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大人,陈林也是一片好心。”
吴云弓着腰,指尖轻轻蹭过袖口褶皱,语气里满是恳求。
“您看,川沙厅背靠江北,这几年江淮水灾不断,流民一批批南下,全挤在厅外的盐碱荒滩上。他自掏腰包安置这些人,花费可不是小数目——这份拳拳报国之心,日月都能照见啊。”
一番话裹着蜜糖,说得陈林耳根发烫。
他垂着眼睛,指尖无意识抠着衣角:我有这么好?那些流民,明明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宫慕久眉头拧成疙瘩,指节叩了叩桌案,沉声道:“近来匪患确实猖獗。汛兵反应慢,人手又不足。我苏松太道为保地方安宁,特批在川沙设乡勇一营,就三百人额度,经费得地方自己筹。”
普通人听这话,一定云里雾里。
实际上已经很明白了。
吴云眼睛一亮,忙拱手:“谢过大人!这申请和战报,就由下官来起草。此次剿灭盐匪,全靠道台大人运筹帷幄,才能一举成功。”
“谢大人。”陈林慢了半拍,声音都有些发飘。
他实在跟不上这些官的脑回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竟连草稿都不用打。
就这三两句话,他手下平白多了一营乡勇。而宫慕久也多了剿匪的功劳。
宫慕久忽然顿住,指尖在案上敲了敲:“不过,陈林的监生资格得尽快运作。无官无职,怎么指挥乡勇?”
“是是是!”吴云忙应着,“下官回去就准备,绝不敢耽误。”
两人出了道台衙门,刚回县衙,吴云一句话,就把陈林对两位大人的感激冲得干干净净。
“陈林,赶紧备五千两白银。我先把你的监生资格运作下来。”吴云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碗抿了口,语气理所当然得像在说“该吃饭了”。
陈林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不是,老师,一个监生要五千两?”
五千两!他心里咯噔一下。
寻常百姓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就不错了,五千两,得是普通人几辈子的收入。
吴云放下茶碗,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还嫌多?这是道台大人亲自出面保举,还得算上你剿匪的功劳。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斜睨着陈林:“怎么?你想自己考也行。先从童生试开始,四书五经,至少得背下来吧?”
童生试考的就是死记硬背。
陈林瞬间蔫了,肩膀垮下来:“不就五千两嘛,给。这钱,我给。”
要是吴健彰见了这阵仗,准得羡慕嫉妒恨。
那家伙为了买官,已经花了几万两,结果连壁昌的面都没见到,只巴结上了幕僚。
自从收了陈林做学生,吴云跟他说话也随意多了。
陈林搓着手,凑过去:“老师,您做这县令也有好几年了吧?这次松江知府空缺,您就不打算努努力?”
吴云瞥他一眼:“我一个县令,怎么直接升知府?”
“嗨,钱的事嘛!”陈林拍着胸脯,“这么说吧,您升知府要多少银子,学生帮您出了。”
吴云斜他一眼,懒得接话,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接下来,陈林只需等消息。
最近虽花了不少钱,但区区五千两,他还拿得出来。
回陈家湾时,日头已偏西。
回了一样陈家湾,这里的秩序正常,盐匪被击败之后,流民的信心大增,连说话都敢大声些。
潘起亮那边也传来消息,已经拿下了盐匪的东海老巢。
不仅解救了上百个年轻姑娘,还搜出了数千两白银。
陈林看着账本,心里冷笑:这些盐匪其实不穷,钱全被龚笛一个人吞了。他要是肯拿出点钱买粮食,也不至于出来抢。
见园区工人情绪稳定,陈林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屋歇会儿,一个护卫队员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
“大东家!来了一队官兵!俺们队长正跟他们对峙呢,让俺赶紧来喊您!”
陈林眉头一皱。
这官兵,还真是后知后觉。
盐匪都灭了,他们才露面。
他叫上潘起亮、韩忠信,又喊了几个家族的负责人,往陈家湾东北方向走。
川沙镇就在那边,官兵肯定是从镇上过来的。
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吼声。
远远望去,一个穿皮甲的军官正张牙舞爪地对着牛大力嚷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牛大力脸上了。
“赶紧给老子让开!你们这些臭流民,是想造反吗?不,你们已经造反了!还私藏火铳,活腻歪了?”
陈林眯眼打量。
老陈凑过来小声道:“东家,这人川沙汛的把总冯勇,手下有三百兵丁,负责整个川沙的守备。以前没少欺负咱们。”
这些绿营兵,吃朝廷军饷,不归地方管,平日里向来嚣张。
龚笛这些私盐贩子能盘踞多年,跟汛兵脱不了干系。
双方早有默契——私盐贩子每年把一半收成分给汛兵,汛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勇听说龚笛死了,非但没高兴,反而心疼得不行——又少了一条财路。
这损失,他自然要找陈家湾补回来。
等探子报了战斗过程,冯勇更是暗喜:这下子,把柄可抓牢了。
“哪来的官兵,这么慢?早干嘛去了?”不远处,一个男孩的公鸭嗓飘过来。
冯勇猛地回头,眉头拧成结。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瘦高少年走过来,少年五官俊秀,眼神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哪来的小娃娃,敢口出狂言?”冯勇叉着腰,语气轻蔑。
“阁下又是谁?报个名号吧。”陈林面色从容,脚步没停,依旧往前走。
“本将乃川沙汛把总冯勇!”冯勇挺了挺胸,指着陈林身后,“陈家湾私藏火铳,所有人都得跟本将回去调查!”
“哦,是吗?”陈林突然停住,手往腰间一摸。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枪响炸开。
对面的官兵吓得一哆嗦,连陈林这边的人都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冯勇更是抱着脚往后跳,脸都白了——子弹就落在他脚边,溅起的泥点沾了满裤腿。
“反了!真是反了!给我上!”冯勇一边往后退,一边嘶吼。
可奇怪的是,他身边的兵丁没一个动的。
冯勇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对面已经有数十杆火枪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黑洞洞的枪口泛着冷光。
陈林往前迈了三步,身旁的护卫队和火枪队也跟着往前挪。
对面的绿营兵则不约而同地往后缩,脚步乱得像踩了棉花。
大冷的天,冯勇的额头却沁出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盯着陈林,心里直犯嘀咕:这群贱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兵啊!
陈林嘴角勾起,眼神里满是讥讽:“冯把总,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这里是陈家湾,以后归我陈家湾乡勇营管。明白不?”
“什么……什么乡勇营?哪里来的乡勇营?”冯勇嗓门发紧,“本将怎么不知道!你们知道造反的后果吗?就凭几把火铳?等老子报上去,大军一到,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嘴里硬,腿却在往后挪。
常年欺负百姓的习惯,让他总觉得百姓好拿捏,可今天这阵仗,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家湾乡勇营,是为护卫百姓、剿匪设的。你们汛兵不中用,自然得我们乡勇上。”陈林慢悠悠地说,“这是道台衙门的决定,你一个小小把总,不知道也正常。”
冯勇心里咯噔一下。
来之前,赵经历明明说,陈家湾就是个租界商人买的地,那商人没什么背景,买地时还被他狠狠宰了一笔。
他本想着,带兵过来能狠狠捞一笔,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他忍不住回头瞪了眼身后的兵丁——火铳兵的火绳还没点燃,弓弩手更是缩到了最后面,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他。
指望这群怂货,根本没用。
冯勇咬咬牙,撂下一句狠话:“走!你们给老子等着!”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见官兵走远,韩忠信才松了口气,手抚着胸口:“呼,吓死老子了。刚才我腿都软了。”
“老韩,你也太怂了,比官兵还怂!”潘起亮却一脸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林,语气里满是崇拜,“大东家,您刚才那一下,简直帅呆了!”
“去去去,离我远点。”陈林赶紧推开凑过来的潘起亮,这家伙身上的汗味实在冲。
韩忠信凑过来,小声问:“大东家,您刚才说的乡勇营,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林笑了,“以后我们对外就打陈家湾乡勇营的旗号。在陈家湾这里,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训练了。”
“牛逼啊!”潘起亮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大东家,我对您的崇拜之情,就如同这滔滔江水……”
“打住。”陈林摆摆手,脸色沉了沉,“这乡勇营有额度限制,在外面该低调还得低调。”
猥琐发育,才是王道。陈林心里盘算着,嘴角又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