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陈恣显然没有想到桑意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抚在雷诺身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果然,他并不想回答吧?或许自己在他看来,还没熟到能问这样隐私问题的程度?
桑意忍不住这样猜测,她咬了一下发白的下唇,只觉得刚才还静谧美好的气氛,瞬间多了些令她语言形容不出来的尴尬。
半晌的沉默后,陈恣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那个房间,是我妈的房间,里面都是她生前用过的东西。”
这个答案是桑意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她愣了一下,望向坐在她面前的陈恣,他的表情和语气明显都变得低落了很多,显然,这是一个他并不愿意提及的伤口。
桑意也立即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当时自己擅闯那个房间,会令那天的陈恣显得如此生气,因为他母亲,在他心中的分量,应当是十分重的。
“对不起,陈恣,我不应该向你问这个问题。”桑意赶忙向他道了声歉,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提问,而引起他任何不好的情绪,或者不好的回忆来。
陈恣却没有看她,反而转头看向窗外,缓缓说起了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来:“小的时候,我很怕黑。”
怕黑?桑意望向斑驳阳光下,陈恣那张半明半暗,干净利落的好看的脸,有些惊讶于“怕黑”这样的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毕竟,无论是在学校里的他,还是自己初次见到的他。他给每个人的印象似乎都是肆意坦然,恣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如同头顶的烈阳一般,是每个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更不必说,他还是学校的校草,擅长篮球和击剑,擅长各种各样的运动,无数女生爱慕着他,她绝不可能,将怕黑这样的词语,和他这样浑身散发着金色光晕的人,联系在一起。
陈恣语气淡然,接着往下说:“小时候,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是在三岁。那时候,家里的人很少,我爸根本不回家,几乎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自己把家里的小板凳,一个挨着一个摆起来,每个板凳上都去坐一会儿,一会儿演乘客,一会儿扮司机。”
桑意的心脏几乎停滞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陈恣的小时候,竟然过得如此孤独。
这种三岁时候,如此年幼的孤独,几乎是她难以想象的,毕竟,在父亲意外失事之前,她的童年可以说是过得比较幸福的。
虽然她们家里物质上并不富有,可无论是对于她的呵护,对于她的照顾和教导,桑文笙都从未缺席,这也成为了她心底,一切精神力量的来源。
然而从陈恣的话语里听来,很显然,陈瀚海并不是那样的父亲,哪怕已经富贵至此,可甚至连对孩子有最基本的陪伴,都无法给予。
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指,从一旁的桌台上拿起了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晚上天黑的时候,我就害怕,一个人根本不敢睡觉,把卧室里的灯,从早到晚都开着,就那么连续开了好几天以后,有一天晚上,灯突然就坏了。”
桑意抱紧怀里的雷诺,认真听他轻描淡写的,说起这些记忆,黑色镜框背后的眼睛,却莫名红了一下,心内也泛起一阵疼痛,为了陈恣的经历而疼。
“然后,在黑暗里,我听到一阵脚步声,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了。有一个人,很远很远的就向我跑了过来,我被她从床上一把抱起来,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那个风尘仆仆,连夜赶过来的人,看起来好像经历了很多。她开始给我唱安眠曲,给我讲童话故事,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哄着我睡觉。”陈恣抽了一口烟。
桑意看到,朦胧的烟雾之中,他的眼尾似乎隐隐发了红,她忍不住张了张唇,向他轻声问了一句:“那是你的妈妈,对吗?”
陈恣点了点头:“那时候陈瀚海很烦我,因为他认为我性格很孤僻,在家里根本不说话,甚至怀疑我有自闭症,和他完全不像,但是他不知道,我在学校里就是个话痨。”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说话。在幼儿园里,我根本不听老师指挥,和所有的小朋友,都能说上话,左边的,右边的,前面的,后面的,我每天都在说话,说个不停,哪怕被老师警告批评了,也不管。”
桑意低下头去,眼尾泛起泪光,星光点点。
通过陈恣的讲述,她当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那时候,他会成为一个话痨,因为只有孤独到了极致的人,才会在上学时,面对同学们,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或者唯一的宣泄口一般,不停说话。
陈恣的语气,起了些变化:“后来,我妈一直在家里照顾我,我好了很多,性格慢慢开朗了起来。哪怕我爸经常和她吵架,但她最喜欢跟我笑着说起她以前的事情了,说的最多的,是她跟我爸刚认识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相知相恋的事。”
桑意想,陈恣的母亲既然会经常,跟他说这些的话,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很爱他的父亲陈瀚海吧。
“直到后来,她……”陈恣的话没有再往下说,顿了一下,低下头垂眸,青紫色的烟雾,几乎吞噬了他轮廓深邃的整张脸。
桑意当然明白,他未说完的那几个字,陈瀚海是丧偶不是离婚,这意味着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如同她的父亲一般。
于是,她尽力平静了一下心情,望向陈恣,眸中泪光点点:“陈恣,我懂你的感受。因为我曾经,也失去了我最亲的人—我的爸爸。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但他去世那天,我出门上学的时候,我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跟他说。以前我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跟他说再见的。”
“可是只有那一天,只有那一天,我忘记了说。”桑意纤长的手指攥紧了座位底下的沙发,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但最终她还是根本无法办到,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滚落。
躺在桑意怀里的雷诺,似乎也瞬间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坐起了身来,一双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哼哼叫了两声后,摇了摇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桑意,捂住眼睛的手背。
陈恣表情也有些动容,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桑意在他面前哭的样子,也是她头一次没有再倔强的挺直腰板,在他面前克制她自己,压抑一切的情绪。
而他也头一次体会到了,他和桑意身上,所拥有的共通之处。
陈恣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扯了几张纸巾,递向了桑意,桑意立即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向他道了声歉:“对不起,我情绪有点失控。”
“在我面前,你想哭就哭吧,我最讨厌虚伪的人。”陈恣却望着她说道,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却带了几分劝慰的意思。
桑意睁开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平复好了情绪后,望向陈恣,兀然追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还会怕黑吗?”
她想到,她在书上看到过,人很小的时候,留下来的阴影很容易伴随一生,陈恣小时候,既然如此怕黑,那现在到了高中,他又真的能够完全克服吗?
果然,陈恣移开目光,并未看她,声线有些低:“已经好了很多,除非到了什么,非常极端的环境之下。”
桑意点了点头,望向他,语气里却兀然多了几分坚定:“以前,我妈带着我漂泊的时候,我经常觉得很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时常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偏偏要夺走,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永远没有改变和回头的机会,与其在命运的安排下自怨自艾,不如大步将那种桎梏挣脱,踹个粉碎。”
陈恣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一双黑棕色的眸子望向桑意那张白皙孱弱,几乎透明的小脸,可她眼里的光芒,却如此坚毅强烈,仿佛令她发着光,浑身充满了能量。
“我并不相信命,我相信自己。我也不觉得我爸真的就已经离开了我,至少他教给我的一切,到了今天,仍然穿越了一切,陪伴着我走了下去。”桑意接着将心里的这番话,向陈恣说完。
陈恣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有些沉默,几秒钟后,他那双好看的黑棕色眸子锁住她,罕见的朝她夸了一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坚强。”
第一次被他夸奖,桑意白皙的耳廓红了一下,站起了身来:“雷诺的伤已经包扎好了,等吃完晚饭,我再帮它擦药,换绷带,我就先下去写作业了。”
陈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十一点,房间内,当伏案算题的桑意,终于完成了今天一切规定的学习任务和复习计划后,她才疲惫的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框,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甩了甩发酸的手。
从六点吃完晚饭后开始学习,她有些求知若渴,不知不觉,一学就学了整整五个小时的时间,重新戴回眼镜的瞬间,她却兀然想起,自己还要帮雷诺上药,换绷带这件重要的事情来。
于是,桑意赶忙站起身来,关闭书桌上的台灯,推开门走了出去,赵梦和陈瀚海的房间仍然没有亮灯,两个大人依然不在家,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她从王妈那里拿了医药箱,快步走上电梯后,来到了陈恣的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个时间,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出乎她意料,门很快被打开了,陈恣高大的身影站在门框前,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棉质睡衣,显然是已经洗完澡了,淡淡薄荷清香的味道,正从他身上传来。
“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在学习,一不小心忘了时间,忘了雷诺的事,我现在马上给它上药吧。”桑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语气里带着歉意,对他说道。
陈恣让开了路,雷诺正在房间里追着电动玩具乱跑,一副活泼至极,精力旺盛的样子,桑意走了进去,唤了它一声,它立即向她跑了过来,摇着尾巴,样子亲昵极了。
桑意在房间内的沙发上,轻车熟路的坐了下来,拿出药水和洁白的绷带,打算速战速决,不影响陈恣休息。
“雷诺,上来!”陈恣拍了拍沙发,向雷诺发了个指令,雷诺瞬间听懂了,乖乖的爬到了沙发上,桑意则抓住这个机会,伸手立刻握住了它的右腿,垂眸细致的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陈恣高大的身影,朝浴室内走去,向她留下一句话:“我先去吹个头发,你弄完告诉我。”
“好。”桑意望着他清隽挺拔的背影,点了点头回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因为下午,她们那一番极其深入的对话,她和陈恣的熟悉度,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甚至在彼此面前,都有些坦然自若了起来。
当陈恣吹完了头发,将浴室里的水渍拖完时,也没有等来桑意告诉他,已经替雷诺包扎完这件事情。
这令他有些疑惑,推开浴室门走出去时,沙发上的景象,令他愣了一下。
桑意显然替雷诺上完药,包扎完毕了,雷诺仍然枕在她膝盖上,但她纤瘦的身影却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一人一狗都已经睡着了。
难道是她学习太累了?
陈恣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在沙发前蹲了下来,俯视着沙发上睡容甜美的少女,
她闭着眼睛,睡的很沉,连鼻梁上的镜框,也不知不觉滑落到了一旁,长而卷翘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呼吸的很有规律。
他垂眸,久久的凝视着桑意那张酣睡的小脸,莫名觉得有趣,原来她睡着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就像一只轻灵的小猫,一点古板考究的小大人模样都没有。
陈恣不知不觉的抬起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耳畔的一缕黑发,突然便不再忍心将她叫醒。
于是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雷诺,极小声的将它唤到一旁的狗窝里去睡觉了。
随即,陈恣再次回到了沙发前,他微微伏了下腰,伸出了胳膊,微微一抬,便极轻松的将沉睡了的桑意,一把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他抱着桑意,步子极稳,长腿迈了几步,便走到了自己床前,将她纤瘦的身影,缓缓放到了自己柔软的大床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又扯过一旁的被子,替她轻轻盖上了。
完成这一切后,陈恣这才自己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熄灭了房间里的灯,进入了梦乡。
第22章
早上六点半,桑意被自己的生理闹钟,准时叫醒,她缓缓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晨光里,习惯性的伸出胳膊,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昨晚她总觉得无论是身上盖的被子,还是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陈恣身上,那种混合了一丝烟草味道的独特薄荷清香,令她仿佛整个人都被那味道包围了一般。
而那味道甚至令桑意,做了一个前所未有,有关于她和陈恣的,令她脸上发热,根本不敢再回想的荒唐的梦来。
她将那副厚厚的黑色眼镜框在自己鼻梁上架好,缓缓坐起了身来,整个世界瞬间在她视野里变得清晰无比,但也差点令她立即叫出声来。
这里竟然根本就不是她的房间!
桑意瞪大一双鹿眼,捂住嘴巴,环视了一圈四周极简风格的装潢,以及身下的深灰色床单,才逐渐反应了过来,这里是哪里,分明是陈恣的房间。
记忆缓缓涌进她脑海中,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给雷诺包扎完,她犯困的厉害,所以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
可为什么陈恣没有叫醒她?而且自己竟然在他的床上醒来了。而这也完全能够解释,为什么昨晚就连梦境里,自己都能无比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桑意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房间内偌大的客厅里,却立即停下了脚步,沙发上此刻正躺着一个人,正是身穿睡衣的陈恣,他竟然睡在沙发上了。
少年长手长脚,墨眉微微皱着,那沙发显然有点装不下他的身高,导致他半截脚踝都露在外面了,睡的很不舒服,睡姿也有些随意,身上连被子也没盖。
天啊,桑意,你真的是作恶多端!她捂住嘴,红着脸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她合理怀疑,昨晚是陈恣把他的床让给了自己睡。
此时一阵脚步声却在地板上响起,她转头看去,正是雷诺看到了她,听到她的声响,已经从它狗窝里跑了过来,围着她兴奋的摇着尾巴,爪子在木地板上蹦来蹦去。
桑意赶忙蹲下身,朝它嘘了一声,用极度小的气声对它说:“雷诺,别出声,你主人还在睡觉,别吵醒他。”
雷诺似乎听懂了,坐了下来,一双灵性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只摇起了尾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桑意放下心来,这才站起身来,蹑手蹑脚的走回房间内,从床上拿了一床小毯子,又回到了客厅里,向沙发上躺着,睡得正香的陈恣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想至少把被子给他盖上,不至于着凉,而她并不想吵醒陈恣,因为他坐司机的车去学校不过二十分钟车程,不像她,还需要去公交站赶公交车,所以不必起的那么早。
一步两步,桑意脚步极轻,缓缓走近了沙发上睡颜沉静的陈恣,她心内却有些紧张,弯腰将被子轻轻往他身上盖去,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除了下一秒,她耳边兀然响起了一阵犬吠声,是雷诺,它竟然咬住了她手里垂落在地上的被子一角往下拽,显然是误以为,自己要跟它玩。
“雷诺,我不是要跟你玩的!”她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朝雷诺极小声的警告了一句。
雷诺却摇着尾巴,并不愿意松嘴,桑意又紧张又尴尬,伸手大力拽了一下被子。然而雷诺作为杜宾犬,不仅体型大,力气也大。
最后一番搏斗的结果,就是她成功拽回了它嘴里的被角,可却也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直接往身后的沙发上跌去了,径直扑到了陈恣身上。
“唔……”饶是睡的再沉,陈恣这次也终于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撞击吵醒了,他声线慵懒,骨节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眼睛,睁开了那双黑棕色的眸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他瞳孔瞬间放大了一下,望着此刻正压在自己身上的桑意,不敢置信。
“不,你……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给你盖被子!不想吵醒你,是雷诺咬住被子,我摔了,摔了一下!”桑意指了指手里的毛毯,整张白皙的小脸瞬间涨的通红,一边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在少年宽阔的胸膛上,撑起了手臂,想要迅速起身下沙发。
然而她纤细的手腕,却瞬间被陈恣宽大的手掌握住拉了回来,对方手心微凉,力气比她大上很多,令她瞬间无法再动弹。
桑意俯视着陈恣,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脸上越发热的厉害,白皙的耳朵红的快滴血,朝他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你……你干嘛……”
从她的角度看去,陈恣那张轮廓深邃,桀骜立体的脸,更显好看,眼尾那颗黑色的小痣越发明显,即使身上穿着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色棉质睡衣,也根本掩饰不住他的好看和吸引力,整个人如同妖孽一般。
桑意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就开始自动回想起,昨天晚上她破天荒的做的那个荒唐至极的梦,梦里的陈恣穿着那身扯掉了领带,敞着领口的白色校服衬衫。
她梦见他骨节修长的手指熄灭了烟,对呆站着的她说“过来”,然后就把她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亲了她的唇,烟草味和薄荷清香味混合,一起袭来,顺着她的脖颈喷洒,一路往下……
桑意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匪夷所思,荒唐至极的梦,虽然她从以前初中学过的生物书上学到过,大概明白,那样的梦到底是什么,是(chun)梦。
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她人生破天荒里第一次做的梦里,对象竟然是他。
“先别乱动。”少年的声音在桑意耳边响起,声线兀然变了一下,低低的,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眼尾也隐隐发着红,似乎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灼热。
桑意的思绪被拉回,反应慢了半拍,但随即,她整张脸越发红的厉害,她的感受逐渐告诉了她,他为何会显得如此困扰,并且如此明显。
于是,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半分,脸上热的厉害,心跳却越发剧烈,时间的流动简直是龟速,如同在折磨着她一般。
就这样静静待了好几分钟后,陈恣才放开了她,桑意立即下了沙发,不顾雷诺追她,头也不回的往陈恣房间门外跑去,只对他匆匆扔下了一句:“我先走了!”
一直回了学校,坐在教室里早读完毕,桑意仍然有些心神不宁,不太敢相信,昨天晚上自己竟然真的在陈恣床上睡了一觉,并且还做出了一个荒唐的梦的这个事实。
陈恣却显得一切如常,下了课仍然在和他的好哥们聊天玩耍,教室后门口依然时不时会有站在那的其他班女生们,偷偷来看他。
而一到下课
时间,她这个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并且经过了老李宣传的中考状元,班上卷学习的不少女生,都见识到了她在各个学科上的出彩表现,因此都会利用休息时间,围着她课桌问问题,尤其是数学课下课时。
桑意好不容易在大课间时突出重围,找了个时间去了趟卫生间,回教室前却又被门口站着的一个女生叫住了,那女生语气害羞,朝她请求道:“同学,我是你们楼下七班的,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礼物给陈恣吗?”
她愣了一下,原来又是一个暗恋陈恣,来表白他这个校草的,于是她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个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纸袋子,那里面似乎放着封粉色的表白信,还有两个小熊玩偶。
走回教室后,桑意来到陈恣那被顾逸飞,蒋亮还有桑瑜围着聊天的座位前,把那个袋子摆到了他课桌上:“楼下七班一个女生送你的。”
听到她的声音,陈恣抬头,那双黑棕色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桑意低下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都什么年代了啊?还用粉色袋子,真是老土……”桑瑜揶揄这份礼物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桑意懒得听,打算继续算自己的数学题。
此时,一道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学习,是她们班主任老李,她表情有些严肃,在前门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顾斐斐,桑意,桑瑜,你们三个人来办公室一趟!”
桑意放下手里的笔,心里多了几分紧张,她站起身来和顾斐斐对视了一眼,莫非那天晚上锁顾斐斐在厕所隔间里的人,已经找到了。
她和顾斐斐一同走出教室,跟在隔了她们老远的桑瑜身后,走进了办公室里,里面的景象出乎意料,江冰妍正在哭,眼睛都已经哭红了,用衣袖不断擦眼泪。
“冰妍,你怎么哭了?”桑瑜表情有些尴尬,走到她面前,朝她问了一句,江冰妍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哭。
李文也回到了办公室里,甚至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令本就没有其他老师在的办公室里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后,开门见山,直接向桑瑜盘问出口:“桑瑜,江冰妍说那天晚上,是你让她去把顾斐斐厕所的门锁起来的,是这么一回事吗?”
顾斐斐听到这话表情瞬间变了走上前去,桑意也有些出乎意料,难道她猜的那么准,竟然真的是桑瑜做的?
“老师,我没有,那天晚上我很早就回家了,都没进过卫生间,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哪一间,又怎么可能锁她呢?”桑瑜回答她道,语气却十分淡定。
顾斐斐气的不行,直接指着桑瑜骂出了声来:“你别死不承认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初中开始,就时不时搞得那些针对我的小动作吗?”
桑意赶忙上去拉了她一把,劝她不要着急。
果然,桑瑜见她一脸愤怒,反而端起手臂,扬了扬唇角:“李老师,顾斐斐她一直看不惯我,还经常跟班上的同学们说她有多讨厌我,所以她故意污蔑我,也未可知。”
“你!”顾斐斐气的整张脸涨的通红,江冰妍也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在李文面前,再次指认桑瑜要她做的一切。
李文不想再与她们废话,干净利落的拿起了手机,通知了桑瑜一句:“桑瑜,你在厕所门口出现,以及江冰妍做这件事情都是有人证的。是我们楼层负责厕所卫生的清洁阿姨,你既然不肯承认的话,我只能叫你爸妈过来了,你当面和她们解释吧。”
“啊,李老师……”听到这句话,桑瑜刚才还气定神闲的表情,却瞬间变了,脸色十分难看,嘴唇也发了白。
李文很快拨通了电话,通知起了对面来,顾斐斐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大块人心,朝桑意小声说了一句:“桑瑜平时最怕她爸妈了,她爸妈管她非常严厉的,老李这回可是找对方法了。”
害怕?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能够让看起来总是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的桑瑜瞬间开始失态呢?
桑意对她伯父桑明远的记忆并不多,自然也不了解,他们是如何教导桑瑜的。
果然,李文一放下电话,桑瑜已经快步走上前去,眼眶里含着泪,对她恳求道:“李老师,我承认是我让冰妍去做的,都怪我一时冲动,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我爸妈这件事情,我不想闹大,我愿意向顾斐斐道歉。”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桑瑜。你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桑意值日晚,发现了顾斐斐,把她放了出来,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你承担的起吗?”
“学校也早就明令禁止过了这样的风气,所以,我必须让你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李文语气坚决,并未同意她的这个请求。
不一会儿,风风火火的桑瑜父母就来到了学校,走进了办公室里,桑意抬头看了一眼,他们衣着考究,看起来就是非常优渥的模样。
但这个远房伯父的气质,有些出乎她意料,脸上看起来很有商人的精明而算计,并不好惹,她一身黑裙的母亲看起来则非常古板,两个人一身怒气,已经迅速直奔桑瑜而去了。
“桑瑜,你犯了什么错?竟然让李老师通知我跟你爸过来了!从小到大,你可都是家里的模范生啊!从没让我们丢过脸,你这还是头一次!”
“我就说,你月考怎么英语掉了一分了,你说说你不争强好胜,到底浪费时间去干什么了?”一个又一个质问,瞬间从她父母嘴里连珠炮弹般彻底跑了出来,向桑瑜轰了过去。
这气氛甚至令桑意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深吸了一口气。
李文站起身来,指了指门外:“你们三个先出去吧,桑瑜留下就行,我单独跟她们说。”
顾斐斐,江冰妍,桑意忙点了点头,接连迈开步子向办公室外走去。
桑意是最后一个走出门的,一阵清脆的声响,兀然从她耳边传来,令她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令她瞬间明白了,桑瑜显得如此害怕的一切来源。
桑明远竟然直接抽了他女儿一巴掌。
第23章
“走吧,一一,要上课了!别管她了,是她自作自受罢了!”顾斐斐拉了桑意一把,带着她一同往教室里走去。
桑意回到教室里,心内却仍然有些震撼,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桑瑜总是一副争强好胜,誓要把所有的竞争对手踩在脚下的样子。
因为,很显然,她的父母也是这样的人,而且对她要求极严苛,绝对不会让她对任何人服输。
可这个世界上真的能有永远保持优秀与胜利,永远都能在任何竞争中脱颖而出,保持第一名的人存在吗?
她并不认为有,或者哪怕是有,这个人最后的结果也有可能是牛角尖钻到底,最后在精神病院里出现。
叮铃铃,上课铃声很快响了起来,下一节是班会课,但李文和桑瑜却还并未回到教室里,整个教室里乱糟糟的,许多人在谈天说地。
桑意明白,当班长不在的时候,她作为副班长有义务管理好班上的纪律,于是她鼓起勇气,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走到了讲台上,开口维持纪律:“请大家安静一下,李老师在办公室处理事情,处理完很快会回教室的!”
教室里的声音瞬间停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桑意捏了捏衣角,心里有些紧张,指尖发白,但却将腰板挺得更直了,她不会忘记自己竞选班委时,提到的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好,大家都别吵了,写作业吧,给咱们副班长一个面子。”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是台下的顾斐斐,冲她眨了眨眼睛,附和了一句。
于是,有了她的指令,以及顾斐斐的帮腔,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竟然真的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拿出自己的书本和作业,低头安静写了起来。
除了,人群里个子最高
的存在,最后一排的陈恣,他骨节修长的手指随意转着笔,一双黑棕色的眸子径直落在她脸上,和她对视上了,眼尾还微微上扬了一下。
桑意赶忙移开目光,低下头去,心里莫名因为心虚而耳朵微微发起了热,有了昨天晚上她那个荒唐的梦,以及经历,她现在根本不敢去面对陈恣,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他。
她现在能够十分肯定,他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有着一种天然的,无法抗拒的,来自于方方面面的吸引力,甚至那些最隐秘的部分,连她自己也未曾发现察觉到。
“好了,这节班会课,有项重要的内容,我们班上的桑瑜同学,要公开做个检讨,把她的道歉信向顾斐斐同学读出来。”
一道声音兀然自教室前门口响了起来,是李文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戴了口罩的桑瑜。
桑意赶忙让开讲台上的位置,李文向她夸了一句:“做的不错。”
这句表扬似乎引起了桑瑜的注意,对方经过她时,瞪了她一眼,桑意却注意到了,桑瑜那张被口罩遮盖的白皙小脸上,隐隐透出的红痕,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是桑明远扇她巴掌时,留下的痕迹。
当拿着手里的本子,走到台上时,桑瑜的眼眶里,已经含起了泪水,她虽然向顾斐斐道了歉,却有些避重就轻,并未完整告知所有的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如何让江冰妍去锁住顾斐斐的,只突出了自己并不是故意的。
坐在台下的顾斐斐端起了手臂,白了桑瑜一眼,并不想领她这个情。
但只是如此,班上已经有不少男生开始心疼一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桑瑜了:“班长这是怎么了?又没犯多严重的事,至于吗?”
李文走上台时,却宣布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班委变更通知:“桑瑜作为班长,理应维护并且肃清班上不良风气,但她却做了这样,不能起到榜样,而且影响恶劣的事情,从今天开始,班长这个职位交给桑意,副班长的职位由桑瑜实习上岗,待考察。”
桑意呆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语,身旁的白言川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然,带着欣赏:“我觉得,你确实很适合做班长。”
真的吗?她真的能把这么高的一个职位做好吗?突如其来的获得,令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但白言川的语气却如此肯定,莫名给了她一些力量。
桑瑜显然并不能接受李文的这个决定,她匆匆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就跑出了门去:“李老师,我去趟卫生间。”
班会课接着往下进行,在李文讲完一些注意事项后,这节课的时间已经过半,桑瑜却还没回到教室,桑意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情,显然有些不对劲。
于是,当李文的眼神和她对上时,她也立即明白了李文要说的话,自告奋勇的站起了身来:“老师,我去卫生间找一下桑瑜。”
“行,你快去吧。”李文点了点头,快速批准了这件事情。
桑意在卫生间里找到桑瑜的时候,桑瑜正一个人趴在洗手池前低声哭泣,抹眼泪,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的情绪失控至此,令桑意有些意想不到,她明白,桑瑜必然是认为当众检讨,以及被剥夺班长这个职位是一种奇耻大辱,令她丢失了面子和尊严。
桑意站在她身后,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知如何来劝解她,直到桑瑜将洗手池的水龙头关掉时,她兀然看到她白皙的手臂上,竟然有几条浅浅的伤疤。
这是什么?一个荒谬的猜测,突然进了她的脑海里,莫非那是自can的痕迹?桑瑜心里竟然已经压抑到了这样的程度?
“你还好吗?”桑意心里的担忧越发深重,终于开了口,向桑瑜的背影轻声问了一句,将自己手里的纸巾,向她递了过去。
桑瑜立即抬起了那双红肿的眼睛,望向她,语气里充满了防备:“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吗?”
“我对看笑话不感兴趣,是李老师让我找你回教室的。”桑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回答她道。
桑瑜却嗤笑了一下,并不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纸巾:“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现在你当上班长了,满意了吧?要不是你去给顾斐斐作证,这件事情也没人能发现得了。”
桑意听到她这番话,心内有些惊讶于她的思维模式,收回了手,望向她,认真反驳她道:
“桑瑜,导致了今天这一切发生,并且应当承担后果与责任的人,应当是你自己,而不应该是受害者或者证人。你弄反了事情发生的原因和结果。作为三年的同窗,每一个人面对自己的同学,善良应该是最基本的底线。”
桑瑜望向洗手池镜子里的桑意愣了一下,她黑色镜框背后,那双坚定而有力的眸子,迸射出来的光芒,头一次令她有些震撼。
桑意这个人,似乎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与她苍白孱弱的外表,完全不符。
“你懂什么?谁让她和我喜欢上同一个人?我再差也轮不到你这种四处流浪的寄生虫教训,你给我等着吧!”桑瑜嘴上并不服输,径直撞开桑意,走出卫生间,往教室里走去了。
果然,顾斐斐也喜欢陈恣,这是桑瑜做出这种行为最根本的原因所在。
听完她这句话,桑意攥紧手里的纸巾,她突然发现,这并不是个例,无论是她在初中时,还是现在的高中,她身边不乏那些为了心里喜欢的男生,而和班上其他女生争风吃醋,互不对付,互相使绊子的女生存在。
可这样通过竞争或者比较,千方百计得来的喜欢与关注,真的有意义吗?或者说那真的能够称之为喜欢吗?还是说,只是女生彼此之间,不愿服输的胜负欲呢?
桑意摇了摇头,纵使她很明白陈恣对于自己的吸引力存在,这种吸引力或许也能称之为喜欢。
可她现在宁愿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因为她很清楚的明白,现阶段,自己的人生,还有更加重要的目标,要去追求。
时间缓慢流过,从9月份转眼便进入了11月中旬,气温也转低了,梧州本就在北方,冬天就更冷了,刚入冬不久,就已经隐隐有了要下雪的趋势。
偏远郊区,一栋装修的很有禅意的四合院门口,赵梦下了司机的林肯轿车,跟随陈瀚海的助理,刘西的脚步走进去时,皱了皱眉毛,还有些嫌弃泥泞的路面,向刘助理再次确认:“陈董真的在这里面吗?”
“对的,夫人,陈董已经跟随大师在里面辟谷了一周了,今天就是出来的日子。”刘助理恭敬的回答了她一句。
赵梦只得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也不由在心里猜测起了,这大师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能够让陈瀚海来这里这么勤,隔三差五就得放下管理集团的一切事物,来这里一趟。
她们还未走进屋里,远远的,陈瀚海的身影已经跟着一位仙风道骨,手里拿着佛珠,光头的大师缓缓走了出来。
他脸色有些虚弱,唇色略微发白,向大师轻声问了一句:“大师,这次我的病应该能有所好转吧?毕竟从上个月一查出早期开始,我就在您这开始治疗练功了。”
大师摩挲了一下手里那串佛珠,气定神闲的回答他:“当然会好转,瀚海啊,你的福报还深着呢!跟着我准没问题。”
“太好了,感谢大师!”听了大师的话,陈瀚海立即喜笑颜开了起来,向大师作揖,感谢起了他来。
离得不远,赵梦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一脸疑惑的向身旁的刘助理问道:“陈董他得病了?还是上个月查出的,什么病啊?”
“是前列腺癌……夫人。”刘西很显然对于陈瀚海频繁更换的女伴们会有的各种问题,早就做出了许多准备,回答她道。
赵梦愣了一下,竟然是癌症,这令她心内惊讶不已,陈瀚海迷信这些玄学方面的程度竟然如此之深,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厉害,毕竟得了这样的病,他竟然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直接在大师这里治疗。
与此同时,大师也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前来接陈瀚海的赵梦,他眉心一紧,抚了一把手里的佛珠,表情骤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语气严肃,朝凑到跟前的陈瀚海问了一句:“你家里的女伴,是不是有人和我说过的生辰对不上?我算了一下,是相冲相克之相啊,既旺不到你的财运和事业,对你的健康也大有贻害!”
陈瀚海大惊失色,忙辩驳道:“大师,不可能啊,我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找的伴侣,除非有人骗我。”
赵梦也听到了那大师的这句话,她捏紧手里的包,心脏狂跳了好几下,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为何陈瀚海换女伴如此频繁了,竟然都是照这大师所言,找生辰相符,旺他的人。
“哎,你过来!”一道声音,却骤然在她头顶响起,是站在大师身旁的陈瀚海朝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知道躲不过,赵梦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迈开脚步走到了陈瀚海面前,挽住了他的胳膊:“海哥,怎么啦?”
“大师说你的生辰可能和你说的不一样,你现在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给他看一眼。”陈瀚海却直接朝她命令道。
赵梦表情有些尴尬,尽力语气自然,望向陈瀚海说道:“海哥,你又贵人多忘事了,我的身份证不是丢了嘛,正在挂失呢,新的证件要月底才能到呢。”
“这个月30号,你必须给我。”陈瀚海扫了她一眼,这次目光里再没有什么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凌厉至极的审视。
这目光,甚至令赵梦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胆寒。
放学的钟声已经响了,桑意走出校门,鼻头有些发红,搓了搓戴了手套,仍然觉得发凉的手,站在路边公交站前等车。
白言川走出校门没多久,就远远看到了桑意的背影,他加快步子,正欲上前与她搭话。
此时,一辆黑色的林肯车,却骤然停在了公交站旁的桑意面前,她表情似乎也有些惊讶,却还是上了那辆车,白言川到达时,公交站前已经空无一人,他表情有些无奈。
“陈大少爷,怎么又许我坐你车了?”进到开着暖气,宽敞的加长林肯轿车内,桑意放下背上大大的书包,朝坐在对面的陈恣问了一句。
本来她和陈恣的关系趋于缓和,她甚至能够随意上二楼去和雷诺玩,并且给它喂食。
可两天前,陈恣又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一整天都不待见她,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没看过她一眼,甚至连学校也没去,请了一天假,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
桑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隐隐能猜测出来,或许又与他逝去的母亲有关。她有向王妈打听,那一天是否是陈恣母亲的祭日。可对方讳莫如深,支支吾吾的,根本不愿意回答她任何。
被她这样直直盯着,陈恣表情似乎略微有些不自然,他转过脸去,反问她:“怎么,我看你在路边被冻的不行,所以同情心泛滥,让司机送你一程,你不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我在车里有更多时间背书了。”桑意却朝他笑了一下,嘴角边的两个梨涡清晰可见,纤长的手指将手里的语文书翻开,自顾自的背起了文言文来。
陈恣黑棕色的眸子却锁住她,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回到家里,才刚进门,桑意被眼前的景象惊讶了一下,赵梦正将一道福鼎肉片汤,端上桌,她身上围着围裙,朝她笑了一下,似乎是亲自下厨了。
“妈,你竟然下厨了?还做了这道菜?”她有些兴奋,走到饭桌前,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肉片汤,表情惊喜,不敢置信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这道汤不喜肉食的她,唯独能接受且最喜欢的一道菜,这道汤也是她父亲桑文笙最喜欢的。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这么多年来,赵梦都未曾做过这道汤,而她今天竟然亲自下厨做了。
“冬天到了,知道你想喝这个,快坐下来,拿碗喝吧,一会儿,我让她们去把陈恣也叫下来。”赵梦朝她笑了一下,仿佛整个人身上都暖融融的,在昏黄灯光下被披上了一层柔光。
桑意点了点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直到她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舀了一口,送进肚里时,瞬间觉得肚子里也温暖了起来时,仍然觉得,此刻幸福的令她有些不敢相信。
赵梦也在专心喝汤的她身畔坐了下来,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望着她,兀然伸手抚了抚桑意瘦削的背,朝她问出了一句,令她有些意想不到的话来:
“桑意,你支持妈妈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第24章
“妈,我当然支持你了。”桑意有些没听明白,赵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望向母亲眼睛,赤诚的回答她道。
毕竟,从父亲去世这几年来,她一直跟着赵梦到处漂泊,她在哪里,自己就在哪里,她从不反对母亲和谁在一起,也不反对她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
尽管她再不适应这种变化,也只能将对父亲的爱深埋心底,同赵梦一起,对着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陌生人强颜欢笑。
因为桑意明白,就算她再如何劝说赵梦,再如何将父亲告诉她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样的话语来告诉赵梦,她也不会理解。
而她也只会一遍遍看到赵梦,无数次向外寻求依赖,最终仍然一场空,徒留泪水与心碎的时候。
赵梦永远不可能会听从她的劝说,更永远不可能会选择自力更生的。
因为父亲在世时,她就是完全依赖着父亲照顾和供养,也无法得到满足的家庭主妇,而在他离世后,她更不可能让她自己去吃那种,在她眼里看起来,很没面子的工作的的苦,或者去经受生活的粗粝磨难。
因此,很多时候,桑意只恨自己的肩膀太过稚嫩孱弱,无法快速长大。
“那就好,你再多喝点汤吧。”赵梦却朝她笑了一下,语气里似乎多了些释怀的意味。
桑意点了点头,喝下勺子里的热汤,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生活即将迎来巨大的变化。
也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赵梦。
第二天放学,桑意下了司机的车,头顶的天空阴沉,天气寒冷,已经飘起了稀稀疏疏的雪花,刺骨的冷风,一直想方设法往她冬季校服外套里钻。
但拜陈恣所赐,她在这样的冷天里,终于也暂时不必,再去公交站前站着等车,冻僵腿了,而是可以同他一起,坐车回来。
“小瞎子,别忘了拿你帽子。”一阵柔软的触感兀然盖在了她发凉的头顶,是毛线绒帽的帽沿,盖住了她额前的齐刘海,差点令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桑意红扑扑的脸蛋上热了一下,回头仰视着站在她身后,单肩背着书包,个子越发蹿高了些的陈恣。
她望向对方那张痞里痞气,朝她勾了勾唇的脸,迎上那双黑棕色的有神眼眸,瞪了他一眼:“你就只会搞偷袭?”
不过才开学三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明显感觉到陈恣又长高了,似乎从178的个头,又蹿高了两至三厘米,整个人越发挺拔了起来。
而她自己到了梧州国际那样营养均衡,种类丰富,课间还会发牛奶和各类水果的学校,个子也有了不小的突破,已经长高了3厘米。
“我这是好心,明明是你自己不注意,在车上都只光顾着背书看书,我看,再这样下去,你迟早真变小瞎子。”陈恣却将整张脸凑近她,骨节修长的手指,拽了她帽沿上垂落的小绒球一把,一本正经反驳她道。
桑意忙将身体往后缩了一下,这样近的距离,她已经能闻到陈恣身上那股会令她做梦的独特薄荷香味了,这令她白皙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浑身也兀然有些发热。
她快速转身,不敢再多跟他纠缠,快步爬上了家里的台阶。
然而到了家门口,桑意却瞬间瞪大眼睛,停下脚步,完全愣住了,门口的地面上,散落
着许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她都认识,因为都是她的,有她的衣服,书本,甚至她和父亲的那张合照。
跟在她身后,长腿迈了几步,上了台阶的陈恣也看到了这一幕,表情有些惊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扔掉了她的东西吗?桑意蹲下身去,顾不得问什么,先将地上那张自己一直保护的极好的珍贵合照捡了起来,用自己的衣袖,擦拭掉了上面才落下的雪花。
随即她站起身来,向屋内唤了一声:“妈,王妈,我的东西怎么都被扔在外面了。”
并没有人回答她,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步声,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那双高级定制的皮鞋,桑意认识,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是陈瀚海。
陈瀚海脸上的表情极差,阴沉至极,连带着他身上的气压也极低,与此前桑意见到的那个在他面前和颜悦色的叔叔模样,完全不同,陌生的令她甚至有些害怕。
他张唇,语气冰冷至极,向桑意说出了一句令她目瞪口呆的话来:“你不用叫你妈了,她不仅骗了我,还盗刷了我的银行卡,卷钱跑了,你以后也不能留在陈家了,自己滚蛋吧。”
“陈叔叔,您在说什么?这不可能吧?”桑意怀疑是自己在做梦,或者听到的话都是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呢?就在昨天晚上赵梦还亲自下厨,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肉片汤,而她今天就已经抛下了自己,离开了陈家了?
这实在荒谬至极,也令她完全无法接受。
站在陈瀚海身旁的王妈表情复杂,张了张唇,对桑意说道:“是真的,你去看看你妈的房间吧,她只留下了你的身份证和一张纸条。”
王妈从自己兜里拿出了她今天一大早,收拾房间时看到的身份证和纸条,有些战战兢兢的递向了陈瀚海。
陈瀚海接了过去,那是桑意的身份证,而那张纸条上,赵梦的字迹潦草,只留下一句话:“海哥,请你收留我女儿,她的生辰才是真正的八月八日,她留在陈家,能够旺你的事业。”
桑意已经径直跑向了赵梦房间里,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赵梦会就这样把她扔下。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走进去时,完全愣住了,整个屋子里,关于赵梦的一切踪迹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论是她梳妆台上那些大牌化妆品,还是衣橱里的名牌衣物,什么都不见了。
就仿佛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陈家一般,甚至她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除了刚才王妈说到的,她的身份证以及那一张纸条之外。
桑意浑身都僵硬无比,意识到这个事实更令她唇色发白,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突然想到,自己还可以打电话给她,或许她会告诉自己,她去了哪里,或许她马上会来接自己,也不一定。
于是她立即蹲下身来,发了疯一般,将自己书包打开,翻找自己那台卡顿的旧手机,翻找到以后,她迅速捧起那手机,如同找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在通讯录里翻出了赵梦的电话,哆嗦着手指打了过去。
“嘟嘟嘟……”电话铃声一声接一声响了起来,却没有被接起,桑意不由自主的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只觉得整个人如同在冰块下面一般,冷的厉害,令她不停颤抖。
孤独,恐惧,害怕,无助,无数种情绪萦绕着她,自从桑文笙去世以后,赵梦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此前的漂泊辗转中,纵使她过得再苦,过的再波折,每当到了新的学校,新的地方,她都要竭尽所能的去适应,去习惯,去承受一切。
纵使赵梦对她并不上心,忽略她很多方面,可她几乎对赵梦百依百顺,在她面前乖巧而听话,从不忤逆她,从不激怒她,并且拼尽了全力去学习。
明明她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赵梦:“请你等我长大,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很好的日子!”
可她还是把她扔下了,就如同扔掉一件很轻的垃圾一般。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机械提示音在桑意耳边,一遍遍的响了起来,无论她重播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不会有人接。
豆大的泪水顺着桑意的眼眶,一滴滴掉落,她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直至那部旧手机,完全从她手中滑落为止,她终于哭出了声来。
“少爷,您先别进去,陈董发了很大的火,他是第一次被女人骗,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房间门口,刘管家拦住了陈恣想要进门的脚步,望向他,语气无奈的说道。
门口的声音也瞬间令房间内,短暂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桑意回过了神来,她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虚浮。
书包上那张,她刚刚才捡回来的,父亲与她的合照,却恰好掉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她面前。
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捡起了那张照片,在泪光里直视着那片她和父亲身后,那片开得金光灿烂的向日葵花田。
现在她的母亲赵梦卷钱离开,扔下了她这个拖油瓶,已经成为事实,难道她就只能认命吗?
桑意很清楚的明白,自怨自艾是没有什么用的,目光落在桑文笙的脸上,她兀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照耀在她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能听到,她耳边骤然响起了父亲桑文笙的声音,以及他对她语重心长说出过的话:“桑意,你要记住,眼泪和软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纤长的手指攥紧了那张照片,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必须勇敢,现在没有人为她的人生做主,也再没有人能够庇护她了。
但她还有她的人生要过,还有她重要的梦想要去实现。
于是当陈恣推开了管家,走到房门前,正欲打开那扇房门时,却正好看到桑意自己推开门走了出来,她双眼红肿,显然刚才大哭了一场,浑身似乎仍处在细微的颤抖之中。
可镜框背后,她那双黑眸,却望了他一眼,目光依然充满了坚定,充满了不可摧毁的力量。
这令他一瞬间明白了过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桑意还会是那个桑意。
桑意迈开步子,向别墅门口的陈瀚海走过去,对方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厌恶:“你现在相信,你妈已经跑了这件事吧?现在,你也该走了,不要再来碍我的眼,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母女俩!”
尽管听出了这句话里无比大的怒气,可桑意还是握了握拳,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迎向陈瀚海那双锋利无比的眼睛,对他说道:“陈叔叔,我知道我妈做的不对,我代她向您道歉,我愿意替她偿还所有,欠您的钱。”
“呵,真是可笑,你是赵梦留下来的贱种,现在泥菩萨过江,已经自身都难保了,你要怎么还我的钱?”陈瀚海显然觉得她这句话,十分幼稚可笑。
桑意纤长的指尖几乎生生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她咬了咬发白的下唇,语气坚定有力:
“陈叔叔,我们签下协议,您资助我完成学业,我保证永远不掉出年级第一的名次,毕业以后我就进入瀚海集团,凭借我的能力,为您的公司创造更大的收益,用我赚到的钱,来偿还您的资助,以及我妈造成的一切欠款。”
听完她这话,陈瀚海愣了一下,纵使他纵横商界多年,和形形色色无数人都打过交道,也绝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她这样一个,高一的,稚气未脱的学生
嘴里说出来,而且她的语气如此沉着冷静,如此坚定,充满了魄力,竟连他都有些被震住了。
“请您相信,我拥有这个能力!”看出了陈瀚海脸上的犹豫,桑意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冰冷坚固的地面上,早被这一层飘落的薄薄的初冬的雪覆盖,雪水瞬间浸湿了她校服裤子的布料,深入骨髓般的寒冷,令她几乎颤抖了一下,她却仍然将背脊挺的很直。
一旁站着的陈恣,也没有想到,桑意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以及挺得很直的腰板上。
屋外的雪花明明还在不住飞舞,落在她身上,可他如此真切的看到了一个不屈的,永不言弃的灵魂在发着光。
陈瀚海其实很明白桑意的能力所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以来,他也不得不承认纵使赵梦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不讲诚信,可桑意这个人,却和她的母亲完全不同。
她行得正,站得直,不仅学习成绩如此优秀突出,是梧州市的中考状元,甚至连绘画都如此精通,令他那一向严苛的朋友,赵德明也心甘情愿的收下了她这个学生。
而瀚海集团旗下,涵盖的产业种类极其多,无论是在艺术和设计这一块,或是各方面,都确实需要相关的人才。
此时,陈瀚海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后,立即拿了起来,备注为玄德大师的人回复了他的消息:【瀚海,我起了一卦,这女娃你可以留下,对你确实有利。】
站在一旁的陈恣很清楚的明白,这样的天气,以桑意的身体情况很难撑下去,他冷着脸走上前去,张了张唇,正欲向陈瀚海开口。
陈瀚海却出了声,他径直俯视着,在这种沉默中,等待了良久,头顶和肩膀,已经落下一层薄薄雪粒,脸色苍白透明的桑意:“合同今晚我会让我的秘书起草好,明天你签字。”
听到这个答案,桑意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刚才她鼓起勇气选择了孤注一掷,而这样的结果是她想要的,至少她不必再无处可去,或是辗转漂泊,没有固定的学校,来完成这三年的高中学业。
她低下头去,泪水差点再次掉出眼眶,连声感谢了陈瀚海好几句:“谢谢陈叔叔,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瀚海转身回了房间,没再说什么。
一阵细碎的踏雪声,兀然在桑意耳边响起,她的头顶不再落下纷纷扬扬的冰冷雪花,她愣了一下,仰起头看去,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是陈恣,迎着雪花站在她面前,将一把撑开的伞,遮盖在了她头顶。
“你快起来吧。”他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语气里头一次有了急切的担忧。
“谢谢……”桑意向他道了声谢,唇色却越发白的厉害,寒冷几乎令她大脑的思考与反应,都开始变得迟钝了起来,就连后知后觉的心脏,也因为察觉到她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疼了起来。
她艰难的发动冻僵的膝盖,从地上站起了身来,然而下一秒,她整个人却径直往冰冷的雪地里栽去,不省人事。
陈恣反应极其迅速,瞬间扔掉了手里的伞,一把伸出胳膊,揽住了桑意纤瘦的腰身,将她抱在了怀中。
太烫了,他能感觉到桑意浑身都在颤抖发烫,明明唇色冷的发白,身上却热的厉害,体重在他看来,更是轻的如同一片,可以随风而逝的羽毛一般。
来不及再多想,陈恣迅速将桑意从地上公主抱起,站起身来,迈开腿,大步走进了温度暖和的别墅内。
王妈也立刻迎了上来,她注意到桑意紧闭的双眼,和红的厉害的脸,向陈恣说道:“少爷,小姐她这很明显是着凉感冒了!得马上量体温,吃退烧药才行啊!”
陈恣点了点头,抱着桑意往她房间里走去。
此时,一道声音却兀然自他背后响起,令陈恣停下了脚步,正是陈瀚海,他语气冰冷而严肃,朝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陈恣,我早就教过你,做我的儿子,心不狠,心不硬,就无法驰骋商界。你别忘了,当年,你妈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里去世的,如今想到她,你还有这种同情心,给桑意吗?”
这句话却几乎瞬间点燃了陈恣的怒火,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里,仿佛霎时迸发出了足以将陈瀚海完全吞噬,烧成灰烬的炙烈熔浆。
陈恣抱着怀里的桑意,转过身来,直视着陈瀚海,朝他一字一顿,说出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瞬间哑口无言的话来:
“陈瀚海,你忘了吗?也是在这样的下雪天,我妈和你第一次相遇的。你永远也不要忘记,是谁害死了她,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第25章
陈瀚海什么也不再说,转身离开了客厅,去他书房里,继续开始了他的念佛,打坐。
陈恣抱着桑意走进了她房间内,王妈快速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又为她脱下了身上半湿的校服外套和脚上的鞋。
陈恣这才轻轻将桑意放在了床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俯身为她盖上了被子,细心将她身上的每一处的被角掖好,可俯视着她那张孱弱的小脸,他还是能感觉到,她浑身犹在因为寒冷而细微颤抖着。
“王妈,你再多拿一床被子来。”陈恣冲身后的王妈命令了一句。
王妈赶忙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房间内,没几分钟就快速抱来了一床新的羊绒毛毯。
陈恣接过以后,仔细盖在了桑意身上,多了一层温暖的加持,她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身上的颤抖也逐渐消失不见了。
“少爷,您先陪小姐测体温,我去拿退烧药和热水过来。”王妈将一个体温计,放到了床头柜上,朝陈恣说了一声,便利落转身往外走去。
陈恣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忘记叮嘱:“冰袋也拿一个过来。”
王妈快步离去了,他拿起柜子上的体温计,走到桑意面前,轻轻抬起了她的胳膊,转过脸去,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将温度计放到了她的腋下,许是感觉到了温度计的冰凉,她纤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而即使隔着那层衣服布料,他也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有多烫。
这样下雪的天气里,又已经入了夜,通往山顶别墅的路早已结冰,很难行,若是她烧的严重,家庭医生能否按时赶过来,还是一个问题,因此陈恣只能在心里,祈祷桑意不要发高烧。
完成这一切后,接下来需要等待五分钟的时间,才能量好体温。
陈恣高大的身影,在她床沿坐了下来,眸光落在床榻上,少女紧闭着双眼的小脸上,她眉心拧紧,长睫颤抖了好几下,似乎正被困在一个,他无法涉足的梦魇里。
“少爷,冰袋来了,先降降温吧。”王妈的声音兀然在陈恣身后响起,他忙伸手接了过来。
一层细密的汗水,已经顺着桑意因为发热而涨的通红的脸滑下,她的唇色却仍然白的厉害。
陈恣将她鼻梁上的厚重镜框取下,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用手里的冰袋,轻轻贴近她发烫的皮肤,为她降温,紧闭着双眼的桑意,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凉爽,拧紧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些。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来照顾她,明明她的母亲,和他料想中一样是个品行低劣,爱钱的骗子,和陈瀚海此前找的那些浅薄虚荣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只知道,当他看着她直直跪在雪地里,当他看着她晕倒,在她失去亲人,被抛下时,心底里有一个角落,在隐隐跟着疼痛。他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痛苦,并且看到她坚强的灵魂。
陈恣并非不能理解这种感受,因为他曾经也失去过。
叮铃,体温计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迅速站起身来,走到桑意身旁,将体温计拿了起来,在看清上面的数字后,他稍微放下了心来—38.2度,不算高烧的范畴。
然而,当他将她放回床上躺好,站起身来为她掖被角时
,他的衣服下摆骤然被拽了一下,陈恣表情惊讶,一双黑棕色的眸子,低头看去。
竟然是桑意纤长的手指,抓了他衣服一下,她仍然紧闭着双眼,与发烧的梦魇搏斗,她的本能,却令她无意识的,朝他迷迷糊糊说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别走……”
陈恣愣了一下,隐隐看到她眼尾有泪水滑落的痕迹。
原来,是梦魇中,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她,以为他也会走,就如同她那个不声不响,便将她抛弃在了陈家的母亲一般吗?
“少爷,热水和退烧药都拿过来了。”此时,王妈端着托盘走进了门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
陈恣顺势坐回了床沿,将躺在床上的桑意,半扶了起来,朝王妈说了一句:“我来喂她吃药。”
将桑意半抱在怀中后,他取了桌上的药,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捏起白色的退烧药片,缓缓喂进了桑意的嘴里。
桑意的表现令他有些讶异,没有半分的抗拒,仿佛吃药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和司空见惯的事情,那么苦的药片进了嘴里,连眉毛也未曾皱一下。
陈恣迅速拿起一旁的热水,低头吹了吹,喂到了她唇边,看她顺利吞下了药片,才放下了心来。
“少爷,还记得,您小时候有一次,夜里发烧的时候,夫人也是这样照顾您的。”王妈看着这一幕,语气欣慰,表情兀然多了几分怀念,朝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听到这句话,陈恣放回水杯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坐回床沿,并未接她的话,目光却缓缓望向了窗外,雪花仍然在簌簌的落下,一片接着一片。
“小姐烧的不算严重,吃完退烧药,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夜也深了,少爷,您先上楼去休息吧,晚上我来守着就行。”
王妈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实在多余,不该说出嘴来,赶忙转移话题,冲陈恣憨笑了一下,如是说道。
然而,陈恣目光落在桑意始终那只未曾放开的,始终攥紧他衣服下摆的手,回答了一句令王妈出乎意料的话:“我来守着她就行了。”
“少爷,您这样身体真的吃的消吗?明天还要上课,我就睡在旁边的保姆间里,一旦有什么事情,您必须叫我!”王妈显然没有想到陈恣会选择这样做。
陈恣却表情坚定,冲她点了点头,王妈这才稍微放了心,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桑意被窗外略微刺眼的晨光唤醒,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有些无力,昨夜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如同被困在了一片,令她永远无法醒来的黑暗里,身上还总是忽冷忽热,直到现在才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
她一边坐起了身来,一边欲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黑框眼镜,却骤然感觉到了自己手里似乎还握着一块布料,这个发现令她惊讶无比,快速戴好了眼镜后,她才彻底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象。
陈恣枕着手臂,趴在她床沿,还未醒来,自己手里握着的则是他冬季校服外套里的衬衫下摆,而一旁的床头柜上还摆着药片,温度计和化成了水的冰袋。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昨天晚上,竟然是陈恣照顾了发烧的她,并且守了她一夜,这令她心里不仅惊讶,而且自责无比,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她怎么能拽着人家衣服,不松手呢?
思及此,桑意赶忙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想让陈恣在床上睡一会儿,她的声音却还是吵醒了对方,他瞬间醒转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声线疲惫,望着她问:“你醒了?好了吗?学校别去了,我帮你请一天病假吧。”
“我已经好了,谢谢你,陈恣,我不用请假,明天就是月考了,不能耽误学习。”桑意赶忙点了点头,朝他精神抖擞的回答道,不忘感谢他。
陈恣没再说什么,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脚步却又虚浮,转身往她房间外走去:“随便你吧,我去楼上洗漱。”
桑意望着他背影离去,很清楚的明白,他明显是一整夜都没有休息好,而当她走到客厅里时,去看到了桌子上,一份摆好的崭新合同,陈瀚海果然已经命人写好了。
她坐下来,翻了一遍,陈瀚海答应了资助她学费和一定的生活费,直到完成大学学业,并且允许她高中这几年,留在陈家居住,而她需尽的义务以及偿还的金额,在下一张纸上,也写的清清楚楚。
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桑意从自己房间里拿来了笔,在最后一页的纸上,工工整整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坐上公交车,回梧州实验的路上,桑意看向窗外的一切,仍然觉得并不真实,今天的世界比起昨天的世界要陌生了无数倍。
她成了事实上的孤儿,母亲抛弃了她,父亲早已去世,她失去了一切的庇护,万事只能依靠自己,而她甚至没有时间来悲伤,因为她必须保持自己的成绩,年级第一的排名。
到了教室里,早读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桑意在座位上坐好,迅速掏出了书本,打算争分夺秒,利用好一切时间。
她身旁座位上,比她早到了学校十几分钟的陈恣,却一直趴在他课桌上补觉,连书本也没有拿出来,她望了陈恣一眼,很明白他缺觉的原因是什么,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
“恣哥哥!怎么又睡着了?”顾斐斐动如脱兔般,拿着手里的语文书,凑到了陈恣面前,朝他喊了一声,对方却毫无反应。
顾逸飞悄悄凑过去,看了陈恣那张紧闭着眼睛,深邃立体的脸一眼,小声朝她妹感叹了一句:“恣少黑眼圈好重啊,快成熊猫眼了,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顾斐斐也瞄了一眼,表情惊讶极了。一旁的桑意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脸上微热,有些心烦意乱,连书本上的字也有些听不进去了。
此时,桑瑜却走上了前来,她将一盒花茶,无比自然的放到了陈恣桌面上,不忘朝顾逸飞笑了一下,叮嘱他:“这是我给他的花茶,提神醒脑的,麻烦你提醒他喝。”
“好咧,好咧,我一定告诉恣少!”看到桑瑜冲自己笑,顾逸飞脸上的表情迅速变了,连声回答她道,整个人兀然变得拘谨了不少。
“没出息!”顾斐斐没好气地白了他哥一眼,抱着手臂,转身径直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李文的身影走进了教室里,语文早自习马上开始了,她眼神犀利,照例要到台下来巡查读书,背书的情况,径直朝着教室后排的座位走了过来。
察觉到了危险临近,顾不上什么了,桑意不自然的咳嗽了好几下,又伸手在陈恣课桌上敲了好几下来提醒他,对方却仍然趴在桌面上,没有动弹半分。
“陈恣,你站起来读,下课铃响再坐!”果然,下一秒,李文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气。
完蛋,桑意心里无奈至极,只觉得懊悔不已。
陈恣这回终于听到了,高大的身影,捧着语文书,略微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李文这才移开了目光,继续她的巡查和抽背。
早读结束后,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蒋,十分严格,他们背地里给他取了蒋老虎这个外号,上课铃声还未响,他就已经拿着一沓厚厚的数学测试卷走了进来。
“我去,蒋老虎改这么快的?不要命了?不是昨天才考完的吗?……”果然,议论声已经此起彼伏的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铃声已经响了,蒋春来清了清嗓子,望着台下的人,发了一句指令:“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咱们班上,昨天那套冲刺卷子的分数已经出来了。”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脸上表情紧张,都想快速知道自己的成绩,桑意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那套卷子很难,最后有三道超纲大题,她不确定,自己解题的思路是否正确。
蒋春来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昨天那套卷子非常难,但我们班上有三位同学,在整个年级里都算发挥的最好,排名前三。第一名就是桑意,她考了148分。”
惊呼声瞬间在教室里响了起来,桑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一下,心里却高兴极了,虽然没拿满分,但那种难度的卷子,能只扣两分,她已经基本觉得满意
了。
“第二名是白言川,他考了145分,第三名是陈恣,142分,你们几个先上来领卷子吧,大家把掌声送给他们!”蒋春来接着宣布了后面两位同学。
震耳欲聋的掌声,在班里响了起来,桑意顾不上什么了,站起身来,先去领了卷子,紧接着白言川清隽的身影也走上台,领了卷子,第三名陈恣的身影,却久久未上台,蒋春来已经叫了好几遍名字。
桑意忙转头看了一眼,原来陈恣仍然趴在桌子上睡觉,什么也没听见,她赶忙伸手推了推他,对方却仍未醒来,顾逸飞也无奈的望了她一眼:“恣少好像睡的太熟了。”
看来没准顾斐斐真的猜对了,他昨天晚上为了照顾自己,一夜未眠,才会困到这样的地步。
这可怎么办?桑意有些恍了神,果然,台上一脸严肃的蒋老虎已经变了脸,目光如炬,盯着陈恣,敲了敲黑板,大声说道:“有些同学,看来是已经飘了,上课宝贵的40分钟时间都能拿来睡觉!”
听到这声响,陈恣终于醒了,他直起腰身,慵懒的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蒋老虎的耐心此刻却已经全无了,怒气值到达了最大,朝他骂了一句:“陈恣!带着你的数学卷子和笔,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
“yessir!”陈恣明白,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他痞里痞气的应了一声,去讲台拿了卷子,朝蒋春来敬了个礼,高大的身影,大步往教室外面走去了。
教室内,许多女生的感叹声接连响起:“怎么回事啊?咱们校草大人,平时课堂上基本不打瞌睡的吧?真是完蛋了,现在外面风还吹那么大呢,大冬天的,多冷?是啊,我下课都不想离开教室,不想去没空调的地方!不敢想象!”
桑意将那些讨论全部听进了耳朵里,心内的愧疚和自责到达了最高点,她现在已经无法听进去任何上课内容了,时不时望向窗外陈恣的身影,连白言川看向她的表情,都多了些疑惑。
在心内纠结,打架了好几分钟后,桑意下定了决心,她一把放下了手里的卷子,将抽屉里自己的几个暖宝宝塞进了自己校服口袋里,扔下了笔,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佯装起了打瞌睡来。
“桑意,你怎么了?困了?还是不舒服?”第一次见到每节课都认真无比,必做笔记的桑意,会有这种情况,白言川语气惊讶,朝身旁的桑意小声问了好几句,对方却没有回答他。
蒋春来写完数学公式,一转身,比老鹰还厉害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桑意,他表情愤怒,望向桑意,只觉得今天像是踩到了什么雷一般,如此不顺,怎么第一名和第三名,都相继睡起了觉来。
他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粉笔,再次敲了敲黑板,班上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了桑意身上,议论声瞬间在班里,再次炸开了锅:“我去,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桑意也睡着了?她可是卷王之王,不应该啊!这次蒋老虎该发疯了吧?”
听到这些议论,第一次这样做,伏在课桌上的桑意,心内虽然有些慌,却扬了扬唇角。
果然,下一秒,蒋春来的怒吼震耳欲聋,几乎震碎教室里的窗户:“桑意,你也给我拿上卷子和笔,去外面站着!”
第26章
“好的,蒋老师。”桑意站起身来,低着头回答了蒋春来一句,拿着自己的卷子和笔,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走到了教室外。
蒋春来敲了敲黑板,将所有人的目光成功吸引回去后,继续开始了他的试卷讲解。
与喧闹的教室没不同,教室门外安静的走廊上,少年高大的身影,正倚着身后白色的墙壁站着,漆黑立体的眉骨下,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在闭目养神,长睫下方投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连她的脚步声都未曾吵醒他。
桑意抬头望了他一眼,一步步走向他身畔,耳廓上泛起一阵微热,这是她第一次做出在课堂上假装睡觉,这样叛逆的事情来,这也是她人生中,头一次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
在那一刻,她只知道,她不想让陈恣一个人承受这种惩罚,她想与他共同分担。
在她靠近他的最后一步,陈恣终于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瞳孔放大了一下,表情疑惑,似乎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朝她问:“你怎么出来了?你昨天晚上才退了烧,不怕又感冒上?”
“跟你一样……因为睡觉。”桑意耳尖热了一下,低着头,站到他身旁,一边折叠手里的数学卷子,一边局促的回答他道,她本就不擅长说谎,所以根本就不敢看他。
陈恣果然发现了她这句话有多么荒谬,仿佛瞬间来了精神,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走近了她一步,朝她扬了扬眉反问:“你上课睡觉?怎么可能?让我相信你上课会睡觉,还不如让我相信鱼会上街骑自行车。”
“这不重要,你把暖宝宝贴上吧。”桑意脸上红了一下,躲开他穿透性极强的恣意目光,向后退了一步,迅速转移话题,纤长的手指掏出了自己校服口袋里,特意装的几个暖宝宝贴,递向了陈恣。
她其实不太懂,为什么陈恣那么耐冻,不怕冷的样子,与她完全不同。明明这样寒冷的初冬,衣服也穿的那么少,只有一件薄薄的冬季校服外套,和内里一件看起来质感很良好的灰色羊毛针织衫。
而自己却早已经裹上了,衣柜里为数不多的那几件棉袄中的一件,此刻站在走廊上的冷风里,却仍然还觉得透心凉。
“暖宝宝?”陈恣表情有些意外,一掀眼皮,伸手接过来一个,那是个粉色卡通包装的,上面还画着一只白色的呆头鹅,样子萌极了。
他忍不住扬唇笑了一下:“你还用这个?这只架着眼镜的呆头鹅,倒是挺符合你风格的。”
“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站在那里等车来很冷,所以我会经常用。”桑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是回答他。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她和陈恣之间的感情和联系,似乎又加深了一个层次。
或许是因为昨天,母亲背着她捅下那么大的娄子,并且不负责任的抛下她,独自离开了,而自己体弱,却又在那样下雪天的夜里,发了烧。
而陈恣照顾了那样孤立无助的她,并且在床榻前守了她一夜。
这令她对他除了感激以外,以往那种朦朦胧胧的喜欢又加深了一个层次,还多了种无法言说的依赖感,就如同寻到了一个相依为命的人,或是灵魂有着相似之处的同类。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都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学校里其他所有人都不曾知晓,也无法体会。
陈恣却径直撕开了那个暖宝宝贴的包装袋,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她讶异的目光里,将它利落的贴在了她的羽绒服外套上。
他朝她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我用不着这个,你自己都用上就可以了,别让我一晚上的照顾,变成一场空就行。”
“好吧……”知道不好反驳他,桑意点了点头,攥紧衣兜里剩下的那几个暖宝宝贴,脸上却红的更加厉害了几分。
此时,蒋春来富有激情的声音兀然透过窗缝,传到了桑意的耳朵里,他似乎刚好讲到了她卷子上丢了两分的那道最难解的大题。
桑意立即竖起了耳朵,转过身去,一手拿着卷子,一手拿着笔做笔记,贴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专注的听起了讲解来。
可冷风却一阵又一阵的自她身后吹来,时不时吹起她压在手掌下的卷子,将纸张吹的哗啦作响,而她的手指也已经冻得红肿僵硬了起来,这严重干扰了她做题和做笔记的速度。
下一秒,一阵脚步声伴随薄荷清香的味道传来,桑意身后的风声突然停止了,她手里的卷子也安静了下来,她有些疑惑,回头看去,却瞬间涨红了脸。
陈恣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他的卷子和笔压在了她头顶
的玻璃窗上记笔记,却将本就比她矮了许多的自己,整个人都笼罩住了,风现在根本吹不到她了,因为有了一个身体造就的掩体,为她挡风。
“干嘛?你快抓紧时间记啊,不想拿第一名了?我数学可就只低你六分而已,别小看了别人。”感受到了桑意目光的注视,陈恣低头看了她一眼,用下巴点了点她试卷上的分数,神情淡然,如是提醒她道。
桑意红着耳朵,不再说什么,但又怕被教室里的同学看到他们看起来如此亲密的模样,于是她微微曲了曲膝盖,尽量只露出一个头,在陈恣的掩护下,透过玻璃窗,望着黑板,在窗台上安心的记起了笔记来,比起坐在教室里的自己,还要专心了许多倍。
下课铃马上就要响起了,桑瑜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她身旁已经更换过的同桌王珊珊,却骤然用手肘推了推她胳膊:“桑瑜,你有没有觉得桑意和陈恣,他们那两个人气氛有点怪怪的啊?为什么偏偏是一起受罚呢。”
桑瑜却嗤笑了一下,对此不以为然,继续做着试卷上的笔记,她心里很清楚的明白,作为班上唯一知道,桑意作为拖油瓶,住在陈家,在陈家苟且生存这件事的人。
她比谁都知道,桑意是陈恣最讨厌的存在,也因此,她绝对是这个班上,最不可能得到陈恣青睐的那一个人。
“你不是喜欢咱们校草大人的嘛,你看看窗外。”王珊珊却不依不饶,接着提醒桑瑜,她是整个班里最爱八卦的女生,也是学校里远近闻名的大喇叭。
桑瑜经不住她这样兴奋的语气,只得摇了摇头,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专心致志做着笔记的所有人里,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
这一眼,却令她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桑意记笔记是记得十分认真,可是陈恣却离她极近,几乎笼罩住了她,似乎是在为她挡教室外的寒风。
他们看起来非常自然而亲密,那种熟悉感,是她从未在陈恣身上见到和其他女生会有的,哪怕是与他从小一块玩,一起长大,令她时常觉得碍眼至极的顾斐斐也没有。
这一瞬间,桑瑜突然明白了过来,或许她真正的敌人,根本就不是顾斐斐。
叮铃铃,下课铃声已经响了,终于能进教室里去了,桑意松了口气,抖了抖站得僵硬的腿,索性蒋老虎似乎没有找他们俩麻烦的意思,下了课后已经径直往他办公室里走去了。
许多人已经跑出了教室,直奔陈恣而去,有桑瑜,顾斐斐,顾逸飞和蒋亮,他们团团围着他,脸上的表情急切,都很关心他在外面站了一节课,情况怎么样。
他人缘真好,桑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陈恣的睡意显然已经完全消失了,与他们开着玩笑,说着话。
桑瑜站得离陈恣极近,几乎整只胳膊都快贴到了他身上去,那张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的脸,时不时掩唇而笑,显得十分开心的样子,身上糖果色的名牌羽绒服在新出来的太阳下,微微闪着光。
来来往往,许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们这群人身上,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人群里的焦点。
有几个女生还帮桑瑜将陈恣的水壶拿去接了些热水,她将自己带来的花茶倒进了他的水杯里,随即脸上挂着娇羞的笑容,将那杯热茶递向了陈恣,他并没有拒绝她,而是握着那杯茶,喝了一口。
站在不远处的桑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昨夜的事情使得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她或许是和陈恣相似,甚至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但她却忘记了,陈恣跟她完全不同,虽然她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所谓的阶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本来就是天差地别,极其巨大。
作为陈瀚海的独子,他含着金汤匙,一出生就是瀚海集团,那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者和继承人。
更不必提他还是学校里的校草,篮球队的队长,个子高挑,容貌如此出众突出,仿佛天生就是人群里的天之骄子,最闪闪发光的那一类型。
所以,他当然可以儿戏感情,也可以对任何投射给他爱意与喜欢的女生,来者不拒,因为他拥有太多选择的资本和机会了。
或许,他对待自己的这些好,也同样如此,并没什么特别的呢?她忍不住这样猜测。
回到教室里,桑意的心里,莫名有些堵的慌,坐回自己的课桌时,她却看到自己的桌面上,被放上了一张字迹极其工整,被分门别类,记录的十分详细的数学笔记纸。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竟然全部是刚才数学课上,最关键的知识点和内容,有些地方,甚至是她在风声中,未曾听到的,或者被忽略掉的地方,对她来说用处极大。
这到底是谁给她的?桑意视线下移没找到名字,却在转过那张纸的背面时,看到了一只用浅蓝色圆珠笔,画出来的蝴蝶。
看到那只蝴蝶的一瞬间,她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白言川特意留给她的。
钟声响起,放学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隐隐约约的似乎又要飘雪了。
桑意背上自己的书包,推开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去搭回家的末班车,到了校门口,她顺着那条熟悉的路往前才走了几百米,四下无人之时,一道汽车的亮光,却又在她身后亮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又是陈恣的司机开来的车,不过这次不是黑色的加长林肯了,而是一辆墨绿色的宾利欧陆,径直停在了她身侧的路边。
桑意只得上了那辆车,陈恣果然已经坐在上面了,这次不是坐在对面,而是在后排座位上坐好,坐在车上,她们两个人倒难得的,距离又被拉近了。
这次,和往常心里什么也不装,一心只想看书的自己不同,她心里多了个问题。
虽然这个问题在此前她从未真正想过,虽然问出来或许会让陈恣惊讶,或许也完全超出了,自己作为他“妹妹”的这个身份。
但在这一瞬间,她心内还是有一种,想要知道答案的,莫名其妙的冲动。
于是,桑意转过脸去,抬头看了一眼,车内昏黄灯光下,正闭目养神的陈恣,那张忽明忽暗的脸一眼。
兀然张了张唇,朝他问出了口:“陈恣,你……相信爱情吗?”
第27章
“不相信。”陈恣微微睁开了眼眸,上挑的眼尾处那颗细小的黑痣,令他那张深邃的脸,在车窗外时不时闪过的亮光下,更加缱绻含情。
他的语气却如此冰冷,说出的三个字,甚至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桑意攥紧发白的指尖,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定心神,望向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追问了一句:“你知道桑瑜和顾斐斐,她们都很喜欢你吗?”
心底一点小小的希翼在燃烧,她不自觉的幻想,或许他不相信,只是因为他未曾察觉,别人对他的喜欢呢?
“呵,她们喜欢我,所以呢?喜欢我的人,在梧州实验实在太多了。”
陈恣却低低嗤笑了一声,宽大粗糙的手指骨节,扯松了一把脖颈上的校服领带。
这倒确实是实话,桑意不得不承认他在学校很受欢迎,是个万人迷这件事情,但也能看出来,他不相信爱情,这句话也是发自于他肺腑。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玩意,它就不会变得那么廉价,一点点消失破碎,最后一点痕迹都不留。”
陈恣指骨按下了银质古董打火机,一道赤红的火焰在车厢里燃起,他嘲讽般笑了一下,垂眸点了一根烟。
桑意目光望向他手里那道火焰,望着它绽放,暂时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直到枯萎重新陷入死寂。
她突然想起,那天陈恣说起,他母亲最喜欢和他讲,她和陈瀚海如何相知,相恋的事。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陈恣这句话里的意思,他不相信爱情,或许正是因为他母亲和父亲呢?
一个少年,
一轮初升的朝阳,竟然能说出这样暮气沉沉的话来,陈瀚海带给他的伤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重。
“我相信爱情。”沉默了几秒钟,桑意攥紧自己的衣袖,骤然张了张有些发白的唇,如是坚定的说道。
陈恣转脸看向桑意那张苍白的小脸,指缝间青灰色的烟雾,在微冷的车厢里弥漫,带来一阵淡淡的薄荷香味。
她的表情有些倔强,带着一种笃定。
他反问了她一句:“哦?为什么?你爸去世以后,在你妈在来陈家之前,她就已经跟过好几个男人了吧?”
明知道这样的话,或许会伤害到桑意,但是他就是想知道,比起自己,她会有什么特别的。
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那滥交的爸和她那好逸恶劳,流转于各色男人之间的妈,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桑意呼吸一滞,不明白陈恣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她却再次抬眼,黑色的眸子径直对上陈恣那双带了几分戏谑的黑棕色眸子:
“她是她,我是我,她的人生与我无关,我相信爱情,最向往那种橡树般的爱。”
“橡树般的爱?”这几个字似乎令陈恣觉得耳目一新,并不理解。
桑意一字一顿的向他解释:“不攀缘,不炫耀,不衬托,彼此独立,终身相依。”
陈恣望着她那双黑色的,如同墨染一般的眸子,那里面仿佛有一朵生机勃勃的,专属于春天的花朵,在这样寒冷的初冬开放。
他突然发现,此前,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如同桑意这般。
自从母亲去世开始,他与陈瀚海失和,逐渐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这些叛逆的事情,习惯了用陈瀚海砸给他的钱来消遣,用钱来解决一切问题。
豪车,豪宅,只要这世界上能用钱买到的一切,以至于令他甚至觉得,感情同样也可以用钱来买到。
否则,那些一个又一个,被陈瀚海玩弄于股掌之间,进入陈家的女人,是怎么钻进来的呢?
可是桑意却跟他完全不同,纵使她的母亲是那种最低劣的骗子,带着她四处更换住所和继父,但她竟然仍然相信,她心目中的爱情存在。
这种坚持与抗争,似乎才是某种真正意义上的叛逆。
这种叛逆,陈恣在被家庭保护的极好,浸润在幸福中,单纯简单的顾斐斐身上没有看到过,他在家里高标准,严要求的管控下,几乎成为了提线木偶的桑瑜身上,也未看到过。
没有听到陈恣习惯性的嘲讽,反驳,或是点评几句,这有些出乎桑意的预料,她悄悄转头,想看他一眼。
却未曾预料到,自己径直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黑棕色眸中。
对方吐了口烟,炙热的目光正牢牢锁住她,似是一张逐渐朝她蔓延,攀爬,暧昧的网,欲将她渐渐吞并,蚕食。
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又产生了某种变化,但那种变化,她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
桑意愣了一下,迅速转过脸去,白皙的耳廓上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她攥紧捏的发白的手指,接着鼓起勇气,向陈恣追问:“你既然不相信爱情,那你为什么不拒绝别人对你的喜欢和好感呢?”
她想起顾斐斐和桑瑜,望向陈恣时那种热烈的目光,她们都已经闹到,为了他互相为难,甚至顾斐斐还被锁在了卫生间里这样的程度了。
但陈恣,似乎并未拒绝过她们的喜欢,而正是这种不拒绝,令她们之间的战火,越演越烈。
“你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陈恣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目光反而直勾勾的锁住她,向她反问了一句。
桑意根本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这样朝自己反问,白皙的脸上骤然热了一下。
她迅速摇了摇头,尽量语气坦然的回答他,却仍然无法抑制的小小结巴了一下:“没……没有,我只是不能理解而已,因为我觉得,你这样做并不对。”
“有什么不对?”陈恣勾了勾唇角,咬着嘴里的烟,追问她,眸中似乎隐隐亮了一下。
桑意明白,自己说这样的话或许会得罪他,更不必说他昨晚还陪在自己身畔,帮自己度过了那样艰难的夜晚,但她心里的话还是不吐不快。
她望向陈恣,那双黑眸透而清亮:“因为我觉得,喜欢非常珍贵,每个人真心的喜欢,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这句话,有一瞬间击中了陈恣的心房,令他有了几秒的愣神。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并不喜欢这些向他变着法子拼命示好的女生,可他却喜欢那种被簇拥,被包围,被肯定,被仰望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他幼时孤身待在黑暗房间内,那种冰冷,孤寂与黑暗完全不同。
母亲去世以后,他也时常怀疑,他自己是否又回到了那间“黑房子”里,心底的角落,是否又重回暗无天日,连指缝间的一点光亮都无法透出。
也因此,陈恣不知不觉,将他的友谊看的很重,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可以从朋友那里,得到替代陈瀚海的陪伴。
同时他也将自己这个受无数女生喜欢和仰望的校草身份看的很重。
因为在学校里获得的那种热切的追捧,殷切的肯定和盼望,总令他有种,自己已经走出,并且远离了那个“黑房子”的错觉。
陈恣熄灭了烟,兀然望向桑意,一双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朝她认真的问出了这么几个字:“桑意,你喜欢过谁吗?”
听到这个问题,桑意怔了一下,白皙的耳廓红的厉害,随即她转过头去,在窗外吹来的夜风中,用后脑勺对着他,给出了他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有……”
这个字却令陈恣心里的探究欲到达了顶点,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迫切与复杂的心情在他心底弥漫。
他突然莫名的很想知道,桑意喜欢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个名字冒出他脑海之中,他忍不住猜测,桑意喜欢的人,会不会是在体育课,那个对她挺身而出的白言川呢?
“少爷,已经到家了。”司机提醒了他们一声,将宾利车在陈家别墅前缓缓停好了。
陈恣推开车门,单肩背着书包,高大的身影先于桑意一步下了车。
桑意将头探出车门,往外看了一眼,纷纷扬扬的雪,果然又从天空飘落了下来,路面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不禁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几乎是接触到她温暖掌心的下一秒,那美丽的六边形雪花,就化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渍,再也没了任何踪迹。
她呼出一口白气,心想,她会永远记住高一的这个初冬,因为就在这个初冬,赵梦抛下了她,就如同这片消失于她掌心,便无法再被追寻的雪花。
而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她握紧了手掌,始终在心里坚信着,当下一个春天来临之时,这个冬天,便也不会再如此可怕。
“下车吧,地上有点滑。”一道声音,兀然在桑意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骨节宽大的手掌,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面前,正是陈恣。
她有些迟疑,耳尖红了一下,身体却还是不知不觉的做出了选择,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宽大温暖的掌心里。
陈恣微微用了一下力,桑意整个人便被他从那辆有些高度的宾利欧陆车上轻松扶了下来,落地的瞬间,地面上的薄冰确实很滑。
她站得有些不稳,幸好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掌,及时圈住了她纤瘦的腰身,这动作却令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连她鼻息间,都能闻到他校服外套上,混合着苦涩烟味的薄荷香。
毛线帽的帽沿下,桑意脸上阵阵发热,睁圆一双鹿眼,却不敢抬头看陈恣一眼,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但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袄布料,她还是能轻易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滚烫。
果然,这真是个身体素质异于常人,极其耐冻的人,她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感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高二下学期,桑意越发努力学习,她几乎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甚至每天回到家里以后,仍然要挑灯夜读,完成自己一切的学习计划,才肯睡觉。
而她的成绩也如她向陈瀚海承诺一般,在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考
试里,无论是周考,月考,期中还是期末考,都兑现了保持第一名的排名。
她的优秀越发耀眼,班上的同学也越发佩服起了她来,更不必说成为班长以后,她对班级事务非常积极肯干,每天第一个进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而老李交给她的一切事情,都都能被她井井有条的完成,做到科学的分配,合理的布置人员,这也使得她成为了老李最能干,最欣赏的助手,在班上取得了较好的声望,越来越多人愿意接近她,和她一块玩,甚至打成一片。
这一切,也令班上有一个人越发讨厌起了她来,那就是桑瑜。
尤其是当她发现,陈恣的目光越来越多的停留在桑意身上时。
在她看来,桑意这样的人,本就不属于梧州实验这个地方,她的家境如此之差,根本比不上班上的任何一个同学,更不应该获得陈恣的青睐。
而那种出离的忌妒心,在桑瑜心里越演越烈,于是她骤然想起,自己还知道一个班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的,关于桑意的秘密,或许这个秘密便足以将她毁灭了。
周二晚上,当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班上所有人脸上表情都有些欢呼雀跃。
因为明天虽然是周三,她们却不需要来学校,难得的可以短暂的放下一天的学业。
梧州实验地理科组和聘请来的地理教育专家合作,选择了地理综合能力最优秀的,她们班作为示范班级来完成一个红树林的课题研究。
因此明天,她们全班的人会在机场集合,一起坐飞机,去到江宁市的一个海岛上,完成这一次非常有意思的地理研学活动。
桑意从小到大还没有看过海,但阅读过许多关于海的书籍,因此她心情十分兴奋和期待。
更不必说地理本就是她众多学科中,相对弱势,有好几次没能拿到满分的学科,因此她对这次的研学活动非常重视,早早就准备了厚厚的笔记本,打算边进行研学,边随行记录一切重要的知识点。
“桑意,你晚上还去我家吃饭吗?”背着书包的顾斐斐,蹦蹦跳跳的跑到了她面前,朝她问了一句。
桑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朝她笑了一下:“不了,斐斐,我想好好为明天的研学做准备,你替我谢谢叔叔阿姨的好意吧。”
在学校的这些日子里,她和顾斐斐的感情反倒越来越好了起来,顾斐斐只是脾气看着火爆,但她为人简单,心思单纯,重视朋友,而且她的家庭非常幸福,拥有一对非常爱她的父母。
所以,当桑意向她说起,自己的父亲早已去世这件事情以后,她便会在一些重要的节假日里,带她回顾家一起吃饭,让她一起感受节日的氛围和美好,这令她心里十分感激。
“那行吧。”顾斐斐只得作罢,但当她即将离开教室时,她的身影却又折返了回来,表情有些神秘兮兮地,似乎打算把一些事情告诉桑意。
习惯了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桑意表情有些疑惑,一边收书,一边朝她问出了口:“怎么了,斐斐?你还不回家吗?”
顾斐斐表情却有些凝重,望着她张了张唇,骤然说出了一句,令桑意意想不到的话来:
“桑意,你最近要小心点,咱们学校的留言墙上,好像有人正在大规模散播你的谣言。”
第28章
“什么谣言?”桑意没听懂顾斐斐说的话,虽然她确实知道学校的校园留言墙存在这件事,而且留言墙会在她们假期,拿回手机时,变得非常活跃。
但她甚少关注这些,因为上面大多是关于学校热门人物的议论。
顾斐斐曾经给她扫过一眼,那上面百分之九十的帖子都是关于表白校草陈恣的,剩下的就是校花桑瑜,偶尔还有几个白言川的帖子。
顾斐斐摇了摇头,似乎早已猜到,桑意不会关注这些东西,她走近桑意,正欲向她解释。
“班长,你妈真的是小三吗?”一道声音却兀然自她们身后传来,使桑意手里收书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令她顿时明白了过来,那是什么样的谣言。
她转身看去,这话正是王姗姗问的,她脸上带着好奇而探究的表情,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向她们走了过来。
“王珊珊,你个大喇叭又在乱说什么啊?未经证实的谣言,你不要乱说出口知道吗?”顾斐斐已经先桑意一步,怒视对方,反驳了她一句。
听到这句话,王姗姗怵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赶忙向桑意解释了一句,往教室外走去:“不好意思,桑意,我是在校园墙上看到有人这么说,才问你的,如果冒犯到你了,你别介意。”
“这人真是,初中的时候她就被老李教训过了,结果还是那么爱八卦!”见她们离去,顾斐斐又狠狠朝王姗姗烦了个白眼。
桑意拉了她手臂一下,语气认真了起来:“斐斐,那留言墙上,到底说了我的什么内容?”
“诺,你自己看吧,我看这样传下去,后果挺严重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顾斐斐不再跟她废话,四处看了两眼,确定没人后,掏出了她口袋里的手机,递向了她。
桑意接过去后,点开了留言墙的动态,瞬间拧了一下眉,唇色也有些发白。
那本来很正常的,校内帅哥排名第一,陈恣的照片下面,除了一堆迷妹们表白的评论以外,被一个匿名的账号,一连刷了好几十条的相同留言。
内容却无关陈恣,而是关于她的:【据说校草她们班的那个班长,她妈妈是小三,带着她转学好几次了,她们俩都是不要脸的狐狸精,专门破坏别人家庭!】
因为这些留言的内容实在太过劲爆,于是下面迅速被盖起了几十层的八卦讨论楼,有许多人用谐音,来问那个匿名爆料人:
【是那个高中才来梧实验的转校生吗?是不是叫sy那个?对对对,是那个sy吧?她不是年级第一吗?她妈竟然是那样的人?真是想不到啊!】
那个匿名爆料人,却没有回答她们这些猜测,可指向性实在太过明显了,几乎所有知道高二1班班长是谁的人,都能马上猜出,爆料者说的这个人就是她。
而当桑意将纤长的手指,将这些评论往下滑,到了最新的楼层下面,有一个人说的话,令她更加惊讶,瞬间瞪大了眼睛:
【对了,如果是她的话,我记得上次,我在公交站附近,还看到sy上了咱们校草家的那辆黑色林肯车,我还拍到照片了,不过没拍清,模模糊糊的。】
这条留言下面的评论也爆了,许多人在求照片,几乎是满屏感叹号:【真的假的?求照片!!怎么可能啊,她和校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能坐校草家的车啊?怪不得她妈是狐狸精呢!这也太劲爆了!我得缓一缓。】
“这些人真离谱啊,不光造谣你妈就算了,现在竟然还造谣你和恣哥哥的关系了,我来帮你压评论!”
顾斐斐瞟了一眼,她手里的屏幕,表情更加愤怒了,一副打算舌战群儒的模样,径直拿过去以后,开始在留言下面和那些评论对骂了起来。
“斐斐,你先别急,校园留言墙的管理员,我记得是我们学校的一位信息老师,到时候我去找他,删除这些针对我的谣言就好了。”桑意伸手抚了抚顾斐斐的胳膊,朝她如是说道。
顾斐斐点了点头,这才有些放下了心来,朝她挥了挥手,背着书包,回家去了。
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桑意坐在座位上想了一路,这名爆料人的身份,有可能是谁?竟然会知道她曾经多次转学的事,而且她和那个自爆拍了她上陈家车辆的人,会是同一个吗?
第二天,梧州机场,学校包下的头等舱机舱内,为了方便班上点名和通知事情,所以舱内的位置,统一由班主任李文和班长桑意安排。
今天终
于不用在学校上学,而且她们又是去往南方,天气较为温暖的海岛上。
所以班上很多女生都不再穿校服,穿上了自己平时的衣服,打扮的时尚而靓丽,有好些女生甚至画了淡淡的妆,与平时的样子非常不同。
这令桑意在帮助班主任李文点名和安排座位时,甚至都有些认不出来,谁是谁了。
“李老师,现在大家的座位基本都安排好了,只剩一位同学还没回到机舱里……”桑意将视线下移,看向手里的名单,没被勾选的人,除了她以外,还有谁。
李文点了点头,朝她笑了一下:“是陈恣吧,我刚才看到他去卫生间了,飞机快要起飞了,你去叫他回来吧,辛苦你了。”
“好的,李老师!”桑意赶忙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陈恣去干嘛了?
怪不得刚才她安排女生位置时,有好几个扭扭捏捏的,四处张望,一副不愿意坐下来的样子,或许是想和陈恣一起坐,或者离他座位近一点吧。
桑意在心里这样猜测着,走到了机舱尽头,那扇紧闭的卫生间门前,却仍然没看到陈恣的影子。
然而转身的瞬间,她却差点径直和兀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她白皙的小脸上热了一下,仰头看向陈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朝他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回座位去?”
不知道是不是桑意的错觉,她感觉陈恣又长高了些,估计已经超过183厘米了,而她自己,虽然高一有一段时间蹿了不少个子。
但到了现在,她身高也不过才160厘米,这倒使得她与陈恣之间,身高差似乎越发大了起来。
而今天他也没穿校服,穿了一件非常复古的军绿色飞行员薄夹克,内搭一件黑色t桖,下身则穿了一条破洞宽松牛仔裤,脚上踩了一双大黄靴。
这一身穿在少年高大挺拔的身量上,很有美式潮流的味道,更不必提,配上他那张痞帅好看,轮廓深邃,恣意张扬的脸,令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陈恣没回答她的话,却骤然俯身,离她近了一些,桑意浑身僵了一下,仰头望着他,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几乎整个鼻腔里,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薄荷香味。
被这样的味道包围着,她白皙耳垂上,兀然泛起了红。
赵梦卷钱离开以后,陈瀚海变本加厉,和女人厮混,甚至连家也很少回了,大多数时候,陈家只有她们两人在。
而自从桑意意识到,自己会因为闻到陈恣身上的味道,而做奇怪的梦,且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发育了起来以后,她的性别意识也更加强烈了一些。
因此,在家时她便会刻意的保持一些,与陈恣肢体接触方面的距离,会躲着他走,把自己更多的时间,待在房间内,泡在题海里,为了考上心仪的大学,早日完成那份合同上,她欠下陈家的数字。
但陈恣似乎却是与她反着来的,桑意能感觉到,比起高一时的那种冷漠和疏离,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越来越多的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毕竟明明这个人语气如此坚定,在车上,曾经亲口对她说出了,他不相信爱情,这几个字来。
“你坐最后一排,剩下那两个座位,和我坐。”陈恣直视着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灼热的气息令桑意脸上红了一下。
少年逐渐脱去了青涩的声带,嗓音却更加好听了,磁性低沉中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慵懒而勾人,如同磨砺心房的沙石一般,听了让人感觉心里痒痒的。
说完这句话,陈恣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开了,桑意却看着他背影,愣了好几秒,没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什么想让她跟他坐呢?
一个荒谬的猜测,兀然蹿进了她脑海里,莫非刚才他迟迟不回头等舱的座位,在这里徘徊的原因,就是为了和她坐一起吧?
回到头等舱时,桑意看到陈恣果然选了仅剩的最后一排来坐,身旁还有一个空位。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唇边,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显然是在无声的提醒她,让她和他坐一起。
班上许多女生也注意到了陈恣已经回来了,回头张望他的人并不少。
桑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想起了昨天,自己在留言墙上看到的那则针对她和陈恣的爆料。
因此,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不能把他拖下水,而且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拉开与他的距离,这是保护彼此最好的方式。
于是,在陈恣那双肆意锁住她的黑棕色眸子注视下,她却明目张胆的唱了反调,不动声色的走向了前排。
那里白言川的身旁,还空着一个位置。
戴着耳机,兀自画着手里画的白言川,听到身旁的声响,转头看了桑意一眼,有些意外。
一向清冷疏离的表情起了变化,唇边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桑意,你看过大海吗?”他取下耳机,放下手里的画笔,向她问了一句。
桑意朝他摇了摇头:“没有。”
白言川在她面前总会变得健谈起来,他孜孜不倦的向她说起了,他在暑期绘画采风时,去过的世界各地的海。
但桑意实际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她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陈恣。
他会不会已经生气了?因为自己不愿意和他坐一起。
当飞机终于到达海岛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高二1班所有人在地理老师,以及陪同而来的班主任李文的组织下,在机场到达大厅,短暂集合了一下,听注意事项和研究活动的安排。
桑意转身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最后排,个子最高的陈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双手插兜,并未看她,脸色果然有些铁青难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极低气压。
这莫名也影响了她,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陈恣的心情和情绪,能够如此牵动着她。
当一碧万顷,如同碎玻璃般的海,出现在桑意视线里时,她还是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自小出生在内陆,她还没有见过这样无边无际,宽阔壮观的海。
潮湿的海的气息,伴随着海风,吹到了她身边,令她零距离感觉到了那种腥咸的气味,海面上有白色的海鸥,在不断盘旋,这倒令她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海岸带是海洋与陆地交互作用的过渡地带,拥有海滩、沙坝一潟湖、海蚀崖、海蚀平台等多样的地貌类型,也有潮汐能源、土地资源、旅游资源和红树林、珊瑚等生物资源。”
“大家可以自行选择你想研究的部分,进行研究和观察,用你的手机,相机或者笔随时记录下来,回学校以后,我们再进行课题汇报,五点咱们回到原地集合,坐船离岛。”
地理老师浑厚的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布置完了任务以后,就安排她们自由活动了。
班上许多同学都带来了家里的相机,看起来非常昂贵,三五成群的开始组队,在岛上进行自己的活动。
有人甚至直接开始了拍照,玩耍了起来,而陈恣身边早就被桑瑜为首的,一群青春洋溢,裙角飘扬的女生围住了。
桑意对海岸带的研究本来就很感兴趣,她并不想和任何人组队,只是拿出了自己的笔,以及随身带来的
笔记本,沿着海岸线边走边记录。
当她在沙滩上捡了一些形状各异的贝壳,还有海螺,在海边寻了一块礁石坐下来时,手里拿着素描本,身穿白衬衫的白言川,朝她走了过来,也在她身畔的礁石上坐下来。
闻到他身上的冷木香味,桑意有些惊讶于他的动作,转头望向他那张温润而沉静的脸。
“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海,总忍不住想,潮涨和潮落的时候,其实都不是同一朵浪花,那些消失在沙滩上的,就永远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与姓名。”
白言川语气低沉,兀然望着一旷无垠的海平面,朝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他手里的素描本上,正画着一片空白的,还未上色的海。
桑意一双有神的黑眸却望着海面,张了张唇:“我不觉得那些浪花消失了,海会记得它们的存在。生活之所以充满希望,是因为海一直都在,就像夏天永远会来,没有疑问。”
听到她这句话,白言川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锁住她,望着桑意被海风吹拂起的黑发,目光久久留在她身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上可以永远充满着希望,仿佛她就是一切生机的化身,靠近她的时候,总会令他觉得,她身上的那抹春天,也能将他染成五彩斑斓的模样。
下午四点四十分,距离集合时间的五点,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了,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集合点,桑意将书包放在地上,拿出了李文交给她的那份班级名单,准备开始她的点名工作。
此时,班上一名女生蒋颖,却兀然冲到她面前,神情有些紧张,朝她说了一句:“班长,李晓晓和姜淼,她们还没回来,是去红树林观察了,而且她们俩没带手机,走的有点远。”
红树林?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桑意抬头眺望了一眼,海岸线的东西边各有一片红树林,离海岸线距离确实有些远,于是朝蒋颖问道:“她们去的是哪片红树林?”
“哪一片我刚才没看清楚,桑瑜好像看到了。桑瑜,李晓晓和姜淼去的是哪一片红树林?我让班长去叫她们回来集合!”蒋颖赶忙朝不远处的桑瑜喊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桑瑜愣了一下,她攥紧手里那份刚刚才看完的,从地理老师手里要到的海岛地图,语气有些不自然,伸手指了指西边的红树林:“我看到她们俩,好像是去了那边那片。”
已经知道了她们在哪里,直线走过去,应该不会超过十分钟。在集合之前,快速集合好全班的人,这也是她作为班长的职责。
于是桑意不再多想,转身便往西边那片红树林里走去了,桑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边却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下午五点,当李文和地理老师一起回到集合点,并且点了一圈人名后,却发现,只有一个人不在,那就是班长桑意。
“桑意!桑意到了吗?只差她一个人了!”李文看了眼手表,语气有些着急,毕竟在她印象里,桑意是整个班级最守时的人,除非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
才回到集合点的陈恣,听到了李文的连声呼唤,瞬间停住了脚步,表情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李老师,刚才班长去西边那片红树林,找李晓晓和姜淼了。但是她们已经自己回来了,班长还没回来,她书包也在原地,没带手机!”蒋颖赶忙举手,向李文说明了这个情况。
地理老师听到她这句话,却瞬间大惊失色:“什么?西边那块?我要求你们一切活动,只能在东边这块,西边那块是片没开发的林子,现在天已经黑了,在那里迷路非常危险,我们必须马上请救援人员上岛!”
听到地理老师这句话,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乱成一锅粥。
“啊!这么严重?我跟姜颖刚才去的,是东边那块,也不是西边那块林子啊……”一脸怯懦的李晓晓转头,向身边的同学小声说道。
白言川已经迅速拿着书包,跑到了李文和地理老师面前,语气焦急:“李老师,我带了卫星电话,可以马上用我的卫星电话报警!”
天已经全黑了,接他们离岛的船也已经停到了岸边,李文赶忙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卫星电话,转过身去,正欲拨打号码时。
底下的人群里,却又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骚动声,似乎是又有人做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来。
“你们都给我安静点!”还未等纳闷的李文拉下脸,重新整顿班级纪律。
顾斐斐却已经径直冲到了她面前,她眼眶含泪,急得不行,冲李文说出了一句,令她惊讶无比的话来:
“李老师,陈恣他刚才直接跑进那片红树林去找人了!”
第29章
李文顿时急了,她拨开沙滩上的人群,朝陈恣远去的背影大喊了好几声:“陈恣!你快回来!”
但陈恣根本没有回应她,他本就是校篮球队队长,体能和身体素质都极好,长腿迈开步子,很快就跑没了影。
李文无奈至极,但也只能立即连同地理老师一起,迅速管住在场的所有人,不允许任何人,再擅自做出贸然闯进树林子里去的行为来。
人群里的阵阵感叹声仍然未停止,以王姗姗为主的几个女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班长和校草不会真的有什么关系吧?校草为了找她,竟然直接冲那林子里去了!从来没见过校草这副样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了!留言墙上说的那些,不会都是真的吧?】
【平常在班上,也没看到他们俩有什么交集啊。私下里竟然关系这么好的?那班长上了校草家的车这件事情是不是也是真的啊?】
白言川看着李文拨打过了卫星电话报警,听到了救援人员会尽快赶来岛上的消息,但他抬头望了眼,陈恣背影消失的,那片黑漆漆的红树林时,不由攥紧了修长的手指,心内有些后悔。
自从上一次,桑意上课睡觉,被和陈恣一同罚站教室外的反常行为,他便已经开始怀疑,她和陈恣之间的关系了,而这次,陈恣的所作所为,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白言川很清楚的知道,桑意的心脏有问题,身体并不好这件事情,刚才他也想过,直接冲进那片林子里找人,是最快的方法。
但在那一瞬间,他的理智占据了上风,控制住了他,使他没有做出这样的行为来。
而很显然,陈恣跟他是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两类人,他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一向敢想敢做,从不考虑踌躇,也不计算一切理智的结果与代价。
桑瑜在海上吹来的夜风里,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一双眼睛仍然愣愣的望着,陈恣刚才身影消失的方向,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方才她站在陈恣身边,已经通过他的表情,察觉到了,他有直接冲进去红树林找人的冲动,她焦急万分,连声劝了陈恣好几句,别做出这种傻事。
最后,她甚至伸手直接拉了他胳膊一下,但是陈恣态度冷硬,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冲了进去找桑意。
桑瑜百思不得其解,也根本想不明白,他们俩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陈恣?
他疏远了自己,不仅对自己每天放学回到家时,发给他的微信消息爱理不理,甚至于对她发起的周末邀约也视而不见。
从初一,桑瑜暗恋上了陈恣开始,尽管她还未能放下自己的面子,主动向陈恣表白,彻底撕下那层窗户纸。
但她几乎费尽了一切心思,才成功打进了陈恣的那个朋友圈子,甚至加入了他们几个发小都在的,那个微信小群聊里,离他距离越来越近。
可现在,她能明显感受到,从高二开始,她之前在陈恣身上,废的一切功夫,便都成了一场空。
因为陈恣对桑意的态度,已经完全天翻地覆了,当她在教室里回头看他时,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停留在桑意身上。
高一时,陈恣和她一同在陈家楼上,看着初次搬来的,拖油瓶桑意和她那不讨喜的母亲,站到一起时,他眼神里那种对于桑意,深深的厌恶,深深的嫌弃和不满,已经彻底消失了。
作为最受学校男生喜欢的校花,桑瑜很清楚的知道,身边喜欢她,围着她打转,向她示好的男生并不少,根本就不缺陈恣这一个。
但她根本不喜欢,那些无条件喜欢她,只会顺着她,哄着她的男生,在她看来,他们那些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陈恣。
桑明远作为她的父亲,从小到大对桑瑜的要求都很高,不允许她犯任何一次错,不允许她多吃一口会长胖的菜,不允许她多喝一口含糖的饮料,不允许她这个女儿,落在她人背后。
他们对她的控制,早已到了疯魔的地步,压到桑瑜根本喘不过气来的程度。
而她,亦如此般,被培养成了一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
自小开始,只要桑瑜想得到的东西,她就从来没有失手过,而她继承了桑明远作为商人的圆滑头脑,作为家境优越的校花,她在学校女生间,基本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
而她天生也很会利用身边的同学朋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相应的,每当父亲对她的严格要求又高了一分,桑瑜对自己的压迫又深了一寸时。
陈恣身上那股,令她根本无法忽视,无法移开目光,如同烈日一般,野蛮生长的随性和洒脱,对她的吸引力就越发强了一倍。
隔着身上的雪纺衫裙布料,桑瑜的指腹抚过自己纤细的手腕,骤然收紧了手指,狠狠压了下去,手腕泛起的疼痛,瞬间使得她拧紧了秀气的眉,唇角边却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来。
她那白皙的手腕上,拥有着许多道,被她精心遮挡的伤疤,每当陈恣忽略了她一次,每当父亲教训了她一次,桑瑜便会亲自用锋利的美工刀,在自己手上,割出一道痕迹来。
而今,那里早已经被她留下了,数条浅浅的白色疤痕,数量多到,甚至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这种由自己掌握的疼痛让桑瑜如此沉迷,因为当她在尽情感受着这种痛苦时,她仿佛可以暂时解脱。
不仅可以忘掉陈恣在学校对她的一切忽略和不在乎,也可以彻底忘掉任何的规则约束,忘掉父母对她的一切严厉要求。
海岛西面,幽深的红树林内,温度逐渐下降了,四周一片漆黑,桑意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能偶尔听到虫鸣和鸟叫的声音,身下可以摸到沙砾和灰尘。
她一瘸一拐,脸色苍白,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左腿被崴到的脚踝处,犹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令她根本不敢去碰。
在孤身进入这片红树林五分钟后,桑意就已经后悔了,她大声喊了好几次,班上那两名女生的名字,树林里却根本没有人回答她,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林子。
所以,她立即转身,打算原路返回,但仅仅只是走进这里五分钟,回去时,桑意便已经迷了路。
她天生方向感差是一个原因,这里到处的树几乎都长得一样,使她根本无法分辨出,回去的路到底是哪条,也是一个原因。
而当天色渐黑,桑意心里越急,越想走出去的结果,就是夜视能力,本就差的她,被地上的藤蔓狠狠绊倒在地,磕到了膝盖,也崴到了脚。
于是她只能就近选择这块地方坐下来,在原地等待,希望第二天时,会有人来救援她。
而此刻,除了孤寂,她更要担心,身下这块干燥的地,是否还会面临海水涨潮,被淹没的风险。
虽然她特意挑选的,是她视线范围内,地势最高的一块地方。
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桑意心内虽然害怕,虽然恐惧,但她抱紧了自己,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给自己鼓劲。
只要撑过了这一晚上,只要等到了明早日出,只要她又能够将路看清楚,她就拥有大量的时间,可以走出这片林子了。
而且她知道,这样的红树林里,夜晚并不会有什么猛禽野兽出现,空气也比较湿润,她并不觉得口渴,所以只需要保存体力就可以了。
但尽管如此,她心脏还是因为感知到这种变化以及心情的不安,而隐隐疼了起来,夜晚下降的温度,也令她浑身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开始感到疲倦,眼皮打架,很想睡觉,与此同时,一些久远的记忆,根本不受控制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比如父亲出意外那天,他穿着蓝色衬衫,手里提着公文包,走出家门时,回头望了她一眼的样子。
又比如,高一时,母亲在抛弃掉她,离开陈家前的那一晚上,亲手端给她那碗热腾腾的肉汤,朝她眉眼弯弯,微笑起来时的模样。
当处在这种孤独,寂静和黑暗之中时,会令桑意恍惚之间产生一种,自己又将被再度抛弃的错觉。
她忍不住去想,或许一直到明天,也根本不会有人来找她,或者救援她呢?
“桑意!”此时,一道模模糊糊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在远处响起,离她忽远忽近。
那声音十分焦急,似乎是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但她能够立即分辨出来,那是陈恣的音色。
桑意缓缓睁开了疲倦的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陈恣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会来找她,怎么可能现在正叫着她的名字呢。
她可清清楚楚的记得,陈恣怕黑啊,而且他今天显然也生了自己的气。
然而,下一秒钟,陈恣呼唤她的声音,却离她更近了,传入她耳朵里,清晰无比。
桑意被彻底惊醒了,她的疲倦在这一瞬间,也完全消散了,她意识到了,这根本不是自己在做梦,而是陈恣真的在呼唤她。
于是,她立即朝着陈恣呼唤她的方向,大声回应了他一句:“我在这里!”
一道脚步声立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离她越来越近,最终一个高大的身影拨开藤蔓和密林中的树叶,成功出现在了桑意面前,找到了她,正是陈恣。
“你没事吧?”对方迅速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来,骨节修长的手指,扶住她冰冷的胳膊,朝她焦急万分的问了一句。
桑意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陈恣竟然真的能够在这片黑暗的树林里找到了她,她觉得自己仍然处在幻境里一般。
但是从陈恣身上传来的,那股混合着一丝烟味的独特薄荷清香已经包围了她,他掌心的炙热温度则顺着她手臂的皮肤传来。
而借着头顶洒下的月光,她仰头逐渐看清楚了陈恣那张轮廓深邃,如同雕塑一般的脸,他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因为刚才的奔跑,以及四处寻找呼唤她的焦急导致。
“我没事……”桑意赶忙朝他摇了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清陈恣的这一刻,她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这样护住她,这样对她好。
无论是,高一她发烧那次时,陈恣在她床边守了她一夜也好,还是这次,他独自穿进这片红树林里,找到了她也好,她的身边,有一个他在。
看到她哭,陈恣显然有些手忙脚乱,一边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抚过她眼眶,替她抹去不断滑落的泪珠,一边出声安慰她:“不哭,别哭,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陪着你。”
他说出的这句话,却令桑意哭得更加厉害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径直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了陈恣,从眼眶里不住掉落的泪水,将他黑色t桖胸前的布料沾湿了一大片。
骤然被桑意抱住,陈恣身体僵了一下,但随即,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背脊,仿佛无声安慰着她,或是将她当成什么小动物一般,任由她抱着自己,任由她宣泄情绪。
直到控制住了情绪,桑意才松开了手,抬起头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望向面前的陈恣,朝他问道:“陈恣,你为什么跑进来找我?你不是很怕黑吗?”
陈恣的目光落在月光下,桑意望着他的,那张白皙的小脸,以及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上。
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自己的。
为什么在得知,她一个人进了这片红树林以后,他会如此心急如焚,根本
不思考,就凭借着一腔勇气,直接埋头冲进了这片极度危险的,未开发的红树林里,来找桑意。
他只知道,在那一刻,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他绝对不能失去桑意,他必须去做这件事情。
他绝对不要让桑意一个人待在这片可怖的林子里,而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桑意。
这种坚信甚至令陈恣超越了内心一切的恐惧,超越了童年时的自己,身处黑暗时,那一份难以克服的心理阴影。
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忘记所有,在他十七岁的生命里,这还是头一次。
这一次,也使得陈恣彻底明白了,他藏在心底的,那份对于桑意,恣意生长,无法控制,无法遏止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无论她是谁,从此以后,他都不想再躲闪。
“怕,但是你对我更重要!”陈恣那双炙热的黑棕色眸子,紧紧锁住桑意,骨节修长的宽大手掌,捧住桑意的脸,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眼眶底下,对她认真说道。
她对他很重要?
听到他这句话,桑意呼吸一滞,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心脏也在加速跳动。
她从未听过陈恣对她说这样的话,也从未见过陈恣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被陈恣潜藏在,他那双好看的黑棕色眸中冰山底下,隐隐存在的炙热火焰,在今夜这片荒无人烟的,只有她们两人存在的红树林里,似乎被彻底点燃了。
那些火焰到底是什么?桑意根本不敢妄想。
陈恣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接着响起:“桑意,你上次问我,相不相信爱情。我说,我不相信,之前我也一直这样天真的认为,这辈子我都不会相信。”
“但是今天,当我知道,你一个人走失在这片树林了以后,我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彻底明白了,那只是我的一个谬误。”
桑意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月光下,陈恣那张轮廓深邃,痞帅好看的脸,专注听他说话,脸上却阵阵发热,纤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袖的布料。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何会如此紧张,又会如此期待。
陈恣那双,在夜色中仍然有神的眸子牢牢锁住她,他张了张唇,在皎洁的月光下,朝她一字一顿,认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来。
他说出的这几个字,令桑意心脏忽的一颤,脑海里立即响起了轰鸣声,巨大的喧嚣席卷而来,如同惊涛骇浪拍打礁石,几乎将她的一切感官剥夺。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第30章
桑意望着陈恣,红着整张脸,厚重镜框背后,一双鹿眼瞪的圆圆的,根本不敢相信。
这是有一天,她能从陈恣嘴里,听到的话语。
他说,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她,
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已经十分明显了,明显到仅剩那分量极重的两个字,还未说出口而已。
陈恣那双视力极好,在夜色中,却更显锐利有神的黑棕色眸子,俯视着她,将她一切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
桑意几乎浑身都在发热,她低下头,很清楚的明白,在这样的时刻里,自己根本什么也不可能躲过他的眼睛。
果然,陈恣伸出了骨节修长的手指,径直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指腹轻碾她白皙的脸,不准她低头,反而向她一字一句的问:
“那我呢?桑意,我对你来说,重要吗?为什么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今天的飞机上,你都要躲着我走,故意避开我?”
这个问题,令桑意浑身僵了一下,长睫颤抖着,这次连白皙的耳垂也彻底红了。
于是,她只能在直视着她的,陈恣那双含着炙热火焰的眸子注视下,咬了咬下唇,有些磕绊结巴的回答他:“重要。因为……不敢靠近。怕,怕离你太近的时候,会做奇怪的梦。”
“什么奇怪的梦?”陈恣表情疑惑,向她追问了一声,整张痞帅好看的脸,离她又更近了一些,这下桑意已经能完全闻到他身上的薄荷清香了,甚至能隐隐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黑睫。
桑意现在却根本不敢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当然不能告诉陈恣,自己做的,那些关于他的梦,有多么荒唐,不仅仅是梦到自己和他有了亲密接触那么简单。
她甚至还梦见过,陈恣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大胆尝试了各种各样的运动,做了各种各样,她敢想却不敢做的很疯狂的事情和体验。
明明知道,只是一场梦境,但梦里那种令她如同躺在云端,自由翱翔的滋味,总会令她醒来的时候,仍然觉得怅然若失。
更不必提,学校留言墙上,还在散播的,那些关于他们俩极其不利的流言,她不想陈恣受到影响,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情,更不想因为自己,而无缘无故的败坏了他在学校里的名声。
她的沉默,却成功让陈恣误解了意思,他漆黑的墨眉,骤然拧了一下,神色浮现一抹受伤:“桑意,难道现在,在你心里,我还是以前那个,只会为难你,只会刁难你,只会和你作对的人吗?”
桑意赶忙向他摇了摇头,语气认真的回答他:“没有!在我心里,你早就变了。”
“冬天的时候,你经常让我坐你的车回去,体育课那次,你给我擦药,背我上楼,我妈离开那晚,是你照顾了发烧的我一整晚,而现在,你明明那么怕黑,但是愿意舍命,跑进这块林子里来找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几乎能清晰听到,随着每一次加速,自己越发剧烈的心跳声了,耳朵也红的厉害。
听到桑意这番话,陈恣唇角上扬了一下,但随即他的语调又变了,一双黑眸锁住她,带着一种极其霸道的占有欲:
“那就好,不管之前,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白言川。从今往后,你的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不准再有任何其他人的位置了。”
白言川?这关白言川什么事啊?骤然从陈恣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桑意愣了好几秒钟。
随即她才反应了过来,原来陈恣竟然一直以为,高一时,她在车里回答他那句,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她喜欢的人是白言川?
这实在太荒谬了,陈恣居然会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他的死对头,白言川。
而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从那时开始,她嘴里说出来的,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尽管高一时,桑意心底那份对陈恣的喜欢还懵懵懂懂,模糊不清,但她已经很清楚的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因为坐在教室里时,自己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的被陈恣吸引,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在意那些围在他身边的,靠近他,追求他的,各种女生们做出来的行为,尤其是桑瑜对陈恣的主动,会令她心里如同坐过山车一般,觉得难受,觉得堵得慌。
而现在,她也明白了过来,陈恣直接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他竟然也在吃醋,吃她和白言川的醋。
这也令桑意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学期开学那天,陈恣被李文调到了白言川身边的座位,他当场就站了起来,提出要马上调换位置。
平时白言川作为学习委员,发作业,发试卷的时候,他会也有意无意的,不去接,或者挑刺不配合,两人之间暗暗较劲个不停。
虽然桑意很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来,陈恣虽然在学校里,受到了无数女生的追捧和喜欢,对她们的示好也淡淡的,更多时候选择视而不见。
可他对自己却不同,或许是因为,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两年半的时间。所以他对自己,会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
“你听到没有?”陈恣见她又不回答,语气有些着急,目光牢牢锁住桑意,修长的手指抬着她下巴,再次向她强调。
桑意涨红着脸,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嘴角旁的两个梨涡,清晰可见。
陈恣目光落在她明媚灿烂的笑容上,停滞了好几秒钟,耳尖红了一下,但随即,他注意到了桑意的运动短裤下,纤长的腿上,受了伤的膝盖。
“你这膝盖是怎么回事?摔倒了吗?”他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白皙的右腿,那
上面的伤口,正隐隐渗着血。
感觉到他的触碰,桑意吃疼,赶忙瑟缩了一下腿,回答他:刚才急着找出去的路,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所以被树上的藤蔓跌倒了,脚踝也崴到了。”
“下次你不要这么热心,自己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总是操心别人,李晓晓和姜淼她俩都活蹦乱跳的回到集合点了,你只是班长,又不是个保姆!”
听到她这句话,陈恣又气又急,一双眸子骤然俯视着桑意,朝她严厉叮嘱道。
桑意点了点头,却又再度感受到了林子里,吹来的夜风,温度很冷,这令她止不住打了个喷嚏,抱紧自己,哆嗦了一下。
陈恣高大的身影却站了起来,随即她肩头一热,感觉到了一阵温暖,她转头看了一眼。
原来,随着他身上的薄荷清香一同落下,轻轻覆在她纤瘦肩膀上的,是他那件军绿色的飞行夹克,陈恣脱下了他自己的外套,给了她。
“你外套给我了,自己不冷吗?一会儿估计还要降温。”四处窜来的风,瞬间被这件夹克阻挡了不少,桑意立即仰头,向陈恣问了一句。
对方的表情却很淡然,长腿一迈,不慌不忙的向一旁走去:“没事,我去找点树枝,先把火燃起来,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听到他这句话,桑意有些惊讶,陈恣在这种极端情况,只有她们两人在的危险处境下,表现出乎她想象,不仅非常勇敢,而且出事不惊,生存能力很强的样子。
几分钟后,陈恣就捧着一堆树枝,走了回来,他的方向感之精准,令天生方向感差的桑意,更加觉得佩服不已。
怎么点火呢?
桑意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放下树枝,蹲下了身来的陈恣,高大的身影,他刚才来找自己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背书包,显然是一得知她的消息后,就直接跑了进来,身上应当也没有带任何东西吧。
可陈恣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他意料,他从他那条宽松的破洞牛仔裤,极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古董打火机,以及一根烟。
这些东西,原来他都随身带着的,在这种关键时候,倒是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陈恣将那根烟放在手里,骨节修长的手指按下了打火机,橙黄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四周的黑暗,也照亮了他那张眉骨高挺,深邃好看,令桑意捧着脸,有些看得入迷的脸。
那根烟被他点燃后,径直扔到了那一小堆干燥的树枝上,一个小火堆逐渐在黑夜里,燃了起来,既带来了桑意久违的温暖,又驱散了她们这片树林周围的黑,令她心里顿时多了些安全感。
在这一瞬间,桑意甚至觉得有些开心以及恍惚,毕竟就在他出现,找到自己之前,她还抑制不住自己脑海里的自暴自弃,认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踪,冒着危险跑进来找她。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在火光下,看着陈恣那张忽明忽暗的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他在的时候,她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或许是因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两年半的时间,早已令她习惯了有他的存在,早已依赖上了他。
点完了火,陈恣又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在桑意面前蹲下身来,黑棕色的眸子,俯视着她的右腿,朝她沉声问道:“你脚踝伤的也是右腿吗?现在该处理你的伤了,”
桑意点了点头,但语气仍然有些疑惑:“要怎么处理,我们连背包都没带,也没有什么物资。”
“在篮球队练球,打球的时候,我们永远有个B计划,每个队员的兜里,总会放几片这个。”陈恣却朝她扬了扬眉,伸手从他牛仔裤兜里,掏出了几片创口贴来。
这在桑意眼里,简直如同变魔术一般,她一双鹿眼亮了一下,止不住向他感叹了一句:“太好了,陈恣,你的口袋,简直堪比多啦a梦的百宝箱。”
陈恣什么也没说,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垂下眸,骨节修长的手指,撕开了创口贴,在火光照耀下,精准的找到了她肤色白皙的膝盖上,受伤的位置,轻轻贴了上去。
“嘶……”创口贴被贴上去的时候,仍然有点疼,但桑意忍住了,她望着陈恣,专注的为她做着这一切,心内的温暖,根本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给她贴完了创口贴,陈恣目光又落在了她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右脚上。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指尖才刚触碰到她脚踝,桑意已经疼的,攥紧了手指,瑟缩了一下。
知道问题并不小,陈恣望向桑意:“我帮你看看,你伤势怎么样吧。如果伤的厉害,就帮你简单包扎一下,明天一天,你都不要再走路了。”
桑意点了点头,从受伤开始,她已经感受到了脚踝处传来的阵阵刺痛,这个问题最好尽快解决。
陈恣二话不说,解开了她白色帆布鞋的鞋带,将她把鞋子脱下来后,又轻轻将她袜子褪了下来,当桑意白皙的脚踝,出现在他视线里时,果然,那里已经肿胀得非常厉害了。
“怎么会这么肿……”低头看了一眼,桑意也有些惊讶,睁大了一双鹿眼,根本没想到,只是刚才那一下,自己竟然崴的这样重。
陈恣表情有些愠怒:“我看,你尽早跟老李说明你的身体情况,不要再当班长了才是!”
虽然是被他语气严肃的这样斥责,但桑意的嘴角却根本压不下来,因为她很清楚的明白,陈恣这是在心疼她,才会这样说。
而当她低头时,整张小脸却又再度红了起来,,耳朵也热的厉害,因为她骤然感受到了,脚上传来的温度,她们这种肢体接触的亲密程度,已经完全超越了此前。
陈恣宽大的手掌,轻易便将她小巧的脚,整个握在了掌心,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她脚踝处,动作极轻的揉捏了好几下。
这种又疼又痒的感觉,令桑意差点哭出来,将手掌放到了他肩膀上,纤长的手指攥紧了他衣服的布料,可忍了几秒钟后。
她却发现脚踝的疼痛,因为陈恣这几下,经验老道,直达要点的按摩,而极大程度的缓解掉了,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
“好了,再加压包扎一下就行了。”按摩完后,陈恣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
桑意表情有些羞涩,平复了情绪,仍然有些弄不明白,望向陈恣:“用什么包扎?现在我们手里都没有纱布吧?”
陈恣并未回答她,下一秒,布料被撕开的声音,却吸引了桑意的注意,陈恣竟然将他身上,那黑色t桖的一角撕了下来,而他衣服底下,极为明显的腹肌轮廓,也瞬间出现在了她视线里。
桑意看着这一幕,完全愣住了,脸上再度热的厉害。
少年的身体和长手长脚的宽大骨架,本就因为不断发育,而逐渐成熟,完善了起来,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年人了,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几乎每一处的线条都可以堪称为完美。
撕下那块具有弹性的黑色布料后,陈恣再度握住了桑意的脚踝,从脚背开始,轻轻缠绕一圈进行固定。
接着,他采用“8”字形包扎法,从脚背绕过踝关节上方,再回到脚背,然后从小腿远端继续“8”字形包扎下去。
桑意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很明白,这样的包扎方式,既稳定又舒适,并且不会直接压迫到踝部的血管。
“你们篮球队,是不是要经常处理这样的事情啊?”她忍不住朝陈恣问了一句。
陈恣对此不置可否,
替她不紧不慢的,继续完成包扎:“伤到脚踝这种事情,在篮球队,根本不能算问题,家常便饭罢了。”
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桑意笑了一下,突然有些不敢想象,自己伤的这么重,如果今晚陈恣未曾找到她,自己会是怎样孤立无援,难以走出这片红树林的情况。
“包扎好了,你不要动你的腿,也不要穿鞋,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好很多。”将她的右脚轻轻从手掌放下时,陈恣抬头,朝她叮嘱了一句。
桑意却在他抬头的瞬间,在明亮的火光底下,兀然发现了他那张轮廓利落分明,如同雕塑一般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那显然是被什么细碎的树枝划的,而陈恣并未注意到。
“你脸上也受伤了,我帮你贴个创口贴吧。”桑意赶忙向他说了一句。
陈恣后知后觉,却有些不以为然:“没事,小伤而已。”
“小伤也不能大意,你不能光顾着我,就忘了你自己吧?”桑意却向他强调,火光映入她黑色的瞳仁里,陈恣从那里面,读出了对自己迫切的关心和在乎。
于是他点了点头,语气多了几分宠溺,将脸凑到了桑意那张白皙的小脸面前:“行,那你帮我也贴个创口贴吧。”
骤然被这张没有任何缺点的,万人迷的脸,离得如此之近,桑意的心跳更加剧烈,几乎跳出胸口。
但她稳住了心神,撕开了刚才,陈恣为她处理伤口时,仅剩的那个创口贴,对着他脸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小心翼翼的贴了下去。
贴完以后,这个创口贴,不仅丝毫没有破坏掉陈恣这张脸的美感,甚至使得他这张轮廓深邃而立体的脸,更多了几分痞帅的味道,桑意迅速移开目光,甚至有些不敢再接着看他。
“怎么?又害羞了?”陈恣却敏锐捕捉到了她的羞涩,黑棕色的炙热眸子,牢牢锁住她,偏偏朝她问出了口。
桑意红着脸,低下头,表情有些无奈:“陈恣,你真的没发现吗,我们和初三毕业那年,已经完全不同了吗,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我也长了个子,很多时候,都没那么方便了……”
“所以呢?所以你在家就不敢看我,从你房间去厨房喝口水,有我在,你都像老鼠看见了猫,得绕好几圈才敢去。”
陈恣不依不饶,似乎心底早就积累了对她的许多不满,今天必须在只有她们俩在的这片林子里,不吐不快一般。
桑意红着耳朵,攥紧手指,很清楚的明白,是自己在家时,做的太明显了,才会令他陈恣记了这么久。
但那也是,她保护自己不受伤,不奢望的最好方式。毕竟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喜欢上陈恣,而在今天之前,她并不能确定陈恣不相信爱情的想法是否会改变。
一直到今天,他对自己说了那些话来,自己才算明白了他的想法和心意。
“听好,以后在家的时候,你不许再躲着我了!”陈恣径直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使得她黑色镜框背后,那双大大的鹿眼,对上自己,朝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桑意脸上又红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来,回答他:“嗯……”
四周的树林里,寂静极了,火堆里时不时,发出霹雳吧啦的声响,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们两人存在,陈恣又捡了一些树枝来,往火里添了一些后,将剩余的树枝放在了地上。
他看了桑意一眼,朝她沉声说道:“你困了就睡会儿吧,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的。到了明天,救援队肯定会发现我们。”
“你不睡吗?而且你晚上肯定会冷的,我把外套脱给你穿会儿吧。”
桑意担忧的目光,却落在了陈恣身上,朝他说道。她已经看到了,本就只穿着那件黑色t桖,还被撕下来一块,他的胳膊都被夜晚的海风,冻得有些红了。
陈恣却摇了摇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没事,我不冷,只要火堆一直在就行了。”
桑意却不相信他的话,伸出纤长的手指,就要去扯下陈恣那件,盖在自己肩上的飞行夹克。
“你别脱,这样吧,你坐我怀里,这样我也不冷,你也不冷了。”
陈恣赶忙制止了她的动作,说出来的话,却令桑意红了耳朵,但她点了点头,这无疑是最好的,两人一起取暖的方式。
于是,当她在陈恣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身来,当他背靠着那棵大树坐好,再让她缓缓坐下来时,她整个人,都毫无意外的,被拢入了陈恣的怀抱里去了。
俩人的身高差和体型差,本来就很大,陈恣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纤瘦的腰身上,宽大的手掌,极其轻易就圈住了她。
而桑意能无比清晰的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烟味的独特薄荷清香,将她团团包围,他将下巴,垫在了她头顶上。
桑意红着脸,心跳剧烈,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陈恣这样亲密的整个人抱在怀中。
这样的场景,竟与她梦境里出现的场景重合了,而不同的是,现在她并非在做梦,因为她后背的皮肤,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陈恣身上灼热的体温。
“这样好像是比自己坐着,要暖和很多。”少年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令桑意只觉得耳朵里都有些痒痒的。
赶忙回答他:“反正只要我能帮你遮掉一点点风就可以了。”
“可以是可以,只要你不乱动。”陈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再次响起,却令桑意呼吸一滞,觉得身上热的更加厉害了。
她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毕竟自己曾经亲身体验过。
桑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些情绪,这才开始转移起了话题,缓缓开口,向陈恣道谢:
“陈恣,其实今天,在你没出现之前,我有想过,会不会根本就不会有人,来这片树林子里找我。”
“毕竟我妈,我根本就联系不上了,我爸也早就去世了那么多年,从高一开始,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所以我真的……”
然而下一秒,桑意的感谢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陈恣已经打断了她,他骤然俯身,在她耳畔,语气坚定,说出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来:
“桑意,你要记住。以后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不是一个人,因为你还有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