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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年糕粉丝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被问询的又何止林芝一家,东记饭馆、福荣庄等与谢大羊肉馆有过纷争的掌柜,被欠了一屁股债的铺子掌柜以及曹厨等人,都被差役逐一寻上门去,仔细盘查询问,就连其妻儿也被列入名单之中。


    尽管调查持续数日,可依然没有半点进展。林芝稍加打听,便知道其他人家也与自家一样,都是那日见到谢掌柜的最后一面,不少人都见到了他匆匆往市井而去的背影。


    唯一肯定的是,谢掌柜根本没潜逃,而是去了某个地方,见到了某个人,随即便遭人杀害。


    确定这点以后,包括林芝一家在内的大理寺前街商户很快被排除在嫌疑之外,倒是那几家登门要债的商户掌柜、当日曾提醒谢掌柜就要将铺子上架售卖的酆牙人,以及谢掌柜的妻儿成了重点怀疑对象,连着数日被带去衙门询问不说,各种流言蜚语也是层出不穷。


    因着案情恶劣,加之尸体形容之惨烈,


    消息一路传到上峰,饶是陶应策和沈砚并不负责这起案件,也打听到不少内情。


    “别看问询的人众多,实际上基本都被排除嫌疑了。”


    “排除嫌疑了?也就是说还未确定嫌疑人?”林芝撩起帘子,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将一盘子吃食摆在沈砚面前,旋即问道:“真的假的?我听街坊上的人说差役一直在盯人呢,弄得人心惶惶的。”


    “当然是真的。”沈砚随口答道,垂眸看向面前的吃食,眼里带着好奇,面前的吃食有点像馒头,又有点像煎饼,不过要来得小得多的吃食。


    他抬手戳了戳,惊奇地发现表面看起来是煎得焦黄金灿,实则摁上去却又是软乎乎的。


    沈砚定了定神,先回答林芝的问题:“其实负责此案的差役询问过平日里收集废油的人,他们说废油价高,故而平日他们过滤收集时都非常仔细,尤其是冬至前商家丢弃废油的频率更多,而他们也想度个好节日,故而那段时间他们每日都会清理到底部。”


    “甚至经过差役确定,唯有冬至那日他们放假,前面他们日日都去的,若是谢掌柜的尸首早在其中,也应当早早被发现才对。”


    林芝震惊:“也就是说那具尸首很有可能是在冬至当天,才被凶手丢弃进去的?”


    “没错。”沈砚点点头,接着又叹了一声:“问题是谢掌柜的确已死亡多日,且看身体状态应当是一直被藏匿在废油之中。”


    听到这话,林芝顿时恍然:“也就是说杀害他的人应当有足够的地方和空间来安置废油桶,甚至数日不清理都没让人注意到。”


    “这样的环境、空间,甚至拥有并运输大号的废油桶都无人怀疑。”林芝凝神思考,“要么是中等以上规模的食堂、饭馆和酒楼,要么就是街道司里有人帮忙。”


    “不过。”林芝困惑道,“既然能有地方安放尸首,为什么又急急忙忙在冬至那日直接丢弃处理,是有什么不可控的原因吗?”


    “现在还不清楚,衙门里还在继续调查这事。”沈砚回答道,随即他抬手点了点面前的吃食,好奇道:“芝姐儿,这是什么?”


    “这是豆沙小面包,才刚刚出炉的,热乎着呢!”林芝回过神来,笑着介绍道,面包的材料很简单,故而她便试上一试,没曾想窑炉烤出来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做出来的豆沙小面包外皮金黄,奶香十足。


    “豆沙小面包?”沈砚将自己刚刚戳过的那颗小面包拿起,呼呼吹了两下,再放到鼻尖嗅了嗅。


    眼前的面包与平日见到的馒头笼饼香味略有区别,后者通常是纯粹的面香,间或带着发酵的特有香味,而手里的面包带着烤制的谷物香,还有隐约的焦糖香。


    沈砚双手微微用力,将豆沙小面包一分为二,里面蓬松的面包纹理以及热气腾腾的豆沙立马映入他的眼中。


    “好香。”随着豆沙香气涌出,很好地与面香焦香混在一起,甜香越发浓郁,激得沈砚不禁口齿生津。


    他没忍住,把半个丢进口中,蓬松轻盈的面包体与笼饼的扎实不同,仿佛唾沫便能将其融化。


    豆沙一半是极为细腻的,还有一半则是带着颗粒状的,香甜又轻盈,回味中还带着桂花的香气。


    “你舌头还蛮尖的,竟是吃出桂花的味道。”


    “哎?我说出口了。”


    “不然呢。”林芝忍俊不禁,一边解释一边将另外一份豆沙小馒头打包好:“我在炒制的时候往里加了桂花糖浆和饴糖。”


    旋即,她与宋娇娘道:“娘,您拿去给余娘子尝尝鲜,就说是用她送咱们的桂花糖浆做的。”


    宋娇娘笑眯眯地应了声,那些个桂花糖浆便是余娘子做桂花杏仁甜浆子时准备了的,除去自留好几缸以外,还送了林家两壶。


    她拿着一匣子豆沙小面包出了门,不过都还未到余娘子铺,便见着一辆马车停在自己门口,旋即一行青衣汉子下车来,抬步往自家铺里去。


    宋娇娘赶忙将匣子塞给余娘子,匆匆说了两句便往回走,刚进自家门便听到父女俩的惊呼声。


    “邀请函?”


    “新年新人会!?”


    宋娇娘脚步一顿,心怦怦跳了起来。她愈发加快步子,赶忙进了屋里,只见为首的青衣汉子脸上堆笑,拱手笑道:“正是。”


    他从身后人端着的托盘里取出信笺,双手奉送到林芝手边:“还请林厨娘收下。”


    林芝下意识接过信笺,不过并未拆开,而是蹙着眉立在原地。


    汉子对此习以为常,每年收到邀约的厨人,十有八九都会激动兴奋到语无伦次,像是这种呆呆站在原地的还属于正常的,有些扑上来么么亲两口都有。


    汉子送出信笺,任务也宣告完成,他正准备走,没曾想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能拒绝吗?”


    林森和宋娇娘先是一怔,旋即惊声尖叫:“芝姐儿!?”


    “这位大哥,别听我女儿瞎说。”


    “好端端的拒绝什么?”另一边宋娇娘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拉着女儿的手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余娘子他们都说,参与了新人新年会以后,生意能翻好几番呢。”


    “我是觉得咱们一步一步来便是,用不着甚的虚名,况且咱们铺子现在就人满为患,日日有人在外面排长队。”


    “要是——”林芝还真是深思熟虑过的,她拉长调子示意宋娇娘想象一番:“咱们到时候还怎么做生意?说不得先把口碑砸了。”


    宋娇娘压低了声音,林芝却是没有的,故而她这一番话说出口,愣是把旁边的青衣汉子都给听呆了。


    青衣汉子是真震惊,难已掩饰的那种,每年新年新人会是不少新人出人头地的机会,可他还是头回听说有人怕出名然后生意太好给拒了的,不是,你就那么确定你能生意好?


    青衣汉子槽多无口,半响才把嘴里转悠了半响的话语重新咽了下去,噙着笑脸打断母女俩的话:“不好意思,林厨娘,此乃饮食行会与官府协作的活动,开办至今我还未曾听说哪位会员拒绝参与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您不如先与家里人商量一二,若还是坚持这个想法,再去饮食行里谈一谈?”


    “对对对,咱们再讨论讨论。”


    “这位大哥,我送你们出去。”


    “喂!”林芝跺跺脚,却是被林森和宋娇娘拿到灶房里:“你这丫头,怎么能为铺子小而拒绝呢!”


    林芝无语:“我刚刚都说了,咱们铺里一共就咱们三人,能负荷的程度也就我们家这些,要是生意翻上三倍,到时候队伍都得排到街市去。”


    “那不是还能预约。”


    “那到时候咱们也不用做别的,单做一样东西就是了。”林芝双手叉腰,无奈道。她觉得自己以一敌二有些困难,又出门去寻本地人沈砚帮忙:“我就不信往年没有遇到这种问题的新铺子过!”


    沈砚听得这个问题,倒是蹙起眉来,迟疑道:“我没怎么关注过这个事儿,也不晓得往年的参与者近况如何?”


    “问问余娘子吧?”


    “去年啊,去年的获胜菜品叫作香蒜翅,制作的铺子叫什么嗯……”余娘子听得林芝得到邀请,顿时惊喜不已,赶忙回想起去年的获胜菜品和铺子。


    只是她记得菜品,却是不记得铺名,索性去把吴掌柜也拉来问问:“我那时还让我家官人去买过呢!他肯定记得。”


    “啊,那家店啊。”吴掌柜果然记得,只是他搔搔头:“那家店已经关门歇业了。”


    林森和宋娇娘变了脸色:“啊?”


    吴掌柜笑道:“你们用不着这样,听说他被城里一家酒楼赁去做了厨子,方才关了自家的小铺。”


    “那前年的呢?”


    “那家是去了当年的唐侍御史府里做厨人,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吴掌柜笑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等听说林芝也得到邀请,吴掌柜顿时面


    露惊喜:“这可是大好事啊!”


    林森和宋娇娘:“瞧!”


    林芝搔搔头:“可我又不想去官人府上,也不想去其他酒楼饭馆里当厨子。”


    “那也有自行开酒楼,后来越来越有名气的。”吴掌柜笑道,“比如咱们汴京城的会仙楼,五闲楼,蒋星饭馆……那些铺子的主厨也都是出身新人新年会的!”


    “喏,你看看。”


    “人家是酒楼,翻个两三四五倍生意也无妨,咱们铺子翻个倍那还得了?”林芝面无表情,把话题扯到最开始。


    林芝与爹娘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气鼓鼓的坐在位置上。吴掌柜乐呵呵地看着,随手捡起一个红豆小面包,咬了一口便惊为天人:“口感好奇特的馒头!”


    “松松软软,香甜得很。”


    “哎,让我尝尝。”余娘子没忍住,也加入其中。


    林森夫妇原本还想板着脸,听着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也是没忍住,默默加入啃啃啃的队伍中。


    “不过。”吴掌柜吃着的同时,冷不丁开口道:“你们一家的信心还挺足,都还没开始比赛呢,就认定会获胜了。”


    “咳咳咳咳咳!”林森刚在吞面包,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就连林芝也不免尴尬起来,拿着小馒头咀嚼咀嚼,默默转移话题:“谢掌柜啊……啊……嗯?”


    林芝咀嚼的动作渐渐变慢,半响吐出四个字来:“冬至那日?”


    “等等?”她忽地一惊,猛地侧首看向林森夫妇:“爹娘,那天咱们到聚友楼前时是不是见到一辆正在驮着废料桶往外走的车?”


    林森想了想:“对。”


    宋娇娘也跟着点点头:“是有这么一辆车,我还说难得见到那般勤快的呢。”


    第82章


    大理寺后衙一室内,负责谢掌柜谋杀案的赵司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身体骤然往后靠去:“唉……”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叠着乱七八糟的卷宗,上面写着衙役搜集到的各种供词,以及百姓递交的线索。


    可调查数日,愣是没一丝进展。


    赵司直起身踱了两步,靴底碾过散落的纸笺,发出沙沙的声响。可他连弯腰去捡的精神都没,只觉得心烦意乱。


    赵司直已是近五十岁的人,至今却还是个正八品官,与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个品阶。


    不过他已不是干劲十足的小伙子,也没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只想能稳稳度过这轮磨勘,能稳稳向上爬一级,又或是平移去京外当个县令判官什么的。


    偏偏在这个时间,他拿到了这桩案子。赵司直转身走到桌案旁,看着上面的内容便直发愁,只觉得短短几日功夫他的两鬓间又添了些霜白。


    “赵官人,赵官人。”伴随着门环叩响声,门外忽然传来差役急促的声音。


    “何事慌慌张张的。”赵司直皱眉,勉强压下心头烦躁。


    “启禀赵官人,是陶司直手下的沈吏求见。”门外的差役赶忙停了手,隔着门恭声回答道。


    “我没——”


    “说是有谢掌柜案的线索!”


    赵司直猛地顿住脚步,双眼瞬间放光。他快步走到门边,故作镇定地开门,却难掩声音里的急切:“人在哪里?让他们速来见我。”


    不多时,差役便将四人带了过来。赵司直哪有平日的冷淡,时下热情地迎上前,紧紧握住沈砚的手:“沈官人!这三位是——”


    “他们在冬至那日,曾见到有人运送废料桶行走在巷子里。”


    “嘶——”赵司直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三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他忙不迭使人上茶,又唤了贴书吏记录对话,细细询问起来:“你们确定是冬至那日?是什么时辰发现的?运送之人长什么模样?”


    “就是冬至那日。”林芝肯定。


    “至于时间的话,时间的话,额,”林森坐在椅子上,拘谨地看了一眼神色肃穆的一众官吏,尤其是虎视眈眈的贴书吏。


    一想到自己说的话都要被登记在册,林森就浑身紧绷。他心里暗暗叫苦,而后看向林芝和宋娇娘:“咱们是正午进的聚友楼?”


    “应该更早,你忘了。”宋娇娘也有些紧张,努力深呼吸:“当时咱们到二楼的时候还没几人,咱们才能选到窗边的位置,我觉得应当能提前半个时辰。”


    林芝想了想:“咱们进去的时候,对面的勾栏刚刚开始表演胡旋舞,他们应当有具体的表演时间才对。”


    “我们就是在面对聚友楼的左侧巷子里,遇见的那人。”


    “你们为何会在那边?”


    “我们是从御街看完大象表演,又买了纪念品。”林芝解释道,“当时为了早些到聚友楼便抄了近道,那路上没几个人,加之我们自己便是开铺子的,方才注意到驮着废料桶的车子。”


    “原来如此。”赵司直点点头,等负责绘制画像的画师一到,他便要求三人提供相貌线索,没曾想三人齐齐露出为难之色。


    “那人头顶包着青色巾子,口鼻也戴着巾子,我没看清长相?”


    “口鼻也带着巾子?”


    “是的。”林芝点点头,“当时废料桶的气味很浓,还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故而我以为他是遮蔽气味才用的。”


    “身形与我爹差不多,要健硕一些,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都是青色的。”林芝勉强将还记得的内容说出,另外便记不清了。


    “啊,我记得一点。”林森抬手说道,“当时我回转身去看的时候,那人已推着车离开,我注意到那车子的轮底特别干净,就好像没怎么上路过一样。”


    顿了顿,林森补充道:“我当时还以为是那片瓦子铺子多,故而是专门负责那块地方的脚夫。”


    赵司直喜出望外,等翻来覆去将一家三口问了一遍,确定问不出别的以后他才遗憾打住,随即使人手执谢掌柜的信息,到那处瓦子去打听一二,同时确定冬至那日胡旋舞的时间。


    至于林芝一家,赵司直表示若是他们给出的线索是真实的,那在抓到罪犯以后将会给予一大笔的奖赏。


    有过经验的林芝三人,淡定的点点头,这反应倒是让赵司直刮目相看。


    林芝一家把这事放下,回头继续念叨新年新人会的事。林森觉得此事甚妙,是自家发财的通道,咱们家应该拼上那么一拼。


    林芝认为稳固如今的生意方为上策,否则突如其来的人流量只会导致一家人忙不过来,甚至下降菜品的品质,最后恶性循环。


    宋娇娘起初觉得林森说的有道理,后来又觉得林芝说得有道理,最后觉得两人说得都有理,在中间犹豫不决。


    到最后,林芝还是决定先拆开信笺,细细看看里面的内容再做决定。


    等信笺拿出来,一家三口方才发现,他们刚刚光顾着激动,竟是没留意这封信笺的外观质感与寻常信笺都大不一样。


    凑近了看,只见信笺边角烫着淡金色的纹路,指尖还能感受到凹凸的触感,凑到烛火下才能见到藏着的隐约花纹。


    而信纸则是锦缎所制,便是林芝这般对书法无甚研究的都能夸赞上面的落字笔法洒脱,锋芒毕露,至于更了解的林森更是赞不绝口,直夸这字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是关于新人新年会的正赛时间,还有预热活动?看着很是正规。”林芝挑着要紧的内容念,读到末尾时顿了顿,声音微微上扬:“获胜的前十名选手均有奖励……嗯奖励?”


    林森和宋娇娘瞬间打起精神,齐齐凑过来看。他们的目光迅速扫视整张信笺,很快落在最下面的说明部分上。


    奖励,奖励,奖励……


    林森眼前一亮,伸手指向其中一处:“找到了!”


    林芝和宋娇娘同时看去,林芝握着信纸的手指紧了紧,而宋娇娘更是捂着嘴,惊呼出声:“头名奖金一千贯!???”


    林森倒吸一口凉气:“一千贯?”


    林芝瞬间改变态度,当即将信笺往桌上一拍:“参加!”


    一千贯啊一千贯!要是有这一千贯,加上下个月的营收,一家人努努力便能凑齐两千贯,刚好足够谢大羊肉馆的五成首付!


    自家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这般好事,不参加才是傻呢!


    林芝被钱迷花了眼,爽快拍板,倒是刚刚一心想要参赛的林森反而开始迟疑了:“怎能有这么多的奖金?”


    “还不止呢。”宋娇娘指着后面的内容,笑道:“说是官府还会提供牌匾,另外还能进入饮食行学习,参与下一年的副行首竞选……哇!说若是幸运的话还能得到圣人皇后召见,选入宫廷为御膳房女官。”


    “真的假的?让我看看!”林森听到这里亦是把持不住,上前仔细查看,里头的各项优待直教人看得琳琅满目,啧啧称奇。


    后面二名三名到第五名也各有优待和奖金,虽不及前者那般夸张,但也足够教人上心的了。


    林芝总算明白为何那青衣汉子说从未有人推拒过,嗐!他刚刚直接说有一千贯的奖金啊,她保准也不会拒绝的。


    一家三口正对着信笺发出啧啧惊呼声时,另一边聚友楼里周厨双臂环在胸前,惊疑不定地看着汤厨:“我听崔娘子说了,你举荐了林芝记参与今年的新人新年会?”


    汤厨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凉,尝了尝咸淡,旋即才侧首看他:“怎么了?崔厨娘不是同意了吗?”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举荐好味斋的魏厨吗?怎么突然改了心思?”周厨不解,汤厨推徒弟的心思众人皆知,突然改荐林芝记,实在让人奇怪。


    “哦,那个啊。”汤厨神色如常,笑着解释道:“上回小魏请我喝茶时,说是他已得到另外几位副行首的举荐,不用我费心了。”


    “回来路上,我听说这林芝记开了两月,烧鹅便出了名,很是惊讶,就在崔厨娘跟前随口提了句,没成想崔厨娘竟应了。”


    汤厨哈哈一笑,随即反问:“怎么?你也认识这家?”


    周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家主厨有些天赋,我原本有意收来门下学习,不过后头知道她家里已开了铺子,便没有再提。”


    周厨略过他曾向崔厨娘举荐的事儿,毕竟铺里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崔厨娘精神不济告退,那聚友楼下一任大厨多半会是汤厨。


    周厨厨艺不如汤厨,抢不过汤厨,却也瞧不惯汤厨屡屡打压天赋不错的年轻厨子,甚至逼得人远走离开。


    让这般的人掌勺,让这般的人成为聚友楼的主厨……聚友楼还有未来可言吗?


    周厨原本有意举荐林芝给崔厨娘,想要试着能不能与汤厨打擂台,没曾想崔厨娘年纪已长,顾虑渐多,又觉得林芝年幼,竟是不愿意与汤厨再起纷争,明知新人新年会的猫腻,也任由汤厨将人推上前去。


    周厨心中郁闷,同时还有些愧疚,暗叹自己操之过急,将人暴露到汤厨跟前。


    “原来如此。”汤厨见他不愿与自己撕破脸,心中得意。他把注意力转到面前的汤汁上,随意道:“周兄想收徒容易,比赛时上前指点几句,那脚店厨娘还不巴巴来拜师?”


    周厨正要接话,眼角余光便瞥到一名面生仆役,正频频瞧着汤厨,像是来寻他的。


    周厨不动声色,只点头附和:“你说得是,让她上回赛场受点挫,往后学起来也沉稳。”


    说罢,周厨便转身离开:“前头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周厨刚走,仆佣赶忙上前:“汤厨,卢哥儿让小的来通报一声,说是有要事禀报。”


    汤厨动作一顿:“他又有事?”


    汤厨嘴上不耐烦,到底还是东西一拢,示意仆佣上前盯着汤锅,自己匆匆离开了。


    楼梯隔间内,周厨望着汤厨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认得仆佣所说的卢哥,对方是聚友楼仓库的帮工头子,跟汤厨走得近。


    可汤厨对着卢哥,一贯来是指手画脚,视其为奴仆随从的,怎会丢下炖到一半的汤就去见?


    莫非是……有什么把柄被捏着?


    周厨心中一动,他没跟上前去查看,而是回到前面工作,打算稍后让人去探探仓库近来的动静。


    第83章


    周厨心思转定,转头便唤来一名当值小厮,先吩咐他去仓库里取用临时要用的食材来。


    待小厮应下准备离开时,他才状似随意问起:“方才我听见几人闲聊提了卢哥,莫不是他在仓库里闹了什么事?”


    小厮脚步一顿,赶忙摇摇头:“这回不是闹事,就是出了一桩糟心事。”


    周厨面露好奇:“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糟心法?”


    “周厨您不知道也正常,前阵子仓库里总飘着一股怪味,越临近冬至,那味道越重,光是闻着都教人头疼作呕。”


    小厮凑过来些,生怕铺里这些不好听的消息传进食客的耳中:“仓库管事说定然是底下人打扫不勤快,便让人把仓库东西都搬出来,全部清扫一遍,定要找出源头来。”


    “您猜怎么着?后头竟是在角落里寻到一窝死老鼠,还有两只死野猫!您想啊,仓库里本就比外头暖,这么些东西腐了,能不臭得熏人吗?”


    “这与卢哥有何关系?”


    “小的还没说完,其实那老鼠药原是库管让洒在仓库外头的,怕药粉蹭到食材,结果竟是跑到仓库里。”


    “再仔细一查,发现是卢哥嫌麻烦,直接把药粉撒进库房里,才让猫鼠死在了里头。这一下可好,附近堆的好些干货、杂粮都沾了味,开封的食材更是全得丢,白浪费了好大一笔银钱呢!”


    说到这儿,小厮眼底藏了点笑意,语气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库管气得当场扣了他三个月的工钱,还说要把这事禀报到崔厨娘跟前呢。”


    卢哥平日在铺里就爱欺软怕硬,仆佣小厮大多瞧他不顺眼,如今听说他要倒霉,自然是暗暗欢喜。


    周厨听着,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眼底更是闪过一丝失望,这不过是一桩寻常过失,显然和他想查的事情没半毛钱关系。


    但他面上没露分毫,只温声说道:“这卢哥儿也是,汤厨素来看重他,他倒好,办事竟是这般毛躁,闹出这等事情来。”


    “可不是嘛。”小厮接话时,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羡慕。他压着声音,悄声说起内情来:“其实库管想告他状也该当,上回卢哥喝醉了,在仓库那边嚷嚷,说汤厨早应了他,等往后啊,他就是聚友楼的新仓管了。”


    “您说,库管听了这话,能高兴吗?自然是盼着抓他错处,好把他打发走呢。”


    周厨听得这话,也没多上心,只挥挥手让小厮快去快回,自己转身回灶房,工作之余再想想如何抓汤厨的小辫子。


    他没料到,那头仓库管事正憋着气往崔厨娘的住处去告状,刚到门口,就撞见了来寻崔厨娘确认林芝一家口供的赵司直。


    赵司直见有人来,便侧身让了让,客气道:“你们先谈,我等一旁的差役回来便是。”


    说罢他便坐到一侧,专心品茶,没成想管事与崔厨娘的对话,倒让他听了个大概。


    听到‘冬至前仓库有恶臭味’时,赵司直眉头微蹙。


    待管事说到气味消散的时间,他终是忍不住插话:“你方才说,贵铺冬至前几日有恶臭味?那气味是何时彻底消失的?”


    管事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崔厨娘。直到崔厨娘微微颔首,他才恭声答道:“回禀官人,那日大扫除以后气味便淡了许多,又开着窗通风了几日,约莫是冬至后两三日,才彻底闻不到了。”


    话音刚落,赵司直的双眼顿时亮了,这时间竟是与案子恰好相符!


    紧接着他又想起聚友楼是汴京有名的大食铺,后院定然备着不少废料桶,而


    那些桶的位置,又恰巧在林芝一家曾路过的巷边。


    目前为止的线索,都联系上了!


    赵司直当即起身,立刻让仓库管事带路,带着人到后院查证情况,很快他们便在仓库边上寻到一排半人高的废料桶,桶身宽大,往里面藏个人轻松得很。


    更关键的是,翻看仓库的登记册时,赵司直发现了个异常:往日聚友楼两三日才会运走四十桶废料,可冬至那一周,竟足足运走了一百九十六桶。他让人按聚友楼的经营情况核算,即便算上节假日客流增加的量,这个数字也远超正常范围。


    随着线索接连浮出,审讯很快也有了进展,先是一名冬至次日上值的杂役称,那日他到后院时,废料桶里只装了四五桶废料,比平日少了一大半。


    片刻以后,又有个仆役表示曾在聚友楼附近见过谢掌柜,只是没看清谢掌柜是来寻谁。


    再来,接二连三有人表示见过谢掌柜,时间最早可以推到近两个月前。


    也就是说,聚友楼里定然有人时常与谢掌柜联系。可翻遍卷宗,赵司直也未在任何人的口供里提到自己见过谢掌柜,也无人知道谢掌柜在与谁见面,而这人也从未出现在官府过去排查的名单中。


    赵司直作为办案官吏,此刻心底涌现出强烈的第六感: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赵司直一边使人监视聚友楼里所有的人,一边紧急将谢平的妻儿,乃至原本在谢大羊肉馆做活的账房厨子等人尽数唤来,再次询问他们可知道谢掌柜与聚友楼的往来。


    诸人面面相觑,很快曹厨提供了一个线索:“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人应当是汤厨,谢掌柜曾提过一次……说咱们之前做的烧鸭方子,便是汤厨提供的。”


    ……


    等案件真相大白,已是四五日后。听沈砚述说来龙去脉的林芝一言难尽,眉头紧蹙,抬手指着自己,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你是说……不是,按他的供词,这事儿还是因我家而起的?”


    原来据大理寺审讯后得知,谢掌柜眼红林芝记的生意好,私下寻汤厨购买烧鸭方子,没曾想方子到手,做出来的烧鸭不仅没赚钱,反倒惹来一堆差评,最后更是拖累了旁的生意。


    谢掌柜气不过,连着登门数次,要求汤厨赔偿他的损失。


    尤其事发那日,谢掌柜被数家铺子追着要债以后,转头他便将怨气都全撒在汤厨身上,揣着把尖刀找上门去吵闹。


    汤厨供词里说自己是‘被迫反抗’,失手杀人,把自己塑造得无辜又可怜,仿佛从头到尾都是别人逼他,他不过是个倒霉的受害者。


    不过这番说辞显然无法服众,毕竟别说大理寺见过千奇百怪诸事的官吏,就连林森听得都直接拍桌:“鬼才信他这套说辞!”


    “人都死了,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真要是单纯反抗,怎会把人塞进废油桶里藏着,隔了好几日才让人运出去?”


    沈砚也深以为然,与林芝道:“芝姐儿别放在心上,事实上那名帮忙掩盖杀人事件,清理尸体的卢哥也有交代,按他的说法——”


    林芝刚刚还好奇,听着听着就沉默了,满脑袋都是问号。


    待沈砚说罢,她陷入沉默,半响才忍不住拔高声音:“不是,这人他有病吧?那崔厨娘,我连面都没见过,他倒好,先把我当成敌人了?这合理吗?”


    “的确不合理。”沈砚摊摊手,忍俊不禁道:“故而大理寺诸人起初相对于后者,比较相信前者的话语。”


    “起初?”林芝微微一怔,没来得及发出询问,沈砚便来了一个转折:“不过。”


    林芝虎视眈眈盯着他:“?”


    沈砚敛了神色:“大理寺顺着卢哥招的其他事查下去,才发现汤厨不是头回干这种嫁祸人的勾当。他对付你们家的手段,还算最粗浅的,压根没拿出真本事。”


    他随口提了几个过往的案子,里头有几人的遭遇和林芝颇为相似,都是生意刚刚起步就被汤厨用各种手段打压。


    只是他们的实力太弱,加之反应也更慢,多是以失败告终,被打压得爬不起来,有些关门了事,而更惨的几人,更是被汤厨寻了由头送进大牢,至今都没能洗清冤屈。


    沈砚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卢哥这一招供,大理寺那边直接乱成了一锅粥。凡是他提到的旧案,都得重新翻出来查。要是这事处理不好,从上到下所有人明年的考评都得泡汤。”


    眼下离过年没几日,正是衙门里想安安生生收尾的时候,偏出了这么档子事,简直是逼着人连轴转。


    沈砚摇摇头,话里带着点调侃:“喏,你瞧我这会儿还能在这儿闲坐,至于陶兄嘛,这几日怕是要在大理寺里打地铺了。”


    话音刚落,他就见林芝一家三口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沈砚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忽然觉出不对,悄悄给三人递了个眼神。


    林芝点点头,眼底蕴着笑意。


    沈砚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去,正好见到皮笑肉不笑的陶应策,后面还跟着一群要笑不笑的衙役。


    衙役们上前,将一摞食盒搁在桌案上,与此同时陶应策的手落在沈砚的肩膀上:“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对吧?”


    沈砚张了张嘴,愣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陶应策一手紧紧抓着沈砚的肩膀,另一边还不往与林芝一家说话:“芝姐儿,我要订六十四份餐食……喏,这个是大家点的菜品单子。”


    林芝看着沈砚生无可恋的凄惨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知道了,稍后准备好了我们会送过去的。”


    “谢啦。”陶应策拉着蔫头耷脑的沈砚刚要走,脚步忽然顿住,又折了回来:“是我糊涂了,还得再点一份。”


    “砚哥儿,你吃什么。”


    “……”沈砚面无表情,完全不想开口。


    陶应策也不逼他,笑着对林芝说道:“他随便,芝姐儿看着做就好。”


    说罢,他拎着沈砚的衣领,像是提小鸡崽般将他拖出大门。


    林芝目送诸人远去,轻笑着捡起单子,望着上面的菜品名单,随即走进灶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


    至于‘走’到半路的沈砚忽地‘啊’了一声,说道:“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了。”


    他示意陶应策放自己下来,不过陶应策完全不信,甚至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依旧往前拖。


    “我是真有事没说——”


    “没说什么?”


    “关于新人新年会这事,是那位汤厨推荐的。”沈砚眯着眼睛,轻声说道。


    “芝姐儿得到邀请了?”


    “嗯,那天还在考虑的。”沈砚晃了晃脖颈,巧妙地转动身体,宛如一只灵活的猫咪般从陶应策的手里逃脱。


    他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我原本是想问问芝姐儿有没有报名,不过刚才我看了他们铺里准备的东西,想来芝姐儿一家已经同意参加了。”


    方才他在林芝记里,见着了好几辆全新的推车,还有一堆干净的托盘。


    开店的林芝一家正常无需用上这些东西,除非他们已经同意参与比赛,并要参与预热活动,才会特意置办的。


    “那我们回去说一声。”


    “算了,现在说也没用,反倒让他们提心吊胆,影响了参赛的状态。”沈砚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再说芝姐儿肯定会参加的,毕竟头名有一千贯的奖金。”


    一千贯,便是对他和陶应策而言都不算少,更别说林芝一家还惦记着盘下谢大羊肉馆的铺子。


    那一千贯,简直是量身定做的鱼饵,哪怕后头藏着鱼钩,林芝一家也没法拒绝。


    “况且,芝姐儿有能力拿到头名。”沈砚垂眸看着脚上踩着的鞋子,嘴角微微上扬:“至于汤厨原本可能设下的绊子,现在他人都被抓了,问题不也解决大半了么?剩下那点,我先扫尾就是。”


    第84章


    等把陶应策订的六十五份餐食打包好,目送林森和宋娇娘推车送去以后,林芝方


    才在堂屋桌前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暗暗琢磨起新人新年会预热时要用的吃食。


    预热活动要连办五日,地点就定在冬至时看大象表演的御街。


    那地儿本就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加上活动吸引的客流,想来到时候的人流量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参与者不仅有本届的选手,还有往届的佼佼者,说白了,这就是给各家铺子的一次福利,一次露脸机会。


    林芝一家去饮食行了解情况时,从管事口中得知,选手可自选菜品摆摊,借着巨大流量展示自家手艺,运气好的话,单日销售额翻三五倍都有可能。


    饮食行还建议,预热最好用铺里的热卖品,好让食客先熟悉口味,只是有条规矩得记牢:预热用的菜品,不能再拿去参加后续比赛。


    林芝一家起初都觉得自家的招牌烧鹅最是合适,可转念一想,烧鹅得使用窑炉烤制。虽说能用铁炉替代,但烤出来的时间、速度还有味道,定是要打折扣的。


    再者,林芝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家就只会做烧鹅,琢磨来琢磨去,终究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更让她犯难的是,脑子里的想法太多,反倒没了头绪。


    好在她没纠结太久,又找相熟的店家问了问往年预热的情况,到今日已有了大概的想法。


    这道菜品又要快手,又要卖得好,而且最好后续食客寻上门来购买,也能又快又好的制作出来。


    这道菜品需要简单,最好是能提前腌制准备的,只要把最后翻拌炒制等工作交由专人负责。


    这里的专人可以是林森,亦可以是后续招聘的帮工,总归林芝需要做的是一种半成品。


    还有冬日的街市寒风刺骨,这样东西得捧在手心里都热乎乎!


    另外时下没有纸杯,也不太可能备上那么多的碗盏供人使用,所以汤类也被排除在外。


    林芝遗憾地划掉类似鱼丸汤等物,很快敲定了自己的目标:炸鸡柳,当然炸鸡腿炸鸡翅乃至炸鸡架也行。


    顿了顿,林芝把炸鸡架给划掉了。


    眼下鸡架的价格并不便宜,富贵人家多用整鸡炖汤,而贫苦人家也懂用鸡骨熬出鲜美的汤头,除非是自家用留下的,否则去市井买时鸡架反倒成了‘不上不下’的物件,价格不低,还得费功夫处理。


    想法确定,开始施行。


    不过在做炸物以前,林芝先得准备面包糠。


    等林森和宋娇娘送完餐食回来,一进门便瞧见围着围裙,正在案板上使劲揉面的林芝,还有盆里堆放着的几个面团。


    “芝姐儿,你咋在揉面?”


    “我要做点东西试试。”林芝头也没抬,手上麻利地揉好一个面团,搁到干净的盆里静待发酵。


    “莫非是要做上回的豆沙小面包吗?”宋娇娘对上回的小面包记忆尤深,香香甜甜软乎乎,一口一个老好吃了:“那面包好吃是好吃,可也得用窑炉烤制啊?咱们不是说不能用窑炉吗?”


    “不是做面包。”林芝停下动作,简单解释了几句,可夫妻俩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了解这面包也是配料?配菜?


    两个多时辰后,窑炉里飘出阵阵麦香,林芝戴着厚布手套,将烤得金黄的面包取出来。她把面包切成小块,再切成细丁,平铺在在竹筛里,用绳子把竹筛高高挂在屋檐下,既能让自然风把面包吹干,又能防止麦香吸引来某些小动物。


    等到第二日午餐营业时间结束以后,林芝才把风干了大半天的面包干取下。


    因着时间还不够充足,所以面包干还有一定水分,故而林芝又将其放入窑炉,稍稍烘烤片刻。


    原本米白色的面包干,渐渐变成了浅黄,水分被彻底烘干,麦香味也更浓了。


    她把烘好的面包干倒进石臼里,双手握着石杵轻轻用力,将面包干碾碎,又细细筛了两遍,筛出来的粉末细腻蓬松,正是最基础的面包糠。


    面包糠备好,林芝终于开始准备主料。她先从柜子里取出肉挂、良姜、白芷、草果这些香料,一股脑倒进碾槽里,双手握着碾轮来回滚动,把香料碾成细粉,又过了一遍细筛,直至粉末细得几乎能随风飘起。


    紧接着,她将刚刚做好香料粉和糖、盐、鸡粉、胡椒粉混在一起,用筷子顺时针搅匀。


    与此同时,林芝还唤了林森和宋娇娘过来帮忙剥蒜。


    夫妇俩进出灶房时,便闻到一股奇妙的香味。他们瞅了一眼那复杂的香料粉,再看看那香喷喷的面包糠,一边暗暗议论女儿在做什么吃食,一边麻利地将一筐子大蒜都剥掉外皮,只留蒜米在盆里。


    再来,林森将蒜米切成蒜末,再放进石臼里,加了点清水,使劲捣成蒜泥,过滤出蒜水。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林芝终于拿出今日的主角:生鸡。她的动作娴熟,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把两只生鸡大卸八块,按着用处分门别类地放好。


    “既然要做,不如多做几样了。”林芝看着案板上的鸡肉,琢磨着:“炸鸡腿、炸鸡翅、炸鸡柳,剩下的鸡架可以红烧,鸡杂能炒个酸辣的,这样也不算浪费。”


    她先把鸡翅、鸡腿挑出来放在一旁,再把鸡胸肉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放进大盆里,撒上备好的料粉,又一点点往盆里加蒜水,一边加一边用手抓拌。


    直至所有蒜水都被肉条吸收,表面也看不到料粉,她才停下手。鸡翅和鸡腿也用同样的方法腌制,最后盖上纱布,放在一旁静置上半个时辰。


    等到腌制完成,灶上的油锅也热好了。林芝将腌制好的鸡柳尽数放入面包糠内,双手捧着面包糠一遍一遍地往上洒,边抖边按,原本黏作一团的鸡柳便分散开来。


    她手腕一转,挂上面包糠的鸡柳便顺势滑入油锅内。


    伴随着滋啦的声响,油锅里顿时泛起金黄色的波澜,金灿灿的鸡柳被无数泡沫包围着,在油锅里沉沉浮浮。


    不过几息时间,鸡柳表面就定了型。林芝便迅速拿起长筷子,在油锅里轻轻搅动,把粘在一块的鸡柳迅速分开。


    等到鸡柳炸得金黄酥脆,她用笊篱把鸡柳捞出来,沥干多余的油份,放到大盆里,往里撒上辛香孜然粉,再用双手捧着大盆轻轻晃动,让料粉均匀裹在鸡柳上。


    “好香啊!”林森和宋娇娘早就闻着香味凑到了灶房门口,看着盆里的炸鸡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两人也顾不上烫,各捏起一根,呼呼吹了两下就塞进嘴里。


    牙齿咬下去的第一口,就是脆。


    夫妻俩全程看着林芝做面包糠,压根没料到这不起眼的粉末,经油炸后竟这么香,酥脆的口感让两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咬破外皮,里面的鸡肉带着满满的汁水,明明是脂肪很少的鸡胸肉,却半点不柴,肉汁里混着料粉的香味,鲜得人舌头都快化了。


    吃一根、两根、三根。


    正当林森夫妇二人吃得开心的时候,沈砚与陶应策齐齐推门而入。


    “哇,这味道,芝姐儿做了什么?”


    扑面而来的香味让两人眼睛一亮,探头往盆里看,却只瞧见空荡荡的大盆,顿时愣住了:“……”


    林森低头看了看空盆,又看了看两人,尴尬地挠了挠头:“你们来得不巧,我们刚刚吃完。”


    话音落下,林芝又从灶房探出身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还有炸鸡腿和炸鸡翅,也是刚出锅的。”


    盘子里的鸡腿和鸡翅油光锃亮,金黄的外皮上还沾着少许孜然粒,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陶应策率先拿起一个炸鸡腿,牙齿轻轻一咬,‘咔嚓’一声脆响,外皮碎了一嘴,酥脆得惊人。


    内里的鸡腿肉嫩得能挤出汁来,丰腴的油香混着料粉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这鸡腿也太好吃了!”林森刚刚吃了好些炸鸡柳,原本还担心再吃鸡腿会开始觉得油腻。


    可咬了一口以后,他却是双眼放光,完全沉浸在美味里,又拿起一个鸡翅啃了起来。


    “这个鸡翅才好吃,只要这么一吮。”宋娇娘强推自己手里的炸翅中,捧着一个,轻轻一吮,脆皮连带着肥瘦相间的鸡肉就滑进了嘴里,满嘴都是油香和肉香。


    沈砚则拿起一个翅尖,小小的翅尖炸得通体金黄,放进嘴里一嚼,连骨头都能嚼碎,焦香中带着肉香,越嚼越有味道:“翅尖也很好吃!”


    林芝也走了出来,捡起一只鸡腿细细品味,心里暗暗思考着得失。她想着偷懒,便用了腌制鸡


    柳的方子,但显然鸡腿肉厚实,用了这方子以后味道只能说尚可,离优秀还有些远。


    想要在预热活动上售卖,还得改一改才是。


    虽然林芝觉得普普通通,但在场诸人却是满意非常。没一会儿,盘子里的鸡腿和鸡翅也被众人吃得干干净净。


    几人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陶应策率先问道:“芝姐儿,你这是打算在预热活动上卖这个?”


    林芝笑着点点头,净了净手,再用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去手上的水渍:“我想冬日里总应该吃点热乎乎的东西,就想到了这物。”


    “用面包渣裹在外面,是不是很香?”她说着,指了指案上剩下的鸡架和鸡杂:“多出来的鸡杂切了炒酸辣口当下饭菜,还有鸡架也可以拿来烤一烤呢。”


    “烤鸡架?”陶应策和沈砚齐齐双眼放光,想起来汴京路上吃到的美味。偏生高门大户里哪能吃什么烤鸡架,两人虽惦记那口美味,但却是好几个月没能接触到了。


    “你们要吃?我现在做?”


    “好耶——”沈砚喜形于色,话说出口耳朵上便染上一抹红色。顶着诸人揶揄的目光,他强行转移话题:“我瞧着你这面包糠是个新鲜物件,寻常人没见过,或许能成个噱头,只是得提前跟食客说清楚,免得有人以为是啥怪东西不敢买。”


    林森也跟着点头:“沈郎说得在理,上次咱们卖烧鹅,就有人问这窑烤是啥法子。这次咱们得在摊子前立块木牌,把食材和做法简单写一写,省得一遍遍解释。”


    “到时候就写馒头糠,免得旁人不知道面包是什么。”


    “对,对,还有。”宋娇娘则操心起了分量,“预热五日,每日客流不定,咱们得估算好食材用量。鸡要是不够,得提前跟城郊的养鸡户订,别到时候卖断了货,白让客人空跑一趟。”


    最重要的是,还要防着类似谢掌柜的那等人。


    第85章


    林芝深以为然,把这些建议都记在纸上,又道:“我还想着做些便携的油纸包,炸好的鸡柳、鸡翅装在纸包里,客人拿着走也方便,还能印上咱们林芝记的名号,算是免费打广告了。”


    “这主意好!”沈砚附和道,“御街上来往的不光是百姓,还有不少官员家的仆役、外地来的商人,要是吃得满意,说不定往后会寻到铺子里来。”


    “没错没错。”


    “这东西得提前定制才行。”林森仔细记下这事,打算明日去市井铺子里打听一番,在预热活动开始前准备好。


    待诸人商量得差不多,陶应策方才开口:“大理寺那边还得麻烦芝姐儿多准备些餐食,最近查旧案忙得很,弟兄们都没工夫回家吃饭。”


    说罢,他打开钱袋,拿出一叠交子来:“昨日的钱还有后面几日的,我一并付给你。”


    林芝没接,笑着推了回去:“都是熟人,有啥好着急的?等忙完这阵子,再一起结账便是。”


    林森也点点头:“咱们都有记账,到时候一起算,你也好报账。”


    眼见林芝和林森都这么说,陶应策也没有强求。他收回钱袋,又将今日同僚们订下的餐食单子交给林芝,方才告辞回去继续工作了。


    待送走二人,林芝一家继续说起预热五日的准备工作。然而林芝一开口,林森便震惊了,吃惊道:“由我来做?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回头爹就跟我学习下,确定炸制的温度和时间便可以做到的。”林芝打包票,“到时候我来负责腌制食材,而爹负责炸制,娘负责打包并收钱。”


    林森莫名紧张起来:“哦,哦……”


    等一家人将预热活动的琐事都敲定好,三人便忙着收拾灶房。


    林森眼见灶房案上还剩着一些面包糠,忍不住走上前,指尖捻起一小撮送进嘴里嚼了嚼。


    登时,麦香混着淡淡的焦香在他的舌尖散开。林森忍不住点点头:“先前只觉得那豆沙小面包好吃,没曾想这面包糠居然也这般对味,而且颜色还好看。”


    “爹,在外要叫馒头糠。”林芝正擦着灶台,闻言回转身叮嘱道。倒不是因为面包是现代说法,而是因为她想误导一下人。


    “哦哦,是是,馒头糠!”林森赶忙改口,又抓起一把瞧了瞧,好奇问道:“不过寻常馒头,也能做成这样吗?”


    “当然能做出来,只是馒头做的糠,香味和口感都差些,而且它吸油性强,裹着炸完容易变软发糯,嚼着没嚼劲,不适合咱们的炸物。”


    林森听到这里,顿时乐了:“这么说,要是有人听了咱们的说法,真照着用馒头去做馒头糠——”


    林芝促狭一笑:“那肯定完蛋。”


    话音落下,林森和宋娇娘都忍不住捂住了嘴,偷偷笑出声来。虽然说这么想有些促狭,可三人莫名就期待起来,会不会有人上当了!


    往后几日,林芝一家除去去牙行两趟,跟着牙人又将汴京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逛了个遍。


    这回,他们的要求略微提升:面阔三间,进深两间,里面得有院子,有下人房,还有水井菜田和马厩等配置。


    当然加上这些配置以后,那价格也是翻倍上涨,最便宜的一家便要一千八百贯,还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垃圾地段,而最贵的位处州桥夜市,开口便要六千贯。


    这样一看,谢大羊肉馆的四千贯居然不算贵呢:)


    几位牙人都看出林芝一家的窘态,待他们回到铺子以后还拿出一摞资料,上面洋洋洒洒都是各家交子务和交子铺的借贷契书,同时纷纷拍胸脯表示:“这些都是官办或是汴京城里有数的大店,利息也是最低的,您要不看看?”


    林芝一家翻看研究以后,愈发坚定要在预热和后面活动中都得到头名,把奖金抱回家!


    往后这些日子,林芝除去照管铺子日常生意,其余时间都在灶房里研究并调整炸物的料粉配比。


    林森则专门跟随林芝学习炸鸡的手法,从裹糠的厚薄到控油的火候,一遍遍试,渐渐也做得有模有样,炸出来的鸡柳金黄酥脆,味道亦是不输与林芝。


    宋娇娘则揽下了杂事,先是把推车送到木匠铺里,请匠人用砂纸打磨干净,重新刷了层亮堂堂的桐油,又去布庄定做了印着‘林芝记’字样的横幅和挂布,还特意去油纸铺订了一批油纸袋,袋上不光印着店名,还添了铺子的地址,方便客人日后寻来。


    正当全家人拧成一股绳,努力拼搏时,汴京城的天气亦是一日冷过一日,渐渐地就连风里也带上刺骨的寒意。


    “呼……好冷!”从外面归来的林森,饶是已换上新做的挡风帽、袄子和棉鞋,都觉得那风往骨子里钻。他跺着脚,搓着手,直钻进灶房里烤了一会儿火,方才觉得骨头酥软,横踢缓过劲来:“这外面的天气,太冷了。”


    “就是,瞧着像是要下雪了。”


    “离预热就没几日了,下雪起来生意可难做了。”林森瞧着黑压压的天,心下担忧。


    “没事,这活动每年都办,也不是咱们一家碰到过。”林芝把热了的暖壶塞给林森,安慰道:“别家能做到,咱们家肯定也能做到!”


    “也是。”林森喃喃着,“预热活动争取赚一笔,再赚到头名奖金一千贯!”


    “那样


    咱们就凑够了!”


    “没错,就能凑到买铺子的两千贯!”


    只要想想在前面摇曳生姿的银钱,林芝一家三人便是斗志满满。


    “娇娘,娇娘!”恰好这时,隔壁的余娘子匆匆推门而入,喘着气唤着宋娇娘:“呼,呼,呼……我和你说!”


    “怎么了?”


    “我前几日不是还和你说,先前谢大羊肉馆被大理寺封了吗?说要等案子结了才能卖。”


    “是啊。”宋娇娘记得这事,因谢掌柜之死的事故,所以该铺子被大理寺查封,需要案件结束后才能上市售卖。


    她和余娘子聊起时,都忍不住同情谢掌柜的妻儿,欠着一屁股债不说,这好端端的铺子压在手上,欠款每日在滚着利息,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售出拿到钱。


    若是拖上一年半载的,到时候欠的利息都能盖过本钱,那谢掌柜的妻儿是真真完蛋了。


    “呼呼……”余娘子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伸手指向谢大羊肉馆所在的位置:“所以,你看看那边,那边……那边门楣上的封条没了!”


    宋娇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谢大羊肉馆的门楣光秃秃的,先前贴的朱红封条没了踪影。她心里一紧:“这铺子就在大理寺旁边,谁敢这么大胆,当众撕了封条?”


    “当然没人这么大胆,是大理寺的官吏来撕掉的!”余娘子抹了一把汗水,赶忙与宋娇娘道:“我看着奇怪,赶忙上前去问,你猜怎么着?那名官人说有人将铺子过户走了!听说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收拾收拾重新开张!”


    “唉!?这怎么可能?案子不是还没彻底了结吗?”林森闻言,登时大吃一惊。


    正在灶房里揉面的林芝也听见了动静,手里的面团一放,快步走出来:“余娘子,你再说说,是听谁说的?那过户的人是谁?”


    宋娇娘也急着追问,一家三口围着余娘子,眼底满是震惊,隐隐还夹杂着些许失落。


    虽然没人提,但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比起别的铺子,果然还是更心仪谢大羊肉馆。


    眼看预热活动将近,一家三口还磨掌擦拳打算更近一步,没成想铺子竟被人捷足先登,这消息好比一盆冷水,浇得三人心里发慌。


    “我是问了,可那官吏没说。”余娘子急得直跳脚,见状不妙赶紧把事情来告诉宋娇娘:“还让我别纠缠!”


    正当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情绪低落时,沈砚推门而入。他听见了方才余娘子的话,又见三人沉默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半响,沈砚走上前,先对着余娘子拱了拱手,才转向林芝一家:“关于谢大羊肉馆的事,我得跟你们解释下。”


    林森见他神色认真,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还是忍不住问:“沈郎?难不成是你……?”


    “是我把铺子买下来了。”沈砚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话音落下,林芝和宋娇娘都是满眼的难以置信。没等他们问出口,沈砚又赶忙解释:“我也是前几日才办的手续,原本想等你们比赛结束后再寻机会跟你们说,没成想今日官吏便来将封条扯掉了。”


    “我并没有打算开铺子。”


    “事实上牙行那边一直催促官府办理手续,我打听一番才得知,牙行那边已接到好几家的问询,都是盯着谢大羊肉馆的。有两家还是城里做酒楼生意的,家底厚得很,说只要案子一有眉目,就愿意出高价全款拿下。”


    他顿了顿,看向林芝:“你们盼着这铺子许久,可眼下的情况,即便预热活动赚了钱,加上你们手里的积蓄,离铺子总价还差不少。真等案子彻底了结,那两家肯定会抢着买,你们根本没机会。”


    “我知道你们想盘下这铺子。”沈砚滔滔不绝说了一大串,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林芝面前:“恰好这些资料还在我身上,你们看看,这是我查过这铺子的估值,加上谢掌柜欠下的债务,算下来总价得四千两百贯。你们拿到头名恐怕也只能凑到两千贯,剩下的缺口太大,即便走月贷,月利也不是小数目。”


    林芝接过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铺子的各项费用明细,她快速扫了一遍,心里清楚沈砚说的是实话。


    四千两百贯,即便他们拿到新人新年会的头名奖金,加上后续盈利,短时间内也凑不齐全款。


    而有两家盯着这铺子,意味着即便他们拿出全款,都可能争不过竞价。


    “所以你就先把铺子买下来了?”宋娇娘终于缓过神,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


    沈砚点头:“我想着,与其让铺子落到别人手里,不如我先买下,再跟你们商量。”


    他看向林芝一家,眼神甚是诚恳:“我知道你们不想欠人情,所以我琢磨了个法子。”


    “你们先安心参加新人新年会,等比赛结束,再一次性支付我两千贯作为首款,剩余的两千两百贯便当是我无息借款与你们,你们每月还我两百贯,一年内还清即可。”


    林芝大吃一惊:“这怎么行?”


    沈砚笑道:“我可是有要求的,比赛结束,必须要付我两千贯,否则咱们的交易就不成立,如何?”


    我相信你能拿到头名,你能吗?


    林芝对上沈砚的眼眸,眸色沉了沉:我当然能。


    第86章


    林森和宋娇娘的心便像是一团乱麻,又惊又喜的情况不断翻滚涌动。


    半响林森往后一靠,双手微微发颤,他与自家娘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情甚是复杂:他们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沈砚的心思?


    尽管沈砚口口声声说要他们比赛结束后便付自己两千贯,方才能得这个交易机会。


    可沈砚又不是开吃食铺子的,平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买铺子做什么?倒不如存在交子务里吃利息来得实在!


    更何况还是免息借给他们!


    上回他们在牙行打听得清清楚楚,官家交子务月息两分,审核却甚是严格。即便自家生意稳定,收益丰厚,可光是在汴京定居不到半年这个缺点在,他们以自家铺子作抵押,也就最多只能借一千贯。


    剩下的缺口若是寻私人的交子铺,月息得三分到五分,多借一千贯,每月便要多付三十到五十贯利息,一年下来光是利息都够买下脚下这间铺子了。


    林森在心里粗粗一算,忍不住倒吸口凉气。他上前一步,拉着沈砚道:“沈郎,这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真不麻烦。”


    “不不不,要不是你出手,咱们肯定有麻烦了。”林芝缓过神来,很快也想通了这些事儿。


    她敛了神色,甚是严肃:“沈郎,这份情我们记下了。比赛结束后,我们定能凑出两千一百贯钱来,后续的款项也会按时还,不会浪费了你的一片苦心。”


    “还有这利息——”


    “等等等。”眼见林芝竟是提起利息来,沈砚赶忙打断她的话语,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咱们也算是朋友吧?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们再给利息就是不把我当自己人。”


    “再说,我买这铺子也不是全为了你们,陶兄还跟我开玩笑,说等你们租我家铺子,往后他来吃烧鹅就能打折了。”


    沈砚在租字上放了重音。


    林芝暂且忘了利息的问题,眉梢上扬:“陶郎看不


    起谁呢,回头我拿个头名,看看他还敢说什么?”


    远在大理寺里忙碌的陶应策连打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旁边的吕三见状,赶忙让人再去加些炭火,让屋子更暖和些。


    至于沈砚听到林芝的回答,目光漂移了一瞬,然后理直气壮地点头:“没错没错,看他还敢说什么!”


    说了半响话语,沈砚将今日大理寺订的餐食单子交给林芝,旋即便回大理寺了。


    林芝望着沈砚的背影,若有所思,很快心里便有了主意:既然沈砚不肯收利息,那往后每日就给他留一份餐食,也算是表表谢意。其他的感谢方式,倒还得再琢磨琢磨。


    而后,林芝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林森和宋娇娘,夫妇俩自是没有任何意见,欣然应下。


    很快,时间便来到腊月二十三。


    眼瞅着新人新年会的预热活动还有两日便要正式开始,林芝一家简单用完早食以后,也开始最后的检查工作。


    “先把通知挂出去,往后几日暂停堂食,烧鹅和烧鸡跟上次一样,只接提前订购的单子,送上门去,别让食客跑空。”林芝一边说,一边把写好的通知递给林森:“头一日我跟着你们一起到御街上,待到后面几日我就在家里负责订单。”


    “可以。”林森点点头。


    “还有大理寺的单子呢?”宋娇娘在旁询问。


    “大理寺的订单基本稳定了,每日差不多七十份,我一个人来得及。”林芝庆幸先前教了林森炸制手法,原本是想往后把这活交出去,如今倒正好解放了自己,也不耽误其他事。


    顿了顿,林芝补充道:“不过得去赁两个仆妇或者闲汉,帮着杀鹅杀鸡,顺带给鹅吹气,不然我怕是来不及。”


    林森把这事记在纸上,打算一会儿就去牙行寻人。他继续看清单上的下一条:“另外还有面包糠,今天得开始准备了。”


    “嗯,预热活动有五日,这个量得做多点。”林芝想到这里,又说:“对了,还有腌制鸡肉的香料料粉,以及最后的料粉都得研磨好。”


    林芝算了算,报出一个数字。


    林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那咱们去官营药局处理吧,那边有用牛马推动的大型药碾,速度能快些,就是加工费得收药材费的两成,有点儿贵。”


    寻常富贵人家嫌贵,宁可让仆役用脚踏药碾子磨,可林芝觉得临时赁人既要花钱,又不知品行如何,倒不如去官营药局花钱买个省心,还能保证料粉细腻,故而她不假思索,当即点头应下:“就去药局,今日便把料粉都磨好。”


    除去以上这些,父女两个还把摆摊用的推车、铁炉、油桶等工具挨个检查一遍,确认都能用,还额外备了些零件,以防临时出故障。


    整理到一半,父女俩才发现忘了准备雨棚,林森赶忙去布庄加钱订了一个。


    等工具都检查完,林芝又陪着宋娇娘去备年货。铺里太忙,年里要喝的屠苏酒、元旦早上吃的胶牙饧,都没工夫自己做,只能去铺里买。


    还有糟卤酱腌等制作的鸡鸭鱼肉,也得备足。


    再来母女俩还去纸扎铺订了春联、桃符和门神画像,最后两人是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


    腊月二十六日,乃是新人新年会预热活动的头一天。天还未亮,犹在睡梦中的林芝就被屋外宋娇娘的喊声惊醒:“下雪了!”


    林芝懵懵懂懂地坐起身来,披着夹袄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往外看:昨日睡下时还光秃秃的院子,竟已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如同盖上一层雪白的地毯。


    寒风从门缝里直往里钻,刮得脸生疼,林芝赶忙攥紧袄子领口,把门给关严实了。


    等把自己裹得像颗圆滚滚的棉球,林芝才推门而出。一家三口简单洗漱完,就忙着往推车上搬东西:油桶、面盆、装着鸡肉的木桶,还有磨好的料粉,件件都用厚布裹着,生怕沾了雪水。


    收拾妥当,三人推着车往御街去,路上的雪虽不厚,却让车轮走得发沉,等赶到时,比原计划迟了半盏茶的功夫。


    尽管如此,林芝一家还算到的早的,隔壁两个摊位都还空着。


    可刚把推车停稳,天上又飘起了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凉的。


    林芝一家早有准备,林森扛起雨棚支架,宋娇娘扯出油布,两人配合着把支架插在地上,用油布盖好、系紧,动作麻利得很。


    没一会儿,一个严实的雨棚就支起来了,他们把食材、工具一一摆进棚下,倒也稳妥。


    而不远处的几家铺子就不行了,他们压根没准备雨棚,眼瞅着雪粒子越下越密,方才手忙脚乱地翻出备用的油布,几个人围着油布扯来扯去,半天没搭好,急得额头都冒了汗。


    林芝一家没工夫看旁人,虽说天寒地冻,可御街上已渐渐有了人影。


    想来是新年会的名头太响,不少人特意早起赶过来凑热闹。


    没一会儿功夫,整条街就热闹起来,各家摊位见状,都加快了动作。


    林芝眼瞅着斜对面的摊位支起红漆木桌,摆上细瓷碗,看样子是卖饮子亦或是汤羹的;还有的铺子架起炭炉铁架,阵阵肉香蔓延而出,应当是卖炙肉烧烤的;另外还有铺子把蒸笼摞得老高,白雾裹着甜香氤氲而起,想来是卖蒸点果子的。


    林芝也赶忙动手,往炉膛里添了几把干炭,火苗‘噼啪’一声窜起来,很快把铁炉烧得发烫。


    她把铁锅架上去,又往里面倒进大半桶菜籽油,油面平静下来,只等着温度慢慢升上去。


    “呜哇,人好多。”宋娇娘低呼。


    “……真的。”林芝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牙酸得厉害。只见远处的街口黑压压一片,全是往这边来的人。


    就在母女说话间,会场里的人已是越来越多。有身着锦衣华服的富家郎君和娘子,被仆从围着,慢悠悠地在摊位间穿过;也有挎着布包的寻常百姓,三五成群,眼睛亮亮地盯着各家吃食。


    因着天冷,卖汤羹的摊子前率先围了人。摊主用长勺舀起滚烫的汤,倒进细瓷碗里,白雾裹着鲜气散开,可几个富家子弟刚凑过去,瞥见粗瓷碗,又皱着眉扭头走了。


    林芝嗅着香味,暗暗庆幸自己没做鱼丸汤,不然撞上是其一,用具也是一个大难题。


    要是自己也用细瓷碗,怕是也留不住这些客;可要是用银器,成本又太高,实在不划算。


    这么一想,林芝愈发觉得自己选择炸物是选对了,不用讲究碗碟,用油纸包着就能拿,方便又体面。


    “油热了!”宋娇娘探了探油温,忙朝林芝喊。


    林芝回过神来,双手捧起腌制好的鸡柳,往面包糠盆里一滚,金黄的糠粒均匀裹在肉条上。


    随着鸡柳落入油锅,清脆的滋啦声和油香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等林芝将炸好的鸡柳捞起并撒上料粉,铺子前已围着不少人了。


    “这是啥吃食?看着倒新鲜!”第一位客人是名牵着女童的老太太,想来是被孩子缠得没办法,才停在棚前。


    “大娘,这是炸鸡柳,裹了馒头糠炸的,外脆里嫩,您尝尝?”林芝夹起一根递到老太太手里,又夹起一根给了小姑娘:“小妹妹也尝尝,很好吃的哦!”


    “谢谢大姐姐!”小姑娘双手接了过来,双眼亮晶晶的。她吹了吹凉,赶忙咬上一口,清晰的酥脆声顿时在人群里奏响:“唔——好好吃!”


    “这孩子,也太夸张了。”老太太笑着嘀咕,把鸡柳放进嘴里。下一秒,她的眼睛也睁大了,嚼了两下,忍不住问:“这鸡肉怎这么嫩?一点都不柴?”


    说着,她从钱袋里摸出铜钱:“给我来两袋!不!三袋!”


    有了第一个客人,很快就有人围过来,你一袋我两袋,盆里新鲜出炉的鸡柳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林森见状,下意识想要接手活计。没曾想林芝没让位,而是催促林森:“这人比咱们想得还要多,爹,你先回家里一趟,再拿两


    箱子的鸡柳过来。”


    林森方才回过神,一拍脑门赶紧回家去了。等他又搬回两箱子食材,林芝才让开位置,返回铺里开始准备定做的烧鹅,以及大理寺的订单。


    等到中午时分,她又匆匆往御街上赶,准备瞧瞧摊子上的情况,没曾想半路上居然遇见了一路小跑的林森:“爹?你怎么在这?”


    “芝姐儿来得正好!”林森顾不上解释,拉着她往家里跑:“那三箱鸡柳都用完了,快快快,咱们得再拿两箱过去!”


    第87章


    就一个上午,便卖掉了三箱?


    待林芝跟着林森来到御街,看着街口黑压压的人群,才明白先前余娘子等人知道他们得到邀请,能够参加新人新年会时,眼里那股羡慕是为何。


    她放眼望去,整条街道已被挤得水泄不通,行人摩肩接踵,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用四个字形容便是:人从众!


    “这也太挤了!”林芝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忍不住感叹出声。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会场里钻,早上来时还觉得宽敞的路,此刻竟能把人挤得像压平的烧饼。


    好不容易挪到自家摊位前,林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食客们的欢呼声:“来了来了。”


    “等算等着你们了。”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本想抱怨两句来晚了,话刚出口,就被更急的喊声盖过:“我要三袋子鸡柳!”


    “我要两袋!”


    “喂喂喂,我排在第一啊?我要一袋鸡柳!”短打汉子登时急了,大声嚷嚷着。


    “好好好,大家不要急。”宋娇娘见众人快吵起来,赶紧上前拦着:“大家都有份,一个一个来!”


    等林森手脚麻利地炸起第二锅,宋娇娘才抽了个空,拉着林芝小声说:“早上你走了没多久,人就越来越多,我和你爹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连食材用完了都没发现!”


    顿了顿,宋娇娘她揉了揉酸胀的胳膊,抱怨道:“到现在,连口饭还没吃上呢。”


    “啊?”林芝脚步顿住,赶忙挤到炉边,趁着林森刚把炸好的鸡柳捞起来的空档,接过他手里的长筷:“爹,你先去歇会儿,我来炸!我刚拿了饭菜过来,你和娘赶紧吃点东西垫垫饥。”


    “好嘞。”林森松了口气,把手里的鸡柳递到食客手里,转身从推车里摸出暖水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壶,抹了把嘴叹道:“呼……总算活过来了。”


    这般热闹的人潮,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林森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抬眸望着人潮,只觉出双脚酸软得厉害,他早上出门时还冻得缩脖子,此刻额头上全是汗,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宋娇娘见状,赶紧找出行囊里的干净袄子让他换上,又拿出林芝带来的热汤热饭,两人坐在角落匆匆吃起来。


    “爹,昨日准备的鸡翅和鸡腿呢?也都卖完了吗?”林芝一边往油锅里下鸡柳,一边问。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林森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闻言懊恼:“就在推车最下面一层,早上太忙,结果我都忘了拿出来。”


    林芝应了声,从推车下层翻出装着鸡翅鸡腿的食盒,摆在摊位前,又算着时间,一次往油锅里下了好几份鸡柳。


    旁边几个回头客见了,眉头顿时皱起来,刚想开口质疑,就见林芝手里的长筷上下翻飞,动作比其父更干脆麻利。


    而鸡柳也是驯服至极,随着她手里的长筷在金黄色的油水里起伏,很快就变得金灿灿的。


    林芝捞起以后,迅速装袋送到诸人手里,又指了指旁边的食盒:“铜钱直接丢这里就行,麻烦大家自己放。”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一会儿,面前的队伍就短了一截。


    紧接着,林芝又把鸡翅鸡腿拿出来。她先将腌制好的鸡翅和鸡腿齐齐放进乳白色的液体中滚了滚,再往上面压满面包糠,才轻轻放进油锅。


    伴随着滋啦的声响,金黄色的油花四散而开,鸡翅和鸡腿身上的外衣迅速凝结成块,将鲜嫩的鸡肉紧紧包裹在内。


    排在首位的短打汉子本想说要一袋鸡柳,等瞧见金灿灿的鸡翅,望着上面还在沸腾的油花,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要一个……不!一对鸡翅!”


    随着铜钱噼里啪啦落入食盒,林芝也夹起炸好的鸡翅,放在控油架上晾了片刻,才装袋递到食客手里。


    短打汉子嗅着馥郁的响起,喉结轻轻一颤,张开口就迫不及待地咬下去。


    个头饱满的鸡翅已不复最初粉白的色泽,而是穿上与油水一般的金黄色铠甲。


    外皮有点硬,咬下去的瞬间又噼里啪啦碎了一嘴。馥郁鲜香的汁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如巨浪般冲击着舌尖的味蕾。


    味道层层叠叠,一路沉浸在肉里,咸香馥郁的滋味直教这人涨红了脸庞,赶忙接话:“再加两个鸡腿。”


    这话刚说完,后面的食客不乐意了:“你已经买了一份了,要买再去排队。”


    “……”


    “我要一对鸡翅一对鸡腿还有一袋子鸡柳。”至于下一人则是干脆利落地无视这人,开口便来上一份全家桶,身体力行地表示聪明人当然选择全都要。


    那短打汉子被噎了一下,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到队尾,没成想队伍又变长了,他一不留神竟是排错了队伍,直走到隔壁铺子前才反应过来。


    等他捧着一串炙雀,再次排到正确的队伍后面时,却见林森走过来,朝着排在最后的人说道:“实在对不住,今日备用的食材已经全部用完,营业到此为止。”


    “唉?连太阳都没落山啊?”


    “这么快就售罄了?”


    要知道新人新年会的活动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夜市,而时下甚至连太阳都没落山!


    食客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就连林森也是无奈得很,赶忙解释:“我们也没料到这么多人,准备的五箱鸡柳、一箱鸡翅鸡腿,全卖光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不好意思,是我家准备不充分。”林芝也走上前去,跟着一块儿解释道歉:“明日我们多备些食材,大家早点来。”


    林芝觉得责任在她,是她太过大意,还是低估了人流量以及百姓对年节的重视,准备的食材太少。


    食客们虽有抱怨,可没食材也没办法,只好转身往别的摊位去。


    林芝一家收拾好东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里挤出来,慢慢往家走。


    刚到巷口,就碰到站在门口的余娘子。余娘子见他们回来,惊讶地问:“你们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东西都卖光了!”


    “啊?”余娘子杏眼圆睁,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快?你们没准备够?我听说晚上人还要多呢!”


    “晚上还要多?”宋娇娘震惊,懊恼地跺跺脚:“早知道下午时不该让芝姐儿来帮忙,而是应该教她在家里多准备些……”


    等他们后来发现情况不对时,都已经来不及了。林森懊恼道:“到底是咱们没经验。”最重要的还是人手不够。


    刚刚林森瞧过周遭铺子,少说都是四五人,就他们只有两三人帮忙,哪里能来得及。


    他愈发想着往后搬到大铺子以后,自家得多赁几个人,不然碰到这等机会岂不是浪费了。


    “早些回来也无妨,刚好咱们也可以早点休息,明日好早些准备。”林芝瞧着父母的神色不好,赶忙安慰道。


    “也是。”


    “……”余娘子瞅着他们疲惫的模样,若有所思。


    第二日天刚亮,林森和宋娇娘就推着车出门,没走几步,就见吴掌柜牵着驴车过来,余娘子跟在旁边。


    吴掌柜麻利地把他们推车上的油桶搬到驴车上:“林哥,坐我的驴车去,省得你们推得费劲。”


    “娇娘,我来帮你。”余娘子也跟着上前,接过宋娇娘手里的东西便往车上搬。


    “你们,这是……”


    “我们刚好闲着也是闲着,就来帮帮忙。”余娘子将一箱东西搁在驴车上,转身与宋娇娘说道:“我们俩来给你们打打下手,你们别嫌弃就好。”


    “这,这怎么好意思。”


    “咱们可是邻里,客气啥。”余娘子热情地推着宋娇娘上车,“再说上回芝姐儿还帮我琢磨饮子呢,快过年了咱们家饮子铺生意也一般,倒不如来帮帮你们。”


    宋娇娘推拒了几句,见他们真心帮忙,便笑着应下了。


    这一幕恰好落在花娘子眼里,她倚在自家笼饼铺的门口,看着四人和乐融融离开的背影,喉头动了动,一股子酸涩直往上涌。


    往日,余娘子与她最好了,谁家做了新吃食,总会想着给对方送些,逢年过节


    更是常常走动。


    可自打宋娇娘搬来,余娘子的心便全偏了。不仅平日里见了她,要么低头绕着走,要么只淡淡应一声,连多余的话都不愿说,而且连年年都送的特产也没了踪迹。


    “哼,真是瞎了眼!”花娘子越想越是郁闷,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回到屋里。


    屋里,郑掌柜正把刚蒸好的笼饼往架子上放,见她脸色难看地进来,还没开口,就听花娘子抱怨:“你瞧瞧余娘子那副模样!巴巴地凑上去给林芝记打下手,又是搬东西又是推车,跟个仆佣似的,半点脸面都不顾了。”


    郑掌柜端着蒸笼的手顿了顿,待放好以后方才转身:“你还有脸说人家?人家放低姿态是为了邻里情分,你呢?前阵子还跟人吹你弟弟是书铺老板,结果呢?被余娘子捅出去,说你弟弟就是个在书铺打杂的,你那会儿怎么不嫌丢人?”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花娘子心里。她先前为了撑脸面,跟余娘子与其他街坊吹嘘弟弟是书铺的掌柜,没成想余娘子可不是吃了亏往肚子里吞的主,转头就把花娘子的弟弟不过是书铺里的伙计,连账本都摸不着的事传开。


    这事传开来,不少人背后笑话花娘子,让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出门。


    郑掌柜也是听街坊闲聊时才知道这事,心里本就憋着气。


    此刻他见花娘子还在抱怨别人,更是没好气道:“你日日就知道惦记你娘家那点事,可曾想过咱们家?我那侄儿还想着跟林芝记合作,好帮忙销售烧鹅赚些银钱,就因为你先前跟宋娇娘闹过别扭,我都没脸去跟人家开口!”


    花娘子先是愣了愣,随即脸色涨得通红,声音也尖了起来:“我惦记娘家怎么了?那是我亲弟弟!难不成看着他受穷?倒是你,侄儿的事跟我有啥关系?林芝记再好,能给咱们家带来好处?”


    “你懂个屁!”郑掌柜被她双标的行为气笑了,“林芝记烧鹅的名气有多大?你知不知道他们家昨日在预热活动时都卖断货了!?要是能跟他们搭上线,且不说靠烧鹅赚到钱,起码能与吴掌柜家一样尝到点甜头,你倒好,光顾着置气,把好事都搅黄了!”


    余娘子对宋娇娘和林森夸夸夸,对林芝更是大夸特夸,直把对方说得是天下第一。


    虽然内容略有些夸张,但郑掌柜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余娘子家新推出的热饮子里,也有她的手笔。


    郑掌柜知道以后,可谓是如遭雷击。若是花娘子与宋娘子相处得好,那是不是自家生意也能往上爬一爬?


    想到这里,郑掌柜愈发不满。


    花娘子红了眼,伸手去推郑掌柜:“我搅黄的?明明是你自己没本事!”


    郑掌柜被她推得后退两步,一头撞在蒸笼上,将最顶上的蒸笼撞得歪倒,数只笼饼滚到地上:“你说什么?瞧瞧你做的好事!”


    随着夫妇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几个原本想买笼饼的食客刚走到门口,便悄悄转身走了。


    只有几名闲的没事做的婆子凑了过来,竖耳偷听着里面的叫骂声,顺带添油加醋地说起闲话来。


    林芝也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探身出来瞧了一眼,确定是从花娘子家传来的声音后,又冷漠地转了回去。


    不是她不爱八卦,主要是她都快忙死了,完全没心思八卦!


    别说林森和宋娇娘,林芝脑海里也蹦出两字来:招人。


    招人,必须招人!


    第88章


    林芝一边熟练地给大鹅抹香料,一边还要耗费口舌指导帮工给大鹅吹气:“吹气的时候别光用劲,得用一只手轻拍鹅身,让皮子舒展开来。”


    话刚说完,她余光瞥见帮工依旧笨手笨脚,鹅身不仅没鼓起来,反倒被捏得变了形。


    林芝忍不住抬手扶额,刚想再训两句,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刚摸过鹅肚,手上还沾着湿滑的油脂。


    她这不经意的一下,额角和发丝顿时蹭上了黑褐色的料粉油脂。


    林芝:“…………”


    她盯着自己沾了料粉的手,忽然就想起沈砚上回帮忙吹鹅的模样。那时候自己还嘲笑沈砚呢,如今对比眼前这帮工的手艺,才惊觉他上回吹大鹅吹得真好啊!


    每一只大鹅都被他吹得圆滚滚胖乎乎,外皮舒展不紧绷,让她后续抹料处理时都轻松不少,简直可以说是天生的吹鹅高手!


    林芝叹了一声,接过赵妈妈递来的干净帕子,她擦了擦黏在额头的料粉,继续处理剩余的大鹅,同时在心里细细盘算铺里的人手缺口。


    往日里,宰杀大鹅、给鹅吹气这些重活,全靠林森一个人扛着,赵妈妈只能在旁打打下手,帮着递递工具、收拾内脏。


    这些活计既费力气又耗时间,赶上订单多的时候,林森常常从清晨忙到晌午,连口热饭都顾不上吃。


    更别说进货时,林森得租赁驴车,独自跟着车从城内铺子跑到城郊农户家,订新鲜的鹅和鸡,再跟其他商户敲定蔬菜,面食乃至香料。


    有时候,他还要摊上送货的工作,一整天里大半时间都耗在路途上,根本没精力管铺里的生意。


    尽管汴京城里有租赁人力已成常事,可就像是时下这名赁来的闲汉一样,毛手毛脚,用起来着实不顺手。


    她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将就着用不趁手的帮工,不如去牙行仔细挑几个:一个负责在铺里跟着林森打下手,专门做宰杀吹鹅的活计;一个驾驭驴车,进出送货;一个在铺里招待客人,手脚麻利的仆妇;最好再添一个在灶房里帮忙打下手的机灵姐儿。


    这还只是眼下铺子里要用的人。等日后盘下谢大羊肉馆,搬去大铺子经营,院里还得留两三个打杂的,帮着打扫、看管食材,爹娘也能松口气,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一家人能彻底从琐事里脱身。


    心里拿定主意,林芝等帮工把手里的活勉强干完,便直接让他明日不用来了。


    紧接着,林芝又转头对赵妈妈说,“赵妈妈,这几日辛苦你了,工钱我给你结了,你大年初八再来上工便是,趁这几日好好歇着。”


    赵妈妈先前见林芝对着帮工黑脸,还以为自己也犯了错,心里直打鼓。


    这会儿听见是让自己提前歇年假,还能拿全工钱,她顿时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开了花。


    林芝记的活计是多,可主家待人宽厚,从不苛待下人。不仅平日还能拿上不少卖剩的菜归家,而且每月工钱加赏钱,拿到手足有五六贯,比在别的铺子当帮工多了近一半。


    也正因如此,赵妈妈在家里腰杆都直了,跟儿子儿媳说话时,嗓门都比以前大了不少。


    她捧着林芝递来的锦袋,高高兴兴出了门。走到半路,赵妈妈忍不住打开锦袋想数数钱,可一看里面的东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竟是一张五贯的交子!


    赵妈妈又惊又喜,赶忙改道去了钱庄,把交子换成五张一贯的银票。


    她小心翼翼地将三贯银票塞进棉袄内衬里,一贯塞进锦袋,剩下一贯攥在手里,拐去市井买了些糖果、腊肉,还扯了两匹布料,才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走。


    赵妈妈回到家里,自是引来不少激动的欢呼声。就连儿子儿媳也瞧着眼热,赶忙问道:“娘,您在林芝记做工这么好,他们家还招人不?让俊姐儿也跟着您去呗?”


    赵妈妈直摇头,只说没听主家提起过,背地里暗暗思忖:俊姐儿平日里在家连碗都懒得洗,去了林芝记还不是添乱?要是惹得主家恼火,连自己的差事都得丢。


    这边赵妈妈刚到家,林芝也把想再招人的事跟林森和宋娇娘说了。


    夫妇俩早就觉得人手不够,当即点头同意,还特意跟街坊大娘们打了招呼,说要找几个有灶房经验的帮工。


    话放出去的当天下午,便有周遭的牙人闻风登门,进门就拍着胸脯说:“林娘子放心,我手里有四个会做灶房活的,个个手艺精湛,您知道聚友楼吗?他们在里面做过活,连


    掌柜的都夸好!”


    林芝听着他把帮工夸得天花乱坠,险些以为自己要找的不是帮工,而是大厨。


    等牙人终于停下吹嘘,林芝直接问起工钱,听完报价后,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价格远超出我们的预算,实在没法要。”


    “唉?林娘子,价格咱们还能商量啊!”牙人闻言,顿时急了。


    他虽然说得夸张了点,但手上那几个还真都是聚友楼出来的,要不是汤厨闹出人命官司,聚友楼清算一番将其的人手抛卖,也不会流入市场内。


    林芝却已没了耐心,只说要再考虑,把人送了出去。


    没成想这牙人不死心,竟是等到晚上林森、宋娇娘在家时又跑了来,话里话外都在说:“林娘子年纪轻,怕是不懂行,这有经验的帮工,哪能少了这个价?”


    林森夫妇原本还一脸懵呢,听到这里顿时炸了,自家女儿做事周全,里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夫妇两人操起扫把就把他往门外赶,指着鼻子让他立刻滚蛋。


    后面来的两三位牙人则有眼色得多,只是要么价格高到离谱,要么带来的帮工连切菜配菜都不会,实在入不了林芝的眼。


    直到预热的活动的最后一日,林芝一家方才通过牙行,敲定了合适的人选。


    因着临近元旦,故而林芝签下契书以后,跟先前对赵妈妈说的一样,让他们大年初八再来铺里报道。


    等送走牙人,林森从柜里取出饮食行送来的信笺,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仔细读了两遍,确定正式比赛定在正月初八,而赛题要到初五才公布。


    “既然日子已经定了,咱们也该把预热活动时碰到的对手捋一捋。”宋娇娘首先开口说道,“要说与咱们家生意不分伯仲的,便是那家做鱼丸汤的。”


    林芝点点头,想起那家鱼丸汤铺的动静:“他们头一日用粗瓷碗,见富家子弟都绕着走,第二日立马换成了银碗。”


    顿了顿,林芝又补充道:“只是那银碗只给穿锦缎的食客用,寻常百姓去了,还是用粗瓷碗。”


    这种双标的做法,很快便引发普通百姓的不满,而富户官人那边也没讨得好。总归鱼丸汤铺的生意不算差,口碑却是一落千丈。


    林芝先前特意去买过一碗,鱼丸色泽洁白,咬开软嫩弹牙,鲜嫩可口。


    只可惜汤头过于普通简单,仅仅是用昆布虾皮熬煮的清汤,鲜虽鲜了,却配不上鱼丸的优秀。


    “我觉得也有可能店家没在预热时费心思琢磨汤头。”


    “街头那家藏肉饼也不错。”林森则提到另一家铺子,这家铺子做的吃食名叫藏肉饼,从外观口味其实类似肉夹馍或者手抓饼。


    不过藏肉饼的饼皮上洒满胡麻,面皮的口感和香味相当出色,而里面的肉馅则不是切成丝,而是整块的。


    一口下去,面皮香脆,肉块丰腴肥美,满嘴都是油香、肉香、麦香和胡麻香。


    “还有一家糯米烧麦。”宋娇娘很快又念起一家来,“咸香的糯米夹杂着猪肉渣,冬笋与香菇……那味道也是好的不得了!”


    “那家的胡麻南瓜饼也不错,外面香脆,内里软软糯糯,香甜得紧。”


    “芝姐儿,你呢?”


    “嗯……其实我倒是挺在意预热活动最角落的那个摊子。”


    宋娇娘回想了下:“啊……就是头一天险些棚子被风吹走的那家?我看他们家好像没多少人光顾啊?”


    “因为价格高。”林芝竖起三根手指,“最便宜的要三十文。”


    宋娇娘瞪大了眼:“唉?”


    自家的炸鸡柳乃是八文一袋、鱼丸汤乃是六文三颗、炙雀儿八文一只、糯米烧麦三文一颗……那家藏肉饼十五文一个已算得上市场上价格较高的。


    说起价格,林森也记得这家店来。毕竟三十文的价格足够在街市上尝到三四种小吃了,故而这家摊子的生意从始至终都算不上高,还有食客抱怨真真是杀猪。


    “我过去看过,记得……”林森沉吟片刻,缓缓道:“这家卖的东西就是……很大的一个肉球?”


    “大肉球?”宋娇娘疑道。


    “嗯,就是老大一个肉球,放在铁板上煎烤得六面熟透。”林森仔细说明着,“等烤完以后会切成对半,往里浇上酱汁,再送到食客手边。”


    林森原本还想尝一尝,可惜现做现卖,当时他正忙着回铺子帮忙,后面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等后面想起要尝一尝竞争对手的菜品时,他们便尝了周遭几家生意兴隆的,并没有尝过这家店。


    “芝姐儿尝过了?”


    “那当然。”林芝把所有竞争对手做的吃食都尝过了:“外面是猪肉馅,看似普通平常,其实内里用了干贝、腊肠、酱肉、咸鸭蛋、青豆、胡萝卜和香菇。”


    林芝觉得这人的做法有点类似没包起来的粽子,也可以叫做生炒糯米饭。


    往里裹上烤得直冒油的咸蛋黄,在外面又裹上一层腌制过的生猪肉,最后放在铁板上烤得滋滋作响。


    因为内里的糯米等物都是熟透了的,故而只要外层烤熟即可。


    林芝仔细说明做法,旋即道:“至于味道也是相当出色,在诸多摊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其实光比拼味道,自家的炸鸡柳并不排列前茅,只是市井上难见炸鸡柳,加之一袋的数量也不多,又有极其诱人的油炸食品,方才杀出一条血路来。


    单论味道,这肉包饭绝不逊色。


    顿了顿,林芝道:“最重要的是这家摊子应该也是临时拿了肉包饭来做预热活动,带头的人几乎没怎么动手过。”


    想来对方,也只是拿预热比赛试试水,并未拿出真功夫。


    这话让林森和宋娇娘瞬间紧张起来,两人又拿起信笺反复看,宋娇娘忍不住念叨:“这赛题到底是什么啊?初五才公布,初八就比赛,也太赶了。”


    林芝耸耸肩膀:“急也没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先好好过个年,等初五知道赛题,再琢磨对策也不迟。”


    第89章


    为了养足精神应对后续的比赛,也为了缓一缓预热活动累出的疲乏劲,林芝一家索性关门歇业,打算趁着年关好好休息五日。


    这几日不用早起赶工,故而一家人日日都要睡到天光大亮。醒来以后林芝也懒得做菜,多是在堂屋支起铜锅,烧上热水,往里面加些羊肉、猪肉,再丢进自家做的丸子和窖藏的蔬菜,煮成热乎乎的暖锅。


    偶尔他们还会邀请上余娘子和吴掌柜,几人围坐在暖锅旁,一边吃着热食,一边聊些街坊八卦,日子过得格外惬意。


    余娘子每次来时,也总会带上些东西,比如村里人刚挖的冬笋、自制的年糕、刚抓到的野兔和各式腌菜。


    今日也不例外,她刚走进门便将手里提着的大黑鱼展示给三人:“瞧瞧,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哎呦,好大的黑鱼!”


    “是你吴大哥今早上去城外河里钓来的,厉害吧?”余娘子嘚瑟得很,瞧着那昂首挺胸的模样不像是吴掌柜钓的,倒像是她钓的:“待会做成鱼脍怎么样?刚好我有最新的八卦要和你说!”


    时下汴京人最是喜欢吃鱼脍,尤其是鲤鱼脍,更比文人誉为上品,将肉切得薄而极细,再配以以芥菜籽为主做成的特别酱料,据说入口鲜甜,余味悠长。


    黑鱼做的鱼脍虽比鲤鱼脍要略逊一筹,却也鲜嫩,是铺里时常能见到的做法。


    林森和宋娇娘听了,都有些心动,可林芝却悄悄皱了眉,后世吃生鱼片、生腌,若是染上寄生虫还能吃药治疗,这时代可没这条件,生吃实在冒险。


    故而她听到余娘子的话,赶忙上前伸手比了比黑鱼的大小:“眼下天寒,鱼脍吃着凉,怕是伤脾胃。我瞧着不如把鱼切成片,配着酸菜做鱼片汤,热乎着吃,还能暖身子。”


    大厨开口,自然没人会提出反对意见的,更何况余娘子还觉得鱼脍常见,芝姐儿做的鱼片汤才难得呢。


    林芝松了口气,转头喊道:“爹,把砧板和菜刀拿堂屋来,我给大伙露一手,现场片鱼!”


    正当她磨刀霍霍时,吴掌柜也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壶酒:“林哥,我把酒打来了,今儿个我们喝个不醉……不……额?”


    吴掌柜脚步一顿,声音越来越轻,就在他的正前方,林芝正垂首磨刀,手里的菜刀已被磨得寒光闪闪,冷光映照在她的脸庞上,配上专注的眼神,教吴掌柜莫名感受到一股‘杀意’。


    吴掌柜喉结滚动,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那个,芝姐儿,我随口说说的,就喝上两盏,哪会喝个不醉不


    归哈哈。”


    拿着刀检查锋利程度的林芝:?


    吴掌柜却不敢再多说,老老实实地坐在余娘子旁边,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连手里的酒壶都推得远远的,让试图拿酒壶的林森也面露迷茫。


    没人知道吴掌柜刚刚进门时瞧见的场景,只当他一时抽风,突然犯病。


    林芝也没多想,伸手从木桶里提起大黑鱼,手腕一扬,用刀背重重砸在黑鱼头部。


    趁着黑鱼的扭动停止的瞬间,她干脆利落地去除鱼尾和鱼头,接着动作放缓,指尖轻轻抚过鱼身,眨眼间就把鳞片刮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留都没有。


    随后,她手腕一转,菜刀从黑鱼背部轻轻划下,刀刃贴着鱼骨推进,粉白色的鱼肉瞬间露了出来。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甚至只有眨眼都可能会错过一步。


    等碰到鱼骨,她的动作又慢了些,却依旧利落,手起刀落,轻松砍断鱼骨,转而处理腹部。


    林芝的手指一抠一推,黑鱼的内脏就被尽数掏了出来,随手丢进旁边的瓷盆里。


    最后一刀下去,鱼身稳稳地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细嫩的鱼肉。


    余娘子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林芝放下刀,她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呼吸,赶紧吐出一口长气,忍不住惊呼:“哇哦……好厉害!”


    这也太厉害,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吧?偏偏余娘子发现只有自己惊叹出声。


    可喊完她才发现,除了自家官人吴掌柜依旧拘谨地坐着,林森和宋娇娘都一脸淡然,仿佛这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余娘子郁闷一会会,又觉得正常,林森和宋娇娘肯定看习惯了啦!


    她目光移回林芝身上,顿时傻眼了,原来就在余娘子注意力分散的那点点时间,林芝已是三下五除二,轻松将鱼肉尽数片好,摆在砧板上。


    余娘子凑过去看,每一片都大小均匀,边缘整齐,瞧着便是绽放的花朵一般,教人瞧着都惊叹不已。


    林芝转身进了灶房,先把鱼头、鱼骨放进清水里,反复冲洗去血水,随即又把切好的鱼肉放进淡盐水里浸泡片刻,再换清水清洗干净,最后裹上一层蛋清糊,放到一旁待用。


    鱼肉准备齐全以后,林芝便开始准备熬煮汤底。她先将锅子烧热,锅里倒上少许油,再将鱼头、鱼骨与葱姜蒜一同下锅里,煎至两面金黄。


    这时往里倒入热水,只需片刻功夫便能炖煮出一锅乳白色的鲜美鱼汤。


    鱼汤熬好时,林芝又把余娘子送来的酸菜、泡嫩姜、泡萝卜切碎切丁,锅里放少许油,加入花椒等香料,炒出香味再倒入切好的酸菜料翻炒。


    待酸味和香料充分释放,便将熬好的鱼骨汤倒进去,大火煮沸后再改用小火慢炖,让酸菜的味道充分融入汤里。


    最后,林芝将裹好蛋清糊的鱼片逐片下入锅中。等鱼片浮起、边缘微微卷曲,便可将菜盛到大碗里,最后再洒上一把花椒,浇上一勺子热油。


    等端到桌上时,热油浇过的花椒还在滋滋作响,扑面而来的辛香酸香直往众人的鼻腔里钻,勾得人直咽口水。


    余娘子看着这一碗鱼片汤里的食材,突然睁大双眼:“等等?这酸菜和泡萝卜……莫非也是我拿来的?”


    余娘子夫妇的老家在乡下,冬日里除了窖藏的白菜萝卜,便只剩各种腌菜,每年乡亲们都会给她送些。


    起初吃着还新鲜,还惦记家里,可年年冬日从初冬吃到春至,她早已觉得腻味,今年更是直接将大部分转送给了宋娇娘。


    没曾想,这些被她嫌弃的酸菜,到了林芝手里竟是变得如此诱人。


    余娘子心里惊叹,忍不住夹起一筷子酸菜尝尝,经过鱼汤炖煮的酸菜酸味淡了许多,变得温润适口,原本被强烈酸味遮盖的咸香和菜香也渐渐显现出来,口感脆嫩,富有嚼劲。


    明明是她早已吃腻了的东西,余娘子却忍不住又夹了两筷子尝尝。


    尝过酸菜以后,她的目光落在鱼片上。咬一口,雪白的鱼肉嫩得几乎能在嘴里抿化,没半点腥气,酸味褪去以后,鱼肉的鲜甜也愈发浓烈了。


    余娘子吃完一片,又接连夹了三四片,方才勉强停下。她赶忙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这汤里吸足了酸菜的酸和鱼肉的鲜,喝一口,清爽又暖身,大冬天里喝着,浑身都透着舒坦。


    最重要的是这恰到好处的酸味,真真是勾得人食欲大开!


    余娘子哧溜哧溜,吃得起劲,吴掌柜更是忘了喝酒,忘情地享受着酸菜鱼的美味。


    随着锅里的酸菜鱼片汤见了底,几人才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停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歇气,终于有心思闲聊起来。


    宋娇娘想起余娘子方才进门时说要讲八卦,赶紧追问道:“你先前说有事要讲,是什么事儿?”


    “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余娘子赶忙坐直身体,当场抖出一个大消息:“我是听薛大娘说的,说是郑掌柜去了官府说要出妻!”


    所谓出妻,便是休妻。


    这二字一出,且不说宋娇娘眼睛当即瞪圆,林芝、林森和吴掌柜也都变了神色。林芝忍不住开口:“前两日我是见他们在铺里吵架,可,可怎么就闹到要出妻的地步了?”


    在时下,出妻是极具严重性的事件,甚至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尤其是女性。


    尽管男子也会损害自身与家族的名望,为官者更有可能被弹劾,可对比女子的遭遇,那就显得无足轻重。


    要知道彼时大多数女性无固定收入来源,一旦遭遇出妻,若是娘家不愿意接纳,便有可能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流落街头,遁入空门都属正常。


    故而官府对此也审核甚是严格,非证据确凿,理由充分是不会通过的。


    面对几人的质疑,余娘子点点头,说道:“我也怀疑,可薛大娘说她亲眼见着郑掌柜进了官府!”


    宋娇娘的手指颤了颤,而余娘子也说起郑掌柜与花娘子之间的不和,原来夫妇二人成亲多年未有子嗣以后,郑掌柜便时常将银钱给公婆和弟弟一家,花娘子对此极其不满。


    而后,她便常常将铺里的东西搬回娘家去,还在背地里痛骂公婆和郑掌柜弟弟一家是扒着人吸血的蚂蟥。


    余娘子蹙着眉,压低声音:“薛大娘还跟我说,花娘子娘家总想做生意,屡战屡败,不知赔了多少钱。而花娘子为了给娘家填窟窿,便经常从饼铺的账上拿钱,这事被郑掌柜查出来好几次,每次都要大吵一架,好两回声音都传到她们家去了。”


    “……这也太过分了。”


    “不止呢!”余娘子叹了一口气,“听说花娘子当年带来的嫁妆,也早就被她一点点拿回娘家了。”


    “我倒听过有些女子嫁人后,嫁妆被婆家哄着用了的,可像她这样主动把嫁妆送回娘家的,我还真没在身边见过。”


    “先前瞧着花娘子挺机灵,半点便宜都不让旁人占去,怎在自己的事情上这般糊涂?”


    林森和吴掌柜听到这儿,互相递了个眼神,都闭了嘴不再作声。


    这种家务事最是敏感,尤其是涉及‘婆家’‘娘家’的字眼,他们两个男人插嘴,万一被扯上,反是耳根子不清净不说,还可能被卷进去。


    余娘子没注意到安静的二人,继续往下说道:“往日郑掌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回他是真翻了脸。”


    “据说郑掌柜直接把证据都整理好了,说花娘子无子不孝,还偷拿公中银钱,连嫁妆都挪回娘家,已经写了诉状告到官府去了。这


    证据摆在明面上,除非郑掌柜主动撤诉状,不然这婚肯定是离定了。”


    即便宋娇娘瞧不上花娘子,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这时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喃喃道:“这事儿,这事儿……怎就走到这个地步?”


    第90章


    “怎就走到这个地步?”


    与此同时,花家堂屋里一片愁云。


    花娘子呆若木鸡地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脸,豆大的泪珠直往下落。她捂着脸与家里人哭诉:“他怎么能这般对我?我辛辛苦苦操持家里,起早摸黑的做活,不就拿了一些东西回娘家吗?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花家人站在一旁,神色各异。


    花二郎脸色不好看,而其娘子更是急得直跺脚:“姐姐,你在这里哭有甚用?还是赶紧去郑郎家里,好生给你公婆道个歉,求他们收回诉状啊,不然那么多钱……咱们家咱们拿得出来!?”


    这话让花娘子的哭声顿时停住,她知道郑掌柜递交的诉讼里可不止是休书,还要求花家归还这些年侵占的银钱。


    这些年下来,光是有凭证的便有二百余贯,可这些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他们还怎么凑得出来?


    “就是就是。”花二郎原本还垂着头,听到这里也是一激灵。他上前两步,蹲在花娘子身侧,双手紧紧攥住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急切:“姐,你去求求姐夫!姐夫肯定是在气头上,才把这事闹得这么大。”


    “你好好跟他说,顶多,顶多往后你不往家里拿东西,那总行了吧?”


    “二郎说得有道理,咱们都是亲戚!”花阿翁跟着颔首,眉心皱得极紧。他站起身来,将房门窗户全部合上,挡住邻里投来的好奇目光:“你在郑家这些年,虽没生养,但也没少出力,咱们明日早上提些东西去郑家,好好说上几句软话,想来你家官人定然会撤诉状的。”


    “那钱……”


    “怕什么?那两百来贯钱,定然是吓唬人的,他还能逼着咱们掏钱不成?”


    花二郎听到父亲的一番话,刚刚提起的心也彻底落地。他松开抓握花娘子的手,笑道:“就是,你想想,要是真休了你,他再娶一个不得花好多聘礼钱,多不划算!”


    花娘子看着家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竟也生出几分希望。她擦干眼泪,盼着这事儿就如家里人说的那样,轻轻揭过。


    她想,顶多往后她少拿些回家里,顶多他给公婆弟弟东西时她假装看不见……


    可第二日一早,现实就给了花家狠狠一击。他们刚走到笼饼铺前面,郑掌柜的爹娘便从铺里冲了出来,声音大得能传到巷尾:“你们花家还有脸来?”


    这一嗓子,把刚要出门买豆浆的宋娇娘惊得停住脚。她探出身,正巧撞见也来买东西的余娘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悄悄往笼饼铺那边凑。


    没过多久,薛大娘等几个爱凑热闹的街坊也来了,围在旁边嘀嘀咕咕,宋娇娘听着听着,便把正事抛到脑后。


    外面的骚动并未惊动林芝,她正在灶房里,对着堆积如山的年糕发愁。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过年时的年糕总像是韭菜,割了一茬以后,没几日就会又冒出一茬来。


    顺带一提,眼下汴京节日用的年糕都是纯糯米做的,蒸熟后再不停捶打制作的做法与其说是年糕,其实用糍粑来称呼更贴切。


    林芝回想了下,脑海里浮现出余娘子、吕三哥、柳娘子、陶应策兄弟乃至沈砚的身影。


    林芝叹气,林芝头痛。


    林芝决定趁一家人还没吃腻的时候,争取多消灭一些。


    她先切了些许葱花,再切了一根腊肠,接着往碗里打上几个鸡蛋。


    三者搅拌均匀,不用加盐,便准备就绪。林芝热锅冷油,而后将糍粑一块块搁在上头。


    糍粑煎制的时候要注意,不能等一面煎得彻底焦黄才翻面,而是要来回翻动几次,等外面凝结出硬壳方才能放在持续煎制。


    林芝把煎好的糍耙挪到边上,而后将鸡蛋液倒入锅里。等鸡蛋液半凝固时,再把糍粑挪到里面,用薄薄的鸡蛋皮将其包裹起来。


    鸡蛋和糍耙紧密粘合在一起,只要再稍稍翻面煎烤一下,咸香口的鸡蛋裹糍粑便做好了。


    光是咸口的还不够,林芝又做了一份甜口的红糖麻糍。


    等她端着两盘吃食出门时,宋娇娘才气呼呼地回来,见着女儿手里的早食时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一变:“哎呀,豆浆!”


    宋娇娘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买豆浆,一扭头又赶忙出去买了。


    等上半盏茶功夫,她提着一大罐豆浆匆匆而归。她一边把豆浆倒进碗里,一边笑问道:“今儿个早上吃鸡蛋饼?”


    “不是鸡蛋饼,里面裹着年糕呢。”林森掰开给宋娇娘看,雪白的麻糍顺着他的动作舒展开来,变成长长的一条,到某个临界点又缓缓垂落,光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开。


    “鸡蛋里裹着年糕?”宋娇娘见这新奇吃法顿时来了兴趣。她捡起一块放入口中,软软糯糯的年糕,配上咸香的腊肠,焦香的鸡蛋,教人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还有这个。”林芝把另外一盘也挪到宋娇娘面前,“这个是甜的。”


    宋娇娘瞧着红糖糍耙,双眼顿时放光,红糖浆顺着炸得金黄焦脆的年糕直往下落,油香和红糖的香气交融在一起,霸道地挤开刚刚那些咸香的味道,冲着宋娇娘竖起勾搭的手指。


    宋娇娘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直直送入口中,最开始她感受到年糕外皮的酥脆,再来是里面的软糯,接着便是红糖糖浆的甜蜜。


    这一口下去,甜香软糯的滋味在口中散开,直教宋娇娘胃口大开。她飞速落筷,眨眼功夫便吃了三块下肚。


    “给我留点!”林森终于反应过来,赶忙执筷争抢,林芝也不甘落后,一家三口吵吵闹闹,不消半盏茶功夫便将早食扫荡一空。


    用罢,宋娇娘还意犹未尽:“与其说是早食,更像是果子。”


    林森亦是深以为然,就是重阳节糕点卖得一般般,故而一家人并没有深耕的心思,不然这道吃食推出定然能深受诸人欢迎。


    吃饱喝足,林森才问起郑掌柜的事儿。宋娇娘摇摇头,叹道:“我瞧着郑掌柜这回像是铁了心,当着街坊的面连门都没让花家人进,只催着他们还钱。刚刚要不是差役路过,两家人差点就要打起来了。”


    “这大过年的,弄成这样子。”


    “可不是么?”宋娇娘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三句,奇怪的反应让林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娘,你怎么了?”


    宋娇娘忍了忍,还是说出口来:“那花家人好不要脸!”


    原来花家人没吵过郑家人也就罢了,走的时候竟是把花娘子丢在后面,理都不理:“花娘子对不起郑掌柜一家,可对自己娘家可是尽心尽力的。”


    “结果,结果。”宋娇娘回想起刚刚见到的场景,气得要命:“那花老翁骂不过郑家人,又被郑家人挡在门外,结果就把气撒在她身上,还说要有郑掌柜要休妻就休妻,他们一分钱都不会出的。”


    “还有她那弟弟。”


    “她拿钱还不是为了给他,结果现在说与他没关系,让郑掌柜要钱问花娘子要去。”


    “花娘子可是把嫁妆都挪回家里去的,你说这不是耍赖皮吗?”


    宋娇娘先前出门时还是抱着看八卦,抱着郑掌柜许是打算敲打花家人的可能而去的,可看到后面真真是目瞪口呆,说不出来的悲凉。


    林芝张口结舌,林森则想得更深,担忧道:“就花家人这种模样,别说撮合了,就怕回头逼死花娘子,再倒打一耙勒索一笔。”


    宋娇娘吓了一跳:“不可能吧?”


    林森摇摇头:“往日我见过类似的案子,据说男子与女子争吵几句,更拿出妻威胁,女子回娘家后自杀身亡,家人便告到官府要男方退还嫁妆。”


    “男方不服,说他们家给的本就是假嫁妆,也跟着上诉说他们谋财害命,敲诈勒索。”


    顿了顿林森继续道:“当时席官人还觉得那男子是诬告,哪晓得开棺验尸后发现女子真的并非上吊自杀,而是被勒死的,方才真相大白。”


    宋娇娘光是听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都是什么人啊……”


    林芝沉默片刻,缓缓道:“说不得就不是人,不然怎能做出这如同鬼故事一般的事儿来。”


    宋娇娘想得心肝颤颤,忍不住起身往外面而去。只是她左顾右盼,街上人来人往,却没寻到花娘子的身影,宋娇娘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别出什么事。


    担忧归担忧,可林芝一家今日还有正事要办。他们回屋里


    换上斗篷袄子,登上提前订的驴车,往饮食行会而去。


    待三人抵达饮食行,这里已站着不少人了。夫妇两个扫了一圈,便注意到几个在预热会上碰过面的熟面孔。


    当然,生面孔也不少。


    林森与宋娇娘交换了视线,想来就如女儿说的那样,预热上藏了一手的人,不在少数。


    不多时,便见屋里出来一名青衣汉子。对方神色冷淡,更没与众人说什么客套话,而是直接公布了初八那日比赛的项目:果子。


    刹那间,台下震惊声此起彼伏。


    那名鱼丸铺铺主涨红了脸:“怎么会是果子?这,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说到后半句话时,他质疑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行人。


    林芝不认识那人,只低声询问身边的参赛者,对方好心说道:“那个是以蒸果子而出名的夏厨,听说他家在岭南当地非常有名,去年年中入汴京后便一举成名,不少名门富户都在他家订购果子呢。”


    言下之意,夏厨在果子这一项上,天生占优势。


    林芝想了想:“不一定。”


    对方疑惑道:“哎?为什么?”


    林芝道:“这比赛又不是初八一日,与其说是正赛不如说是预选赛,加上也不知道评委是何人……”


    “咱们这种不是专做果子出身的厨子,或许达到八分就能让评委眼前一亮,而以果子而闻名的夏厨,恐怕得做到十二分才能教评委满意。”


    这人微微一怔,随即朝着林芝拱拱手,自我介绍道:“我姓魏,目前是好味斋的主厨,敢问你是——”


    “我姓林,是林芝记的主厨。”


    “……”魏厨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要将林芝的模样尽数纳入眼中:“原来,原来你就是林娘子。”


    林芝歪了歪头,略有不解。


    魏厨掩住面上的惊讶,笑了笑:“我尝过你家的烧鹅,味道很好。”


    两人正交谈时,那边青衣汉子冷着脸看向鱼丸铺铺主:“不愿参加可以直接离开,没人逼你。”


    铺主脸涨得更红,支吾了两句,终究没敢再吭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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