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改
璎璃不知何时入了帐中,此刻立身帐帘处,怔怔地看着他们。
端木目中浑噩,全然无觉。
榻上之人掀起眼帘瞥了一眼帐帘处的红衣女子,下一刻复又倾身向前,细细吻过白衣之人的唇角。
椅中女子于此时动了一下,抬手而上,缓慢地推开了面前之人。
“萧儿……?她唤了一声。
“是我。”榻上之人伸手按住了她推在自己胸口的手,略略上挑的眉眼中掠过一道微光。
他续道:“当年被你输在青风寨中的人是我……雪岭之中强喂你喝吾血的人是我……纵死也未放下师父独自走出雪岭的人是我……孤身留于南疆以身饲蛊换花雨石来为师父剔蛊的人是我……为求她救治师父答应改入乌云宗助其研制异蛊的人是我……听闻师父危殆不惜断指叛出乌云宗连日不休赶来罗甸的人是我……携纵白冲入羌军阵中只为师父于城中还有一线生机的人……也是我……”
他牵着面前女子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心门之上。
迫她感受他此刻剧烈跳动着的一颗心。
“你要杀我?逐我?还是弃我呢?”
语声含笑,然悲凉入骨。
璎璃听得,心头震。
被他按于胸口的那只手颤了一下。
端木若华冷白的面上满是懵怔,神色间唯剩惶然无措。
慢慢醒神过来,眉目间浮上三分骇色。
而后听得他所述一桩桩一件件……目中亦闪过了痛色。
脑中随即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
有愧负。
有心疼。
有惊异。
有惭罪。
于是茫然。
于是无所适从。
端木若华本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下瞬自木轮椅中爬起……脚步踉跄了一下,呆呆地往帐帘外走。
榻上之人看着她的背影,步步离远。
茫然无觉。
恍惚失神。
是踌躇的,也是决绝的。更是本能地远离。
他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先是平静,后是颤栗。
一颗心像被无形之物狠狠箍住,推得他往前,推得他抛下所有悲思急郁……
他控制不住地战慄。
语声陡然喑哑:“我让你为难了么?萧儿可是……让你觉得不适了?”
白衣的人脚步顿了一下,眼中一片惊茫。
“你可是……便希望我所有为你做的,只是出于师徒之义?”
“希望萧儿对您没有别的心思?希望我还是世人眼中,那个谦恭谨慎、尊师重道的‘云萧公子’?”
转身下榻,赤脚于地。
他蓦然几步上前,一把从后抱住了她。
“我也不想——”语声颤抑:“让你为难。”
她抬手而上,本能地欲要掰开他的手。
“萧儿怎么舍得让你为难呢?”语声颤涩,低抑如泣:“怎么舍得让你痛苦……让师父你、惧我呢?”
端木闻到了他身上伤口撕裂开来,重又散出的夹杂着樱花香气的血腥味。
越来越浓郁。
他就这样什么也不再顾及地抱紧了她,一丝一毫也不愿松开,全身隐隐颤抖。
“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他猛地扬声道:“我从未想让师父为难!更不想见你痛苦……我原可以隐忍一生,压抑,克制,一辈子只做你的弟子……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她听见他的语声,颤栗嘶哑,已近哽咽。“我的心事被他当众说了出来,师父你已经听到了,那么多人都听到了……慢慢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更加抱紧了她,像惶然无助的小兽。
“而你,必会像以前一样,开始避讳我,疏远我……最后推开我。”
白衣之人的手微微颤然地滞于了半空中,只因听见了他压抑的低泣声。
“你会想弃我。”
心陡然如被尖针刺了一下,端木若华满目茫然,颤簌着身子望于面前虚无。
“我最害怕——”他泣声:“你弃我。”
心不受控制地拧痛了,白衣人面无血色。
唇轻轻颤抖。
混乱,茫然,不知该要如何做、如何说。
久久,只有手脚上的凉意,越来越甚,如此清晰。
她终是清明了过来。
抿唇而抑声,低喑而哑然。道了一个字:“……改。”
身后之人愣了一下。
……改?
蓦然间排山倒海的绝望、痛楚、苦涩倾倒下来,他的身体滚烫,他的手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在抖簌:“嗯,对,改……当改……这显然是我错了……所以弟子应改……有错便改……错了便改……师父您说得对……说得对……我自然要改……我自然能改……我……”
白衣人听见他越来越混乱的语声,骤然心头更拧,一时惶然一时痛极。
“我——”他蓦然突兀地笑了起来:“我,会改的……我知道怎么改……我只是你的弟子……我不能亲你……不能像这样抱着你……不能对你坦言情爱……萧儿不能逾越……萧儿只可敬你……不能爱你……”他言至最后,语声喑哑如滞,忽是颤声问了一句:“那师父心念梅大哥……也能改吗?”
端木若华微微睁目,震怔于原地。
“可以不念,可以不忆,可以不再回想么?”
……不能。
端木若华指尖轻蜷起。
“可梅大哥已经死了,师父记着他,又有何意义?何不改了呢?”
端木若华不知为何红彻了眼眶,颤声问他:“你是……改不了了么?”
身后之人凄笑了一声。
下瞬颤然垂首,慢慢松开女子,缓步退离……于她背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怎会呢?”
他低下了头:“师父若能不避我、不惧我、不弃我……”
眼前慢慢模糊,有什么自跪地之人眼中恍惚滑落,溅落在泥尘之上。
他笑着道:“……萧儿什么都可以改。”
伏首于地,他又笑着道了一遍:“什么都可以改。”
璎璃于此时不觉间,怔然落泪。
无声拂帘退出了帐中。
白衣轻曳,他听见她的步声滞顿少许后,缓慢地行出了营帐。
伏地之人既哭又笑,慢慢手捂心口之上,蜷身而颤,久久未能起。
……
端木若华茫然地往前行,不知是撞到了什么,恍惚地侧了一下身,复又往前行。
后步声渐缓,她呆呆地望着前方虚无,静立于冷夜秋风中。
璎璃随行在后,于后望着她。
白衣浮月,冷夜凝声。
她极缓慢地敛了目,眼前一片晦暗。
呆立一夜,无言。
……
罗甸城中一颗老树下。
文墨染待面前女子行近后,递出了手中一枚玉叶旌牌。“此旌符为拜相之初皇上亲授,共予墨染三枚,可代行圣令,可请愿圣恩,更可作免罪赦令。”
叶绿叶低头看着面前之人手中的玉叶旌牌,思及了什么:“大人还记得叶绿叶是戴罪之身。”
文墨染目中闪过歉疚之意,然更多的是温柔:“当年宣王谋逆,举家被贬为平民,不得归京,更不得还朝……故我想赠此旌符予叶姑娘,如此天大地大,于叶姑娘皆是前路,再无叶姑娘不可还之处。”
叶绿叶敛目,片刻后,宁声道:“大人突然赠出此礼,未免太重。”
文墨染既柔又静地望着她:“不及叶姑娘一直替父所背负的万万分之一。”
叶绿叶听罢,怔住。
文墨染将玉叶旌牌递至她手边。“经年已过,今日的叶府再无必要承昔日宣王府之重,得此旌符,叶姑娘与令堂若欲还乡,也再无虞虑。”
叶绿叶目色更敛,微微有些复杂,踌躇一瞬,伸手接过了那枚小小的玉叶旌牌:“叶绿叶谢左相大人。”绿衣之人抱剑躬身,向面前之人镇重地行了一礼。“他日若有叶绿叶可以相帮之处,大人尽可直言。”
文墨染露出一抹极为悦然的笑意,极淡的“嗯”了一声。
叶绿叶起身来,再问:“大人可是要还京了?”
文墨染满目温柔地望着她:“非是还京,陛下传诏,前线战事命大将军与我商议定夺,故我将往中军所在,予巫将军一臂之力,望有助益。”
叶绿叶微低头:“大人不顾自身安危带叶绿叶赶赴罗甸解救家师于险的恩情,叶绿叶未及回报。”
文墨染宁声望她:“清云宗主关系大夏安危,举足轻重,知其遇险,与叶姑娘一起赶来解救自是墨染该做的,何恩之有。”
叶绿叶听罢不言,而后看了一眼立身不远处的穆流云、穆流霜二人一眼:“益州已是战乱之地,中军今在延江水岸的织金,距此行程不短,大人身边只他二人护持,若要赶去,可是危险?”
文墨染双颊染绯,低头道:“如此说来,确实——”
穆流云上前一步抱剑道:“大人,属下方才禀过,皇上另派了大内高手二十人一直随行在侧,护卫大人安危,只是藏身暗处,未允现身。”
叶绿叶震了一下:“难怪走近之时,有感四周极具警视之意。”
文墨染轻咳了一声。“……是这样。”
“如此,大人安危应是无虞。”叶绿叶抱剑再行了一礼:“叶绿叶预祝大人此行无险,大人一路保重。”
文墨染看着她,眉眼皆柔:“嗯……你且安心。”
叶绿叶莫名地点了一下头。
秋风吹叶,老树摩挲。
相对无言。
叶绿叶复又抱剑轻言:“如此,叶绿叶便回了。”
文墨染愣愣地看着她。回神过来,又咳一声,“好……好……”
叶绿叶轻抿唇,转身而离。
“叶姑娘!”文墨染心头一跳,便于她身后轻呼了一声。
绿衣之人执剑回首。
此时新月初上,霎时照亮了她一身新绿罗裙,叶绿叶长发微扬,眉目清丽如飞叶,映于身后圆月中,婉转飞扬。
他温柔望她,目中如水拂漪,低声道:“再见之时,墨染还有话想与姑娘说。”
绿衣之人目中一怔。想是终于察觉了一点什么,并不接话。
婉转回目低头。
随后背对文墨染点了点头。
文墨染看着她慢慢行远。
“穆流云。”
“属下在。”
“你今天去睡马棚。”
“……是。”
穆流霜踢了自家兄长一脚:“平时不是属大哥最机灵么?多什么嘴,这次活该了吧。”
穆流云长叹一声:“你懂个屁。”
穆流霜浅笑着随行于文墨染身后,欲离:“我是懂得不多,不过我们左相大人果然文采斐然、巧舌如簧,明明想说的就是‘得此赦符叶姑娘便可无所顾虑地再入官家,便是嫁给左相也无不可’却能绕出‘天大地大、无不可还’这样堂皇大度的话来。”
文墨染蓦地止步。
“你今天也去睡马棚。”
穆流霜一愣。
“哈哈哈!”穆流云仰颈大笑。
第292章 影
叶绿叶行近云萧所在的营帐,见帐帷上未映出人影,心下略惊。
立时快步行去掀帘即入。
一眼便见地上一人伏首于地、周身颤簌,立时惊震。
“云萧!”叶绿叶急步上前,一把将人扶起。
地上之人顺着她掺扶的手腕用力爬起,手心如炙,滚烫骇人。
叶绿叶将他半扶半抱到榻上:“因何自顾下榻,既是醒了难道不会唤人来么?!”
绿衣之人拧眉一瞬,目中有疑道:“师父方才还在帐中,此刻却因何不在?不过即便师父不在,璎璃也该回了才是……”
复躺回榻上的人闻言忽是轻笑一声,眼中带泪:“大师姐。”
叶绿叶摸了摸他额上炙烫的温度,冷然道:“你身上烫得如火!实在异常……我去通知师父你醒了,请师父来给你看看。”言罢快速伸手为他盖上薄衾,转身便欲离。
云萧伸手拉住了她的腕,脸红如火,唇色却发白,只低言:“不必了……师父知晓我醒了……所以才离。”
叶绿叶顿住,回望于他。
“何意?”
榻上之人望着前方,周身微颤,眉眼间分明显见隐忍痛色。却又是一声轻笑:“想来……大师姐去往乌云宗寻我,我还打伤了师姐……此番再见,师姐却似早已忘了。”
叶绿叶平声道:“你能冒死赶来罗甸,为保师父一夫当关战于城下,万死莫辞,我已知你真心,便也能想到那时不过是你要逢场作戏,没什么要紧。”
榻上之人听罢更笑,笑罢忽是急声一咳,唇上倏染血。
叶绿叶见之一惊,拧眉道:“你怎么了?”言罢伸手一把把住云萧的脉。
下瞬心下不由一惊:身上如此热烫如火,脉相看来竟还正常?
榻上之人眸中空惘,凄冷寒涩,一片哀寂萧索。
欲从绿衣之人手中抽回腕,只是脱力未成,便不再挣动,任由绿衣之人探看自己脉象。
云萧眼中殇彻,直视面前之人惨笑道:“阵前城下,赫连绮之所言,大师姐亦听见了吧?”
叶绿叶闻言肃面,未言。
“师姐是不曾听清呢?亦或还未相信?”他复喃声。
叶绿叶抬头来直视于他,只冷声问:“其实你至今并未恢复记忆,是这样吗?”
忍痛问声,榻上之人看她:“恢复如何?不恢复又如何?会比此时此刻更难吗?”
叶绿叶微敛目:“你未恢复记忆,便还是云萧,还是云萧,你便永远不会害师父。这是我所知的。”
榻上之人听罢一愣,而后仰面大笑,笑声疯癫狂乱,心痛如绞。“如师姐所言……我还是云萧……故我不敢不忍不愿她不好……只愿她能安好。”
叶绿叶平声:“我知道。”
眼中水雾凝结成泪,控制不住地蜿蜒而下,他道:“师姐也知道赫连绮之所言,都是真的……对吗?”
叶绿叶沉默许久,而后微微点头。
“那我体内异蛊是何,师姐是否也知?”
叶绿叶微垂首,沉目。“你此番重伤危殆,却不过短短七日已恢复了七八成……便是连霜夜寒花之毒都无所畏惧……此蛊具有奇效,闻所未闻,噬病疗毒应都不在话下。是你想炼来救师父的,对吗?”
云萧凝望榻前空处,敛目片刻,忽而展颜。“嗯~”
“我习蛊术不精,但也明白蛊者,若是至药定也是至毒……你可知它在一日日地往你心脉钻?”
榻上之人笑望她:“我自然知晓……师姐看出此蛊蹊跷……但应是,并未告知师父全部实情。可对?”
叶绿叶目中一闪而过的惭色。
云萧苍白道:“无妨,我心知师姐应能同意我以此于人至药、于我至毒之蛊来救师父……师姐向来如此,云萧能明。亦无异议。”
叶绿叶目中闪过轻悲,语声微抑:“这是你欲为之事,我不会阻拦。只是你亦是我师弟,你当知我不会愿见你不顾自身性命,更不会愿见你有何不测。”言至此处叶绿叶移目看向别处:“阿紫已经去了,小蓝入主惊云阁……师父身边如今唯剩你我是至亲之人……无论你对师父是何心意情意,我知你不会害她。”
转目再看云萧,她复又道:“但你以此法不顾性命要救她……师父若知晓,心中定然也不会好受。”
叶绿叶脑中闪过了白衣人怀抱着他,脸上所扬起的、那抹明悦至极的笑容。“你当知……师父心中纵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必定是有你的。”
榻上之人闻言,心绪起伏,痛意更炙,然眸中流转清辉。他喑哑着出声:“师姐可知……师父所余时日,不过两年又数*月了。”
叶绿叶目中一黯。
师父沉疴难治,当日花雨石带来之雪阳蛊只噬去了师父体内三成毒病,自己心下怎可能毫无所觉?
只是不愿提及罢了。
榻上之人眸中微空,低声与她道:“我体内所炼之蛊,是世间唯一还有可能救她之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便是此法,成与不成也未可知。”
叶绿叶震目:“你尚且不能确定此物能不能救得了师父……就已将它种下了么?”
目中微有不忍,她道:“你可知它替你噬毒疗伤之余,也正渐渐与你血脉相融,剔出已无可能……且从蛊相脉纹看,它欲行的方向,就是你之心脉……虽缓但一日比一日更为接近……人之心脉若被其钻入,你当是必死无疑。”
云萧轻声回与:“我知,我一直知。”
所以非死志,无以炼此蛊。
“然这已是世间最后可能之法。”
叶绿叶凝眸望着他。
久久,低头抑声道:“是我无能,故最后由你来行此极端之法。”
榻上之人闻言露出极浅的温然笑意,强自忍痛,面上展颜:“生为奇血族之后,有此能为试以此身炼就此蛊来救师父,是我之幸。”
叶绿叶直直看他,久久,喃声:“你与师父任何一人出事,都不是我所愿。”
榻上之人火热过后,继而惨白的脸上微露宁色。
“我知。”
叶绿叶看着他忍痛间一层层沁出的汗,语声渐沉:“有一人或许比我二人都更懂蛊道……”目中闪过一瞬微光,叶绿叶转身道:“我去请他来。”
身上火热如炙,似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榻上之人努力想要平复心绪,然脑中一声声、一幕幕,都是白衣人此前离去的背影,和她所言那一个“改”字……
于所有人面前,好似都能得的那一份平静漠然,唯于她面前,溃不成军。
他疼,他悲,他痛,他在她给予自己的字字句句里煎熬难忍,挣扎不出。
……
夜月,风清。
墨然看诊罢,自几名病卒营帐中行出,叶绿叶立身帐外,抱剑与他行了一礼:“大师伯。”
墨然身后,脸覆铁皮面具的少年人手捧药箱,不动声色地看着几步外的绿衣人。
叶绿叶肃面道:“可否请师伯听叶绿叶一言。”
墨然回望绿衣之人眼中凝肃重色,下一刻低声温言:“好。”
墙畔,树下。
墨夷然却远远而候,叶绿叶于无人处抱剑再向面前之人行了一礼,而后平声道:“大师伯精通毒理之余,其实也深谙蛊道,叶绿叶猜得可对?”
墨然面上温静之色未改,眸光微一敛。未应声。
叶绿叶续道:“当日凌王府中我与师伯合力解霜宁体内蛊毒相杂之危症,次日师父曾私下询我,大师伯可谙蛊术。”
墨然闻言目光便垂。
原自那时,师妹便已怀疑我了么?
目色无由一凄。
绿衣之人道:“我与师父言‘师伯曾询虫蛊细节,方能定夺研血之毒,如此看来,应是不谙’。”
抬头来看向面前墨衣云纹之人。叶绿叶续道:“但叶绿叶后来思及,当日师伯所问,每一处都为蛊相关键之处、关键之时,无一句偏颇多余。若非深谙蛊道,绝无可能问得如此精准。”
“我虽事后想明,但一直深信大师伯对家师只有护卫之意,从无累害之心,故而并未再向师父禀明此事。”
“你因何能确信……”墨然眸中已现微光,他看着面前女子,忽是温言:“我于你师父只有好意,没有累害之心?”
叶绿叶低头沉面,少许后道:“便是直觉。极为确信。”
墨衣云纹之人眉眼轻弯,眼中柔光微转,语声温然:“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也谙蛊术。”
叶绿叶肃立一瞬,下一刻抱着手中之剑,便对面前之人直直跪下。
语声极凛:“叶绿叶有事相求,望师伯能助。”
……
周身滚烫如沸,心口灼痛以极。
榻上之人望着那人滞留于帐中木案一角的元火熔岩灯,眸光微恍。
未几,肺热难耐,他辗转而咳,声声嘶哑,心口更疼。
叶绿叶与墨然前后拂帘而入。
榻上之人一眼见到他,目色微震,而后目光下意识地滞于墨然身后那脸覆面具的少年身上。
墨然回望于他,眸光温和,神态儒雅地轻拂广袖,于榻沿落坐下来。
墨衣云纹之人伸手把他的脉。
榻上之人目中一凛,本能地退避,眉间一闪而过的警惕。
墨然抬头看了叶绿叶一眼。
而后回转目光看向榻上之人,蓦然轻言道:“你在毒堡之时便已怀疑我了是么?”
见叶绿叶与云萧皆愣,墨衣云纹之人眸色温然地一笑,语声平和:“当日毒堡之劫后,江湖中人聚于堡中大厅议事,梅疏影拿虞韵致相胁逼问在场可有影网中人……虽未能激出任何一人,但梅疏影走后,云萧师侄却看向了我。”
墨然眉目温然地看着榻上之人:“当时,你便已怀疑我就是梅疏影口中所说影网中人了……可是?”
云萧无声敛目。
叶绿叶倏震。
墨然身旁的少年人眼神立时一凛,周身气息已变,戒备地立于墨然身后寸步未动。手已按剑。
榻上之人回看他:“时梅大哥所言之人……”
“你之怀疑,并未错。”墨然静坐榻沿一侧,语声仍旧温和:“我就是影网背后,真正的主人。”
第293章 灼
“郭小钰虽为影主,但所行之事皆为我授意。”
他看着云萧、叶绿叶二人,神色宁和,举手投足皆温柔。“石木草、冷剑心、虞韵致都为我影网中人,夺陨铁是为造毒堡一役所需千机血弩,劫青娥舍岁银是为重建毒堡、扬毒堡复兴之名,梅疏影在关中遇袭是我授意小钰所为,青娥舍傅老、祭剑山庄公输明之死亦是小钰为之,是为夺陨铁及岁银之事善后。”
叶绿叶瞠目,下瞬凛色。
“便如梅疏影所言,江湖之众因能从我影网获悉欲知之事,贪此私利,便对我影网的存在只当不知。影网与惊云阁相斗十数年,亦不闻不问。”墨然语声淡然道:“故我才能筹谋多年,行毒堡覆灭整个江湖之役。”
墨衣云纹之人直视云萧,语声仍淡:“此事虽被你一人力挽狂澜,但巫家声名已落,武林元气大伤,我想要的,也已然达到了。”
叶绿叶震目拧眉:“可是当时,师伯分明身在凌王府中与我和师父救治霜宁……”
云萧打断了叶绿叶所问:“你因何要做这些?”
“因何?”墨然微微扬笑:“当日在毒堡,云萧师侄不是已然知晓因由了么?”
榻上之人一瞬间凛目:“你才是真正的墨夷氏遗孤……”
墨衣云纹之人眸光微敛,掩于广袖下的手蜷起,无人可见。“不错……我是前任武林之主墨夷家的后人。”
“当年墨夷氏为叶家影卫,愚忠于朝廷,因一句直言进谏触怒明帝,后被叶家与巫氏合谋灭门,此后巫家便将我墨夷氏取代,成为新的武林之主兼叶家影卫。”
叶绿叶震声:“如此,影网为何要覆灭江湖?又为何要与梅疏影相斗?”
墨然语声宁和:“覆灭江湖是他们咎由自取,你等可言是迁怒,而与梅疏影相斗,是因惊云阁暗中查我墨夷氏案,其长老之一苏凝有圣手之名,具验尸之能,当年她已验明我墨夷氏众是死于巫家无刃刀下……”语声渐冷,墨然续道:“却建言惊云阁只当不知……此后当时的惊云阁主梅落雨不但未向江湖公开,更言墨夷氏死因不明……为巫氏向整个江湖武林隐瞒。”
虽是语声平静,但榻上之人从他一言一顿中仍能听出其间深恨。
云萧撑手于榻上,强忍心口一阵又一阵漫上来的炙痛,慢慢冷道:“你说的那一人,可是我二师姐之母、惊云阁已逝的苏长老?”
叶绿叶立时会意:“师父曾言……惊云阁蓝长老与苏长老是在带小蓝南下归隐途中遇害……难道?!”
墨衣云纹之人并不避讳此一言,漠然平声:“蓝万云与苏凝亦是我授意小钰杀之。”
“你!”叶绿叶双目一瞠,陡然按剑。
一道黑影欺身而上,极快地挡在了墨然身前,眼中寒光明灭。
云萧看着墨然,更看着墨然身前之人。
“梅落雨此人心思缜密,似乎料到墨夷氏不会无人,自那以后派人亦步亦趋地护卫苏凝夫妇二人,据闻也未同意其南下归隐……是年少的梅疏影私自下令放其归隐,我才得了机会……当日,南地野林中,苏凝下跪与我认错,道世间本无公道,她知墨夷氏死得冤枉,但既是天子之意,又怎能再搭上惊云阁?”
墨然笑道:“我知她说得其实未错,江湖也须是帝王眼中能容的江湖,到底天下,只是叶家的天下。她想护惊云阁,想与身边人苟且偷安,又有何错?我若不是生于墨夷氏,想来也会这般作想……只是这天下已不容我,我又因何要这世间安宁?要惊云阁安宁?要她安宁?杀了她与蓝万云后,师妹赶到,我便退了。”顿一瞬,他续道:“师妹将他二人的幼女……便是苏婉师侄收为了门下第二徒。至此,我便未再对她下过杀手。”
叶绿叶回视着拦于她面前的黑衣少年,目中寒鸷,冷冷道:“如果小蓝不是被师父收作了徒弟——”
墨然温柔应声:“那她自是,必死无疑。”
叶绿叶握剑的手一抖,怒意与骇意同时冲入脑中,竟有一刹那的恍惚。
面前之人,当真是一直以来的大师伯?
亦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大师伯?
师父昔日所言与怀疑悉数倒回了脑中……
叶绿叶有一瞬间的惊心。
墨然抬眸看着她:“便如绿叶师侄一直所深信……我虽与天下为敌,但于师妹,只有护卫之意,从无累害之心。于绿叶师侄而言,不是只要有这一点,便足以么?”
墨衣云纹之人笑了一下,眸映微光:“故而此时此刻,绿叶师侄又因何惊心呢?”
不知为何脊背一寒,竟止不住心上凉意,叶绿叶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剑柄。
“自我明事之时便已看清了。世人之中,类同你与苏凝者,十之八九。”墨然淡淡道:“本身无错,只是无谓公道,无谓对错,也无谓是非……祸不及自己,及自己所重之人,便可分毫不以为意。”
眸色渐深,他道:“只有祸及自己,及自己所重之人,才能感其痛。”
叶绿叶看着面前之人,唇间紧紧抿起,生出惊寒之感。
“这便是你,是天下人的常态。”深深的漠然浮现在墨衣云纹之人目中,下瞬,却一点点转为安宁:“只有师妹,非是这‘天下人’。”
他温柔道:“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当年,是师妹得知墨夷氏之事,又会如何说,如何做?”
必不会叫我墨夷氏,一生蒙冤,枉死数十载。
“这人世,因有她,我方能觉到一丝清明。”目光慢慢垂落,墨然道:“倘若我不再与叶氏天下为敌,便是因她;倘若我复又与这天下为敌,便只因,人世无她。”
闻者久久不言。
榻上之人面上已是异常苍白,然目中流转微光:“今日因何……要将这些告诉我二人?”
墨然柔声:“我知你已不信我,故我此言不过是为了让你信我。”
“不惜说出……自己是影网真正的主人?”
“嗯。因为绿叶师侄所言,师妹时日无多,你体内之异蛊,是世间唯一还有可能救她之法。”他道:“绿叶师侄必然不会拿师妹之生死与我妄言。”
云萧看他:“你是为了我师父……”
“师妹具分筋匿脉之能,若然她想,直到她死,我也不会知悉她此身境况……这样的事,有过一次,我此生不想再经第二次。”
当年毒堡之役,师父身中霜夜寒花之毒……便是如此。
榻上之人想到,慢慢凝眸。
墨然言罢,轻舒广袖,伸手把向了榻上之人的脉。
然榻上之人再度避开了他。“可我仍未信你。”
胸口又是一阵灼痛,强自忍下,榻上之人伸手慢慢指向了脸覆面具的黑衣少年:“若然要我信你……你是不是更该告诉我……他是谁?”
墨然落手于薄衾之上,微垂首:“他是谁,你不是已然知晓了么?”
榻上之人震目。
墨衣云纹之人回望于他,忽而道:“你可知忆生蛊?”
云萧闻言再震,慢慢瞠目。
——“你不知我一生钻研‘生、老、病、死’四味药蛊,其中忆生蛊可让人重忆此生……”
语声不觉已哑:“你给他种了忆生蛊?”
墨然抬眸看着他:“如果你知晓忆生蛊,便应懂得……他是与我同心异体之人。”
云萧震震地听他说道……“除了与我有关的事,他记不住任何人、任何事,一旦离开我,他就是另一个我。如果我死了,他即是墨夷氏遗孤后人。”
一瞬间惊怒戾寒:“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利用他?!来报墨夷氏灭门之仇?!倘若自己报不了仇,还会有另一人替你复仇?!”
墨然目中慢慢沉落:“是啊,当年我所思……便是今生若未能得报墨夷氏之仇,他就会作为另一个墨夷氏遗孤,替我活下去,替我复仇。”
榻上之人痛得颤声,气息难稳:“那他原本是谁?他可知道自己真正是谁?!”转目去看墨然身侧脸覆面具的少年,却见对方神态漠然,全然无动于衷。
一颗心无由更拧。
墨然回望于他:“你又知道自己真正是谁?”
云萧咬牙憎目,周身冷极。“我虽不忆,但都知悉!”
墨然便回他:“你所知,他亦都知晓。”
言罢,墨衣云纹之人伸手至黑衣少年颊边。
脸覆铁皮面具的少年微怔,但并未阻拦,任由墨然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云萧便又见到了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偏了三分女色,绝魅无尘、绝色无双的脸。
凝雪的肤,潋滟的眸,精致的眉,旖旎的容。
“他是南荣静,也是南荣家遗孤后人。是你弟弟。”
墨然回看云萧。“他和你一样,清楚自己的身世,也和你一样,只是不忆,但都知悉。你们兄弟二人应都是……你知他,但并不记得他,他亦知你,然并不记得你。”
立于榻边的黑衣少年神色微微震动,下瞬抬目直视了云萧。
榻上之人此刻亦一眨不眨地睁目看着他。
墨然执起少年人的手,将他拉近,而后再度看向云萧:“你当知,忆生蛊唯有自愿,才能移种。故当初是他自愿,接纳我一生的记忆和武功,与我同心异体……成为另一个我,成为‘墨夷然却’。”
云萧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呆呆看着眼前面容绝美的少年。
心潮澎湃。
又陌生滞涩。
想说什么,却感面前之人过于陌生。
不说什么,却又觉面前之人隐隐熟悉。
相对无言。
久久。
竟都转开了目光。
从始至终。
兄弟二人未言一字。
“这些事,师妹是不知的。”墨然淡淡道:“但我已与她承诺,若询身世,不会相瞒。故前尘如何,往后如何,我都不会再瞒着师妹。”
“赫连绮之夺《奇谋录》与师妹相争,一心覆夏……我已决心助阵师妹,护她无虞……故你等作为她的弟子,受她所重,我亦不会再为难。”
灼痛起于心间,一阵异热窜过四肢百骸,榻上之人忽然蜷身:“呃啊!”
墨然闻声而拧眉,不再多言,立时伸手把住了云萧的脉。
榻上的人已无力再挣开。
叶绿叶亦是立时心下一紧。但见云萧汗出如浆,语声极凛:“云萧!”
墨然诊脉片刻,目光慢慢凝在了云萧手肘上方——那里有一圈深灰色的蛊相脉纹隐于皮肤下,正慢慢生成。
“这是……何蛊?”语声不可谓不震。
不过几日,受那样重的伤势竟已几近痊愈;且闻霜夜寒花之毒,也能被此蛊噬尽;全身炙热如火,分明有噬心之向,脉相却仍属正常……
墨然语声滞缓:“有一蛊……传闻中‘愈体疗毒奇效,日寒夜暖噬心’……名阴阳蛊……”他看云萧:“你体内难道是已然炼就的阴阳蛊……?”
血元继阴阳,阴阳转生死。
“你想炼出不死蛊……?”
叶绿叶听罢亦是一震:“阴……阳蛊?不死蛊?那不是传说中的……”
千百年蛊医之道中所传说的奇毒至药之蛊……
竟有人当真会去尝试?!
且还真的炼至了阴阳蛊这一阶……?
榻上之人冷汗涔满衣发的同时,咬牙一笑:“不错,我体内……是阴阳蛊。”
“倘若你体内之蛊确是阴阳蛊,你所受应是阴阳噬心之苦。”墨然震目而凝声:“阴阳蛊是血元蛊的下一阶……传闻中阴阳蛊会在一日日噬尽宿主血元的同时钻往宿主心脉,一入心脉即成不死蛊……不知其性者,只以为阴阳蛊喜寒厌暖,是因宿主心绪起伏太大身体随之而热,以致阴阳蛊反噬宿主……”
云萧闻言一震。不由得睁目。
他竟似……比花雨石更为了解阴阳蛊之性!
墨然看着他:“实则,阴阳蛊之所以反噬宿主……是因宿主的每一次悲苦殇痛,它都能感同身受,因你之伤而伤,因你之痛而痛……故而宿主一旦心伤,它亦苦痛煎熬,反映在宿主身上,白日会如寒锥刺心;入夜则如炙火灼心。皆能感噬心之痛。”
墨然手指云萧肘间越来越深的那一圈纹路。“我曾于一本久远残破的蛊书杂记中见得,此应是阴阳蛊噬心之时所生成的蛊相脉纹……一旦由于宿主心伤引起阴阳蛊噬心之痛,便只能强形熬到蛊相脉纹生成一圈方能止。”
叶绿叶心震回神,转头便去看云萧手肘上方那由浅入深正缓慢生成的脉纹:“这样慢的速度……若然熬不住了呢!”
墨然垂目:“不得而知……料想应是……死。”
叶绿叶紧紧抓住手中剑柄,安静下来,看着榻上痛苦煎熬之人,气息一抖,她转身便欲离:“我去寻师父过来!”
“不要!”榻上之人咬牙厉喝:“不要让她知道……不要告诉她……我能熬过去……不要让她因为蛊、因为要护我……违了心……”眼底一片暗沉,云萧抖声笑道:“我和她之事,情-事已抒,至此……她应也罢……不应也罢……我不用她因为蛊,有任何一丝偏颇违心……”
她是清云宗主,是天鉴传人,原也不能。
——我知,我都知,我只想于这炼蛊的最后时日里,伴她左右。
原也无求其他。
若蛊能炼成,我不需要她任何回应。
若不能,她死的那一日,我必定陪她一起死。
“万蛊噬身之痛都忍了,此又算得什么?”
第294章 月
久久蛊相脉纹生成。
叶绿叶与墨然一立一坐,已守候在旁数个时辰。
榻上之人紧蜷的身体终于慢慢舒展开,整个人如被从水中捞出一样浑身湿淋、苍白虚弱地躺在榻间。
墨然再度把过他的脉,看罢肘间那一圈清晰的蛊相脉纹,起身而离。“从今往后,若想少受这样的煎熬,便尽己所能淡心忍性、平静心绪吧。”
言罢,拂开帐帘行出。
榻上之人眼帘半闭不闭。
阴阳蛊难道便是这样一味……以必死之心方能练就,练就过程却又要宿主淡情灭性、无爱无恨的……自相矛盾的蛊吗?
脑中倦惫至极,下瞬即陷入了昏沉。
绿衣之人见之满面忧肃地上前探看:“云萧!”
墨然走出营帐。
迎面的夜风拂在脸上,微感秋寒。
——“我和她之间,情-事已抒,至此……她应也罢……不应也罢……”
原来兵卒间所传,不假。
原也不以为意,只是眼前总也浮现那日罗甸城前,火把照映下,白衣女子脸上深深扬开的那抹笑容。
师妹。
墨衣云纹之人心底控制不住地一阵刺痛。
相伴十数载,师兄第一次知你流泪。
所为之人。
是梅疏影。
平生行至此,师兄第一次见你扬笑。
所为之人。
是他。
不觉敛目而寂。久无言。
“义父。”随行于后的黑衣少年忽然出声唤了他一句。语声漠然:“我们回吧。”
墨然回目看他。
下瞬低低地“嗯”了一声,缓步而离。
……
墨然所在营帐中,黑衣少年打来热水与他洗脚。
墨然动作缓慢地脱着脚上之靴。
黑衣少年将水倒进盆中擦了一下手,便低头蹲在墨然跟前替他除去靴袜。
少年人看着他将脚放入盆中,又添了些热水入盆。
墨衣云纹之人垂目看着他。
听自己说罢那些事,面前少年眼中一派平静,全无半点波动。
似无心,又似只觉自然而然。
也是。
他便是另一个自己,便是全天下人都对自己所为不忿,他也不会有任何不满。
只会最理解,也最能容。
墨然敛目更静,低头看着盆中之水不语。
少年坐于墨然面前的粗简木凳上,亦除去靴袜将脚放进盆里,浸入热水中。
墨然无声讽笑:“纵然时日无多,此一回,师妹仍旧选择不告知于我……”
对此,黑衣少年难言什么,只抬头看了墨然一眼,低头用巾帕洗着两人的脚。
帐外传来嘈杂熙嚷之声,墨然将心绪平复下来,抬眸:“帐外何以围了如此多的人?”
少年洗净他的脚后,把脚踩在盆中墨然脚背上,细细搓洗起来:“方才过去打水,忘了戴回脸上面具,他们一路跟着我过来。”
墨然闻言一怔,便看向面前少年绝美的一张脸。
少年眉间浮现几分厌色,不经意道:“估计他们把我误认成女孩儿了。”
墨然露出温意:“他们应只是看痴了,想是还没来得及去想你究竟是男是女。”
少年便抬头来看着面前男子。
“你可知……”墨然神色又复复杂,语声悯然:“云萧所养之蛊……乃是以命换命之蛊……那蛊已与他性命相连,不可剔除……但若继续养下去,阴阳蛊会钻入他的心脉。”
面前少年脸上半是茫然、半是恍怃:“那是他欲为之事……他想炼蛊救自己师父。”下瞬,少年再看墨然:“义父不是也想救端木若华么?”
墨然便默,下瞬回看少年道:“他是你哥。”
少年人手中巾帕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擦拭完脚上水渍。“不记得了。”
墨衣云纹之人看着他,心头忽是一拧。
久久。“是我对不起你们南荣家。”
“义父是指忆生蛊的事吗?”
墨然噤声,没有再应声。
夜已深。
帐外清辉满地,月圆在即。
墨然与少年并排躺在帐内长榻上,阖目宁声:“不死蛊只是蛊道一言中传说之物……便是他现在体内那只阴阳蛊,亦是举世罕见……”
少年道:“所以阴阳蛊最后钻入他心脉会如何,根本无人知晓。”
墨然平声:“心脉被噬,他应是必死无疑。”
少年人垂首:“也有可能世间本无不死蛊,他最后被阴阳蛊噬心亡命,也没能炼出不死蛊。”
墨然眸中深寂。“却儿……”
墨然转面看他,伸手轻轻将身侧少年揽入了怀中:“你当知,我是你的仇人,他才是你的亲人。”
少年回望于他,下一刻,蜷身靠近,将头埋入墨然怀中。“你跟我说这些我不能感受,我此刻只是你,明你之心,感你所受,忧你之忧,疼你所疼。”
墨然望着他头顶发心,心下忽然又重重拧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抱紧了怀中少年人。
久久无言。
夜色更沉。墨然轻轻问:“明日月圆……却儿想吃月饼吗?”
怀中少年语声已经含糊:“嗯……”
墨然极轻地抚过了他的发:“好,义父给你做。”
……
叶绿叶于云萧帐中守了一夜,次日辰时终见璎璃推着白衣之人过来。
叶绿叶起身让开予女子探看榻上之人伤势,一字也未多言。
榻上之人触手寒凉,脉息平稳,昏睡未醒,然伤势已无大碍。
端木若华平声问叶绿叶:“他体内异蛊,可有弊病?”
叶绿叶看着榻上昏沉未醒之人,默然片刻,后道:“是一味助力行身噬病疗毒的药蛊。便如云萧曾为师父向二师伯所求的雪阳蛊。”
椅中之人原本平淡的面上微微怔色。
默然少许后,缓缓点了头。
适值中秋。
晚间。后军将军北曲加派人手给灶房,连着赶做了两万余块月饼,分发予城中兵卒。
平沙日落,秋月东升。
圆月当空,夜明如昼。
长夜月圆,城中士卒一面轮值一面吃着手中月饼,偶尔抬头望一眼天上遥月,眼中无不湿润。
蜀地原野苍翠,远树成行,孤城映于月辉中。
戍客无家只有国,远风萧萧,征人遥遥。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孔懿站在墨然帐前,眼看四下无人,身形瘦削的黑衣少年走出营帐,立时上前一步,将端在手中的一盘精致月饼塞了过去:“这个给你!”
脸上微红,他道:“我亲手做的。”
少年人愣了一愣,还未回神,便听他道:“昨晚的美人……是你吧?”
脸覆铁皮面具的墨夷然却眼皮当即跳了跳。
还未回话,便听他又道:“我知道是你,我已然与所有看到的士卒说了,你是男非女……我会帮着你义父一起替你隐瞒。”
面具下的墨夷然却一脸漠然:“隐瞒什么?”
孔懿咳了咳:“虽然我和你义父好友多年,但没想到他连我都瞒着,义子义女我还是分得清的……”他最后绯红着脸道:“你、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儿家了。”言罢转头快步走了开。
墨夷然却托着手中月饼:“你这叫分得清?”
言罢便将手中月饼随手扔了。
抛出的月饼未及落地,被另一道身影一跃而至,稳稳接了。
孔嘉冷眼看了几步外的黑衣少年一眼。“我的。”
言罢亦转头便离。
行出几步,眉间微拧,又回目而视。
女孩儿?
玄衣之人回想了一瞬盛乐时面前黑衣少年与自己拦战西羌虎女时的情形,但觉不是,只是仍有几分不确信。
便折回立于墨夷然却面前,伸手无迟疑地抚在了他胸上。
此时孔懿寻了拿回盘子的借口又踱步过来,正见眼前一幕。
顿时目眦欲裂,暴跳如雷:“孔嘉你枉为文首!枉读圣贤书!!如此孟浪无礼的举动竟也做得出来!?”
虽是很平,但女孩儿好似也有平的。
孔嘉置若罔闻,当着孔懿的面又伸腿往少年裆下一抵。
“你——”孔懿满脸涨红,气得七窍生烟。“竟如此恬不知耻!!!”
下时竟一掌朝玄衣人劈了过来。
孔嘉接掌拿住,往他背后一绕,将他扣住。语声无绪:“武首保护文首,你打我。”
他道:孔家武首是用来保护文首的,而你身为武首却要打我。
孔懿一脚踹向孔嘉下盘:“打得就是你这无耻之徒!多次败坏孔家文风!毫无文人风骨!骨子里就是一庸俗武夫,还文首,我呸!你也配做文首!”
孔嘉每次与孔懿对坐检测课业,诵出的全是无比烂俗的情诗。孔懿对其早已不忿。
孔嘉抵住他踹来的脚,见他竟伸手拔腰间双剑,迅速将月饼塞入怀中一把按住了孔懿拔剑的手。“你对坐,只忆情诗。”
你坐在我面前,我脑中便只记得烂俗的情诗了。
孔懿听罢更是怒不可遏:“便是这借口,自己记不住经史子集、诗赋名篇,还要推说是因为我!孔嘉你这厮还能更无耻点吗?”
孔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下瞬一把震开孔懿双手,而后钳住孔懿下颚迅速将人拖近,闭目吻了一下他。
孔懿一瞬间瞠目,而后拼命挣开孔嘉,怒寒道:“你这是干什么?!还想对我下毒吗!?”
腰悬双剑之人惊慌失措地连连吐出嘴里口水。“你下了什么毒?!孔嘉你这卑鄙小人!!!”
孔嘉:“……”
一旁观之的墨夷然却:“……”
……
北曲派人送了不少月饼入端木若华所宿的营帐。
白衣的人坐于木轮椅中,空茫的目凝于桌上灯火所在。语声极轻:“何以将元火熔岩灯送回,萧儿……他……伤势无碍了?”
叶绿叶轻点头:“师弟已醒,伤口已愈,嘱我将其送回师父身边。免师父挂念。”
椅中之人微敛目,眼睫可见颤动。
不知思及了什么,未言。
久久,只又问了一句:“你观之……他当真无碍了?”
叶绿叶回看了端木若华一瞬,低头:“身上伤势观之确实已愈,且师弟此刻已能下榻……正与大师伯借了一处灶房在做月饼*。”
端木若华闻言不禁有几分恍惚。“……他与师兄?做月饼……?”
叶绿叶轻“嗯”了一声,语声平肃:“弟子尝了一块兵卒伙夫做的月饼,实在难以下咽,比到往年小蓝做的不知差了凡几,料想应不合师父口味,本想亲自去给师父重做几块……师弟道他常给小蓝打下手,也会,便去了。”
椅中之人又是怔色。
而后轻声:“身在军营之中,不比谷中恣意,值此离乱征伐之际,便莫要过于在意口腹之欲了。”
叶绿叶拧了拧眉,还未回答,一旁璎璃拿着手中咬了一口的月饼,面色竟是铁青。道:“先生还是……稍微在意一些……吧……”
一旁雪娃儿不住翻起眼皮,躺在桌案旁浑身打着颤。嘴边是吐出的半块月饼。
这时,后军将军北曲身边一名副将掀帘来,腼腆地笑道:“忘了同先生说,我家将军口味有些特殊,故命军中伙夫皆用酱油和(huo第四声)红糖做的饼陷,想叫大家也都尝一尝这别有一番风味的口味。”
叶绿叶、璎璃、雪娃儿:“……”
端木若华呆怔一瞬。
醒神来,微愣声:“……是……这样。”
第295章 赏
罗甸城里,兵卒伙夫用以烤制月饼的灶房里。
墨然正将包好陷的月饼团一只只压入模具中,抬头便见一身姿俊挺如竹之人掀起灶帘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了一许,皆未言语。
墨然便微微一笑:“云萧师侄来此做何?”
云萧着一身黑衣,上绣绮艳红樱,繁复瑰丽。
闻墨然之言,平声回:“大师姐言军中伙夫做的月饼难以下咽,故我过来重做几块,与她们送去。”
墨衣云纹之人广袖已束,身上套了一件灶房伙夫常穿的围兜,闻言便让出了一半灶台。“却儿也道军中月饼难吃,一个也未吃完,故我欲同往年一样,亲手烤制几个予他。”
云萧闻言多看了他一眼,未说什么。低头束袖。
片刻后问:“你口中所言的‘却儿’,是他?”
墨然眸中温浅,不必问他所说的“他”是谁,未应声。便是默认。
云萧眸中情绪有些浮沉。
墨然道:“我来时所遇之人,似乎都道这军中月饼难吃,不知云萧师侄觉得如何?”顺手取过灶台一角、伙夫还余的几块月饼之一递予了云萧:“你可尝过?”
黑衣之上绣满红樱的人低头看着他递来的月饼。问:“大师伯也未尝?”
墨然点头罢,见他迟疑,便笑了笑:“怕我给你下毒?”
云萧便未再多言,伸手接过墨衣云纹之人递来的那只月饼,放进口中轻咬了一口。
随即。
墨然便见他神情一凝。
“如何?着实难以下咽?”
但见黑衣红樱之人凝滞之后,面色无常地咽下了口中那一小口月饼,而后伸指轻轻抹去嘴边的饼陷,回望墨然,微微笑了笑。“味道其实不差。”
面前之人容颜绝世,额间三瓣樱纹瑰丽秀逸,不笑时清艳绝尘,风华难敛,一笑时清古冶艳,魅惑天成。
墨然被这一望一笑,惑得神情微愣。
心道此般神情,倒与却儿有九分相似了。
墨衣云纹之人眸中便温,浮现一抹柔色。
见面前之人掰下大半块月饼十分亲近地递回予自己……于是气息缓和道:“莫不然是却儿挑嘴了……”
说着就将手中接来的大半块饼放入口中咬了。
下一刻面色一变。
伸手捂住了口。
黑衣红樱之人便又对着墨然笑了一笑。“师伯觉得如何?”
墨衣云纹之人再看面前之人脸上风华无双的笑,面色便有些难以言喻了。
久久,墨然道:“我本还以为却儿许是寻了托辞与我撒娇,只是想吃我亲手烤的月饼……此番看来应不是。”
云萧:“我本也以为是大师姐严苛,看不上军中伙食……看来也不是。”
……
瘫在端木帐中桌案一角的雪娃儿鼻尖突然动了动。
而后一咕噜翻身而起。
“咯咯!!”(有好吃的!!)
雪娃儿窜下桌案直往外冲。
未及十步,怂貂回头。“咯咯咯!!!”
叶绿叶皱眉看了雪貂一眼:“雪貂怎么了?”
端木坐于桌案旁,正在璎璃帮手下配制几味常用的伤药,以备不时之需。闻言放下手中盛药的白瓷小瓶,微叹声道:“它似闻到什么香味,欲出去寻食。”
雪貂上窜下跳,兴奋蹦跶,连连点头:“咯咯咯!!!”(对对对!!!)
叶绿叶听罢便转头重新分拣起桌上的药材,递于璎璃捣杵。“哦。”
雪貂:哦???
叶绿叶继而道:“反正离不得十步,不必管它,随它窜着吧。”
“咯咯咯咯?!!!”((╯‵□′)╯︵┻━┻没有貂权了吗?!!!)
下时墨然与云萧手中各提着一只食盒,前后掀帘而入。
惊闻“咯吱”一声,雪貂窜起而扑,四爪同时趴在两个食盒上,左边两爪抓着这一只食盒,右边两爪抓着那一只食盒,尾巴抵地,死不放爪。“咯咯咯咯!!!(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师妹。”墨然轻唤一声,道:“我与云萧师侄于帐外遇北曲将军差人来请,欲邀我等一道去看台上与军士们共庆月圆,师妹可应?”
叶绿叶看了立于墨然一侧的黑衣人一眼。
端木有感墨然身侧那一人的气息,滞了一瞬,但觉其声息平静,又茫。
下意识回:“共庆月圆理应人齐,不应失礼。”轻轻颔首为应。
璎璃来回看了端木若华与云萧一眼,而后低头将桌案上的药材杂物收拾了。“璎璃推先生过去。”
言罢在众人的让身中推起端木若华往城中北曲命人所搭的赏月看台行去。
叶绿叶随行在侧。
黑衣人从后看了椅中白衣女子的背影一眼,眸光温敛宁静,亦跟上。
行至看台前,一纵木制台阶横于木轮椅前,北曲赶忙从主位上下来亲自相迎。“冒昧相邀,唐突宗主!这看台搭得仓促,我马上叫人把斜梯移来此处……”
“将军好意,并无唐突。”端木若华语轻。
“斜梯亦不必移。”叶绿叶紧接着道:“我等送家师上去便可。”言罢极为习以为常地转身从云萧手中接过他所提之食盒及食盒上紧趴不放的雪貂,平声吩咐道:“师弟过来抱师父上去。”
椅中之人立时震了一下。未及反应,闻身后之人轻声言:“还是师姐来吧,云萧伤势初愈,恐力有未逮伤着师父。”
端木若华再怔。
叶绿叶不觉拧眉,似不曾料到云萧会推辞拒绝。皱了皱眉,也不多言,正欲将食盒递回云萧手中自己来抱起椅中之人。
此时墨然于自己帐中唤出了墨夷然却,少年人手提食盒随行于他身侧,正一同行来。
墨衣云纹之人闻声便道:“我来吧。”
他缓步上前正欲扶揽椅中之人,便见黑影于眼前一掠,已然先一步抱起白衣女子在怀。
云萧平声:“还是不劳烦师伯了。”
言罢稳稳抱着怀中之人行上高台。
北曲立于一旁愣了一愣,而后微蹙眉看向黑衣红樱之人怀抱白衣人的背影。
璎璃敛目。随后与叶绿叶跟随行上。
墨然立于木制台阶下,眸光亦敛,微垂首一瞬,便也慢慢行上了看台。
白衣之人抬眸望向头顶上方之人所在。心下微乱,神色几怔,拨了拨唇却难成言。
“你……”语声忧茫。
身旁之人却似知道她要说什么。
“弟子……在改。”他道。
言罢小幅度地将女子抱得更高,使端木一只手正触在他心口之上。
白衣人但觉掌下传来有力的心跳,平稳而有序。
——不似昨夜她于他面前所感受到的那般喧嚣狂乱。
微微怔住了神。
云萧看了怀中之人一眼,便于北曲命人所排布的左侧上位上,将人轻轻放下。
而后退步立身,再等叶绿叶于端木右手侧空位落座,随后坐于叶绿叶右手侧的空位上。
璎璃将木轮椅安置妥当后,再于云萧右手侧空位上坐下。
墨然与随行在侧的黑衣少年便于端木四人对面长桌落座。
孔嘉坐于北曲所在的主位的右侧,其右手边应是孔懿之座。只是后者恨不能离他数丈远,远远坐于长桌之右右右右。
孔嘉时不时转目看他。
后者警惕异常,不时瞪目于他。
北曲坐在主位上高兴道:“多谢清云宗主、墨然先生应邀前来与我等共庆月圆!”
端木与墨然同时颔首为礼:“将军客气了。”
北曲抬首望着天上明月道:“无论明朝战事如何,值此中秋佳节我北曲能有幸与几位盛名贤士更兼圣手仁心江湖高人一同度此良宵,平生无憾!”
白衣之人闻言,原本浮乱的心绪慢慢静了下来,目中微现苍凉:“将军言重,吾等亦幸。”
北曲大手一挥,兵卒上前于众人面前排杯倒酒。
“军中忌酒,北曲便仅以手中此一杯薄酒,与诸位一同慰此佳节了。”
云萧看着面前杯酒忽一震,猝不及防地转头去看白衣之人面前杯盏。
却未及举杯,北曲又道:“不过杯饮之前,小将还想与诸位再一同尝尝军中特制的月饼,如此也才有过节的气氛不是?”
说罢便又要派人给众人端来月饼。
除却端木,座下之人忽是异口同声道:“不劳将军,我等自带了!”
言罢墨夷然却便将食盒中月饼取出,分放在自己与墨然面前。
因所用模具相同,外形与此前北曲派人送去的一般无二。北曲便笑着应道:“倒也不必如此节省,军中还余。”
璎璃亦立时将云萧所做的几只月饼取出分放在了自己四人面前。
雪貂:⊙-⊙?我的呢?
立时一头扎进了还未来得及盖上的食盒里。
内里空空如此。一颗貂心也当即碎成了千万片。
北曲笑着拿起手中月饼:“如此,祝月圆!诸位且都尝尝月饼吧!”
众人低头取食,皆默声。
却是下一刻,主位最右右右右边案几前的孔懿一口喷出了嘴里的月饼:“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世上怎会有如此难吃的东西?!”
一身白衣滚云襟,腰挎双剑,乍见风神毓秀、气质不凡的文榜第一人——孔家武首孔懿,仪态尽失、手忙脚乱地一边在桌上乱摸一边高呼:“水水水!!!快给我水!!!”
孔嘉立时倾身向他递上手中酒水,叫人再去拿水的同时伸手抚他后背助他顺气。
众人坐看。
但见孔懿喝罢孔嘉与自己的两杯酒水又喝下兵卒急忙送来的一大碗清水,而后眼皮一翻往身后孔嘉身上一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我……活了。”
此时主位上侧首呆看的北曲微微张着嘴,手里的酱油红糖月饼“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璎璃转头。
然后看到了一双大大的、漆黑的、圆圆的貂眸无限哀怨、凄愤、悲戚地看着自己……
璎璃愣了一下。
是错觉吧?
然后当着某貂的面享受地、文雅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月饼……
某貂看着看着几乎垂泪:“咯咯咯咯咯……”
璎璃吃了一口才想起来另一只手里还余一个从食盒里拿出来的月饼,多出来的一个。却不知只四人而已,云萧何以多做了一个月饼?
但是感觉某貂一直在盯着自己……璎璃犹豫少许,便将“余下的”、“多出来”的那个月饼递向了雪貂。
雪娃儿大眼陡睁,一瞬间转悲为喜,几乎是扑上璎璃的手……
然而下时,一道雪白亮丽的飞影“唰”的一声从璎璃与雪娃儿中间滑过。
……叼走了那块月饼。
雪貂转颈瞪眼,看清是雪鹞不知何时从哪里飞回,此时正衔着那块月饼停在几步外惬意地啄食……一瞬间萌貂炸毛,软貂变战貂,这次是真的扑上去了。
然而雪鹞老神在在地衔着月饼又跳远了几步,距离端木、云萧、叶绿叶三人垂直距离正正十步,然后……悠闲地啄着月饼吃。
炸毛雪貂趴在十步边沿处冒死试探,结果惨痛,小爪子抖得可怜地慢慢缩回,终于还是泪洒看台,映着罗甸上空,夜明如昼,苍穹万里,圆月凄凉。
唯黑衣红樱之人转目回首间注意到了什么,轻唤了一声:“雪娃儿。”
然后将自己还余的半块月饼放在了身后。
“呜……”雪貂哭着扑向他怀中。
叶绿叶转目看见抱着半块月饼蜷卧在云萧腿上边打滚边啃食月饼的雪娃儿……拧眉道了一句:“莫要再喂这貂儿甜食了,它已肥成个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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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萧便不经意地颔了一下首,而后转目看着白衣人面前所放杯盏,继而与叶绿叶道:“师父饮不得酒,一杯也不可,望师姐下时能替师父代饮杯酒。”
因他与端木之间隔坐着叶绿叶,若越过她取杯代饮,未免显得逾越突兀,故而出声明言。
叶绿叶拧了一下眉,未多问,只点了下头:“好。”
此时看台主位之上,北曲趁孔嘉抚慰孔懿之时偷偷伸手拿了一块孔嘉放在面前取食的月饼……
众人正吃着月饼赏月之时,便闻北曲手捧半块月饼颤然惊声道:“我的天?!这也是月饼?!这是什么仙品?!”
众人及貂、鹞:“……”
孔懿劫后余生转头来看见,疑惑道:“咦?这不是我做的红豆沙月饼吗?”
北曲激动道:“孔家崇儒尚文!不是常言什么‘君子远庖厨’吗?!子葭先生怎会具有如此御厨资质?!”
孔懿不禁被他夸的老脸一红,几分不自在:“咳咳……过奖了……在下是武首,在孔家不受重视,学学这些也无人在意……这只是普通的豆沙月饼而已……”
北曲只觉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大概是已逝二十年的美食观?
“那我在将军府里年年中秋吃得都是什么……?”
原来并非口味奇特。
只是见识短浅尔。
众人不禁都要忍不住叹看主位上那位年纪轻轻的将领一眼。
可怜……
北曲顿生感慨万千,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
不禁端起手中酒杯遥对头顶明月,感叹良久道:“北曲谨以此杯,敬此刻与我遥遥相隔、苦心孤诣诓骗北曲月饼只能用酱油和红糖作陷的将军府同府弟兄……岁岁年年……只能食酱油红糖月饼!”
云萧、墨然及众人:“……”
怨念不可谓不深。
第296章 醉
数百里外,巫亚停云手边将领天涯、南冥、林海三将同时打了一个喷嚏:“阿嚏!”
将军府之首转目看了他们一眼。素来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讽笑:“你等三人同时打喷嚏,怕不是一起做了什么损事被念了。”
天涯、南冥、林海面面相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红豆沙月饼。“难道会是……?”
素来多谋善思的林海继而微微一笑:“说起来,北曲那小子看着机灵,其实从小挣扎苟活,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刚进将军府那几年我跟他说月饼都是用酱油红糖做陷……他竟当了真……哈~也不知今日月圆他会不会还像往年一样烤制出那么难吃的月饼来叫大伙儿吃……应该不会了吧?哈哈……”
巫亚停云及其座下来助之江湖势力盛宴、申屠烬等皆侧目看他。
当年同样帮腔唬骗过北曲的天涯、南冥将军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
世家出身的天涯语声有几分尴尬:“玩笑而已,哈哈。”
林海紧接着补了一句:“是了,要是北曲真到现在还当真也未免太傻了~”
众更为侧目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罗甸城中,后军将军北曲也于夜风中打了个喷嚏!
夜阑深。
共庆月圆后,云萧复将白衣女子抱下看台,安置回木轮椅中。
墨然领身侧少年上前来与端木道了一句,便欲领少年回帐中休憩。只是行出几步,忽又回头来多看了椅中女子一眼。
女子端然静坐于木轮椅中,看起来并无异样。
墨然身侧,脸覆铁皮面具的少年人静立一旁,不言不语,只是候他。
墨然回目便温,复又回首,缓步而离。少年跟随。
璎璃推起女子轮椅,亦回往营帐。叶绿叶、云萧随行在后。
片刻后,端木帐中。
叶绿叶将白衣女子抱上床榻、坐于榻沿。
璎璃折身去打水。
云萧接手将木轮椅推放于床尾一侧安置了,便拱手向白衣女子请安告退。“萧儿退下了。”言罢再向叶绿叶告退了一句,便欲退出。
绿衣之人看向云萧道:“回帐前可去看一眼纵白伤势。”
云萧颔首,转身即离。
行过榻前时手却忽然被人牵住。?
下时回过头,便见榻沿上静坐的女子仰首正看着他所在,微微蹙着眉头道:“不要走。”
叶绿叶一震。
云萧亦震。
却是攀附在云萧肩头上的雪貂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炸了毛。
叶绿叶眼望白衣之人,语声平肃:“师父何意?”
端木却不答,拉着云萧的手分明在把他拽近自己。“不走。”
黑衣红樱之人怔罢,醒神,转首问叶绿叶:“师父可是喝酒了?”
叶绿叶这才忆起,方才觥筹杯措之间众人举杯同贺圆月预祝战事,为免失礼她便未去取端木手中之杯代饮。
——而云萧看在眼中,见叶绿叶不曾稍动,只以为杯中之酒已空。
叶绿叶点了点头。“当时师父已举杯,众人在看,我等作为弟子夺师父手中之杯未免逾礼,便未取。”她言罢,又道:“这又有何联系?”
云萧转目凝望榻边之人:“师父这是喝醉了。”
他轻轻挣动手腕,试将手从女子手中抽出,然榻沿之人又加一手,双手扯握,只攥得更紧……
感受着手中女子之手的冰凉柔软,黑衣红樱之人力求平声:“师父喝醉后便会是这样人事不分、形同稚子的模样……故我才嘱咐师姐莫要让师父饮酒。”
叶绿叶听得怔愣。
下瞬竟见端木将垂放在榻沿的双腿轻轻荡了起来,便如个坐在河边戏水的孩子一般……
叶绿叶便不由地呆看着白衣女子。
榻沿之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便又抽出一只手向她的方向招了招。“过来。”
叶绿叶本能地依言走近。
待得立身白衣之人面前,榻沿之人便向上伸手……
叶绿叶还未反应过来,端木的手已然扯住了她的脸皮,然后用力往上扬。“……”
脸上又酸又痛,绿衣之人一时惊一时震一时愣,目光都直了。
黑衣红樱之人侧首,低头,看地,应是未在忍笑……吧。
端木认真地歪着脑袋仰头与叶绿叶道:“你要,多笑笑。”
叶绿叶闻言,心下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后伸手覆住了端木正扯动她脸皮的那只手。
突然忆起一年前的除夕夜……
那时小蓝和阿紫都在,紫衣人儿欢欢喜喜地给她倒着怀中小蓝酿的桃花酿,嘴里说着:“这个可好喝了~是阿紫好不容易给大师姐留的呢~”
小蓝看着阿紫便道:“要某人忍得住谗,确实是好不容易。”
阿紫立时高高地嘟起了嘴:“就是说嘛~!”
小蓝听得便横了阿紫一眼:“可不是在夸你。”
:……
长夜微寂。
罗甸城中的营帐中灯火轻煌,叶绿叶静立微久,依言慢慢扬起唇来笑。
低头看着白衣女子蹙眉忧怀半似无念、半似怜疼自己的神情,目中不由地慢慢湿润了……绿衣之人回忆着轻喃道:“难怪那夜除夕……我劝师父喝杯酒暖暖身子……小蓝和阿紫那样紧张……怎说都不让……”
说话间眼前便又浮现出了那时阿紫夺过端木面前杯盏一饮而尽时的模样……
——“师父这桃花酿里有只蟑螂阿紫代您喝了!”
一颦一蹙,一言一笑,便似还在眼前……就是昨日。
眼泪不经意间就落了下来。
叶绿叶迎视着白衣女子惑然的眸,飞快伸手去抹了自己脸上的泪。
云萧转首看着绿衣之人,似明她心中所忆……眸色亦寥。
白衣女子虽目不能视,仰头间却似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忽是轻轻抽了抽鼻子,空茫无物的眸中亦已凝了泪,她一左一右紧紧抓着叶绿叶和云萧的手,将他们牵到自己面前。
下一刻埋首向前靠在两人身上,忽是小声啜泣了起来。“我……我也难过,我也想哭。”
叶绿叶似是不想再克制,转面把头一偏,埋在了云萧肩侧,咬牙颤声哭出了声。
云萧一静。
帐中灯火轻跃,昏黄朦胧,云萧立身榻前,不言不语,任榻沿、身侧,一站、一坐,一绿一白的两个女子将头靠在自己身上,闭目泣声,哽咽不止。
长夜忽凄,寂静冷清。
月圆,又未圆。
……
叶绿叶哭罢,低头看着榻沿之人紧紧抓着她与云萧的手。
而后忍不住伸手轻轻拭去白衣人垂落在脸上的泪。
端木若华像个迷途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手抬头来对着她的方向,空茫虚无的眼中没有焦距,只余一片澄澈、单纯与茫然。
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
叶绿叶眸中浮起万般情绪,最后全只化作了心疼与伤痛。
师父即便不说,对于阿紫和小蓝……也是心伤的吧?
顺着端木的另一只手看向被她牵住的云萧,叶绿叶忆起云萧体内那只阴阳蛊……眸中便又是一寂。
将手从端木手中抽出,转身便一边抹去脸上的泪,一边与身侧黑衣红樱之人道:“师弟你在这里多陪师父一会儿。”言罢自顾从营帐中行出。
璎璃正打了热水过来,被正自帐中走出的叶绿叶伸手接了。“热水给我,今夜我会陪着师父,璎璃回去休息吧。”
璎璃眸色微动,向后看见了帐中黑衣红樱之人立于榻沿的身影,知云萧还在帐中……然也未多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叶绿叶将热水端入帐中轻轻放置于地上,便与云萧道:“我去看一眼纵白,师父这里你先伺候着。”
云萧回头看着叶绿叶背对自己掀帘而出的身影,而后落眼于榻前地上盆中的热水中。
营帐中元火熔岩灯的光晕照亮四周,泛着温暖柔和的昏黄浅色。
云萧蹲在榻前除去白衣人的鞋袜,用手趟了趟盆中的热水,便将女子的脚握了慢慢浸入了水中。
他蹲在盆前拿着一侧的布巾细细地给女子擦洗着盆中的脚。
榻沿女子坐得端正,只有头微微歪着,认真地看着他所在。
忽然不知是不是云萧帮她轻揉脚板挠到了脚心,女子受惊似的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脚。
云萧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她湿漉漉的脚就要向后濡湿衣被,立时伸手一把握住,安抚似的轻拍两下,又牵回了盆中。
榻沿的白衣人再次触到热水,两只白净纤瘦的足不安分的挣动,云萧正要帮她擦洗另一只脚,却见女子忽的把脚崩直,肆无忌惮地一扬一落拍进了水中。
高高扬起的水花洒落四溅,浇了蹲在盆前的人一头一身,黑衣红樱之人有点发愣地滞在原地,呆呆看着她来回轻荡的双足,下时见她又把脚拍进盆中,溅了自己一脸水。
“……”
下瞬抬头看向榻沿上正坐的白衣女子,她早已不知何时撑着双手向后仰坐在榻上,此时空茫的双目染上单纯又明快的笑意,眉眼轻弯,唇角扬起。
云萧便就震在了原地。
罗甸城前,倒下后被女子接入怀中,他并未看见白衣人那时曾扬起的、比此刻更要单纯明悦的笑。
故乍见女子脸上毫不自知的笑意,直感心如擂鼓,滚烫到阴阳蛊隐隐噬痛。
榻前之人这才惊醒回神。
此时端木的一只脚竟已自顾摸索着踩上了……他的脸。
坐于榻上的女子只觉于黑暗中听到了一声促狭好听的轻笑,而后一只小脚指便被轻轻咬了一口……她呆了一下,而后吓得立时缩回了湿漉漉的脚丫。
云萧低头蹲在脚盆前,强自平复鼓动的心绪,待到终于平静下来便将布巾拧干起身行至榻沿,抓住女子正要缩回被褥中的湿脚不由分说地细细擦干了。
榻上女子几次想抽回自己的脚都未成,只觉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异常灼热有力,烫得她冰凉的脚心都慢慢熨热起来……
她忽是爬近榻沿,靠近了身前之人,在他放开她脚踝之时展臂一揽,将这黑暗中的温暖牢牢圈住了。
云萧一怔,继而目色复杂地看着她牢牢环抱在自己腰上,无念无知亦无意,仰首间空茫的双目里都是单纯亲昵之意。
——便如她此刻抱着的只是一只高大而温暖的肥貂儿==。
黑衣红樱之人垂目望她良久,而后伸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还余的些微泪痕。
轻喃了一声:“师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第297章 警
榻上之人此刻虽是心如赤子,但二人既为师徒,此种亲昵环腰搂抱之举终归不妥。
若叫人看见……
云萧伸出手来轻轻掰开了女子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只是榻上女子不依,下瞬又圈抱近身,且埋首不放,抱得更紧。
云萧只得再度伸手来解开她的手。
两人相抗挣动中,一物突然从女子怀中掉出,响声清脆地砸在了榻前木盆边沿上,滚落在地。
云萧转目望见,目光忽然有些直,而后微微凉。
下瞬紧抿双唇决然地掰开了她的手。
榻上之人似乎不见,也知道掉落出来的是何物,她收回一只手摸了摸怀里,随后有些愣愣然地坐在了榻上,空茫的双目怔着。低声喃语:“是我不小心,弄丢的东西。”
慢慢歪了下头,黑衣红樱之人看着她伸手捂在了心口处,低声说:“这里疼。”
立身榻沿望她良久,目色不由复杂。
少许后,云萧转目望着滚落于地的扇柄,俯身替她拾起了地上的青玉断扇。
师父心里,一直念着梅大哥吧?
抬头之际,却见榻上白衣人径直伸手于他,在自己头上拍了拍。
一下一下,又轻又柔。
嘴里说着:“你是,我的宝贝。”
云萧微震着看她,一时愣怔,便见她空茫的双目一眨不眨地对着自己,轻声又镇重地说:“一直在,不弄丢。”
心口控制不住地悸动了一下,云萧看着她,霍然瞠目。
……
夜传急讯,北曲与孔嘉、孔懿初议罢,亲往端木帐中欲相告。
急步行至,方掀起帐帘,便见榻上白衣女子正扑向榻沿安坐的黑衣红樱之人。
云萧拦下女子匆匆回头,以为是叶绿叶回来,伸手扶住端木的同时脸上扬起浅笑……
下时与帐帘处立身的北曲四目相对,两人皆震目。
却在这时,被云萧半扶半护在怀中的女子闭起眼来,凑近榻沿之人亲了亲他的脸。
云萧一震,惊转回头。
霎时双唇正与怀中女子抬起的唇擦过,神色又是惊震。
便闻风声一拂,再回头,帐帘已被人用力掷下。
后军将军北曲疾步而走,已大步离去。
云萧猛然自榻沿站起,神色惊怔恍怃,一时呆住。
榻上之人却还欲伸手来抱他,牵了他的手把玩相扣,亲昵地蹭着。
唯雪娃儿蜷卧在几步外的木轮椅中,不时耸耸肥短的耳,庆幸这一次它的毛终于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次日。
端木由叶绿叶、璎璃陪侍着,被推往了城中主帅营帐议事。
“此前由西羌虎公主所领攻向谈指的那一万羌骑兵,已与弋仲率领的一万羌骑汇合,如今他们兄妹二人两军汇成一股,计两万羌骑加三千宁州反军正往罗甸而来。昨夜已过蒙江,料想今日便要兵临城下。”
北曲说完,众皆凛色。
看了一眼木轮椅中的女子,北曲续道:“以此前的战况来看,羌骑兵长于马术、骁勇善战,两万羌骑兵可抵我中军四万。罗甸城中此刻又多为新兵,加上三千余大病初愈的病卒,将将两万三千多人……虽人数相当,但战力相差悬殊,羌兵若要强攻,想来必能拿下罗甸……再加上城中物资大多已被焚毁,我等即便选择坚守不出,几番估算,也最多撑个五日。”
孔懿听得直拧眉:“羌骑兵究竟能不能拿得下罗甸,要看对方主帅阵营。就算兵力相差悬殊,若是草包为首,我等又何足为惧?”
端木若华平声:“西羌大王子弋仲身边有军师一人,唤赫连绮之……此人与端木及我师兄系同门,也是家师清一昔日弟子,善医善毒,谋智无双,不可轻觑。”
墨然看了一眼椅中白衣人,后望向孔嘉:“弋之先生与子葭,可还记得奇谋录是如何丢的?”
孔嘉凛色。
孔懿微愣。
墨然宁声微叹:“去往塞外孔家探清奇谋录所在,而后指示手下之人盗走奇谋录并指引西羌虎公主亲自接*应,再派虎公主手下四勇士与一少女合谋,轻而易举破开孔家六合困阵,最后于弋之先生与然义子面前将奇谋录带走……此行所为幕后指使,便是赫连绮之。”
听者面色都变,孔嘉、孔懿尤其。
“便如师妹所言,此子绝不可轻觑。”墨然伸手轻拍了一下身侧所立的黑衣少年,又看向孔嘉道:“且我听闻当日在塞外孔家的地界内,弋之先生与然义子二人联手……也未战赢那西羌虎公主?”
孔嘉平视前方,便颔首,道了三字:“威难挡。”
孔懿不由纳罕:“一个羌族公主?女孩子?多大了?如此厉害?”
北曲出声:“据闻,此女天生神力,号称‘西羌第一勇士’,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孔懿呼出声来。下瞬看向孔嘉的眼神不由十分鄙夷。
文不成也就罢了!武功竟还打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北曲紧随之正色:“虽不过十六岁,然她与西羌大王子弋仲都是悍武之人。弋仲手中斩-马-刀重达一百八十斤,已是威势难挡的重器,轻轻一挥便能砸碎人五脏六腑,若下重手,破颅碎骨亦不过眨眼之间。”
“而此女手中所执,据闻乃是一把其貌不扬的铁槊,然重达三百六十一斤……常人根本拿它不动,但此女十岁便能挥舞此槊,其悍武之能传闻在西羌无人能敌。”
孔懿慢慢瞠了目。
“此次羌骑来袭,谋有赫连绮之此人在助,勇有此悍将二人为首,兵卒战力又远高于我等……”端木若华宁声:“看来确如北曲将军所言,罗甸危矣。”
北曲转目间再度看向椅中之人所在,停留许久,才移开了目光。
墨衣云纹之人注意到北曲目光所及,微蹙了下眉。
北曲再道:“我所领新兵营原本的目的是要去和织金所在的中军汇合,如今先后被羌袭、疫情耽误折损,已由原本的四万人减至如今的两万三千余。如今羌兵深入益州之地,位于中军后方,若无兵力可挡,他们前可驱马向东踏入我大夏还未兴战事的安居之地,扰乱民生;后可调转马头与凌王反军成夹击包抄之势共伐中军主力。”
众人闻言,面上皆已肃寒。
端木悯声:“若是后者,四面兵卒尚及回援中军;若是前者,羌骑行军之速远快于我夏国州郡兵,未及阻拦下来,便已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于国势民生是大危。”
北曲默声少许,点头:“故而今次即便局势于我等大不利,敌强我弱之势分明,这一支西羌后方奇军,我等却必须拦下……”
这位年轻将领叹声言:“否则任其长驱直入,出益州而入荆、广两州,我等即便身死,也要成大夏罪人。”
四下皆默。
军事议罢,众人自主帐中鱼贯而出。
北曲忽然出声唤住了转椅将行的白衣女子:“端木先生,小将有一事相询,可否借一步说话?”
正欲伸手推过木轮椅的叶绿叶和立身在旁的璎璃便微怔,转目看向了北曲。
北曲只看着椅中女子。
四下之人均已退离,墨然拂帘而出时便多看了北曲一眼。然并未多言,只默声退出了营帐。
端木空茫的双目亦向北曲所在望了一瞬,而后轻轻颔首为应。“将军请。”
叶绿叶与璎璃默声先行而出。
帐中再无旁人。
帐外声息亦远。
北曲看着椅中女子许久,而后出声:“敢问端木先生,现下与云萧公子是何关系?”
端木若华闻言一愣,又一震。
脑中一息间浮现出的,便是日前云萧与她陈情之景……面色便异。
垂目少许,未言。
待得慢慢平视了面前虚无,只正色道:“萧儿曾因事叛出我门下,如今复归,端木将家师所传麟霜剑再度赐他,便还归师徒。”
北曲慢慢拧了眉:“只是师徒?”
端木点头罢,心下便定,抬首来回望北曲,眸中微惑:“北曲将军因何而问?”
北曲面上神色便无来由地僵冷了几分。
他直视椅中女子微久,而后道:“先生是我大夏三圣之首,清云鉴之传人,世人都要道一声‘清云宗主’,皇上于先生面前也需礼让三分,是故先生一言一行无不受人瞩目,所行之事无一不需深思。先生当知。”
端木一震。似乎从未被人如此警言过,面色不由地沉凛寒肃了几分。
“还请将军明言。”
北曲心中已然微冷,思及女子素日言行,往日积威,与数次不顾自身险境行医救人之行径,又强自压下了心头愤懑不平之意,转而沉声道:“先生是仁人高士、济世神医,身具辅国安-邦定武林安天下之能,自有济世为怀、霁月光风的一面,但涉及儿女私情,也望先生能分得清轻重。”
不待端木若华惊震罢,他复又道:“我所知清云鉴传人并非不可嫁娶,只因心在天下、忙于济世又淡泊为怀,故九百年来所有清云鉴传人皆是一生孑然,无一涉入红尘。”
凛目看着椅中女子,北曲镇重道:“先生若要开此先例,想来天下人并不会置言什么,更有甚者亦会祝言道喜……但若是与自己门下弟子,先生所为未免过了。”
他一字字凛然道:“清云鉴传人若行背道逆德、枉顾人伦之事,又将天下人的信任、尊崇置于何地?更将世人所敬所遵的天启神示‘清云鉴’置于何地?”
端木若华抬目而瞠,震于椅中。
周身皆冷。
久久滞言。
“此次羌骑来袭之战,我等与先生若都不幸身殒,万世皆空;若然先生与其门下幺徒还活着……”北曲垂目轻言道:“便望先生,顾念此身之责,世人所尊,清云鉴之威望……日后能好自为之。”
言罢,未待女子应声,即大步行出。
留椅中白衣人静滞于木轮椅中,十指轻蜷握起,敛目难言一字。
第298章 阵
仲秋八月,月圆后一日。
远树,孤城,落晖。
旌旗飒飒猎响,马蹄纷踏不歇,兵戈相撞,杀声震天,直往罗甸城而来。
兵刃在握,寒光泠泠。
北曲领孔嘉、孔懿为首,携众人迎战于城门前。
两万羌骑兵加三千宁州反军奇军袭至,一眼看清,心中都是一紧,立时警惕起来。
相距数里,西羌大王子弋仲勒令减速,万马嘶鸣之声响彻,羌骑慢慢止下冲势,纷纷勒马。
弋仲向身侧兵卒一挥手:“去看看前面有没有陷井。”
“是!”
十数个兵卒立时纵马先行冲向城门前的夏军,直至临阵,不见地陷绳钩,亦不见有人出阵迎击,临阵极近,竟也能安然勒马回转,去而复归。
他们面带惊疑之色地排列在弋仲马前道:“回大王子,未见陷井。”
弋仲更为狐疑地踱马转步起来。“搞什么鬼?”
随行一侧的西羌虎公主拉巴子与军师赫连绮之亦踱马上前而观。
“让我去开阵!”拉巴子轻喝一声,执槊上前。
赫连绮之此时道:“九殿下且慢。”他轻踢马肚上前,似于空中闻到了什么:“是万毒阵。”
弋仲与拉巴子都蹙眉:“什么东西?”
赫连绮之看着对方主将所在,脸上梨窝隐现:“这非是什么奇阵,是夏国北方乡野常用于捕食蟑螂、霉子虫这些腌脏活物的迷香阵,引来活物,让它们撕杀,然后乡野村民趁机捕食……”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回看弋仲二人一眼,接着道:“他们所占阵地撒满迷香,闻得越久血性越强,会致力于拼杀……是想要与我们殊死一战的意思。”
弋仲闻话便是一声蔑笑:“夏国的软鸡崽子,就算闻了迷香增了点血性也同样不堪一击!有何可惧?”言罢就要率领羌骑冲杀过去!
“大殿下还记得那夜夏国骁骑数十人入阵杀了我们多少人吗?”赫连绮之玩味的语声转向森然:“八百有余,更不提大殿下自己也受伤‘战平’,最后受制于人。”
拉巴子与其手下四勇士听到这“战平”二字都是一声冷笑。
知道这一声“战平”不过是在给弋仲面子。
弋仲听闻冷笑,当即瞪目向拉巴子数人看去,眼神狠戾:“那照军师所言是不打了吗!”
天真无邪的娃娃脸上又露出了梨窝,赫连道:“阵虽不是什么奇阵,但迷香却是上乘,不知道他们已身处阵中闻了多久,只怕此时的战力已然与我西羌铁骑相去不远。此刻直接冲过去与他们拼杀,结果只怕是死伤各半。”
踱马行出几步,赫连绮之幽声:“我西羌虽不至于会败,但也未见得会赢……而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赫连绮之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抬头看着夏军道:“既然是他们想要的,我们又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弋仲与拉巴子看着他,皆不言语。
稍久。
羌骑大军于夏国军阵三里外驻马,拉巴子领手下四勇士踱马上前。
横槊而执的少女高声喝道:“两军厮杀死伤过剩,本殿下心疼手下勇士,故在此向你等叫阵,三人三场即定两军输赢,夏狗可应!”
北曲与孔嘉、孔懿听得,心头微震,立时拧眉。
听闻叫阵的夏国士卒亦是一愣。
于城墙上观战的端木、墨然等人慢慢沉面。
羌骑前列一人长相清秀便如小姑娘一般,此刻踢马踱至赫连绮之身边,开口便问道:“哥,他们会答应吗?”
赫连绮之闻话,眯起眼儿来一笑,语声则阴寒冷戾:“他们只能应。因为如果不应,就是主将胆怯,军心马上就会动摇,士气马上散去大半,便是有迷香也无济于事,那这一战不用打我们就赢了。”
过分秀气,常被误认是小姑娘的木比塔一听就道:“那他们如果应了,我们真的跟他们比斗三场定输赢?”
赫连绮之看着前方,语声幽然:“大王子早已收到姚柯迴指示,命他去织金从后同叶齐反军一起挟击夏国中军,罗甸城这里如果血战拼杀至少要三天,到时候再去姚柯迴必定会怀疑我等。”
木比塔不禁用力啐道:“酋豪这个脓包!若按哥哥的想法两万羌骑向着夏国宁州、荆州长驱直入,夏国必定大乱!到时候中军回援都来不及,还怕我西羌不赢!”
赫连绮之冷冷一笑:“他这烧当之主还不敢彻底惹怒夏国,也怕大王子离他太远拥兵自立,只想攻下毗邻西羌的益州,觉得只有益州是他真的可以抢到的地盘……而每一次下指示过来,实则都是在试探大王子的忠心。”
木比塔更啐:“井底之蛙!鼠目寸光!”
谁说不是?
赫连绮之眸底亦是一片幽寒。
“两军对阵比的是士气,若然斗过三场,输的那方士气已经丢了,此后即便厮杀,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赫连绮之又道:“所以如果九殿下输了,我们马上后撤。”
木比塔当即扬声大笑:“九殿下怎可能会输!”
夏军扬旗,应允叫阵。
拉巴子立时就想执槊上前,但被赫连绮之唤住:“大王子伤势未愈不宜冒险,因而九殿下无疑是要压轴的,不宜第一个上。”
玛西、蝉西、扎西、日麦牟西四人立时道:“那便让我们兄弟一人去!”
赫连绮之却仍是摇头,转眼看了身旁的木比塔一眼:“第一场,由你去叫阵。”
木比塔一惊:“我?!”
“指名要那个孔家文首与你一战。”赫连绮之笑出梨窝来,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之后便用你惯用的招式,如此你便会赢。”语声嬉然笃定:“去吧。”
木比塔半信半疑地踱马往前挪,咽着口水。
真的吗?那个孔家文首武功明明很高!
城墙上,端坐于木轮椅中的人慢慢被叶绿叶、璎璃推至了城下。
墨然、端木与赫连绮之各峙两方军阵之前。
娃娃脸的少年看着对面一站一坐的二人弯眉便笑:“夏军所立之阵的迷香莫不是师兄和师姐合力而制?”他想了想,又道:“错了,师姐不思害人,这等引人发狂的毒香料想应当完全出自师兄之手?”
墨然闻言面色不改,只温声与他回了一句:“凡事有利有弊,物亦如是,害人与否,还是要看用在何处的。”
赫连便道:“如此看来便是你与师姐合力而制的了~”
墨然眸中之色当即一冷。
赫连便笑:“不过师兄说的,当然很对。这便如同师兄你本人,于我是毒,于她是药,于我有时也是药,于她有时也是毒一样~对么?”
他言罢,目光落在木轮椅中的白衣女子身上,久久,又往女子身后所立的叶绿叶、璎璃身上扫过,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随行护卫于木轮椅后方的黑衣红樱之人身上。
“咦?师姐,你是尚且还不知道此子对你的心思吗?”
他扬声奇道:“怎的还留他在你身边呢?”
此言一出,夏军主帅阵营这边的人都微震色,想是未信谣言,皆是拧眉肃面。除了北曲。
椅中之人亦震。
云萧几乎立时便注意到了椅中女子蜷指一颤、微微变得寒白的脸色。
他回望向赫连绮之,眼神冷峭寒敛,静一瞬,平声道:“若想以此法离间清云宗门下之人,你许是妄想。”
言下之意便是否认。
赫连绮之听得一笑:“数日前在这罗甸城下你可都承认了,如今却又不认了?”直视云萧,那黑白分明的大眼尤其亮,便笑着问:“这莫不是你师父教你说的?亦或者,是她逼你?”
黑衣红樱之人双唇紧抿,心口猛地一疼,双目更寒。然强自镇定。
慢慢敛色而凝声:“虽曾叛出师门,但已知错,我与恩师之义,不容你再污蔑置喙。”
赫连绮之闻言更笑,便舔了舔唇:“哦?那真的是污蔑吗?”转而看向椅中在坐的白衣女子,他浅笑:“师姐你说呢?”
白衣人冷白着脸,亦抿唇。
“够了!”一侧骑于马上的北曲陡然高声喝道:“西羌军师想与昔日同门叙旧的话就说到这里吧!既是要叫阵以代战,那便速速开始吧!”
赫连绮之踱马退回了几步,面上含笑,转首之际似有意似无意道:“如此这般还能留他下来,还想与他接着做回师徒,这可不像你呢,师姐~”
叶绿叶此时皱眉怒喝道:“一介云门弃徒!又还有什么资格与家师师姐、弟相称?!你住口!”
赫连绮之被这本是同门小辈者斥言,目中明显闪过阴寒之色,下一刻只眯起眼对着端木笑了一笑,仍接着道:“师姐当真就不怕他欺师惘上,对你做出什么难耐、不耻之事?”
再退数步,赫连道:“还是,这些也都在师姐你的预料之中,觉得能承……?”
最后二字说出,十数枚漆黑如墨的银针迎面飞至,赫连绮之见之,一声冷笑,回看云萧。
下时银针悉数被赫连绮之身侧的拉巴子挥槊挡下!
毒针激射于地,黑衣之人寒目与正看向他、满面怔色的拉巴子打了照面。
——美丽的汉人,你可愿相信我的誓言。
“是你……”拉巴子惊疑不定地怔看他半晌,又慢慢转目看向他身前椅中的白衣女子,声亦微怔:“是你们……”
云萧凛然回望她与赫连绮之,久久未置言。
赫连绮之看着云萧微微冷笑道:“你这般贸然出手,是想在比斗前就挑起两军之战吗?”
一旁听之已久的孔懿开口冷哼道:“这怪不了云萧公子吧?只许你这西羌军师在这一再出口污蔑、言语相逼,还不准他发怒了?若然真的因此挑起战事,想我夏军也不惧。”
赫连绮之便又笑颜。
下时注意到一侧墨衣云纹之人肃目看着拉巴子身后之人……目中之色惕然寒肃。
赫连便当即转向墨衣云纹之人笑了一下,似悠然又似调皮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师兄真是敏锐,这么快就注意到了呢~
悠悠然踱马退回,赫连绮之道:“那便开始叫阵吧。”
语声转沉,他向后唤道:“木比塔。”
赫连绮之侧后方,身形纤瘦且娇小的少年踱马上了前。
他清咳两声,扬声便道:“西羌木比塔!上前叫阵!”
那容貌实在过于秀丽,第一眼看来完全就是个小姑娘。
众人便见“她”踢马上前,用着十五、六岁正处于变声期似男又似女的声音拔高了叫道。
他所言是羌语,夏军一时无声,木比塔身后的西羌士卒却是立时便哄笑出声。
木比塔脸上涨红,瞪向身后马背上那些羌卒莽夫,嘴里急唤道:“哥!”
赫连绮之看向他,转首也笑。
木比塔气得不轻,冷下小脸拽着马上前,咬牙来到了两军对阵的中间空地。
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心中愤懑,他用夏国语言又重新喊话了一遍:“西羌木比塔!上前叫阵!”
这次夏军众卒看向他都忍不住一愣,随后也不禁露出嘲笑之色。
难道他们西羌,还能有两个悍武的虎公主不成?!
木比塔更为咬牙,强忍半晌后,纤细的眉“唰”的竖起,伸手便指向北曲左侧那一名玄衣人:“你!孔家文首是吧?我想和你一战,你可应!”
第299章 舞
“你!孔家文首是吧?我想和你一战,你可应!”
孔嘉看着他与拉巴子一行人已久,一眼认出此子即是当日盛乐城城西枯木林中、抓住孔家武宗弟子放血威胁自己,最后将奇谋略带走的那个“小姑娘”。
面上极冷地踱马上前,孔嘉回看他,点头之际……
北曲右侧的孔懿拍马上前,抢声喝道:“你指名与他一战即是指名了我!我应战!”
木比塔秀气的眉皱起,问声:“我指名他为何便是指名了你?”
“他是孔家文首,塞外孔家文宗与武宗的规矩,武首需得保护文首,否则文首有恙我作为武首必得陪葬。”孔懿径直越过孔嘉往阵前去:“所以你要与他一战,我必得替他先应。”
木比塔迟疑了一小会儿,回头便去看赫连绮之,便见后者露出了笑颜。
木比塔再不迟疑,高声道:“那好,你来与我一战也是一样!”
北曲拧眉看向两人几个来回,但觉西羌叫阵此子的实力远逊于孔懿,便未多言。
孔嘉却是皱眉,上前伸手扣住了孔懿的腕:“你,轻敌。我来。”
孔懿闻言一把甩开了孔嘉的手:“是我轻敌还是你轻看我?就这样一个小姑娘你也不信我能赢她?!你以为我这武首是摆设么!”
孔嘉再度拉住了孔懿,面上总算浮现了情绪:是忧。
然后他点了头。
意指不信他能赢。
孔懿顿时怒不可遏:“是文首就做好你文首的事!武斗的事你插什么手!今日你在这里出战我在旁看着,回去孔家之后那些老不死又得责难我!你滚开!我一定赢!”
孔嘉再要阻止,被他憎目怒瞪,心下一凝,不得以勒马而止,便只与他道:“男的。”
孔懿很不耐烦:“什么男的?!”
孔嘉手指前方出阵候他的木比塔:“他,男的。”
孔懿回目看清孔嘉所指的人,愣了一下。
随后更加拍马上前:“男的我没有心理负担更能赢他!”
拉巴子收回了凝在那一袭黑衣红樱容颜绝世之人脸上的目光,转而敛目高声,用羌语和汉语各喊了一遍:“要么赢!要么认输!要么死!否则一战不休,旁人皆不得插手,否则即是认输!”
她身后的西羌众卒立时高呼一声为应。
两军驻阵以对,孔懿与木比塔下一刻即纵马驰向了对方。
孔懿凛目看着迎面奔来的秀丽少年,飞快伸手拔腰间双剑:“你的武器呢?”
木比塔“唰”的拔出腰间一把弯刃匕首:“就是这个。”言罢手中匕首一转,立时向孔懿飞射去。
孔懿眼疾手快地扬左剑一挥,不过一尺长的弯刃匕首被他轻易挥开,此时两马已近,孔懿右手长剑毫不留情地斩向木比塔。
木比塔扬起左臂便挡,众人只觉此子左臂要被斩落,然下时只听“铿”的一声,孔懿右手之剑应是撞在了木比塔衣下金属护腕上,鸣铁声乍起。
然此时孔懿挥开弯刀的左剑早已空出,寒光一翻,迅速架上木比塔颈侧。“你输了。”
木比塔冷然看着架在自己颈侧的长剑,回看孔懿:“你说得对,我打不赢你……但我可没打算认输!”他言罢,极为大胆地把头往孔懿剑下快速一绕,躲开。
颈侧当即磨出一条血痕。
孔懿一惊,立时抽右手剑横斩。
木比塔便笑,快速扬起右手:“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一只右手没动过!”
孔懿却没忘警惕他压在腰间的右手,见他一动,反应极快地侧身一让,又一把短刃弯刀飞射而出,从孔懿肩头险险擦过。
孔懿冷哼一声背剑一转即向木比塔腰间挥斩,再不留情。
却突然,身下之马猛地一个踉跄,左蹄一矮即向前跪去,孔懿挥向木比塔腰间的剑猝不及防地冲过木比塔腰侧挥空,与此同时他执剑的左臂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立感麻痹。
原是木比塔第一把挥出的弯刀飞旋而回扎入了孔懿身下马腹,第二把又飞旋而回擦过了孔懿左臂。
刀刃上有毒!
孔懿心头一凛,左手剑强自向前挥出,同时脚在马镫上一蹬快速纵起,非是远离而是逼向近在咫尺的木比塔。
众只见孔懿砍到木比塔面前的左剑猛地垂落,同时木比塔似是早已预料,豁然伸手“刺啦”一声撕开左袖,抬起一把寒光明灭的铁弩对准了孔懿。原来被他绑在左臂下、先前用以挡下孔懿手中长剑的根本不是什么金属护腕,而是这铁弩!
木比塔拉动手中铁弩机括,一箭射出。只是他未看见孔懿前扑挥空的右手剑也已先一步倒提回,刺向他。
孔懿看着弩箭袭来,目色极冷,不退反进,右手长剑毅然从后提起穿向木比塔背心。
——我说过我会赢的!
众人惊见,孔懿提剑而刺的同时铁弩之箭也已飞临孔懿胸前,二人竟似要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下时寒铁鸣声。
玄铁扇挟千钧之力迎面向木比塔掷来,容颜秀丽的少年见得,身形惊骇地往外一侧。
只听“钪”的一声,铁弩射出之箭被玄铁扇凌然击落,与此同时孔懿右手之剑也因少年侧身,只从肩胛上划过,溅出一串血珠。
木比塔吃痛,愕然回首,与孔懿右手中所握之剑险险擦过,心自惊震。
如此若不是他打断,自己也会……
眼底色一闪而过。
难道这也是哥哥预料之中的情形?!
所以这一场比斗,比的就是哪一方能看着出列比斗的人死!
拉巴子面色无绪地看了北曲一眼,高声道:“你们输了。”
孔嘉飞马上前一把抱住了身形不稳的孔懿,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接回了自己的玄铁扇。
一字不言,只转马往回走。
北曲面色凝寒,目中极冷。
不知是对孔嘉,还是对、以此卑劣之法比斗的西羌众卒。
握紧手中马缰,面色寒肃冷慑又无力。
不能眼睁睁看着己方之人身死……但三场比斗若败,夏军即败,他们就要成为大夏的罪人!
孔嘉将孔懿带去墨然、端木身旁为其解毒。
此时孔懿全身已然麻痹,然十指在全力想要握起,他无力地倚靠在孔嘉身上,气息渐弱地说:“你就是这样一直看不起我是吗……?”
气息更微,他恨声:“你就是这样……一直高高在上地自以为是……!谁、需要你多管闲事?!”
孔嘉不说话,双手圈护着孔懿,只将他环紧。
“叫阵第一场,承让了~”赫连绮之看着木比塔捂着肩背伤处踱马而回,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满脸无害地笑:“那么开始第二场吧。”
语声悠然而阴森。
墨然探看罢,为孔懿解了毒。闻声,便又抬头看向了踱马上前、天真少年模样的那一人。
赫连绮之恰于此时亦回望向他,弯起眉眼,恣意一笑。
墨然心下立寒,预感到了什么,再度看向了他身后那隐约极为熟悉的身影。
下时便听赫连绮之扬声唤道:“舞雩声。”
那全身罩在黑色斗蓬里、默然跟行在赫连绮之身后的人不重地踢了一下马肚,慢慢上前。
赫连绮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立身木轮椅后、手持少央剑的绿衣之人脸上,语声轻寒悠冷。“第二场,就由你来叫阵。”
那不近不远驻马在旁的弋仲冷然不悦道:“第二场还不由本王子上吗?!军师可有想清楚!”
赫连绮之头也不回道:“大王子伤势未愈,不宜冒险,这三场都不必劳动大王子出手。”
弋仲听罢便忿,正待发怒,便见另一名周身罩在斗篷里、跟随于赫连绮之身后的人,原本低垂的头此时抬起,应该是转向弋仲看了一眼。
下时北曲便见弋仲虬眉一拧,强自压下了那股怒气,踱马来回,竟忍而未言。
北曲、墨然、孔嘉尽皆深看了那人一眼。
身形娇小……像是女子。
西羌中地位更在大王子弋仲之上的女子?
会是谁?
被赫连绮之唤上前来叫阵的那人已踱马行出。
他头脸盖在篷帽下,日影忽明忽暗地映照在其苍白颧瘦的半边脸上。
自那娃娃脸少年模样的人身侧错身而过时,赫连绮之语调悠然地与他道:“你的仇今日便由你亲手来报了~无论输赢,我许给你的承诺都算兑现了~”
那人幽声:“是,无论生死,你我的合作到此为止,从今两不相干。”
言罢身形绝然地踱马上前,停驻在了两军阵前的空地上。
立身墨然身后的铁面少年看到他,神色立时冷沁。
墨然眸色终一凛。
影人。
是他的话,对战所指之人必定会是……!
下一刻果然见斗蓬下的人扬手一指,细瘦苍白的手指指向了端木若华椅后的绿衣之人,语声幽而浅:“我想与你一战,你可应……前宣王独女、碧宁郡主叶绿叶。”
叶绿叶微震,眉间蹙起,目中有惑。然未加犹豫,执剑便要上前。
却被端木身旁的墨然伸手拦下:“你不要与他交手为好。”
语声过于凛肃,叶绿叶听得怔了一下,便拧眉问道:“因何?”
“他是我森云宗的叛徒,由我来处置他便可!”脸覆铁皮面具的少年寒声冷愠道。
对面马上之人只看着叶绿叶,语声极幽:“因为他们知晓,你会死在我手里。叶宣之女。”此言诉罢,他伸手慢慢拉下了头上的篷帽,露出了那张映于日光下、过分寒白的脸,白得几乎像纸一样,无一分血色,极为渗人。
那是长期不见日光的病态苍白。
叶绿叶便听他道:“我们舞家的少央剑和少央剑法,你用了十数年,是不是已经忘了它从何而来了?”
神色陡然一凛,目中已震。
“当年我倒在血泊中……”他顿了一下,平声说:“……看着宣王带人屠戮我舞剑楼一干老弱妇孺,踩着我爹娘的尸体从楼中拿走了你手里这把少央剑……和少央剑谱。”
直视叶绿叶,他面无表情,语声幽幽凉凉,轻微的凄:“后来于街头巷尾苟延残喘时,便听闻宣王将少央剑和少央剑谱作为生辰礼物送予了你——前碧宁郡主叶绿叶。”
斗篷下之人再踢一下马肚,又向前踱近了几步:“少央剑的来历你是知道的,但事隔多年你俨然已将它看作是自己的东西了……江湖武榜排名第四的‘少央冷剑’叶绿叶……”他扬笑,声却凄:“整个江湖的人也都当少央剑和少央剑法是你独有的了。”
他最后幽声:“所以你知道,我为何指名与你一战了吗?”
第300章 赢
他最后幽声:“所以你知道,我为何指名与你一战了吗?”
叶绿叶肃面而立,眸色极凛,紧抿双唇看着前方。
木轮椅另一侧的璎璃转目看向她。
黑衣红樱之人眉间已凛,慢慢蹙起。
端木若华亦已沉目,不由得凛色。
静了片刻后,叶绿叶抬手推开了墨然欲拦她的手,握紧了手中少央剑。
她提到了另一件事:“当日毒堡之战中,有人解开了少央剑中机关……从剑柄暗匣中拿走了军库图,助阵凌王……”
她言之未尽,知者却都猜到了。
剑柄暗匣的机关往往繁复精密,常人难解,如果少央剑是此人家族之剑,那么助阵凌王破解机关暗匣拿到军库图的,极有可能便是他。
舞雩声并不讳言,点了点头道:“剑柄暗匣是我破解,军库图是我取出,宣王将我舞家之剑当作自家之剑,敢将谋反*所需军库图也放置其中,应当是极为确信……我舞家无人了吧?”
倏然扬声,他笑出了一点水光:“也确实……除了我每日活在阴影中,不停扮演旁人……舞剑楼舞家的人,都已死了。”
因叶齐拿到军库图,带兵围杀毒堡余众,阿紫魔刀运之以极乃至发狂……最后惨死。
叶绿叶忆起那日毒堡门前血流成河之景,心下也慢慢变得冰冷寒彻。
“少央剑的确属于舞剑楼,我父曾犯下的罪孽,无可辩驳。但在把剑还予你之前,我要与你算清毒堡一役中,因你所为而死的……那些血债。”
言罢,绿影一扬,飞身上了前。
绿儿……
端木若华心下已紧,声颤,神凛,欲唤她……未出声。
“我会归还少央剑……但不会输掉这场比斗,辱没了师门。”绿衣之人凝声说完,身影已肃然掠至两军阵前,执剑立在了舞雩声马前。
“叶绿叶应你之战,比斗之后,即归还手中少央剑,并发誓此生不会再使出你舞家少央剑法哪怕一式。”
舞雩声微笑:“你是打算用少央剑法赢过我之后,再封剑以偿父罪吗?”
黑衣红樱之人于此时凛目:既为舞剑楼后人,此人想必熟谙少央剑法,如此师姐已然失利在前。
见叶绿叶不言,舞雩声看向了军阵那头的墨衣云纹之人,又道:“你可知,我曾数次想要暗中屠了你母亲所在的豫州叶府,只是被昔日旧主阻拦……后来思及一直拿着我舞家少央剑到处挥舞、且被号称‘少央冷剑’的人是你,便强自按下了杀你母亲的冲动……
叶绿叶眼中肃寒凛冽。
“当年宣王权倾朝野,杀我全家,你听到这里难道不该谢我、谢我那旧主,让我饶过了你母那一府的人,最后决定只寻你一人报仇么?”
叶绿叶冷面看着他,半晌,垂目:“叶绿叶,谢过。”
脸上慢慢露出阴恻又惨白的笑容,舞雩声转而凝了声:“其实我不杀你母亲,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在影网多年,知晓了宣王妃在宣王眼中毫无分量……当年三王谋逆事迹败露,便有你母亲暗中告发之因……叶宣险些亲手杀她,是你求情叶宣才放过了她,对吗?”
并不等绿衣之人回答,他望着叶绿叶,幽声:“所以我报仇,不要剑,也不打算拿回我舞家的少央剑谱,我想要的只有——宣王叶宣独宠女儿,原碧宁郡主叶绿叶,你的命。”
叶绿叶抬头直视了他:“想要我的命可以,有本事便亲自来取吧!”
罗甸城前老树昏鸦,除了两军阵前猎猎作响的旌旗,再不闻其他。
舞雩声点了头:“今日取不了你的命,我的命就给你。”
言罢,蹬脚一掠,漆黑的斗篷一扬一落,恰似一尾黑鸦,从马上掠了下来。
两人于阵前空地上对峙,面上都静,也都极冷。
端木、云萧、墨然、璎璃皆沉了面。
下一刻,寒光一闪,绿影率先提剑前纵。
黑色斗篷一荡,舞雩声往后一掠,避开。
叶绿叶紧随之执剑追刺。绿影、黑衣纵掠交缠,来回数十个回合。
椅中白衣人听着剑鸣声,一只手霍然于木轮椅扶手之上用力收紧,寒凛出声:“不可只攻、不防!”
此言端木若华与叶绿叶说过数次。
然绿衣之人从未听过。
此次话音刚落,众人便见一把软剑突然自舞雩声腰间被他拔出,幽光一闪间,倏忽卷上绿衣之人手中少央剑,直逼叶绿叶执剑的手。
是软钩剑!
墨然与云萧一眼见得,便已凛目。
此类软剑,多用于刑罚惩戒,极为阴损!
便见叶绿叶右手被软剑缠住,眼见挣脱不开!
黑衣红樱之人凛色。
此时身形急退,应只会受些皮外伤……
然绿影未退,反进,甩腕一震缠来的软剑,手中之剑径直前伸,毫无滞顿,一剑刺进了舞雩声左肩。
几乎同时,软剑缠上绿衣之人右腕,叶绿叶忽感一阵剧痛,下瞬血渥剑柄,长剑离手。
右手筋脉被软钩剑挑断。
璎璃寒声:“软钩剑剑薄如丝处处带钩,我家公子说过,是专用来挑人筋脉的阴毒之剑!”
绿衣之人不思防守,被其挑中第一剑,伤了右手筋脉,剑式必受影响滞顿,这是露败之象。
北曲坐于马上,双手执马缰而握,神色极肃。
阵前空地,但见血溅绿衣,下一瞬,少央剑下坠之势倏止。
叶绿叶被血沥过的右手微微颤抖,强自用力伸出一把握住了将要落地的少央剑。
舞雩声苍白着脸,根本未去看自己左肩血流不止的伤口,手中软钩剑一抖一扬,即掠身上前,再次缠上了叶绿叶重新握住少央剑的右手。
“当真以为我舞家的少央剑,宣王之女配将其握于手中么?”此言道出,终露三分惨恻深恨,他笑着将手中薄钩剑刃一挑,在绿衣之人不及收手时再度钻入其腕,挑脉削筋,复又将其右手腕处的筋脉割断一次。
腕间血涌不止,然叶绿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而是麻,还有右手五指难以再运力驱剑的僵硬迟钝。
她冷睇面前之人,目寒而凛,飞快换剑到了左手中,速度奇快地转腕刺向舞雩声。
少央剑法凌厉强势、锐不可挡,即使换成左手执剑亦难掩其锋芒,叶绿叶一剑削向他右臂。
舞雩声眼也不眨地抬手以左腕挡来,下瞬鲜血飞溅,整个左手将将被叶绿叶削断,徒留一半骨肉与腕相连,吊在了舞雩声左臂上。
一大泊血泼上漆黑斗篷,恰如朱墨。
四下之众无不凛色。
他瞬息之间选择了弃自己左手以保右臂。
这样不惜一切为战……他心中抱的分明是死志!
下一刻软剑与长剑再度相撞,缠紧,舞雩声大笑一声用力将左手伤处涌出的血甩向了叶绿叶脸上。
叶绿叶睁目一避间,左腕陡然一紧,下时薄血飞溅,左手腕脉亦被钩断。
即便目不能视,亦已从兵器相撞及二人的气息中猜得大半,端木若华扶在木轮椅上的手指早已泛白。
云萧亦眼见阵前之地,绿衣人双腕沥血,伸手仍在强自执剑再刺……又被对方软剑钩向左腕。
握紧麟霜剑的手微抖,骨节崩起。
“如果这一次再有人插手,使叫阵未输先败,便等于将我军士气踩在脚底……让我身后这两万余新兵一起赴死。”
北曲目色幽深地看着阵地中央。“如此之人……从此是我大夏国的罪人。”
众皆沉面。一字不言。
剑光凌寒,铄闪,幽光泠泠。
飞血四溅中,绿衣之人双手执剑刺在了舞雩声胸口。
身上黑色斗篷已然被血染得厚重,挥扬间染红罗甸城前的黄沙黑土。舞雩声以断手强压住叶绿叶手中少央剑,右手执软钩剑狠戾无比地钩向叶绿叶丹田。
璎璃双手扶在木轮椅上,眼见这一幕,周身都抖了一下。
因少央剑刺在舞雩声胸口未及拔出,绿衣之人避无可避。
下瞬软剑钩进腹中,舞雩声右腕一转,目中寒色,掌中内劲毫不留情地注入剑身,打入其丹田之内。
下一刻劲气入体,从丹田四泄,冲向周身大穴。叶绿叶脑中一震,全身筋脉一阵剧痛,一口血喷出。
“这把软钩剑,是我特意为你所铸。”舞雩声口中亦有血在涌出,然眸中隐有光:“只要你不思退守,被它挑中第一剑,就必败无疑。”
叶绿叶以无力的手颤然捂住自己小腹伤口,只觉全身剧痛,难以站稳,眼前黑芒闪烁,连一片。
只一息间,她全身筋脉已然悉数被入体的劲气冲断。
舞雩声咬牙站立的同时,看见面前绿衣女子手中所握的少央剑,终于坠了地。
绿影随后,倒落在地。
“听闻少央冷剑与人交手,从不退避躲闪,果然不假。”他笑道:“只不过……从今以后,武林中应是……再无……所谓的‘少央冷剑’了。”
踉跄向前一步,他亦重重扑倒进了地上黄沙中。
相斗上百回合,地上的两人,周身都如血染。
舞雩声埋首于地,犹自笑了一声。
眼前因失血过多已难视物,他右手执着软钩剑前伸,用尽余力一边低声喃喃一边对准了地上女子颈侧。
“爹、娘……舞剑楼的仇……声儿今日替你们报了。”
钩剑欲刺。
然下一刻地上女子呕血抬头侧颈,身子一避,软钩剑钩在了女子肩胛处。
叶绿叶睁目看着面前之人,气息一凝。
舞雩声眼角余光看见绿衣之人口中衔着一片竹叶。
下瞬一道鲜血溅出,竹叶镖破空而来,一半叶身钉入了舞雩声喉中。
后者双目微一瞠,不可置信地瞪目。
少许,惨然闭目。
叶绿叶昏黑浑噩地看着面前再无动静的人。
好半晌,喘息渐止,她慢慢凝力,想要伸手撑地爬起……然双手不受控制地滞于地上,她用尽全力,亦只挪动了寸余。
叶绿叶下时躺回了地上,仰面望着眼前的昏黑,只轻言问了一句:“师父……绿儿赢了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