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布这人,心狠手辣到了骨子里。
当年打镇江,他的战舰对着码头上扎堆的百姓开了炮。
那会儿,那些百姓挤在江边,不过是想找艘船逃命。
可事后,贺布却睁眼说瞎话,说百姓堆里混了逃兵——仿佛这样,就能把滥杀无辜的账抹平。
更让人窝火的是,满清朝廷的官员谈判时,压根没提这茬,连句抗议都没有。
这场战争里,多少这样的暴行,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埋进了历史,连个响都没留下。
如今,大英帝国的商船在清朝地界丢了,这事儿,足够他们再挑一次战火。
傍晚的风裹着点凉意,吹得怡和洋行门口的灯笼晃了晃。
不知什么时候,门把手上挂了封信。
落款写着“淀山湖游击队”,里面一条一条列着怡和洋行卖烟土的罪状,字里行间全是火气。
最扎眼的是末尾——他们认了“快车号”被劫的事,还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白银赎金,说是要赔怡和洋行卖烟土给华人造的孽。
“快车号”的事,就这么炸了。
整个租界都慌了神。
一艘汽船,连船上的船员、护卫全被抓了,一船烟土也打了水漂,值上百万银元。
自打上海开埠,英国人还从没遇上过这么大的麻烦。
租界高层开会的屋子,空气都像凝住了。
巴福尔坐在主位,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我问过清国的官了,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也没听过什么淀山湖游击队。渣甸先生,这事儿复杂,得从长计议。”
渣甸坐在旁边,脸也拉得老长,语气里带着不满,压着怒气:“公使阁下,我能等,可那些水手、护卫等不了。他们在土匪手里,能撑几天?”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更硬:“租界存在,不就是为了帮着做生意?现在生意受了这么大威胁,租界就没点应急的法子?”
“应急措施?”巴福尔抬眼,反问了一句,“渣甸先生,一艘大汽船,还有那么多护卫,怎么会被一群清朝的地方土匪给劫了?”
他心里头正烦着呢。
好不容易跟清朝人谈完,把战争压下去,可不想再挑事儿。
上次战争虽说达到了目的,可花了太多钱,光军费就一千多万两。
真要是再打起来,内阁能待见他?
一个只会喊打的公使,还有什么用?
要打仗,不如换个将军来当公使。
更何况,哪能每次打仗都有好处拿?
渣甸听了这话,火气直往上冒,可又不能当着巴福尔的面发作,只能攥紧了拳头忍着。
好在旁边的贺布上校先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复仇女神号’随时能出发!收拾那些清国强盗,把被俘的水手救回来!”
“贺布上校,”巴福尔摆了摆手,语气还算平静,“我先跟清朝人交涉,实在不行,舰队再动。”他还是想先试试外交途径。
可屋里大多数人都不同意,纷纷说该直接出兵,甚至有人明里暗里质疑巴福尔的能耐,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
另一边,上海县城的道台衙门里,宫慕久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
他第一时间把吴云和署理松江府的秦少柏叫了来,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秦少柏,淀山湖啥时候冒出这么一伙水匪?”
秦少柏赶紧站好,额头上已经冒了汗,语气里满是疑惑:“大人,下官真不知道啊!这淀山湖除了些船工,哪来的水匪?会不会是从太湖流窜过来的?”
太湖是附近最大的湖,浅滩多,确实藏着些水匪。
秦少柏压根不信周立春那群船工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洋人的船上都有火枪,哪那么好对付?
“秦大人,”宫慕久停下脚步,盯着他,“这事儿要是让你负责,几天能抓住他们?最要紧的是把那些洋人救出来!”
秦少柏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心里直叫苦: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赶紧回话:“大人,这事儿一点头绪都没有啊!水匪不是要洋人交赎金吗?要不就让洋人跟水匪接触接触,摸点线索出来?”
“你当洋人会听本官的?”宫慕久猛地提高了声音,满是烦躁,“本官真是倒霉!先是法国人来找茬,现在英国人这边又出事儿!”
他转头看向吴云,语气缓和了点,却带着命令的意味:“吴云,你去想办法跟英国人接触,先把他们稳住。”
“我?”吴云指着自己,一脸惊讶。
“去找你那个学生帮忙牵线啊!”宫慕久又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是是,大人。”吴云看着宫慕久暴怒的样子,心里发虚,不敢推辞,赶紧应下。
走出衙门,吴云心里直犯嘀咕:这事儿,不会跟陈林有关吧?
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赶紧压了下去——不可能,陈林那小子一门心思赚钱,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可一想到上次陈林从官船上被人救走的事,他又忍不住犯起了疑,心里七上八下的。
……
陈林这边也急坏了。
他刚从租界那边得到消息,说洋人可能要出兵。
当着潘起亮的面,他一脸自责,语气里满是懊悔:“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只想着里头的好处,没考虑到风险这么大。这次的责任,全在我。”
潘起亮晃了晃手里的左轮手枪,眼神里满是底气,语气强硬:“陈林,洋人要是敢出兵,咱们就跟他们干!反正现在手里有枪,怕他们不成?”
陈林造出了无烟火药,手枪队和游击队的子弹终于不愁了,潘起亮也因此有了底气。
可陈林心里清楚,他们的实力跟洋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焦急:“先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咱们先看看形势,别冲动。训练一刻也不能放松!”
就在这时,陈家湾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透着点年味儿。
要过年了。
道光二十五年,就这么结束了。
这一年租界条约正式敲定,洋人正式接管外滩,上海这座城市从此走上国际舞台。
陈林回到外滩一号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
餐厅里的灯亮着,桌上的菜都凉了。
刘丽华坐在桌边看书,侧脸的下颌线清晰又好看;苗苗趴在桌边,雪白的小胳膊托着腮,眼皮子耷拉着,都快睡着了,脸上的肉挤在一起,透着可爱;游慧儿穿着围裙,右手轻轻碰了碰盘子外壁,试探着菜还有没有温度。
陈林刚推开门,三个姑娘就同时抬起了头,脸上瞬间都露出了笑。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陈林心里一暖,语气里满是歉意,“你们怎么不先吃?”
“阿哥,丽华姐说今晚要吃团圆饭,所以我们等你。”苗苗揉了揉眼睛,声音软软的。
“团圆”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戳中了陈林心里最软的地方,一阵暖流涌了上来。
“少爷,我去把菜热一下,您先坐下等会儿。”游慧儿像往常一样,上前接过陈林的外套,语气温柔。
在这个家里,刘丽华很独立,总有自己的事要忙;苗苗是个开心果,总能带来笑声;游慧儿总觉得自己是个女仆,可实际上,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在打理,活脱脱一个大管家。
反倒是陈林,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倒像个客人。
可这里,却是他最踏实的港湾。
“你怎么了?有心事?”刘丽华合上书,眼神锐利,“我看租界今天的氛围不对劲,洋人的大兵调动得很频繁。”
陈林坐下,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快车号’的事爆了,英国人可能要有大动作。我担心,他们会对上海的华人不利。”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拿平民报复?不至于吧?”刘丽华皱起了眉。
“英国人干得出来。”陈林的眼神沉了沉,语气里满是冷意,“他们嘴上喊着文明,可干的恶事还少吗?在美洲、澳洲,他们屠杀当地居民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或许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算不上人。”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又严肃。
刘丽华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一紧。
“那咱们把会里的人组织起来,反正早晚都要跟他们干一场!”刘丽华语气坚决。
“现在还太早。”陈林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们还太弱,好不容易打下的这点根基,要是现在硬碰硬,可能就全没了。”
“要是我哥在就好了,他还能帮你一把。”刘丽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怅然。
许是这团圆夜,让她想起了刘丽川。
这关键时候,刘丽川不在,詹姆斯也不在。
命运好像在跟陈林开玩笑,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了他一个人肩上。
陈林心里其实大概猜到了刘丽川去做什么。
小刀会的发展遇到了瓶颈,刘丽川肯定是去找解决办法了。
只是这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又能不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