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平哥儿呆呆地看着四周,原因是不过短短几息时间,便有三人到林森这里付了钱,定了烧鹅与蟹粉盖饭。
甚至他跟前那桌两人还在商量,想要两人凑一份尝尝,话语里不乏笃定。
平哥儿越想越是离奇,忍不住插话道:“这位官人,这脚店卖的吃食可是要两百八十八文一份啊!”
他在‘两百八十八文’上加了重音,有意提醒一二。毕竟寻常饭馆脚店里,两三百文的价格足够点上两三个热菜,配上一壶下等酒水,足够两三人用了。
再者,平哥儿进店便注意到墙壁上的画像,更是知道最低价的盖浇饭不过九文钱。
这般堪称最底层的脚店,居然敢喊出两百八十八文的高价?简直让平哥儿难以置信!
两名食客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其中一人上下打量平哥儿片刻,笑道:“你是初次来林芝记?”
“是啊。”
“那你不清楚也正常。”这名食客没有解释下去的打算,而是指了指菜单:“喏,你随便挑个尝尝,后头自然而然会有兴趣了。”
说罢,二人也不理平哥儿,稍稍商量下便敲定下来,也寻林森定下一份。
平哥儿瞧着更是茫然了,不过他好歹记得自己来的任务,想着周厨要求定一份烧鸭,再定两三样旁的吃食,他犹豫再三,上前道:“那个,林,林掌柜,我要预定一只烧鸭,再来一份蟹粉盖饭,一份茄丁肉臊盖浇饭明日打包带走的。”
“好嘞,您稍等。”林森笑着应声,先给前面顾客结了账,方才抬眸看向平哥儿。
他愣了愣,暗暗觉得眼前少年郎有些面熟。可林森回想一番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不由地泛起嘀咕。
莫非是新客?可新客又定烧鸭又买蟹粉盖饭?着实有些奇怪了。
林森思索片刻,严格检讨自己,作为开铺子的生意人,怎么能记不清老客的模样呢?
林森用眼角余光又扫了一回,只可惜昨日他在聚友楼并未多加注意旁边的伙计,加之平哥儿今日又换成日常穿的布衣,故而还是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他。
林森心中苦恼,面上笑容可掬,一边收钱开单,一边笑呵呵地表示自家可以提供外卖服务:“可要我们帮忙送上门?”
平哥儿心虚,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明日我上门来取便是。”
“好嘞,那您的票子拿好。”林森欣然应允,而后说道:“为了保证吃食味道,外卖单我们是统一制作,而您的单子是到店后开始制作的,凭单取餐,还请您明日务必要带着单子过来。”
平哥儿应了声,转身出去了。他回到聚友楼里,便将这事禀告与周厨。
周厨听得惊讶:“恁小的脚铺里居然有卖两百八十八文的蟹粉盖饭?还有人争相购买?”
平哥儿唯恐周厨责备自己,还解释道:“周厨不知道,就那点时间铺里便有三四人定下了。”
“其余人,也无甚反应。”平哥儿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犹豫了一下,呐呐道:“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家贵些,也很正常一样。”
周厨惊疑不定,再看八十文一斤的烧鸭,也觉得甚是便宜,只是他目光下移,又落到另外一物上:“茄丁肉臊盖浇饭?这是甚……等等?九文钱!?”
“是,是的。”平哥儿忙解释道,“这家铺里做的是名为盖浇饭的吃食,我在铺里瞧了一眼,便是直接把菜码在米饭上,另外配着酱菜和汤。”
“像是九文钱一份的是最便宜的,另外还有十六文,乃至六十八文的。”
“另外他们家好像还卖重阳糕,甚至重阳糕还带着别的东西一起卖。”这也是平哥儿从铺里听来的,就他订餐的时候有人问林森明日起鸭血米线汤怎么卖,总不能还跟着重阳糕一起吧。
“啊,这个也是预定的。”
“鸭血米线汤?这又是什么?鸭杂羹么?”周厨听着,眉心紧紧拧成一团。
要是光看这九文一份的盖浇饭,那想当然可以确定这家铺子是针对底层百姓,可六十八文又已经到普通食肆饭馆单人套餐中等的价位。
至于蟹粉盖饭的价格,更是不用说,寻常铺子压根不敢给单人套餐这个价。
半响,周厨忍不住叹道:“真是奇奇怪怪的店……”
平哥儿深以为然,可不是嘛!
周厨想了想:“明日你去时,再补上一道六十八文的吃食一并送来。”
从最便宜的,到售价最贵的,再到新品与爆款,这四样菜品足够能看出这家铺子的水准。
平哥儿应了声,次日便亲自去取了餐食回来。他双手拎着沉重的食盒和茶壶,从驴车上来后便从后门进了铺子,转而将东西提进了聚友楼的后院,却不曾想自己的动作被人尽数纳入眼中。
平哥儿将食盒拎到灶房角落里,接着便去请崔厨娘和周厨。两人闻声走了过来,细细打量面前的食盒。
不同于聚友楼所使用的食盒,那都是在木匠铺里定做的,从材质到外观,再到上面的纹饰都有详尽的规定。
眼前的食盒却是干净简单,朴素到让人一看便知道是大路货。
周厨上前一步,掀开食盒盖子,暴露在三人眼前的便是两道诱人的菜品:茄丁肉臊和葱爆羊肉,另外还有两碗米饭。
前者酱浓味香,油润诱人,后者颜色鲜亮,葱香四溢。
光看外表,便让崔厨娘和周厨露出异色,更不用说无甚见识的平哥儿,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他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不要想着省钱,在那边吃一碗再回来的。
周厨怔了怔,又掀开第二层,这回出现在诸人眼前的是蟹粉盖饭,那扑面而来的蟹香,那金灿
灿的蟹粉,无一例外教人看直了眼。
好半响时间,周厨才凝神看向其余吃食,放在蟹粉盖饭旁的是三道净口的小菜,另外还有一道模样奇特,形似夹子的脆皮吃食。
“这是——”周厨忽然想到那日平哥儿说听到那名姐儿说自家的鲜鳆金银夹子没封口,丢了里面的鲜美汤汁。
那若是封了口,便是这般模样吧?周厨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崔厨娘,见崔厨娘并未开口,又继续打开食盒。
最下层放着的则是一整只烧鸭,只见整只烧鸭卧在盘上,焦脆外皮带着油润的光泽,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香味。
周厨把所有菜品都摆在桌上,望着让自己都禁不住吞咽起唾沫的诱人菜品,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只觉得瞠目结舌:脚店?脚店!你和我说这是一家脚店的出品?
屋里安安静静的,直到一道响亮的咕噜声打破了寂静。
崔厨娘和周厨目光一动,视线齐刷刷落在涨红脸的平哥儿身上,他刚刚跑了这两趟,肚子早已是空空荡荡,哪里扛得住这般的香气。
平哥儿脸红到耳朵根,忍不住垂下了头,崔厨娘见状笑了笑:“先尝尝罢。”
说罢,她便取来木筷逐一品尝。
崔厨娘每一道菜都尝了两三口,期间还唤平哥儿倒了两碗姜茶清了清口。她脸色严肃得紧,待尝过烧鸭后,默默将筷子放在桌上:“……你确定做菜的是那位姐儿?”
平哥儿摇摇头:“回禀崔厨娘,小的并未能进灶房查看,故而也不确定。只是小的在店里时,只见着铺里是那对夫妇在招待宾客,唯有那位小娘子一直在灶房里忙碌,没出来过。”
崔厨娘听到这里,已是肯定了七八分,谁让这铺子名字便是林芝记,这点倒是如了林森夫妇当时想得那般,唯有林芝本人做,才能这般理直气壮,堂堂正正将自个儿的名字挂在上头。
可想想周厨说的林芝年纪,崔厨娘又忍不住咋舌:“这般的年纪,这般的手艺,真是……难以想象。”
“那联系的事情。”
“……让我再想想。”崔厨娘又叹了一声,侧身吩咐周厨:“没我的话,不准擅自去联系。”
周厨欲言又止:“崔娘。”
崔厨娘止住他的话语,又对平哥儿道:“今日下午你便不必当值了,回去休息,这些吃食你也都带回去与罢。”
平哥儿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他赶忙应下,等崔厨娘和周厨一前一后离开便美美将几道饭菜放入盒里,准备带回家与家人分享。
甚至平哥儿还想,两百八十八文的蟹粉盖饭舍不得,可是九文的,六十八文的盖浇饭……回头还是能带着家里人常去用用的!
平哥儿欢天喜地地出了门,可没走几步他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平哥儿定睛一看,讷讷道:“卢哥。”
当头的汉子卢哥也是聚友楼的人,不过不是在前面的伙计,而是仓库里负责进出货的帮工。
卢哥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在平哥儿面前方才站定。他长得人高马大,足以将平哥儿笼罩在阴影里,更何况还有那如平哥儿大腿粗的胳膊。
有这般的本钱,卢哥自是出了名的跋扈,包括平哥儿在内的人亦是能远离便远离。
平哥儿正心惊肉跳时,便见卢哥揪住他:“喂,你小子刚刚去了什么地。”
“唉?额,没,没去……”
“那你拿着的食盒是哪里的?”卢哥冷笑一声,“我可是问了你的同伴,你今日是轮值的,却只上了半日便突然离开,可是周厨让你去做了什么?”
“这,这个,不,不是。”平哥儿眼见卢哥一拳头砸过来,顿时吓得两腿哆嗦,哭丧着脸交代了来龙去脉。
卢哥闻言,直接将食盒抢了过来,一脚踹在平哥儿腿上:“滚滚滚!你小子把嘴给我守严实了,别让人知道这事!”
平哥儿吓得连滚带爬跑了,而卢哥拎着事儿,转了两圈进了一间院子。
待走进院子,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卢哥直走到紧锁的堂屋门口,弯着腰,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汤厨,是我,小卢来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卢哥弯着腰,低着头,直走进了屋,把食盒搁在桌上,又将平哥儿说的话叙述了一遍。
汤厨背着手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掀开食盒盖子,冷冰冰的目光扫视着面前几道动过的菜品。
他执起筷子品尝一二,登时间名为嫉妒的怒火席卷心头。
聚友楼啊聚友楼,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可不允许有人在此刻横插一足。
“你可知是哪里的铺子?”
“是大理寺前街上的。”
“啧,偏偏是大理寺前的。”汤厨阴沉着脸,心气不顺,崔厨娘看中人也不是头回,往日使卢哥和他几个兄弟闹上一二便足够了。
不过大理寺前街却是个微妙的地儿,汤厨眯着眼想了会:“我记得,谢三羊肉馆就在那条街上?”
第62章
谢大羊肉馆的掌柜谢平近来心头窝火,先前他瞧不上眼的林芝记,竟像是烧了热灶般红火起来。
自打对面开门营业,谢平便常常立在门口,目光幽幽地盯着那边,暗自数着进出的人流量。
看了两日,他也大概知道,但凡是提着油纸包出来的,十有八九是买了烧鸭的,提着食盒的,多半还搭了别的吃食。
单是这样,谢平顶多酸上两句。可架不住林芝记的热度上升,名气渐渐传进周遭衙门里,连来自家铺里用餐的官吏也忍不住会提上两句,半点没有嫌弃之意。
谢平起初还疑惑,随后便记起国子监博士造访林芝记之事。人五品官都能赏脸进去用饭的地方,旁的官吏又有什么好端着的。
后来更甚,有些聚餐的官吏头回听同僚说起,便遣伙计去对面买烧鸭。
碰到这等情况,铺里的伙计也只能赶忙解释林芝记烧鸭需要提前预定,不能帮忙临时订购,偏生越是如此越是引得议论纷纷,让谢平恨得牙痒痒。
更让他憋屈的是,那烧鸭是真好吃。
谢平使铺里伙计买了一只,尝了味道以后便暗道不妙,没想到这外地来的人家,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既然有这等手艺,为何放着好好的烧鸭不做,还开什么盖浇饭?”
谢平暗自嘀咕:“若是专开烧鸭店,我倒能登门订个供货合同,岂不是两全,也省得如今碍眼。”
可眼下,林芝记再怎么说也终究属于一家主营饭菜的脚店,自家这上档次的饭馆跟脚店进货,未免太过掉价。
谢平越想越烦,拂袖回了铺里,径直走向灶房。他脸色阴沉,帮厨帮工见了,都识趣地往两边躲,硬生生让出条道来。
谢平毫
无阻碍的,迅速来到自家高薪聘请的主厨面前,问道:“怎么样?那烧鸭的做法,琢磨出来了没?”
“这。”主厨面露难色:“还需……”
“还需什么?”谢平打断了主厨的话语,语气带着斥责:“曹厨,不是我说您,这都已是第三天了,你怎么还没有头绪?”
曹厨一愣,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若是他能见到一个新菜然后用三天就能模仿出来,他还用得着在这儿受气?早就被那顶尖的酒楼饭馆请了去坐镇了。
徒弟们瞅着曹厨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准在骂娘,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
有个徒弟咽了口唾沫,想上前劝两句:“掌柜的,仿制菜品哪那么容易,总得反复琢磨……”
谢平啧了一声,瞥向曹厨:“我听说林芝记的厨娘,不过三日便琢磨出了羊头签的做法。”
这话纯属胡诌,是谢平为了刺激曹厨随口编的。他见曹厨毫无进展,就想起当初林芝说的话,疑心她怕是早做出猪肉版羊头签了,此刻故意拿出来刺一刺。
曹厨相信……相信才有个鬼嘞!
他知道林芝记的主厨,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娘子,能做好手上拿几道菜,便足以教人称道,甚至他还与徒弟们说那位芝姐儿在脚店里做厨子着实是浪费。
可她能三天模仿出羊头签?
笑死,真能做到这种地步,下一位厨神就是她!
谢平抬眸一看,便对上曹厨看傻子似的表情。他顿时大怒,狠狠将曹厨数落一通,方才甩袖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曹厨后脚就扯下围裙扔到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徒弟接手活计,自己往后院歇着去了。
灶房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直到二厨呵斥一声,众人才重新开始忙碌,连平日里爱躲着摸鱼闲话的伙计也缩了缩脖子,躲了出去,趁着铺里还未正式营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掌柜的要求也太高了……”
“账房说,这几日咱们铺子的收入都降了不少。”
“不会是林芝记影响的吧?”另一名伙计插话,“要说威胁的话,怎么看都是东记饭馆和福荣庄更有威胁,再说。”
他压低声音:“先前总在咱们铺里用饭的那位大人,连着两回都去了东记饭馆呢。”
偏生自家掌柜与林芝记较上劲,半点没注意到这桩事儿,让人怪不安的。
“嗐……要不去劝劝掌柜?”
“你看曹主厨,还是掌柜花大价钱挖来的,不是照样被一通骂?就咱们这些小虾米,掌柜的怎么可能会听我们的话?搞不好一句话下来,就把咱们打发走了。”
伙计无奈地摇摇头,叹道:“只盼着掌柜能早些回心转意,别在这事上费力气了。”
正当伙计们或是抱怨或是担心时,谢平背着手出门没多远,就有些悔意,觉得方才话说重了。
他本想回去向曹厨道个歉,没曾想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住了。
谢平起初脸色不佳,正欲喊人,等看清楚来人顿生迟疑:“你,我记得您是聚友楼的——”
拦路的正是卢哥,他微微昂首,笑道:“正是,不知谢掌柜有空否?我家汤厨想请您喝盏茶。”
谢平瞳孔直颤,脱口而出:“汤厨?您说的可是那位聚友楼的汤易汤大厨?”
卢哥笑着颔首。
谢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位汤厨方才三十岁出头,已是公认的聚友楼下一位主厨。
若是能搭上这般的大人物,哪怕是从对方指缝里漏些肉汤,都够自家铺子发达的了。
谢平想到这里,哪里还记得要向曹厨赔罪的事,连连拱手:“有空,自是有空,卢郎请。”
两人乘车至那座院落,待进入堂屋坐上片刻,谢平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林芝。
顿时他又惊又喜,心头发痒。曹厨靠不住,可出手的是汤厨啊!
谢平当即应下,随即把自己的困境一股脑倒了出来。汤厨听完,指尖在桌上敲击片刻,而后拿出一个炙鸭方子:“你先用这个方子在铺里试,至于让外皮焦脆入味的手法,我还得琢磨几日。”
炙鸭,顾名思义便是烤鸭,外皮烤到焦脆,内里鸭肉多汁鲜美,乃是汴京城颇为常见的吃食,但汤厨所拿出的方子,显然与常见的市井方子大有区别,绝非普通货色。
谢平欢喜之余,还有些担忧:“可周遭食客都吃惯了那口味,饶是这炙鸭方子美味,恐怕也很难一下子吸引到人……”
“蠢货。”汤厨嫌弃地瞥他一眼,轻声交代几句。谢平听着听着,暗道自己糊涂,竟是连最简单的方法都忘记了。
辞别汤厨过后,谢平立刻赶到市场上,加钱加急在自家铺子后头造了两个窑炉,又将方子丢给曹厨,要他按着方子制作炙鸭。
曹厨憋屈得很,恨不得当即就挑担子不干了。偏偏他是谢平挖来的,两者还签了契书,最后只能捏着鼻子,按着谢平吩咐的去办。
谢大羊肉馆里这般折腾,自然是瞒不过周遭人的视线。福荣庄和东记饭馆冷眼旁观,而余娘子打听一二,没两日便将消息送到林芝记来。
“他们家在造窑炉?”
“没错。”余娘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与宋娇娘说道:“我听他们铺子的小厮说的,说是他们掌柜要曹厨子做烧鸭来着。”
“他们家不是专做羊肉的嘛,做烤羊排什么的还差不多,怎跨行跨到鸭肉上?”
“还不是看你们家生意好,眼红呗。”余娘子撇撇嘴,很是瞧不上谢掌柜的行径:“不过依我看,肯定还是芝姐儿做的好吃!”
待送走余娘子,宋娇娘没了方才的冷静,赶忙将这事告诉给林芝和林森。
“这怎么行?”林森没想到头一个来仿的竟是对门,顿时动了气:“这算恶意竞争吧?我去行首那儿告他一状!”
“这算哪门子的恶意竞争,人价格都没出来,爹去说人家还以为是咱们怕了呢。”林芝拦着吹胡子瞪眼的林森,笑道:“再说咱们先前便料到,咱们生意好了,模仿者定然少不了。”
“要我说,这还只是开始呢。”
“那咋办,咱们就这么看着吗?”宋娇娘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芝坦然道,“咱们做好准备,然后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招吧。”
听到女儿的话语,林森夫妇俩勉强镇定下来。往后几日里谢大羊肉馆里渐渐飘香,而林森去街市时也见到另外几家挂起烧鸭牌匾的铺子。
看来,竞争是一触即发了。
见得多了,林森反倒彻底冷静下来。他生怕其他铺子使绊子,进出货愈发小心。
直到这天早上,变故还是来了。
正当林芝在灶房里准备腌制烧鸭的各式香料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动。
她掀帘一看,发现出门不过一刻钟的林森居然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
“爹,怎么了?”
“咱们常去的鸭铺,说鸭子全被人订走了!”林森气得脸色发青,“明明边上还摆着六七十只,偏说一会儿就有人来拿。”
林芝皱皱眉:“那其他铺子呢?”
为了防止供应链出现问题,林芝记此前便定下了三五家铺子,正常情况下不会缺货。
偏偏林森咬牙道:“都没货!”
宋娇娘一听,顿时柳眉倒竖:“哪家铺子能一口气吃下这么多鸭子?分明是见咱们生意好,故意卡咱们货源!”
“关键是,咱们已经订出去六十来只了!”林森烦的是这个。
“没事。”林芝想了想,便有了打算:“您再去一趟市场,既然没有鸭,咱们就买鸡、买鹅,买鸽子和鹌鹑。”
林芝嘴角往上翘了一翘:“我就不信他有那么多银钱,能把全汴京的禽类都包圆了。真有这本事,也犯不着跟咱们抢生意了。”
“鸡、鹅、鸽子和鹌鹑?这些也能做?”林森略有些迟疑。
“能。”林芝给出肯定的答案。
“好!”林森闻言,顿时心中大定。他刚转身离开,又被林芝唤住:“对了,爹,您今日就买鹅,要是不够就再补些鸡。”
林森不明就里,但也欣然应允,匆匆去了集市上将大鹅定齐全。
跟在林森后头打探情况的小
厮见状,登时傻了眼。他匆匆跑回谢大羊肉馆,急声道:“不好了,不好了郎主!”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个林芝记的掌柜,那个林掌柜又去了街市。”小厮喘着气,努力回话。
“急什么?那几家铺子的鸭子不都被咱们家收了嘛,他要买啊只能买那些农户的。”谢平翘着二郎腿,坐在位置上,心情甚是不错,幸灾乐祸地猜测着林森的反应:“嘿嘿,用那些农户养的鸭子,我看他们怎么保持品质!”
“不是,不是。”正当谢平得意时,小厮插话道:“郎主,林掌柜没去买鸭,而是买了好些大鹅和鸡。”
第63章
谢平一怔:“什么!?”
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晴不定。谢平沉思半响,方才重新舒展身体:“哼,怕什么!依我看,他们八成是知道我们与鸭铺签订了契约,想要引导我们跟着去买那些畜禽,以为这样就就能让我资金紧张——”
谢平说到这里,不免肉痛起来。为了这事儿能办成,他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方才说服那几家鸭铺,最终他一口气定下三个月的订单,并且提前支付了一大笔定金。
这也是他与林芝记的差距。
谢平自信满满,毕竟他从花娘子那打听到林掌柜一家为了盘下铺子,将自己带来的银钱全部投了下去,饶是前面十几日生意再好,手里的银钱也顶多只有几十贯。
就这点钱,他们断然没办法与那鸭铺定下更多的货。
光是耗,都是耗死他们!
谢平志得意满,吩咐小厮继续盯着,又回后院查看曹厨等人的进度:“今日要正式营业了,做出来的烧鸭如何?”
曹厨态度冷淡,回道:“尚可。”
谢平瞅了眼油亮的炙(烧)鸭,心里满意得很:“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趁着林芝记出现差错的时机咱们要一举把食客都拉回来!”
诸人纷纷应声,只是等谢平离开后曹厨的徒弟便凑上前:“师傅,不提醒一下,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问起来,反正我们是按方子做的。”曹厨瞥了徒弟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重声道:“这可是汤厨的方子。”
“再说了,掌柜的不都说了自己琢磨了手段,保准林芝记做不来烧鸭。”
“既然林芝记做不来,谁还能对比两种烧鸭间的味道区别?”
徒弟讪讪然地闭上嘴,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按着曹厨的吩咐去办。只是到了人后,他也不由地拉着旁的师兄弟吐槽:“别说对付外头了,我咋觉得咱们铺子得先起内讧了?”
“……可不是嘛。”另外几人也同样面带忧色,其实诸人也听到伙计的聊天,也觉得其余人说的没错,做羊肉便主打做羊肉,非要与林芝记去比鸭肉做什么?
谢平完全没注意到铺子明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已是暗流涌动。他正指挥几名小厮换上招幌,摆上桌椅,最后搭上木架,挂上价格。
“等等。”谢平叫停了伙计,“把七十八文一斤改成六十八文。”
“六十八文?掌柜的,这会不会价格太低了?”账房惊了一跳,赶忙劝道。
“哼,他们家不是想做烧鹅来抵抗吗?”谢平冷笑一声,“我价格降低十文顶多是不做了,我看他们敢不敢放低价格。”
“这——”
“按我说的去做!”
“是——”就在谢大羊肉馆诸人忙进忙出时,林森也将大鹅带回铺里。
他照旧负责杀鹅事宜,待上手以后他发现除去大鹅的尺寸要比鸭子大,其余杀鹅与杀鸭也没什么区别。
待杀完以后,林芝抹了抹手,仔细交代起林森:“爹,还要麻烦您再去一趟郭四郎茶坊,说明一下如今的情况,记得得说明鸭铺未提前说明,突然不再供应鸭子,导致我们原本应当每日提供的鸭货也暂时无法供应。”
“为了这事,我们临时将烧鸭改成烧鹅和烧鸡,可以改而提供卤鹅头、鹅颈和鹅掌,另外还能提供卤鸡杂。”
“若是可以接受,下午我们可以将货物送去让他们试吃,并愿意在过去提供价上打九折。”
林森一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竟是差点忘了!”要是等到下午要送货才想起,到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林森心中懊恼,暗暗告诫自己一番,又细细记下女儿的叮嘱。
等他杀完鹅和鸡,便净了净手,换身干净衣服,租了毛驴便出发去郭四郎茶坊。
宋娇娘则帮衬着处理那堆大鹅,还别说除去尺寸大了一些,其余过程皆是差不多。
“就连腌料也不用改?”
“是啊。”林芝熟练地抹着酱料,把鹅屁股给缝上,吹气并用热水定型,一连串操作那是行云流水:“刚开始我不选鹅,单纯就是鹅的价格比鸭要贵些。”
加之也不确定好不好卖,加上窑炉只有一只,烤鸭子能一次性烤三只,还能整只整只卖,可换做烧鹅一炉只能烤两只,加上其份量大,半只一只价格会贵上一倍也不止。
“哪晓得后面生意会那么好,我的那些顾虑都是白搭。”林芝笑了笑,给风干的大鹅刷上脆皮水:“之前我想着烧鸭都已经卖出名气了,也就懒得更换了,这回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改成烧鹅也不错。”
有了两只窑炉以后,她一回可以出炉四只,大鹅一只出肉足够七到十斤,算下来还比烧鸭划算。
非说有什么问题的话,林芝想了想:“就是烧鹅的价格要贵些,烧鸭卖八十文一斤,那烧鹅得要一百二十文一斤才行。”
“一百二十文一斤!?”宋娇娘不免再次紧张起来:“这价会不会有点贵了。”
“鹅的成本要高,而且体型操作也要困难一些。”林芝自觉定价并不算贵,“况且今日是头日换成烧鹅,预定的客户就按烧鸭的价,往后再改了价格。”
“嗐,我就担心那人又把鹅——”
“那就换成烧鸡。”林芝嘴角上扬,轻笑道:“再不济还可以换成烤乳鸽或者烤鹌鹑,这两样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差。”
宋娇娘闻言,终是不语了,她想芝姐儿先前有一句话没说错,除非对方能垄断整个禽类市场,不然就没办法让自家停手。
可都能垄断整个禽类市场了,那还与自家计较这个做什么?不得让自家卖得多些,也好让他赚得多些?
没了后顾之忧的宋娇娘顿时心头一松,兴致勃勃期待着对面的反应。
为什么说是对面呢?毕竟他们搬出桌椅,更换招幌的动静之大,连余娘子都忍不住又进来说了。
“宋娘子,你看到没?”
“谢大羊肉馆那烧鸭,就买六十八文一斤!”
宋娇娘去门口看了一眼,又是震惊又是无语:“咱们又与谢大羊肉馆毫无联系,甚至还去他们家用过一次饭呢,怎搞得好像我们家与他们有深仇大恨一样?”
“天知道。”林芝耸耸肩膀,将风干的大鹅送到窑炉里,仔细密封上。
她现在不担心谢大羊肉馆,更担心的还是烤制问题,毕竟鹅的体型要比鸭大上不少,想要保持外皮焦脆的同时内里也能同时熟透,便需要调低温度,延长烤制时间。
可这样外皮的颜色和脆度都有可能变差,故而林芝需要依靠自己过往的经验,慎重调整炭火的数量,窑炉的温度,尽可能做出完美的烧鹅来。
正当林芝在屋里忙忙碌碌时,点卯的时间也即将到来,大理寺前街上的人也渐渐变多。
不少食客刚刚走近,便被谢大羊肉馆门口的景象所吸引,惊讶地围上前去:“……烧鸭?”
“等会,这是谢大羊肉馆吧?”
“他们家怎么开始卖烧鸭了?”
路过的官吏衙役,乃至普通百姓都面露迷惑,可架不住谢大羊肉馆只要六十八文一斤,顿时教不少人涌上前去看。
“林芝记要八十文一斤呢!”
“只要六十八文一斤……我买半斤试试!”
就如谢平所想,六十八文一斤的价格顿时引发了食客的热情,不少以往未曾在林芝记买过,又或是嫌贵只买过一两回尝鲜的食客纷纷上前,不多时便卖出了四五只烧鸭。
谢平喜气洋洋之余,不由地往林芝记望去,只见刚刚归来的林森正推开店门,然后淡定的进去了,竟是看也没看自己这边一眼。??????
谢平险些气歪了鼻子,暗道他们现在坐得住,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也拿不到鸭子时,看他们还坐不坐得住!
林森还不晓得自己的漠视让谢掌柜的怒火愈发高涨,正忙忙碌碌擦桌拖地,将账册登记册都取出摆放整齐,最后方才到灶房里拿了蒸饼垫饥,他一边吃,一边往院子里看:“芝姐儿还守着呢?”
“说是今日用的是鹅,故而时间会有些差别,得在旁边守着才是。”
“嗯……”林森回想起最初林芝折腾一日,才将烧鸭彻底完工的样子,不免心生担忧。他悄声道:“今日来得及吗?不如与客官们说一声……嗷!”
宋娇娘抬起胳膊,撞在林森的身侧。她横眉竖眼,压低声音道:“芝姐儿肯定能做到的。”
“我这不是想让芝姐儿压力小点。”林森捂着身侧,龇牙咧嘴的同时还记得压低声音。
“芝姐儿看着淡淡的,其实最不服输呢。”宋娇娘遮住嘴,嘀嘀咕咕:“别看早上干脆利落地安排下来,其实心里记恨着那谢大羊肉馆,想要他们好看呢。”
“那谢大羊肉馆真的有病。”
“可不是嘛?跟疯狗似的,竞争归竞争,居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就在两人正嘀嘀咕咕,暗暗骂谢大羊肉馆解气时,忽地一股不同于往日的香味冲入夫妇俩的鼻腔。
林森夫妇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约而同抬眸望向前方,只见林芝正打开窑炉,长杆一勾一拉,便将里面悬着的两只烧鹅拉了出来。
两人嗅到的异香不用多说,正是从中喷涌而出。
见此,林森和宋娇娘皆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垂涎欲滴地盯着枣红中带着金色,宛如镀了一层蜜蜡般油亮的烧鹅,半响才挤出一个感叹字:“哇……”
宋娇娘脑海里滑过一道思绪,难怪女儿打从知道消息起就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就这!用得着吗?
她擦了擦快要淌下来的口水,一个胳膊肘把林森怼一边去,然后让出中间的道路来:“芝姐儿小心点!那么沉的东西。”
“还好啦。”林芝笑眯眯的,心情很是不错。尽管她确定自己已了解窑炉,也没想到居然能第一炉便直接成功,而且做出来的烧鹅色泽均匀,漂亮到让自己都眼前一亮,就是不知道里面如何。
林芝满怀期待地进了灶房,将一只烧鹅悬在半空中,另一只搁在案板上。
紧接着,她手执菜刀干脆利落地将烧鹅一分为二,瞬间鹅肉的清香,香料的异香与汁水一同如浪潮般汹涌而出。
林芝手里一转,将多余的汤汁接在盘里,再细细分割鹅肉。
林森和宋娇娘往前走了几步,视线牢牢黏在切割下来的鹅肉上。
林芝切出一盘子,推到夫妇俩面前,脸上带笑:“运气不错,第一炉便熟透了。”
“爹,娘,你们快试试。”
“好好好。”林森夫妇早已恭候多时,闻言喜上眉梢,忙不迭拿起筷子,分别夹起一块烧鹅送入口中。
甫一入口,夫妇俩的耳边便响起清脆的咔嚓声。连接着酥脆外皮的那层薄脂瞬间在舌尖融化开来,将烧鹅惊人的醇厚丰腴送到口腔的每一处。
烧鸭与烧鹅,这一堆同胞异卵的兄弟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前者皮脆肉紧,肉汁清甜,而后者脂香与肉香交织,绵密厚重,咸鲜温润。
夫妇俩吃了一块,又忍不住夹起下一块。林芝瞧着两人反应,嘴角微微上扬,也捡起筷子尝了起来,细细品味,确保万无一失。
正如宋娇娘说的,她啊才不是什么善心人,记仇得很。
林芝咽下鹅肉,眼里闪过势在必得:既然谢大羊肉馆想踩着她上去,那她就奉陪到底,看到底是谁做了谁的登云梯。
第64章
林芝一家在灶房里吃得心满意足,其乐融融,同时铺子外也有人注意到林芝记铺子飘出的香味。
“奇了怪了。”一个提着谢大羊肉馆烧鸭的食客循着香味走到林芝记门口。他仔细嗅了嗅,又闻了闻手里的油纸包:“我怎觉得林芝记的烧鸭味道好像与平日不一样?”
“闻错了吧?许是两家烧鸭味道混在一起了?”
“也许吧……”
“不过只要六十八文一斤,这也太划算了。”另一个食客拎了拎手里的油纸包,喜滋滋道。
“不知道味道如何?”
“谢大羊肉馆的招牌在那,肯定比一家脚店做得好。”
“那也是!”
“我记得林官人还在林芝记定了烧鸭的,咱们进去得跟他说说,让他退了才是。”
“对对。”几人有说有笑地进入衙门,还顺便宣扬一番自己买到的便宜烧鸭。
靠着低价和谢大羊肉馆的名声,不少人动了心,纷纷购买。
不过半日,谢大羊肉馆的烧鸭就卖了大半,还有不少人预定了下午来取。
即便降价以后收入比预期要低,也架不住卖出去的数量多,让谢平喜上眉梢。他回灶房吩咐众人加快制作,自己则美滋滋地算起账来。
待到中午,他背着手走出铺外,一是看看自己烧鸭的售卖情况,二是瞧瞧今日林芝记的营业状态。
谢平光是想想,便能想出一番鸡飞狗跳的情形。他脚步轻快,暗暗想着得将林芝记的窘态尽数记下,回头禀报给汤厨才是。
啧,真不知林家人做了什么,来汴京这点光景便得罪了汤厨。谢平心里掠过一丝怜悯,随即又涌上幸灾乐祸,也多亏们这番操作,才让自己有机会攀上这棵大树。
可刚走到门口,谢平就皱起眉,心里咯噔一下:只见林芝记里人来人往,安静祥和,每一个出来的食客面上皆是餍足之色,瞧着与往日并无区别。
这怎么可能!?
谢平沉着脸,唤来小厮让他去打听打听,很快便得到消息:林芝记的确改售烧鹅了,不过今日是按过去烧鸭价卖的。
“按烧鸭价出售?”
“是,不过郎主放心。”小厮见谢平脸色不好,赶忙接着往下道:“不过那位官人说,明日烧鹅便要一百二十文一斤,足足比咱们贵了一倍呢!”
谢平表情方才缓和了一些,想来林芝记也是没有办法,就他们的本钱用烧鸭价卖烧鹅,怕是没得赚还得倒亏。
只不过且不说烧鹅与烧鸭味道区别,这价格着实是……
谢平摇摇头,冷笑一声:“真真是狮子大开口,区区一个脚店居然开口便是一百二十文一斤。”
谢平觉得林芝记这是在自寻死路,背着手回了铺子,不曾想林芝记里,诸人品尝烧鹅过后也纷纷提及对面的谢大羊肉馆。
“唉?你们说订不到鸭子?那么多铺子呢!”一名食客舔舔嘴唇,一边意犹未尽地望向烧鹅试吃品,一边随口问道。
另一名食客用牙签戳起一块烧鹅放入口中,随着丰腴滋味在唇齿间散开,惊得眼睛圆睁:“唔……烧鹅也不错啊!”
几人本来昨日订了烧鸭,得到消息后便想退单或还价,没料到铺里直接没有烧鸭,而是换成烧鹅。
他们本不情愿,刚要开口退单,林森就送来烧鹅试吃品,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咱们家往日用的鸭子品种,体重乃至尺寸都有考究,只有几家铺子能稳定提供,哪晓得一家说没货也就罢了,几家铺子通通都说没货。”
林森无可奈何,朝着诸人拱手道:“想要重新稳定货源,还得再考察二日。”
“竟然还有这种事?也没听说最近鸭子……”食客下意识接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
他咂咂嘴,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斜对面的谢大羊肉馆。
同行的几人交换眼神,都想到了一处。有人没忍住,悄声说道:“太不要脸了!”
林森装作没听见,只笑着问道:“您几位还要烧鹅吗?今日按原来的价格出售的。”
“那后头是什么价?”
“烧鹅的话成本比较高,一斤后头得一百二十文。”
“这价格,也忒贵了!”食客瞪圆了眼,差点跳起来。附近的闲汉、杂役、饭馆伙计,一天也就赚一百文上下,还不够买一斤鹅肉。
要是这个价的话——
食客迟疑了一下,那他也只能买更便宜那家的。
林森瞧着诸人反应,暗道果然。
其实他们先前敲定价格时,便有这般顾虑,待谢大羊肉馆臭不要脸的降价销售烧鸭后,他们更是确定价格便是一个大问题。
即便附近顾客多是官吏,贪便宜的心也难一下子改掉,况且谢大羊肉馆的招牌尚且稳固,比自家这个新店更得人心。
林森眯了眯眼,笑道:“不过官人放心,烧鹅的价格是稍稍贵了一些,但我们还提供烧鸡。”
“烧鸡?”
“是的。”林森笑眯眯道,“烧鸡的价格与烧鸭一致,还是八十文一斤。”
食客们动作齐齐一顿,林芝记做烧鸭烧鸭好吃,做烧鹅烧鹅好吃,想来那烧鸡——
刚刚还想跑路的食客顿时没了心思,心痒痒了起来:“咳咳,那我定一只?”
“我,我也定一只吧……”
“我来一斤烧鹅,两只烧鸡。”
林森笑眯眯的,利索地收钱记账:“好的。”
待诸多食客散去,铺里也就剩下沈砚、陶应策和吕三三人。
“货源之事,可需我们帮忙?”沈砚直白问道,“我家里都有经营的饭庄酒楼,有专门提供鸡鸭鱼肉的渠道。”
陶应策点点头:“我家里亦有。”
林森摆摆手:“哪好劳烦沈郎陶郎,咱们有办法。”
沈砚还想再劝,可见林森和宋娇娘都是一脸笃定,便将话语咽了回去,改口道:“若是有麻烦的话,还请林叔宋婶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我们晓得。”林森敛了笑容,郑重答道。
话音刚落,林芝撩起帘子,探身出来:“说帮忙的话,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诸人齐齐一愣,随着林芝的话语方才恍然大悟。不多时几人便手里提着油纸包出门,临走前还冲林芝比划:“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等送走诸人以后,林森面上才泛起苦意:“这烧鹅要价一百二十文,果然有些难卖啊,我看要不要稍稍调低点价格。”
“一百十八文?一百零八文?”林芝反问两句,旋即摇摇头:“怕是我们挂到九十八文,也一样有人嫌贵。”
林森听到这里,郁闷的同时又不免唾了一口:“谢大羊肉馆的掌柜,真特么有病。”
宋娇娘也是义愤填膺,与林森挤在一块,把那谢平翻来覆去,连带祖宗十八代一块骂了个遍。
林芝见状,只觉得好笑:“再让他高兴两日吧,咱们先瞧瞧情况,再说咱们还有釜底抽薪这一招。”
“……也是。”
“还好张妈妈是个好的。”宋娇娘叹了口气,郁闷得很。先前女儿说旁人见自家赚钱,定会想法子来占好处,没料到这么快就动手了。
还好张妈妈是个老实的,见有人拿钱收买她,要她偷看或偷拿林芝腌制鸭子的香料,赶忙告诉了他们一家三口。
“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请张妈妈帮忙。”林芝眯了眯眼,“要是谢大羊肉馆的烧鸭卖得好,也让他尝尝被人抢生意的滋味,看他还能不能摆大店的谱。”
林森和宋娇娘想了想,顿时乐得笑出声,甚至开始期待谢大羊肉馆生意变好,再直直跌下去的模样,也不知道到时谢掌柜能露出何等模样。
“哎,这样说来。”宋娇娘托着脸,倒是有些遗憾起来:“刚才不该让沈郎他们帮忙宣传,该让这事发酵几日才对。”
“就是就是。”
“……”林芝给两人一个大白眼,头也不回地钻进灶房:“中午想吃什么?”
“螃蟹交子?配个米线汤。”
“又吃螃蟹交子?我有点腻了,来个素馅的交子就行了。”林森摇摇头。
“你这话……好欠揍啊?”
“?吃不腻才奇怪——哎呦!”林森抱头鼠窜,委屈巴巴的:“我就想吃个素馅的!”
林芝无语地放下帘子,纯把爹娘的吵闹声当背景音,自顾自准备午食。
与此同时,沈砚等人也回到了大理寺内。吕三辞别两位官人,一路走到小吏差役的休息室。
他刚进去,便有人冲着他打招呼:“吕差人来了?”
“林官人。”吕三赶忙问了好,旋即便寻了一个位置坐下,顺手翻出一卷卷宗,俨然一副准备边吃边看的架势。
林官人不免暗道吕三勤勉,可作为小吏差役,光勤勉也无甚用处,还是得与官人打好关系才是。
而后他忽然想到旁人的闲话,据说这位吕三常跟着陶官人和沈官人做事,前者虽为八品司直,却连破数起大案,俨然是大理寺里的新秀。
而后者虽是小吏,却是陶官人的表弟,还是衙内出身,保不准日后是什么前途。
林官人心里泛起酸意的同时,也起了套近乎的心思:“吕差人今日还是在林芝记买的?怎么不退掉?旁人一和我说这事,我就赶紧去了,咱们小吏赚钱不易,得省着点!”
“喏!谢大羊肉馆今日起也卖烧鸭了,不但价格还更便宜,只要六十八文一斤,而且味道也是相当好,你要不要来尝尝?”
吕三进来时,就注意到几人桌上的油纸包和食盒都带着谢大羊肉馆的痕迹,本想等自己尝了烧鹅再说,没料到林官人更主动。
他欣然接受,笑着起身,提着食盒走到诸人身边:“说到这个,林芝记刚好换了吃食,往后说是做烧鹅和烧鸡了。”
“这么巧?”
“听说林芝记进鸭子的渠道出了问题,鸭铺不愿意卖给他们家。”吕三一说,旁边几人顿时皱起眉,哪还不明白其中关节。
“不过今日还没见到烧鸡,还只有烧鹅。”吕三坐在空位上,将食盒搁在桌案上,旋即打开盖子。
他选的位置甚是巧妙,恰好将烧鹅摆在烧鸭旁边。
油光锃亮,通体枣红透着金色的烧鹅,还有外皮皱皱巴巴,略有些深浅不匀的烧鸭,没摆一起时看着差不多,可一对比,林官人总觉得烧鸭黯淡无光,连香味都被压了一头。
林官人喉结滚动,轻轻咽了一口唾沫。他瞅瞅自己那份,又看看吕三那份,脑海里不禁升起一个念头:自己退了林芝记的烧鸭,不会退错了吧……
第65章
“嘿,这是林芝记的?”
别说林官人震惊,就连旁边几名小吏差役也惊疑不定起来。几人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开口:“光看着外表,好像还是林芝记的烧鹅……好看?”
“林官人,你这份真是谢大羊肉馆的?”还有人发出质疑。
“肯定啊,你瞧瞧,纸上还有谢大羊肉馆的纹式呢!”林官人闻言,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他家境寻常,身为小吏的收入扣去家里支出,再扣去与同僚交际的银钱,每月能够随意使用的银钱也是屈指可数。
因此,虽然几天前他便知道林芝记烧鸭美味
,不少官人都在订购的事儿,但他直到昨日才头一回进去预定了一斤烧鸭肉。
待今日早上有同僚告诉他谢大羊肉馆也开始出售烧鸭,而且还价格更便宜以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马上到林芝记退了自己预定的那份,回头又去谢大羊肉馆买了一份。
林官人百分百确定:“我亲眼看着厨子切好装盒,当场称重的。”
眼见林官人急得面色通红,另外一名小吏解释:“许是放得久了,外表瞧着不太好看。”
话音落下,外面又进来一人。
这人提着手里的油纸包,冲吕三等人笑道:“你们都在?那刚好!你们知不知道?谢大羊肉馆出烧鸭了,一斤只要六十八文!我买了半只回来,咱们尝尝!”
屋内众人齐齐沉默。
进来这人先是一愣,而是注意到摆在桌案上的烧鹅烧鸭:“咦?什么嘛,你们也买了?”
他把手里的油纸包搁在桌案上,打开来给诸人看。正当他要说话时,目光却是在三份‘烧鸭’上游离起来:“……咦?”
三份‘烧鸭’之中,唯有一份色泽金灿,肉质饱满,在颜色黯淡的另外两份烧鸭的衬托下,显得尤为鲜亮耀眼。
这人看了又看:“怎不一样?”
吕三强忍笑意,目光环顾身侧诸人,淡淡道:“当然不一样,我的是林芝记买的烧鹅。”
无论是刚进来那人,还是屋里其余人,皆是沉默不语。半响之后有人悄声道:“说不定就是外表好看了点,里面也差不多吧……”
只是说话间,已带上犹豫。
来的这人比林官人脸皮厚,他毫不犹豫也挤了过去,大大方方把自己的烧鸭推给吕三:“来来来,吕哥别客气,快尝尝——”
说罢,他美美拿起筷子:“我也来尝尝你的。”
吕三无语,却也没拒绝。
看出吕三态度的其余人瞬间精神大振,厚着脸皮凑过去。
“唔——好吃哎!”
“哇……这个外皮怎么能这么脆?”
随着惊叹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而眼前的一碟子鹅肉也在迅速消失,林官人终是忍不住:“等等!让我尝一口!”
通体枣红又透着金色,闪烁着油润光泽的烧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随着牙齿微微用力咬下,酥脆的外壳发出和谐的声响,牙齿也随之陷入丰腴肥美的鹅肉之中。
鹅肉滑嫩无比,汁水丰腴鲜香。
只需轻轻吮吸,肉汁便争先恐后地涌入口腔,舌头仿佛荡漾在名为香料的世界里,几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是好。
林官人几乎做不出别的反应,牙齿疯狂咀嚼,舌头不停吸吮,直到骨头里都吃不出味道才吞咽下去。
他还想再拿一块,却发现面前的盘子已然空了。
“太香了。”
“这也太好吃了吧?”
“他们家烧鸭也是这个味?”
“不知道……”有人抱头郁闷,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意去瞥另外两盘子烧鸭:“啊啊啊,我为什么前面没吃过?早知道,早知道……”
最后进来的那人迷惑:“好吃是好吃,也不用这样吧?说不得谢大羊肉馆的烧鸭更好吃呢!”
众人齐齐沉默,看他一眼再叹气。还是林官人将油纸包送到他手边:“李差人,你先试试。”
“?”李差人疑惑,李差人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谢三羊肉馆是出了名的大铺,比……”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他呆呆地咀嚼几下,表情变化异常丰富:从=-=到O-o,再到(ΩДΩ)!
不是,这对吗?
李差人缓缓低头看着手里的烧鸭,确认再三,肯定这就是自己刚刚买来的烧鸭以后,顿时大惊失色:“这也差得太多了吧!”
李差人半点不客气的说法,没引来反驳,倒是引发一片共鸣声。
“可不是嘛。”
“我刚吃到烧鹅都惊呆了。”
“无论外观、香味和味道,全部输了啊!”
说着说着,众人又忍不住看向吕三。林官人好奇道:“吕差人,你吃过林芝记烧鸭吧?和烧鹅比如何?与谢大羊肉馆比如何?”
“与烧鹅有些类似,却又完全不同,至于比谢大羊肉馆的。”吕三毫不犹豫道,“林芝记的好吃多了!”
诸人阵阵惊叹,林官人更是懊恼不已:“早知道我就不退了我那份了。”
李差人闻言一惊:“林官人昨日预定了,今日退了的?”
“是啊。”
“……那也就是说我现在还能买到?”李差人眼前一亮,腾地起身就往外窜去。
屋里安静半响,亦有人起身往外去。毕竟明日烧鹅便要一百二十文一斤,今日八十文一斤,那可真真是太便宜了!
如此场景还在另外两处同时发生,更有吃过林芝记烧鸭的官吏对谢大羊肉馆做的烧鸭敬谢不敏,打算趁着烧鹅价格便宜多买一份。
中午还郁闷生意一般的林森,下午便迎来了人潮。他把最后一份烧鹅打包出去,面对乌泱泱的食客只能一遍遍重复明日除了烧鹅还有烧鸡,前者一百二十文一斤,后者八十文一斤。
不少人遗憾而去,也有不少人决定订上一只尝尝。
东记饭馆和福荣庄的伙计再一次在外面相遇,他们面面相觑,然后默契且熟练地排上队伍,分别预定一只烧鹅和一只烧鸡,回去时还不忘瞧瞧谢大羊肉馆外的景象。
谢掌柜并不在场,只留了两名伙计在那卖烧鸭肉。虽然也有不少官吏百姓购买,但人气远不及上午。
两名伙计暗暗摇头,将外面的情况禀报给自家掌柜。
东记饭馆的掌柜抚掌笑道:“瞧瞧!这回我们还得感谢谢平那小子稳不住,给咱们先探探路。”
“若是后面林芝记的生意能在谢大羊肉馆的压制下继续稳住,我们也不必再研究烧鸭技术,索性与林芝记签个合同,往后由他们提供烧鹅罢。”
“咱们金主厨不是已做出来……”
“那只有七分相似。”掌柜摇摇头,说几家铺子不在意林芝记?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同于谢大羊肉馆全然不将林芝记放在眼中的嚣张,东记饭馆和福荣庄都是在私底下进行研究。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他们也只能说大概搞清楚了这烧鸭的做法,从火候到腌制手法,乃至具体的制作过程都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待解决。
事实上,收买张妈妈的人里也有他们的身影,就是也没能得到什么消息。
掌柜暗叹一声:“若是烧鹅与烧鸡能做得同样美味,说明林芝记的这个方子是个很成熟的方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铺子只有那点大,对我们构成不了威胁。”东记饭馆的掌柜深知,相比于味道,随着官位上升,官人聚餐时也更在乎与用餐的氛围和环境,根本不会选择林芝记那般的小铺子:“反倒是谢大羊肉馆——”
掌柜微微一笑:“既然谢平要跟他家对上,那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次日,谢平听得伙计的消息尚不以为然,只觉得林芝记是借着烧鹅价低而销售大增的回光返照,并将这事添油加醋禀报与卢哥,拍胸膛保证自己一定能让林芝记滚出汴京城。
这日,他的销售额大涨。
次日,他的销售额依然在上涨。
然后接下来的几日,他的销售额虽然没有前面的涨幅,但也小幅度上涨。
就这样,连续涨了五日才戛然而止。从第六日开始,谢平的销售额不增反降,这时的他并不着急,只当自己是销售额进入瓶颈,又或是趋于饱和。
直到接下来,他的销售额开始下跌,跌到最后更是开始波及店铺的正常营业。
“什么?大理寺正取消了席面?”
“司天监教授、司农寺主薄也取消了席面?改去了东记饭馆?这是为何?”
“还有赵官人、吕官人、林官人……他们居然也把席面取消了?”
前面说过,谢平常常会接待不少有身份的官人置办席面,又借此来吸引低品级的官吏。这些官吏往往为求得他的注意,每月也会订上一两回席面。
而这些官吏定下的席面,才是谢大羊肉馆营收的大头。他为了增加收益而看上利润颇高的烧鸭,没曾想收入没增加多少,倒是营收节节下跌。
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取消,终于让谢平面色难看,询问面前几人道:“怎,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这样?可是菜品出了问题?还是谁得罪了官人?又或是东记饭馆和福荣庄又来了新人?”
曹厨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而账房抬眸看看诸人,张了张嘴,终于忍不住说道:“掌柜的……这事儿说到底,还是烧鸭闹的。”
“什,什么?”
“人说咱们铺子卖的烧鸭和他们在市井上买的烧鸭一个味,人就一脚店,就咱们这水平怎么能算正铺!”
甚至都不是与林芝记比了。
账房满脸苦意,继续说道:“加上伙计们日日在外面叫卖,多少,多少有些掉档次,故而几位官人便换了别的铺子,其余官人见状也就纷纷取消了。”
谢平听到这番话,如遭雷击。半响他回过神来,连连跳脚,不可置信地抬高声音道:“胡说八道!我这可是聚友楼汤厨给的方子,怎么可能与市井里的烧鸭一样。”
账房叹了一口气,使人拿来两份烧鸭:“您尝尝——其中一份是咱们铺子做的,还有一份是市井新开的一家烧鸭铺子做的。”
谢平分别尝了一口,彻底绷不住表情。他手上一抖,筷子啪嗒掉在桌案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居然,居然一模一样。
没等谢平回过神,铺子门口又有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青衣汉子面色冷漠,说道:“谢平是吧?有人举报你恶意竞争,与赵家鸭铺、肥甘禽肆以及鸣皋坊签订契书,禁止向部分商家提供货源,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说明一下情况。”
第66章
目睹谢掌柜被带走的行人站在路上,七嘴八舌说着刚刚看到的景象。
“谢掌柜怎这般狼狈?”
“把他带走的人,好像是饮食行的督查!”有眼尖的差役注意到那几人的装饰,蹙眉严肃道:“督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嗬!不会是饭菜有问题吧?”旁边的百姓闻言,那是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抬高嗓门嚷嚷,上一个饮食行会督查出现并将掌柜主厨带走的,据说是食材变质导致数人腹泻不止。
这般的声音一出,周遭讨论声愈发激烈,有人更是联想到自己身上:“我前两日吃了他们家的烧鸭后便肚子疼,拉了三回呢!”
“不是不是。”出来关门的伙计听到这番动静,登时大惊失色。因着恶意竞争被带走调查,与因食物出现质量问题被带走调查,两者的程度可是天差地别。
前者顶多是名声差些,后者可是要关门歇业的啊!伙计小跑上前,解释道:“大家听我说,只是恶意竞争带去调查,不是甚的大事。”
“只是?恶意竞争?”
“不是……什么大事。”
偏生伙计的解释一出口,顿时让周遭人表情愈发微妙起来,窃窃私语起来:“什么嘛,都被带去调查了,还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就是就是。”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还有一人摇头道:“恶意竞争我知道!我之前便听说林芝记是因为货源受阻,方才改成烧鹅和烧鸡的!”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啧,当时就有好多人怀疑,毕竟前脚林芝记货源受阻,无法制作,后脚谢大羊肉馆就开始卖烧鸭了。”
“还好林芝记技艺超群,改成烧鹅和烧鸡之后生意还是照旧红火,否则怕是要被谢大羊肉馆逼得倒闭!”
“结果还在这里卖惨……”
“啧啧,好不要脸!”旁边的行人听得连连摇头,又瞥了一眼伙计与谢大羊肉馆,满眼都是鄙夷。
正当外面说得热闹,谢大羊肉馆里的人乱成一团时,林森喜气洋洋地将这事告诉妻女:“你们没瞧到他刚刚那衰脸,有胆子做却是没胆子承认,还在那边嚷嚷冤枉呢!”
“活该!”宋娇娘幸灾乐祸。
“说的没错。”林芝脸上带笑,附和道:“让谢掌柜家吃个教训,也省得旁人以为咱们家是软柿子,谁来了都能捏上一下。”
一开始,眼看更替成烧鹅和烧鸡以后,生意并未受影响,林森便歇了打击报复的心,想着做生意以和为贵,还劝母女俩到此为止。
宋娇娘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林芝指出问题关键,他们想放谢掌柜一码,可谢掌柜想放他们一码吗?
换作刚刚来到汴京,手里银钱几乎都投入购房,仅凭这一物赚钱养家的普通人家,遇到这等情况会如何?
光是缺乏货源这一条路,就把人的活路堵死了。
他们需要重新寻觅货源,重新调整烘烤制作流程,速度快的话也要个七八九十天。
且不说到时生意早就被谢大羊肉馆占了大半去,想要再出头得有多困难,恐怕他们的钱袋子被掏得干干净净。
“另外还有我们签订下的卤味订单,若是完不成合同遭到索赔的话——”
林芝稍稍说了一番一家人可能的结局,只惊得林森和宋娇娘冷汗直冒:“再者,人抢了咱们烧鸭,咱们不作声,那下回别的铺子再来抢烧鹅、抢烧鸡,咱们又怎么办?继续换成烧鸽或是烧鹌鹑吗?”
“到时候,别说是谢大羊肉馆,就是周遭的地痞流氓都晓得咱们家是外地来的,无根无基,最是好欺负,说不得到时日日往咱们家钻呢。”
他们不但要狠狠打击,而且还得要旁边的人都看见,知道他们一家都不是好欺负的。
林森悚然一惊,终是清醒过来,二话不说便加入其中。他们先是赁人去谢大羊肉馆买了烧鸭,仔细斟酌试做配方后便让张妈妈放话出去,将这份方子售卖给三家新开的烧鸭铺。
这方子或许不如林芝的,却也比市井的烧鸭方子来得好,加之林芝还私底下给几名厨子培训一番,说真的烤制出来的模样竟是要比谢大羊肉馆的都好看三分!
刚刚开业时,谢大羊肉馆并未受到多少冲击。而随着时间增加,加之几家铺子又使人到处宣扬,等尝试的人多了,名声也渐渐传开。
再来宋娇娘与余娘子几个,也与客人提及市井上的烧鸭店,传些似是非是的流言。
谢大羊肉馆的烧鸭与市井卖的烧鸭味道一样,价格还要略贵!
谢大羊肉馆的烧鸭味道还不如市井卖的烧鸭,价格还更加贵!
唯一让林芝一家觉得意外的是东记饭馆和福荣庄也接连下场,不但向自家下了烧鹅的订单,而且还进一步加剧流言,目标直指谢大羊肉馆的根基。
遭受多方打击的谢大羊肉馆也不负众望,生意急转直下。
林芝最后一击便是举报,不过她不是为了让谢掌柜出一大笔的罚金,而是单单想将事情更扩大化。
林芝眯着眼睛,笑了笑:“不知道他与那三家鸭铺签订的契约,后头还怎么完成?”
果然,随着谢掌柜被饮食行督查带走的消息传开,即便谢掌柜很快被放回,也挡不住谢大羊肉馆的名声一落千丈,烧鸭的名声更是跌到谷底。
官吏更喜价格略高,但品质更好的林芝记烧鹅和烧鸡,普通百姓则更喜欢市井上价格更低的烧鸭,价格中等偏高,味道甚是普通的烧鸭根本无人问津。
至于往昔那些席面?那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接连几日晚间林森往外张望时,都能看到高朋满座的东记饭馆与福荣庄,还有那空空荡荡的谢大羊肉馆。
待到立冬前夕,林森刚带着采购的蔬菜瓜果等归来,便见谢大羊肉馆门口站着数人,其中几人还怪面熟的。
他哂笑一声,回屋里与妻女说道:“外面有好戏看了。”
宋娇娘好奇得很,赶忙出门瞧了两眼,见着对面情形,咋舌道:“这些是什么人?”
林森嘿嘿一笑,抬手指向其中几人:“其余人我不认识,但这,这,还有那边那几个我认识!”
顿了顿,林森道:“这些人便是赵家鸭铺、肥甘禽肆以及鸣皋坊的掌柜与伙计。”
“原来是他们家!”宋娇娘顿时横眉竖眼,声音里透着厌恶。这三家便是最初统一突然拒绝向自家供货,连理由都不提供的
鸭铺。
即便林芝一家如今已寻到品质不错的鸭铺,即便他们暂且没有使用鸭子,顶多订购一些盐鸭蛋,也将最初的那三家鸭铺记在心头。
夫妇俩吃瓜吃得起劲,半响还是林芝做活做得一半没见着人,撩帘子出来查看才发现:“爹,娘,你们怎么还偷懒!”
“哎呀,芝姐儿快来看看。”林森和宋娇娘欲罢不能,闻声索性伸手一捞,把女儿捞进怀里,教她往外看:“你快瞅瞅,赵家鸭铺、肥甘禽肆以及鸣皋坊的人来寻谢大羊肉馆麻烦了!”
林芝闻言,瞬间来了兴趣。她赶忙抹了抹双手,再挤在爹娘身边往外看,对面的吵闹愈发凶了,谢掌柜被推来推去,面上的笑容也撑不住。
眼见外面情况不对,铺里的账房伙计纷纷跑了出来,两边大几十号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冲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剧。
“那边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妙。”
“我瞧着,再下去要打起来了!”
“咱们是不是得报官?”
“不用不用,那边有人跑去寻差役了。”林芝看到几道往衙门跑的身影,悄声提醒道。
一家人紧张兮兮地瞧着,全然没注意到另一侧街道驶来的马车。
沈砚尚坐在车上便听到阵阵吵闹声,他掀帘看去,正巧见到林芝一家三人齐齐从门缝处探出脑袋,宛如叠罗汉般朝着对面张望,时不时还往回缩一下。
沈砚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陶应策听到笑声,也忍不住探身来看,入眼一幕登时让他哭笑不得:“林叔他们在做什么呢?”
“我瞧着,像是再看谢大羊肉馆的热闹。”沈砚顺着三人的视线望去,顿时发现推搡叫骂的一群人。
忽地,他皱了皱眉。
沈砚高呼停车,旋即利落地跳下马车。他身形极快,利索地冲入争执的人群,手稳稳搭在其中一人的手上:“住手。”
争执声戛然而止。
谢平惊疑不定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沈砚,目光下移的瞬间便发现一道刺眼的冷光。
他浑身一激灵,登时连连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刀,刀!”
场内安静一瞬,轰然炸开。
刚刚还推搡得起劲的诸人赶忙散开,惊恐地看向那名腰里藏着刀,甚至刚刚想拔刀的男人。
“赵掌柜……”
“赵掌柜,你怎么,你怎么。”
“咱们是上门要钱,但也不用这样吧……”肥甘禽肆和鸣皋坊的掌柜看着赵掌柜,满眼皆是不可置信,心中后怕不已。
赵掌柜手上一松,刀片稳稳落在沈砚的掌心。他面无表情地望向两人,冷笑道:“你们是大铺子,除去鸭子还在贩卖其余飞禽,丢了一桩生意少了一些银钱,周转亦没什么问题。”
“可我家,只做鸭子生意。”
“为了这单子,我抵押了我家的宅子,我家的铺子……我十几年的心血,十几年的心血都要没了啊!”赵掌柜说到这里,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
沈砚面无表情地听着,直至差役赶来才将赵掌柜交予对方,放手离开。
陶应策立在林芝记门口,见状朝着沈砚摆摆手:“快来,芝姐儿说今日的早食是煎包!”
沈砚无语,走到近处不免撞了一下他:“我在那边忙碌,你也不知道上来帮个忙。”还先来打听早食是什么。
“我这是相信你嘛。”陶应策起初看到刀光还紧张了一番,见沈砚三两下便将人放倒瞬间冷静了:“再说,我也是仔细观察四周,确定其余人都是真来要账的,方才到这边来。”
顿了顿,陶应策转移话题:“况且我过来也是有原因的。你不知道那一幕把林叔、宋婶和芝姐儿都吓了一跳,要不是我赶紧拦着,他们三个都要冲过去了。”
沈砚闻言,顿时板起脸来,转身念叨林森和宋娇娘:“林叔,宋婶子,遇见危险情况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你们应该赶紧进铺子关门才是,怎么还能往外冲。”
林森和宋娇娘:“……”
他们幽幽看向跟在后头的陶应策,只见他双手抱在后脑勺上,见状别过头去,吹了一声口哨。
林森和宋娇娘:“……”可恶!
他们先表示是担心沈砚,然后被沈砚用‘我是专业的,你们呢’的反问给哽住,只能老老实实被沈砚教训一顿。
最后,还是林芝端着煎包从灶房里出来,方才让念叨声告一段落。
“来,豆浆和煎包。”
“你们家还有豆浆?”陶应策接过一碗,顺势喝了一口,这豆浆香醇厚重,甚是美味。
“早上买回来的,就煎包是我做的。”林芝解释道。
俗话说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能被排入前三位,可见制作豆腐的艰难。
林芝的确注重食材品质,能够自己制作的便自行制作,但同样她也不傻,故而得闲时便去集市上买上几回豆浆豆腐,挑出一家品质最好的。
说罢豆浆,诸人的视线便落在煎包上,煎包各个长得圆圆滚滚,朝上的部分中心是焦黄色的,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
第67章
明明两面被煎得焦焦的,可用筷子夹起时,却能感受到内里的暄软蓬松。
待一口咬下去,满满当当的馅料便会滚落出来,争先恐后地涌入口腔中。
焦焦脆脆的外皮,松松软软的内里,配上咸香可口的内馅,味道教人眼前一亮。
“你吃的是白菜猪肉馅的。”
“还有别的味道?”沈砚好奇道。
“嗯,另外还有——”林芝刚要解答,便卖了关子:“你们尝了便知道了。”
“说的我都好奇了。”几人继续往下吃,很快便有了发现,接下来他们还吃到了羊肉馅和韭菜鸡蛋馅。
正当他们觉得已经到此为止的时候,沈砚又有了新发现:“咦?”
他咬了一口,面露惊奇。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沈砚夹着的煎包里露出颤颤巍巍的,晶莹透亮的条状物。
“这不是……细粉吗?”
“哎呀!”宋娇娘也认了出来,上回他们在铺里订了一些,只不过因为食客们都习惯了米线汤,加之绿豆细粉的进价高,所以便一直搁着没派上用场,没成想竟是被林芝拿来做了煎包的内馅。
“居然是细粉。”陶应策对这物并不陌生,轻笑起来:“我以前只在汤羹里吃过,还是头回见人把它放在馒头里。”
他夹起一个,意外发现也是粉丝馅的。焦脆的外皮咬下去咔嚓作响,油脂香与粉丝的辛香巧妙融合,渗入暄软的面皮,教人越嚼越有滋味。
几人吃着,也顺带聊起谢大羊肉馆的事儿来。让一家人惊讶的是,原来那三家铺子已将谢掌柜告上衙门,要求其履行合同义务。
“那他们怎么还登门吵闹?”
“听说是谢掌柜除去一开始支付的定金,之前就再没付过钱了。”
“那他不是违背契书了吗?”
“事实上并没有。”陶应策与林芝一家解释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除去定金以外,他们剩余的款项约定是售后即付,也就是说拿到货物再付相应的钱。”
林芝一家齐齐愕然,瞬间反应过来,恐怕是自那日之后,谢大羊肉馆的生意一落千丈,烧鸭更是无人问津。在这等情况下,谢掌柜入不敷出,自然不会继续购买鸭子。
“正常来说,商户有权将这批鸭子转卖给他人。”沈砚摇摇头,接话道:“可他们签订的偏偏是单独供应契书,也就是说这批货物名义上已是谢掌柜定下的了。”
“要是商户擅自出售,反而会被判违约,需要承担高额赔偿金。”
“谢掌柜在衙门里咬定他签契时与商家约定是三个月内进行交易,也就是说三个月内他何时提货均可。”
“等于谢掌柜是在等他们违约?若是他们违约出售,他还能倒打一耙赚上一笔?”林芝想明白以后,都要被谢掌柜的操作气笑了,难怪那赵家鸭铺的掌柜想要捅死他,这分明是挖了坑等人往里跳啊。
林森和宋娇娘听得一愣一愣,暗暗记下这事,告诫自己往后签契书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别到时候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
外面还有喧闹声响起,却是不关屋里人的事。林芝一家送走沈砚和陶应策,又迎来隔壁的余娘子。
进来时,她手里还提着一只暖水釜。这东西类似于后世的保温瓶,内里有夹层,底
部有可以加热用的铁盘,是周遭官吏富户冬日里常常随身携带的器物。
余娘子将暖水釜搁在桌案上,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娇娘,我做了热饮子,想让你尝尝……瞧瞧能不能给我点意见。”
宋娇娘欣然应允,赶忙拉着余娘子入座:“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清减了一些?”
“婆母病了,故而事情有些多。”
吴掌柜昨日不还在铺里坐了大半日?没见他回去替替你。”
宋娇娘往日觉得吴掌柜性子不错,今日却有些嫌弃:“照顾婆母多辛苦,他不知道多帮衬你,倒在铺里躲懒。”
“铺里还有生意要忙,再说我家官人已帮了我不少了。”
“啥叫他帮你啊?”宋娇娘皱了皱眉,不爱听这话:“那可是他亲娘,你是在帮他照顾,再说铺里往日不也都是你负责招待客户?怎就突然要他了?”
“……”余娘子愣了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她慢慢品出味来,双眼渐渐亮了起来:“是这个理——”
林森路过,林森听见了……
林森装没听到,甚至担心引火上身而蹑手蹑脚走了。反正他和宋娇娘的爹娘早就没了,自家娘子在外惹火,和他也没关系。
至于也从灶房里出来,开始听这堆话的女儿……
林森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转回去,暗暗想着果然应该寻个无父无母的男丁入赘,那样就不用担心了。
做了一月有余的烧鸭,林芝已是熟练得很。她将该烤的烤上,该风干的挂上,该备的菜全数准备就绪,便也出来了。
林芝见着余娘子,而后目光又落在暖水釜上。她眼前一亮,抬步走上前去:“余娘子可是做了热饮子?”
“对对对,瞧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正经事!”余娘子方才想起自己来的缘故,赶忙取来杯盏,打开暖水釜,将里面的热汤倒在碗里。
她将小碗逐一送到宋娇娘和林芝面前,局促道:“上回你与我说看看药膳书籍,我便去书坊借了书来看,果然那《饮膳正要》《圣济总录》里都有些食疗方子,我瞧着里头很多东西都有讲究,我不敢用,便寻了个简单的试了一试。”
顿了顿,余娘子方才悄声道:“也不知道……行不行。”
其实婆母病前她就做好了这饮子,只是见林家生意越来越好,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不好意思把练手之作送来。
她也找过花娘子,请对方帮忙尝尝,花娘子只尝了两口就说味道寡淡,无法售卖,还劝她别琢磨这些,回头自己与自己侄儿说一声,教她去店里打杂,每月赚两三贯,熬过冬天就好了。
余娘子等着消息,可四五日过去,花娘子总说再等等。
眼见婆母的病跟去年一样,一时半会好不了,钱如流水一般的出去,她只好厚着脸皮来找林家人。不求自己的热饮子能如同烧鸭烧鹅那般火,有夏日的三分之一就好。
余娘子正胡思乱想时,耳边突然响起惊呼声:“好喝哎!”
她傻乎乎抬头,就见林芝也扬着眉梢,一脸惊讶:“的确,真的很好喝!”
林芝细细品味,觉得味道与甜浆粥甚是相似。或许有人不知道甜浆粥,但说起另一个名字,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美龄粥。
“咦……咦?真,真的?”这边,余娘子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评价,磕磕巴巴道:“你们可不要安慰我。”
“安慰你做什么?”林芝失笑,细细品味,果然是以豆浆煮粥,米浆泛着温润的奶白色,细腻又绵密,凑近便能闻到米香与豆香所组成的清甜味道。
一勺舀下去,粥体稠得能挂住汤勺,入口是化不开的绵柔,米浆在舌尖流转,半响才不情不愿的被吞咽入肚,化作热流涌现浑身。
“是真的很好喝!”宋娇娘喝完一碗,尚且意犹未尽,冲着余娘子竖起大拇指来:“超好喝的!”
“可,可是花娘子说不好啊?”余娘子又惊又喜,下意识将花娘子的话说出口。
她懊恼地捂住嘴,宋娇娘却已听见,皱起眉梢:“花娘子说什么了?”
余娘子迟疑半响,还是说了。
宋娇娘皱眉道:“她懂个屁饮子!再说,她那侄子不过是在书铺里给人抄书的,又不是书铺的老板掌柜,哪里能请你去打杂。”
这下,余娘子是真惊了:“啊?”
宋娇娘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你别说漏嘴。”
其实并非无意。
自拜佛那日以后,花娘子还登过两次门,总说想请林家人出去吃饭说话。
宋娇娘起了防备,让林森送货去茶坊时托茶坊的人查了查,得知花家人欠了一屁股债,而花小郎没钱读书,靠在书铺里抄书打杂过活。
家里日子难过,按理说花小郎应当勤俭节约,不曾想他游手好闲,还曾放话说自己很快便会娶到富贵娘子,到时候有的是好日子。
而他口中说的富贵娘子不是旁人,正是林芝。
调查结果差点把林森和宋娇娘气厥过去,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花娘子。
没曾想花娘子天花乱坠的一通说,竟是把那不学无术的侄子说成了书铺主人,真真是可笑无比。
余娘子听到这里,哪还不晓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一张俏脸忽青忽白,气得浑身直哆嗦:“我,我,我帮了她好几回,她,她怎么能这样蒙骗我!?”
宋娇娘摇摇头:“天晓得。”
林芝见余娘子气得眼圈发红,端起暖水釜给余娘子也倒上一盏:“别气别气,你这饮子做得是真不错,若是放在铺里销售,定然受欢迎。”
“真的能卖……?”
“当然。”林芝知道余娘子就是缺乏信心,故而细细赞扬:“冬日里喝这个最暖身子,甜而不腻,还带着豆香米香,不管是配早点还是当点心,都合适得很。”
若是别人说,余娘子怕是不会信的。可眼前的林芝一手缔造了掀起热潮的烧鸭,而后又推出同样大受欢迎的烧鹅烧鸡,她说好卖,想来一定没有错的!
余娘子想到这里,终是多了一些信心。而宋娇娘也在旁边给她加油打气:“等生意红火,看看花娘子还能说出什么话!”
第68章
余娘子斗志满满地走了,剩下宋娇娘拉着父女俩嘀咕:“余娘子真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林森深以为然:“但愿余娘子这回吃得教训,别再被花娘子蒙骗。”
余娘子推门回自家铺子,真真是越想越气。
结果她刚进门,就见到花娘子在铺里坐着,手里端着一盏热枣水,瞧着她回来便笑道:“余娘子,我正等你呢。”
余娘子眼里都快冒火了,愣是撑着没作声。花娘子却没察觉她的异样,许是习惯了她往日的热情,只笑着往下说:“我怕你等不及,特意来告诉你。我侄儿铺里人手够,一时不缺人,不过他帮你问了,边上食铺缺个焌糟,一月少说三五贯钱,我瞧着不错,赶紧来告诉你。”
“焌糟会不会不太好。”吴掌柜从屋里出来,面带犹豫。所谓焌糟,便是在食铺里给酒客换汤斟酒的,岁数年轻的,模样周正的难免会被骚扰。
“吴郎说的什么傻话。”花娘子掩嘴笑道,“我侄儿介绍的地方,那肯定是——”
没等花娘子说完,余娘子便冷下脸来:“垃圾肮脏地吧?”
花娘子的笑容瞬间僵住。
余娘子本就怒火未消,见她还拿个市井随处
可见的活计来卖好,当即便柳眉倒竖,叱道:“你侄子的铺子,你侄子的铺子!也不知道书铺老板知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好大儿?”
“你,你!你怎不知好歹!”花娘子心头一跳,面上却是装作不知,大声嚷嚷着。
“还不知好歹?你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还好意思教我帮你当说客,我呸!”余娘子气呼呼地把花娘子推出门,回头见吴掌柜一脸懵地看着自己:“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个头!”余娘子火气更盛,怒道:“你在铺里到底有什么用?”
暂且不提余娘子如何跟吴掌柜说这事,两人又如何生出斗志,打定主意要做出些成绩让花娘子瞧瞧厉害,那边林芝一家,也开始今日份的生意。
顾客进进出出,不多时满堂便是说笑声。偶尔也有人开口预定烧鹅烧鸡的,便会得到林森夫妇提醒:“因着明日咱们铺里只营业半日,下午放假休息,故而建议郎君将地址信息告诉我们,我们制作完成后便会请闲汉逐一送上门去。”
第二日,便是立冬。
与还要前去祭祖的汴京城百姓不同,林芝一家将预定的烧鹅烧鸡送出门以后,便将大门合拢,开始难得的休息。
一家人聚在后院里,先在边上点起熏香,再从屋里取一炉子出来,往上面搁上一块铁架子,摆上茶壶,来上一场悠闲风雅的围炉煮茶。
风雅不过一盏茶功夫,三人便调整姿势,各做各事。
林芝抓着吃剩的果子,搓成一团丢在地上,逗弄着两只小鸡。从开店便开始饲养的小鸡已褪去雏鸡时的绒毛,浑身羽毛已丰满整齐,体型舒展,隐约间已能看到未来的模样。
它们昂首挺胸,扑打着翅膀在林芝身边转来转去,对散乱在地上的小颗吃食视若无睹,一心想要林芝手上那些个大的。
这般的浪费行径,很快引来了麻雀们的窥视。随着秋冬季的到来,麻雀们也开始准备过冬,一个个像是毛绒球般蓬起羽毛,蹲在屋檐上虎视眈眈。
眼见两只小鸡未曾注意四周,冲上前叼着吃食就跑。
两只小鸡开始还未察觉,待察觉之后便大为恼怒,扑打翅膀四处追逐,直追得麻雀往树梢上窜。
宋娇娘则歪坐在旁,靠在廊柱上,目光扫过女儿,又很快落在手里的棉鞋上。她揉了揉眼睛,又继续专心致志地缝制起来。
“娘,您都做好久了,赶紧歇歇吧,您的眼睛可禁不住熬。”林芝瞧着小鸡与麻雀闹腾起来,满院子都是咯咯哒哒,叽叽喳喳的声响,赶忙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转身的瞬间恰好见到宋娇娘揉眼睛。
她登时坐直了身子,面露紧张,宋娇娘的眼睛可不太好,日常与人交流还没什么问题,可长时间看着一处便是视力模糊,瘙痒落泪。
“等等等等,我马上就好,一会儿就做好了。”宋娇娘赶忙解释,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
很快,她便把鞋子送到林芝跟前:“喏,你瞧瞧。”
这鞋子缝得针脚细密,内里塞足了棉花,捏上去都软乎乎的。更让林芝惊喜的是表面并非是刺绣花鸟纹式,而是可可爱爱的猫猫头!
“快试试,瞧瞧合适不?”
“好!”林芝当即便脱了鞋子,欢欢喜喜地穿上试试。
她刚穿上脚便觉得好,千层底纳得密密实实,踩在地上完全不硬,面料甚是细腻,贴着脚背不松不紧,塞得满满当当的棉絮更仿佛像是将脚丫塞在晒过的厚棉被里,热热乎乎,舒舒服服。
“怎么样,尺寸合适吗?”宋娇娘好久没做鞋子了,有些担心地询问道。
恰好此刻,林森端着一盘子橘子出来,他看到女儿提着裙角,露出一双胖嘟嘟的棉鞋,登时忍俊不禁:“芝姐儿,你怎么把脚包得像粽子?上面还有个猫头?莫非现在不流行虎头鞋,流行起猫头鞋了?”
母女俩齐齐给他一个大白眼。
林芝不搭理林森,笑嘻嘻道:“特别好,特别热,还很舒服呢!”
“是吗?那就好。”宋娇娘拍了拍胸口,终于放下心来:“那娘后头再给你多做几双,到时候也好换一换。”
“嗯嗯……”
“做鞋子干嘛?去外面铺里买买就得了,咱们别省这几个小钱。”林森一屁股坐在宋娇娘身边,念叨起来:“况且你做的这鞋子不——”
“不什么?”宋娇娘笑吟吟地看他,眼底不含一丝笑意。
林芝怜悯地瞥了一眼亲爹,转身继续去看麻雀与鸡打架。
林森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情况不对,下意识剥开一颗橘子,讨好地送到宋娇娘手里的同时,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往下说:“不,不,不够轻便!”
话说出口,林森终于组织好语言,赶忙往下说道:“对对,我就在想,这瞧着圆圆滚滚的活像是熊掌……额,不是,是上面有猫猫头,恐怕会把小鸡给吓到。”
话音落下,院子里的声音骤然嘈杂起来。林森愣了愣神,抬眸望去登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半响才惊呼:“鞋子成精了!?”
只见一只黑白猫横空出世,惊得两只小鸡大叫,惊得一群麻雀四下乱窜,甚至有只撞在树枝上咕咚栽倒在地。
顷刻间,院内一片混乱。
野猫嘴里已叼着一只麻雀,就像是一道旋风,来得突然,消失得亦是突然。
“爹是乌鸦嘴。”
“啊?”林森头顶女儿送上的黑锅,目瞪口呆,他还想说是你娘做的猫猫头鞋闹出来的事儿呢,说不得就是宋娇娘做的猫猫头鞋,兽兽相吸,方才召得猫猫来。
当然以上这些他只能想想,怕说了又挨宋娇娘白眼,老老实实又剥了两橘子,送到妻女手里:“吃橘子,这橘子老甜了!”
林芝顺手将橘子也搁在铁架上,顿时引来夫妇二人的注意。宋娇娘将刚刚的事儿抛到脑后,惊奇道:“橘子还能烤着吃?”
“对哦。”林芝笑着点点头,接着她把铁架清理了一下,又摆上板栗、龙眼和年糕。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她又取来牛乳,倒入微热却还没有沸腾的茶水里,再往里舀入蜂蜜和石蜜,用汤匙慢慢搅拌均匀。
随着她的动作,雪白的牛乳渐渐化作浅棕色,奶香与茶香交融在一起,缠缠绵绵直往外溢出。
坐在一旁的林森夫妇看呆了,直到林芝看着奶茶沸腾便把小壶拎起,分别给他们倒了一盏才回过神。
“牛乳还能和茶叶搭配?”
“……我曾听前往契丹等地做生意的人说过,那边会将牛乳与砖茶混合作成苏台茄饮用,不过。”林森迟疑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我记得说里面放的是盐?”
“唉?”宋娇娘上一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又被林森说的话给惊住。
“爹没记错,他们喝的是咸的。”林芝觉得咸奶茶味道也不错,不过更喜欢喝甜的:“我觉得咱们这边还是更喜欢喝甜的。”
“那倒是。”宋娇娘立马接受了女儿的说法,时下从皇室到平民百姓,都嗜甜如命,且不说各种糖渍糖煎的果脯点心层出不穷,更是冒出如糖粥糖蟹等正食,自家也不例外。
光说还没用,宋娇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牛乳的奶香与茶叶的清香,再配上醇厚的蜜香,一口下去……还有点淡!
宋娇娘往里加了一勺、又加了一勺,直到加了三勺石蜜方才满意:“这个甜度才刚刚好。”
林芝光看着,都觉得牙齿痛痛的,要说后世奶茶店里一片一片三分糖,不额外加糖,那当下包括宋娇娘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是妥妥的全糖乃至双倍糖的爱好者!
她龇牙咧嘴半响,捡起一颗橘子,又被那橘子灼热的外皮烫得龇牙咧嘴。
烤过的橘子外皮滚烫滚烫,表皮微微焦皱,带着一股橘皮的芳香。
林芝手上稍稍用力,剥开外皮,橘肉的酸甜气混着热气扑面而来,格外诱人。
“橘子好香啊!”
“嗯,好像熏香一般。”林芝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才摘下橘瓣送入口中。经过烤制后的橘子
果肉已变得温热柔软,原本的酸涩感变得更少,甜味愈发突出,带着一种温润的甜香和水果特有的清甜。
“让我试试。”林森也凑了过来,吃了一口。只是他很快皱起脸来,嘟哝着:“我还是喜欢没烤过的。”
热橘子,总有种过于软滑了。
林森想,他还是喜欢吃一口爆汁,酸甜口的橘子。
“娘,您也尝尝。”
“嗯——唔!”宋娇娘含了一口,惊讶不已。看似黑暗料理的烤橘子初时看着让人好不适应,可吃到嘴里却教人分外惊艳,果肉软滑细腻,鲜甜温热,热乎乎的,教人分外舒适:“我觉得很好吃唉?”
“真的假的,娘子别说谎哦。”
“当然是真的,是你口味奇怪啦。”
夫妇两个这才和平没多久,又一次吵吵闹闹起来。林芝听着两人的争吵,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半响才在‘芝姐儿,你说对不对?’‘芝姐儿,你帮谁?’的话语中回过神,打了个哈欠道:“待会儿吃烤肉吧?”
“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那你们吃吗?”
“吃吧?”
“一会儿再包点角子吧?”
“嗯,再来一碗羊肉汤。”林芝笑道,“从早上炖到现在了,肯定香得很!”
一家人的纷争,就此告一段落。
第69章
烤网上滋滋冒油,串好的羊肉串边缘烤得焦脆,渗出的油脂滴在炭火上,瞬间腾起一片火舌。
林森撩起袖子,翻转着肉串,时不时将各式香料洒在上头,很快便在院里掀起一片香气。
林芝立在灶房里,一勺一勺将炖了一早上的羊肉汤从锅里挪到砂锅内,又将砂锅端到院子里。
恰好宋娇娘已从屋里提出另一只小炉,母女俩一番合作,成功让小炉烧起火来,继续煨着这一锅羊肉汤。
“瞧瞧我烤的烤串,厉害不?”
“看上去卖相很不错嘛。”林芝定睛一看,竖起大拇指。
“味道肯定也很好。”林森将肉串塞进妻女的手里,示意两人赶紧尝一尝。
“真的不错哎?”
“爹,你的手法有进步哦!”林芝咬了一口,眼前一亮,林森现在烤肉串的水准,到后世可以当个烧烤店月薪八千块的烧烤师傅了。
正当林芝一家其乐融融,共度立冬时,却不曾想沈砚还在隔壁大理寺中忙忙碌碌。
“今日是立冬吧?沈官人和吕差人居然还到大理寺来?他们不回家过节吗?”轮值的年轻衙役见着里头的人影,走远了以后还是止不住疑惑,悄声询问身侧的老衙役。
“吕哥不知道啥情况,不过沈官人爹娘早已去世多年,时下住在陶官人家里。”老衙役摇摇头,叹气道。
“唉?那传说他是衙内的事儿,是胡说八道的喽?”年轻衙役忍不住抬高声音,关于沈官人的出身还真是谜题,有人说他是衙内,有人说他只是帮闲,还有人说他说不定是陶家的私生子。
“他的确是衙内。”老衙役哈哈一笑,悄声道:“我曾听陶官人唤他为表弟,陶官人是什么出身,能与他家有姻亲关系的定然不是普通百姓。”
“至于为何当小吏……”老衙役想了想,没将自己的另一个猜测说出口,而是慎重道:“我估计沈官人许是未能通过铨试。”
普通百姓以为凡是高官子弟无论才华与否,都能蒙荫入仕,这是事实,却又有些区别。
待名额上报以后,这些子弟还要经过铨试筛选。
若是铨试合格,便能注官;若是铨试不合格,则三年后方有可能获得任职,且不得担任司法官与亲民官,大多数都会被派遣到偏远地区担当低级官吏。
而铨试为律法考试,主要考断案、律令大义,按照圣人要求不同,考试内容还会出现变化,最多曾出现需要参与五场铨试,内容涉及儒家经典,法律条例以及诗词歌赋,对考生的综合能力要求极高。
加之蒙荫入仕者晋升不如科举考试入仕者,故而随着铨试难度变高以来,自持有能力的官员子弟都会尝试参与科举考试。
老衙役知道得清楚,而年轻衙役只知道大概,还以为老衙役的意思是铨试没过就不能蒙荫入仕,还在那同情几句。
屋里,吕三正双臂环抱在胸前,无可奈何地看着沈砚:“沈郎、沈哥、沈爷爷,沈祖宗!您好好的休沐日就非得呆在大理寺吗?”
他不想回家,自己还想回家呢!
沈砚头也不抬:“你先回去罢,我到时间自然会回去的。”
吕三跺了跺脚,憋着气又不肯走。他早上刚刚送沈砚去扫墓,自是知道沈砚现在是心情最糟糕的时候,直接走人……也太没良心了吧。
“陶府里——”
“他们今日正举办宴席,我沉着脸回去倒是不好。”沈砚早早出门,甚是没用陶府的马车,便是避免在今日参与到宴席活动里。
“……不是我说,沈哥,你要不还是搬出来住吧?”吕三憋了憋气,虽然陶郎对他们兄弟几人也不错,但实话还是要说的。
沈砚手上动作一顿:“我家中出事以后,姑父姑母好心将我带回去照料,我哪能说走便走的。”
“况且今日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沈砚沉默一瞬,他总不能把某位姑太太碰瓷衡哥儿不成,又重新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的事告诉吕三。
今日吕三知道,明日谢娘子和曹大头便知道,到大后日全汴京城都知道自己变成逼婚后落跑的小郎君,再后面一天说书的都得开唱了。
反正姑母看起来已是烦透了那位姑太太奶奶,准备借机把人打发走,沈砚也乐得借扫墓之事出门。
沈砚想到这里扯了扯嘴角,默默转移话题:“你跟了荣小郎一个月,可曾发现了什么?”
“……等等?你非要在休沐日说工作吗?”吕三没扒到八卦反倒是被摁头谈公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抱怨两句,旋即正色道:“还真发现一些端倪。”
“荣小郎的确考上了明道学院,不过只读了五个多月便被劝退了。”
吕三开口便是重磅消息,直接让打乱了沈砚此前的所有猜测。
“我跟踪他十多天,发现他每日都在书铺里抄书,又或是到茶坊去寻人问事。”
“可一到晚上,他就会去城门口换身衣服再赶回家。我们跟踪时仔细观察并打听过,确定荣小娘尚不知道弟弟已然退学之事。”
“茶坊?莫非是调查其父?”
“不是,小人登门询问过,荣小郎调查的是两个当时小人未曾听说过的人物。”吕三报出两人名姓,果然沈砚也未曾在卷宗中见过。
沈砚面容微肃,示意吕三继续往下说,哪曾想接下来吕三便丢出一个重磅消息:“我特意去明道学院一趟查证,发现荣小郎不是因为家里缺钱而退学的,而是被举报其参与赌博后被明道学院退学的。”
沈砚骤然变了脸色:“什么?”
时下朝廷三申五令禁止赌博,每年只有在年节等节日时解禁,也仅限于卖扑之类的小活动。
当然私底下的赌场赌坊从没断过,不少后头还有高门大户撑腰。
但敢参与的多是普通百姓或商户,官吏、进士秀才这类学子是万万碰不得的。一旦查实参与赌博,便会被罢官革职,按盗窃罪论处,不准花钱赎罪且永不录用。
既然荣小郎因赌博被抓,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无法参与科举做官了,那么荣家姐弟也没必要为父亲遮掩罪行。
兜兜转转到最后,难不成真是诬告?沈砚光想到这里,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靠,哭笑不得:“这……等等。”
沈砚忽然想到什么,眯着眼看向吕三:“还有别的问题?”
吕三调查至今,已有一月有余。
若是事情真这么简单,何至于查这么久?
吕三方才往下说道:“我让人去府衙调了那桩赌博案的卷宗,发现荣小郎在口供里喊冤好几次,说自己是被人诱骗去的。可他指认的人不承认,还有人作证说他是那里的熟客。”
衙门也因此认定他参与赌博,最后判了杖责一百。至于荣小娘会不知情,或许是因为荣小郎当时是被同窗接走的,明道学院又有住宿,才把这事瞒了下来。
“另外,我也去了明道学院,问过那些博士师傅。据说起初荣小郎只是告假,后来有人举报他赌博,学院核实后才把他开除的。”
“当时他的同窗曾来帮他作证,可因官府出具的证据明确,所以未被学院认可。”
顿了顿,吕三表示:“前面说的那两人,便是在赌博案中指认荣小郎为常客的那两人。”
“他们案发后同样被判杖刑一百,处刑后便被人接走,很长一段时间日子都过得相当潇洒,直到上个月为止。”
吕三翻出一摞卷宗:“原本我想明日再送上来的,喏,你看看吧。”
沈砚看了一眼,卷宗里两个名字恰好就是吕三刚刚提起的,他们的状态是:“……失踪一月有余?”
吕三点点头:“我们寻到家属,说是已有从上个月起就没见着人了,问他们为什么不报案,两户人家表示他们日日游手好闲,动辄打骂家里人,索要银钱出门玩耍,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亦是正常,甚至连亲生父母都盼着他们别回来了。”
“不过他们同时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今年年初以及半年前他们都突然变得非常大方,手上阔绰得很。”
“有一人的母亲还告诉我们,在他们失踪前他儿子曾说自己马上能再次发财,她担心他打算去偷去抢,可又怕连累到其他人,便一直隐瞒着。”
沈砚翻看卷宗,其实这起案件已经被吕三几人查得七七八八。从荣小郎的举动,到荣小郎同窗的态度来看,以及相关的一些证据,荣小郎参与赌博很大概率是被做局了。
问题在于失踪的二人,突然成亲的荣小娘,还有幕后凶手又是不是他们的生父,又或是另有他人?
“不过起码有介入的理由了。”沈砚合上卷宗,“明日便以杀人嫌疑逮捕荣小郎,然后再问问情况。”
与其说是逮捕,不如说是保护,又或者说是将数件案子一并处理。
吕三认认真真应了声,然后就看沈砚研究起目前收集到的证据。他沉默一瞬:“……你还打算待在大理寺里?”
“嗯。”
“……你不想回去,那不如咱们去瓦子里逛逛吧?”
“不去,你回家里去吧。”
“那去我家怎么样?好久没来了。”
“不去,你赶紧回去吧。”
“……”吕三抱着脑袋,吱哇乱叫。到最后他放弃拉走沈砚了,骂骂咧咧往外走:“我看你就睡在大理寺得了!!!”
“这是个好主意。”
“啊啊啊啊啊我要气死了!”吕三气呼呼地往外走,待到大理寺门口正好瞧见推门而出的宋娇娘和林芝。
“吕三哥?你怎么在这里?”林芝见着人,不免面露惊讶。
“啊……有些案子,你们这是在?”吕三目光下移,落在母女二人手里拿着的箩筐上:“这是角子?”
“是的,我们打算拿些去给余娘子。”宋娇娘笑道,“明早上吕三哥你们几个要来铺里吗?要的话到时我们留一些,给你们煮一碗尝尝。”
“煮角子啊。”吕三想起立冬的今日当然要吃角子和羊肉汤才是。他迟疑了一下,念起还待在大理寺里孤家寡人的沈砚:“那个,我有个事想拜托两位。”
林芝和宋娇娘齐齐一愣。
吕三只说沈砚今日扫墓归来,便郁郁不乐,尚在大理寺里:“……还请两位到时候送碗角子汤过去,钱的话——”
话还未说完,宋娇娘便急了:“咱们还是不是朋友?怎这时候还说钱呢?那孩子也是的,立冬这日子怎能还在府衙里耗着?到底还是年纪小,连养藏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林芝也皱起眉来,跟着说道:“吕三哥放心!我们保证一会儿把沈郎拖出来,羊肉汤和角子保够!”
第70章
“好端端的休沐日呢!”
“刚刚扫墓归来,就不想想他爹娘还在天上瞧着他吗?看他寄人篱下连家都不能回,瘦骨嶙峋浑身没几两肉能高兴吗?”
宋娇娘越说越气愤,越说旁边的吕三表情越奇怪。
前面半句话也就算了,后面半句话是谁啊?瘦骨嶙峋浑身没几两肉?拜托!砚哥儿是能一拳把他砸翻在地的人物哎!
吕三槽多无口,而旁边的林芝也是欲言又止,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八块清晰明了的腹肌来,思绪当即便与吕三共处一个频道:沈砚哪里是瘦骨嶙峋浑身没几两肉的人!
林芝哭笑不得,赶忙拉住唠叨的宋娇娘:“娘,等见到沈郎以后你再好好说。”
宋娇娘觉得也是,又对吕三承诺了一遍。目送吕三离开以后,母女俩先将自家做的角子送去余娘子那,转而便回家与林森说起这事:“大理寺的门都关着。”
宋娇娘刚刚往大理寺那边瞧了一眼,略显苦恼。
不同于往日,许是因为今日是衙门官吏的休沐日,所以大理寺的大门紧紧锁着,就连旁边的侧门也未开。
“咱们直接上前敲个门,请衙役帮忙传个话。”林森回想了一下,往日他作为席府管事时,出入官衙时自有衙役引路,从未被人拦在外头过,还真不知道寻常百姓去府衙是如何的操作:“给些茶水钱就是。”
上回去府衙办理开业手续,夫妇俩就没少打点人,最后给了几十文的茶水钱。
重点是送了钱,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办事,教人怪无奈的。
林森想了想,目光落在自家包好的角子上:“这样,反正咱们的铺子就开个旁边,说不得衙役们认识咱们几个呢?到时候问问人数,再煮上几碗角子汤送去,了表下心意,再者衙役们节日守值,也的确辛苦了。”
不过林森过去一问,才知道吕三刚刚便回头交代了一声。老衙役脸上带笑:“郎君跟我进去罢?”
“哎哎哎,官家重地,咱们怎么好随意进出。”林森连连摆手,把事先准备好的铜子握在手里送进老衙役的手里,笑道:“还请差人帮忙递一句话便是。”
老衙役欣然应允。
林森见状,又将自家煮角子的事情问了出来:“不知您这里守值大约有多少人?这大过节的,我家里煮些来给大家伙分一分,热一热身子,也能好好过个节。”
老衙役面露迟疑,半响才摆摆手道:“我知道大哥是好意,不过咱们守值的不能吃外来的吃食,回头有空再去您店里尝尝。”
林森先是一愣,随即才回过神来,连连懊恼。他光想着打好关系,倒是忘记大理寺乃是朝廷重地,巡逻守值人数都属机密之事,哪能随随便便告知外人,更不用收受吃外来吃食了。
老衙役哈哈一笑,转手又将林森刚刚给的铜子送回到林森手里:“不过我们两个倒是无所谓。”
他眨眨眼:“这些钱就当是问林掌柜买两份角子,教我俩热热身子罢。”
林森哑然,拱了拱手应下。他往回走时还在暗叹,不愧是汴京城人,瞧瞧就连一位老衙役都这般会说话。
负责巡逻的官兵衙役不行,但守门没收贿赂,自己花钱买两碗角子便没问题。
他回头便把事
儿告诉母女俩,果然同样收获了一连串的惊叹。
却不想,老衙役没好气的看向年轻衙役:“瞧瞧你那样,稳重知不知道?稳重!”
“刚刚那是林芝记哎!”年轻衙役半点不稳重,还激动得很。
他每月收入连两贯钱都不到,还能给家里一部分,剩余的钱能偶尔尝个九文和十六文的餐食就不错了,更不用说旁的餐食,故而听到林森说到角子,他刚刚便心痒痒了。
事实上衙役二字里带着‘役’,在几十年前尚属于轮差,便是普通人家男丁要服的差役之一,不但要自备食粮,而且收入微薄几近为零。
直到后来改为募役,衙役的收入才有了大幅改变,如年轻衙役这般的新进普通衙役收入低廉,待年限增长,职务上升,最高年收入能有三十贯左右,加之其余的一些灰色收入,翻个倍都有可能。
加之衙役之职旱涝保收,几乎没有离职风险,故而即便收入不算高,报名人数也年年上升。
“林芝记的角子~林芝记的角子~”年轻衙役光想想都快笑出声,“林芝记的……话说林芝记平日不卖角子哇?”
快乐到一半,年轻衙役忽然回过神来,两眼都写着迷茫。
“估计今日立冬,做来自己吃的吧?”老衙役随口答道,心里则想着另外一件事,人人都说林芝记无甚门路后台,故而谢大羊肉馆的掌柜才敢这般踩上两脚。
可瞧瞧刚刚吕差人亲近的态度,又见他们竟然不是送餐,而是请沈官人到铺里用饭的态度,可见两方熟络……甚至是亲近。
老衙役摇摇头,果然老话说的没错,他们还是要慎重再慎重。他不理还在嘟嘟嚷嚷的年轻衙役,前去沈官人那将这事禀报与他。
与此同时,铺里林芝正将煮熟的角子捞出,控干水分,随即倒入盘里,再配上一碟子蘸酱,一并放入食盒里。
“爹,您拿去吧。”
“你做的是啥角子?”
“我也不知道……”林芝一家刚刚闲着没事干,揉面醒面包角子一气呵成,家里剩下的食材齐齐用上,各种馅料的角子做了一堆,问题是做的时候是打算自家吃的,故而也没做出区别:“我选的是我自己做的角子,从四处选的,应该各种味道都放了一些?”
区别林芝、林森和宋娇娘三人做的角子还是一桩比较容易的事,比如林森做的角子个头大,刚刚就被林芝挑出来,准备一会做成煎饺吃。
而宋娇娘则是比较贪心,塞得馅料格外多,故而她做的每一个都是鼓鼓囊囊,然后下锅一煮就变成了面片汤。
至于林芝做的,在诸多角子里可谓是一目了然,着实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即便随机选两个摆在一起,三百六十度进行检查,都是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等混在一起以后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什么味道,完全成了猜谜游戏。
林芝将食盒递给林森:“喏。”
林森接过食盒,送到大理寺门口去。正巧老衙役已去通报归来,见着林森便笑道:“沈官人说他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就来。”
“劳烦差人了。”
“没事没事。”老衙役斜了一眼年轻衙役,伸手接过食盒。
待林森一走,年轻衙役顿时凑上前来,美美打开食盒:“嘿嘿,明天我要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羡慕——嗷!”
老衙役给他一巴掌:“傻货,不准说出去。”
年轻衙役讪讪然的,回过神也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赶忙转移话题,哇哦一声:“好多。”
掀开盖子,一股酸香味便扑面而来,除去激得两人口齿生津的蘸汁外,只见白白胖胖的角子挤在银盘上,玉白色的面皮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教人情不自禁想要咬下一口。
年轻衙役捞起一只,没蘸醋汁便往嘴里送去,随着牙齿微微用力,富有韧劲的面皮在唇齿间让开道路,鲜香的汤汁和馅料顷刻间涌入嘴里。
“唔?唔!”年轻衙役瞪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好鲜?这是什么味道?”
老衙役也夹起一颗,蘸了蘸醋汁方才送入口中。他咬开薄而坚韧的外皮,滚烫的肉质便在舌尖炸开,惊得他张大嘴,呼哈呼哈两声才注意到年轻衙役的话,迷惑道:“你在说什么呢?这明明就是大葱羊肉馅啊?”
羊肉剁得细腻绵密,混着葱白的辛香,也不知道厨子是如何调配的,将羊肉的膻味去得干净,同时还保留了醇厚的鲜味。
等咀嚼到葱白的味道,又有一股辛味涌上前来,加之蘸汁的加持,让羊肉味道得层次感愈发强烈。
老衙役享受时,年轻衙役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根本就不是羊肉的。”
他努力品尝着口腔中的滋味,最初他品尝到的是张扬的韭菜,紧接着是鸡蛋的焦香,蘑菇的鲜香以及豆香?
油脂将他说不清楚的食材调和得恰到好处,不寡淡也不油腻,鲜甜得教他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丰富的口感更是与肉馅截然不同,这怎么可能是羊肉嘛!
老衙役和年轻衙役同时困惑地咀嚼着,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小子/这老头莫非是个傻的,这明明就是羊肉/杂菜馅嘛!
两人相视一眼,又摸摸夹起下一个。等这回放入口中,他们方才回过神来:“……啊!”
“你刚刚吃的是茴香猪肉吧?”
“你刚刚吃的是白菜猪肉的吧?”
两人话一出口,顿时沉默,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吃的是大杂烩角子。
正当二人吃得起劲时,沈砚也收拾完东西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吃得正香的两人,哑然失笑,索性没惊动他们,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待两名衙役吃得半饱,想起沈砚的事时,沈砚已坐在铺里,正接受着宋娇娘‘爱的念叨’。
他无可奈何,递出求助目光,哪晓得目光扫过去就看到捂着嘴偷笑的父女两人:“……”
林芝与林森见状,赶忙板起脸来,可没三息时间又又又一次开始偷笑了。
沈砚:(个_个)
林芝:6-6
还是宋娇娘越说越起劲,后来开始怀疑起陶家,沈砚赶忙开口止住,为陶家人解释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