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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年糕粉丝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鱼丸铺铺主那番不体面的质疑,倒让夏厨一行人成了全场焦点。在场不少人虽然心有疑问,觉得赛题对他有利,却顾及青衣汉子的态度,没像鱼丸铺铺主那般当众叫嚷出声,顶多多看了夏厨两眼,便各自垂首凝思起来。


    夏厨一行人亦是如此,起码面上瞧不出半点波澜,仿佛没听见议论,也没在意旁人的目光,只静静站在原地,等着饮食行行会人员后续的安排。


    林芝扫了眼鱼丸铺铺主,见他眼下泛着青黑,身子还微微发颤,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心里不由犯疑。


    身旁的魏厨瞧出她的疑惑,愣了一下才开口:“林娘子这几日未曾去市井逛过?”


    林芝不解,回答道:“这不过年嘛,铺里歇业休息,我就没怎么出门。”


    准确说,她这四天基本是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今日要来看赛题,怕是还赖在床上。


    魏厨一阵无语,过年本是汴京城食铺赚钱的好时候,别家顶多缩短些营业时间,没成想林芝记竟直接关了门休息。


    顿了顿,林芝回过味来:“市井?与鱼丸铺铺主有关?”


    魏厨轻笑一声,悄声道:“你晚上可以去市井瞧瞧,据说光州桥夜市便开了近十家鱼丸铺。”


    “他是这么说的。”回家路上,林芝与爹娘说起这件事来。夫妇两人也奇怪鱼丸铺铺主的态度,闻言咋舌:“开了十家鱼丸铺?这也太快了吧!”


    “咱们要不现在去瞧瞧?”林森问道。


    “这……”宋娇娘刚想同意,便担忧地望向林芝:“芝姐儿是不是要回家研比赛用的果子?”


    “没事,去市井转一转,说不定还能得些灵感。”林芝摇摇头,笑着说道。


    见她这般说,林森便吩咐车夫转道,载着一家人到州桥夜市门口。


    三人下了车,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灯笼高悬的店铺,两侧占得满满当当的摊贩,还有空气中飘来的各种香味,林芝一家莫名有种被卷到的感觉。


    他们顺着人潮走在街市上,没几步便发现了市井上的变化。宋娇娘指着远处的铺子:“瞧,那家炙肉铺果然倒了。”


    林芝往那边瞧了一眼,暗暗摇头。


    他们又走了片刻,还没见着魏厨说的鱼丸铺,倒是一家炸鸡铺子率先闯入视线,卖的正是炸鸡柳不说,更离谱的是横幅上还写着‘预热赛同款美食!’。


    林芝:“……”


    林森和宋娇娘:“……”


    三人齐齐瞪圆了眼,看着长长的队伍,差点气笑了。他们先是忙着准备比赛、而后又歇业休息,竟没发现仿版炸鸡柳已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难怪……”林森哭笑不得,“前两天我出门买菜的时候总能见到有人到咱们铺子前来张望。”


    原本以为是来吃饭买烧鹅的,没曾想是冲着炸鸡柳来的。


    这么一来,他们倒是错失了一笔赚钱的好机会。眼见宋娇娘脸上添了几分郁色,林芝赶忙开口劝道:“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往后还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事已至此,林森夫妇也很快打起精神。正当他们好奇这家炸鸡柳味道时,便听到食客的抱怨:“好难吃……”


    “肉干巴巴的。”


    “哪里外脆里嫩了,外面湿漉漉的,里面干巴巴的。”


    “和我预热赛上吃到的完全不一样!”


    “真无语,这分明是诈骗嘛!”


    林森忽然想起他们事前试吃时的话语,与母女二人交换着眼神。


    一家三口的想法一模一样。


    他们偷笑一声,顿时没了试吃的心思。其他不说,只要他们没发现面包糠与馒头糠的区别,嘿嘿,一时半会是做不出原本的味道的。


    三人心情大好,直往前走去。


    很快他们寻到了一家新开的鱼丸摊,不大的摊子热气氤氲,食客们三三两两排着队,端着粗瓷碗吃着鱼丸,时不时响起赞声:“好吃!”


    “不愧是预热赛上的吃食。”


    “这汤底比我吃过的还要好喝。”


    这家的风评可比前面模仿自家的铺子风评好得多!


    林芝若有所思,而后上前买了一碗,价格与预热赛上一样,三颗鱼丸六文钱。


    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见他们一家三口只买一碗,也没嫌弃,麻利地舀了三颗鱼丸,又往碗里加满汤,还递过来三根竹签:“姐儿慢用,好吃下回再来!”


    林芝道了谢,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坐下。宋娇娘先端起汤碗,没急着品尝鱼丸,而是抿了一


    口汤:“哎呀?这汤不错啊。”


    虽然还未到达让人回味无穷的程度,但也属于出色了,温润醇厚的鱼汤,尝不出腥味,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度,冬日喝着热乎乎的,很是舒适。


    “这鱼丸……”林森则用竹签戳起一个鱼丸,咬了一口,瞬间睁大了双眼:“与预热时吃到的鱼丸竟是一模一样!?”


    “真的假的?”宋娇娘大吃一惊,赶紧也拿签子插了一颗尝尝。


    林芝戳走最后一颗,细细咀嚼品尝片刻以后她摇了摇头:“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差不离了。预热赛那家用的是鲢鱼,细刺多,偶尔能吃到小刺;这家用的是青鱼,刺大肉厚,口感更弹,鲜味也更足。”


    若说预热赛上的鱼丸是七分,那这家鱼丸铺做的可以打八点五分,也难怪这里的食客挑不出刺,购买者络绎不绝。


    三人吃罢,又往前走去,果然又看到四五家鱼丸摊子、两三家炸鸡摊子、诸如糯米烧麦、藏肉饼之类的吃食也有开设。


    起初宋娇娘还不高兴,看到后头都麻木了,唯独庆幸女儿棋高一着,馒头糠的材料俨然误导了大半的人,暂且无人能攻破炸鸡柳的配方。


    至于其他吃食,味道有些相仿,有些不尽相同,要说最惨烈的当属是鱼丸铺铺主,一连几家鱼丸味道都做得相当不错,各有各的滋味。


    走到州桥夜市的最末端,林森又有了新发现。他停住脚步,示意母女俩往那边看:“芝姐儿你看看那人。”


    林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家挂着‘正宗鱼丸’招牌的铺子,铺主正忙着给客人舀汤,不是旁人,正是今日在饮食行闹事的鱼丸铺铺主。


    宋娇娘也认了出来,倒吸一口凉气:“可他家的生意,看着还没前面几个摊子好!”


    “难怪鱼丸铺铺主急成那样。”林森问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汉买了三串糖葫芦,又接着打听了几句,方才晓得这鱼丸铺铺主自打得了邀请便自鸣得意,直接给自家鱼丸涨价。


    紧接着,预热赛上还做出区别对待的事儿来。


    预热赛刚结束的那两天,这家鱼丸铺子的生意还算红火。可打从第三天开始,州桥夜市乃至汴京各处接连开了数家鱼丸摊子,别家味道不差,价格还比他家实在,他家生意别说维持住了,就连最初的老客也被抢了去。


    如今就算把价格降回去,也没几个熟客愿意回头买了。


    “先头队伍能排到这里。”老汉点了点旁边的大树,唏嘘道。


    宋娇娘听得心惊肉跳,隐隐有些后怕。待走远以后,她才悄声道:“明明预热时生意还与咱们不相上下,没曾想眨眼的功夫就成这样了。”


    林森心有戚戚然:“可不是。”


    林芝望着沿途路过的,生意兴隆的鱼丸摊子:“看那日人流量便知道,这场比赛的关注度,比咱们预计的还要惊人。”


    她心里清楚,这种关注度类似于后世所说的‘流量’。


    好处是参赛的铺子和厨子能快速打响名气,生意或许能更上一层楼,甚至能接触到平日里难见的贵人。


    可坏处也明显,一旦行差踏错,这些关注就会变成压垮生意的石头。


    就像鱼丸铺铺主,起初他添加银碗大体只是想讨好比富客,却被百姓们冠上‘嫌贫爱富’的名头,后来又盲目涨价,鱼丸的做法还容易被复制,生意别说借着比赛扶摇直上,反倒直接跌进谷底。


    “难怪他今日在饮食行反应那么大。”顿了顿,林芝开口道:“恐怕是他回过神才发现,预热时大多人根本没拿自家招牌菜参赛,只选了些寻常吃食试水。”


    林森心有余悸,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们也没把烧鹅搬去预选赛……额?等等?咱们不搬去单纯好像是……因为我们懒?”


    “你这叫什么话!”宋娇娘当即瞪了他一眼,“咱们是芝姐儿说窑炉不好搬,又怕铁桶烤出来的烧鹅变了味,才没带的!”


    林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道:“我知道,可咱们最初连参赛都不想去呢!”


    “那是芝姐儿担心比赛结束生意爆火,铺里人手不够!”宋娇娘又驳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夫妇俩还在为这个问题拌嘴,林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掺和这事,只靠在车壁上,暗暗思考起比赛要做的果子来。


    等回到铺里,她便坐在桌前写写画画,删掉几个,又添上几个,不多时纸上便全是涂涂画画的痕迹。


    “芝姐儿,有思路了吗?”宋娇娘看女儿坐着一动不动,端来茶水和果子。


    “唔……有点拿不准。”林芝托着下巴,眉心紧锁:“时下的果子范围太广,包含鲜果、干果、蜜饯、类似糖油饼般的炸物、蒸制或者烤制的各种吃食以及酥糖等物。日常配茶的、走亲访友的,又或是宴席活动所用都有所区别,样式种类差距甚远,不知道比赛想要选用的是哪种?”


    “应该都可以的吧?”宋娇娘喃喃道。


    林芝没作答,而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觉得饮食行把‘果子’当赛题,应当是有什么考究,不应该那么随便。


    林芝盯着纸张,暗暗思忖:鲜果、干果和蜜饯之中且不说前两者,通常制作蜜饯需要提前数日准备,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几天,肯定不适合当场现做。


    炸物和酥糖的适用场景太窄,饮茶乃至宴席上都很少会拿两者当主要的点心用。


    相比较下来无论是蒸制还是烤制的果子作为伴手礼,亦或是茶点,又或是出现在宴席末端,皆是出色之品。


    林芝沉吟片刻,渐渐有了思路,她想到了一款无论作为茶点或伴手礼,又或是在宴席中呈送上来,且食材都比较常见且很好获取的果子。


    她想了想原材料,确定所有东西在家里都可以寻到,只需等明日白天试做一二,调整外型口味与烤制时间即可。


    林芝伸了个懒腰,把纸张合上。


    探头探脑好几回的宋娇娘这回端着木盆出来:“芝姐儿,去不去香水行洗澡?”


    林芝站起身来,笑道:“好。”


    第92章


    次日清晨,林芝起身后先进了灶房,把昨日夜里提前泡上的红豆取出来,捡起一颗用手指掐一下,确定状态没问题后倒入砂锅内,随即搁在小炉子上。


    加水并用大火煮沸,撇去表面的浮沫。待水烧开后,调整火力,保持水面微微沸腾的程度,慢慢炖煮,最后还往里面加了一小勺盐。


    这一小勺盐不是为了调整味道,而是为了能让红豆加速软化,口感更好。


    林芝估算了一下时间,转身又将两种面皮做好,盖上盖子放在一旁醒面。


    转身去刷牙洗脸,顺带敲了敲隔壁爹娘的房门,表示自己要开始准备早食了。


    “冷了我可不管。”


    “好好好,起来了!”屋里是宋娇娘拔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努力了,实则话音落下她把被子拉得盖在头顶上,意图逃避现实。


    林森也躺着不想起来,同时还在那边痛定思痛:“咱们最近是不是太颓废了?后面做生意还爬不爬的起来?”


    宋娇娘埋在热乎乎的被褥里不想动,闻言一抬脚,将林森踹出被窝踹下床铺:“那你先去洗漱,等你洗好了刚好轮到我。”


    林森一个没留意,被被踹了出去,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赶忙往炕上爬,非要钻进被褥里。


    等林芝准备好食材,两人都还在屋里吵吵闹闹。她侧耳听了听,确定两人已经清醒后也懒得管,只拔高声音道:“我开始做了——”


    里屋的吵闹声消失片刻,而后便是叮叮咣咣的声响。


    林芝摇摇头,重新回到灶台前。


    热锅冷油倒入鸡蛋液,用长筷子扒拉几下便可盛出备用。


    再来加入少许猪油,等猪油融化便接着倒入切好的大白菜,加少许盐巴调味,等大白菜炒得筋骨不在,将其均匀的铺在锅底,而后铺上洗净并沥干水分的年糕,这样可以避免年糕粘底。


    而后林芝盖上锅盖,等上片刻,眼见年糕变软,再将先前炒好的鸡蛋倒入其中。


    翻炒均匀,即可出锅。


    等林芝将年糕盛入盘里,嗅着香味而来的林森和宋娇娘齐齐出现在门口。两人瞧着盘里的吃食,顿时眼前一亮。


    卧在银盘里的大白菜炒年糕还冒着热气,绿中带黄的嫩叶舒展,上面还可以见到清亮的汤汁,金灿灿的鸡蛋夹杂在中间,衬得年糕片愈发莹润。


    年糕片?


    林森回过神来:“昨天吃鸡蛋裹年糕,今天吃大白菜炒年糕?”


    “嗯,明天吃豆腐汤年糕?”


    “好啊。”林森一口


    应下,而后才觉得奇怪:“话说为什么都是年糕?其实吃汤饼也不错……”


    “咳咳。”宋娇娘打断林森的话语,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示意他瞧一瞧再发言。


    林森看了一眼垒成小山的年糕,顿时沉默:“……吃年糕也不错。”


    林芝手里动作不停,随手调了三碗芙蓉滑蛋汤,同时随口道:“回头会做点别的吃食消耗消耗,不会每天拿来吃的,要是还不能消耗完,等开工那几日咱们就加两道年糕菜品消耗一下?”


    林森和宋娇娘欲言又止,不止是自家怕是家家户户都是年糕吃到饱的状态,真会到铺子里也点年糕吗?


    夫妇俩相视一眼,很快又乐观起来,外面人做的炒年糕哪有自家女儿做的好吃!


    林芝已端着自己那份走到门口,她撩起帘子,等了片刻也没见两人,疑惑地回身看去:“爹,娘,你们不吃?”


    “吃吃吃,怎么会不吃。”


    “来了来了。”


    一家三口坐在堂屋,先美美来上一口芙蓉滑蛋汤,这汤做得简单,味道清爽又暖胃,热乎乎的一碗下去,顿时让人觉得早起的寒凉一扫而空,更教夫妇俩对接下来的大白菜炒年糕充满了期待。


    两人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年糕软糯中还带着一缕焦香,外面还裹着一层清甜的酱汁。


    大白菜脆嫩多汁,咬开迸出清甜,中和了年糕的软粘。酱汁裹着食材滑入喉咙,咸淡恰到好处,残存的余味在舌尖久久不散,直教人下意识又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去。


    两者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等吃饱喝足以后,林森立马投降,慎重表示:“明日年糕后日年糕,再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年糕我也不会腻味的!”


    林芝没注意林森的宣言,她吃好以后便进灶房,打开砂锅锅盖,手执汤匙轻轻按压红豆,查看红豆炖煮的情况了。


    炒菜勺微微用力,红豆便轻松被压成豆泥。林芝把砂锅从炉子上移开,用汤匙将里面的红豆碾压成泥。


    为了口感更细腻,紧接着她又取来滤网,将红豆泥一勺一勺放在滤网上,再次碾压成细绒,这是一个细致而漫长的活计,单纯只靠耐心。


    很快,林森也进来帮忙。


    父女俩交替着进行,忙碌了许久才把红豆泥处理好。


    等忙完以后,林芝一边甩着手,一边疑问道:“话说我娘呢?”


    林森回到:“丢垃圾去……嗯?”


    下一息,父女两人大惊失色,丢下手里的活计夺门而出,堂屋里空空荡荡,竟是没见着宋娇娘的身影!


    父女俩急急奔出店门,四下张望,正急得要沿途去寻时便听到了宋娇娘的声音:“那帮子不要脸的混蛋!!!”


    声音是从隔壁余娘子家里传出来的。


    林芝和林森脚步一顿,对视一眼,转身进了余娘子家的饮子铺。


    只见铺子里挤了不少街坊,余娘子和宋娇娘正站在最中间,围着个裹着厚毯子的人影。那人正缩在椅子上,身子还在轻轻发抖。


    林芝定睛一看,才认出是花娘子。


    她没上前插话,只拉了拉旁边一位街坊妇人的衣袖,低声问了几句,很快弄清了缘由:原来昨日花家人知道和解无望,回去没多久就跟花娘子断绝关系,直接把她赶出了家门。转头还跟邻里说,那两百多贯银钱都是花娘子自己挪用的,跟花家半点关系没有。


    “昨日恁大的风雪,说赶就赶出门。”说话的街坊脸上带着怒色,“要不是余娘子起早了出去倒尿桶,怕是花娘子非得直接冻死在路口。”


    这群街坊大半辈子见多了家长里短,起初看郑家跟花家闹,还带着点看戏的心思,可瞧见花家人这般绝情,也忍不住替花娘子抱不平。


    说到底,花娘子没儿没女,先前往娘家拿东西,还不是花家人在背后撺掇的?如今出了事,倒把所有错都推到她身上。


    被众人围着的花娘子坐在椅子中央,头垂得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


    往日里她总爱描眉画眼,说话带着几分张扬,如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发髻混乱,瞧着像是老了十几岁。


    余娘子蹲在她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语气又急又恨:“你醒醒吧!他们都把你逼到这份上,你还想把他们当亲人啊?”


    宋娇娘亦是跺跺脚,转身跟着林芝父女回了自家。刚坐下,她便忍不住叹气:“我想过花家人会把花娘子打发去尼姑庵,又或是分点钱让她单独出去过,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冬日时候,把人轰出去。


    “也不晓得,往后要怎么办。”宋娇娘述说着花娘子的绝境,连件衣裳都不多给,更不用说银钱了。


    她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换做是我的话,他们不要脸是吧,我也不要脸,我还不要命呢!敢这样对我,我就带他们全家下地府去!”


    林芝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到底是要花娘子自己想得通,立得起来……就像咱们那时一样。”


    林森和宋娇娘闻言齐齐沉默。他们想起半年前,女儿突然出事后,两人从绝望里爬起来,离开原先的地方,一路颠沛到汴京,好不容易才开了这家铺子站稳脚跟。


    “咱们,也不过半年呢。”


    “是啊,还得花娘子自己想通。”宋娇娘回想过后,也跟着喃喃道。落到这份上的人,大多是从小被拿捏惯了的。要想明白,要站起来,其中的难,外人哪能知道。


    就像他们当初离开席家,也是咬着牙才挣脱出来,等真走出来了才发现,过去那些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想到这里,宋娇娘坐不住了,手在腿上搓了搓,眼神往门外飘。


    林芝看出她的心思,摆摆手道:“娘坐不住就去余娘子那吧。”


    “哎,好。”宋娇娘立刻站起身。


    “去归去,别跟人说起咱们家以前的事。”林森见她着急慌忙,赶忙叮嘱了一句,生怕宋娇娘上头把自家过去的事儿说出来:“一来,拿自家的糟心事安慰人,说不得反倒让她更难受;二来,咱们虽跟席家没关系了,可汴京城里不少铺子爱拿‘大户出身’说事,要是让人知道咱们以前的底细,指不定又要编闲话泼脏水。”


    宋娇娘连连点头:“我晓得的。”


    林芝瞧着林森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模样,索性推了推他的胳膊:“爹,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娘一块去吧。”


    “也行。”


    “那我们去了。”夫妇俩推门而出,又往余娘子家而去。


    留在铺里的林芝出神片刻,转身进了灶房里。她将过滤好的红豆泥倒入锅里,往里加入大量红糖和蜂蜜,开始翻炒。


    直至红豆泥彻底收干水分,表面细腻无颗粒,挂在炒菜勺上下不来的程度,豆沙馅便做好了。


    林芝将其从锅里挪出,放到院子里晾凉。接着再回到灶房里准备蛋黄,她往冷水中放入咸鸭蛋,煮熟后再过一过凉水,这下子蛋壳便可以轻易剥开,将里面的咸蛋白和咸蛋黄分开。


    咸蛋黄用来制作果子,而咸蛋白则堆在小碗里,回头做汤做菜时可以使用。


    等剥好咸蛋黄,林芝又把晾在外面的豆沙馅重新拿进来,时下天气寒冷,就这点时间豆沙馅已是冰冰凉凉的了。


    最后便是组装环节,林芝取出大小适中


    的豆沙馅放在掌心并压出小碗的形状,往里放入一颗咸鸭黄,用虎口轻轻收拢,让豆沙馅将咸蛋黄紧紧包裹起来。


    接着用同样的办法,将面皮和水油皮包在一起,接着压平、擀开、折叠,再擀开……反复几次以后面皮便大功告成。


    依然是同样的方法,将面皮压平擀开,包入豆沙蛋黄馅,整理整齐,刷上蛋黄,洒上胡麻。


    最后送进窑炉里。


    林芝望着窑炉,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也不知道比赛现场用的窑炉温度如何?到时候还得做个简单点的吃食,烤制烤制来测试温度才是。


    正当她思考之际,一股诱人的香味从窑炉里钻出,渐渐四散开去。


    很快,连隔壁饮子铺里的人也闻到了这股诱人的味道。宋娇娘刚刚已是说得口干舌燥,而嗅着香味竟是口齿生津,说一句咽了一口唾沫,到最后都把自己给说笑了。


    “娇娘,芝姐儿又在做什么?”


    “在试做比赛用的果子。”宋娇娘又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等比赛结束了,我送来与你们尝尝。”


    周遭意动的邻里遗憾叹气,不过想着林芝记可是在参加新人新年会,又不免肯定地颔首。


    “是这个理。”


    “娇娘你要小心点!”


    “你家在预热时做的炸鸡柳,被好几家铺子学去呢,真真是恶心人!”还有街坊提起这事,更是让周遭人警惕起来,细细叮嘱。


    自打林芝记生意变好,大铺子不知道生意如何,可周遭这些小铺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


    大家都巴不得人流更多点!


    第93章


    “说起预热,那家鱼丸铺真是……”一名街坊刚开了个头,就被另外一名大娘给打断:“别说那些晦气的事儿!咱们宋娘子真是好福气,养出芝姐儿这般能干的好女儿。”


    “可不是嘛,芝姐儿年纪轻轻,手艺便这般好,日后定是前途无量!”周围街坊们也跟着附和,夸赞的同时,也不免暗道可惜,早知道宋娇娘一家竟是能有这般成绩,当初他们家铺子装潢时,就该主动过去搭话,也好多些往来。


    早知道……


    早知道……


    这样的念头在不少人心里打转,可面上依旧堆着笑,纷纷围到宋娇娘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客套话,生怕错过这会儿拉近关系的机会。


    众人的话题很快又绕回新人新年会,刚才还被议论的花娘子,渐渐被晾在一旁。


    她缩在椅子上,裹着毛毯的手指轻轻颤动,微微抬眸,先望向被街坊围在中央巴结的宋娇娘,转而又看向站在一旁的余娘子,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羡慕,有不甘,还有几分茫然。


    宋娇娘被一连串的吹捧说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胳膊上冒起一串鸡皮疙瘩。她赶忙摆手,打断众人的话语:“大家别这么说,芝姐儿能干还是靠她自己。倒是花娘子,眼下得先寻个地方住吧?你家里还有别的亲戚能投靠吗?”


    “对对对,花娘子有地方去吗?”街坊们仿佛这才想起花娘子,纷纷止住话头,回过神来,重新看向花娘子。


    花娘子沉默不语,半响摇摇头。


    既然没亲戚可投奔,那就只能先在街坊家里暂住。


    众人互相递着眼色,表情都有些微妙,要说往日跟花娘子走得最近的,那当然是余娘子,可前阵子两人大吵了一场,早就不怎么往来了。


    街坊们交换着眼神,更是无人主动开口。半响方才有街坊率先摇头:“我家不行,我家总共就两间屋子,挤不下人。”


    “我家那屋子漏风,冬天住不得人。”


    “我家媳妇刚生了娃,夜里总是哭闹不休。”另外一名婆子也摆摆手。


    很快,有人将目光转向余娘子,语气里带着试探:“余娘子,我记得你家里有空屋子的,而且你往日与花娘子关系也……”


    “我婆母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家里还住着村里来的亲戚,实在腾不出地方来。”余娘子没等他说完就打断,语气平淡地解释。


    上回宋娇娘提醒她别把照顾婆母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她回头就跟吴掌柜闹了一场,让吴掌柜自己去照看。


    男人总是这样,把事丢给女人时,只觉得轻松简单,顶多随口说一句辛苦你了。


    等吴掌柜自己照看了三日,就叫苦不迭,也不管当时手里紧张,以包吃包住,每月两贯钱的价格从村里寻了个婆子,过来照顾婆母。


    后来余娘子家的饮子铺生意越来越好,起初还抱怨儿子浪费钱的婆母,也渐渐改了口,常说早知道前几年便花钱雇人了。


    时下,余娘子将家里的空屋留给了帮工的婆子,加之铺里生意渐好,她还想往后招个长工呢。


    再说,她虽可怜花娘子,却也知道花娘子的秉性,不想让她住到自己家里,免得日后生是非。


    那人见余娘子这边行不通,目光又转向宋娇娘,刚要开口,就被林森抢了先:“依我看咱们不如凑点钱,先给花娘子在客店,或是去寺院里租个房间。”


    时下寺庙尼姑庵多见,寺院拥有大量的土地和房产,里面空余的房间也对外出租,借给宾客租住或者清修。


    像是花娘子这般无依无靠的妇人,住在便宜的客店里有可能遭到骚扰,倒不如住在尼姑庵里清净。


    顿了顿,林森又补充道:“等年后,花娘子去市井寻份差事,过上一两个月,手上攒些银钱,日子便能步入正轨。”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恍然,暗道自己糊涂,与其把花娘子这个大麻烦给揽到家里,倒不如帮她解决最近的麻烦,让她自给自足,也算是了却了街坊邻里的一份心意。


    故而,不多时,屋内便响起一片附和声:“林掌柜说的是。”


    “就这么去办吧。”


    “我晓得城南有家尼姑庵,我婆婆曾去那边清修,为我和我家小郎祈福,那时住了半个月,包吃包住才花了一贯钱。”


    “这价格划算啊!”


    “那这样,我出三百文。”


    “我也出三百文。”


    “我出五百文吧。”


    “我出一百,不,两百文吧,家里最近不宽裕,别嫌弃。”


    一时间,街坊们纷纷掏钱,没一会儿就凑了一贯有余。余娘子想着自己到底与花娘子曾是朋友,咬咬牙,拿了三贯钱,林森也回家里拿了三贯钱。


    余娘子将钱凑在一起,走到花娘子面前,把钱硬塞进她手里:“这些钱你先拿着,先去周娘子说的尼姑庵问问,再不济便寻客店住下。”


    “等过了元宵,市井上定有不少铺子招人的,我再帮你寻寻看有没有合适的活计。”


    花娘子抬起头,望向周围街坊,她的嘴唇动了动,半响却没说出话来。


    花娘子越是对比,越是羞耻,越是……瞧不起过去的自己。


    在场的街坊邻里,就是与自己关系曾最好的余娘子都被她在背后嘴上过数回,能占些便宜就占些。


    更不用说其余人。


    偏生自己的亲人抛弃自己,倒是这些人,这些人……


    诸人也没想得到花娘子的感恩,只想要个心安,他们安慰了一场,又出了些银钱,以后花娘子如何就得靠她自己了。


    “那就这么定下了?”


    “嗯,我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就在街坊们说着话,准备离开时,花娘子挤出声音来:“这些钱,我会,我会还你们的。”


    余娘子怔了怔,街坊们也愣了愣,就连林森和宋娇娘也吃了一惊,随即齐齐扬起笑容来。


    花娘子心头的气性没被打垮,那就总有爬起来的一天,到时候倒霉的也是花家和郑家人。


    至于花娘子会不会鬼迷心窍,又被两家人迷花了眼回去嘛,倒也不是说没这个可能,就是到时候谁也不会再帮她一把了。


    林芝从林森夫妇二人口中听得最后的安排,倒也是放下心来。她先端来两盏茶汤,随即将新鲜出炉的蛋花酥送到夫妇二人的手边:“喏,尝尝看。”


    “好漂亮的果子。”宋娇娘看了一眼,便是眼前一亮,面前的果子与时下流行的果子都有些不同,圆圆滚滚的,金灿灿的顶部落着几颗乌黑油亮的胡麻,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她抬手捡起一个,稍稍用力,便发现酥脆的外皮吧嗒吧嗒直往下落,教人光看着便不得不惊叹果子的松脆。


    眼尖的林森则注意到层层叠叠的酥皮,露出惊奇的神色。等掰开蛋黄酥又能见到里面深色的豆沙,还有裹在最深处的咸蛋黄。


    先前空气里满是刚刚烘烤后的香味,而如今又多了油香、面香和豆沙馅的甜香,直教夫


    妇二人忍不住捡起,同时送入口中。


    刚刚出炉不久的蛋黄酥还带着热气,却也不烫嘴,外皮正是最酥的时候,牙齿刚刚碰到便扑簌扑簌直往下落。


    碎屑落在舌尖上,迅速融化开来,只剩下一股淡淡的油香,勾人得很。


    夫妇两能抵抗住吗?当然不!他们的味蕾寻到香味,迅速敞开大门欢迎敌军的到来。


    先是面香和油香,再是豆沙馅的甜香,最后咸蛋黄的咸香在嘴里化开。


    酥脆、绵软,醇厚。


    截然不同的口感,截然相反的味道。


    明明外面酥脆到掉渣,内里竟是细腻而软绵,好吃到完全停不下来。


    林森和宋娇娘曾吃过的果子数不胜数,上回的重阳糕算得上出挑却绝非顶尖,而这回的果子却是让两人拍案叫绝,生出咱们应该开果子铺才是的念头。


    两人吃罢蛋黄酥,心满意足地垫了一口茶汤。不等林芝询问,他们便争先恐后夸赞起来:“这果子,绝对会让所有人震惊!”


    “芝姐儿,这味道绝了!”


    “要是连这道果子都不能让评委满意,那这比赛肯定有黑幕!”


    林芝听着父母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忍不住嘴角上扬:“你们说得太夸张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肯定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果子!要是有一句假话,那就呜呜呜!”


    “我的娘,您可别说话了。”林芝伸手捂住亲娘的嘴,没好气道:“这还是第一版,我还有别的版本打算做做呢。”


    听到这里,宋娇娘顿时老实了。


    不过她也就老实了三息时间,又开始好奇了:“那什么时候做第二版?”


    林芝:“……”


    不是,你刚吃到嘴里就催上了?


    许是女儿的眼神过于凌厉,宋娇娘缩缩脖子,过了一会儿又好奇道:“咱们中午吃什么?”


    林芝:“…………”


    林森见母女俩瞪眼,笑着提议道:“不如咱们去铺里吃?或者不去铺里,就去果子铺里买些尝尝味?说不定还能有些灵感呢。”


    林芝想了想,欣然同意,一家三口又去市井逛了一圈,还在汴京城里有数的果子铺里买了不少糕点回去品尝研究。


    三人吃得尽兴,却不晓得他们一家到处逛的消息已传到竞争对手的手边,有人哂笑,有人不屑,也有人加深了警惕。


    再次之后,林芝又做了几版。


    直到初八早上,她早早准备就绪,登上饮食行前来迎接的马车,往饮食行而去。


    第94章


    林芝一家所乘坐的马车刚停在饮食行外,便有两名差役迎上前来。林芝深吸一口气,提着箱笼的手微微用力,旋即她与林森夫妇点头告别,走下马车。


    剩下的比赛,只能她一个人上。


    宋娇娘扒着马车车帘,望着女儿的背影。在她即将踏入饮食行大门时,忍不住喊了一声:“芝姐儿加油!”


    林芝脚步顿了顿,抬手朝身后挥了挥,方才不疾不徐地跟着差役往里走。


    不同于上次只被领到外堂听赛题,这次进了堂屋,差役便把她交给一名穿浅绿官服的年轻官人。


    官人引着她左拐右拐,穿过几重走廊,直至其中一间宽阔大殿才停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厨,里面请。”


    林芝抬步跨过门槛,目光瞬间被殿内景象所吸引:这座大殿足有寻常铺子三四倍大,中间整齐摆着十几座灶台,灶台旁堆着干净的陶盆、铜锅,不少位置上已站了人。


    她扫了一圈,瞧见几个熟面孔,比如鱼丸铺铺主,正耷拉着脑袋,双手插在腰间,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等林芝在空着的灶台前站定,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殿内的人便齐了。


    这时,一名身材微胖、穿着深色官服的督官,带着几名差役迈着方步走进来,清了清嗓子:“比赛开始前,由本官为诸位参赛者说明规则。”


    林芝闻言,心里微微一动,她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算上自己总共才二十人,之前备受关注的夏厨,还有上回交谈过几句的魏厨皆不在场。


    难不成分了两个会场?林芝按下心头疑问不表,安安静静听着督官说明。


    “第一:除了自带的刀具,其余只能用饮食行提供的。有需要的,跟身边的差役说,预先报备的食材,稍后会有专人送来。”


    督官话音刚落,身后的差役就两两一组,分散到每个参赛者身边站定,手里还拿着纸笔,像是要记录需求。


    “第二:所有操作必须本人动手,不准找人帮忙,也不准交头接耳。”


    虽然林芝觉得能走到这一步的厨子,按理说不会做出这等事,但正所谓奇葩规定通常是出现了奇葩的人,想来以前还出过这种事?


    林芝光想想,都觉得甚是离奇。


    督官又说了几条注意事项,最后才道:“本场比赛限时三个时辰,超时不候。”


    顿了顿,他道:“有人有疑问吗?”


    林芝举起手,声音清晰:“请问,我们做的果子是要送什么场合用?冷热皆可吗?评委是普通食客还是副行首?要选出几人晋级?另外的选手在何处?”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殿内其他人都转头看她,鱼丸铺铺主更是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女人就是事多”。


    督官倒没介意,反而笑了笑:“是本官疏忽了,未曾向你们说明,本次活动分甲乙两组,其余选手在甲会场内。”


    “你们所做出来的果子将先呈送给副行首品尝,甲乙两组共选五人晋级下一轮,最终获胜者将能参与这一次元宵节宴的准备。”


    “元宵节宴!?”殿内先是安静一瞬,随即炸开了锅。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忍不住抬头张望,若不是差役在旁盯着,以及那道禁止交头接耳的规定在,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控制不住,想要拉着身边的人说说话。


    林芝并不清楚元宵节宴,却从旁人的反应里看出不一般。她目光扫过周围,伴随着面熟的脸庞增多,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她发现了一件事,在场的厨子除去鱼丸铺铺主外,还有卖胡麻南瓜饼的摊主、做藏肉饼的汉子,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有一个共同点:全是出身街头脚店小铺的厨子。


    哈,原来如此。


    林芝心里冷笑几声,她已是好久没被人这么轻视过了。她压下心头的气,反而更冷静了,垂眸算着所需的食材,迅速进行调整。


    没等众人消化完“元宵节宴”的消息,督官就抬手打断:“比赛开始。”


    话音落下,一名差役重重敲响锣鼓。林芝转身从差役手里拿过纸笔,伏在案上飞快地写着需要的食材,洋洋洒洒竟有数十种。


    写罢,她将纸条交到差役手里。


    与此同时,饮食行后院的一间暖阁里,十几名穿着锦缎衣裳的人正围坐在桌边,手里翻着参赛者的名册,时不时闲聊几句。


    “夏厨是夏老的长孙?不知得了几分真传,倒教人期待。”一位留着长须的厨子说道,手里摩挲着名册。


    崔厨娘闻言,摇了摇头:“只怕年纪太轻,只敢循着方子做,相比之下我更期待鲍厨的手艺,夏日那道冰酥酪可是得了不少官人的称赞。”


    “其实魏厨的手艺也不错,就是可惜他是汤厨的徒弟。”光头厨子瞥了一眼崔厨娘,暗暗摇头。


    “汤厨的徒弟?未必吧。”坐在他对面的厨子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真要是一条心的徒弟,汤厨出事后,他早该被牵连进去了。可你看他,半点事没有,还照常参赛,这手段可不一般。”


    前段时间,汤厨因一桩凶案被捕,大理寺顺藤摸瓜又查出不少旧事。他手底下的人要么被抓,要么被崔厨娘打包发送给人牙子处理。


    明明这位魏厨以前跟汤厨走得近,据说汤厨原本还想举荐他参赛,结果最后他竟是全身而退,照旧参加比赛。


    这事里透着古怪,


    教人好奇得很。


    几名厨子交换着眼神,悄声议论,半响才有吃瓜吃到饱的厨子问起:“对了,聚友楼这次的参赛人选,也是汤厨先前举荐的吧?最后定了谁?没退赛?”


    “没退,喏,这个。”这名厨子抽出林芝的卷宗,递到光头厨子的手上。


    “才到汴京三个月?还是开脚店的?”光头厨子接过,扫了第一行便开始皱眉:“这资历……莫非是原本汤厨看上的新徒弟,想来镀镀金?”


    “嘿嘿,你再看看。”


    “……藏什么谜啊?”光头厨子往下翻看,渐渐表情古怪起来:“谢掌柜针对她的铺子?汤厨的烧鸭方子被压制?真的假的?”


    “不知道,反正试试呗。”


    “……那怎么在乙会场?”


    “毕竟她资历太浅,又非专精果子之人,还是个开脚店的,安排在乙会场也是正常。”旁边的人搭话道,“若是王厨有兴趣,回头点评时唤上来多说几句就是。”


    正说着,前面便有差役过来,将参赛者选用的食材单子递交过来。


    有人翻看一圈,忍不住皱眉:“怎还有人要竹条的?”


    “大体又是要做装饰吧?”


    “我记得前年还有人要了冰块,做了那鱼脍几乎透明,甚是美妙。”


    “这次乙会场的厨子还算老实嘛,最出挑的也就是要云腿鰒魚等物。”还有人看着单子,欣慰道。


    “去年那要樱桃的,简直离谱!”


    “重点是做的樱桃毕罗酸涩得很,难吃到我觉得我要是那樱桃,都想复活打死他!”


    在场诸人做评委少说四五年,多则十几二十年,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如本届这般就多了个藤条竹条什么的,哎呀,都是好解决的老实孩子。


    乙会场里的林芝,她熟练地将面粉和酥油混合,往里放入椒盐,而后揉搓成团并压出小窝,摆在案上。


    紧接着,她看向身侧的差役:“麻烦带我去窑炉处。”


    差役一愣:“您……完成了?”


    时间仅仅过了一盏茶都不到啊?


    听到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来,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等看到林芝桌案上堪称简陋的小吃食,更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就这——”


    “疯了吧?”


    “既然不会做果子,就别来参加。”


    就连督官都露出几分惊讶,只是他迅速镇压了场内的声音,示意差役带着林芝离开。


    林芝到了窑炉房内,正好遇见了几人,上回见到的魏厨也赫然在场。不同于其余厨子的冷漠,他见到林芝甚是热情:“林娘子也是做烤制的果子?”


    林芝挑了挑眉,目光划过周遭的官吏差役,明明刚才还说不允许交头接耳,那这般的对话却不管?


    顿了顿,她回答道:“魏郎君也是?”


    魏厨笑容凝固了下,很快又平静地回答道:“是啊,刚刚放进去。”


    林芝点了点头,越过魏厨到窑炉旁。她熟练地放入木炭,调整火力,估算着放入桃酥面团,根据桃酥面团的变化,确定里面实际温度。


    她试了两回,便有了答案。


    林芝端起做好的桃酥,抬步往外走,迎面的青衣官人下意识上前想要接过林芝手里的桃酥。


    林芝避了开去,满脸莫名。


    青衣官人面露疑色:“您不上交作品?”


    “上交什么?我来试温罢了。”


    “……”话音落下,窑炉房里的其余厨子纷纷侧首看来,仿佛头回将林芝的模样映入眼中。


    青衣官人面不改色地让开身子:“抱歉。”,而后引着林芝过来的差役又将她重新送回乙会场里。


    林芝沉着脸,回到会场内。


    会场里的其余人见她归来,又是一阵诧异,有心想问上两句,却又介于规则不好开口。


    从甲会场的人都在测试窑炉温度,到魏厨对自己的称呼,再到那一系列的规定,林芝很快便有了猜测。


    若是甲会场是专业选手,而乙会场则是业余选手,这样想是不是就很简单了呢?


    前二十人,才是真正的竞争对手。


    故而从自己进去开始,魏厨称呼自己为林娘子而非林厨,其余人更是对自己的到来视若无睹。


    良久,林芝轻笑了一声。


    第95章


    林芝捡起一块刚刚烤好的桃酥放入口中,随着椒盐香、胡麻香、面香和油香,还有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心里的那点不快也散了。


    被小看又怎样?当陪跑又怎样?只要她能拿下头名,自然能让那些人无话可说。


    林芝原本想做的是烤制的三色蛋黄酥,而时下她又改了改主意,决定临时改做另外一道果子。


    吃完桃酥,她先是吩咐取来纸笔又添了几样东西,而后转身打开差役送来的食材箱,先把提前泡好的绿豆、红豆分别倒进陶锅,加了些清水,用小火慢慢炖着。


    紧接着,她又把去核的干红枣放入蒸锅,盖上盖子。再来她取出煮熟的咸鸭蛋,用凉水一过,随即将蛋黄剥出,并用滤网细细碾压,制作成细腻的蛋黄泥。


    等蛋黄泥做好,差役也将她添置的食材送上前来。她打开一罐生酥,将其尽数倒在盆里,确定状态没问题后便手腕发力,朝着一个方向快速搅打。


    不过一盏茶功夫,生酥就变得浓稠,像后世的淡奶油。她往里加了些椰浆、牛乳和醍醐,再拌入刚做好的蛋黄泥,最后撒了点米粉调整粘稠度,一份奶黄馅就成了。


    照着这个法子,她又做了末茶味和玫瑰果酱味的馅料,用圆形模具分成小块,再放入冰鉴保存两个时辰让其凝固并更好宝制。


    等三种内馅做完,锅里的红豆、绿豆和枣泥也煮得熟透。林芝没歇着,而是取来汤匙将三者碾压、过滤,再往里加入砂糖进行炒制。


    不多时,红豆馅、绿豆馅和枣泥馅也准备好了,摆了满满一桌子。


    到这里,林芝的工作还未结束。


    为了做出不同颜色的面皮,她往面粉里加了不同的果蔬粉,揉出各种颜色的面团,并加上油皮,再分别放入盆里盖着醒发。


    眼瞅着冰鉴里的馅料还得等会儿,林芝从箱笼里拿出提前预定的竹篾,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开始编小篮子。


    正经竹篮要编两天,她要做的是巴掌大的装饰花篮,倒也不算难。


    她用小刀把竹篾削薄、截成合适的长度,指尖翻飞,竹篾在她手里渐渐有了花篮的形状。


    噼啪噼啪的声响削竹声在安静的会场里格外显眼,不少人都偷偷往她这边看。


    有人疑惑,有人嘲讽,鱼丸铺铺主更是撇着嘴,手里的糕点都捏变形了,又心急火燎的重新制作,唯有林芝半点没有分心,一双眼睛只盯着手里的竹篾。


    到了第二个时辰,陆续有厨子端着作品去蒸制或烤制。


    选蒸制的还好,出来时脸色还算平静;选烤制的却一个个脸色难看,有人更是忍不住骂出声:“可恶!窑炉温度根本不对!”


    在他身旁的厨子闻声望去,只见这人手里捏着的作品烤得发黑,而后还有人端着还看得见生面的作品归来。


    有人想重新做,可时间只剩


    一个时辰,根本来不及,只能在现有的作品里挑样子稍好的上交上去,满脸懊恼。


    也有人不死心,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意图再挑战一次。


    选蒸制的厨子见了,暗暗松了口气,很快就喜气洋洋地把蒸好的糕饼交给差役。


    即便如此,几乎每个走出乙会场的厨子,都会多看林芝一眼,她既不蒸也不烤,坐在那儿编竹篮到底是什么鬼。


    “又不是待到最后才好……”


    “真是奇奇怪怪的。”


    “不会是压根不会做吧?刚刚还出去一趟,又厚着脸皮回来了呢。”


    厨子们嘴里嘀嘀咕咕,很快聚集到堂屋里。甲会场和乙会场的人站得泾渭分明,乙会场的人看着甲会场那些穿着体面、气质沉稳的厨子,渐渐有人发现不对劲:“为何甲会场的都是大铺子的人,乙会场的都是小铺的?”


    这话一出,乙会场的厨子齐齐变了脸色,目光愈发惊疑不定起来。


    没等他们开口质疑,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吏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地解释:“诸位放心,呈给副行首点评的作品,不会分甲乙会场,只按提交顺序来。而且行首们会写下评价和建议,之后会交给诸位,大家可以回去细看。”


    这话一出,乙会场的厨子们有人瞧瞧松了一口气,可也有人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这些乙会场的选手,终究只是甲会场选手的陪衬罢了。


    可一想到预热活动后自家生意暴涨的模样,众人还是攥紧拳头压下不满,目光复杂地望向甲会场那群厨子。先前因收到饮食行邀请而生出的激动,渐渐散了去,一个个垂着头,连肩膀都垮了几分,更有人盼着最好他们之中能出现个厉害人物,狠狠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与此同时,林芝将最后一根竹篾编进篮沿,指尖轻轻一压,一个巴掌大的竹编花篮便成了。


    她把竹篮捧在手心,看了又看,心中满意得很。随即林芝将竹篮放到一边,打开冰鉴,里面的奶黄馅、末茶馅与玫瑰奶酪馅已经凝固成型。


    加之先前做好的红豆馅、绿豆馅与蜜枣馅,配上其余咸蛋黄,剩下的便是组装工作。


    林芝将两种面团包在一起,随即与做蛋黄酥般擀开、折叠,再擀开,再折叠,反复数次以后便做出了完美的面胚。


    她先做的是玉兰花酥,用的是奶黄馅。林芝将奶黄馅放入面皮,用虎口边往里压边收口,做成毛笔杆头的形状,配上末茶色面团做的花托,最后再用锋利的尖刀割开面皮。


    林芝的手法轻盈且利落,指尖翻飞间,手里的面胚子便有了花的模样。


    侍立在身后的两名差役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连坐在高处的督官也频频侧目。


    不多时,桃花酥、水仙花酥、山茶花酥也一一成型,每种花酥都带着对应的花色,摆在银盘里,像一簇簇刚绽放的鲜花。


    督官监督乙会场比赛多年,从没见过这般精致的吃食,目光黏在花酥上挪不开。


    他挣扎半响才拉开视线,眼角余光瞥见所剩不多的沙漏,赶忙开口提醒:“时间还剩两盏茶。”


    这话让旁边正重做点心的厨子脸色瞬间发白,他所做的果子烤制时间起码都要一刻钟,故而他慌慌张张地揉好面团,造型能简单就简单,而后捧着就往窑炉房奔,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而与他反应截然相反的是林芝,等六种花酥都做好,她不但没去窑炉房,而且还将一口铁锅架在灶台上,往锅里倒了些油,开始热起油来:毕竟完美的花酥必须油炸!


    与此同时,窑炉房里魏厨正等着自己的果子出炉,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他心中微动,转身看去:“林娘子……咦?


    没曾想竟是个陌生厨子。


    那厨子顾不上回话,慌忙将手里的饼放进窑炉,凭着模糊的记忆调整了下炭火,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定要成功啊……”


    魏厨听到他的低语,又瞥了眼窑炉里的火光,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就这温度能成功才有个鬼嘞。


    魏厨心里吐槽,面上依然是笑盈盈的。他走上前去与这人搭话:“兄台,请问林娘子还在吗?”


    “什么林娘子?你是说林芝记的那位?”这人先回了一句,而后回过神来:“她不知道发什么疯呢,刚刚在那边编织花篮耗费了好些时间,我来的时候,她还在做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估计是来不及烤制了。”


    “来不及?”魏厨满脸愕然,实在不信林芝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怎么会……”


    “我还能骗你?”厨子闻言,连声音都拔高了:“我走的时候,她都没起身,瞧瞧现在这个点……嘿!”


    魏厨眯了眯眼:“这样啊……”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从窑炉里拿出自己的作品,交到差役的手中。


    那馥郁强势的香味让那名厨子愣在原地,还是魏厨走到门口的提点声才让他回过神来:“兄台,你的果子要焦了哦?”


    厨子这才回过神,鼻尖瞬间萦绕起一股糊味。他猛地扑到窑炉前,尚未拉开便看自己那烤得发黑的作品,顿时惊叫起来:“啊——!!!”


    魏厨头也不回的离开,直走到堂屋时还满脸不乐,就这,就这程度就让汤厨吃了亏,甚至马失前蹄?


    他眼里暗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在乙会场里的林芝还不知道有人正惦记着自己,等油温上来,她放下一片多余的油酥皮检查情况,而后一朵一朵炸了起来。


    金黄色的油花翻腾开来,里面的酥皮宛如鲜花般悄然绽放,那灵动的模样让两名差役屏住呼吸,而督官更是直接站起身,抬步走到林芝身边,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锅里的花酥。


    老天爷,这是真的吗?


    这个果子……它在绽放啊!


    督官觉得眼前一切不像是果子,简直就如同奇迹,甚至觉得应该禀告与诸人副行首,请他们过来一观究竟。


    等花酥炸得金黄,林芝便手执长筷轻轻捞起,摆在案板上控油,再调整油温,继续炸下一朵。


    不多时,六种花酥便尽数炸好,每一朵都花瓣舒展,色泽鲜亮,透着诱人的香气。


    她将花酥一朵朵放进先前编好的竹篮里,粉的桃花、白的水仙、红的山茶……明明是寒冬腊月,这一篮花酥却像把春日提前拽进了屋。


    林芝长舒一口气,将花篮移到托盘上,又送到差役的手里。紧接着她将剩余的花酥搁在银盘上,又送到另一个差役手里。


    差役接过时,那是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让这件艺术品夭折。


    督官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边让人引林芝去堂屋,一边快步跟在差役身后,说什么都要亲自送这道吃食到诸位副行首跟前去。


    第96章


    暖阁内,副行首们围着桌案坐定,面前摆着一碟碟刚送进来的果子。


    正如先前那名官吏所说,每碟作品上并未标记甲乙会场亦和选手信息,副行首们只需看一眼,尝一口,便能轻而易举地分出高下。


    光头厨子率先拿起一块边缘带焦痕的烤饼,指尖捏着饼边轻轻一掰,焦脆的碎渣簌簌落下。他眉头皱起,没往嘴里送,直接递还给差役:“烤成这样也敢送上来?拿去。”


    “怕又是乙会场的手笔。”旁边抚着长须的厨子摇了摇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我听说这次乙会场,就一人提前去试了窑炉温度。”


    “不像话。”坐在他身侧的年长厨娘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连这点心思都不肯花了。”


    正说着,有人拿起一块薄如纸片的石鏊饼,鼻尖凑近闻了闻:“这饼里掺了茶香?倒是清雅,有点巧思。”


    “的确不错。”


    “烤制的时间和味道都恰到好处,可惜还不够大胆。”


    “放到待定里吧。”


    “可以。”


    众人判定以后,便有差役将石鏊饼端走,又有差役接着送来另一道吃食。


    崔厨娘身边的尤厨娘瞧见新送上来的透花糍,伸手便去拿。


    可指尖刚碰到糍糕,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这等手艺也敢参赛?”


    她把糍糕递到众人面前:“你们看这外皮,竟是还有颗粒感,分明是磨粉没磨细!”


    “许是专做红案的厨子,做点心没那么熟练。”有人打圆场。


    “这是基础功不扎实!”尤厨娘语气加重,指尖在糍糕上点了点:“就算是小铺小摊出身,也该把底子打牢。”


    坐在她身边的几名副行首闻言,皆是笑了笑,说是如此说,可小摊小贩出身的参赛者,八成都是家境窘迫,靠手艺维生,能把一道吃食学精就不错了,哪能样样周全。


    不多时,又有一盘蟹粉酥送了上来。有人刚拿起,就笑着开口:“这定是夏厨做的。”


    其他人凑过来一看,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还真被说准了,就与他们铺里做得一模一样,连花纹都没有更改。”


    崔厨娘拿起一个蟹粉酥,轻轻咬开,蟹黄的香味飘了出来,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味道也是一样,虽说冬日螃蟹也不错,但也不比金秋时节的味道好。”


    “过吗?”


    “不过。”崔厨娘摇头。


    紧接着数位副行首也跟着摇头,诸人对夏厨充满期待,那是希望他能站在巨人肩膀上,给出一份更棒的答卷。


    就比如夏厨肯定清楚冬日时期的螃蟹肥美归肥美,也是比不上金秋十月的,却也依然没有丝毫改动方子的想法。


    可他只守着老方子不挪步,这便是不进则退。


    试吃到后来,暖阁里的气氛越来越沉。副行首们要么吃到照搬老方子的果子,要么尝到调味失衡的糕点,就算从里面挑最好的,也让人心里窝火。


    “这道是……花折鹅糕?”


    “这道方子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听到这个名字,数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糕点。绽放的粉色面皮宛如花瓣,包括着其中一颗肉圆,肉香和米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教人止不住的喉结滚动。


    待尝上一口,味道更是馥郁。


    崔厨娘皱眉道:“模样不错,可是肉馅略有些干柴,味道也有些普通。”


    “但能照着古籍改良,做出自己的想法,已经不错了。”尤厨娘笑道。


    “没错,通过罢。”


    “我也同意,通过吧。”


    “不过这个程度,也无法呈送到……上面。”有人悄声提了一句,他说得含糊,可其他人也懂他的意思,他说的上面,便是说的元宵节宴。


    “总比其余的拿得出手。”


    “通过吧,回头咱们再帮着调调方子。”


    紧接着,差役又送上来两道果子。后面那道,副行首们看都没看,直接让撤下:“模样不规整,还带着糊味,糊弄谁呢?”


    至于前者嘛,诸人倒是眼前一亮,糕点洁白如玉,质地紧实又细腻,上面花纹交错,甚是美妙。


    “总算有人拿出像样的东西了。”崔厨娘笑着拿起一块,“看着比牛乳糕还凝实,香味也浓些。”


    “名字是……梅花玉露糕?”有人念着碟子旁放置的字条,“先尝尝。”


    崔厨娘脸上带笑,说罢便将手里的糕点放入口中。这糕点外面如牛乳糕般细腻柔顺,入口即化,还未让人来得及感叹一声,内里带着醪糟与梅花香气的馅料便涌入口腔,激得人舌尖颤颤。


    “里面还夹着醪糟?”


    “还带着一股梅花的香味。”


    试吃完的厨子纷纷露出惊喜之色,醪糟的内馅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糕点的甜腻感,酒香米香和甜香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毋庸置疑是到目前为止的第一名。


    崔厨娘没有说的是,她觉得味道竟是有丝丝熟悉,想了想,许是小魏厨。


    崔厨娘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缕复杂的思绪。汤厨在聚友楼里排除异己之事,她自是颇有耳闻,可自家人里没有出挑的苗子,周厨的厨艺和天赋也远远不及汤厨。


    说罢了,便是自己离开,汤厨走了,那聚友楼跌落便是无法挽回之事。


    对此崔厨娘并非什么都没做,她曾挑选有天赋的年轻人跟着汤厨学,想留些后手,可没想到汤厨连年轻人都容不下,那帮苗子折的折,跑的跑,倒是让聚友楼的口碑又大打折扣,稍有些天赋的年轻人都不敢来了。


    后来魏厨因为不肯交出方子,被汤厨泼脏水,还是她出面压下,魏厨才得以离开。


    也正因此,崔厨娘心生后悔,又想重新自己接管。只是她前面退后容易,想要向前便是困难重重,汤厨早已占据优势,聚友楼大半人都已倒戈。


    而后他做事愈发激进,只因周厨的心思,便急不可耐地出手排除风险,到最后踢到铁板,终是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只是汤厨连带着聚友楼不少人都被关入大牢,自己重新拿回聚友楼的管理权,却也很难长久撑着。


    崔厨娘闭了闭眼,把思绪拉回来,重新看向面前的梅花玉露糕。


    与此同时,光头厨子注意到沙漏里面的沙子已所剩无几:“时间要到……”


    话还未说完,督官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还有一道果子!”


    诸人抬眸望去,只见督官闪开,露出身后捧着花篮的差役。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竹篮里姹紫嫣红似盛放鲜花。直到差役走到近处,馥郁甜香扑鼻而来,众人才惊觉那些娇艳花朵竟是精巧糕点,层层叠叠码放,模样比真花还诱人。


    “这是——”


    “好漂亮的糕点!”


    刚刚还兴趣缺缺的副行首们三三两两来到近处,惊喜地注视着面前的吃食:“这外面是酥皮?竟是能做得这等精细程度!”


    “远远一看,我都未发现是果子!”


    “这是谁家做的?咱们今年邀请的厨子里竟是有这等白案手艺的?”


    “不要大惊小怪,先来尝尝味道。”崔厨娘让诸人冷静下来,随即伸手轻轻捏住一朵玉兰花酥。


    她的动作轻柔且小心,直到入手的坚硬才让她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哑然失笑:自己竟是将其看成真花,生怕用力过猛折下花瓣。


    牙齿刚碰到外皮,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酥皮簌簌地落在舌尖。先是淡淡的咸香,紧接着奶黄馅的甜润涌了上来,混着一丝椰浆的清醇,层次分明得让人眼前一亮。


    崔厨娘眼睛圆睁,面露惊色:“这味道,这味道……绝了!”


    听到崔厨娘的惊呼声,光头厨子也捡起一朵桃花酥,咬下一口顿时震惊:“外皮酥而不油,馅料甜而不腻,比刚才那道梅花玉露糕还胜一筹!”


    吴厨娘也拿起一朵山茶花酥,咬下一口,枣泥的醇厚与酥皮的香脆在嘴里交融:“枣泥馅吗?倒是特别。”


    “哎?我的是奶黄馅吧?”


    “我的是末茶馅!”


    “我的是豆沙咸鸭蛋馅……”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瞳孔地震。不同的花酥竟是用的不同的内馅,这也就是说这并非是临时的巧思,而是一道构建成熟的果子。


    其他副行首也纷纷拿起花酥试吃,一时间暖阁里满是赞叹:“这手艺……比不少大酒楼的点心师傅都强!是甲会场里的谁?”


    有人喜欢末茶馅的清爽,有人偏爱玫瑰馅的香甜,连最挑剔的尤厨娘,尝完都忍不住道:“这花酥不仅卖相好,味道也没得挑,连炸制的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没一点油腻感。”


    “莫非是顾厨娘?她家的糕点虽名声不显,但味道相当出色。”


    “不不不,要我说是金厨子。”


    “或许是江厨娘?她往日曾拜师与赵大师,说这般手艺也正常。”


    暖阁里的众人哪像前面那般反应平平,寡言少语,反而是热情激烈地议论起来。


    “好了好了,别吵了。”


    “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反而是屋里的差役表情古怪,诸位副行首不知道,他们倒是知道眼前这位督官负责的是……乙会场!?


    不会吧?


    难道眼前的糕点是乙会场的选手做的?


    督官当然知道答案,却也努力忍着。他刚刚有多惊讶,就希望接下来诸人能有多震惊,嘿嘿。


    故而


    待评分出来,他看着表上那一连串的通过,嘴角都险些裂到耳朵根。


    而负责甲会场的督官看到表格,眼珠子险些弹出眼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


    这是——要变天了!?


    第97章


    副行首们走进堂屋时,脸上都带着笑意,语气也格外和善。参赛者们原本悬着的心顿时放下,悄悄松了口气,眼神里忍不住透出期待。


    可等官吏拿起名册开始念成绩,旁边的差役同步端上作品时,众人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参赛者林彦,通过票数零。”


    “参赛者师松贵,通过票数零。”


    “参赛者潘秀姐,通过票数零。”


    ……


    一连七人,全是乙会场的,票数皆是零。这七人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却都咬着牙没说话。


    直到差役端上那些带着焦痕、模样粗糙的果子,其余乙会场选手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人都是没提前测试炉温,导致烤制失败的。


    众人以为零票到此为止,没成想官吏的声音又接连响起:“参赛者缪荣,通过票数零。”


    “参赛者龚佳娘,通过票数零。”


    “参赛者沈悦,通过票数零。”


    ……


    直到“参赛者夏承毅,通过票数零。”的声音响起,堂屋里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郁闷的乙会场选手也忘了失落,纷纷看向夏厨:“这人怎么也是零票?”


    “我记得他开的就是果子铺!”


    “不会是太过着急,做错了?”


    夏厨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往前一步:“诸位师傅,我,我为何是零票?”


    恰好此刻,夏厨所做的蟹粉酥也被差役送上前来。


    诸人甫一看到蟹粉酥的模样,就把夏厨失手的想法抛到脑后,只见蟹粉酥酥皮层层起翘,宛如绽放的菊瓣,表面刷了薄蛋液,烤得金红油亮,缀着几粒雪白芝麻,光是看着便让人口齿生津。


    更别提那扑面而来的诱人香气,麦香混着猪油香直往面上扑来,几名见识少的厨子都开始跃跃欲试了。


    “好香!”


    “哇,我看着都流口水了!”


    “这卖相可比前面的强太多了!”


    夏厨听到诸人的议论声,腰杆挺直了些,说起话来更是铿锵有力:“这是我铺里最招牌的蟹粉酥,我已做了百次千次,绝不会出错!”


    “你的蟹粉酥确实做得不错。”坐在上首尤厨娘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酥皮层次分明,内馅柔滑绵密,猪油的脂香,蟹肉的鲜香都融合得恰到好处。”


    “正如他们几个说的一样,与前面那些个零分作品层次完全不同!”


    “那为什么——”夏厨着急追问。


    “但是。”没等他说完,便见尤厨娘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和你铺里卖的一模一样,甚至和你爷爷几十年前做的,也没差别。”


    夏厨愣在原地,张张嘴说不出话。


    倒是站在人群的林芝扬了扬眉,心里明白了缘由:之前宣布课题时,她才从鱼丸铺铺主和魏厨口中得知夏厨,而后了解这位夏厨的祖父曾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白案师傅,做的果子首屈一指。


    待到艺成并返回岭南,便在当地开办了自家的酒楼,名声远扬,便是汴京官人和商户前去岭南时,都会特意登门品尝一二。


    也正因如此,夏厨来到汴京城并开办分店以后登时受到官吏富户追捧,又顺理成章的受邀参与新人新年会。


    作为当家产品的蟹粉酥,林芝自是买了回去品尝。她所吃到的蟹粉酥即便放凉,酥皮依然松脆,内里蟹肉蟹膏丰腴,鲜甜非常,若不是自家秃黄油已用完,年关螃蟹更是天价,她原本也想自己做上两回的。


    可就如她上回所说的一样,对于自己等非开果子铺的参赛选手,行首们的要求或许是八十分,那么对于夏厨这一类选手,他们要求便是一百二十分。


    而显然,夏厨完全没达到。


    林芝身侧的魏厨也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眸里透出不可思议来:“他就完全不改啊?”


    “大家早就吃腻了这味道。”尤厨娘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拿几十年前的方子来参赛,是觉得我们不配尝新东西吗?”


    尤厨娘的话音落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夏厨身上,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半响才嗫嚅:“这只是预赛……”


    可没人再听他辩解,官吏继续念着成绩,夏厨涨红了脸,猛地甩袖走出了堂屋。


    成绩播报过半,没中选的厨子脸色不好,却也吸取夏厨的教训,态度端正,认认真真地上前询问诸位行首的意见,随即恭恭敬敬地退到一侧,等候最后的结果,算是为自己留存了几份体面。


    他们聚在一起,议论着最后的十人,可说着说着就发现人数有点不对劲。


    “一、二、三、四……十一?”


    “……十七、十八、十九!?”


    “你数什么呢?”


    “人数不对啊。”这名厨子脸色奇怪,“甲乙会场分别二十人,总计四十人,现在播报了三十人,咱们这里应该是十个,那边二十个对吧?”


    “对啊。”


    “可我数了一下,甲会场已有十一人被宣布过成绩,而乙会场是十九人。”


    话音落下,周遭齐齐安静。


    甲会场的参赛者面色大变,而乙会场的参赛者突然双眼放光。


    只要稍稍询问一二,又或是顺着乙会场诸人的视线,甲会场的参赛者也将目光落在林芝身上:她,进入了前十。


    已被淘汰的甲会场厨子,看向林芝的眼神像要冒火。


    站在林芝身边的魏厨都感觉胳膊上冒起鸡皮疙瘩,结果转身一看林芝还神色平淡,反应全无。


    他暗道佩服,又悄悄碰了碰林芝的胳膊:“林娘子,你不觉得周遭的视线有点多吗?”


    “然后呢?一群手下败将而已。”


    “……”魏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响竖起个大拇指:“姐,你厉害。”


    林芝收回目光,将剩下半句话吞回肚子里——你也是啊,小老弟。


    要说甲会场的人恼火,那乙会场的人是激动得不要不要的。他们刚刚就想要是能有人蹦出来,狠狠打他们脸就好,此刻更是暗暗保佑,希望林芝能迟点被通报成绩,多压几个是几个。


    第十名,不是。


    第九名,不是。


    第八名,还不是!


    第七名,依然不是!!


    第六名,卧槽也不是!


    乙会场的十九名参赛者群情激动,林芝还没高兴呢,他们已像是过节般欢欣鼓舞,衬得被报成绩的五人面色黑如锅底。


    尤其是第六名,都快气疯了!


    他目光如刀,刷刷刷地落在林芝身上,不相信自己的手艺会输给一个乙会场的参赛选手——其中肯定有黑幕!


    官吏念完第六名便停了,带须老厨子接过卷宗,看了一眼后,抬眸深深看了林芝一眼,才朗声道:“蒋氏饭馆蒋羡姐、同福楼王文、品鲜楼江婉、好味斋魏朗星,林芝记林芝,恭喜你们通过了预选!”


    话音落下,场内爆发出一声:“我不服!!!”


    带须老厨子脸上


    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的目光渐渐转到发声那人身上,目光如冰刃般冷厉:“你是丰食斋的李继?你不服什么?”


    李继被行首们的目光盯着,热血上涌的脑瓜子瞬间冷静不少,有点想要退缩了。


    毕竟与完全是半吊子的乙会场参选者不同,甲会场的参赛者都是正正经经自小拜师学艺,又或是继承家业,那是打小就听着父母师傅的指点,上面坐着的行首里还有自家父母师傅来了都要恭恭敬敬道声前辈,师傅的人物。


    李继想要退缩,却没曾想还有人站了出来:“我也不服。”


    “其余人也就算了——林芝记是怎么回事?她可是乙会场的参赛选手,她怎么可能会成为前五名?”站出来的是排名第八的,他甚至与林芝已没了利益关系,单纯就是无法接受自己被半吊子压在下面。


    李继听到这里,心头的怒火再次燃起,毫不犹豫道:“没错!”


    “我认为有问题,里面有黑幕!”


    “黑幕?别说你们震惊,我听到一人竟是出身乙会场时,也忍不住震惊。”


    带须老厨还未说话,余厨娘先冷笑起来:“我们只负责品尝打分,送菜顺序、隐去姓名都是官人们做的。你是说我们徇私,还是说官人收了好处?”


    李继和起哄的几人僵在原地。


    诸位行首纷纷将目光落在林芝身上,有探究的,也有好奇的,更有震惊的。


    其中崔厨娘的目光最是复杂,通过的五人之中自己认识两人,偏生两人都与自己有着纠葛,不给自家使绊子就不错了,更别说拉拢了。


    至于李继几人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两条路无论选哪条都是狠狠得罪死人的路。


    余厨娘看着他们支支吾吾没胆的样子,轻哼一声。她正转身想要示意同僚继续,就见行首们凑在一块儿瞪着单子,满眼的匪夷所思,时不时还发出低低的议论声


    余厨娘:?


    余厨娘大怒,余厨娘黑脸:“喂,我在这里教训人,你们在那边干嘛呢?”


    崔厨娘抬起头来,示意她过来查看,余厨娘满脸困惑地上前,嘟嘟嚷嚷地接过单子:“看什么,前五名不就是那几道……嗯?”


    余厨娘眼睛渐渐睁大,眼珠子险些要弹出去:“嗯?等会,不是?林芝……后面的通过是十九?”


    也就是——全员通过?


    这回比赛上,全员通过的只有一人啊!


    余厨娘震惊时,不想堂屋内的其余人更加震惊。


    刹那间,全场哗然。


    包括魏厨在内的所有人,同时将目光移到林芝身上:通过数十九!?


    林芝竟然是全员通过——林芝不是侥幸以第五的成绩通过,而是实打实的第一!


    第98章


    “真是出人意料啊!”


    “也就是说方才那道果子,竟是林芝做的?”尤厨娘抬手按了按鬓角,语气里满是讶异。


    刚刚诸人前来堂屋的路上,已议论一番,虽说制成花朵形状的糕团甚是常见,开酥的酥点也很常见,但经过油锅煎炸后呈现出这般效果,诸人却是头回见到。


    几名副行首思来想去,都认为胜者应当是甲会场那几位家学渊博的选手之一,甚至还猜测这方子许是已历经数代人研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没曾想,制作者竟是乙会场的!


    尤厨娘转头去看林芝,将其名字喊在嘴里反复念叨,突地她一怔:“嗯?林芝?”


    那不就是汤厨举荐的吗?


    尤厨娘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看向崔厨娘,表情古怪得很。


    连副行首们都这般震惊,参赛选手更不必说。李继听到十九票通过以后,直接傻了眼,他愣在原地片刻,而后大步往前冲,声音发紧:“诸位师傅,容我看看林厨的作品!”


    “你还怀疑有内幕?”尤厨娘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李继的眼神里充斥着不满和不耐。


    李继猛猛摇头,若是林芝只拿到第五名,那他会觉得里面有阴谋,可现在林芝得到的是十九票通过!


    十九票通过!十九票通过!


    新人新年会上有几个满票通过的?反正李继自小听爹娘师傅聊起,从未听过有这般事儿。


    李继承满眼狂热,脸上都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声音大得盖过场内所有声音:“还请,还请诸位行首,还请林厨同意,让我见识见识!”


    话音落下,场内安静一瞬。


    不过三息时间,其余参赛者也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尤厨娘被眼前景象惊得怔愣,回过神赶忙去看同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将目光投向其中年纪最长的带须老厨子。


    老厨子抚了抚胡须,往前半步,拱手问道:“林厨娘,你可愿意?”


    林芝自是无所谓,欣然应允。


    带须老厨子笑着颔首,侧身对旁侧官吏吩咐几句。很快,几名差役端着托盘上前,林芝扫了一眼,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没想到差役竟是这般细致,还往花篮里添了一些花酥,瞧着花团锦簇,不逊于自己先前送上去的模样。


    她这边觉得好笑,参赛者们的目光却全黏在小小的花篮上。


    这花篮本不打眼,若不是摆在银盘里,又和另外四样作品一同端来,旁人一眼看去怕是要忽略。


    可偏偏,这竟是道果子!


    几乎所有人都围聚在花篮的周遭,垂眸凝视着盛放在竹篮里的各色花酥。瞧着这果子的外貌,再看看自己以及其余人的作品,不少人便已开始沉默。


    与此同时,差役走上前来。


    在诸人震惊痛心的目光中,他取出花酥,并握刀将其切开。


    随着刀刃落在酥皮,如瓷器碎裂的噼啪声在众人耳边奏响,酥皮层层散开,露出内馅来。


    酥皮的油香、麦香、内馅的甜香和咸香,几种香味溢散而开,勾得人喉结动了动。


    很快,便有人上前拿起品尝。


    甫一入口,有人便被酥皮震惊到,声音里满是意外:“等等?这不是烘烤的……而是油炸的?”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花酥上,林芝的目光则落在竞争对手的作品上。她脚步轻挪,目光一扫,最终来到甚是引人注意的花折鹅糕前。


    捏起一块尝了尝,她微微皱眉,原来外层粉色花瓣乃是面皮所做,或是为了让其更加坚固,故而口感有些干涩,内里的肉丸又因暴露在外,被烘烤得表面焦脆,即便内里依然有着汤汁,口感也偏干硬。


    正当林芝凝思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林厨。”


    林芝转身望去,只见来者身材高大健硕,三十出头,咧嘴时露出一口白牙。她顿了顿,拱手道:“你好?你是——”


    那人笑容僵了僵,又很快舒展开来,拱手回礼:“我是同福楼王文,林厨眼前这道花折鹅糕便是我做的。”


    顿了顿,他说:“您尝出来了吧?这道果子还有些问题。”


    林芝点了点头,坦然道:“外层略干,肉丸也烤得有些便宜,口感略有些干涩了。”


    鹅肉肉质本就紧实,经过烤制以后更显扎实,汁水也更加少,咬着的时候总有种自己在锻炼口腔肌肉的感觉。


    王厨面露苦笑:“其实这道菜品乃是我祖上流传下来,只是中途突发意外丢了菜谱,我几经研究,也顶多到这里罢了,若是林厨……”


    他的话还未说完,林芝耳边又响起一道娇俏声音:“王文,你又在胡说八道。”


    林芝回转去看,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圆脸桃腮,二十来岁的厨娘:“林厨,我是品鲜楼的江婉,你别听王文胡说,这分明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方子,他改了两笔就说是自家传的,脸皮也忒厚了。”


    “你!”王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掀了底,手指着江婉,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江厨说的实话,王厨急什么?”魏厨也凑了进来,言笑晏晏道:“林厨,你可别听王厨的话,他啊出了名的爱占便宜。”


    王厨的脸张得如熟虾子,半响猛地甩袖离开。他刚走,蒋氏饭馆的蒋羡姐也走上前来,与林芝道了礼。


    四人凑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心。没成想王厨走了没几步,又磨磨蹭蹭地转了回来,张口没说几句就意图把话题往林芝所做的花酥引。


    江婉三人对视一眼,赶紧扯着林芝聊起别的,把话头岔了过去。


    这番试吃过后,众人输得心服口服。故而当尤厨娘再问有无意见时,在场的人都摇了摇头。


    官吏见状,朗声道:“请五位入选者留步,其余人可先行离开。”


    三十余人涌出饮食行,门外顿时热闹起来。坐在车上打瞌睡的林森和宋娇娘,听到动静顿时打起精神,赶忙撩起车帘往饮食行门口望去,满眼都是担忧。


    方才他们还在附近找了家茶摊坐着,吃了两块果子,哪想到回来时正撞见夏厨气冲冲地出来,引得旁人围着议论不休。


    之后好一阵子没人出来,倒是里头时不时传出惊呼声,门外等候的人都皱着眉,有几个忍不住上前去打听情况,却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直到这会儿,参赛者三三两两出来,却没见着自家女儿的身影,林森夫妇俩急得在车里坐不住,想下车问上一问。


    负责接送他们的车夫见了,倒先乐得笑出声,赶忙掀开车


    帘劝道:“二位别急!现在没出来才是好事!说明您家女儿入选了!”


    “啊!”林森和宋娇娘脑袋都是晕乎乎的,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都快砸在地上了,声音直发颤:“真,真的?”


    “那还有假?”车夫笑得眼角都皱了,别看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车夫,对甲乙会场之间的门道却是清清楚楚。


    往年负责迎接甲会场那些拔尖选手的车夫,都能得到不少赏钱,故而大伙抢着要那些个差事。


    没成想,今年他竟是运气这般好,乙会场里竟是蹦出了个真凤凰。


    见林森夫妇还没完全缓过来,车夫又道:“说实话,像您家这般大小的铺子参加新人新年会,还能通过预选的……往前寻十年?不,恐怕是二十年都没有呢!您家以后啊,定是前途无量!”


    “就是他们家?”


    “好陌生的两张脸……莫非是林芝记?”


    “就是林芝记吧……”


    “哇哦?林芝记居然通过预选了?”这是旁边来吃瓜的普通百姓,闻言顿时大吃一惊:“我记得他们家不是做烧鹅的吗?”


    旁边有熟客随口道:“其实他们家还做重阳糕,好吃还便宜!”


    “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就对了!”从离开的厨子口中得到震惊消息的百姓,忍不住开口:“我和你说,林芝记这回是第一啊!”


    “啊?第一?”


    林森和宋娇娘听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周遭投来的目光,还有那些细碎的议论声,让两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愈发伸长脖子往饮食行门口望。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饮食行大门又有了动静。林芝和江婉几人慢慢走出来,门外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往年可没这么热闹。”江婉掩唇轻笑,冲着林芝挤挤眼:“大伙都是冲着你来的。”


    就像副行首和参赛者先前惊讶的那样,新人新年会年年都办,可通过预选的,向来是那些大铺子教出来的厨子。寻常小铺子或摊主能入选,就够街坊邻里传上一段时间佳话。


    而像林芝记这般的小铺,竟拿了第一通过预选,消息一传开,百姓们哪能不震惊,都赶来看热闹。


    林芝记那般的小铺,以第一名通过预选的消息一经传开,可不就让百姓们震惊,赶忙来一睹其的真容。


    林芝耳尖泛红,跟江婉三人道别后,快步往马车这边走,登车后就催着车夫赶紧回家。


    可她躲得过外头百姓的追问,却躲不过林森和宋娇娘的盘问。两人早听车夫和旁人说了不少,一肚子的话憋着,等马车一启动,便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起来。


    林芝只好耐着性子逐个回答,等她说得口干舌燥,马车也到了林芝记门口。


    消息传得比她想的还快。


    余娘子和薛大娘见她下车,赶忙止住对话,疾步迎上来,声音里满是兴奋:“芝姐儿!听说你拿了第一?”


    话音落下,周遭的商铺活计乃至路过的行人也是动作一顿,齐齐望向林芝。


    林芝:“……”


    这个程度,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她干巴巴地解释:“只是预选罢了,后面还有一场比赛呢。”


    第99章


    林芝费了好一番口舌,答完爹娘的一连串问题,才总算踏进自家铺子。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长长舒了口气,耳边竟也传来一声同款叹息。


    转头一瞧,好嘛,林森和宋娇娘激动过去,也没了方才的得意劲儿,两人耷拉着肩膀,满脸倦色。


    一家三口趴在桌上愣了会儿神,林芝率先起身,打算去灶房找点吃的。


    一提吃食,林森和宋娇娘对视一眼,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芝姐儿,等等!”


    “都怪你爹,方才慌得差点忘了。”宋娇娘伸手从林森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林芝手里以后接着絮叨:“刚在外面买的,怕凉了,就塞他怀里捂着。”


    油纸包里是个糯米饭团,雪白的糯米裹着炸得酥脆的馃子,再配以商家自制的各种酱菜,咸香美味,一个只要两三文钱,是时下街头百姓常吃的早食。


    就如宋娇娘说的那样,从林森怀里拿出的糯米饭团还热乎乎的,林芝咬了一口,馃子脆得嘎吱嘎吱响,口感不像油条,更像是天津煎饼果子里用的果篦儿。


    等林芝吃了半饱,宋娇娘方才问起情况来:“通过预赛以后,后头是要怎么整?”


    先前他们打听时,只知道新人新年会有预热和比赛,再往后的章程就没人说得清了。


    到方才听车夫一提,才晓得往年得优胜的都是大酒楼培养的厨子,像林芝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夫妇俩心里又骄傲,又发慌。


    林芝眉心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才组织好话语,缓缓与两人解释:“其实后头算不得比赛,倒不如说是——额,二次筛选?”


    原来方才副行首们已经跟五人说清了后续安排,怕她听不懂,还特意说得直白:“这次选出来的吃食,要送到管元宵节宴的官吏那里,由他们再挑一遍。”


    林芝笑了笑:“听说每年选上的数量不一定,有一届五道都中了,也有好几届一道都没选上的。”


    宋娇娘听得心惊胆颤:“竟还这样?”


    林森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压低声音提起另外一件事来:“那要是一道都没选上,那一千贯奖金……归谁?”


    宋娇娘也顿时屏住呼吸,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他们还等着这一千贯来凑首付呢。


    林芝瞧着两人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清了清嗓子:“关于那一千贯钱——”


    她从怀里掏出钱袋,推到两人面前:“喏。”


    喏什么……喏???


    林森和宋娇娘先是迷茫地看了看女儿,又低头瞅了瞅钱袋,猛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缩。


    宋娇娘先颤着手拿起钱袋,入手轻飘飘的,却像坠了千斤重。她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打开,赫然看见了一张折得整齐的交子。


    宋娇娘觉得自己的心跳起码有一百八,她用尽浑身力气控制住手指的颤抖,轻轻将交子取出来,缓缓摊开。


    林森探身过来查看,而随着交子上的内容映入眼眶,他的双手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林芝吃完最后一口饭团,慢悠悠倒了杯茶润口。等她注意林森夫妇许久没说话时,抬眸才发现两人已是憋得满脸通红:“爹?娘?”


    林森和宋娇娘这才猛地回过神,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不是还要再比吗?怎么先给钱了?”


    “那是筛选,跟预赛是两码事。”林芝耸耸肩膀,语气平静:“其实我刚拿到钱时也惊了,觉得太草率,后来才想明白。”


    顿了顿,林芝道:“对于能进前二十的厨子来说,一千贯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上元宵节宴的机会。”


    能沾上元宵节宴的边,铺子的名字就能进汴京高门大户的眼里。


    林芝吐了口气:“或许只有她,目标从始至终就只是那一千贯。”


    她把这话一说,林森和宋娇娘先是愣了,随即又有些不是滋味。


    但这点惆怅没持续多久,两人又得意起来,越是有各种门槛,越是有各种潜规则,这不正说明自家女儿牛逼吗?


    “不管了不管了。”


    “咱们目的达成就可以啦。”


    “没错,话说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我去把钱箱拿出来。”林森转身进里屋搬出钱箱,一家三口也不管后续筛选了,先美滋滋地数起钱来。


    “这里是三百二十贯六百五十二文。”


    “这里是四百五十七贯零二十九文。”


    “这里还有两百、三百,三百七十五贯……”


    林森数到一半顿了顿,把前面的三百贯、四百贯和刚数的三百七十五贯归到一处,再加上林芝刚拿回来的一千贯,突然停住了手。


    宋娇娘也慢了半拍,看着桌上的银钱,讷讷道:“够了。”


    林森咽了口唾沫:“已经两千贯了!”


    下一息,屋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声音直传到外面,惊得正抬手敲门的两人动作一顿,才又再次敲了敲门:“林叔,宋婶,芝姐儿。”


    林芝起身开门,门外正是陶应策和沈砚。陶应策一进门就拱手笑道:“恭喜芝姐儿拿了头名!”


    “消息这么灵通?”


    “嘿嘿,都是砚哥儿的功劳。”陶应策扬了扬眉,把手里的贺礼递过来:“他特意遣人在饮食行外盯着呢——”


    “不是不是。”沈砚将贺礼同样塞进林森手里,随即赶忙打断陶应策的话:“是我身边的哥儿在街市上听得,赶回来通报的。”


    陶应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沈砚买了那间铺子,还说要转手与芝姐儿,家里的仆佣哪会这般上心,掐着点能到饮食行门口候着,又把消息第一时间递回来。


    但他对上沈砚递来的眼刀,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沈郎来得正好,我们正算钱呢!”林芝心情正好,邀两人坐下。


    陶应策闻言,顿时竖起大拇指:“牛啊芝姐儿,凑够两千贯了?”


    别看汴京城的衙内们斗鸡斗狗能花上千贯,樊楼一桌酒席也能费上千贯,但寻常小官家女儿的嫁妆也不过千贯,就是陶家这样的人家,除了长女能有万贯嫁妆,次女三女也就三五千贯。


    先前听说沈砚和林家的约定,他还埋怨沈砚小气,没成想林芝真的做到了!


    他们才到汴京城多久?连半年都还没到!这般赚钱能力,任谁看了都得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牛逼!


    沈砚面上瞧着胸有成竹,心里却也有些惊讶。他当初虽说得笃定,却也知道这事难,后来还悄悄打听了租赁流程,打算实在凑不够钱,就给个白菜价租给林家。


    此刻看着言笑晏晏的林芝,还有乐得合不拢嘴的林森夫妇,他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我就说芝姐儿能成。”


    “得了吧你。”陶应策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马上抖出沈砚的小心思:“前几日你还去牙行问租赁流程呢”


    沈砚急了:“我那是准备搬出去,方才去牙行问了问。”


    陶应策半点不留情面:“拉倒吧!你家老仆都已将老宅清扫修缮过了,你难不成还要住到别处去?”


    沈砚面无表情地瞅他,那眼神像是已经看准了从哪里下刀,引得林芝一家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次也算是意外。”林芝笑着打圆场,“我原以为预赛之后还有复赛,没料到一场比完就发奖金了。剩下的就是后日再去趟饮食行,重做一遍果子让官吏尝,定能不能上元宵节宴。”


    她顿了顿,又补充:“还得谢饮食行分了甲乙会场,不然我也不会做今日这道果子。”


    等林芝把饮食行的潜规则说完,陶应策甚是后怕:“好家伙,居然还有这等事?差一点就错过了!”


    沈砚却道:“终究是芝姐儿有能力,换作别人,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又做不出这般的果子,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瞧着旁人拿到头名。”


    “瞧瞧砚哥儿那张嘴,多会说话!”


    “宋婶,您这话说的好似我不会说话一样。”陶应策立刻幽怨地接话,逗得宋娇娘笑声更大了。


    坐在旁边的林芝也是忍俊不禁,她将两千贯推到沈砚的手边:“沈郎,给你。”


    “你就不怕我没带来吗?”


    “你们第一时间就过来庆祝,手里还拿着贺礼,会没有提前准备吗?”林芝抬手指着两者送来的贺礼,眼神带着点促狭。


    沈砚摸了摸鼻子,先将两千贯钱重新推回到林芝手边,再从随身包里取出两把钥匙来:“契书得请牙人在场才能签,咱们先去看看铺子?”


    林森和宋娇娘一听,当即连连点头。一行人干劲十足地推开门,往先前的谢大羊肉馆……不!往未来的林芝记行去。


    谢大羊肉馆的大门锁上已落上了一层灰尘,地面也略有泥泞,是前些日子落雪未扫凝结成冰后造成的。


    好在谢掌柜当时雄心勃勃,使用的皆是上好石材,只要回头清扫干净便没有影响。


    走到近处,林森眼角余光便注意到被人取下,已沾上污泥的旧招牌。他仰头望去,比划了下尺寸,想着回头便要去把门匾定下。


    等他收回目光,林芝也打开了门锁。


    她手上微微用力拉开大门,比自家铺子大上数倍的宽阔堂屋出现在众人眼前,教紧随其后的宋娇娘发出惊叹声。


    宋娇娘双眼亮晶晶的,上回她来谢大羊肉馆时,便暗暗羡慕对方铺子的富贵奢华,没成想几个月后这里竟是成了自家的。


    她走进其中,四下打量,只见堂屋房梁高阔通畅,墙角处堆放着大量桌椅,里侧是半人高的柜台,柜台后还用布帘隔出个小隔间。


    而林芝的目标则是灶房,还有后面的院子。她掀开布帘的瞬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灶房竟比原先的林芝记整个堂屋还大!


    砌着三口大铁锅的灶台占了半面墙,旁边堆着占据了大半墙壁的柴火和煤炭,墙角摆着陶制的油缸、米缸,连切菜的木案都有两大张。


    虽然都积着灰尘,但物件都没有损伤,只要打扫干净便能使用。


    这还没完,林芝往后走入四方后院,沿着灶房的墙角砌着三连座的窑炉,容量要比他们现在用的还大。


    除此之外,院里正房和两侧厢房齐全,穿过去后头还有可以充作仓库的倒座房,以及水井和马厩。


    “这、这也太周全了!”宋娇娘走到井边,伸手摸了摸井栏,又转头看宽敞的仓库,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森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宋娇娘和林芝,要让她们瞧瞧马厩:“瞧瞧这里,回头咱们买两头驴,买一辆车,再买个大石磨,以后研磨香料,进货出货,再也不必担心出差池了。”


    第100章


    “瞅瞅,这里还有块地呢!”


    “比咱们原先那地儿大多了,到时鸡笼就搁在这里,让它们以后不用老被惊着。”宋娇娘唏嘘一声,转了一圈笑道:“对了,回头咱们养狗怎么样?”


    “行啊!薛大娘家里的狗年前刚下崽,回头我去问问,能抱一只来最好。”林森跟着点头。


    夫妇俩越说越起劲,手都忍不住比划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搬家。


    林芝也听得心头发热,满脑子都是新铺子的模样。可她余光一扫,瞥见站在一旁笑盈盈的沈砚和陶应策,顿时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沈郎、陶郎,今日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林森和宋娇娘的话头戛然而止,方才想起把两人晾到一边了。夫妇俩脸上有些发烫,宋娇娘赶忙接话:“芝姐儿说得对,留下来用点再走吧?”


    沈砚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满心满眼都是新铺子的一家三口,嘴角压着笑:“今日便不叨扰了,我们回头还有事要办。”


    陶应策点点头:“等你们把新铺子拾掇好了,咱们再来讨这顿酒饭。”


    两人说罢,又叮嘱一家三口有需帮忙的尽管开口后方才拱手告辞。


    等送走两人,林芝对林森道:“爹,您去瞧瞧赵妈妈和新赁的帮工来了没?若是来了,就先


    过来打扫卫生吧。”


    原本几人与年前订下的四名仆佣说好今日来上工的,等敲定好了才发现比赛时间也是初八。


    故而早上出门时,宋娇娘特意托余娘子带话,让他们下午再来,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林森应着出门,没一会儿就领了人回来。赵妈妈满脸喜色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两个后生、一个年轻媳妇和一个小丫头进来了,手里分别拿着扫帚、簸箕、鸡毛掸子、抹布和水桶。


    “恭喜宋娘子,恭喜林娘子!”进了屋,赵妈妈便赶忙上前道喜,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怎么你也晓得了?”


    “娘子这话说的!这事儿早传遍汴京街巷了!”赵妈妈乐呵呵的,她刚刚还未出门呢,媳妇就匆忙回来说出这般喜事。


    连知道自己在林芝记帮工的周遭街坊都来八卦几句,那眉眼间的羡慕之色让赵妈妈心情舒畅,觉得迈出的步子都要比往日轻快不少。


    她想到这里,更是欢喜:“老奴平日里瞧着林娘子,那真真是一门心思扑在这手艺上,从不为旁物所惊扰,这般用心,这头名真真是名副其实!”


    至于后面的二男二女,也是难掩兴奋,不过介于他们与林芝一家并不熟悉,只能跟着赵妈妈,时不时跟着夸上一句:“林娘子厉害。”


    “赵妈妈说的是。”


    “恭喜宋娘子,恭喜林娘子。”


    “谢谢赵妈妈。”宋娇娘听着赵妈妈的一串话,即便听了许多人的夸奖,可当娘的听别人夸自家女儿有什么错呢?再来夸一点吧!


    还是林芝打断了几人的寒暄:“娘,你们再聊的话咱们就来不及搞卫生了,来,先分配下活计。”


    宋娇娘意犹未尽地止住对话,先让赵妈妈带两个娘子擦桌椅、扫前厅,两名后生跟着林森去后院清理仓库,林芝和宋娇娘则负责清点家什,确定要补充以及要修缮的家具物件。


    一时间,铺子里满是众人打扫时的声响,倒也热闹。林芝转着转着,忽然觉得不对,再仔细查看屋里留下的痕迹以后,方才发现原先以为的正屋和厢房竟不是住处,而是旧饭馆的包厢,只是里面的家私被搬空了,才让她看走了眼。


    她暗叹谢掌柜往日阔绰,却没打算留着当包厢,只想着清扫干净后,把原先铺子里的家具挪过来。


    “娘,我瞧这里可以摆个画案,旁边再摆上俩书架。”林芝打量着屋子尺寸,笑道:“你放在箱笼里的文房四宝和画册,也能都拿出来摆着了。”


    “刚花了一大笔钱,省着点吧。”宋娇娘摇摇头,虽然刚刚账还没全算完,但她也扫了两眼,剩下的银钱估摸只有一百来贯。


    “就买个画案罢了,又不买笔墨纸砚,花不了几个钱。”林芝笑道,“其余的东西,娘的箱笼里都有,至于书架到时候请木匠师傅来时帮忙打个就是。”


    “还要请木匠?”


    “嗯,我觉得前面还得改一改。”林芝解释一番,“这回我做的糕点大出风头,想来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会有人来预定糕点吃食。”


    林芝准备把目前手上经营的餐食分开来,比如小铺子门面修改一番,往后专门经营烧鹅和炸物这些外带比较多的吃食。


    另外糕点以及炒菜类的吃食则放在大铺子这边,故而她准备在一侧搭建全新的柜台,用来展示花酥等糕点,并预留出排队与休息区,让食客购买或者品尝。


    而另外一块则是炒菜就餐区,这里足够宽敞,能够容纳更多人一起就餐,有需要时还能调整桌椅布局,以满足食客要求。


    宋娇娘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哪儿都好。


    两人边说边走到倒座房处,这里被谢掌柜隔成几个单间,一半住人,另一半则是充作仓库。


    仓库是空的,住人的房间里却留着床铺、桌椅,还有些私人物品。


    林森正支使着两名后生将东西都搬出去,不值钱的家私直接丢弃,值钱的物件先放进仓库,回头确定下是不是先头仆佣遗留下的。


    ……


    半日时间不够,次日众人又齐聚一堂接着打扫。林森先去木匠铺里定了牌匾,而后又请木匠和泥瓦匠到家里,与林芝一并商量改建方案。


    正说着,比赛时质疑的李继提着东西上门,就自己之前的事儿私下道歉:“林厨,昨日就该来道歉,又觉得空着手没诚意,今日才登门。先前是我唐突,还请您别见怪。”


    林芝对这人的印象还不错,虽说前面直言怀疑里面有黑幕,但得知自己成绩后便干脆利落的改变态度,如今又登门道歉,便摆摆手道:“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李继松了口气,转身还透露了个消息给林芝:“我听说同福楼不但花大价钱请了一位老御厨,把花折鹅糕重新改良了一番,而且还在外面传话说您只是一时运气……明日比赛时您得小心些。”


    顿了顿,李继补充道:“我听说,似乎是打算用您那手法。”


    林芝眉心蹙了蹙,其实一千贯钱到手,自家的糕点能不能被选中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更何况时下已有各种酥皮点心,林芝也清楚专业厨师多试几日便能破解花酥的做法,也就馅料还需些时间研究。


    只是不在意归不在意,王厨这般意图拿着自己的东西,踩着自己往上爬的行径,未免太过无耻,教林芝心生不快。


    林芝收了笑容,慎重点头:“多谢告知。等我家铺子开业时,还请李厨过来坐坐。”


    又寒暄两句,李继便告辞离开。


    林芝并没把这事告诉林森和宋娇娘,而是回转身继续与木匠泥瓦匠说起改建的方案。


    直到晚间,她才细细考量起这事来。等宋娇娘和林森晚上准备要睡觉,方才注意到外面还亮着烛火,惊诧不已地推门而出,来到灶房里:“芝姐儿,你还不睡……你在做什么?”


    灶房里盘踞着一股鲜香,明明晚上大吃一顿的宋娇娘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伸手捏捏肚子上的肉,含恨熄了心思。


    林芝顺势将手里的东西放入温水里,转身笑了笑:“就突然想到了点东西,想要试上一试。”


    “明天还要比赛呢,早点睡吧。”宋娇娘无奈道。


    “嗯嗯嗯,马上就睡。”


    “你这孩子……”宋娇娘没好气地抱怨一声,关门时眼角余光瞥到温水盆里飘着的一朵……花?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芙蓉花?


    宋娇娘困惑一瞬,慢吞吞地回屋里去了。只是躺着炕上,她又觉得不对劲,在上头翻来覆去,没得出答案倒是把林森给吵醒了。


    “……娇娘,你怎么还不睡?”


    “芝姐儿也没睡。”宋娇娘翻了个身,拉了拉林森:“哎,你说。”


    “干嘛。”林森痛苦面具,他忙活一天正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让我说啥?芝姐儿心里有数的……”


    “我是说芝姐儿大晚上折腾东西,不会是明日比赛要用的吧?”


    “啊?”林森挣扎着睁开双眼,困惑道:“昨天芝姐儿不是说,明日比赛就是他们再去做一遍?”


    “我也知道。”宋娇娘蹙着眉,摇摇脑袋:“反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咱们也没办法帮上忙。”林森无


    奈得很,拍拍宋娇娘的肩膀:“让芝姐儿去吧,她总有数的。”


    总有数的林芝忙活了大半夜,终于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次日她早早乘上前来接人的马车,并让林森和宋娇娘留在家里,不必跟着自己一道过去:“过去了也白让你们俩在外候着,爹娘在家里照看铺子,免得改造时出了差错,回头车夫大哥会送我回来的。”


    “对对对。”车夫闻言,赶忙伸手拍了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知道了。”


    “路上小心。”


    半刻钟后,林芝到了饮食行。走进门,另外四人已经到了,见她来都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唯独王厨站在一旁,语气带着点挑衅:“林厨,今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其余三人的笑容瞬间僵住,江婉甚至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生怕别人以为她和王厨一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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