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这人,心眼不坏,就是太平庸了。
不是他资质差,是这世道、这环境,把他磨成了这样。
从小读的四书五经,早被后人解释得变了味;科举考的那些东西,也教不会他怎么处理实际问题。
遇上真棘手的麻烦,他就慌了神。
大清的这些官员勾心斗角都是好手,真处理危机,没几个能够顶上的。
“陈林,‘快车号’的事,你该知道了吧?”吴云坐在椅子上,手指攥着茶碗,语气里满是焦虑。
陈林假装不清楚,身子微微前倾:“略知一二。怎么了,恩师?”
吴云没绕圈子,直截了当开口:“你能不能牵个线,联系上巴福尔先生?这时候绝不能让英国人出兵,不然地方上要遭大罪,老百姓要遭殃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江宁条约》之后,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不能就这么没了。”
“恩师,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陈林皱起眉,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
“唉,那可是一艘洋人的汽船!船上十几个洋人,还有一整船烟土!英国人哪会咽得下这口气?”
吴云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一团,“事儿出在青浦,按理说牵连不到我。可洋人租界在我辖区里啊!要是他们顺着黄浦江往上打,沿线的百姓,都是我上海县管的,我能不管吗?”
陈林看着吴云的脸——那焦急不是装的,是真担心老百姓。
吴云一脸无奈,又道:“宫大人下了令,我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陈林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事儿是他起的头,没想到会牵连这么多人。
因果报应,果然没跑,这后果终究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我试试联系巴福尔先生。”陈林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只是我现在这身份,人家不一定愿意跟我谈。”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算在租界有点名气,可这事儿牵扯到政治,英国人多半要找有官身的人对接。
“对了,陈林,你跟我来。”吴云突然站起身,神神秘秘地把陈林往书房领。
进了书房,他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捧出一套官服,旁边还放着文书和官印,神情庄重,动作充满仪式感。
陈林愣在原地,满眼茫然:“恩师,这是……”
“你的官袍和任命文书。”吴云把文书递到陈林手里,语气里带着点欣慰。
“啊?”陈林彻底惊呆了,手里的文书仿佛是假的——这就成了清朝的官?也太容易了吧?
“你别高兴太早。”吴云泼了盆冷水,“为了解决这事儿,宫大人特意提前给你的。事儿办好了,你就是有功之臣,到时候把‘署理’两个字去掉,也不是没可能。”
“恩师,我这候补县令,跟您是一个级别吗?”陈林这话一出口,吴云的脸瞬间就沉了,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自己十年寒窗,一路考试,过关斩将,好不容易中了末榜进士,才外放做了县令。
陈林年纪轻轻,没读几年正经书,花点钱就混了个县令,哪能一样?
吴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为师的县令是自己考的!你的是花钱买的!能一样吗?”
“不对啊,川沙厅的级别,不是比上海县高吗?”陈林还在追问。
“高你个屁!”吴云差点被气笑,“上海县是大县!你去川沙,不过是署理,又不是让你做通判!”
看着吴云气呼呼的样子,陈林心里倒松快了些——这么说,大半个浦东以后归他管了?
一时间,各种规划、想法涌进脑子里,他都快忍不住想立刻去川沙上任。
“陈林,你给个痛快话!”吴云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又急了,“这事儿,你有把握吗?”
“什么事儿?”陈林才从自己的想法里回过神,有点茫然。
吴云真想抬手敲他脑门:“‘快车号’的事儿!你去牵线,能不能说服英国人不出兵?”
陈林摇了摇头,语气凝重:“难,很难。我在租界听说,出兵的呼声很高,巴福尔根本压不住。而且弗兰西人也在后面煽风点火,想坐收渔翁之利。”
“唉……这可如何是好?”吴云唉声叹气,整个人都蔫了,手撑着额头,满脸愁容。
“恩师,您先别急,让我想想。”陈林放缓了语气,“事情没您想的那么糟。英国人里,也有不少不想打仗的,尤其是其他的商人。一旦开战,他们的生意也会受影响。我回去后,想办法说服颠地洋行,让他们联合其他几家洋行,给巴福尔施压。他们又不是专门给怡和洋行干活的。”
“当真?”吴云眼里瞬间亮了,看向陈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这小子总能够给他带来惊喜。
“嗯。”陈林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这也不能保证军方的人不出兵。我们还得跟水匪联系上,让英国人觉得事情有进展,先稳住他们。”
“对对对!陈林你说得对!”吴云激动得直点头,之前的愁容散了不少。
“这官袍先给你。”吴云把官服递过去,“本来要等你凑齐捐官的钱,再给你的。不过宫大人做主,让你先上任,钱后面慢慢补。”
陈林接过官服,心里门儿清——合着还是要自己掏钱。
看样子,宫慕久是想先把这事儿压下去,要是办好了,他估计也不会帮自己向上请功。
不过宫大人的信誉还算好,收了钱就办事,能让他欠个人情,也不算亏。
回去的时候,还是铁良送他。
陈林总觉得,铁良的气质变了不少,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他试探着问:“铁良,到川沙来跟我干,怎么样?”
铁良斜了他一眼,那双像关公似的丹凤眼,满是不屑——哪有人这么厚脸皮,挖自己恩师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跟着我干,我给你一支火枪队。”陈林没放弃,语气里带着点诱惑,“火枪的射程之内,都是你要坚守的正义。”
“哼……”铁良别过脸,没理他。
他心里对陈林还是有看法的,总觉得陈林做的那些事,不算正途。
回到外滩一号时,天已经黑透了。
陈林爬上三楼,刚拐过楼梯口,就撞见了准备出门的刘丽华。
她的头发紧紧束在头顶,穿了一身紧身夜行衣,脚上踩着短靴,腰带上拴着两把带鞘的短刀,整个人透着股利落劲儿。
突然撞见陈林,她脸上瞬间露出惊慌的神色,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柄。
“你要干嘛?”陈林皱起眉,语气沉了些。
“我……我出去一下。”刘丽华眼神躲闪,说话支支吾吾的,明显是在撒谎。
“不许出去。”陈林站在门口,像个当家的,语气斩钉截铁。
“要你管!我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刘丽华有些急了,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陈林却伸出手,撑着门框,把她挡住了。
他知道刘丽华身手好,尤其是那双刀,耍得眼花缭乱,上次在县城,她一个人就跟十几个大汉周旋。
可这次不行——陈林非常清楚她要去干嘛了。
陈林扶着她的肩膀,语气软了些:“你想给那三个女人报仇?”
刘丽华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用力点头:“嗯!那些禽兽必须受惩罚!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们的样子,太惨了……”
“我也想惩治他们。”陈林叹了口气,“可你知道吗?那里有上百把洋枪。你的身手再快,能比子弹快吗?你去过野鹿荡,见过火枪手射击,该明白这差距。”
“我小心点,他们不一定能发现我。”刘丽华还在坚持,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铁疙瘩——是手雷。
“我有这个,实在不行,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陈林一把抢过手雷,又气又急——当初就不该把这东西给她!“你什么身份?跟那些垃圾同归于尽?那不是便宜他们了?”
不知怎么,这话落在刘丽华耳里,心里竟暖暖的。
她咬着唇,没再说话。
“回去吧。”陈林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已经有计划了,那些家伙很快就会遭报应的。”
“真的?你别骗我。”刘丽华还是不放心,怕他是为了让自己放弃才这么说。
“当然是真的。”陈林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汽船的事情还没处理好,现在不能杀那些大头巾——不然正好给了英国人出兵的理由。咱们的事,不能让老百姓买单。”
刘丽华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陈林的眼神沉了沉,语气里带着点冷意。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只要一点,就能让那上百号大头巾,再也做不成男人。”
刘丽华毕竟还是个少女,听他说得这么直接,脸颊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过她心里却非常好奇,究竟什么药这么厉害。
她突然想起,陈林还有一个外号——“绝命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