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逼婚啊——”宋娇娘一听缘由,顿时双眼放光,立刻从唠叨模式切换到八卦模式,捂着嘴上下打量起沈砚。
宋娇娘瞧着瞧着,忽然恍惚了一瞬。记得初次在席府外见到沈砚时,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粗布衣衫,瞧着就像是个孔武有力的闲汉,也正因如此,才顺顺当当地逃脱了席家的怀疑。
后来在路上,沈砚的穿着渐渐有了变化,却也多是土黄、青色乃是赭色衣衫,与富贵二字实在沾不上边,硬说的话更像是陶郎的随从。
而眼下,沈砚头顶黑色幞头,身着皂色衣衫,黑色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愈发挺拔俊秀,看得宋娇娘眼前一亮,忍不住畅想起他穿上绿色、绯红色,乃至紫色官袍的模样。
宋娇娘想到这里,忍不住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却也同意那位姑太太的眼光。
可下一秒,听到沈砚说姑太太原本的目标是陶应衡而非自己,没成功后才转向自己时,她顿时柳眉倒竖,勃然大怒:“她有没有眼光啊!”
“就砚哥儿你这模样、这能耐,放到外面那就是一郎百家求的程度,她还嫌弃,反倒是喜欢陶小郎?”
“啧,没眼光,真真是没眼光!陶郎说的是,那般的人家不宜结亲。”
宋娇娘也认识陶应衡,可在她眼里那个嘴里吐不出象牙,好长时间都没给一家人好脸色的小鬼,哪里比得上沈砚。
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位陶家姑太太定然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说白了便是花娘子的升级版。
瞧她选上砚哥儿时不情不愿的样,往后指不定要给多少委屈呢。
刚才还觉得陶家姑母对沈砚不好,此刻宋娇娘反倒觉得那位姑母还算不错,宁可担些骂名,也断了对方的念想。
宋娇娘推着沈砚,教他入了座,众人聚在一块,吃着角子再往下继续说。
林森给他沈砚夹了一个水角子,劝慰道:“起码你家姑父姑母对你是真心的,没逼着你娶那家的姐儿。”
沈砚夹起水角子放入口中,他吃到的是五鲜馅的,冲鼻的韭菜、醇香的鸡蛋、脆嫩的木耳、鲜滑的蘑菇以及油香十足的油豆腐,隐约间还能尝到一缕海风的滋味。
许是虾皮?沈砚认认真真咀嚼一会,直至将角子咽下肚里,方才接话道:“是啊,只是姑太太终究是老太太的独女,这般事到底教人……”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便懂了。显然陶父陶母夹在双方亲戚中间左右为难,陶家老太太和姑太太到底是长辈,沈砚作为小辈又是借住在陶家,处境难免尴尬。
“既然陶家姑母已经开口,想来总有法子的。”林芝进灶房里转了一圈,很快端
来一盘煎角子:“咱们不提烦心事,快来试试这个。”
只见角子底部镶嵌这一层金黄色的脆底,散发着淡淡的焦香。这种焦香并不惹人嫌,反倒是勾得人食欲大开。
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林芝便喜欢琢磨吃食,总觉得好吃的东西能够抚平糟糕的情绪,让人重新打起精神。
想来,沈砚也能如此。
沈砚依言,夹起煎角子送入口中。其实煎角子的外皮与刚刚吃的水角子几乎无差,只是经过煎制以后面皮不复水角子外皮的软糯柔韧,咬下去便能听到底部酥脆的声音,焦香的面皮带着微糊的烟火气,伴随着滚烫的汤汁一道涌入口中。
沈砚慢慢咀嚼着,看向默契转移话题,开始说起后面生意的林家人。
立冬过了,就该盼冬至了。
冬至有“亚岁”之称,乃是汴京人最看重的节日,即便家里再穷,也会把这一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银钱拿出来热闹热闹,算是迎新年的序幕。
“咱们回头得去铺里把衣服都订上。”宋娇娘一脸严肃,上回重阳节时就因没准备,最后只能去铺里买现成的。
不是说成衣不好,就是缺乏点节日的仪式感。
宋娇娘觉得自家赚到了一点钱,也该稍稍享受享受,不说大肆挥霍,买件新衣服总行的吧?
她这样想,亦是这样考虑:“特别是袄子,带来的那两件都旧了。”
而且,宋娇娘其实不想穿过去的冬衣,总觉得那些衣服要晦气一点。
“咱们平日在店里不常出门,各订一件袄子过节穿就够了。”
林芝说罢,转身看向林森:“倒是爹日日早上都要出门进货,往后天冷风大,下雪天更难熬。我觉得咱们先给爹订上两件裘袄,再弄件防风的长袄和羊皮帽子。”
宋娇娘点点头:“芝姐儿说的有理,依我看便再添一件斗篷,裹着暖和又舒服,大雪天也不怕。对了,棉鞋的话还是我自己做罢,外面做的厚度都不够。”
说到这里,宋娇娘又看向沈砚,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刚听了沈砚的那些事,宋娇娘瞧着他甚是怜惜,便问道:“沈郎穿多大的鞋子?我给你也做双。”
沈砚一愣,连连摆手婉拒。
宋娇娘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就不行了?不过是双鞋子而已。”
见沈砚不说,她索性凑过去想自己看看,宋娇娘做了恁多娘的绣娘,那一眼过去定然能晓得沈砚穿的码数。
恰好这时,陶应策推门而入:“林叔,大理寺门外的衙役和我说砚哥儿到你家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没了声响。陶应策惊得目瞪口呆,毕竟从他的视角看沈砚活像被盯上的良家女子,正紧张地按着袍角,而宋娇娘则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正揪着他的袍角非要掀起来看。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陶应策的声音,两人都没了动静。
还是林芝先回过神来,一脸淡然道:“他们正琢磨靴子的款式呢,觉得你们穿着的鞋子有些区别。”
“这个啊。”陶应策顿时无奈,“咱们穿着的鞋子也是官家统一的,砚哥儿目前处于吏职,只能用布制的靸鞋,另外鞋头不能有花纹装饰……”
官吏脚下的鞋子,就像身上的官袍,处处体现等级。面料、花纹自不必说,就连鞋头款式、鞋底厚度都有严格规定,处处透着尊卑有序,教人不自觉想往上爬。
沈砚乃是衙内出身,往日在学院亦或是国子监内读书时,都是锦衣华服,哪曾用过寻常小吏所用的服饰鞋帽,最初时不过穿了一日就磨出水泡来。
陶应策嘴巴一骨碌,就把沈砚的底漏得干干净净,还纳闷宋娇娘问这些做什么。
不过等他看见满桌子的角子,这件事也就被他直接抛到脑后了。陶应策啧啧称奇:“怎么这么多角子?”
“刚包了一大堆。”林森挪开身子,给陶应策腾了个位置,“陶郎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一杯?”
“有句老话便是:角子陪酒,越喝越有哦!”林森见着陶应策过来,顿时来了劲道,又转身与沈砚道:“而且喝酒解千愁,保证喝完心情杠杠好!”
陶应策听了,笑容淡了些。他在林森让出来的位置坐下,与沈砚道:“放心吧,祖母已让姑母回家去了,往后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来叨扰你的。”
宋娇娘听出他话里的火气,想来今日估摸又出了什么事。
她体贴地没再过问,而林芝更是直接转移话题:“对了,陶郎沈郎亲手包过角子吗?”
沈砚和陶应策齐齐一愣,脸上满是迷茫:“包角子?”
林芝看反应,也晓得两人肯定没包过,笑道:“那待会要不要来试试看?包角子还挺好玩的。”
两人倒真有几分兴趣,又没别的事,便应了下来。
等沈砚和陶应策吃了些角子垫垫肚子以后,林森和宋娇娘便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将食材搬了出来。
“等等……我们是从面皮开始做?”沈砚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林芝说到这里,多少有点心虚的。主要是刚才一家三口齐上阵,稍稍有点乱,以至于她记错了数量,把馅料做多了些。
这不,把现成的面皮用完,还剩了不少馅料。原本她打算拿这些馅料做馒头煎饼的,如今沈砚和陶应策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她瞥了一眼两人,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话:“你们该不会没胆量尝试吧?”
“谁说的?来来来!”陶应策翻了个白眼,直接撩起袖子,这模样倒和陶应衡有几分像。
“来吧。”沈砚也不含糊,不信自己连区区这点面粉也对付不了。
不到半盏茶时间,沈砚脸上便露出困惑来。他停下动作,先抬眸望向林芝手里光滑非常的面团,再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凹凸不平的面团,满脸疑问道:“你的我的怎么长得不一样?”
林芝看了一眼,便察觉问题,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中途没醒面?仗着自己力气大就硬搓?拿布盖上,等半盏茶时间再搓。”
要说沈砚的进度还在正常范围,陶应策那边就有点离谱了。
起初是他在倒面粉的阶段时手抖一抖,稍稍倒多了那么一点。
这个量无关紧要,故而林芝便叮嘱他再多加一点点水。
哪晓得,就这一句话便除了大问题。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陶应策就根据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原则,对面团施行了数次调整。
如今,他面前的面团已经增殖到最初的双倍大,眼瞅着都得往三倍出发了。
“停停停停停——”林芝赶忙叫停,将面盆端到自己跟前,稍作调整,勉强让面团的状态回到正轨。
只是她掂了掂份量,再看了看剩下的馅料,心里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又出意外了。
馅料不够了啊!
第72章
林芝默默把毛巾盖在木盆上,然后面对着三盆面团,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她是继
续调制馅料呢?还是把面团留在做别的东西?
嗐,这问题怎这么眼熟?
一盏茶时间以前刚想过类似问题的林芝沉默,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她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既然蒸的煮的和煎的角子都吃过了,不如再来做一些炸的?
时下的角子做法多样,蒸的煮的炸的烙的皆有,通常炸角子便是甜口的,内里多为胡麻豆沙椰蓉等物,因着其三角模样以及咸甜口味,后世也有不少人认为角子或许是粽子的前身,而不是饺子的前身。
不过林芝很想说,其实后世也有甜口饺子的,只是很多地方并没有将其归入饺子类,而是称为糖饺酥饺炸饺。
按后世的做法,角子皮应当是将酥油和面粉充分搅拌均匀,再加入鸡蛋和清水揉面,这样做出来的面团油炸后会起一层酥皮,香甜可口,说是饺子,更像是小吃甜点。
不过林芝纯纯是为了消耗多出来的角子皮,顺带换个吃法,也就不重新折腾角子皮了。
恰好炸角子的内馅,她屋里也有……有吗?林芝迟疑了一下,索性起身进灶房里,把需要的食材翻找出来,虽然没找到其中一样配角,但是用别的食材也足够替代了。
既然面团有了去向,林芝也不着急了。她出了灶房,还有心看沈砚和陶应策两个揉面,两人没经验,反正就是仗着自己力气大,紧咬着嘴唇,绷紧下巴与肩颈的线条,嘿咻嘿咻地用力。
不过角子皮的确是要比其他面皮都硬一些的,只是林芝瞧着他们的动作,更想让他们去揉纯鸡蛋面。
纯鸡蛋面便是不加一滴水,只用纯鸡蛋液与面粉揉制而成,因为太过坚硬,所以通常要用工具辅助压制,而有些地方用竹子压制,便称其为竹升面。
林芝瞅了眼两人的动作,暗暗
思忖,要不要下回做鸡蛋面时把他们喊来帮忙?就看他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架势,说不得到时连道具都用不上,便能生生将面饼压好呢。
沈砚和陶应策齐齐一激灵,只觉得脊椎骨上有一股凉风吹过,强烈怀疑是天气凉又出太多汗的缘故。
两人稍加思索,然后更加卖力了。终于沈砚先行揉出光滑且带着柔光的面团,美滋滋地把它放入盆里,再用毛巾盖上。
倒不是陶应策力气小,而是他本身起步慢,加之又足足是其余两人两倍多的份量。
等他也揉完,两胳膊都已开始打颤了。他勉强把面团放进盆里,盖上毛巾,心有余悸:“这面团揉起来,可真不容易啊……”
沈砚深以为然:“可不是?我平日里练习骑射刀剑拳脚时,都没觉得有这么累过。”
林芝嘴角扯了扯,到底没说出诛心的话语来。她趁着功夫把自己翻出来的食材,然后放在锅里炒熟。
正在说说笑笑的几人没注意,而注意到的宋娇娘还以为林芝是在炒制榛子核桃,充作零食。
炒完榛子核桃,林芝又将胡麻也放入锅里,同样炒熟。
紧接着她将以上三种食材放入碾槽,研磨成细碎的颗粒,而后将这些挪到碗里,再倒入石蜜、蜂蜜、砂糖和面粉翻拌一二,最后倒入少许菜籽油搅拌均匀。
坚果的芳香以及奇怪的操作终于引来宋娇娘的注意,她好奇地凑过来:“芝姐儿,你打算做酥糖吗?”
上回林芝曾做了一些酥糖,那味道真真是教人回味无穷,甚至郭四郎茶坊的掌柜都惊为天人,意图请铺里供货。
只是林芝分身无术,又不是专精果子铺,最后还是婉拒了请求。
宋娇娘看看材料,也觉得甚是类似。她满眼期待,然后得到了另一个答案:“不是,我打算做炸角子。”
“是做炸角子?好耶!”宋娇娘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难怪刚刚我还觉得差些什么,多了这炸角子那才是都到齐了。”
“吃个甜的,也好教沈郎心气顺些。”宋娇娘压低声音,嘀咕道:“你瞧瞧他刚刚揉面那模样,心里果然还是有气的。”
不,她觉得就是单纯不会揉。
林芝腹诽一句,面上笑眯眯的,点点头附和:“是啊。”
灶房里母女二人嘀嘀咕咕时,外面带娃的林森心累不已。眼见女儿一直在里面没出来,指导两人包角子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起初,林森以为是桩小事。
他笑眯眯的指导着两人:“来,跟着我,先给这面团中间戳个洞。”
林森伸手撑开面团,顺着边缘揉搓,将面团揉成一个大圈:“喏,揉成这个大小就差不多了。”
“你们……尤其是陶郎你那面团实在太大了点,也可以先揪出一段然后搓成长条,再分割出小剂子。”
到这里还算正常,再然后两个好奇宝宝便争先恐后地发出提问:“长条要什么大小?”
“剂子的大小没规定吗?”
“压成多大的角子皮?”
“角子皮的厚度是多少?不用量过吗?”沈砚甚是严谨,瞧着打算拿个尺子来量一量了。
林森:“……?没规定吧?看着差不多就行。”
“怎么能看着差不多就行……”
“让我量量林叔你做的剂子大小!”
“林叔做的也不规整,这里还破了。”陶应策拎起一张角子皮,展示给沈砚看。
林森脑门上蹦出青筋来。
沈砚见状也观察了一下,深以为然。他也捡起一张:“喏,这个边缘一圈也不平滑。”
林森的脑门上遍布青筋。
灶房里的林芝正与宋娇娘说话呢,就听见外面的怒吼声:“你们俩新兵蛋子,别看这看那的,快按我说的去做!!!”
母女俩止住话语,面面相觑。
宋娇娘撩起帘子瞧了两眼,顿时偷笑起来,她放下帘子,转身回来与林芝说:“别理你爹,自己也是三脚猫功夫,还好意思去教人,这不被沈郎陶郎揪住痛脚了!”
林芝听着好笑,恰好她已把甜口的馅料准备齐全,索性端着东西往外走。
母女俩刚掀帘而出,就看林森上手就是咣咣两拳头,直接把沈砚和陶应策的眼睛都给打清澈了。
林芝:“……”
宋娇娘:“……”
紧接着,林森黑着脸道:“看着我的动作做。”
他手上用力,一巴掌把那面剂子打成饼,沈砚和陶应策莫名觉得自己变成那面剂子,浑身抖了抖,老老实实学着林森的样,也给自己的面剂子来了一巴掌。
林森的怒火下降了些,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再来就是将面皮拿起,用擀面杖再将它……嗯?”
他伸手将面皮掀起……掀起……掀不起来啊?
林森的表情一僵,手指抠了抠也没将角子皮扯下来。眼见沈砚和陶应策手里捧着完整的角子皮,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他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赶忙又尝试了一次。
这次拿是拿下来了,就是破了。
林森表情一僵,陶应策还要扎心道:“林叔,我们做的怎么和您做的不一样?”
这下子,林芝和宋娇娘是真忍不住了,顿时笑作一团。
笑了好半响,林芝方才上前来,抓起一把面粉洒在案板上,笑道:“爹,案板上得多洒点面粉,以防黏连。”
说罢,她将面剂子在干粉上滚了滚,然后示意三人看向她:“注意用掌心。”
林芝五指抬起,用掌心轻轻摁扁面剂子,随即展示给三人看:“压到这个程度便可以了。”
她一气呵成,将一堆剂子都摁成小圆饼。紧接着林芝拿起擀面杖:“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步骤。”
林芝示意三人仔细看着自己的动作:“一手轻柔地托着角子皮,轻轻旋转,另一手则用擀面杖一下一下摁压边缘,记得中间的位置要稍微厚一点,发力要均匀,还有刚开始速度可以放慢一些。”
在三人的注视下,林芝的手轻巧移动起来,两手配合无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擀出一个圆滚滚的角子皮来。
看着好生简单!
不同于已包过一摞角子,早知道擀角子皮根本没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林森,沈砚和陶应策那是干劲满满,拿着擀面杖便开始沉浸式擀角子皮。
第一张……怎么是方的?
第二张……怎么一边厚一边薄?
第三张……不但是方的,而且一边厚一边薄:)
……
当沈砚和陶应策陷入苦战时,林芝手边已是垒起一摞大小一致,厚薄均匀的角子皮。
甚至她已在三人没注意的时候,开始包起糖馅的角子,把面皮放在掌心,用虎口托着,再舀起慢慢一勺糖馅塞进去。
角子皮对折,再从
一边把角子皮往里推,重复反复做出类似半个麻花辫的效果,等推到另一边完全收口便做好了。
等三人揉完了三缸面团,面前堆起一摞角子皮时,林芝也将炸角子的生胚全部做好了。
她把炸角子单独放在一个盘里,而后继续指导沈砚和陶应策:“馅料放在中心稍厚的位置处,不要太贪心,免得煮制过程中面皮破损。”
顿了顿,眼见沈砚放了一点点馅料就打算捏上,林芝又补充道:“也不能放得太少,不然待会就像是吃面皮了,寡淡得很。”
这样那样,足足半个时辰几人终于大功告成,看着满桌子的角子,诸人的成就感也是爆棚。
林芝笑道:“你们要煮两碗尝尝,还是带回家里一起分享?”
沈砚笑道:“煮两碗尝尝罢!”
陶应策想了想:“我就蹭砚哥儿的尝尝,剩余的带回去吧。”
林芝笑眯眯的应声,端着几样东西便进去了。不多时便有两碗角子送了出来,只是让两人奇怪的是林芝并未出来。
“芝姐儿不尝尝?”沈砚尝了一口自己的角子,外皮劲道爽滑,内馅鲜甜,虽说明知道大部分功劳都要归于林芝,但只要想想这是亲手做的角子,沈砚便控制不住地得意,很想炫耀一下。
“芝姐儿在做别的。”宋娇娘话音落下,灶房里便传出东西落入油锅的滋滋声,与油花翻腾的哗哗声。
沈砚一愣,迟疑地看向身侧三人:“这是炸东西的声音吧?”
陶应策点点头,然后看向林森,林森也点点头,然后看向宋娇娘。
宋娇娘笑眯眯的点头,不过却是神神秘秘的,任由三人轮番询问也没说出答案,只说让他们再等一会。
随着油香渐渐浓郁,炸物的声音渐渐变轻,一只手轻轻撩起帘子,林芝端着盘子走了出来。
“原来是炸角!”林森、沈砚和陶应策的视线齐齐落在盘里金灿灿的炸物上,哭笑不得道。
“你们这表情,不对哦。”宋娇娘不服气,“等吃一口你们就知道了!”
市井里做的炸角以豆沙为主,偶有铺子会将胡麻混在里头增增香味,至于椰蓉这等要从岭南之地运来的食材做成的炸角,便要在大一些的饭馆酒楼里才能吃到。
只是宋娇娘忘了,沈砚和陶应策并非普通百姓,而是衙内出身,两人在家里吃的炸角还真是不吝食材。
不过两人也没说道,还想着待会用的时候定然要表现出惊喜的态度。
林芝不晓得两人的心思,直把盘子放在桌上,笑道:“快来尝尝看,是甜口的炸角子。”
顿了顿,她又提醒:“小心烫。”
陶应策执起筷子,夹起一个炸角子来,炸角子圆滚滚胖嘟嘟,外皮炸得金灿灿的,就是表面略有疙瘩,影响了它的外表。
放在别家或许是正常的事,但在林芝这里却是难得一见。
陶应策心想许是临时起意做的,故而对外表的要求没那么高。
可这样的话,他原有的那一丝期待也消散一空,想来大体就是豆沙馅的……吧?
第73章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如瓷器破裂般的清脆声音。
陶应策只觉得舌尖被烫得一激灵,顿时张开嘴呼哈呼哈直嘶气,却是舍不得吐掉。
他终于回过神,一边嘶气,一边惊疑不定地看向眼前的炸角,这炸角看着其貌不扬,吃起来却是教人震惊。
先不说内馅,光是外皮便酥脆至极,每一次咀嚼都带有一股强烈的油香。
原来,普普通通的角子皮经过油炸也能这般好吃?
别说陶应策震惊,就是宋娇娘也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实际上林芝刚刚在揉搓面剂子时,除去一开始给三人示范时搓得内厚外薄,大小均匀,后续的面剂子都搓得要比普通的角子皮更薄。
这样的角子皮炸制过后能更加酥脆,口感几乎与薯片一样。当然这也非常考究手法,太薄在炸制的时候很容易破损,太厚又会里外温度不均,口感便达不到这等程度的酥脆。
陶应策呼哈呼哈好半响,才能感受到舌尖的奇妙甜味,榛子、核桃与胡麻的特别组合,让甜香在口腔层层迸发,巧妙又极致的味道直教人恨不得连带舌头一起吞入肚内。
这味道着实也太棒了吧?
陶应策瞬间忘记就在刚刚,他还觉得这道炸角应当普普通通,自己和沈砚需要表演一二的想法,满脸餍足地将剩下半个炸角也放入口中,再次闭眼享受甜蜜的世界。
宋娇娘看看沈砚,又看看陶应策,骄傲地昂首挺胸:看吧!我就说我家女儿是最棒的!
另一边,陶府里。
沈夫人倚在榻上翻看账册,听着管事仆妇汇报着家里事务。
直到诸人尽数通报完,太阳已是西落,她疲惫地合上书卷,揉了揉太阳穴:“大郎还未回来?”
“是。”仆妇恭声应道,“奴婢这就遣人去通报——”
“得了得了,回来又要埋怨我两句。”沈夫人想了想,觉得儿子八成是寻到沈砚,又陪着他去散心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天天在外面不着家。”
“玉莲也没用,连人都拴不住。”
“……”仆妇没敢说话,真要大郎君被通房给拿捏住,第一个不愿意的便是自家夫人。
沈夫人说出话来,也觉得失语,便问道:“他们两个是去哪里了?”
衙内们去的地方不多,大体便是古董铺子,又或是自家名下的茶馆瓦子,不过沈夫人自知家里三个活宝不同,尤其是沈砚和陶应策。
顿了顿,她又有了一个猜测,忍不住问道:“不会还在大理寺里忙活吧?”
仆妇端上茶水,笑道:“那倒是没有。”
沈夫人松了一口气,不是她平白无故有这么个猜测,主要是每回砚哥儿去兄长嫂子墓地上一趟,回头便会一头扎进书房/大理寺里。
策哥儿也不是头回去寻,好两次就被逮住,也一并扣押在书房/大理寺里了。
至于扣押时间,少则半日一日,多则三日五日。
沈夫人接过茶盏,悠闲自在地抿了一口,说道:“姑太太一走,这屋里的茶水都喝着分外沁人。”
把小姑子扫地出门,她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想着如何为砚哥儿相看合适人家的姑娘。
虽说当下男子不愁娶,但也是有门槛的,不愁的是衙内或者进士等有前途的。
偏偏这小子如今一门心思非要当个小吏,想娶个门当户对的着实困难。
可要沈夫人放低要求,她也不乐意,这才是她一开始同意夫君和老太太的意见,想为砚哥儿求娶瑾姑娘的缘故。
沈夫人脑海里列出一连串的名单,又逐步划掉几个,看着剩下几个只是七八九品官出身的官娘子很是不满意,遂把这事儿搁到一边,询问起仆妇来:“那他们是去哪里了?”
“便是大理寺门口的林芝记?”
“林芝记?”沈夫人想了想,笑道:“就是上回与他们一道返回汴京的一家人?”
沈夫人记得这家人,她遣人送了一份礼,倒也没求着对方回报,没曾想那家人倒也体面,重阳节时便送来四份礼物过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便是一些时令吃食和料子:“我记得他们家的重阳糕,味道不错。”
“是,就是他们家。”仆妇见沈夫人感兴趣,便捡了林芝记的事儿来说。
听得那谢大羊肉馆竟是如何跋扈,偷偷使人断了林芝记的进货渠道,沈夫人也不免蹙起眉梢:“可怜见的,好不容易在汴京城里站稳跟脚,就碰到这般的事儿……”
“我记得咱们家也有这般的渠道吧?策哥儿是不是不晓得?回头去吩咐一句,也算是帮衬一番。”
“夫人善心。”仆妇先恭维一句,方才往下说道:“依奴看,这家林芝记的主厨亦是有能耐的,后头便……”
仆妇将林芝记将烧鸭替换成烧鹅,又将烧鸭方子传授于市井几家铺子,转手
还把谢大羊肉馆告到饮食行,时下不但让谢大羊肉馆生意一落千丈,更是把自己不好欺负的名声打了出去。
“好好好。”沈夫人抚掌笑道,作为陶家的夫人,同时也是陶应策的母亲,沈砚的姑母,她自是不吝向孩子的熟人传递善意。
只是对方没有自家的帮助,便能轻松打出翻身仗,这无疑让沈夫人愈发刮目相看,同时还升起些许好奇心来,毕竟谁都喜欢有本事的人。
“也不知道是如何的人物?”
“夫人有兴趣的话,不如请来府里说说话。”仆妇笑道。
未等沈夫人反应,外面便是一叠通报声,原来是陶应策和沈砚已到府外,正往里面来。
沈夫人眉眼舒展,顿时把林芝一家抛到脑后,摆摆手示意仆婢把东西收拾下去,笑眯眯地等着二人进来。
等两人进来说上几句,沈夫人便是一愣:“你们两个自己做了角子?”
“是啊。”陶应策指了指身后小厮捧在手里的食盒,眉飞色舞的:“待会儿就让灶房的人煮了,让娘您尝尝!”
沈夫人心里高兴,面上还要嗔怪几句:“怎跑人铺里去做角子,多不好意思。”
“芝姐儿看砚哥儿心情不好,特意教我们两个的。”陶应策笑道,“后头还给我们做了炸角,您别说这么折腾了一番以后,整个人的心情都舒畅很多。”
“毕竟陶兄做了那么多角子皮,刚刚坐在那边两条胳膊抖如筛糠。”沈砚看他一直说自己,没忍住把他的糗事也吐了出来,两人吵吵闹闹,倒是怪热闹的。
沈夫人听着两人爆料,心中诧异的同时还生起些怀疑:“芝姐儿?怎是她教你们两个。”
“娘,您在想什么呢?”陶应策顿时看出沈夫人的心思,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芝姐儿便是林芝记的主厨。”
“什么?”沈夫人只晓得一家三口进汴京生活,也晓得林芝会做些吃食,却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她才是铺子的主厨,顿时震惊:“我记得上回那重阳糕也是出自她的手?听说还会做烧鸭烧鹅,真的假的?”
“娘知道的还挺多。”陶应策嘀咕了一句,点点头:“都是芝姐儿做的,厉害吧?她才十五,额,十六?”
陶应策略显迟疑地看向沈砚,沈砚点点头:“对,芝姐儿乃是五月十八所生,时年十五岁。”
沈夫人闻言,不由地看了一眼沈砚,并没再细问下去,而是侧身吩咐小厮将角子送到灶房里,打算今日晚食时送上餐桌,也好教诸人尝个鲜。
暂且不提陶府里诸人反应,林芝家过了立冬后便开始各种忙碌,尤其是宋娇娘,先去几家铺子查看冬衣,挑了几日才选了一家价廉物美的订上。
等回家以后,她便开始做鞋子,先做林森和沈砚的,两人的鞋子都需要保暖防水,外表又需朴素,故而她索性外层用布,而后做一层皮质内里,保证不进水不漏风,还能从外表看上去朴素无华。
此外,她还多做几个保暖厚实的鞋垫,踩在上面暖烘烘的,从外面看又是最普通的款式。
前面林森还念叨着不如去铺里买一双得了,等穿着脚上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林森提着袍子,在铺里走来走去,越走越欢喜:“真厉害啊,太舒服了!”
“哼哼,你之前还说去铺子买买就是,还说他们到底是专业的……”
“哎哎哎!”林森脚步一顿,赶忙转身来叫屈:“前面半句话我是说了,后面半句话我可没说啊!我纯纯是心疼您啊娘子!”
“芝姐儿,你得给爹做主!”
“芝姐儿,你站在谁这边?”
“……”林芝看着夫妇二人,面无表情撩起帘子进灶房了,由着两只戏精在外面吵吵闹闹。
这几天,林芝也忙得厉害,正在准备冬至节要推出的吃食。
汴京城里的百姓,都会在冬至那日吃馄饨,便有混沌初开之意。富贵人家会将各种馅料颜色模样的馄饨放在金银器里,称作百味馄饨。
与现代馄饨只要品尝馄饨不同,时下的馄饨还重视汤汁与浇头,会在煮熟的馄饨上加入鲜鱼、黄鳝、螺片、鸡肉等配料,再放入烹煮调配好的鲜汤,可以说每家铺子各有各的味道。
时下亦有人称百味馄饨,便是在汴京城里每家铺子都能吃到味道不一样的馄饨。
林芝对馄饨自是信手拈来,就是这配上浇头的馄饨,让她总有些怪异感。
故而这几日,她索性去市井上吃了几家有名铺子的馄饨,如今正在铺里试做一二,准备待会让诸人尝尝,挑出那几日售卖的款式。
第74章
其实林芝尝过汴京的馄饨后,心里便有了想法:或许馄饨之所以渐渐变成重内馅、轻汤头的模样,正是因为内外味道不兼容。
尤其是汴京城里的铺子,大抵是“百味馄饨”的名声太响,各家都绞尽脑汁往碗里堆东西,馄饨馅用了虾肉猪肉,那汤就得配羊肉高汤,浇头还要加上各种海鲜,恨不得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塞进一个碗里。
林芝想到这里,忍不住回想自己吃着雪菜猪肝浇头,喝羊肉高汤,吃着虾仁猪肉馅的馄饨的感受。单拎出来每样都好吃,混在一碗里,却是教人说不出话来,头一回让她生出这超乎寻常的敏锐味觉还是别存在了的微妙念头。
对此林芝只想说:不如大家别折磨馄饨了,去做佛跳墙吧!?
另外,时下的汤饼也是花样百出,浇头越来越丰富。
林芝甚至发现,市井里不少铺子平日只卖汤饼,只在立冬到新年这段时间才加卖馄饨。可见这浇头繁杂的百味馄饨,在汴京已隐隐朝着时令食物发展。
故而林芝思考之后,准备反其道而行之,制作两款馄饨:一种是轻汤头重内馅的馄饨,还有一种轻肉馅重汤头的馄饨。
等打定主意,她便扎进灶房里忙活起来。第一步当然是做馄饨皮,馄饨皮要比角子皮更薄,更透亮,秘诀便是往面粉里加一些碱。
林芝的动作麻利,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揉出光滑的面团。
趁着醒面的空档,她取出一长条猪板油,先将其切成骰子丁大小,随即又把葱姜蒜也切成细末,最后再将胡麻和八角也研磨成粉。
准备就绪以后,林芝往锅里倒入菜籽油,而后倒入猪板油慢慢炸制。
等到猪板油缩小,变成金黄的油渣时便可捞出。林芝顺手捞了一颗,别说刚炸好的油渣油香油香的,怪好吃的。
林芝将油渣放到一边晾凉,再把葱姜蒜末一并倒入油锅里。趁着小火慢炸的期间,她将油渣切成细末,与胡麻粉和八角粉堆在一起。
待葱姜蒜末也炸到金黄,刚刚备好的三种粉末也齐齐落入油锅。
稍稍炸上片刻,便可以盛出加盖放凉,只要再等上那么一会儿,掀盖便可以见到馄饨最重要的调味品之一:黑葱油。
至于馄饨的内馅,自然是最经典的猪肉馅。内馅剁到带有颗粒感的程度,再往里加入盐、砂糖、鸡粉、酱油和鸡蛋等物,搅拌均匀即可。
林芝不喜欢太过复杂的馄饨调味,不过这点还要根据当下人的口味进行调整——这个问题,她准备交给待会尝试的试菜的人来点评。
等到内馅准备齐全,那边面团也已醒发好了。林芝拿起擀面杖慢
慢擀开,等宋娇娘撩帘子进来时就见林芝面前的面皮已是大得连案板都摆不下,宛如一块巨大的桌布。
“哇……哇哦。”宋娇娘没忍住,惊叹一声:“怎么变得这么大。”
听到宋娇娘的惊叹声,另外几人也凑过来,探头探脑往里看,然后一个两个也发出同样的惊叹:“哇哦!”
“真的!”
“好大,好透的面皮。”
“芝姐儿这是在做什么?”
“要是在摊子上做,保准能吸引好多人的注意力。”还有人啧啧称奇。
“嘘——别打扰到芝姐儿!”
林芝听到一道尤为耳熟的声音,只是忙于手里活计的她并未转身去看,而是专注于面前事上。
她将面皮对折,再对折,然后用菜刀划成宽条,再叠起来切成宽度一致的块。
这样,馄饨皮便做好了。
她做完了馄饨皮,方才抬眸看向还立在门口的宋娇娘:“刚刚是吕三哥他们?”
“是啊。”宋娇娘撩起帘子,教林芝过来:“大家都来了。”
林芝探身望去,正聚在一块说闲话的众人齐齐回首望来:“呦,芝姐儿好久不见!”
这群人便是当时一起到汴京城的车队中人,有像是吕三和鲁大头这般三天两头便会见着的,也有公务繁忙,如谢娘子这般与林芝一家好几个月没见了的。
林芝对上谢娘子的眼睛,惊喜道:“谢娘子?您终于从外头回来了?”
原本一家人还打算落脚后,便去谢娘子家做客。哪晓得他们登门才知道,谢娘子公务在身去了别处。
林芝细细端详,只见谢娘子神采飞扬,气色极佳,瞧着竟是比几个月前精神更好。
“是啊。”谢娘子笑着作答,同时也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心里也是无限感慨:“都怪我没提前与你们说一声,倒是让你们跑空一趟。”
“没事,事出突然嘛。”
“是啊,谁能想到!”吕三唏嘘一声,接着又与林芝道:“谢娘子回来便问你家情况呢,得知你家生意好还担心我蒙骗她,气得我把烧鹅塞给她才了结。”
“你又说起烧鹅了。”
“就是就是,这家伙送了一只烧鹅念叨了三日!”
“啧,我就说说嘛。”
“而且你们还不知道吧?谢姐如今难得能出门的原因。”
就连林芝都忍不住停下动作,好奇望去。有人大刺刺道:“难道谢姐是要成亲了?方才少出门——嗷!”
“胡说八道啥。”吕三大手一挥,把起哄的家伙都给摁住:“咱们谢姐正式成为女官了,时下可是正六品司舆!”
屋内安静一瞬,顿时吵闹起来,包括林芝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谢娘子,满脸震惊:“真的?”
“真的是女官?”
“谢姐!您发达了啊!”
“女官什么的不是要自幼选拔的吗?谢姐莫非是被圣人——”
“不是不是。”谢娘子见诸人越说越不对,赶忙打断他们的吵闹声,旋即解释道:“我这次便是得圣人召见,跟随皇太后前往泰山礼佛。”
故而直到立冬前,她才得已回到京城。谢娘子见诸人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皇太后此前外出时,曾受到一次袭击,故而需要加强随身保护之人。”
侍卫里武术上佳者自是不在少数,可要女子便少得可怜。谢娘子本就是武官之女,加之此前纂写的卷宗中亦有她的名字,竟是让她被直接选中。
众人惊呼声此起彼伏,林芝夹在中间也是连连恭贺。
对于谢娘子来说,这实在是一桩幸事。她武艺出众,却因女子身份不能为官,蹉跎在家,顶多协助大理寺办案,勉强当个编外人员。可别说吏职,就连差役的名头也不可能拥有,还因其总是掺和大理寺公务中,所以婚事困难,为此跟家里人关系也闹得颇为僵硬。
而时下,即便往后大半时间都得待在宫中,起码她也有了发挥所长的机会。
众人恭贺一番,又跟着林芝进灶房里帮忙。不过很快名为帮忙,实则捣蛋的诸人就被林芝轰了出去,坐在外面又开始聊起八卦。
“你们知道吗?陶郎定下婚事了,说是开春便要成亲了。”
“我能说……终于定下了?”另一人哭笑不得道,“陶郎刚进大理寺时,我还以为他已经成亲了呢。”
“没错没错。”
“听说他还未定下婚事,我还以为是有难言之隐呢!”
场内诸人说到这里,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时下虽然男丁不愁娶,但一般来说科举成功以后便会迎来成亲高峰,毕竟为官以后,多的是夫人外交的事儿。
偏偏陶应策就是独树一帜,完全没有成亲的进度。
“其实——”有人摸了摸鼻子,悄声道:“那时,好多人都以为他们兄弟咳咳咳咳。”
“噗——!”宋娇娘吃瓜吃得精神,结果听到这里,两眼珠子都险些弹出眼眶。
就在这时,屋里寂静无声。
说话那人觉得不对劲,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待回首时,就看到沈砚和陶应策面无表情地立在自己身后,见他回首还挑了挑眉:“我们兄弟如何?”
那人嘴巴磕巴一下:“不举?”
话说出口,他表情渐渐惊恐,然后两只手便齐齐落在他肩膀上。
沈砚直接把他往外扯,而陶应策则冲着其余人笑了笑:“我们还有些悄悄话,你们先聊着。”
众人喉结滚动,讷讷应是。
眼见三人再次消失在门口,也不知道是谁悄声道:“他想说的真是不举?”
“嘛,谁知道呢。”
“反正无论哪个都不可能的。”吕三赶紧把众人扯回来,生怕下一个挨揍的就是自己。他转移话题道:“咱们真不用进去帮忙吗?让芝姐儿一个忙碌不太好吧?”
“不用不用,芝姐儿还怕我们添乱。”宋娇娘笑道,她看了眼确定陶郎沈郎还未归来,赶忙拿出上回的笑料:“上回陶郎在铺里揉面,竟是生生揉出三倍的面团!”
“哇——”
“后来芝姐儿怎么解决的?”
“她就做了一堆炸角子!”宋娇娘绘声绘色的说着,引得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把先前的话题抛到脑后。
林芝在灶房里听了一耳朵,摇摇头又专注做起手里的东西,另一种重汤头轻内馅的馄饨,她除去早早准备汤头与浇头外,时下也开始包起特有的馄饨来。
这种馄饨所用的皮,还得更薄更轻盈,故而林芝取来一摞馄饨皮,再用擀面杖擀开一倍大,到铺在手掌上能透出手指肉色的程度才满意。
至于内馅,嗯,只要刚刚包馄饨剩下的那些就行。
林芝取出一根筷子,勾上少些肉馅,滑过馄饨皮表面,手指合拢,微微用力,一个馄饨便新鲜出炉。
看似圆滚滚的,实则里面大半都是空气,筷子的肉仿佛消失了一点,又仿佛刚刚便是沾了这一点。
与其说肉馅是馅料,倒不如说是粘合馄饨皮用的粘合剂。
等全部包好,便到了组合时间。
不多时,桌案上便摆上了数十只汤碗,汤碗被分成三批,其中一批里面放了少许胡椒粉、盐、虾皮、葱花和黑葱油,最后舀入一勺提前备好的清汤,而另外两批没有加别的配料,而是单独的清汤。
林芝热水下馄饨,先下肉馅多的馄饨,熟透捞起分别放入料粉碗和请汤碗里。
接着,她再下肉馅少的馄饨,等一个个变成圆滚滚的并飘在水上,便捞起放入清汤碗里。
最后便是给两批清汤碗里,都加上提前备好的浇头,洒上一勺子葱花。
这下子,便是大功告成!
林芝撩起帘子,唤着林森等人来帮忙端出去。
等汤碗陆续摆在桌上,刚刚出去的沈砚三人也回来了,沈砚和陶应策是神清气爽,光鲜照人,至于那名被两人拖出去‘洗心革面’的汉子,嗯,也看着像是个人吧。
第75章
众人目光在汉子身上停留一瞬,旋即状若无事地转向沈砚和陶应策。
“沈郎,陶郎,你们可回来了。”
“咱们正说要不要去寻你们两个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同时重新整理了一番位置。全部坐定以后,林芝介绍起桌上的餐食:“大家面前一共有三道馄饨,都是目前试做的馄饨。今日请大家来呢,就是想请大家试一试,看下哪一种最合适。”
林芝还提前准备了一堆小牌牌,送到众人的手边:“以十分为满分,还请大家为三道馄饨各自评分,评分时不要互相讨论哦。”
“好——”
“哎,有种我当上评委的感觉。”
“新人会时,坐在上面的官吏和主厨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新颖的操作让众人不由地兴奋起来,连几个平日里粗犷得很的汉子都坐直身子,仔细打量起跟前的三道馄饨。
要说最引人瞩目的,不是那两碗堆着浇头,香味扑面而来的,而是旁边那碗汤面只浮着些许葱花,瞧着寡淡到有点儿可怜的馄饨。
“这碗是不是有点太朴素了?”
“完全没有浇头哎?只有一点点虾皮和葱花!”众人瞧着,都要以为是林芝忘记在上面加上浇头了,不然怎么会这般空空荡荡。
“可其他的也是?”
“……没浇头的馄饨?”
谢娘子忍不住,直接指着那碗问道:“芝姐儿,这碗是不是做错了?”
“没错,就是这样的。”林芝给出肯定的回答,示意众人可以按自己喜好来选择先后顺序。
“那就这碗。”
“吃馄饨肯定得有浇头的。”
“唔,那我从这碗开始吧。”与众人选择不同的是谢娘子,她选择了那碗清汤馄饨:“那两碗上面的浇头可是爆鳝啊,味道略有点重了,估计吃完之后都尝不出这道的味道了。”
说罢,谢娘子执起汤勺,先舀了一勺汤。只见底汤清澈见底,青葱虾米漂浮在汤中,瞧着甚是简单。
莫非是味道上有什么独特之处?
谢娘子将汤汁送入口中,汤汁是用猪骨鸡架熬制而成,配以香味强烈的黑葱油,一口下去甚是鲜美。
谢娘子眼前一亮,很快又蹙起眉梢,市井上的馄饨配以各种浇头,味道厚重,而眼前的汤汁虽是鲜美爽口,但很难脱颖而出。
紧接着,她舀起一颗馄饨,薄如蝉翼的馄饨皮飘荡在汤面上,宛如上好的丝绸缎带,几乎可以看见其中的内馅。
光是看着,谢娘子便口齿生津,食欲大开。她将馄饨送入口中,滑嫩的馄饨皮根本无需牙齿用力,只需微微一抿便在口中裂开,饱含肉质的肉馅顺势滚落进口腔。
牙齿咬上肉馅,能感受到肉馅的微微弹力。稍稍用力,肉馅便裹挟着肉汁在口中绽放开来,将浓香送往口腔的每一寸。
馄饨的美妙味道直让谢娘子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没有犹豫地又舀起一颗,配着汤汁一快往入嘴里。
下一秒,她低低惊呼:“唔!”
鲜美的汤汁与馄饨的肉汁巧妙汇合,明明两者的鲜味相似又不尽然相同,在口中却是交融汇合为一体,掀起三层巨浪,如潮涌般骤然拍落。
还好林芝这回的目的是让众人试吃,而非撑死一群人,故而每一碗的份量都比较少,三碗加在一起,估摸只要一碗的份量。
吃罢一碗,谢娘子意犹未尽。
她目标一转,又看向另外两碗盖满浇头的馄饨。
谢娘子仔细观察片刻,便惊讶的发现这两碗馄饨的浇头相似,可内里所用的馄饨却长得不太一样。
其中一碗所用的馄饨与刚刚吃的馄饨完全一致,而另一碗却是圆滚滚胖嘟嘟,偏生薄若轻纱的馄饨皮看着只有一抹淡淡的粉色,却好像没有内馅?
谢娘子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都没怀疑内馅有问题。她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不得不确定这馄饨好像真的没内馅!?
“这馄饨,怎么没有馅料?”
“瞧着圆滚滚的,像是充了气一般。”也有人注意到这碗馄饨的独特,诧异说道。
“不过浇头都一样啊。”
“我打算先吃那碗没有浇头的,爽爽口。”吕三笑道。
谢娘子听到旁人的话,终于确定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她瞧着藏在浇头之中的小馄饨,执勺舀起一颗放入口中,含在嘴里的瞬间,比刚刚那馄饨还要薄的馄饨皮悄然碎裂,那一股淡淡的肉香在舌尖摇摆一瞬,便顺着馄饨皮滚入喉咙,顺势落到肚里。
谢娘子一怔,满眼迷茫。
要说前面那一碗馄饨是内馅强势,那这一碗内馅的存在感竟然是零?
谢娘子茫然一瞬,目光看向浇头,她恍恍惚惚夹起一筷子爆鳝,再来一勺子汤和馄饨,鳝丝美味得很,入口鲜嫩爽滑,蒜味和胡椒味齐齐在口腔内炸开,配上清淡爽口的汤头,最后来一口馄饨。
谢娘子疑惑,谢娘子茫然。
谢娘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馄饨,居然觉得怪好吃的?
她将疑惑放在心底,又接着去吃最后一碗。谢娘子同刚刚一样,浇头、汤汁与馄饨一起送入口中。
紧接着,她僵在原地。
接连三碗馄饨,他们的味道相似又不尽相似,奇异的滋味直教人头皮发麻。
偏偏就是因为都是如此美味,所以才让他们之间的区别显得分外明显。
“真是……不可思议!”谢娘子已从吕三口中得知林芝记生意火爆,区区三月时间便已在汴京城扎稳跟脚,可毕竟途中吃到的餐食有限,加之她跟着皇太后身边,不知吃了多少山珍海味,自是不觉得那些餐食有何特别。
直到这回三道馄饨齐齐入肚,谢娘子方才有了真实的感受,简而言之就是:芝姐儿,牛逼!
谢娘子一口一口尽数吃完,然后提笔对着纸条冥思苦想。
接二连三的,吃完的人也越来越多。众人对着单子,也是一般的苦恼:“我觉得三道馄饨,都挺好吃的。”
“就是啊……”
“居然还要我们评分。”
“我头一回知道,评分居然是那般麻烦的事儿。”
“注意哦,不能互相讨论。”林芝注意到几人的对话,提醒道。
“是是是——”
“看来做评委也不简单呐。”
“我已经想好了。”有人抬手取笔,埋头苦写起来。
沈砚盯着纸张半响,忽地提出一个想法:“芝姐儿。”
“嗯?”
“那个圆球般的馄饨,能配着简单的汤吗?”
“那个叫泡泡馄饨。”林芝解释了一句,而后点点头:“当然没问题。”
“砚哥儿的胃口真好。”旁边的人随口夸道,“就是那……那个泡泡馄饨肉也忒少了,配清汤吃太单调了吧?”
“味道其实挺好,就是肉太少。”
“喂喂喂,芝姐儿说的不能讨论。”
“哦哦哦,这不忘了嘛。”
“赶紧写赶紧写,都不准说话了。”谢娘子敲了敲桌子,登时让一干人不再说话,而她则站起身,去到灶房旁,也问林芝多要了一碗。
谢娘子有些疑惑,或许能通过另一种搭配得到答案。
不多时,两碗清汤泡泡馄饨便被送了出来。沈砚和谢娘子一前一后端起碗来,目标直指泡泡馄饨,待他们一口吃下,沈砚眼前一亮:“果然好吃!”
谢娘子迟了一步:“原来如此。”
其余人面露迷惑,脑门上都快飘出问号来了。
不过两者还记得林芝说的话,埋头默默写了分数,然后叠起纸条,交到林芝手里。
等把纸条上交以后,刚刚便好奇十足,憋得难受的几人赶忙凑上前来,询问道:“沈郎,谢姐,你们刚刚为何又要点一碗清汤版的泡泡馄饨?”
“我是想比对下不同馄饨在同一种汤汁里的表现。”谢娘子坦然道,“即便在清汤的表现中,两种馄饨的味道略有区别却依然美味,而在带有浇头的浓汤里,馄饨的味道被压制住了。”
“啊!我刚刚也有这种感觉。”吕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明明吃清汤时,那馄饨皮细滑,肉馅丰腴又多汁,鲜美得不得了,可在另外两碗里我都没怎么注意馅料,都忙着吃浇头了。”
“对对,那爆鳝做得真好……”
“不是这个意思啦,馄饨馄饨,不得馄饨更占重点嘛?”
“没错。”谢娘子笑道,“我吃带浇头和浓汤的馄饨时,觉得还是泡泡馄饨那碗更好吃。”
“然后我就点了一碗,发现与其说是里面裹着空气,不如说是这个馄饨更像是面片汤。”
“外面的汤汁也能渗入其中。”
“吃的时候内里
和外面是同样的滋味,故而没有另外一碗那种强烈的对比感,融合得也更好。”谢娘子侃侃而述,还不忘看向沈砚:“沈郎也是这般想的吧?”
沈砚沉默一瞬:“……对。”
周遭诸人若有所思,接二连三开口说道:“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子?”
“对,我也最喜欢那碗。”
“可这样的话……”谢娘子话锋一转,说道:“那直接做成面片汤或者汤饼得了,放馄饨有什么用?”
刹那间,屋里安静下来。
谢娘子缓缓看向林芝:“我想,芝姐儿说不定也有这样的疑惑吧?”
数道视线落在林芝身上,翻看纸条的她闻声抬眸,嘴角抿了一抿:“的确,没想到谢姐姐与沈郎都想到了。”
谢娘子嘴角上扬:“那是。”
沈砚目光漂移,慢吞吞地回答道:“是啊……”才怪!
他心虚极了,思考能说自己只是单纯没吃饱,想再来一碗吗?觉得浇头比较多的有点腻,方才选了泡泡馄饨……这些话说出来,会不会被打啊?
第76章
让沈砚庆幸的是,周遭没有人怀疑这事,还围着他和谢娘子不住夸赞。
让沈砚烦恼的是,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林芝听完谢娘子的那番感想,转头便朝他望来,眼里带着期待,分明是让他也说说想法。
紧接着,众人的目光也全部聚集在沈砚身上,教他后背倏地冒出冷汗来。
沈砚顶着视线疯狂思考,绞尽脑汁,总算有了头绪,一边整理一边缓缓道来:“我是觉得浇头太足的馄饨,吃起来略微油腻,而且也吃不出馄饨的滋味,倒是那泡泡馄饨颇为清爽,吃下去甚是慰贴。”
越说,沈砚的思路也越顺。
他夸了几句以后,话锋突然一转:“芝姐儿,你这样做事想改变大家吃馄饨的习惯?”
林芝一怔,微微蹙眉。
沈砚接着往下道:“与其让大家选择哪一种更好吃,不如把选择权给食客们。”
林芝杏眼圆睁,整个人定在原地。
沈砚见她这模样,以为是自己说重了,登时额头便沁出细汗,干巴巴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多衙内不像我和陶郎,不太愿意接受新生事物,怕是难已接受清汤馄饨。”
官宦人家的餐食讲究排场、手法和食材,方才有了百味馄饨的出现,又因上行下效的习惯,渐渐传到下层官吏、富户乃至百姓人家。
像沈砚与陶应策这般乐于尝试新事物的,在官宦子弟里本就少见。况且他们两人尝试清汤馄饨,与其说是尝试新事物,不如说单纯是出于朋友的态度,换旁人送来清汤馄饨,他们也未必会接下品尝。
沈砚的意思很明白:重馅馄饨更合自己的口味,可要改时下人的习惯太难了,除非恰好出现了什么契机。
谢娘子品出那一丝异样,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点头道:“沈郎说的有理。”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林芝,林森和宋娇娘更是悄悄交换个眼神,紧张得手都攥紧了,生怕女儿不能接受建议,下不了台。
正当夫妇俩想着要如何解围时,林芝突然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将手里攥着的纸条揉成团,直接丢进垃圾桶里:“是我糊涂了!”
上一个敢对着顾客指手画脚的人是谁?那便是见到刀断了,还要求用户改变用刀习惯的商家张某泉!
要是林芝蹦出来,说你们这样吃馄饨的方法不对,就该跟我一样,好好好,林芝已经可以想象自家铺子被顾客抛弃的景象。
林芝想到这里,愈发后怕,暗暗要自己要冷静稳定,不要被好生意蒙蔽了双眼,飘飘然忘了东西南北。
她沉声说道:“哪用得着选择味道?就照今日这般,由食客们自行搭配,喜欢清汤便清汤,喜欢加浇头便加浇头。”
至于食客们喜欢哪种,随之时间变化自然会慢慢显现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
陶郎眼看气氛有些尴尬,笑眯眯地转移话题:“说起来芝姐儿,你家铺子着实有些小了!”
“就是说。”鲁大头一拍大腿,很有共鸣:“我好几回下值想来吃,结果连门都挤不进!”
“我家郎君也是。”一直没说话的吕三娘子齐氏也开了口,伸手戳了戳吕三的胳膊:“前几日让他带份蟹粉盖饭,结果空着手回来。”
“去的时候早就卖完了嘛。”吕三无奈叹气,指着自己娘子道:“为了这个,她念叨我一晚上,直到第二天补上才罢休。”
“还不是你先勾引我的。”余氏瞪他一眼,转向众人述说委屈:“他前一日吃了蟹粉盖饭,不带回来跟我分享也就罢了,还拉着我念叨了一晚上这蟹粉盖饭如何好吃,闹得我心痒痒。”
“等我发了恼,他又说明日便会带回来。”余氏翻了一个白眼,“说句实话我也晓得林芝记的东西好些都需要预定,他这么一说我还以为他是个有良心的,已给我订了一份。”
“吕三哥,这是你活该啊!”众人听到这里,顿时哄笑起来,一看就知吕三是吃忘了,等次日想起来已是来不及了。
正当诸人说说笑笑时,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喧闹。
“姓谢的,开门!”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姓谢的拿了咱们家的货不结账啊!”
哭喊声混着叫骂声传进来,屋里瞬间静了。林芝与铺里众人相视一眼,随即凑到门口探头,努力听起对面的八卦。
“姓谢的?好像就是与芝姐儿你打擂台的那家?”谢娘子想了想吕三与自己说的那些事儿,扯了扯林芝的衣袖,悄声问道。
“对,就是他们家。”
“我记得官府已经给他们家调解两回了?”吕三瞧着外面景象,忍不住蹙眉道:“怎么这么快又有人上门了?”
吕三说的调解之一便是赵家鸭铺、肥甘禽肆以及鸣皋坊三家的案子,许是因为赵家鸭铺掌柜的过激行为,让谢掌柜心生惶恐,最后在官府的调解下,他赔偿了一笔费用,随即与三家铺子解除了合同。
顿了顿,吕三侧身看向林森:“我听说肥甘禽肆还来寻过林芝记?”
林森站在门槛上,闻言往外啐了一口唾沫:“是啊!那帮人脸皮真真是厚得很!还说愿意再降一成的价。”
他撸起袖子,想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先前我上门问货,他们拿扫把赶我,现在倒来求和?晚了!”
赵家鸭铺不用说,因掌柜涉及谋杀而被捕,即便事出有因也被判徒两年,铺子也关门歇业,据说妻儿拿到银钱还了债,如今回老家种田去了。
肥甘禽肆和鸣皋坊底蕴要厚点,没垮,但他们口碑大跌,不但被行会处罚,而且还被其他铺子抢走一批老客,损失不小,日子颇为难过,以至于又重新把主意打到自家身上。
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引来的吃瓜群众也越来越多,直把谢大羊肉馆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众人伸长脖子都听不清里头的动静,鲁大头索性跑了出去,没多久便兴冲冲跑回来,手舞足蹈道:“听说谢大羊肉馆欠着不少货钱没给,商户上门来讨要了。”
“怎么又是货款没给?”
“这也正常。”林森靠在门框上,给诸人解释:“大铺子通常有实力有本钱,很多都会压一手资金,拿去放贷什么的,能赚上不少银钱。故而能一个月结账的那就让人谢天谢地,三五个
月结账的也常见,更有铺子一年才结一回呢!”
往昔他在席府时也是这般做的,当然这些铺子通常要么身后有人,要么资金庞大,提供货物的那方根本不怕人跑了。
林森随口说明了一些,接着撇撇嘴:“我还以为谢大羊肉馆也是其中之一,没曾想才这点时间就被人催债催上门……真是。”
“我倒是知道一点。”陶应策挑了挑眉,抬手往上指了指:“这位谢掌柜颇会来事,据说一直在巴结上面几位官人。”
要巴结高官,得有人举荐,或是靠帮闲搭桥。像陶应策这般的衙内,家里父辈祖辈身边都有不少帮闲,平日里帮忙操持生意,打打下手,举荐人才,亦或是帮人递话,做的便是类似掮客的行道。
而陶应策指的那几位身着紫衫的官人,身边的帮闲自是地位颇高,想要入他们的眼绝非简单事:门路不够的谢掌柜只能靠砸钱讨好帮闲,再帮忙做事入高官的眼。
林森对此也见得多了,闻言顿时恍然:“难怪!”
恐怕这谢掌柜大半的资金都拿去讨好上峰,铺里生意好时资金都是活的自然没什么问题,可等生意差了的时候嘛。
有一句话:你发达时身边都是好人,掉过头说便是落魄时身边都是坏人。
又有一句话:墙倒众人推。
随着谢大羊肉馆的名声变差,生意落魄,拿不出银钱供养帮闲们,帮闲们怕沾麻烦也是躲着走,货主们见谢大羊肉馆一日不如一日,也怕拿不到钱,便接二连三上门催债。
而越是如此,谢掌柜越是入不敷出,债务更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眼前的景象便是必然的结果,甚至这批催债的要远比此前来的人更加凶悍,毫不犹豫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没过多久,就见曹厨在几名帮厨徒弟的保护下,狼狈地从谢大羊肉馆里跑了出来,人人手里都攥着几个布包,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他欠我三个月工钱,我手里没钱,你们有事去找他!”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到衙门里听见动静,遣人过来把人拉开,谢掌柜已被一群人痛揍一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躺在地上唉唉呼痛,见着官吏差役便落泪不止,哭诉他们的暴力行径。
只是不同于上两回,这回差役的态度也甚是冷漠,只简单劝说几句便离开了。
谢掌柜还想再闹,可一抬头便见跟着差役一同进来的青衣汉子,他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酆……酆牙人。”
酆牙人眯着眼扫了一圈,接着才冲谢掌柜笑了笑:“谢掌柜的,您家上个月的贷款还未还,这个月您看——”
谢掌柜赶紧爬起来作揖:“我只是手头紧!过两日就还!”
“可你家厨子都走了,这铺子还开得下去?”酆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月底前把钱补上,不然这铺子,我可得收回去挂牌卖了。”
谢掌柜咬咬牙:“我有门路,您放心我保准过两日就把钱补上。”
酆牙人见他这般有自信,也不再多说,又背着手出去了。他注意到对面林芝记门口簇拥着人的景象,冲着众人笑了笑,方才坐上驴车离开。
曹大头也跑出去打听,回来时眼睛发亮:“我和你们说,谢大羊肉馆的曹厨子跑了!”
“啊?”这下连林芝都瞪圆了眼睛,“主厨跑了那铺子还怎么开下去?”
果然不多时,他们就见谢大羊肉馆关了门,谢掌柜空着手匆匆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往后三日,也未见谢掌柜身影。
又过了四五日,街坊渐渐传出流言,说是谢掌柜卷款跑路了。
余娘子作为八卦小能手,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到林芝记来。她一只手往大腿上狠狠一拍,嗓门惊得宋娇娘都一激灵:“这谢掌柜好没良心,出事以后竟是直接丢下妻儿,自己跑了!”
“现在牙行将他家告上衙门,将他家铺子给查封了,原本在他们家铺子打杂的小厮,还有那些个债主都登门要债,那场面乱得哦!”
“卷款跑路了?”宋娇娘大吃一惊,连手里的菜都不记得择了:“怎会如此?恁大的铺子都不要了?”
第77章
“天晓得!不过官府都已挂出通缉令,知情人提供线索还有奖赏,想来这事儿铁定不假!”
“唉。”宋娇娘唏嘘一声,忍不住叹道:“可怜那帮在铺里做工的,辛辛苦苦干了好几个月,半文钱都没拿到手。”
“可不是嘛?眼瞅着冬至要到了,偏偏出了这档子事。”余娘子往年挨过冬天的苦,听宋娇娘提起这茬事,也跟着叹了口气。
余娘子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还没和你说呢,我家的桂花杏仁甜浆子卖爆了!”
她口中的桂花杏仁甜浆子,就是之前带过来试吃的甜浆粥。回去后余娘子又琢磨了几日,添了杏仁增香,后来又浇上桂花糖浆,这下子无论颜色还是味道,在热饮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经推出便颇受欢迎。
林芝记便在余娘子家隔壁,宋娇娘自是听过这事。她嘴角上扬,笑着回答:“我听说了,好些官人下值以后都会到你家铺子,又或是使家丁来买上一两盏送回家里呢!”
余娘子捂着嘴笑,凑到宋娇娘耳边低声道:“我和你说,花娘子中途还又跑过来,净说些自卖自夸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给我出的主意。”
“她还好意思上门的?”
“脸皮厚呗!”余娘子以前带着朋友滤镜,没觉得花娘子有问题。
可跟宋娇娘处熟了才明白,朋友不是单方面付出,哪怕只是聊八卦、说家常,也该互相帮衬、一起进步。
想通这点后,她心里亮堂了不少。这两回花娘子再来,她一眼就看出对方眉眼间藏着的嫉妒:“她还跟着我进灶房,非要瞧瞧桂花杏仁甜浆子的做法,说要想在家里自己做做看。”
余娘子再说一遍花娘子那茶味十足的话,都无语得很。想来花娘子是知道芝姐儿把秃黄油做法教授给自己的缘故,可也不想想芝姐儿一家是如何的人,她们一家又是如何的狗东西。
“你说她是不是当我傻?”
宋娇娘没说话,只拍了拍余娘子的手背。见余娘子还郁闷,她又凑近了些:“还记得谢大羊肉馆里头的窑炉吗?”
余娘子点头,随即猛地往前探身:“是她说出去的?”
宋娇娘给出肯定的答案。
余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娇娘重重点头,还好芝姐儿谨慎仔细,自家又早有防备,故而才没让方子流传出去,不然说不定花娘子家头一个开烧鸭店。
余娘子咬了咬唇,又往外抖了个消息:“其实上回我还瞒着你一件事,花娘子说她家侄子能帮我寻一份轻松活计以后,便提了另一桩事。”
“?”
“就是她那侄子。”余娘子撇撇嘴,“说她侄子重阳节见了芝姐儿,就念念不忘,可她不好意思开口,想让我帮忙提一提。我觉得不妥,没应。”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没帮忙,花娘子才故意拖着不帮忙寻差事:“直到你跟我说了那些事,我才晓得这里头的问题。”
当时她满心思琢磨热饮,怼走花娘子后才后怕:要是当时真帮着说了,她和林芝一家别说做朋友,恐怕连往来都断了。
“白日做梦!”宋娇娘早察觉到花娘子的心思,如今余娘子的话也只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撇撇嘴,不想再提这晦气人物:“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听说前几天御街上有大象表演?”
“是啊,每年都有的。”
“每年都有?”宋娇娘震惊不已。
“没错,我与你说说。”余娘子见宋娇娘好奇,赶忙给她介绍:“每年冬至起到上元节,汴京城里隔三差五便有大象表演,这些大象可聪明了,会用鼻子吹喇叭,还会双腿直立转圈圈,甚至还会跪拜唱喏!”
“大象啊……大象长什么样?”
“哎?”余娘子满眼震惊,
赶忙比划起来:“大象有那么那么大!”
见宋娇娘还是无法想象,她又仔细说明:“耳朵便有蒲扇那么大,鼻子有这么长,脚掌踩下去便能有个坑……”
宋娇娘听得嘴巴都合不拢。
余娘子见状,又说道:“你若是想看的话,便到时去御街上,那边还能买到绘制图案的小象,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能出钱让大象画画。”
送走余娘子后,宋娇娘一边从篮子里翻出快做完的鞋子,一边与父女俩说道大象表演:“等到冬至时,咱们一起去看!我倒要看看大象究竟有多少大!”
“你上回不是说,等再放假时咱们一起得去看房子的嘛?”林森笑着打趣,同时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将提前准备好的各色料粉倒入馅料,搅打上劲:“怎么又说要去看大象?”
“看大象又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从御街去牙行也近。”
宋娇娘既要也要,哪个都不想错过,她一边回话,一边垂首细细缝着鞋边,力求让鞋面平整顺滑:“你瞅瞅,这鞋子做得好不好?”
“我家娘子做得当然是最好的。”
“去去去,不准油嘴滑舌。”
“我说的都是实话!”
宋娇娘懒得跟他拌嘴,等做完了鞋子洗了手,便取了馄饨皮出来开始包馄饨。
她手法早练熟了,拿筷子飞快挑馅、捏皮,没多久盘子里就摆满了大小一致的馄饨。
看着自己的成果,宋娇娘甚是满意,等眼角余光瞥到林森包出来的那些歪瓜裂枣,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没忍住吐槽:“……森哥,你就别浪费馄饨皮了,芝姐儿做馄饨皮也不容易。”
顿了顿,她又沾沾自喜起来:“我就说咱们家祖上也没当厨娘的,怎就冒出个芝姐儿来,现在看来,都是随了我!”
林森不服气,别过头笑出声:“随某个看到鱼蹦跶就吓得蹦到椅子上的人?”
宋娇娘顿时炸了毛,伸手去拧林森的胳膊。
夫妇俩的打闹声一路传入灶房,彼时的林芝正忙着给烧鹅们刷脆皮水,接着逐一悬挂到高处通风。
正忙着,前面的笑闹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林森撩帘子进门:“芝姐儿,赵起居郎府里要加订两只烧鹅。”
“知道了。”林芝拿笔飞快记上,把纸条夹在旁边的绳索上,那绳索上相似的纸条起码有几十张,再看屋檐下,满满当当挂着待烤的烧鹅。
毕竟随着冬至将近,汴京上下都忙着迎节,价格最高的烧鹅销量也迎来一波爆涨。
“我进去帮忙吧?”
“嗯,爹就负责宰杀加吹气?”
“没问题。”林森回头与宋娇娘说了一声,教她负责包馄饨并接待宾客,旋即熟练地撸起袖子,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每次在后院帮忙做事,他都得叹息自家院子着实小了些——尤其是时下天气越发阴冷,在外面杀鹅时即便旁边摆着炉子和热水,也冷得厉害,双手都冻得发僵。
还有养在院里的两只鸡,它们被血腥味吓得直哆嗦,日日躲在窝里不肯出来,看着蔫巴巴的。
林森都想着要不干脆一起宰了,免得病死浪费钱,后来念着自家养了好两个月方才作罢。他一边麻利地给大鹅去毛,一边念叨:“咱们看好房子便早点定下,年前开始装潢,年后也好搬过去。”
“爹觉得对面谢大羊肉馆,怎么样?”林芝出来拿东西,恰好听见林森的自言自语。
“谢大羊肉馆!?”林森手一抖,声音陡然拔高:“恁大的铺子得多少钱?”
“不知道。”林芝听谢掌柜潜逃,铺子被牙行回收方才起了心思,具体的都没去打听过:“就是我觉得咱们这地方挺好的,爹和娘与街坊相处得也熟,老客也多,换到别处去又要重新打交道,怪麻烦的。”
林森松了一口气,声音又落了下来:“也是。”
可女儿这么随口一提,他又忍不住心动起来,林森还记得一家人刚到汴京看房子时的事,那时的他们看着谢大羊肉馆、东记饭馆和福荣庄,那是满心羡慕,想着三年能租上那般的宅子就满足了。
这才几个月,居然就有可能实现了?林森越想越激动,手里的刀都握不稳,割了几下没割开大鹅的脖子,反倒让鹅挣开了手,扑腾着翅膀冲进灶房。
“哎!”林森回过神,登时一跃而起。临近冬至物价上涨,这一只鹅足要百来文呢!
林芝也没反应过来,等她回神,鹅已经往堂屋冲去。
眼看大鹅张开翅膀、压低脖颈便要冲过来,宋娇娘忍不住惊声尖叫。
“呜哇!怎么有只鹅跑出来?”沈砚刚走进来,就见白色羽毛扑面而来。他先是一惊,随即被凶狠大鹅追着叨了两下,赶忙出手一把抓住。
“沈郎?”追出门的林芝松了口气,赶忙从他手里接过大鹅:“还不是爹,杀鹅的时候还敢走神,没伤到手就算运气好。”
“还不是你突然说要买谢大羊肉馆,我才吓呆了的。”
“芝姐儿,你要买谢大羊肉馆?”
“我也只是先说说,连价格都还没去问呢——”
乱糟糟的对话里,沈砚总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他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又被宋娇娘拉了去:“砚哥儿来得正好,来,试试鞋子。”
“鞋子……”沈砚一愣,目光落在宋娇娘递来的布鞋上,半天才反应过来:“您做鞋子做什么?都和您说了……”
“都做好了,你再说那些也没用。”宋娇娘把鞋子塞进沈砚的手里,催促道:“快试试。”
沈砚拗不过,接过鞋子默默试了一试。
“怎么样?”
“很好。”沈砚说不出别的评价,干巴巴地回答道。
“真的?穿着走几步瞧瞧?”
“……”沈砚无奈地站起身来,抬步在屋里走了几圈,脚下暖烘烘的,自下而上的热流仿佛涌入了心头,教人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真的,挺好的。”
“我就说不错。”林森凑过来,拍了拍沈砚的肩膀炫耀道:“我娘子的手艺老好了,真是便宜你这小子了!”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呢?”宋娇娘一把把林森推开,“还不赶紧去杀你的鹅,待会鹅又跑了!”
等面对沈砚时,宋娇娘又是满脸笑容:“你别听你叔瞎说,你待会就直接穿回去,也好感受感受,要是觉得哪里不好直接说,可不准瞒着婶子我。”
沈砚有些不自在,乖乖应了声。他看宋娇娘在包馄饨,又问道:“不如我也来帮忙?”
宋娇娘刚想拒绝,沈砚赶忙说:“您把我当侄子看,我也是当您婶子看的,帮忙包个馄饨——”
“哎哎哎,我可没说那些话哦?不是我不想让你帮忙,是你包角子的水平太差,包馄饨速度也不够。”宋娇娘打断沈砚的话,赶忙伸手指了指里头:“你不如帮你叔去处理大鹅?最近订单多,可把他们父女俩给忙坏了。”
就在沈砚欣然应下,撩起帘子正要进灶房时,便听见林芝与林森的闲话。
林芝正提着刚刚杀好的大鹅,啧啧称奇:“瞧瞧这腱子肉,难怪爹摁不住它。”
“喂,说什么呢。”林森哽住,气得直跳脚:“你爹我是疏忽大意,才不小心让它跑了的。”
顿了顿,他才放缓声音:“话说,你真打算买谢大羊肉馆?”
“都说了,我就是刚刚听到那个消息才起的心思,还得再去问问。”
林芝将大鹅放在案板上,熟练地开始涂抹香料:“况且那铺子起码要两千贯?不,应该还不止,咱们家里的钱连首付都付不起。”
第78章
要知道谢大羊肉馆面阔五间,便是上回他们在市井见着的那处一千八百贯铺子,论装潢也不及他家华美阔气。
即便这里的地段要比州桥夜市稍差一些,房价也没那边高,但架不住铺子面积阔、装潢精,故而林芝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估摸价格应当在两千五百贯上下。
饶是林芝一家近来生意顺遂,赚钱速度不慢,可手里现钱拢共也才八百贯,还得留下一部分用于周转,真正能拿出来的钱满打满算七百贯,连那铺子价格的三分之一都凑不齐。
林芝搁下手里的活计,直言道:“要想拿下谢大羊肉馆的铺子,定然得走抵当所的月贷路子。”
林森一听见‘月贷’二字,牙便先酸了几分。先前谢掌柜铺子被官府查封以后,一家人才从街坊的议论中得知,原来谢掌柜当初买这铺子,只付了三成现银,余下的都是按月向抵当所交月贷。
如今谢掌柜潜逃
,牙行当即把这事报给了官府,官府出面封了铺子。
按规矩,若三个月不缴月贷,牙行便会将铺子重新挂牌售卖。卖得的银钱,先偿还谢掌柜欠下的借款,剩下的给其妻儿;新买家要么接着按月交贷,要么一次性跟牙行结清。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铺子能顺利卖出。若是牵扯了别的官司,售卖便要拖延,期间的月贷还得按契书里的利息累加,拖得越久,利钱越高。
林森还听过传闻,有人就是因这般拖下去入不敷出,最后房产被封,退回来的银钱连欠款都不够还,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境地。
何况有谢大羊肉馆这前车之鉴在,林森本就不愿碰月贷,只想着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
可转念一想,手里这六百贯,又能买着什么好铺子?他们如今经营的这处铺子,当初是捡了个便宜才到手,若是放到现在正常售卖,少说也得三百六十贯。
六百贯顶天了,也就能买个门面两间的小铺子,还得费时重新装潢、搬家,连人脉都要从头打理。
这般折腾下来,与眼下的境况又有什么差别?
林森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家赚钱能力不俗,一月四百余贯的收入,稍稍花点钱贷款……好像也不是不行?
那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
林森左右脑搏击,想了片刻便觉得脑壳疼得厉害。
林芝见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边,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忙出声打断:“爹,还有一个问题。咱们若是再买铺子,算二回置产,按规矩首付得交五成,而非三成。”
“啊?五成?”林森呆住了。
“是啊,”林芝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心里暗道,按她估算的价格,便是三成首付,自家现钱也不够。
真要想买,还得把林芝记也拿去牙行抵押借款,这般风险实在太高。
“想要的话只能看运气了。”林芝耸耸肩膀,无奈道:“若是谢掌柜的案子拖得久一些,咱们或许还能多攒些银钱。”
林芝对自家的攒钱速度,还是很有信心的:“还有一条路便是租赁,只是这得看下家愿不愿意。若是对方愿意的话,咱们便签个三年五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罢。”
“芝姐儿。”门外传来沈砚的声音,他掀帘而入,脚步轻缓,仿佛自己才刚刚过来,全然没听见父女俩先前的对话:“宋婶子让我进来帮忙。”
“正好。”林芝当即停了话头,将手里涂抹好酱料,等待腌制的大鹅搁到木盆里腌制,随即手执铁叉,从架上取下一只腌制好的大鹅,递到沈砚手里:“喏,用竹子管给这鹅吹气。”
沈砚接过大鹅,顿了顿,却没多说什么。
林森见状,顿时放下手里的活计,嘴角勾起一抹笑:“沈郎,快试试!我记得上回你见着这事,还在旁边看了许久,不是挺感兴趣的么?”
说到最后,林森牙痒痒得很。他还记得自己头回给烧鹅吹气时,这小子和陶郎恰好撞见,两人笑得直不起腰,险些滚到地上去。
这回总算逮着机会,定要看看这小子的窘态。
林森心里美滋滋,身子微微前倾,满心等着看沈砚手忙脚乱的模样。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砚只是平静地拿起竹管,对准鹅颈的小口插进去,缓缓吹气,脸上不见半分红热,动作更是娴熟得像是做过千百回,仿佛这事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这反应,顿时让林森哽住。
更让他糟心的是,宋娇娘端着做好的馄饨走进灶房,恰好见他如男鬼般直勾勾地盯着沈砚看,二话不说便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你这老东西,没事总寻砚哥儿的不是,真真是为老不尊!”
看看,看看!
林森心里恼怒得紧,他家婆娘就是个偏心眼!
很快,时间便来到冬至。
冬至乃是汴京人眼里顶顶要紧的亚岁,上至官府衙门,下至脚店小铺,都要歇业做节,故而清晨的汴京城反而要比往日安静许多,连街边早食铺子的蒸笼都歇了火。
林芝一家亦不例外,提前一日便挂出‘停业三日’的木牌。不过停业归停业,一家人依然早早起身,在堂屋里各自忙活起来。
林森将方桌搬到堂屋中央,旋即拿干净的抹布擦上三遍。宋娇娘则在箱笼里取出双方爹娘的牌位来,恭恭敬敬端到方桌前。
紧接着夫妇二人在牌位两侧摆上细瓷烛台,中间放上铜香炉,又折了两支枝条,枝桠上黏了几朵自己剪的纸花。
与此同时,林芝则在灶房里热着提前准备好的供品。
等外面准备就绪,她也将满满当当的菜品一并端了出来,稳稳妥妥地搁在方桌上,最后摆上米饭,并将黏上纸花的枝条插在上面。
一切收拾妥当,三人对着方桌站定。林森带头取香点燃,先是对着牌位躬身三拜,将香插进香炉,又牵着宋娇娘和林芝的手,一同跪在蒲团上。
“爹娘,岳父岳母,”林森声音放得轻缓,带着几分郑重:“今年咱们离开席家,搬至汴京,日子过得安稳,生意也很是顺当。虽未能寻到你们的坟茔,但也不敢忘了祭拜。这些吃食都是芝姐儿的手艺,你们尝尝,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芝姐儿往后也顺顺利利的。”
说罢,林森带着母女俩一同叩首。林芝与前身的记忆里都未曾见过祖辈,顶多是从爹娘口中得知少许的事情,例如祖父和外祖父颇为能干,曾是府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人,偏生齐齐遭遇盗匪过世,又比如外祖母娴雅温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抱病去世多年都让老太太时常念起。
祭拜完,宋娇娘先将牌位重新收回箱笼里,而后三人才聚在一起,将供品分而食用之。
等休息片刻,他们重新进屋里换上新做的袄子、衫子和鞋子,宋娇娘还特地给林芝扎了头发,簪了珠花,最后披上斗篷,方才齐齐出门,准备去御街看大象。
刚拐过街角,三人就见街上已是人头攒动,连马车驴车都被挤得走不动道,有些性急的乘客索性下车来,加入人群之中。
孩子们穿着棉袄在街边跑,手里举着糖画或是面人,嘻嘻哈哈笑闹着;妇人们穿着簇新衣裳,头顶钗环,挎着篮子,一边走一边和相熟的街坊打招呼;还有些年轻郎君凑在一处,商量着待会去看大象表演。
“人好多——”
“跟紧了,切勿走散了!”林森生怕一家人挤散,一手牵着宋娇娘,一手牵着林芝,慢慢顺着人潮往前挪:“不用急,前面的都是去看大象的!”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头突然响起一阵哄亮的欢呼声,紧接着是孩童们的惊叫:“大象!是大象来了!”
宋娇娘立刻踮起脚尖,顺着人群的目光往前望。
起初她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待人群稍稍散开些,她猛地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哇——”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数十名手持红旗的军士缓缓行来,紧随其后的则是手持各式乐器的乐手,正吹拉弹奏好不热闹。
不过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没留给他们,而是直直落向后方,再后面正有七头大象缓缓走来。
它们比马足足高出两三倍,耳朵真如余娘子说的那般,像两把巨大的蒲扇,垂在身体两侧。
“瞧瞧它们的腿这么粗!这就是大象?”宋娇娘拉着林芝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每当大象走上一步,她仿佛就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这种体验教宋娇娘口干舌燥:“比我想的还要大好多!”
林芝虽没宋娇娘那般惊讶,但眼睛同样不舍得从大象身上挪开。
他们顺着人潮往前走,直至跟随车象队一路行至宣德楼前,看完一整场的表演才心满意足。
往回走的路上,十有八九人都在议论大象,旁边的摊贩也不失商机,纷纷叫卖起泥塑,木雕,窑烧而成的各种大象雕塑或者画像。
别说寻常路人,就连林芝一家也没能忍住,不多时怀里便抱着好几个大象雕塑。
他们逛了大半天,直至通体冒汗,肚里咕咕直叫方才离开御街,准备寻个铺子用饭。
“不如去聚友楼?”林森想起那日吃过的松茸鸡汤,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如今已是冬至,说不得会有什么冬季的时令菜呢,等咱们吃好再去牙行问问房子。”
“这倒是……”林芝和宋娇娘闻言,顿时心动不已。三人敲定主意,立马调转方向,打算穿过旁边的巷子,往聚友楼而去。
眼瞅着聚友楼近在眼前,一名汉子推着装满废渣的数个木桶从三人面前经过。
林芝下意识避让,只是随着那名汉子走远,一股淡淡的,古怪的异味直涌入她的鼻腔。
嗅到的瞬间,林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往身后看去。
“怎么了?”
“……那个废料桶也太臭了。”林芝摇摇头,抱怨道。
“嗐,毕竟是装废料的。”
“可不是,不过这边比咱们那边还勤劳啊?连冬至都来收取废料。”宋娇娘往后瞧了一眼,有些惊讶。
越是富贵的地段,街道司派遣的倾脚夫便越多,地方亦能收拾的更为干净整洁。
林芝一家所在的地方并不算最富贵的地段,但却架不住一溜衙门都在这里,故而街道司的差役已比旁处勤快。
没曾想这里居然还有更勤快的。
一家三口感叹的同时,他们也穿出巷子,抬眸便见着熟悉的瓦子以及坐落在其中的聚友楼。
第79章
三人熟门熟路进了店,至二楼窗边位置落座。林森探身一看,面露喜色:“娇娘,芝姐儿快看!咱们今日运气不错啊。”
三人所坐的位置恰好能将对面的勾栏尽数揽入眼中,只见台上正坐在两名弹琵琶的乐女,另有五名纤细女郎正跳着胡旋舞,清亮的乐声,摇曳的舞姿,引得诸人纷纷驻足观看,更有不少人注意到聚友楼的好地段,赶忙进了铺子。
“亏得咱们来得早。”
“就是,要是迟点怕是就没这般的好位置了。”宋娇娘看着接二连三走上二楼的顾客,愈发庆幸。
恰好铺里的伙计也将菜单呈送上前,林森看了两眼,忽地认出人来:“我见过小哥的!”
“你好端端说什么呢。”宋娇娘无语,白了林森一眼:“咱们上回来聚友楼吃饭时见过吧?”
“小哥曾来过我家?”林森没理宋娇娘的话,好奇追问道。上回他在铺里见到面前人便觉得眼熟,时下再次遇见难免教他惊喜。
平哥儿浑身一僵,嘴里泛苦,干巴巴地回道:“您是——林芝记的林掌柜?”
林芝听到这话,方才回头看了一眼。不过她又不在堂屋里出现,加之她还有一点点脸盲,故而根本认不清往来食客,更不用说平哥儿了。
林芝默默转身,继续趴在围栏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胡炫舞,只见舞女们的长袖在空中旋转,蓝绿交错的裙角随着转动仿佛如流动的水一般波澜起伏,配上那莹润放光的雪白肌肤,直教人错不开眼,就连刚刚还喧哗吵闹的场外也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浸于眼前的表演中。
“芝姐儿,芝姐儿。”
“嗯?嗯。”林芝回过神,回首时手里被塞进一本菜单。她翻看一二,略过上回吃过的菜又选了几道,便将菜单送了回去。
平哥儿接过菜单,赶忙退下。他把单子送到后厨里,想了想,又寻到周厨那边,悄声说道几句。
周厨惊讶归惊讶,可想着崔厨娘上回的交代,便摇了摇头:“无需在意,就当是正常的食客招待便是。”
“是。”
“等等。”平哥儿刚走,周厨又唤住他:“待会儿听听他们的对话,若是那姐儿说了什么便都记下,回头告诉我。”
平哥儿应了声,赶忙出去了。
等他离开以后,周厨心神不宁半响,他没去崔厨娘这里,反而是上前瞧了瞧林芝几人定下的菜单,目光落在最下面一行。
周厨心中微动,行至内里,在诸多帮厨诧异的目光中亲自动起手来。
“周厨怎么下厨了?”
“包厢里来客人了?”
“……没有吧?”灶房里的厨子面面相觑,聚友楼里一楼二楼乃是普通堂屋,接待散客,只一楼不收茶水费,二楼收取茶水费,而包厢则位处三楼,全部需要提前预定,无论订购几道菜品,光茶水费便要两贯钱。
同样,包厢里的顾客所点的菜品,都由对应的厨师制作,体验感自是完全不同。
而周厨便是专门负责三楼包厢的厨子之一,这般出人意料的操作直教人想不通。
不多时他便送上三道菜品,两道凉菜一道热菜,凉菜乃是腊肉拼盘和白切鹅,热菜则是豆瓣烧鸭。
腊味拼盘乃是带皮腊肉拼腊肠,前者腊肉带皮,富有嚼劲的同时还肥而不腻,越嚼越香;后者制作时间充足,咸鲜香风味十足,味道恰到好处,完全不会让人觉得齁。
林森与宋娇娘赞不绝口,而林芝才腊味拼盘的制作工艺里也能尝过酒楼管理者经营得法,运转高效,细节方面更是把握得极好。
再来是白斩鹅,许是自家最近做烧鹅的缘故,林森和宋娇娘对这道鹅肉都十分上心。
林芝光看洁白的鹅肉与透着粉色的骨头,便知这白切鹅做得不差。果然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本身比较粗糙的鹅肉入口松软,外皮Q弹,肉质顺滑醇厚,香味浓郁,想来煮制时应当是加了肥膘的。
这般的味道,需要用小火慢慢泡制而成,又是耗时耗力的一道料理。
林芝又夹起一块,蘸了蘸酱汁,眼里又是惊喜,这酱汁是蒜蓉、醪糟加各式辛香料组成,鹅肉用这物配合使用,味道顿时更上一层楼。
就连抱着挑刺的林森和宋娇娘,也说不出不是的话,或者说她们没想到鹅肉竟是不用辛香料就能做得这般好吃。
林芝闻言顿时笑了:“爹,娘,这你们就说错了,这鹅肉起码得用辛香料炖煮上三盏茶功夫,方才能让肉质这般松软又细腻,醇厚又温润。”
接着是豆瓣烧鸭,盘里的豆瓣烧鸭还冒着热气,俨然是刚刚出炉的。
油亮的酱色裹着大块的鸭肉,炒得微焦褶皱的鸭皮缀着深褐色的豆瓣碎,上面还堆着黄豆、葱段等物,色泽鲜亮,香味扑面而来。
硬要说缺点,便是量少了些。
豆瓣和鸭子都是林芝一家再熟悉不过的食材,故而宋娇娘看着送上来的小小一盘,忍不住嘀咕一句:“这要快四百文吧?这鸭子也忒值钱了……”
林芝夹起一块来尝了尝,鸭皮富有韧劲,鸭肉紧实弹牙,汁水丰腴,最重要的是半点鸭腥味也没有。
她细细品尝半响,渐渐有了答案:“想来是鸭子的品种不同?这肉质要比咱们之前做烧鸭时用的鸭子肉质更清甜,质地似乎也更紧密。”
林森唤来平哥儿询问,方才知道聚友楼用的是高邮麻鸭,而非本地豫鸭。
从扬州高邮运输到汴京,其身价自是翻了数番,其制作的菜品价格亦是水涨船高。
不到四百文的价格听着贵,实则一点都不贵。
甚至林芝回想了一下菜单,忍不住与平哥儿说道:“其实你们菜单上也可以标注下食材来源地的,这样咱们选择的时候亦不会有这般疑惑。”
“就像刚刚的鹅,也不是咱们本地的品种吧?”像是林芝这般能品出鸭肉质地味道不同的人是少数,大多数普通人,或是初次进入聚友楼的食客恐怕都会生出如宋娇娘这般的疑问。
顿了顿,林芝又想或许是聚友楼作为汴京城里有数的大酒楼,往来的也多是小有资产的富户,这个价格对于大家来说也属正常?
但后世的餐厅饭店,也都喜欢标明食材产地,这样一来能够锚定品质,二来能与顾客建立信任,减少顾虑,三来也能强化菜品的价值。
换作林芝自己的话,肯定会写上,至于别的铺子她也就随口一提,再多的也没什么好说了。
平哥儿表情不变,笑着应下,不多时又送上来两道菜品:“
三虾茭白,花胶黄鱼羹。”
听到茭白二字,林芝率先来了兴趣。其实茭白便是菰米感染黑粉菌形成的膨大茎秆,时下正处于两者兼并的时期。
因着茭白特殊情况,加之官宦人家不轻易吃这些出世不久的食材,所以酒楼乃至市井都难得见着。
没曾想,眼下聚友楼却是走在诸人前面,甚至率先拿出成品菜来。
所谓三虾便是虾油、虾脑和虾籽,配上只留下内里最嫩的茭白芯,那一口下去先是虾的鲜甜,再是茭白的清甜,可谓是满嘴生香,教人食欲大开。
这时候,再来上一碗花胶黄鱼羹,那定然会是鲜上加鲜。
林芝想到这里,伸手掀开锅盖,热气裹着鲜香喷涌而出,直直侵入一家三口的鼻腔内。
前面还心心念念松茸鸡汤的林森,此刻双眼发直,深深嗅了一口:“好香的味道!”
甚至连周遭的食客也投来视线,更有人悄声道:“花胶黄鱼羹?这味儿比我上回吃还香浓?”
平哥儿闻言,暗暗点头,毕竟眼前这份可是出自周厨之手。要知道他回头去拿餐食时,可是被惊到了!
周厨竟然亲手为这一家三口做菜!?再是手艺出色,也不过是开脚店的商贩啊……
平哥儿想到这里不免心情复杂,半响才按捺住情绪,继续观察着林家人,想要看看他们这回会说出什么。
花胶黄鱼羹不止是香味惊人,模样也是夺人得很,只见炖煮到奶白色的汤汁光泽温润,丝滑细腻,雪白的黄鱼在汤里沉浮,四周缀着翠绿的芦笋、雪白的竹荪、红润的火腿丝,间或能看到半透明的花胶丝,光是外观就足以打下满分。
林森舀起一碗递给宋娇娘,又给女儿也盛了一碗,最后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迫不及待地尝上一口。
甫一入口,林森便大吃一惊,那羹汤细滑粘稠,仿佛要将嘴唇都粘在一起。
还未等他蹙起眉,想要舔舐唇瓣,落在舌尖上的汤汁便在瞬间点燃炮火,让强烈的,震撼的鲜味重重叩响味蕾的大门。
最后,林森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长气,就忙不迭再次开始咀嚼,黄鱼鱼肉细嫩无刺,咸鲜中带着鱼肉本身的清甜,花胶丝吸满了黄鱼的鲜味,稍不注意便顺着喉咙涌入胃里。
配上提鲜的芦笋、竹荪和火腿,几种鲜味齐齐在嘴里交织碰撞,激发出的鲜味如浪潮一般一阵又一阵,一轮又一轮冲击而来。
别说林森和宋娇娘,便是林芝也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筷子,面露异色:“这道菜的水平——”
顿了顿,她轻声道:“很厉害。”
依林芝看此人的水平已不逊色于上辈子的自己,换作自己来制作眼前这道花胶黄鱼羹,想来大体也就是这个水平罢。
林芝不知这道菜出自周厨之手,心中暗暗思忖,让自己要潜心向学,切勿骄傲自满,以免教人追上。
“我得说,我换了。”林森冷不丁开口道,“上回的松茸鸡汤得退居第二,这道花胶黄鱼羹位列第一。”
宋娇娘喝完一碗,尚且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细细品味。她听着林森的话语,不免连连点头:“的确。”
林芝忍不住,也点了点头,甚至还询问平哥儿这道花胶黄鱼羹是哪位大厨的作品。
平哥儿未得周厨允许,自是不好说,只好表示自己只负责上菜,对此并不清楚,若是林芝想要知道的话他可以去问问。
林芝想了想,倒也作罢。
正当几人对话时,后厨里帮厨伙计们也是议论纷纷,对此颇为惊讶。更有伙计认出林芝一家:“我记得上回周厨出来询问菜品意见时,那家人也在!”
“真的假的?”
“莫非是周厨的亲戚朋友?”
“你们在说什么?”汤厨从后面转了出来,淡淡地瞥了一眼眼前几人。
“汤厨!”
“对不起汤厨,我马上回去。”有惊慌失措离开的,也有大着胆子凑近禀报的:“汤厨,我们是在说……”
听完这名伙计的话,汤厨探出身去,目光落在那一家三口身上,面色骤然一沉。
第80章
【警告:本章有部分不适合在吃饭时阅读的内容!】
这些伙计不认识,汤厨却是认识座位上三人的。
毕竟前有周厨和崔厨娘点名尝了他们家的菜,后有同街的谢大羊肉馆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自己的方子被传到市井之上,而如今周厨更是亲自下厨为他们料理菜品,汤厨哪能记不住这一家人的脸。
只是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开脚店的人家,竟是这般难弄。
越是如此,他越发警惕在意,唯恐他们入了崔厨娘的眼。汤厨脸色沉了沉,又转瞬恢复,以至于这名禀报的伙计还以为是他眼花了。
汤厨故作思考回忆,半响才笑了笑:“我曾见过周厨的家里人,未曾见过这三位,想来是周厨兴趣使然,偶尔下厨做上一二。”
紧接着,他和颜悦色地吩咐伙计:“你们也不要在这里偷闲摸鱼了,赶紧回去开始准备工作,待会儿有贵人要来。”
说罢,汤厨深深看了一眼林家人,转身也走进灶房里,心中暗暗思忖:都怪那谢平太过没用,害得他还要想个别的法子才是。
那边,林芝一家吃完这一餐,心满意足地离开聚友楼,拎着今日采购到的小东西,前去牙行寻了相熟的范牙人。
说是冬至放假,牙行里依然热热闹闹的。范牙人见着一家三口来,脸上满是笑意,毕竟林芝记烧鹅的名声都传到他这里了,这家人的赚钱能力可谓是有目共睹。
听到三人的来意,范牙人愈发欣喜,不过可惜的是谢大羊肉馆尚在查封期内,还未重新上架,范牙人帮他们提前打听了一下,估计这铺子出售价大约在四千贯上下。
“四千贯!?”
“是。”范牙人看出一家三口的震惊,尴尬一笑:“具体还要等定价出来才能确定,三位手上紧张的话咱们牙行也能提供借贷……”
没等他说完话,林芝便连连摇头,改口道:“这价格肯定不行,劳烦范牙人帮咱们关注关注旁的铺子,铺面得比我们目前的大一些,后面最好能多些屋子……”
她将自己的要求细细描述一边,半响才与爹娘一道离开牙行。
三人出了牙行便直摇头,宋娇娘直接吐槽道:“这是把咱们当冤大头,想要杀猪啊?”
林森冷笑:“怕是有别的目的。”
林芝点点头:“怕不是想要咱们家的方子。”
市井上的烧鸭店日渐增多,可不少此前吃过林芝记烧鸭的食客对此依然是挑剔满满,时不时便会抱怨一句,说是林芝记烧鸭更好吃。
偏生林芝记已专做烧鹅烧鸡,烧鸭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教汴京城内无数老饕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之前更有人寻上门来,邀请林芝登门制作,只是铺里生意实在太忙,最后也被林芝婉言拒绝。
依她看,怕是牙行也清楚知道这些事儿,想要用借贷之事拿捏。
林芝摇摇头:“咱们再去别的牙行问问,不说谢大羊肉馆,就说寻别的铺子。”
林森和宋娇娘齐齐同意。
……
次日清晨,林芝是被街道上的嘈杂声给吵醒的。她扯了扯被褥盖住脑袋,意图无视并睡过去,没曾想那声音越来越响,就连隔壁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多时,隔壁的门打开,随即便是鞋子趿拉的声响。
林芝听着动静,应当是爹出门查看了,她合上眼,想来声音应该很快会消失,睡意也渐渐随之而起。
哪晓得,别说轻了,她还听见街坊薛大娘和余娘子的声音。
这下,林芝是彻底没了睡意。她打着哈欠,困倦地坐起身来,盘腿坐在炕上半响,林芝方才慢吞吞地动起来,穿上袄子,套上袜子,又垫着脚把昨日放在炕边热着的棉鞋勾过来。
林芝穿戴整齐,出门洗漱
去了。
等她准备齐全,发现外面的嘈杂声轻了些,却也没完全消失。
林芝心中疑惑,索性穿过灶房往堂屋而去,又推门而出。
刚走出门,她便注意到明明是冬至节内,却有不少差役神色严峻地围聚谢大羊肉馆前,而吕三也赫然在列。
眼看吕三一本正色,正在与身侧同僚说着话,林芝自是没有上前询问。
她四下看了一圈,便见着林森,对方正与几名街坊说着闲话。
“爹,是出了什么事?”
“芝姐儿也起了?”林森止住话头,回转身来看:“我也刚刚在问呢。”
挽着竹篮的薛大娘其实也并不清楚,解释道:“我刚出门准备是市井买菜时,便见一行人直接将谢大羊肉馆围了起来,进进出出,好生严肃。”
“许是又有人来要钱了吧?”
“我听说牙行要收回这铺子重新售卖了。”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凑热闹的街坊,闻言七嘴八舌的说道。
“那谢掌柜啊,真真是贪心。”
“你们晓不晓得谢掌柜的来头?”有人顺势八卦起来,“以往他吹牛吹得多厉害,我还以为是员外富户,又或是给高门大户打理生意的,现在闹出事来才有人说,说他以前就是个地痞流氓,后来不晓得从哪里发了一笔财,方才开了店。”
“嗬!竟是这样!”
“哎哎哎,别扯开话题。”薛大娘见诸人话题越扯越远,赶忙抬高声音。不过她又怕被那帮子衙役听见,赶忙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说,我瞧着不像是要钱的官司!”
“嗐,我还以为要说啥……”
“你们别不信。”薛大娘抬手指了指衙役中的几人,说道:“前两回出凶案的时候,喏,喏,喏,那几个衙役都在里头!他们不是一般的差役,是专门负责查凶案的!”
这话一出,场内瞬间安静。
半响才有人悄声说道:“不会是谢掌柜的妻儿出事了吧?之前好多人去他们家讨债呢!”
“别说那等晦气话!”
“谢掌柜不是东西,他家妻儿人还是不错的。”另外一人点点头,附和道:“与其说他们,不如说是谢掌……柜?”
说话的大娘声音渐渐变轻,旋即周遭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半响,林森才颤巍巍道:“谢掌柜不会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情颇为沉重。
饶是被谢掌柜莫名针对的父女二人,亦是说不出的复杂。
尤其是等到中午,他们还迎来了大理寺走访审问的官吏差役,从他们口中得知谢掌柜已确定死亡,且是他杀之事。
“你们昨日分别去哪里了?”
“我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起,先是去御街看了大象,还买了不少泥塑大象玩偶,而后又去了聚友楼吃饭。”林森不知差役为何要询问昨日之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再来我们还去了牙行,随后便返回家中,后面就没有离开过。”
“你们上回见到谢掌柜是什么时候?”差役沉声询问道。
“是立冬后七八日的时候?”林森回想了一下,“就是有人上门催债,曹厨跑了的那日,后头我们看到谢掌柜锁了门离开的。”
“后面未曾见过吗?”
“没有。”
“他可寻你们过?”
“没有。”
“那日起你们有离开汴京城吗?”
“没有,我们都是开店的,加上那时快冬至了,生意忙得很,从早到晚都没有空。”
林森被问得渐渐皱眉,反问道:“差役是怀疑我们作案不成?”
“不好意思。”旁边的差役见状,赶忙开口解释:“根据我们走访周边了解,您家里与谢掌柜家为烧鸭之事颇有矛盾,而且昨日还去牙行了解他家铺子的费用吧?”
林森无语,没曾想自家去了解下铺子钱还能被盯上:“我家铺子实在太小,加上街坊都说谢大羊肉馆不日要被上架出售,我们才起了打听的心思。”
“没曾想开口便要四千贯……”林森今日说起,都觉得可笑:“我们觉得价格太贵,便让牙人帮我们另外寻铺子。”
“你们可以去打听下。”
“原来如此。”差役逐一记下,旋即又问起最后见到谢掌柜那日时一家人的行踪。
“那日我们一家邀请了朋友到家里来试吃馄饨。”若是平日林森还真不好解释,那日却是最简单不过的:“其中大多数都是大理寺的官人差人。”
差役一怔,等听到林森报菜名似的报出一连串名字以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同时态度也肉眼可见的温和起来。
等负责走访的差役归来,确定了林芝一家昨日的行踪后,他的态度愈发和善,甚至还稍稍透露了一些办案细节。
“您是说谢掌柜的尸首是在弃物场发现的?”林芝大吃一惊,时下的弃物场相当于后世的垃圾填埋地。
街道司的脚夫们会收集垃圾桶,再用推车箩筐等物统一运出城外,倾倒在预先划定的弃物场内。
在弃物场内,还有专门的人进行分拣,比如炸过食物的恶油会被过滤出来,再低价卖给作坊,充作胰子的材料,比如厨余垃圾如茶叶骨头等物会被卖给农户喂给牲畜,亦或是发酵做成肥料,又比如陈旧的家具木材会被翻新处理,亦或是拆解成木柴送去各地售卖。
而发现谢掌柜尸体的正是一对兄弟,据他们所说因着恶油售价高,平日里轮不到他们,所以两人才会趁着冬至假日跑到弃物场,想要发一笔小财。
没曾想,他们在过滤废油时竟是发现里面有类似布料的东西,等拉出时才发现是一具尸首!
那尸首不知在油里泡了几日,肿胀不堪不说,更是在捞起的瞬间骨肉分离,直把小贩吓得尖叫不断,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报案。
“据小贩的描述,大理寺的官人已绘出画像,与失踪的谢掌柜有七八分相似。”
“就在今日上午,谢掌柜的家属已确定一起捞起的衣物和配饰,皆是谢掌柜失踪当日所穿着。”
“据仵作确定,应当是被人丢弃如废油桶内,随后便被运送到弃物场内,许是因沉入底部而一直未被人发现,直到尸体腐败膨胀,渐渐上浮,方才露出痕迹来。”
“等会。”宋娇娘捂着嘴,面色发白:“……等会?浸泡数日?那,那些个前面捞出来的废油呢?都,都,都会拿去做胰子?”
林森和林芝的脸色也骤然一变,登时想起一桩事来,对啊!那岂不是拿去做的废油里还有尸油!?
想到这里,三人面色青白,要吐不吐,就连官吏差役也变了脸色,颇有些坐立不安,半响讷讷笑道:“此乃办案内情,还望三位暂时不要说出去。”
林芝:“……”
林森:“……”
宋娇娘:“……”
一家三口齐齐想着,后头,后头他们就用澡豆吧,别买胰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