的口腔,他发现花瓣竟是瞬间融化,化作清亮的汤汁?


    钟官人的瞳孔微微大张,下意识吮吸一口,汤汁清淡温润,素雅至极,只到最后方能尝到隐约间泛起的一抹鱼香与肉香,鲜甜且完全不腻。


    “这,这花瓣到嘴里竟是化作汤汁?”


    钟官人还以为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转头才发现是身侧的光禄寺丞宋官人在惊叹。


    “你也是这般?”


    “你也是?”


    钟官人连连点头:“对吧?好神奇!而且这汤汁清透润口,荤香又柔和,甚是巧妙。”


    其余不说,光是这吊汤手法便是教人惊奇。宋官人深以为然:“的确,话说这是林厨所做?她只是一家脚店的主厨?拥有这般手艺,怎会屈就在一家脚店里?”


    光头厨子闻言,笑着回话:“两位官人不知,这位林厨娘乃是随父母从外乡而来,方才扎根数月。”


    两日前林芝勇夺魁首以后,他们的资料就已放在诸位行首的桌案上,包括他们至汴京登记户籍,乃至购置铺子的资料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宋官人恍然,而后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刚一掠而过的醇香:“再来尝尝这汤与肉圆的组合。”


    这回,他连带着藏在花蕊里的鹅糕一并送入口中。


    牙齿微微用力,便能剖开外层深入内里。鹅糕并非紧实的肉团,而是由丝丝缕缕的鹅肉所组成,嫩得轻轻一瞬便涌出汁水。


    每每用力一下,丰腴的汁水便肆无忌惮地喷涌而出,与外界清甜的汤汁交错在一起。


    原本微弱宛如微风拂面的香味,如今却化作飓风,裹挟着鲜味的巨浪,朝着味蕾发起冲刺,一下又一下重重拍打在大门上,最后轰然散开。


    直至将鹅糕尽数用完,钟官人方才意犹未尽地舒了口长气。


    宋官人满脸震撼,拍案叫绝,就连副行首们亦是惊叹不已,眉眼间难掩惊奇:“鹅肉处理得相当不错。”


    “香味浓郁,汁水细腻。”


    “就是搭配鹅肉的是猪肉吧?配料得用羊肉才是。”唯独带须老厨子摇摇头,哑然失笑。


    他本无责怪之意,偏偏王厨像是抓到了把柄,不死心地跳了出来:“你居然在果子里用猪肉?”


    林芝无语,迷惑道:“难道你炒菜不用荤油?炖汤不用猪骨?”


    王厨涨红了脸:“可这是果子!”


    林芝不耐烦:“那你做的花折鹅糕用的是什么?今日做的花酥用的是什么?”


    别说花酥,前日做的花折鹅糕都没用鹅油,还用的是猪油揉面。


    王厨吭哧吭哧说不出话,而反应过来的带须老厨子也变了脸色,不悦道:“用猪肉提鲜本是寻常事,这般揪着不放,实在失了气度。”


    钟官人眯了眯眼,先前他便已听几名行首说起这位王厨的事,目光扫过王厨所做的‘花折鹅糕’和花酥篮子上,笑眯眯道:“下一道,不如就尝尝这道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听说这两道果子,名字也一样,都叫花折鹅糕呢。”


    钟官人的话一出,没人敢不给面子,谁管王厨是不是变了脸色,就连几个与同福楼关系颇好的副行首都在暗暗摇头:下一代接班人竟是这等人物,看来同福楼怕是走不远了,回头要交代自家铺子,减少来往才是。


    等尝过王厨的花折鹅糕,这几位副行首更觉惋惜:前几日尝时还觉得有新意,稍作调整便能更好,可跟林芝那道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钟官人只品尝一口,便摇了摇头。


    而光头厨子也尝了一口,随即叹气道:“王文啊王文,你回去的两日,在忙些什么?”


    王厨一怔,脸腾地涨红。


    光头厨子指向其余人的作品,从魏厨、江厨到蒋厨的大有变化,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显然是受到林芝所做的花酥刺激,三人的作品都经过了一系列的改进,唯独魏厨的‘花折鹅糕’毫无变化。


    其实光头厨子也清楚知道王厨这两日在忙什么,故而下一息他的手指向旁边的那道花酥篮子:“还是说你两日功夫都在准备这个?”


    王厨抿了抿唇:“……是。”


    光头厨师扶着额头,叹道:“我问你,既然你和林厨做了一样的东西,我们为何不选正主,反倒选你这赝品?”


    光头厨师实在搞不懂王厨的想法,是,王厨家里的同福楼乃是汴京城里有


    数的酒楼,家里长辈之中更有曾担当过御厨的,担当过汴京行首的。


    既然如此,他们更应该清楚元宵节乃是五大节日之一,其宴席更是年前便开始准备。


    尽管饮食行具有举荐资格,却也并非年年都有作品能够参与其中,他们精益求精,谨慎小心,又哪里会挑选一个有争议的菜品。


    真传了流言,他们这些人的前途还要不要了?或者说今年居然有林芝这般扶摇而上者的出现,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让饮食行名气大增,他们捧着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压下去。


    光头厨子那看蠢货似的眼神,刺得王厨心头发紧,沸腾的脑子也渐渐冷静。他对上钟官人和宋官人冷漠的目光,脸色骤然僵住,这才生出悔意。


    随后众人又尝了另外三道果子,可惜前头有林芝的作品珠玉在前,后面的即便味道不错,也落了下成。


    不用多说,名额自然落在林芝身上。钟官人和宋官人又将林芝留下,细细询问上半盏茶,而后又讨论一番,最后告知她其制作花酥与折花花糕均得已入选,十四那日清晨便要到饮食行内,跟随官吏入宫,需至十六日清晨方可离开。


    等林芝回到大理寺前街时,林森和宋娇娘已从报信人口中得到喜讯,乐得合不拢嘴。


    周遭围着不少街坊奉承,脸上笑着,眼里却藏着点酸意:其一是林芝先是入选新人新年会,如今得了魁首还入选元宵节宴,着实风光;其二便是林芝一家装潢谢大羊肉馆的动静不小,等他们盘下铺子的消息传开,街坊们也不禁眼红。


    要知道林芝一家来汴京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银钱才盘下面阔一间的小铺子,可这才半年不到,他们就盘下了面阔五间的大铺子!


    即便后来宋娇娘解释自家不是全款拿下,也架不住邻里心里泛酸,尤其几家有女儿的,回去看自家姑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次日,余娘子来寻宋娇娘八卦时,也吐槽起后头街坊:“……陈家那汉子打女儿,还嫌女儿不争气,说比芝姐儿白长几岁,啥本事没有。”


    宋娇娘皱了皱眉:“我听说他们家大女儿打小在家里洗衣做饭,照顾弟妹,手脚利索能干,怎到他嘴里就啥啥都不行了?”


    “可不是嘛。”余娘子撇撇嘴,甚是嫌弃:“再说了他们夫妇俩也没花钱送女儿去学艺啊!”


    “就是啊,学都没学还想让自家女儿有那等能耐……”说到最后,宋娇娘忽然心虚了一下:她当初也没让林芝学厨,甚至还反对过呢!


    “我跟你说。”余娘子没注意到宋娇娘的神色变化,吐槽起陈家的旧事:“他家大女儿原先在绣坊时打杂,有绣娘说她有天赋,想收她做徒弟。”


    “要是我家里,那我肯定巴巴地送去束脩,求绣娘收下,你猜他们家怎么办的?”


    “他们家怎么做的?”


    “结果她爹娘听了,还以为她家大女是什么天赋异鼎之人,撒泼打滚地把人给要了回来,转头就让她去参加纹绣院的考核。”


    宋娇娘瞪大了眼:“考上了?”


    余娘子白她一眼:“哪能啊!第一道题都不会缝,直接被差人轰出来了。后来又后悔了,扯着女儿去绣坊撒泼,非要那绣娘收徒,最后被人打出来了。”


    ……


    之后宋娇娘又听了不少闲言碎语,险些撩袖子上门理论,都被林芝拦了下来:“这人性多变,你吵闹得越凶,解释得越勤快,那些说闲话的人反倒越是起劲。”


    林芝安慰道:“反正没闹到咱们跟前来,就别管,现在摆在面前最紧要的事儿,便是元宵节宴。”


    一想到元宵节宴,宋娇娘瞬间气消了。她可是听女儿说过王厨的经历,不想女儿因外部因素丢了机会:“你前面说啥?要让你爹也跟着去?”


    “是爹和娘,两个都跟我去。”


    “我又不会厨艺,去做啥。”


    “帮我传传话,后头还能去看表演呢。”林芝不确定到时候的情况,想要爹娘两个跟着更方便。


    另外她要十六清晨才能出来,若是林森和宋娇娘一道进去,一家三口也算是在一起过节了:“到时候您在里头也能看看表演,吃吃东西,热闹热闹。”


    “这……可以吗?”宋娇娘不敢相信。


    “当然能。”林芝忍俊不禁,笑道:“您又不是没经历过……您忘了?以前您跟着老太太也参加过好几回宴饮的,汴京的顶多是规模更大些,规矩都差不多。”


    她早打听好了,元宵节宴上跟随权贵官宦而来豪门仆役、乃至厨子帮工都有休憩的地儿,只要不吵到贵人,也能看表演。


    “那怎么能一样……”宋娇娘无语,讷讷道:“我听人说圣人都会出席呢!”


    “圣人就是过个场,回宫以后还有各种活动呢。”林芝解释道,“末了还能看烟花,到时候我和爹应该都忙好了,咱们可以一起看!”


    听女儿这么一说,宋娇娘也心动了。等到十三日晚间他们给赵妈妈等人放了假,次日清晨便收拾妥当侯在铺子门口。


    不多时,两辆装饰规整的马车便停在街边。前面那辆里坐着的钟官人掀起帘子,招呼道:“林厨,林郎君,宋娘子,你们坐后面那辆车。”


    林芝掀帘进去时,发现里面已坐着两人,正是聚友楼的崔厨娘和周厨。周厨先给林芝问了好,又朝着林森和宋娇娘拱手,笑道:“两位,好久不见。”


    第103章


    林森眨眨眼,记起周厨来:“您是聚友楼的那位——?”


    周厨还有些惊讶:“您还记得我?”


    林森哈哈一笑:“这话说的,您不是也记得我?”


    两人寒暄两句,你一言我一语地撩起家常,同时车厢里的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


    崔厨娘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她见林森与周厨气氛融洽,暗暗松了一口气,实际上这回带林芝一家进宫参与活动,原本应当是旁人负责的,还是崔厨娘好说歹说方才要来。


    等周厨和林森聊得告一段落,她才轻轻将匣子递到林芝面前:“林厨,先前汤厨的事,是我们聚友楼对不住你,这几日我一直想着登门道歉,又怕打扰你准备元宵宴,今日正好趁同行的功夫,给你赔个不是。”


    “崔厨娘这就见外了。”林芝并未接过,而后将乌木匣子推回到崔娘子手里:“汤厨做的那些事,都是他自己的心思,与聚友楼无关,更与你和周厨无关。再说他如今也已伏法,这事早该过去了,哪用得着赔礼。”


    林芝从沈砚那得知,当初汤厨是疑心崔厨娘要收自己为徒,怕断了他的路,才故意找谢掌柜来坑害自己,没成想谢掌柜没成功,而他更是涉嫌谋害被被官府抓捕。


    这事从头到尾,崔厨娘和周厨都不知情,实在没必要为此道歉。


    崔厨娘却坚持把匣子塞回她手里,温声道:“这刀不是赔罪的,是我瞧着林厨手艺好,特意寻来的好刀,也算是给你的贺礼。恭喜你入选元宵宴,也恭喜你拿下新人会魁首,你要是不收,我这心里反倒不安稳。”


    林芝见


    她态度坚决,只好收下,将乌木匣子放在身侧,又再次道了一声谢。


    崔厨娘笑道:“你打开看看。”


    林芝愣了愣,垂眸打开,在看见内里物件的瞬间她的双眼微微睁大:乌木匣子里竟是一整套刀具。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取出其中一把,只见刀刃泛着冷亮的光,刀柄上还刻着细密的云纹,根本不是寻常铺里卖的量产刀具,而是私人订制的!


    刀具乃是厨师最重要的半身,像是这般趁手的好刀,寻常地方根本见不着。


    崔厨娘仔细观察着林芝的脸色,见她眼神专注,几乎痴迷地停留在刀具上,一颗心才彻底落下。


    这般反应证明眼前的林厨是真真正正沉浸于厨道的人物,或者说厨痴。这一类人,除非像王厨那般再三挑衅,便只会沉浸于自己的厨艺之中,鲜少注意身外事物,想来也不会记仇。


    崔厨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年轻时亦是如此,而等牵绊的事儿渐渐多了,心性也渐渐变化。


    到如今——


    崔厨娘思绪乱作一团,倒是林芝乐得合不拢嘴,只恨不得能立刻马上钻进灶房里,赶忙来试试自己的新伙伴。


    等马车停下,众人下车,崔厨娘也与三人道别。她和周厨参与的是另外一部分内容,并不在林芝这边。


    等崔厨娘和周厨离开,宋娇娘悄悄拉了拉林芝的袖子,小声道:“这崔厨娘看着倒和善,态度也好,还送了这么好的刀具。”


    即便宋娇娘不通刀具,光看着那外形也觉得定然价值不菲。


    林芝望向两人离开的背影,轻声道:“她态度好,是因为咱们如今做出了名气。”


    不在乎归不在乎,解释还是要解释的。林芝轻声道:“娘您想想,沈郎年前就把汤厨的事告诉咱们了,要是真心道歉,那会儿就该来了,何必要拖到现在?”


    再者,新人新年会的名额说到底也是崔厨娘的,而非汤厨的。若是崔厨娘有意介入,当时便可以打断汤厨的操作,结束后面的一切争端。


    可她偏偏视若无睹,继续退让。


    宋娇娘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回过神来,可不是嘛!先前林家还只是小铺时,聚友楼那样的大酒楼,哪会特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如今自家女儿得了魁首,又入了元宵宴,这才换来这般礼遇。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只跟着林芝等人,跟随着引路的宫人,一路来到一处宽阔院落。


    负责元宵节宴的礼部与光禄寺官吏,乃至数以百计的厨子帮工尽数在其中忙活。


    钟官人将林芝一家交给果头,便告辞离开。至于果头……这名字虽有些古怪,但眼前这位中年妇人的地位却是不低,手里管辖着宴席所有的果子吃食。


    她对林芝的态度甚是客气,不但理出一宽阔灶房,而且还拨了十几名帮厨厨婢过来供她使用。


    说句不中听的,就是切葱都只需林芝开口,便有专职切葱的厨婢处理。


    宋娇娘原本还担忧有人起哄闹事,或是瞧不起自家女儿,见着景象忍不住偷偷说出来:“往日席府时,也曾赁来几位厨娘操办宴席,灶房里那帮人哦,骄矜得很,非得给人没脸看。”


    “那才丢了府邸的脸面呢。”林芝也听说过,更见识过那帮人的嘴脸,她一边熟悉灶房里的情况,一边与宋娇娘说道:“赁来的厨娘能去席家,自然也能去别家,说不得大姐儿二姐儿那些夫婿人家也会唤来问问话。“你说人受了委屈,不得说上两句,说不得不注意的时候便败坏了名声。”


    她也晓得宋娇娘提起这茬的缘故,接着笑道:“果头对我客气,那是因为我等于也是赁来的,又不会影响她的地位。”


    “再者,大家都是一门心思做好元宵节宴。”林芝回想比赛那日的话语,摇摇头道:“不让宴席出现差错,顺顺当当进行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熟悉一日以后,便来到元宵节宴。


    果头已从钟官人那边打听了一番,听了一耳朵的夸张称赞,说实话她都有点儿不信了。


    故而元宵节宴起,她便到后头来看看情况,往屋里一瞧,差点而倒吸一口凉气。


    且不说那琉璃果子,竟是比钟官人说的还要美上三分,就是那花酥也是教人眼前放光。


    果头瞧了半响,从里唤出个年长妇人,教她打听打听,重点是问问那位林厨有没有相看人家。


    林芝不晓得果头的心思,只觉得屋里的人愈发恭谨,做起事来也愈发得心应手。


    倒是林森和宋娇娘,进了宫那真是闲得抠脚,还好钟官人还记得两人,等元宵节宴的表演开始后,便使人将他们送到前面仆佣休憩之地,叮嘱两人不要走到旁处,方才离开。


    这里汇聚的都是豪门大仆,林森还在里面见到几个熟脸孔,或是之前曾到林芝记消费过的,或是陶郎几人身边的小厮。


    他带着宋娇娘凑了过去,倒是很快说说笑笑起来。


    却不曾想,有人惊诧地看向他们,频频回首。跟在她身侧的婢女悄声道:“桑白姐姐,您与那几位认识?”


    桑白回过神来,脸蛋微红:“不,不是,我就是——”


    她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婢女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您是不是想去茅厕?”


    桑白红着脸颔首,听婢女嘀嘀咕咕几句后便起身,借口要去茅厕往门外行去。


    路过林森夫妇时,她直视前方,眼角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将两人的脸孔纳入眼中,正巧听到旁边仆佣的问声:“林叔,你们铺子要几号重新开业?”


    “你小子比我小了没几岁,咋能喊我叔?叫我大哥还差不多吧?”


    随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桑白越过几人走出大门。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人的容貌,与那熟悉的声音,愈发震惊:她怎么会在这里见过林森夫妇?


    莫非他们又赁去哪户人家了?桑白回想林森夫妇脸上的穿着打扮,他们外披皮袄,内里穿着绸衫,料子很好,可宋娇娘发髻间的饰品却不多,不像是管事娘子的装扮。


    可是芝姐儿不是得病了吗?两人怎么会丢下芝姐儿不管,到这里来的?又是用何由头来的?


    桑白满脑子乱糟糟的,她去茅厕解手,出来时正巧碰到了人。等抬眸一看,桑白当即愣住:“芝,芝姐儿?”


    林芝怔了怔,吃惊道:“桑白姐姐?”


    桑白听林芝的称呼,顿时呆若木鸡,半响回过神才细细打量面前人:她再糊涂,也看得出林芝根本不傻,甚至瞧着神采奕奕,皮肤虽比过往要糙一些,却是红润又有光泽,眉眼舒展,双目炯炯有神,头发梳得利索并包在后头,身上穿着利索体面的青布衣袍,外面还罩着围裙。


    “你……”桑白欲言又止,最终只温声道:“你如今过得如何?”


    林芝大大方方:“过得不错。”


    顿了顿,她说道:“咱们就非得站在茅厕外聊天吗?”


    桑白被她一打岔,忍俊不禁,赶忙走到不远处。等林芝从里面出来,两人才在旁边说起近来事,原来老太太担忧四姐在伯府难立足,出嫁前将桑白给了四姐,故而她是跟着四姐嫁到汴京城来的。


    “莫非大姐儿已经……”


    “大姐儿尚在,只是已体弱多病,连起身都极为困难。”桑白轻声道。


    “那四姐儿岂不是以——”林芝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时下允许妾室扶正,但地位要比前娶原配,后娶继室都要低,尤其是官家之中是会被人低看的。


    桑白无奈:“到底是伯府事务繁忙,过年节什么的,郎君身边也需要人操持家务,招待宾客。”


    反正亲属都知伯府与席家的心思,只是委屈四姐儿了。桑白说罢,原本有意提提别的,想了想又止住话语,只问道:“你,你们呢?时下在哪家府里做事?”


    第104章


    林芝沉吟片刻,想着今日不说,往后桑白早晚也会知道,便解释道:“我和爹娘在汴京城落了脚,眼下开了家铺子。”


    “开了铺子?”桑白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林芝:“那与你订婚的那人——”


    林芝这才想起,当初离开席府时她还带了个订婚的名头。为了避免桑白再往下问去,她随口答道:“他在大理寺里当小吏,我家铺子也开在那附近。”


    桑白没追问林芝那时是真傻还是装傻,而是问了问宋娇娘的近况,得知三人离开席府后的日子过得顺遂,一颗心也终于落袋。


    林芝手里还有差事要忙,说过几句便与桑白告别。桑白目送她走远,刚要转身就被一名妇人唤住:“这位姑娘,你认得林娘子?”


    “你是——”


    “我是在果头身边当差的。”这妇人正是奉果头之命,来打听林芝婚配情况的吴大娘。


    方才她试着跟宋娇娘搭话,可宋娇娘防备得紧,生怕有人套林芝的方子,半句话也不接。林芝和林森也是一样,一家三口像带了刺的刺猬,让她压根无从下手。


    吴大娘跟着出来,没成想竟看见林芝跟眼前这娇俏丫鬟说话,瞧着还是熟人,心里顿时一喜。


    她怕桑白走了,赶紧从钱袋里抓了把铜钱塞过去:“姑娘别担心,我就想问件小事。”


    桑白面露警惕,下意识把铜钱塞回对方手里,绕开吴大娘就要走。


    “姑娘,姑娘!不是啥大事,就打听两句!”吴


    大娘急忙跟上,见桑白越走越快,只好急声道:“是有人让我问问,林娘子有没有婚配!是户顶好的人家,不骗你!”


    桑白脚步一顿:“芝姐儿已成亲了。”


    说罢,她径直进了屋,只留吴大娘在外面跺跺脚。她还有差事要办,不能久留,不死心地往屋里张望两眼,终是没见着桑白的人影,不得不遗憾离开。


    桑白走得急,没做半点掩饰,刚进门就被宋娇娘瞧了个正着。宋娇娘强装镇定继续跟人闲聊,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直到林芝忙完过来与两人汇合,她才说起这件事。


    林芝笑了笑:“刚刚我们遇上了。”


    宋娇娘倒吸了一口凉气,追问几句方才定下心来。不过她沉默半响,又轻声说道:“其实被他们晓得,好像也没什么?”


    林森闻言,点点头:“是啊,咱们家的户籍早已办妥,眼下也有了自己的产业,再说那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


    宋娇娘想想,也是这个理。


    她不再在意桑白,既没有避着的心思,也没上前打交道的想法,只是平静地把这事抛到脑后,专心看起了前头的表演。


    场内先上来一队鲜罗舞姬,身着红绿相间的罗裙,手持彩绸,随着乐曲鼓点轻旋摇曳,美不胜收。


    待舞姬退下,上场的便是一行杂耍人,几名少年郎踏空而过,速降落地,引得众人惊呼连连,宋娇娘伸长了脖子,看得入迷。


    等表演散了,而后便是烟花表演的时候。林芝和爹娘走到窗户旁,好奇地向外望去。


    随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金锣响,身后便有人高呼‘快要开始了’,下一瞬一道流星似的火光窜上夜空,拖着银尾炸开,溅得满天空都是细碎的光星。


    紧接着又是数道火光升空,绽放时竟化作仙鹤模样,在空中盘旋着洒下金屑,引得身侧郎君娘子惊呼连连。


    再来更多的烟花接二连三腾空而起,红得、绿的、金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绚烂的光将宫墙映照得通红,也给林芝一家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直到烟花落尽许久,一家三口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三人一边聊着方才的绚烂景象,一边往外走,林森脚步轻快,兴致勃勃道:“我听说后面五日汴京城日日举办灯会到天亮,回头咱们也去街上看看。”


    “好!”宋娇娘跟着点头。


    “汴京城的灯会,那规模定然不一般!”林芝眼里满是期待,笑着接话。


    一行人刚走到转角,就见吴大娘快步跑过来,老远便喊:“林厨林厨。”


    她一路跑到林芝面前,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扶着膝盖直喘气,同时还不忘压低声音道:“钟官人和果头正寻您,说是前面官家使人送赏赐来了!”


    林芝心里一惊,赶忙带着爹娘往灶房院子赶。刚到门口,就见钟官人正探头张望,见他们来了,才松了口气,连忙拉着林芝进屋磕头。


    林芝稀里糊涂跟着磕了好几下,直到送赏赐的人走了,才反应过来。她看着面前堆着的几个箱笼,愣了愣,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都是赏给我的?”


    里面既有圣人、贵妃娘娘的赏赐,也有公主和几位官宦赏的东西,从绫罗绸缎到金锭香料,数量之多,价值之高,都让一家三口瞠目结舌。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升起一个念头:发了!她们家这是发财了啊!


    可高兴过后,林芝又犯了愁:这么多赏赐,怎么运回去?自家铺子早被街坊盯着,今天运回去,保不齐明天就招贼。


    可不运回去,难道放在宫里?


    林芝想了想,也摇摇头打算先把东西运到宫外,再赁辆驴车送回家,尽量不引人注意。


    “我直接去买辆驴车!”林森赶忙道。


    “你去买,不也得跟着回去?”宋娇娘瞧着几个箱笼直犯愁,皱着眉说道。


    “那你们说怎么办?”


    “不如咱们直接去客店赁个房间,先把东西寄放一番。待到明日返回,便以进货之名义出门,再将东西与货物一起运回去就是。”宋娇娘想了想,很快有了办法。


    林森和林芝听着,也觉得好,故而三人便请钟官人帮忙送他们离开。


    没成想他们刚刚捧着赏赐出宫,还没等来钟官人唤来的车马,倒是先见站在远处树下的沈砚,他身旁还停着两辆驴车。


    沈砚抬眸看到三人,忙挥手:“林叔,宋婶,芝姐儿。”


    “砚哥儿怎在这里?”


    “是陶兄遣人回来告诉我,说是你们得官家称赞和赏赐。我想着你们大体会要驴车帮忙,故而就让人准备着一起来了。”


    沈砚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他伸手接过林芝手里的箱笼,轻轻搁在驴车上:“最近我与吕三几个,也听说你们街坊邻里间有眼红碎嘴的。”


    “这会儿你们直接带回去,保不齐有人说酸话。我先把东西挪到我家车上,等明日后日林叔进货时,一并送进去。”


    这主意竟是与自己不谋而合!


    林森和宋娇娘乐得合不拢嘴,急声表示劳烦沈砚帮忙。沈砚将箱笼都搁上,方才哈哈一笑:“这点小事,有甚好说的,我还得说您家信任我呢。”


    林芝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她想了想,又从箱笼里拿出崔厨娘送的乌木刀匣:“若是一点东西都没带,反倒有人说闲话,留着这个就好。”


    恰巧桑白也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把这一幕瞧得真切:沈砚接过箱笼时的细致,林芝低头说话时的模样,都不像是普通朋友。


    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彻底放下心来。回去的路上,即便四姐儿说起宴席上的趣事,她也没提过半句遇见林芝一家的事。


    林芝一家刚到巷口,就被街坊们围了上来。众人的目光直往马车里瞟,最后都落在林芝怀里的乌木刀匣上,这匣子上面环绕云纹,做工精致,一看便不是便宜货。


    好事的张婶子凑上前,声音里满是好奇:“芝姐儿,你这怀里抱的,是宫里赏的好东西吧?是啥好东西?让咱们街坊长长见识。”


    余娘子怕林芝露财,立马瞪了张婶子一眼:“你这婆子,关你什么事?”


    “这话说的,又关你啥事?”张婶子翻了个白眼,怼道。


    “就是几柄刀具罢了。”林芝眼见两人即将要争吵起来,赶忙笑着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柄砍骨刀来:“你们瞧瞧这刀,多锋利!我想寻这般的好刀许久了,一直没寻着,没曾想如今竟是直接落入手中——”


    她把刀夸得天花乱坠,街坊们却听得兴致缺缺,不过是几把刀,至于这么得意?


    没等众人散开,隔壁东记饭馆的袁掌柜也听到动静,从铺里走了出来。他远远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微变,赶忙挤进人群,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柄砍骨刀。


    看着看着,他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手也微微发颤:“老天爷,这是康大师的手艺?”


    张婶子耳朵尖,立马问:“袁掌柜,这刀莫非有什么厉害来头?”


    “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康大师的作品。”袁掌柜手指轻轻拂过刀面,声音发紧:“康大师的作品,光是一柄斩骨刀便要这个数字。”


    他张开手掌,比了个数字。


    街坊们惊呼:“五贯钱?一把菜刀这么贵?”


    “什么五贯钱。”袁掌柜摇了摇头,沉声道:“康大师所做的斩骨刀,起码五十贯起!”


    惊呼声顿时更大了。


    连林芝也面露震惊,垂眸看向乌木匣子里的其余刀具。作为诸多刀具中价格相对低廉的斩骨刀,便要这个价格,那里面的刀具加起来,岂不是起码得三百贯?


    袁掌柜见诸人震惊,又道:“而且是有市无价,定做起码需要半年起步,甚至还有等上两三年才能拿到刀具的。”


    街坊们听着,刚刚还不以为然的情绪化作震惊和羡慕。不过刀具什么的,终究是大部分人用不上的,八卦几句,诸人也是四散离开。


    倒是


    袁掌柜念念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方才遗憾离开。


    一家三口进了铺子,方才长舒一口气。宋娇娘拿过林芝手里的乌木匣子,瞪着里面的刀具甚是震撼:“就这么几把刀具……按袁掌柜的话语,起码得三百贯?”


    林森也觉得匪夷所思:“那往后芝姐儿在灶房里做活计,便是将一套房拿在手里?”


    宋娇娘听到这里,捧着乌木匣子的手也在微微颤动,半响讷讷道:“崔厨娘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林芝听到这里,也是默默点头。她想了想,说道:“说起来,钟官人帮了咱们不少忙,我想着登门道谢一二。”


    “钟官人到底也是评审之一,咱们送贵重之物恐对方也不愿意接受。”宋娇娘想了想,笑道:“不如芝姐儿你做些吃食诸物,再登门致谢。”


    林芝记下,接着又道:“还有崔厨娘那边。在旁人眼里咱们的名额总归是聚友楼给的,只是见面多少尴尬,便请人登门送礼物了表谢意罢。”


    第105章


    往后几日,林芝便遣人去了一趟聚友楼,又亲自去了一趟钟官人府邸道谢。钟官人娘子瞧着林芝年纪小,说话做事都一派有条理,拉着手欢喜得很。


    等送走了人还念念不舍,到晚间便在钟官人身边夸她厉害,随即话锋一转,便说起自家侄子:“我哥和我嫂子不得力,但丰哥儿却是个好的。”


    原是钟官人亦是贫苦出身,夫妇俩都是农家出身。她跟着钟官人发了家,也没忘了娘家人,早早便把侄子接来自家读书。


    可惜哥嫂都是地地道道的种田人,提供不了多少助力。她有心帮,可她也靠着郎君生活,亦要看公婆脸色,养侄子也不好一直吃自家用自家的。


    她见着林芝,又晓得她无兄弟姐妹后顿时起了心思:“丰哥儿要相貌有相貌,还是个能读书的,只差寻一房颇有家资的妇人,往后钻心读书。”


    钟官人闻言,无语:“你想得美嘞,我听果头说林厨已定下婚事。”


    他家娘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郁闷得很:“唉……”


    钟官人斜眼看她:“你就别想这些了,这般的好女要是没婚事,那介绍亲事的媒婆能把她家的门槛都踏破。”


    瞧娘子闷闷不乐,他又笑道:“就只是供丰哥儿读书而已,我又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待到丰哥儿考上进士,多的是榜下捉婿的,到时候随你挑!”


    正如钟官人所说,打从出了元宵节以后,登门介绍亲事的媒婆险些将林芝家的门槛给踏破。


    直到出了三月新铺开张,铺里日渐忙活起来,宋娇娘实在无心搭理,晾出自家的要求来以后,登门的媒人方才人才渐渐少了。


    可断断续续的,也有人登门造访。


    宋娇娘从起初的欢喜,到沉默,再到嫌弃,最后拉着余娘子吐槽:“什么脏的臭的都介绍!前面好歹还是些秀才小吏啥的,后头直接拉着人送到咱们家来,说什么到我家当学徒,拜我当干娘,往后入赘我们家——呸,这不就是想白嫖学我家的厨艺吗?”


    “还有那个王厨,更是不要脸。”


    “还在比赛时,便拿着我女儿的方子去参赛,转头又巴巴地登门求娶——”


    宋娇娘啐了一口:“没当场给他两耳刮子,叫他赶紧滚,那都是我有气度。”


    余娘子听得花枝乱颤,同时还怪同情的,没办法如林芝这般有手艺,还没有兄弟的姐儿,那真真是人人眼里的一块肥肉,凡是路过的都想啃上一口。


    余娘子扪心自问,若是她自己有那没成亲的儿子侄儿,说不得也会动了心思——还好,她没有。


    故而余娘子方才有心思,跟宋娇娘细细分析那帮媒婆给介绍的人选,没少帮宋娇娘寻摸出问题来。


    宋娇娘看着心烦:“最可气的是我好不容易挑出两个俊的,结果芝姐儿瞧都不瞧一眼,说起来便是人面上一层皮,哪晓得里头是什么模样,还说那些男的都是没出息的,就光想着啃娘子,保不准往后拿着我家的钱,去外面养小的。”


    林芝说得刻薄,宋娇娘抱怨两句,回头又觉得是这么回事。就在席府那等家生子里,上上下下都是认识的人,还有男人打老婆,拿钱在外面喝酒,甚至在外面养个小的。


    有些还是在老太太乃至娘子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暗地里哭哭啼啼,到跟前伺候时还堆着笑脸,只敢拿趣事来逗乐,不敢提自家那些糟心事。


    余娘子张了张嘴,心情复杂得很。半响她才悄声道:“其实芝姐儿说的也是,就郑掌柜……”


    宋娇娘叹了口气:“唉。”


    年里休了妻,往后不到一月便重新娶了个妇人。


    两人前面还以为是相亲的新妇,哪晓得薛娘子爆出个惊天秘密,说是早半年前就见着两人在路上拉拉扯扯,卿卿我我,时下只是过了明路。


    这消息一出,可把余娘子和宋娇娘等人恶心坏了。余娘子愤愤然的:“我那时候还同情他,觉得他是被花娘子家里逼的,现在看来三分是真,七分是装模作样。”


    宋娇娘拉着余娘子,在屋里说着八卦,外间林芝正坐在椅上,等着几个哥儿姐儿做菜端上来。


    原本林芝一家年前已赁下四人,还觉得加上赵妈妈已是绰绰有余。没成想哪里是绰绰有余,开业两日差点把人给累死。


    那登门的人哦——


    林芝现在回想一下,都是满脑门的汗。她是昏天暗地的做,没有片刻停歇,不过开业三日又赶忙暂停,又使牙行买了一批人。


    这还亏得上回官家赏赐的银钱不少,加之开张请客时周遭人还送了不少乔迁贺礼,不然光是买人赁人花出去的银钱都让人肉痛不已。


    林芝这回赁了一名做炒菜的厨子,外加两个帮厨,另外还买来些年纪小的,签了二十年身契的仆婢。


    对这些仆婢,她的要求更高。


    这不经过近两月的密集指导,现下每人都能做出一两道菜单上的吃食,还做得像模像样。


    林芝打算等人都上手以后,她便可退居二线,负责调整菜单、制作新品、把控铺里吃食的品质,以及负责一些邀请。


    是的,打从名声打响以后不乏世家豪门遣人邀约,请林芝登门制作果子吃食。


    单单制作一两款茶点,便能收入百余贯,若是要林芝包揽整套茶点,价格更是要翻个倍。


    林芝这般做上两月,


    也明白王厨记恨的缘由了,着实是这后面引发的好处真真是教人羡慕嫉妒。


    年后的这三个月,林芝不计铺子的营业收入,光是这些额外的便收入近两千贯。


    而且肉眼可见的,随着诸多世家豪门的赞誉声传开,邀请林芝登门制作果子的人家亦是络绎不绝。


    简单来说,林芝已财富自由。


    倒是那位尤厨娘还怪担心林芝的状态,特意登门来问上两回,话里话外是要林芝切勿自满骄傲,还得继续再进行研究才是。


    林芝谢过对方的好意,也渐渐与几位副行首和厨子熟悉起来。


    正想着,有人推门而入。


    林芝头也不回,便晓得来人是谁:“砚哥儿,你来了?”


    沈砚应了一声,嗅了嗅香味笑道:“看来我来得正好?”


    “可不是嘛,差不多要出来了。”林芝话音刚落,便有人掀帘从里面出来,将手里的菜品送到桌上:“林厨,我已做好了。”


    “今日做的是糖醋里脊?这颜色瞧着不错,光看外表与你做的已有八九分相似。”


    沈砚尝多了林芝记的菜品,时下也有了些点评经验,凑近看油亮非常,色如琥珀,在盘里堆放得整整齐齐的里脊条,忍不住点了点头:“扑面而来的酸甜味,光是嗅着我都口齿生津了。”


    林芝也觉得外观不错,却没像沈砚一般直接表扬,而是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夹菜。


    甫一入口,林芝便微微蹙眉。她将筷子放在旁边,反问道:“你这里面怎炸得干柴了?”


    沈砚净了净手,也夹起一块,里面裹着的里脊肉有些小了,炸得老了,咀嚼起来就没了肉感。


    林芝给这人记上‘下’字,那人红着眼退到一旁去了。


    等上片刻,又有一人送了糖醋里脊过来,这回倒是肉质厚度合适,只是调味上略差了些,得了个中。


    再来那人终是得了一个上。


    五人过去就一人得了上,教林芝不禁蹙眉。她进了灶房,又教五人在旁看着,自己重新做了一遍。


    “芳姐儿,你的里脊肉处理时筋膜没有处理干净。”林芝一边制作,一边点出几人的错误。她手上动作轻盈,将上面残余的筋膜剔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通体光滑,色泽均匀的里脊。


    紧接着她将其分割成大小合适的块,又斜刀斩筋:“石哥儿,大妞,你们就是这里没做到位。”


    而后,林芝再就里脊切成条:“别看只是一些细节,偏生你们味道如何,让食客能不能一吃到这道菜品就想起咱们,靠的便是这些细节。”


    林芝再将葱姜水和黄酒倒入里脊条内,抓匀腌制片刻。等腌制好了,再稍稍给里脊条调个味道,裹上厚薄均匀的面糊。


    “注意看我的动作。”林芝把面糊倒入里脊条,“这面糊不能太稀,芳姐儿和虎哥儿这点就做得稀了,那得叫面浆,不能叫面糊了。”


    “最后再往上加一点点油,一根根下锅油炸。”林芝又教人仔细看油锅的火力,油温高了容易炸糊,低了面糊会散开,导致炸制出来的模样难看。


    “外边的面糊得炸到金黄酥脆的程度,第一遍定型,用笊篱捞起再复炸,直到颜色深而不焦,便是刚好,虎哥儿炸得便差了些,颜色还不够。”


    等洋洋洒洒说上半盏茶功夫,林芝也做好了糖醋里脊。她将盘子搁在桌上,示意几人来尝一尝:“先吃吃你们自个儿做的,再来尝。”


    “是——”包括得了上的大妞在内,五人按着林芝吩咐的,先尝了尝自己那份,再执筷子夹起林芝做的糖醋里脊。


    等拿到面前,扑面而来的酸甜香味让几人口齿生津。沈砚厚着脸皮也在其中,高高兴兴地往口中送去,酸甜酱汁收得恰到好处,浓厚的芡汁裹着酥脆的外壳,牙齿咬开的瞬间肉香前仆后继地涌出,与外面的油香糖醋香拍手汇合。


    沈砚吃了一根,忍不住又夹起一根,甚至下意识抬眸看向饭桶安置的位置,想配一碗白米饭吃。


    林芝:“……要吃,自己去盛。”


    沈砚欢快地应了声,高高兴兴去盛饭了。


    第106章


    宋娇娘与余娘子坐在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响,从女儿的婚事,再说道陈婶子家的琐事,又扯到花娘子的近况,还有跟着女儿去几家大户的见识,说了有个把时辰,余娘子才想起该回自家铺子里照看,起身告辞。


    宋娇娘亦跟着起身,送她出门。


    两人刚路过灶房外,便听到里面声响。宋娇娘撩起帘子,余娘子也顺势瞧了一眼,便见林芝正对着五名徒弟讲解炸制里脊时的细节。


    她不好注意这些,赶忙转过脸去,正巧见着沈砚端着个瓷碗,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白米饭,正就着糖醋里脊吃得香甜,偶尔还抬头往林芝那边瞟两眼。


    宋娇娘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余娘子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跟宋娇娘道别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打趣,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家饮子铺里。


    “你啊,聊了恁久才回来。”吴掌柜忙进忙出,将客官订的饮子打包好,埋怨道:“刚刚国子监里来了单子,足足要一百盏杨梅奶饮子,我忙到现在。”


    “都是我的错,瞧瞧咱们铺子里有咱们官人在,就如同有一宝呢。”余娘子凑上前,捧着吴掌柜的脸又是夸又是亲。


    吴掌柜顿时消了气,转身又去忙活了。


    余娘子看着吴掌柜的背影暗笑,往年她总是攥着铺里的活计不撒手,恨不得样样事儿都自己包揽下来。


    直到年前听宋娇娘一番开解,方觉得自己糊涂,渐渐松了手,让吴掌柜做了铺里大半事儿,自己主管银钱。


    等郑掌柜事发,余娘子更是改了作态,巴不得让吴掌柜全做了事,日日累得倒头就睡,免得还有闲心到外面勾三搭四。这么一想,吴掌柜昔日的抱怨消失,也懂得体谅余娘子,夫妇俩的感情比过去更好了三分。


    余娘子思罢,笑盈盈地上前搭手。两人忙了好一阵子,才把一百盏饮子都准备好,又雇了个闲汉赶驴车,一起送到国子监。


    待空下来,余娘子拉着吴掌柜坐下说闲话:“宋娘子一直念叨着要给芝姐儿寻个如意郎君,依我看呐,那好女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哪个?”吴掌柜疑道。


    “还能是哪个?就是常来林芝记的沈小吏啊!相貌长得俊,年纪还合适,最重要的是相熟许久,底子也清楚。”


    顿了顿,余娘子凑得更近了:“方才我走的时候,瞧见沈小吏在那儿吃饭,看林芝的眼神都不一样,依我看宋娘子哪用得着往外寻!”


    这边余娘子说着八卦,那边宋娇娘等女儿教完徒弟,方才进去说话:“砚哥儿来了?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到陶郎了,你们俩莫非吵架了?”


    “娘,陶郎已成亲了,这新婚蜜月里肯定是日日回家陪娘子用膳。”林芝笑道。


    刚出新年,林芝一家便得到喜帖。


    待到上个月初,一家人还一起去参加了陶应策的婚礼。陶应策娶的是正三品吏部曹的次女,那排场说是十里红妆都不为过,光是新媳妇的压箱银就有十万贯,置办的床柜家具,都是提前好几年定做的,随便一件就要几百上千贯。


    宋娇娘当时瞧得目瞪口呆,先前因家里赚了钱而生出的些微傲气,瞬间就没了,回来后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


    宋娇娘经女儿一提醒,才恍然:“可不是嘛,瞧我这记性。”


    “还真不是为了这个。”沈砚摇摇头,抬手指向大理寺的方向:“实乃陶兄的考评成绩下来了,虽然还未公布,但他已得知消息,再过一个月左右他便要去直隶州任通判。故而他想着把手里的案子都清了再走,这几日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嫂子每日都会遣人送餐食过去,我也就没帮他带饭菜了。”


    “通判?”宋娇娘惊呼一声,“我记得陶郎现在是正八品司直?这可是升官了啊!回头见到陶郎,我们可得道喜才是。”


    直隶州的通判最低也是正七品,陶应策这一步跨得不小。


    等到有了地方上的经验,往后陶应策无论是在地方上继续上行,又或是回汴京后另有一番进程都不为过。


    宋娇娘心里清楚,其中定然少不了他岳家的助力,难怪时下男儿都盼着考中科举,再寻一门能帮衬的亲事。


    感叹完陶应策的前程,宋娇娘又问沈砚:“那你往后是如何?是跟着陶郎去地方上,还是继续留在大理寺里?”


    沈砚笑道:“我还留在汴京。”


    宋娇娘顿时露出担忧的神色:“我记得你之前搬出来住了?家里的老仆对你好不好?家用够不够?我跟你说,过日子可得仔细些,千万不要过于相信那些个老仆,尤其是单独在外头和乡下庄子上的……”


    沈砚耐心听着,时不时应两句,说起自己的安排。其实他原本想告诉林家人,自己准备辞了吏职,回国子监读书开始准备今年秋闱的,但转念一想,不如等考中进士再报喜,便把话咽了回去。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连屋里的林芝都听得动静,走出来询问:“外头怎么了?”


    “我去看看。”宋娇娘走到门边,掀开门帘往外一瞧,顿时愣住,只见几名衙役冲入笼饼铺,没一会儿就将郑掌柜和新妇拖了出来。


    新妇哭喊不休,郑掌柜也连呼冤枉,可几名差役理都不理,直将两人用铁链锁了,直接拖走。


    另有几名差役闯入铺子里,很快便取出不少书册东西,一并装车带走。


    待车马离开,周遭铺子里的伙计与街坊才走了出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这,这是怎么了?”


    “昨儿个还好好的?”


    “郑掌柜这是犯事了?”


    “哦,已经来抓人了吗?”沈砚瞧了一眼,神色淡然。


    “砚哥儿知道?”宋娇娘惊讶,而林芝也是好奇看来。


    “十日前,花娘子就去衙门举报了郑掌柜,说他偷税漏税。”沈砚解释道。


    宋娇娘和林芝同时面露惊讶。


    沈砚见事发,也就不再隐瞒:“宋婶应当知道,花娘子近来生意不错。”


    宋娇娘当然晓得,先前她和余娘子还聊起这件事来:“在笼饼店里帮衬了十余年,花娘子的揉面手艺也不差。”


    “上回咱们凑了钱给她在尼姑庵里落脚后,她便在相国寺外赁了摊子,转卖贩卖自制的笼饼馒头等物。”


    “一月赚得不多,却也是自给自足,就连街坊捐助的那些钱,她也断断续续还了大半呢。”


    “不过花娘子应该没有说另外的事。”


    “其余的事……”


    “其实自她摊子生意渐渐稳定以后,花家人曾又登门造访,而后郑掌柜得到消息亦是上门,还再次一纸诉状,将其告上衙门,要求她立刻偿还那两百贯银钱。”沈砚解释道。


    “什么!?”宋娇娘还真不知道这些内情,气得直颤:“这两家人,这两家人,怎,怎这般不要脸!”


    “便是这事以后,花娘子又一纸诉状将郑掌柜告上衙门,自述郑掌柜偷税漏税多年,而那新妇家里则是买卖酒水的,两家铺子过去便常有来往,郑掌柜当时便曾帮忙运输过酒水,怀疑有协助对方偷税漏税之行。”


    按当下的律法,举报偷税漏税成功,举报人能得到三分之一的罚银作为奖励。


    “郑掌柜偷税漏税十余年,要是查实,罚银少说也有数百上千贯,算下来花娘子能得到的赏金远超过两百贯。”


    不过想来花娘子也没聊到,大理寺深入调查以后,不但挖出郑掌柜偷税漏税之事,而且还挖出郑掌柜和其侄儿合谋,协助新妇家里私卖酒水之事。


    这下子郑掌柜别说问花娘子要钱,连脑袋也要离家出走了。


    “私卖酒水,那真是不要命了!”宋娇娘倒吸了一口凉气,若说偷税漏税那是要没收三分之一货物,那私卖酒水便是砍头的营生,只要销售五斗便会被处死。


    没两日,郑掌柜家里犯事的缘由也渐渐传开,街坊们没一个不拍手称快的。


    林芝没太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落在后面的小黑狗上。这小黑狗背上全黑,脖颈到肚子是一块白,肉嘟嘟的,被人肚皮朝天摁在地上也是哼哼唧唧几声,完全不抵抗。


    “你哪弄来的小黑狗?”宋娇娘奇道。


    “过年时咱们不就说好要养的嘛,可惜年底去问薛大娘都已订出去了。”林森脱下汗津津的袍子,拿毛巾擦擦身,方才换上干净衣裳:“今儿个我去乡下进货,恰好看到农家里有这小狗乱跑。”


    开年时想买狗看家,可运道不好没碰上,后来铺里有新添了人手,也不怕盗贼出入了,一家三口也歇了这心思。


    “我刚进去,这只便扑到我鞋履上,亲人得很。”林森抬了抬下巴,乐呵呵道:“我瞧着有缘分,便直接带回来了。”


    “就这小不点,能看家护院吗?”


    “嗐,不看就不看,就当宠物犬呗!”林森不以为然,教宋娇娘往窗外看:“瞧,芝姐儿多喜欢这小家伙。”


    林芝的手摁住小狗的肚肚,让它四脚朝天。这小家伙还不乐意,四条小短腿胡乱蹬着,却愣是碰不到林芝的魔爪,急得哼哼直叫。


    哎呀,越是这样叫越让人想欺负~


    林芝桀桀大笑,脱口而出:“再叫,再叫也没人来救你的——!”


    林森沉默一瞬,转身与宋娇娘笑道:“是吧?芝姐儿很喜欢小家伙呢。”


    宋娇娘原本还努力憋着笑呢,他一开口,顿时笑出了声。


    第107章


    林芝欺负了一会儿小奶狗,回头又使人去街坊奶铺给它寻了羊乳来,又拿了鸡胸肉、鸡蛋、胡萝卜和南瓜,给它做了香喷喷的狗饭。


    小黑狗很快得了名字:小黑。


    一家人很自然的,将小黑养在后院里。没成想,两只已经长成的母鸡对它的到来甚感不满,有空没空就迈着方步,一左一右围上前去,等走到近处便拍打翅膀,冲上前叨叨叨。


    小黑狗受这惊吓,那是嗷嗷嗷的叫唤起来,像是无头苍蝇般满院子乱窜。


    林芝上前阻止过两回,还把两只鸡给关笼子里。没成想一看到鸡关进笼子,小黑的尾巴登时翘到天上去,那是迈着小短腿便蹭蹭蹭地上,在笼子外面汪汪汪的吠叫,把狗仗人势这四个字表演得淋漓尽致。


    林芝面无表情瞅着,摸摸拔去笼子上的插销。


    几乎同时,小黑的叫声戛然而止。


    下一息,两只气势汹汹的母鸡钻出笼子,撵着小黑满院子乱窜,表演起鸡飞狗跳四字,直至引发毛驴不满的哼哼声方才安静下来。


    “你啊。”全程看在眼里的宋娇娘哭笑不得,“都是带徒弟的人了,还欺负小狗玩。”


    “娘不懂,小狗就是顶好欺负的时候,等往后你想欺负都没机会了呢!”林芝笑嘻嘻道,顺手把小黑放到热乎乎的狗窝里。


    “哎呀我说不过你——对了。”宋娇娘带着林芝去看林森从乡下带回来的东西,问道:“你要你爹收了那么多青枣做什么?”


    “我想着得提前准备点。”


    “提前准备点?”宋娇娘没听到,疑惑道。


    “咱们家花酥已是招牌。”林芝捞起一把青枣,看着大小色泽,满意地点点头。


    “那可不是,人人称道呢!”宋娇娘听到这里,得意得很。林芝记花酥继烧鹅以后,已成为林芝记的另一招牌,每日销量超过两百盒,以单件四枚,每一枚售价四十文,日营业额便有三十二贯起。


    事实上店铺售出的礼盒装中,大份十六枚和八枚的占了绝大部分,故而日销售额通常能达到八十贯左右,加上散卖的其余吃食以及预定的特别款式,光是这一项日进账便超过百余贯。


    “那娘也该知道汴京城里的果子铺,已有七八家出了相仿的花酥吧?”林芝反问。


    宋娇娘点点头,这般火热的生意自然引发汴京上下各家果子铺的效仿,故而自家女儿每月会推出新口味的新品,又或是顺应季节节日出一出新品,时不时加一些别的果子进去。


    “我想为后面的端午节做做准备。”


    “怎就突然说到端午节了?”


    “我这回要做的便是粽子的馅料。”


    “……粽子的馅料?那不就是豆沙什么的?”宋娇娘更加糊涂了。当下的端午节,诸人以甜粽子和甜糯米团为主,不是往里塞馅料,而是将做成三角形或圆形的糯米团放在粽叶上,往上浇上甜甜的蜂蜜。


    当然若是富贵人家,便会往里放入豆沙,再往上浇上一层蜂蜜,一口下去,满嘴都是甜味。


    林芝上辈子是咸党来着,不过做的甜粽子也不少,这辈子对待粽子的态度如同上回对待馄饨那般,反正顾客爱吃什么,咱们就主打什么,故而准备甜口粽子是势在必行的。


    她见宋娇娘没听懂,捡起一颗青枣来:“我准备在粽子的内馅上改良一番,市面上的枣脯味道尚可,但还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程度。”


    “你是打算亲手做枣脯?”宋娇娘总算听懂了,然后又是震惊:“把枣脯放进粽子里吗?”


    “嗯哼,枣泥可是完美的搭档。”林芝干劲十足,把一袋子红枣都倒进缸里,清洗干净:“娘,你去前面喊几人过来,来帮我处理青枣。”


    “好嘞。”宋娇娘往铺里唤了


    几人,而后也加入去枣核的队伍。手持特制的刀柄,从青枣的尾端凹陷处垂直插入,取出枣核。


    她把去除枣核的青枣放在盆里,接着会有下一个人接手,用特定的工具在枣身上划下深度一致的刻痕。


    这些刻痕能让青枣在稍后的炖煮时,尽可能吸收甜蜜的汁水,化作香甜的蜜枣。


    林芝则将处理好青枣拿进灶房里,倒入锅里,加入蜂蜜和石蜜,再舀入没过青枣的清水,用猛火炖煮。


    林芝手持锅铲,不断翻动锅里的青枣,能否成就上好的蜜枣,最关键的便是她手上的动作。


    随着热力的催动,蜂蜜和石蜜皆融入清水之中,翻出晶莹的泡泡,将每一颗青枣都裹得严严实实。


    这般的翻拌炒制,需要持续半个时辰以上。尽管胳膊酸麻,林芝也没有让别人接手的打算,而是按部就班地操作。


    直至甜蜜的枣香充盈整个灶房,锅里的青枣褪去青色的旧衣,裹上琥珀色的新外套,变得金黄润泽,林芝方才将其倒出,至与盆里平铺晾凉。


    全部蜜枣做完以后,宋娇娘捡起一颗放入嘴里:“好甜!”


    “还没有做完呢,不准偷吃!”


    “还没做完?”宋娇娘看着林芝往库房里搬了几个炭火炉子,又将晾干的蜜枣丢进镂空的竹笼里,搁在炉子上用小火慢慢烘烤。


    这般的烘焙,起码还要三日。


    期间林芝反复进入其中,调整火力,给蜜枣翻面抖匀……直到蜜枣表面凝结出一层白霜,方才大功告成。


    这般做好的蜜枣,乍一看没有炒制好的漂亮,瞧着灰扑扑脏兮兮的。


    宋娇娘半信半疑地送进嘴里,顿时被这甜如蜜的味道所震惊:“怎会这么甜?这么香!”


    这哪里是果脯,倒像是一汪凝固的蜜浆。别说是裹在粽子里,宋娇娘觉得更应该直接当果脯销售,一定会大卖特卖。


    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


    林芝懒得理她,她可不想自家铺子又多出一道营生——要知道对门负责烧鹅和炸物的仆佣已经叫苦不迭,盼着林芝能在开一二分店了。


    林芝捣鼓好蜜枣,方才有心思逗弄小黑玩耍。她目光四移,寻觅着小家伙的身影,很快大吃一惊:“小黑怎睡在母鸡中间了?”


    放眼望去,只见两只母鸡卧着晒太阳,而原本是死对头的小黑正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间。


    “上回碰见黄鼠狼了。”宋娇娘笑道,“前面天天要干上一架,结果那日看到黄鼠狼溜进来,它们三一致对外,关系一下子就好了。”


    林芝没忍住,薅起来一通揉搓,揉得睡得迷迷瞪瞪的小狗崽瞪圆了眼睛,哼哼唧唧方才放在膝盖上,又哄着它再继续睡。


    小黑眼儿一闭,又呼呼睡下。


    宋娇娘眼见着林芝眼珠子一转,又要伸手去戳小黑,哭笑不得:“我的祖宗,你就别逗它了!”


    林芝嘿嘿一笑,回头吩咐铺里的婢子包了两包蜜枣,打算待会沈砚来用饭时,让他好带回去当嚼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芝听得仆佣通报,抱着小黑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朗声道:“砚哥儿,你今日怎来得那么早?啊!”


    林芝见着数道身影,赶忙回头喊:“爹,娘,陶郎和戚娘子来了!”


    许久未见的陶郎立在那边,身边站着颜色甚好,面容微肃的年轻妇人。两人身后站在仆妇婢女小厮十数人,瞧着甚是气派。


    说罢,林芝出去给人见了礼。


    戚娘子这时,方才悄悄打量这位年轻的娘子,见她容貌清秀,穿着简单,见着自己不带半点慌张之色,反倒是落落大方地迎上前来寒暄,吊在半空中的心落下大半。


    她与陶郎成婚不过一月罢,却不想陶郎竟是不愿回家,日日在大理寺里忙碌。


    她日日送去餐食,没得声好,还让他遣人来说后头不必送餐。


    戚娘子心里担忧,又听陶府里人碎嘴,说陶郎成亲前日日都要去那林芝记铺里,方才忍不住借口来探望陶郎,又想与他一道用饭,方才来了这里。


    林芝也在打量她,眼见这位戚娘子不但颜色好,而且穿着一身水红衫子配着长罗裙,更衬得皮肤白皙,容貌俏丽。


    男人喜欢美人,女人也喜欢美人。


    林芝瞧着戚娘子,那是越看越喜欢,笑道:“我瞧着姐姐,竟是比成亲那日还要漂亮!上回我就想说了,陶郎与戚娘子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戚娘子本就怀疑自己弄错事,如今闻言更是确定。她羞红了脸儿,哪还像进来时那般冷着脸,赶忙上前握着林芝的手:“我听郎君说你极擅厨道,那道连圣人都夸过的琉璃牡丹花便是出自你之手。”


    几人站着寒暄几句,方才落座说话。林芝让铺里的人上了果子茶点,方才继续闲聊,她问了几句,便知道戚娘子的心思,只将其交给宋娇娘,转而听起陶郎和沈砚说的事儿。


    听到一半,她便咋舌:“怎越查,事儿越多哇?还都,还都串在了一起。”


    原是花娘子将郑掌柜一纸诉状,结果直接连其弟弟侄子,连带新妇一家都送进牢狱以后,便拿到了一大笔赏钱。


    为此,花家人再次缠了上来。


    或许是尝到甜头,花娘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花二郎也告上衙门。


    起初只是告发他赌博,外加勒索他人,没曾想大理寺一查,发现他还涉及敲诈勒索,对象还正是留荣饭馆那位荣娘子的夫君。


    再往下查,又查出诈骗之事。


    而他正是与荣娘子夫君合谋,诈骗荣娘子。


    再把荣娘子的夫君抓来一查,又查出其杀人之事,而他杀的正是诱引荣小郎入赌场之人,甚至他还起了谋害花二郎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来得及下手。


    林芝扶额:“……啊?”


    沈砚说起这案子,便气得牙痒痒,将此前自己调查之事告诉林芝,后面怪郁闷的:“我之前甚至为了查证此案,还把荣小郎抓进来以杀人罪查证。”


    “当时并无后续,也寻觅不到尸首,最终不得不把荣小郎放了,将此案重新塞回疑案里。”


    “没成想,凶手不着急竟是因为他就在旁边!”作为荣小娘的夫君,他就近便能了解案件办理的进度,只苦了荣小娘,不知自己竟是嫁了个恶鬼。


    直到官府上门抓人时,她还相信花二郎的花言巧语,认定自家郎君有帮弟弟解决背景问题的能耐,做着弟弟能重新回到明道学院读书的梦,却不想罪魁祸首之一便是枕边人。


    一群人就着案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坐在旁边的戚娘子竟是半响也没寻到插话的机会,坐着甚是没滋没味。


    她觉得这些案子甚的怪慌兮兮的,往日在家里也不愿意听陶郎提及,更是盼着陶郎能早日离开大理寺。


    哪成想,他们能聊这么久!


    第108章


    宋娇娘坐在一旁,看着戚娘子,心里先是升起些幸灾乐祸来。


    打戚娘子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威风凛凛地来自家铺里,她就瞧出对方来者不善,不像是随夫君过来做客,倒像是来摆谱儿,彰显自个儿地位的。


    宋娇娘从前跟在老太太身边,又常听婆子八卦


    絮语,稍一琢磨便猜透了八成:定是有好事者在背后嚼舌根,教这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生出误会,说是登门拜访,实则更像是打探敌情。


    再看陶应策神色冷淡,夫妇俩站得也不亲近,宋娇娘心里越发有数:怕是戚娘子登门这一出压根没与陶郎说,而是贸然前来的。


    年轻,面皮嫩,又出身名门心气高,端着架子下不来,想来在家时与陶郎也不亲近。


    如今又这般行事,回去以后夫妇俩说不定就要彻底闹僵。即便出身高门,可与丈夫关系僵硬,往后日子也难已顺心。


    想到这里,宋娇娘又心软了,到底是年轻姑娘,还是陶应策的娘子。陶郎是难得的好后生,又对自家有恩,她也盼着陶郎日子能舒心,夫妇俩亦要琴瑟和鸣,力气都往一块使才是。


    喏,那郑掌柜和花娘子便是前车之鉴。


    宋娇娘没开口劝,只遣人又端了一碟子蜜枣上来。


    戚娘子瞧见宋娇娘的动作,却也没放在心上,只暗暗犯愁。偌大的圆桌上,大半人都在说着案件的事儿,她愣是转移话题的机会都没。


    她想解释,又不好当众说那等事;不解释,迎上郎君冷淡目光的瞬间,戚娘子便开始心里发虚,同时那股子遭人冷落的感觉直往上涌,哪有什么心思吃果子茶点,恨不得拔腿就走。


    正犯愁,宋娇娘将蜜枣挪到她面前,笑盈盈道:“戚娘子尝尝,这是芝姐儿今日方才做的。”


    戚娘子下意识皱了皱眉,却碍着宋娇娘是长辈,还是捏了一颗。这蜜枣长得皱皱巴巴,上面还裹着一层白色粉末,甚是难看。


    她硬着头皮放入嘴里,紧接着微微一怔,外层的白沙原来是糖衣,轻轻一抿便在舌尖融化开来,再来是绵密香甜的枣肉,软软糯糯,香香甜甜。


    戚娘子忘了自己何时把蜜枣吞下肚里的,只记得那股子香甜味道在舌尖弥漫了许久:“这蜜枣真好吃!”


    “是吧?别看它长得普通,不尝可不知道味道这么好。”宋娇娘笑道。


    戚娘子点点头,没忍住又捡起一颗来吃。她吃着蜜枣,心不在焉地往陶郎那边看去,心里继续犯愁。


    直到她的手捞了个空,方才发现自己竟是把一碟子蜜枣吃得干干净净,雪白的脸儿登时飘起一团红云。


    宋娇娘见状,又让人去取了一碟子来。她捡起一颗放自己嘴里,而后又招呼戚娘子用,见戚娘子不好意思再吃,还压低声音催促:“今儿个全靠你过来,芝姐儿才舍得把这蜜枣拿出来。”


    这话本是哄人的,戚娘子却当了真,赶紧仔细瞧手里的蜜枣,问道:“这蜜枣怎如此珍贵?是原材料难得?若是不好寻的话,我家里或许能帮忙——”


    “不是不是,这就是普通的青枣做的。”宋娇娘连连摆手,笑道:“芝姐儿说是后头要拿来做吃食用的,又嫌弃外面做的都不附和她的要求,明明生意那么忙,还费劲巴拉地留出时间亲自做了这蜜枣。”


    宋娇娘绘声绘色说着蜜枣的制作,戚娘子听得入了神,原本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还生出些八卦的兴致,悄悄问起陶应策他们说的案子。


    “哎呀?你居然不知道?”宋娇娘没啥嗜好,就爱说八卦。她见现场居然还有个不知情况的,那是热情满满,要把这事儿从头说一边。


    等林芝听完八卦,意犹未尽回转身看去,就看宋娇娘和戚娘子说得起劲,手边还放着几碟子瓜果。


    “那你们夫妇今日留下用饭吧?”


    “……”陶应策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拒绝。


    “你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我这边还捣鼓了几个新菜。”林芝劝道,而后又看向沈砚:“对不对?”


    沈砚点了点头,也帮忙劝道:“等调职书下来,你就要离开汴京了,眼下多吃一顿是一顿,往后想吃,可就没机会了。”


    陶应策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林芝留着几人闲聊,又往里面去,准备亲手做几道菜。


    戚娘子见林芝离开,心里有些不安,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待林芝:当成仆佣肯定不行,看陶应策的态度,林家分明是他的亲近人;可当成亲眷朋友,她身边都是官家娘子,只见过家世跌落靠纺织维生的,从没见过当厨娘的。越想越纠结,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宋娇娘瞧她模样,哈哈一笑:“戚娘子放心,芝姐儿就爱捣鼓那些东西,而且还特别喜欢给亲近的人做,你真要她坐着,全让铺里的人,她还坐不住呢!”


    戚娘子讪讪然的:“不,我是想……”


    她犹犹豫豫道:“教铺里的人做饭菜便是,何苦让林娘子做呢?”


    宋娇娘笑道:“戚娘子猜猜,在开饭馆以前芝姐儿是做什么的?”


    戚娘子顿时一愣:“做什么?”


    她未曾听陶郎说过林芝的来历,只从家里仆佣那听过一些八卦,有人说林芝一家是得罪了人,逃难来的,也有人说林芝家是碰上了案子,路上求陶郎做主后到汴京来落脚的。


    她犹犹豫豫道:“是开酒楼的?”


    “不是不是。”


    “那是开果子铺的?”戚娘子暗道家里人舌头长,胡乱传留言,同时努力思考。


    “不对不对。”


    “莫非是在哪户官家做厨娘?”戚娘子觉得这点最有可能。


    “不是不是。”宋娇娘看戚娘子脸蛋皱成一团,捂着嘴直笑:“其实芝姐儿以前是绣娘,不是我说,她的水平是能进纹绣院的。”


    这下,戚娘子是真傻眼了:“哎?”


    宋娇娘指了指自己:“我也是,以前是绣娘来着。”


    别说戚娘子听得目瞪口呆,就是侍奉在身后的仆妇婢女听着也是一愣一愣。


    半响戚娘子才惊道:“那,那怎么就成了厨娘?”


    “芝姐儿乐意呗。”宋娇娘摊摊手,无奈道:“我们夫妇就她一个孩子,还不是她想学啥就让她学啥。”


    “你们真是宠……”戚娘子说着,脸上隐隐透出羡慕。她能坐拥这般的嫁妆,家里人自是宠爱孩子的,可她光是同母的兄弟姐妹便有三人,更不用说侧室养娘生的,平日相见长辈一面都难。


    更何况府里规矩森严,长辈说话,晚辈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更别说孩子自行选择学东西。


    “也不是宠。”宋娇娘抱怨,“做刺绣的手得保养,她倒好,一门心思往灶房钻,半点不心疼自己的手。我刚开始还劝,后来也没法了。”


    “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她想做甚就做甚,要是咱们劝着教她不动手做,她待会儿还要摆脸子给咱们看呢!”


    宋娇娘说着抱怨,可戚娘子见她满脸放光,喜气洋洋的样子,又觉得她分明是在炫耀,转念一想,又觉得宋娘子应当是在安慰自己。


    戚娘子也不再多言,而是好奇起林芝会端出何种菜品。


    林芝在灶房里,是三台炉灶一起用上,加之有帮厨帮忙备菜,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便准备齐全。


    她净了净手,又换了一套体面衣裳,方才重新回到席上,示意诸人上菜。


    先上来的是四道凉菜:香椿拌豆腐、荠菜春卷、脆皮鸽子和椒麻手撕鸡。


    两道春季时鲜,两道开胃小菜。


    戚娘子各尝了一筷,然后迅速被香椿拌豆腐给征服。这菜说起来简单,香椿的鲜和豆腐的嫩却融得恰到好处,没有夸张的调味,宛如沙漠里的一汪清泉,只教人回味无穷。


    沈砚更喜欢荠菜春卷,外皮炸得酥脆,内里的荠菜猪肉馅鲜甜且富有嚼劲,吃起来那叫一个满嘴生香。


    再来铺里帮厨端上一份芙蓉糟溜乌鱼蛋。林芝笑着介绍:“这是铺里的新菜,还未正式上架,你们先尝尝。”


    在后世,不少名家将乌鱼蛋、腹鱼和蟹胥并称三大鲜,列入海珍之一,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贡品,可眼下少有人知。


    林芝能得到这物,也是沾了名气的光。随着她名气增长,铺子扩张,便有人琢磨研究林芝家的各种菜品,被堂堂绘制在墙壁上的胡记香料铺,更是差点被踏破门槛。


    往日无人问津的蚝油已成了汴京铺子的心头好,生意翻了五六倍。若不是卢娘子年前便将当地蚝油铺子盘下,恐怕现在连盘下铺子的机会都没。


    更有一些卖各种鲜货的铺子循着味儿登门造访,往日林芝家里要花大价钱购置的食材,不少都可以打折,甚至部分可以免费提供。


    而拿来做菜的乌鱼蛋,便是林芝从商户送来的墨鱼里剖出来的,纯粹是刚到了时节,又鲜少人单独取墨鱼肚里的缠卵腺用。


    这道菜一上,戚娘子便闻着一股渐渐浓郁的鲜香味,顿时口齿生津。她止不住地吞咽唾沫,同时还脸上泛红,生怕旁人注意,可眼角余光一瞥发现身侧其余人亦是如此,顿时松了一口气。


    芙蓉其实是蒸蛋,平铺在


    盘里,上面浇上烩乌鱼蛋,汤色金橙诱人,鲜味扑面而来,光是看着便要人食欲大开。


    沈砚亲自舀了一碗,一勺勺送入口中。乌鱼蛋口感甚是滑嫩,稍不注意便想顺着喉腔往下落,味道更是鲜到头皮发麻,顿时面上便露出餍足之色。


    第109章


    “一口喝下去,忒舒爽了!”


    沈砚狠狠喝完一大碗,方才吐出感叹来。


    眼看沈砚这般表现,鼻子又一直嗅到那浓郁香味,诸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陶应策赶忙也盛上一碗,美美喝上数口,好生解了一把馋意后,方才喟叹道:“一想到往后离了汴京,怕是难得有这机会用饭……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这个!我才让家里不要送餐来,想要多吃吃芝姐儿的手艺啊!”


    话音落下,戚娘子面红耳赤,一颗脑袋都快磕在桌上了。她低着头,不敢接话,嘴巴也不停,一口一口将菜品往嘴里塞,暗暗想着:这味儿是真的好啊!


    陶应策满腹委屈,化悲愤为食欲,猛猛喝上三大碗。直到帮厨又接连端上几道菜品,他方才意犹未尽地止住,抬眸看去面前的菜品。


    再来是红烧小黄鱼和孜然羊肉,这两道菜都是帮厨做的,熟悉的味道一样教沈砚和陶应策频频点头,赞誉不断。


    陶应策更是目光如炬,看着那一个个帮厨:“芝姐儿不能跟我去,不如使个帮厨给我——哎呦!”


    “做你的白日梦去!”林芝眼见陶应策吃着碗里的,还盯上了自家帮厨,顿时手痒痒得紧,瞅着陶应策直接给他一拳:“你不想吃了的话就直说,我现在就送你出门哦?”


    陶应策吃了拳头,顿时醒过神来。他闻言赶忙闭上嘴巴,双手合十连连致歉,这才得已继续用饭。


    戚娘子抬眸瞧瞧,而后缩了缩肩膀,还别说刚刚陶应策说话的时候她头一回觉得他的声音宛如仙乐般悦耳,就是林芝的反应让她瞬间冷静下来,老老实实继续一口一口努力吃饭。


    香,真香,超级香!


    接着是葱爆羊肉,而后林芝起身去灶房里走了一遭,亲自端出一盘油爆双脆:“往前我想做这道菜,还没恁多材料呢。”


    “这模样是猪肚和腰花?”


    “没错。”


    “那也不是啥少见的食材?”陶应策面露不解,下意识回答道。


    “嘿,你们这帮吃羊签子只用羊脸颊肉那一片的,一顿饭能用三十头羊的人当然不知道。”林芝撇撇嘴,波及范围之广引得沈砚连连抗议:“我可没说话!”


    “没说你,我说他们夫妇俩。”林芝安抚一句,再解释一番:“这油爆双脆里用的是猪肚和鸡胗,其中猪肚只用上面的一小段,光是一道菜便要用上三个猪肚。”


    甚至可以说别看切下来的猪肚份量不小,等去除上面多余的油脂以及外皮,仅存的那一小块肚仁方才能用在菜里。


    往日铺里的炒菜就那几个,自家人也吃的少,若是做这道菜,怕是会留下不少猪肚来。


    “那现在呢?”


    “喏,后头还有一道猪肚的菜,除此之外铺里做的那道芫爆肚丝亦可以。”


    正说着,帮厨便端上来一道肚丝暖胃汤来。林芝笑着点了点:“喏,这个便是。”


    不过众人的目光还聚集在林芝送上来的油爆双脆上。这道菜刚刚出锅,散发着油润的光泽,猪肚片卷着漂亮的花刀,鸡胗看似简单,实则不然,用的切法名为菊花花刀,切得小小的鸡胗如花朵般盛放,切开的每一寸都厚薄均匀,内里带着点鸡胗特有的粉色。


    间或夹着青蒜颗粒,油亮的酱汁紧紧包裹在食材外侧,挂得让人能见着,却又见不到它们淌落的迹象。


    更不用提那阵阵向前袭来的香味,色香味中的前两者足以打上满分。


    “好漂亮的菜。”戚娘子忍不住赞道。


    “当然,这也是另外一个我少做的原因。”林芝笑道。除去食材麻烦,这道菜的做法更难:“这猪肚仁和鸡胗光是改花刀这步便麻烦得紧,你看这猪肚仁上的花刀,得切成三分之二的深度,不能多也不能少,并且每一刀的深度都得一模一样,不然炒熟后卷曲不成样子不说,受热也会不够均匀,味道自然而然会有区别。”


    这单单还是处理上的各种问题,最难的部分还在后续的油炸、调味和炒制。


    比如要先炸鸡胗,再下腰花,两者间隔不到一息时间。可若是弄错先后顺序,又或是炸制时间过长,又或是油温或高或低……便会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顿了顿,林芝笑道:“这么说吧,灶房里的帮厨们没有三五十年的扎实基础,我不会让他们上手制作这道菜。等他们能做出这道菜,想来也是能够出师并独当一面了。”


    能得林芝这般溢美之词的餐品,自是让人双目放光。


    沈砚夹起一块,赶忙送入口中。


    入口的第一感觉便是烫,再来便是脆,猪肚嚼着弹牙,鸡胗脆嫩无渣,酱汁咸鲜微带蒜辣,裹满食材缝隙。


    嚼着嚼着,食材本身的鲜味便慢慢渗出来,酱汁的咸鲜与食材的脆嫩交融,一口下去,鲜、香、脆全占了,那绝妙至极的味道与口感征服了在场所有人。


    可以说不过眨眼的功夫,这道菜便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戚娘子亦是心服口服,等走出林芝记时她手里还提着两匣子点心。


    夫妇二人登上马车,告别离开。


    随着车轮滚动,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后,陶应策方才开口:“这下你满意了吧?”


    戚娘子听出陶应策声音中的冷意,委屈瞬间翻涌起来,下意识想要发作出来:“我哪满意了?”


    陶应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戚娘子:“你怎还有理了?你误会了人,居然还不——”


    他话还没说完,戚娘子抬高声音:“你吃独食吃那么久,怎就没想着带我一起来?你早说出来,我定是每日都要跟着出来吃的!”


    陶应策:“……?”


    戚娘子哀愁:“等下个月你要赴任了,咱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芝姐儿做的菜?”


    陶应策:“……??”


    戚娘子越想越是恼火,冲着陶应策摊开手:“你要赔偿我!”


    陶应策:“……???”


    他看着戚氏理直气壮的脸,气极反笑的同时,又生出原来戚氏并非木偶的念头。


    陶应策刚要反驳,想了想粗声粗气道:“在离开


    汴京的这段时间,我日日带你去……总行了吧?”


    戚娘子眼前一亮:“这还差不多!”


    陶应策哼哼唧唧:“回头你还是要与林娘子道个歉……就你那样,像什么话,我辛辛苦苦在大理寺里忙活,你倒好,把我当什么人了?”


    戚娘子忙服了软,又说直接露出来倒是尴尬,想着回头送些别的过去,再请林娘子到家里坐一坐,说说话。


    “那你得连宋婶一道请。”陶应策想了想,叮嘱道:“还有回去管束一番院里的人,一个个日日就知道说闲话。”


    往后一月,夫妇俩日日登门造访。


    等到陶应策拿着调任书离京时,林芝还怪舍不得戚娘子的,打包了不少自制的腊肉、鱼干、酱菜、高汤乃至果脯等物,教他们拿着路上用:“那高汤是我做好了,又制作成饼状的,到时你们放在锅里一煮,便能炖煮各种菜色,保准你们一吃便知道是铺里的味儿。”


    戚娘子泪眼汪汪的,不知是舍不得林芝,还是舍不得她的手艺:“待三年后,我定然会回来的,你可别忘了我。”


    “怎么会忘呢。”


    “我到时候会给你们来信的。”戚娘子抹了抹眼泪,双手抱住林芝。她凑在林芝耳边悄声道:“我听说宋婶还在为你相看人家……若是你想定下一门好亲事,不如看一看沈郎君?”


    林芝一怔,下意识侧目望去。


    这边她们俩互诉衷情,那边陶应策也正拥抱沈砚,表兄弟二人相处多年,已与亲兄弟无疑。


    陶应衡在旁嚷嚷:“哥你放心,我会帮忙照顾沈哥的。”


    陶应策懒得理衡哥儿,拍拍沈砚的后背:“砚哥儿,提前预祝你高中。”


    沈砚已办妥了离职手续,不日便要去国子监里重新办理入学,不出意外的话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沈砚先是一怔,欣然道:“好。”


    这边戚娘子见林芝不语,正拉着她小声说话:“你别怪我多嘴,我是听官人说陶家又给沈郎君介绍了两回亲事,不过都被沈郎君婉拒了。”


    “你别瞅他还是小吏,听说年前年后处理的案子不少,指不定就能一跃过龙门,成了官人了!”


    “好了好了。”林芝推着戚娘子上车,心里想着她待沈砚好,又不会因为他从吏变成官而改变态度。


    至于婚事什么的,虽然林芝觉得沈砚不错,但她是家里的独女,爹娘都盼着她招个女婿,住在家里。


    实在不行,便多收几个徒弟。


    时下师徒关系乃是重中之重,若是收徒了,徒弟也是要将自己奉养送终……不是?


    林芝思绪突地一顿,扯了扯嘴角,自己连二十岁都还没到啊?想什么结婚生子,养老送终的事啊?放在后世,她还是个大学生呢!


    林芝觉得是最近宋娇娘叨叨太过,身边一下子围满了催婚团队的缘故。她摇摇头,决定后面这段时间要把心思都放在事业上!


    冲冲冲!目标是营业额再翻个倍!


    时间一晃,又是一月过去,眼见端午节近在眼前,林芝召集林森和宋娇娘,公布自己的打算:“我打算多做些甜咸口的粽子,再配上五色糯米团儿,做个礼盒出售。”


    宋娇娘点点头:“等你做个样品出来,回头便好在铺里推荐了。”


    “我已让人把糯米泡上了,待会儿就好试上一试。”林芝笑道,“主要是味道有点多,得大家来试一试,挑一挑,要不然就如花酥那般,让客人自行决定组合?”


    第110章


    自数百年前起,粽子已成为端午节的应节吃食,但多是菰叶裹黍米,煮之,淋蜂蜜食之,直到前朝品种才开始逐渐增多,市井常见的浇蜜粽子已是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富贵人家乃至酒楼饭馆都会往粽子里放入各种野味禽兽、添以板栗红枣赤豆等物,追求更丰富,更多元的味道。


    经过林森一家、铺子里仆佣以及常客们的试吃选拔后,除去基础款的蜜豆粽和大肉粽,还定下了三款甜口粽子,分别是:添了自制蜜枣做的红豆蜜枣粽,选用十年陈皮组合而成陈皮豆沙粽,以及选用自制桂花糖浆,配以河内郡产山药所制的山药桂花粽。


    另外咸口粽子则留了蛋黄肉粽、梅干菜肉粽、瑶柱虾干粽和鳆鱼咸肉粽四款。


    到这里是九种,林芝想了想,又选了一款甜咸两口的双拼粽子,凑了个十全十美。


    节前半月,林芝便将端午节粽子的广告牌摆在外头。广告牌上贴着宋娇娘亲手绘制的广告画,清晰明了地写明粽子款式与馅料,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而后林芝又做了样品,搁在果子柜台里供登门食客查看,同时铺里支持散买,也接受预定,价格从最基础的十文一只,到数百文一只,可任由顾客自行选择。


    除去敲定好粽子的味道以外,林芝还亲力亲为,重新定做了粽子的外包装。


    时下林芝记用的已不是没有纹饰,样式最是朴实无华的食盒,而是在木匠铺里定做的专属盒子。


    这包装盒亦是一样,从最普通的款式,到贴金的木匣,款式多样,供人任意选择。


    比如最贵的贴金木匣,且不说外侧花纹精致秀雅,内里用熏过艾草的绸布做底,除去捆着五彩丝线的粽子外,内里还摆着宋娇娘亲自绘制并定做的扇子与香囊,更可按客户要求夹杂金银箔、珠玉以及各色宝石。


    打出招牌便有这点好处,不少老客问也不问,也不必试吃,开口便是订上数盒。


    诸如最贵的礼盒更是不到三日,便可订得干干净净。


    到节前一日以及正日子的头午,林芝记更是迎来售卖高峰。林森和宋娇娘原本还打算送礼之后便去观看龙舟比赛,见状也放弃了原本的计划,送完礼物后便匆匆赶回铺里帮忙


    而林芝尽管早有准备,已张罗着铺里的帮厨学徒们紧赶慢赶地做粽子,可接二连三涌入后厨的订单也教众人渐渐敛起笑容,手上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林芝和一名帮厨负责制作数量不足的各种馅料,一人负责清洗粽叶,一人负责将前厅送来的单子贴在对应的盒子上,并逐一打包,而剩余的人则全部负责包粽子。


    几人很快便形成流水作业,倒也是乱中有序,直到午后销售高峰才告一段落,从订礼盒的逐渐到散卖粽子的食客。


    直到太阳西落,营业结束时间将至,来买粽子的食客才渐渐减少。


    眼见剩余粽子不多,加之时间也差不多了,林芝索性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留下几个自家用,而后给店里的帮厨、学徒和伙计分了剩余的粽子,教他们拿去与家人共同分享。


    当然众人临走前,林芝还不忘每人发了一个红包,犒劳犒劳众人,也好让他们好好过个节。


    “谢谢林娘子/师傅!”


    “不用客气,早些回去,刚好能赶上家宴!”林芝笑呵呵地送走众人,又用同样的方法打发了家里的仆佣,而后累得窝在椅子里发呆。


    宋娇娘瞧了一眼,穿上围裙钻进了灶房,不多时便与林森一前一后,端出三碗汤饼来。她将手上那碗送到林芝跟前,笑道:“芝姐儿,垫垫肚子吧。”


    林芝惊得坐直了身体,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娘!?您做的汤饼。”


    宋娇娘点点头,骄傲地抬起下巴,哼哼唧唧:“是不是很厉害?”


    “很厉害啊!”林芝无视里面那个煎得焦黑的荷包蛋,夸赞道:“那索饼呢?莫非也是您揉的?”


    “咳咳……那我还没这本事,是你爹在市井上买的。”宋娇娘闹了个大红脸,老老实实交代。她哪会揉面啊,就做这碗汤饼,手上还弄到了个泡。


    “原来如此。”林芝忍俊不禁,也不继续逗弄宋娇娘了。她高高兴兴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同时不忘给宋娇娘竖起大拇指:“娘做的汤饼,好吃!”


    “真的?”宋娇娘喜笑颜开,赶忙也从自己碗里夹起一筷子来,美美放入口中。她眼前一亮,忙招呼着林森快尝尝:“我就说芝姐儿像我,瞧我做的,多好吃。”


    “真的?”林森见母女二人都这么说,也是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夹起一筷子面往嘴里塞。


    瞬间,林森表情微变。


    下一息,一家三口齐齐把嘴里的面给吐出来:“娇娘/娘——你怎么面没熟?”


    宋娇娘尴尬一笑:“我哪晓得?而且我明明就加了盐,怎么这汤这么甜?”


    “我看你是把糖当作了盐了!”林森呸呸两下,“面是生的,汤是甜的,荷包蛋是焦的……”


    林森对上宋娇娘的凶狠目光,赶忙放下筷子,起身说道:“我去把粽子烧上,今日是端午节,咱们应该吃粽子才对!”


    不多时,他便端着粽子出来。


    煮制后的粽子一个个品相端正,散发粽叶的清香,隐约间能嗅到内里的咸香,教人止不住的口齿生津。


    宋娇娘默默把面碗都挪开,给桌案上留出些空地来。待林森盘子放在桌上,她便迫不及待地揪住彩色的绳索,一抽一拉,将粽叶彻底剥离,露出里面亲亲密密贴在一块的三角形糯米团。


    “我这个是蜜枣的!”宋娇娘瞧着玉白色的糯米,还有那吸收汁水变得尤为圆润饱满的蜜枣,双眼亮晶晶的。


    “我这个是蛋黄鲜肉的。”


    “我运气不错,是瑶柱虾干的!”林森嘿嘿一笑,得意地展示给母女二人看。


    “瞧你得意的!”宋娇娘白他一眼,夹起粽子便往嘴里送去。甫一入口,最初品到的是糯米的软绵口感,黏度适中,香味柔和,带着淡淡的粽叶清香,隐约间还可以


    品尝到蜜枣淡淡的甜香。


    嚼着嚼着,蜜枣的甜味渐渐加重,那蜜枣单吃好吃,可裹在糯米之中,吸收汁水胀大以后,枣肉变得软糯无比,只需吮吸,便股子温润甜香便在舌尖绽放开来,瞬间充斥口腔。


    宋娇娘捧着脸儿,吃得好生幸福。


    林森则捧着瑶柱虾干馅粽子,光嗅着香味便是双眼放光。


    他手里的这只粽子,成本仅次于鳆鱼咸肉粽,需要用到河虾籽、河虾脑、河虾酱、河虾肉与虾油,配以足有半个掌心大的瑶柱,以及特制的海鲜酱油,先用虾油将河虾虾仁、瑶柱、圆糯米、圆葱等物炒制熟透,然后再加上一些特制的小咸菜,辅以虾汤和酱油炒制均匀,最后用粽叶包裹。


    这一口下去,满嘴都是虾肉的鲜甜香味,脑门里被一个字所霸占:香。


    这种极致的鲜香味道让林森一时失语,只记得再来一口,软嫩Q弹的瑶柱又裹着一股海鲜味霸道地冲入口腔。


    又是一阵失神过后,舌尖终于尝到了一丝咸香。林芝自制的倒笃菜咸香脆嫩,那一丁点的咸香,仿佛成为荒漠中的绿洲,教沉迷的味蕾有了稍适休息的落脚处。


    等全身心放松下来时,林森陡然捕捉到那一抹回甘,鲜香、咸香和回甘交错,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林森才长长喟叹一声:“真好吃啊。”


    林芝也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一家三口填饱了肚子,而后宋娇娘进灶房里取了几碟子水果出来,一边将荔枝杨梅送到桌上,一边念叨:“喏,这是陶郎送来的杨梅,这个荔枝呢是砚哥儿送来的。”


    “也不知道咱们请的人,有没有到杭州府,赶没赶上把东西送到陶郎府上,也不晓得他们两个喜不喜欢咱们送的粽子、扇子和香囊。”


    宋娇娘心中担忧,陶应策和戚娘子时下在杭州府任通判,请人捎带回来一盒当地特产果子、一匣子当地产的杨梅、几大壶杭州产的黄酒、一幅陶应策亲手画的张天师画像与一对戚娘子亲手做的香囊。


    “放心吧,肯定来得及。”林芝笑道,“人牙行有担保的,要是与咱们下单时说得不同,还得赔钱呢。”


    “也是。”宋娇娘想了想,点点头。她剥开一颗荔枝,把水润润的果肉放进嘴里,又想到:“瞧着荔枝,我就想起砚哥儿,这几日砚哥儿怎么累得脸色那么差?”


    “估计又有案子了。”


    “有案子也不能这样糟蹋身体啊。”宋娇娘叹着气,念叨着:“说不得也是陶郎走了的缘故,你看吕三哥他们几个也跟着陶郎去杭州府了,怕是没几个能帮得上忙的。”


    林芝安慰宋娇娘:“娘,你想陶郎走了,砚哥儿的上峰应当也换了人,这段时间定然得勤勉低调一些,免得遭人忌讳。”


    “咱们最近也做了不少补身子的汤汤水水,我瞧着砚哥儿脸色不好,但身量也没差。”


    被林芝一家担心的沈砚,近来的确忙碌。他虽是递交了辞职书信,但要将所有事务交接完成以后方才得已离开,甚至若不是说自己要重回国子监读书,并参与秋闱,恐怕上峰还不愿意放他走。


    好不容易离开以后,想重回国子监读书又要多方发力。


    这不端午节次日,沈砚便跟着陶应衡前往好味斋参宴。


    李博士坐在席上,看着进门的沈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道:“某个小子怎么来了?不是说当个小吏就好?”


    坐在旁边的周博士哭笑不得,抬起胳膊肘撞他一下:“砚哥儿莫要放在心上,李博士那是三天两头便要说起你,你问问在场学子,哪个上课时没听过你的大名。”


    顿了顿,他又道:“砚哥儿已经辞了吏职,忙活了一个月才把事务都交接好,时下打算重新回到国子监读书呢。”


    “你看看他瘦的,多憔悴啊!”


    “回国子监读书?”直到听到这话,李博士才双眼放光,站起身来。他下意识也想感叹一句沈砚受苦什么的话语,可看着沈砚高出不少,甚至胖了一些的脸庞,欲言又止:“……憔悴?”


    “是啊……额。”周博士瞥了一眼沈砚,表情一僵。别说是瘦了,这孩子比他上回见着时,还胖了一点。


    顶多,黑眼圈深了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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