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刀剑相向
已入蜀郡,正驾马向毒堡方向驰来的一方马车里,白衣的人掌心一烫,眼前蓦然一黑。
“师妹!”墨然一把抱住倏忽间向前倾倒的白衣女子,额间沁汗,背上湿了一层,伸手便要去握女子的脉。
端木若华强自醒神过来,气息微微不稳,右手颤抖着轻轻转腕,避开了墨然的手。“我无事……让师兄担心了。”
墨然双手紧握,一瞬间周身都在颤簌,下时语声低沉而压抑道:“师兄累了,需下马走走,师妹候我片刻吧。”
一言罢放开白衣的人转身便出。
此时叶绿叶听闻声响正喝止马儿,下瞬便见墨衣男子掀帘而出,转身头也不回地行远。
身形几分萧然、瑟极。
叶绿叶看了墨然背影一眼,唇间紧抿,后立时折身而入。
一入马车便见端木若华面色冷白,额间涔汗,微微倚身向后,左手微张正自颤抖着。
叶绿叶目中一疼,伸手一把握住了端木若华左手手腕,语声哑滞道:“师父……阿紫她……又……”
端木轻轻点了点头,气息愈加不稳。
听步声渐远,墨衣男子已然行远,端木若华紧抿双唇闭目一刻,已难成言.
黑衣女子面前,阿紫的速度越来越快。
寒芒四射血珠喷洒,贴臂弯刀几次从黑衣女子肩颈处滑过,被黑衣女子手中暗沉无光的长剑惊险格开。
逼退,冲来;再次逼退,再次挥砍冲上来。
黑衣女子看着面前之人越加邪戾的眼神只觉周身血液都冷了,心头竟生出一分骇然。
虽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飞身而退一退再退,猛地于袖中抖出一截衣袖来,甩到紫衣人儿面前。“你看好了!这是什么?”
那截衣袖质量上乘,应属锦衣华服,只不过颜色暮沉,漆黑如夜。
脑海中一袭黑衣戾寒之人一闪而过,好像……是某个被她弄丢的人?
阿紫的身影顿了一下。
黑衣女子微微扬起唇角,冷笑。
但神情仍旧警惕地看着紫影不动,下一瞬见得面前之人握着弯刀的五指微微一转,心神霍然一紧。
下一刻一道紫影流星般再度冲了过来!
竟似分毫未受影响,刀法甚至更为冷厉。
“此人的生死你并不在意是么。”黑衣女子目光一鸷,冷道:“好!如此今日我不死,回头就将他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紫衣的人只是一声狂笑。竟似已无神志。
郭小钰看在眼里微微皱眉,下一刻黑衣女子难以力敌之下纵身一跃,竟跃至江湖众人之中,身后一桌,尽是身着紫绡翠纹裙的年轻女子。
郭小钰眸光微动,似是已然料到她的企图,不高不低地出口警告了一句:“影血。”
影血闻声冷冷一哼,一身黑衣宛如夜刹修罗,手上软甲手套反射出细碎冰冷的寒光。
眼见阿紫眼神越来越癫狂,笑容越来越残戾,一把抓过手边一名欲退不及功力已失的青娥舍女子就往阿紫刀下一挡。
“啊!”那女子挣脱不及面色惨白,咬紧一口银牙本能地抱紧自己惊叫了一声。
一旁青娥舍前舍三名主事者惊怒急凛,险些气血攻心。江山秀大怒道:“卑鄙无耻——放开她!!”
只是刀光已临,寒刃惊心。
青娥舍之人无不肝胆欲裂,院中江湖人心头亦颤。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年轻女子就要横死刀下,血溅五步。
突然,一道青影闪电般从眼前晃过。
下一刻“锵——”的一声,刀剑之声一振,金石相击,碎火流星。
众人一震。
好快的身法,竟似能看到数丛残影。
众人手心皆沁了一层汗,心头犹怦跳不止,睁着眼看着那一袭青衣的人执剑挡住了紫衣女娃儿手中弯刀。
他好似没有中毒?
郭小钰眸光仍淡,看着青衣的人上前一步,温文道:“是你,云萧。”
一身素衣在日光下尤显雅净,郭小钰不言不语地看了一眼他的面色,道:“你入院之前服了清气丹,是以没有中毒。”
青衣的人凌然一转手中麟霜剑,剔开了阿紫挥砍下来的两把弯刀。郭小钰扫了一眼院中,轻幽道:“只你一人么?”
青衣的人弹剑逼退阿紫一步,冷然道:“若是阿悦姑娘,犹在洛阳病重;若然是我师父,她若在,岂会识不出你以烈阳花为引混以毒蛊兽血、血乔木合而下毒之法?”
众人听得他们对话,知悉这少年因服过什么清气丹得以未中毒,后他再度开口,提及陌生人事,众人便猜测这少年与院前素衣女子早有宿怨,最后青衣的人一语道破女子下毒之法,引得众人心下一凛,不得不惊异大骇。
申屠家群兽发狂撞于墙上的兽血是毒引之一?!
可这女子此前并未出现,群兽发狂也是未料之事……难道此前之事悉数在她预料之内?!
众人面上皆闪过一丝骇然,怔震看着那温文素淡、脸上犹印两条浅浅鞭痕的素衣女子。
院中静坐的诗映雪却是多看了青衣的人一眼。
清气丹珍贵异常,极难炼制,半个时辰之内可屏除百毒之气。此子身怀清气丹,熟知药物毒理,先前与巫家女子同行,关系匪浅,本身剑法卓绝,身法诡谲,却从未见过亦未听闻过,是何来历?
闻得一声轻浅似无的叹息,郭小钰静了一瞬,柔淡道:“清气丹只有半个时辰药效,我若是你,便早早离开这个院落。”
青衣的人恍若不闻,凌空一脚踢在阿紫双刀刀背上,同时长剑往后一送,逼迫影血放开了抓在青娥舍弟子襟领上的手。
翻身一转,青影一动,已然将女子推送回了原本所在之桌一侧。
江山秀立时伸手接住了那名女子。毫不迟疑道:“多谢!”
云萧铮然扬剑对上了适时挥刀追砍过来的紫衣女娃儿,低声唤道:“小师姐。”语声不得不肃然。
在坐不远的青娥舍舍管宛婷芳看着他手中长逾三尺的青锋古剑,目中一动,低喃道:“莫不是……”
“不知死活!”突然听闻一记冷笑,那手握毒剑的黑衣女子于阿紫旋风般攻向青衣人之际亦从后方抖剑刺来!
“小心!”
“身后!”
院中江湖人禁不住高声提醒青衣少年。
舍长郑心舟低垂的目光追在青衣人鬼魅般飘忽避闪的身影上,低声开口道:“他的身法诡绝快绝,犹如灵形魅影,极可能师承传闻中轻功绝世无人可及的幽灵鬼老。”
她肩上女孩儿闻言一声惊叹:“幽灵鬼老!”
此声不低,四下里不少人听闻后心下一震,再看青衣少年身法,心下不由恍然。
确实像极了幽灵鬼老当年纵横武林时犹如鬼魅的身法。
众人猜测之余,院中刀剑之声一直未断。
青衣的人数次格挡剔开紫衣女娃儿手中弯刀,却并不攻击,一味防守,一退再退。
蓝苏婉望在眼里不由得心惊胆战,冷汗涔衣。“师弟……”
巫聿胜艳亦是凛然,却同时在众人包括虞家弟子观望之际将手中数颗碧色药丸捏碎倒进了身后一壶酒水中,摇晃数下,伸手打翻了这一壶烈酒,顿时酒水铺出酒气四溢,在烈日晴光下慢慢挥散于院中。
郭小钰似是有感,转目望向了橙衣少女,巫聿胜艳装做体力不支,软软靠到蓝苏婉身旁。
蓝苏婉回目微怔,胜艳眨了眨眼与她道:“胜艳先前未提,蓝姑娘可还记得,数年前乐正家喜宴,我们见过的。”
蓝苏婉立时记起,愣一瞬后,目光虽涩,仍自婉然回了一笑。“巫二小姐。”
巫聿胜艳便又扬起笑容,一时难改扮做男子的旧习,抱拳为礼道:“久见了。”
蓝苏婉未及回应,转目望见院中缠斗的三人、阿紫弯刀越攻越厉,青衣的人数次于她刀下惊险无比,同时还要小心身后黑衣女子毒剑偷袭。
众人无不为青衣少年捏一把汗。
心道他虽未中毒,闪身出来救人,情况却也危矣。
却见黑衣女子缠斗中突然剑锋一转,手中冷剑往上一横直往紫衣女娃儿胸口刺去。
众人正愣,便见那青衣少年面色大震,竟毫不犹豫地抽回格开弯刀的剑去拦黑衣女子手中长剑。
蓝苏婉惊得站了起来:“师弟!”
胜艳也是大震。
剑尖相抵,剑刃相撞剔开,青衣的人险险逼退了黑衣女子一步。
转头再对弯刀,目光一凝。
寒光闪烁的贴臂弯刀毫不留情地迎面挥来,交错成一个十字,刀光映在青衣的人脸上。
“呀!”院中有女子惊呼出声,“他干什么要救这女娃儿!”
却见云萧凛然挥剑不及,一把伸手握住了阿紫手中弯刀,冷喝道:“小师姐!”
鲜血从掌中流出顺臂而下,一股清甜馥郁的冷樱香气淡淡挥散开来……不远处一直静立不语、凝目在巫家之人身上的“虞千紫”突然转目看向了青衣少年。
阿紫同时一震,面上一闪而过的惊痛神情,下一刻双臂弯刀“铮”的一声迅速缩回了双袖中,紫衣的人儿面目茫然地一退数步。
蓝苏婉心有余悸,气息不稳,双手颤然,面色冷白。
原来竟是同门么?
江湖中人正惊异怔愣,便见那被逼退一步、冷剑噬血的黑衣女子又甩剑刺了过来。
云萧转身不及,身侧紫影呆愣片刻后似是瞬间醒神,而后一把伸手抓住了黑衣女子的剑。
蓝苏婉不由欣然:“阿紫醒了!”
云萧回目间亦露慰色,面上有极清浅的笑容。“小师姐。”
阿紫甩手扔开影血毒剑,全无中毒迹象,扬眉间一甩头,娇声喝道:“我们家小云子是你能动得吗?”
话音一落紫影倏忽而上一掌拍向影血胸前。
第212章 巫家武林
忽然一截袖衣从影血胸口露出,阿紫见到一愣神,改为一脚蹬在她胸口上,落地便道:“你截下了小兰兰的衣服,小兰兰呢?”
她双眉倒竖,鼓着腮帮子质问道:“你把我们家小兰兰怎么样了?!”
却是这时,“虞千紫”向身旁女子抬了抬手,下一刻“她”右侧女子便执笛而奏,吹了一声。
尖锐诡异的笛声刹时响起,一院皆闻。众人不禁一震。
下时一丛丛头罩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周身散发出怪异腐朽气味的黑影从墙角阴处飘出,夏暑之时午后正炽的日光下竟仍能感觉出一丝丝沁入骨髓的阴寒凉意。
黑影斗篷下露出来的小臂惨白枯瘦,全不似正常人,此刻正抬起一把把连弩对准院中江湖人。
云萧面色蓦然一变.
蜀郡一径,四野林深,晴光盖荫。
一只浑身漆黑环颈羽白的鸦儿自林中飞起,往西南方向扑翅而去。
鸦儿挥翅离去的阴影下,能看见一袭墨衣独立林中,云纹繁复古雅,长发如墨纶巾似雪,映着晴光,却触目生寒。
眼中难以诉尽的忧思沉绪化进眸底,氤氲成了一片深幽的水光。
他一字一句,极轻地喃道:“我于这人世,最为多余的东西,大抵就是这颗心吧。”
一言尽,晴光碎荫冷,野径再无声。
离此不远的青骢马车里,白衣的人左手掌心微微凝力,已然回复常色的掌心里寸长的银针慢慢被掌力逼出,片刻后歪倒于掌心内,平平常常地躺着。
叶绿叶取水回来,马车中的人盘腿而坐,双手垂于膝上,已在闭目调息。
除了面色雪白,双唇无色,已看不出先前的痛色。
叶绿叶自车内取出雪绢为她拭额,之后将水倒入杯中捂得温热,方端至女子面前。
端木若华伸右手取过,抿了一口,方慢慢饮尽。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毒堡。”叶绿叶取回杯盏放好,又弄了些水给一路钻在木榻下不肯出来的雪娃儿喝了。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下一瞬雪娃儿颈毛一竖水喝到一半便又蹿回了坐榻底下。
端木若华听见墨然走回的步声,望着他来的方向,怔了怔神。
“大师伯请喝水。”不多时叶绿叶转身出马车,双手将水盏递予墨然。
墨然立于车外接过饮下,温然与她道谢。
而后默然入车,三人复又上路。
时过正午暑气正盛,斗笠黑纱罩在头上十分闷沉,绿衣的人冷面肃然,喝马而行。
“驾——”.
毒堡院中。
青衣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丛丛诡异飘忽的黑影,脑中如遭重锤。
尤其见得他们臂上那寒光明灭的连弩短箭时,几乎控制不住地手脚发冷。
云萧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股极其惊痛压抑憎恶的感觉逼得他难以喘息*,十指紧握手捂胸口,莫明地想要转头去看院中那一个“虞千紫”。
那紫纱蒙面、明眸幽澈的人遗世而立,似全无所感,只在他望来之时,轻移凝在巫家之人身上的目光,回望了青衣的人一眼,下瞬,又冷漠而轻幽地移回了目光。
云萧神色一震,心微微拧起。
院中一众江湖人面色皆变。
黑衣人臂上铁弩如此像当年虞家弟子在外纵横时所用的“千机血弩”,当年弩中所发血弩箭剧毒无比力透千钧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今日竟似重现江湖?!
自己等人功力尽失之下被此弩所指,还能有何指望,分明便成了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杀剐随意任其宰割。
诗映雪看着那一丛丛黑影臂上的血弩箭,再看那一个个僵白枯瘦、毫无人息的黑衣人,心头蓦然一震,唇间紧抿。
突然一道微显沧桑的女声开口道:“从头至尾……你为何能如此肯定我家小姐是假扮的?”
“虞千紫”右侧那名女子,身穿虞家弟子服,手中执笛,容颜枯槁,抬目牢牢看着院中的阿紫。过了一瞬,又道:“你若能说出,我便告诉你那人的境况与所在。”
江湖中人不明,只得按耐,心弦紧绷地一面警惕一面听看着。
蓝苏婉与云萧均看向阿紫。
紫衣的人儿舔了舔手上抓握影血毒剑划出的血痕,转首间嘻然道:“这还要说呀,因为虞千紫是女的,而他是男的呀~”一言落,挑着眉儿回望那身穿紫衣长裙面覆轻纱的人,扬声便道:“不信你让他摘下面纱,开个口,让大家瞧一瞧听一听呀。”
虞韵致并未听阿紫所言,只看着她舔舐手掌毒血的样子恍然出神,下一刻一步上前还欲再问,被郭小钰伸手拦下。
“时辰到了。”
素衣的人看了几人身前一直静立的“紫衣少女”一眼,轻唤了一声:“主人。”
两字吐出,那紫衣轻纱的“少女”神色一振,似是终于认清了什么,再回目与她对视,目光柔中带雅,幽深恻恻,沉绪敛意。
云萧转目间一眼望见,只觉徐州境外初见时,少年人周身戾寒幽澈之气于此刻全然被另一种气质覆盖,言语神色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由呆看着他,既惊又怔,既陌生又难言。
那“紫衣少女”抬脚往前一步,不高不低地笑了一声。
江湖中人皆是微震。只因此笑声音不高,但朗然澈澈,分明是一介少年音!
下一刻便听“她”开口道:“小丫头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虞千紫。”他转目直视巫山空雷,静了一瞬,而后一字一句道:“我姓墨夷。”
巫山空雷与巫山秋雨闻言脊背皆是一直。
“紫衣少女”看着巫山空雷,语气染笑,声音却冷:“你还记得我吗?巫山空雷……还记得我墨夷家吗?”
巫山空雷满面震惊地慢慢站了起来,循着记忆中一个稚气的童声蓦然回响,隔着二十四年的光阴一派单纯亲切地问他:
你好久没来啦,还记得我吗?巫山空雷,还记得我们墨夷家怎么走吗?
“墨夷然却……”神色未醒,口中竟已不自觉地念出了那个曾经熟悉后来尘封、想忘却毕生也忘不了的名字。“你是墨夷然却……?”
江湖中人目中皆有惊色,听闻墨夷氏之名本能地凛神侧目,再看那“紫衣少女”,满目皆是不可置信。
他是曾经的武林之主、终无剑墨夷家的遗孤后人?!
胜艳看着父亲惊茫中竟显几分惶然的神色眉间不由慢慢拧起。
墨夷然却一步一步,径直走向巫山空雷所在。
“二十四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你还记得吗?你可有想过与整个江湖说一说,当年的终无剑墨夷家……是怎样败在你巫家无刃刀下的?”
巫山空雷面色已变,被这双眼极美应是少年人的人逼近过来,竟想后退。
只是被巫山秋雨于桌下一把拽住其腿,不允其退。
巫山空雷强正面色:“……昔日的武林盟主世家墨夷氏,一夕之间被人灭门……江湖中人无不沉痛……我巫家与墨夷家向来交好,刀剑之间未有争锋,没有终无剑败于无刃刀之说。”
“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夜,你们巫家人却并非像你所诉……”那双幽深如水的眸子里反射出噬骨的仇与憎、恨与痛,墨夷然却负手而立,看着他:“你巫家灭我满门时却非像你今日所诉!”
此言一出,院中之人无不哗然。
“他竟说是巫家灭了墨夷家?!”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两家不是世交么?”
“是啊,当年墨夷家被灭门,巫家家主巫万天苍领巫家人没日没夜地追查了十八个月,最后因没能查出真凶沉痛郁结而亡……”
“可巫盟主先前确实说他是墨夷然却……”
巫山空雷紧抿双唇侧首低头,下一瞬看着面前之人的身形、露在面纱外的双眸不禁摇头扬声道:“不……你不是墨夷然却……你不可能是墨夷然却……你不是他!”
“大哥!”巫山秋雨沉眸厉喝了一句,巫山空雷立静。
墨夷然却仰首而笑,目中笑出点点水光,于日光下反射出微光:“你等可知道今日我为何要做这一切?”
举目环顾整个江湖,满目苍凉萧瑟。
墨夷然却笑过之后,满面寒霜,言语阴戾残酷,冷如彻地三尺的寒冰:“因为巫家的忘恩负义、因为叶家的无情无义、因为江湖中知道真相的人选择缄口不言、麻木不仁!既是如此,二十四年来拥护巫家的这个江湖、这个假仁假义的武林,就在今日和巫家一起陪葬吧!”
院中江湖人无不变色,一人立时哭道:“你……你不能这么算呀……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和我爹一直就觉得巫家的人不是好人……你要算账找你口里说的那些人就行了,就放过我和我爹吧!”
“没出息的东西!住口!”陈海麓听见陈玉的哭喊,气得青筋浮动,只觉这辈子的老脸都被这儿子丢光了。
陈玉指着立于院中的云萧又道:“而且这小子和巫家的人大有干系,肯定也是你的仇人,你可千万别放过了!”
云萧被他一指,目中一闪而过的厌色,面色不变,只是冷然。
下时只闻机弩弦声一响,一箭穿喉,血溅如珠。
陈海麓双目一瞠:“玉儿?!”
虞韵致放下口边之笛,放箭的尸蛊人立时飘回院墙下丛丛黑影中。
墨夷然却看着满院之人一声冷笑:“你们以为我会放过谁?!听闻作为武林盟主的巫家应邀,便皆闻讯而来……既是追随其后,便要做好与其共沉沦的准备。”转目寒冽,他半是阴戾半是凛然地缓缓道:“这院中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213章 武林旧主
“此子不是墨夷家的后人……”陈海麓睁大眼看着地上陈玉尸体,不可置信地倒退三步,被身后跟随而来的庄中手下一把掺住。
地上的青年人捂着脖子上的短箭不过挣扎了数下,就断了气。
血浴襟领,灌颈生寒。
人生、人死,人活、人去……就那么一瞬间。
陈海麓面上一片白,手指墨夷然却颤抖着声音大叫道:“此子……此子不可能是墨夷家的遗孤!不可能是!昔日的武林盟主墨夷家武高德厚!磊落轶荡!其后怎么可能使出这等下毒又要胁的卑劣手法!怎么可能随便就杀了我儿性命?!”
院中之人尽皆心有余悸,听闻此话无不显露震色。
“‘明月无尘,浩荡终无。’”神女教教主韩冲儿立身道:“这是墨夷家昔日威名……你只凭一面之词说是巫家灭了墨夷家,故而要为墨夷家向巫家和整个江湖寻仇,可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说是实?如何证明你确实是墨夷家之后?”
墨夷然却目深如海,冷然回视众人:“你们说的不错。”
他止步在巫山空雷面前,幽深道:“你即使认出我来,也未必会承认当年罪行。只不过……你们用我与我娘威胁我父下跪认输,自断筋脉,废他武功,辱我母亲,之后灭我满门,杀我墨夷氏一百八十七口人之事不会有一丝改变!”
巫山空雷面色瞬间白尽,语声亦颤:“你……你声音至多少年之龄、未及弱冠,根本不可能是墨夷然却!”
“你当真如此作想么!”墨夷然却凝目与他对视,一字一句与他道:“你们将我父亲踩在脚下指着一地的尸骨对他说江湖从此再无终无剑只有无刃刀……”
“你……休要再胡言……”
最后一字余音未尽,墨夷然却厉声打断:“当真是胡言么?”猛地一把逼近巫山空雷,两人近在咫尺,墨夷然却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当年的你不过一介少年,站在你叔伯父亲身后看着……一直看着……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哭着求你帮我……求你放过我的家人……你说……”
巫山空雷的嘴唇颤抖起来。
当年心比天高的少年映着墨夷家满院腥血,学着叔伯父亲的语气对匍匐在地的八岁稚童说……
“……天无二日,武林只需要一个主人,朝廷也只需要一双眼睛。你们墨夷家的气数已尽,我们巫家只是顺势而为……你原谅我吧。”墨夷然却一声凄笑:“你竟然叫我原谅你?你言至最后……竟然有脸叫我原谅你?!!”
巫山空雷目中惊颤,再也抵挡不住地踉跄后退。
“这……这些是对他说的……只有他会知道……你……你……”
院中之人看在眼里,心头一窒。
难道……难道此子所言……当真是事实……是巫家……
突然巫山秋雨猝然立起,“啪”的一掌拍在面前圆桌上,竟将围坐十几人的乌木圆桌当场拍断碎裂一地,她人也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三阙武人墨之毒只要运功就会反噬,三次以上即爆体而亡。
胜艳心头不由一紧。“姑姑!”
巫山秋雨厉声道:“既已将我等全部制住,又还废话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要我等这些将死之人听你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墨夷然却转目看着她:“巫家主母如此急于求死,不欲我再说下去……是怕我将巫家和朝廷的关系说出来么?”
巫山秋雨怒极:“胡说什么!”
江湖中人听闻尽皆怔忤,心下大惴,联系先前所闻,已然生出不安惊震之感。
墨夷然却大笑道:“武林盟主统领江湖、号令武林,其位竟能世家延袭,先是墨夷,后是巫氏,这与家天下又有何区别?!你等从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一听瞠目而起。
“百年来,胆敢出言反对甚至私下非议的人很快就会消声、坠势……便如齐鲁半壁山庄的冷家。”
退回到郭小钰身后的影血五指倏然握紧,目中微光一闪,不知是兴奋还是憎恨。
“今日,我便将夏朝数百年秘辛公诸于天下人!”墨夷然却一字一句冷然道:“世袭的武林盟主世家,更兼叶家影卫一职,一直都是朝廷放在江湖上维持武林安定、监视整个江湖一举一动的一双眼睛。所以巫家受我毒堡所邀,必会前来查看……”
在坐之人无不哗然。
“表面上庙堂江湖两立,朝廷明令绝不可私自与江湖势力有所牵连勾结,否则按谋逆罪论处,诛九族。而事实、是百年来朝廷从未放手过江湖之事。”
“你这样说……”诗映雪转目望着墨夷然却,不无讽刺道:“岂非明言你墨夷氏也不过是朝廷的走狗?”
墨夷然却微微颔首,竟是点头:“事实便是如此……不仅是条狗,还是条愚忠的狗,一条到死都以为是巫家负义、叶家根本毫无所知的傻狗。”
众人听闻心头微窒,不觉有些戚戚然,隐隐已能猜测出一二。
“我墨夷家忠心叶家数百年,到头来只因一句直言进谏,惹明帝不快,最后竟致杀身灭门……而当刽子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明帝十八年被我墨夷氏引荐予皇帝、与我墨夷家世代交好的中原巫氏!”
“去年桑干北,今年桑干东。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素衣的人立身院中,忽是缓缓吟道。
女声柔浅,悠悠淡淡,一分惘一分哀,一句吟罢,听得墨夷然却潸然泪下。
“死去的征人不算……世世影卫寸功也无……只有从桑干北到桑干东的染血守候,一守一世一世又一世,一代一代又一代,数百年白驹过隙。”泪染紫色轻纱,他笑道:“这就是我墨夷家曾守护的这个叶家朝廷、曾维护的武林巫家……”
一言尽,满院皆静。
墨夷然却猛然挥袖转身,语声喑哑,一声冷喝:“放箭!”
虞韵致手中玉笛一扬,已置于唇侧。
“慢着!”云萧大步上前,满面沉肃道:“这一院的江湖人多数无辜,墨夷家之事即便不幸,这样滥杀无辜屠戮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也是不仁不义。如此,你与你口中所诉的巫家、叶家又有何区别!”
众人已握紧手中兵刃欲作垂死挣扎,肃看一圈尽是黑衣铁弩,无不心胆欲裂。再看院中开口的青衣少年,既紧张又不禁心生感念。
墨夷然却闻言倏静。
许久,竟轻言道:“好。”
影血、虞韵致等人不禁一震。
江湖中人也是撼然。
下一刻,墨夷然却扬袖一抖,一柄长剑滑入手中。“夹身在江湖、朝堂之间,忠之名、义之名,于我墨夷氏尽皆两弃,只最后念我墨夷家昔日‘明月无尘,浩荡终无’之仁与信,再给巫家的人一个机会。”他转首面向巫家一席人,既冷静又幽然道:“今日你巫家可出三人与我比武,三招之内定胜负,倘若你巫家有一人胜出,我便饶过巫家所庇护的江湖无辜。”
扬剑率先所指,便是巫山空雷。“也算……最后再叫天下人看看,我墨夷家的终无剑,与你巫家的无刃刀,究竟谁高谁低,谁才真正配做武林之主!”
“好!”巫山空雷尚怔忤未言,巫山秋雨一声厉喝,如银瓶乍破,高声应道:“第一场便由我来!”
一言罢身形一转,一道劲风由她转身刹那扑出,于烈阳下有如横空漩起,直逼立身极近的墨夷然却。
江湖中人心中一震,既为墨夷然却方才所言,更为巫家主母中毒之下毫不顾忌所发的这一招!
其间气劲所至,空中之气都似被万刃含卷,沙尘扑出竟有声,此间功力,绝非一般人可比!
墨夷然却面色也是一凛,目中微光流射,风未迎面,刃气已临,他陡然抱剑凝立,转腕如轮,剑尖凝力一点,出剑如岚。
破!
扑至墨夷然却面前的刃气刀漩如水球遇针芒,陡然炸破。
一招之胜负已见,众皆骇然。此子武功竟有如此之高?!
巫山秋雨唇边染血,滴落长衣之上,然面色严厉,分毫不为所动,紧接着甩袖一抓,长愈数尺的无形气刃已握于掌中,两步行出,挥刀如浪至。
这一招“云断秦岭”唯有巫家之人可看出,是一力千钧之招。巫聿胜艳一眼见得不由惊震忧极:姑姑竟不顾两次内力反噬强催功力与之硬拼!
刀刃之气推临,不见其形,只感其劲,墨夷然却却似并不陌生此招,挥剑一横,运力一转,又直劈而下,剑锋三寸开外能见潋滟微光,乃由剑气牵引化出,直直与巫山秋雨手中无刃刀撞上,一波万浪!
云萧看出他所使竟只是终无剑第一式:流水无痕。只是瞬息之间化横为竖,一招接变招,剑气幅射开来竟成一圆,破无可破。
巫山秋雨被其间之力一振,逼退数步,目中既惊又震仍是不肯认输:“好!你剑间功力少说也有三十年,我舍命与你一拼不算亏!”言罢转手凝力竟还欲再出一招!
“姑姑!”巫聿胜艳再不能静,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捏其脉逼退她丹田欲凝之力,严辞阻道:“姑姑不可再运力了!”
郭小钰看了这橙衣少女一眼,淡淡道:“你也没有中毒。”
巫聿胜艳转身挡在巫山秋雨面前,肃然道:“两招已过第三招便算我姑姑认输,剩下来还有两人可比,我巫家长者大都中毒出招便会反噬,一招更弱于一招,多少受制,接下来的第二场便由晚辈来吧,便如这位姑娘所言,至少我没有中毒。”
江湖中人听罢微震,见青衣少年面露忧惕之色上前一步,便忆起两人长时并行而立,应是关系不浅,与他一同服了什么清气丹,故而也未中毒。
只不过毕竟年轻,巫家主母所出两招虽是中毒气势仍旧惊人,令人震慑。由她这小姐接招江湖中人都觉胜算堪危。
墨夷然却看了橙衣少女一眼,冷笑一记,长剑微垂,只道:“可以。”
第214章 巫家女婿
巫聿胜艳抱拳一记,凛声道:“请赐教。”下瞬目色一变,竟是腿与手同时攻出,相距两步便是一记横扫!
江湖中人先是莫明,随即面色便是一正。见墨夷然却凌然跃起,脚下一蹬离地三尺有余,应对之招与先前对战巫山秋雨时的泰然不动全然不同。
这才看清巫聿胜艳脚尖过处,一道气刃画成凌厉的弧线从墨夷然却离地所在划过!贴地飞出径直削断了紫衣少年脚下数丛杂草。
“无刃刀竟还能从脚下发出么?!”江湖中人无不纳罕,巫家之人也大多撼然。唯有巫山秋雨、巫聿章瑞静坐无惊。
巫山秋雨于桌下一把摁住巫山空雷的腿,低声道:“聿字辈里胜艳的无刃刀最为纯熟老练,她内力不深但有百刃身出之能,防不甚防,如果她亦赢不了此子,你我功力相差无二,虽是深厚却只怕都赢不了他。”
巫山空雷目中仍有两分惶色,闻言双手紧握,指尖微微颤簌:“二十四年了……你说他有三十年功力……那便当真是他……墨夷然却回来报仇……这……这是我们巫家欠墨夷……”一言未尽被巫山秋雨冷声打断。
“住口!”巫山秋雨压低声音喝道:“你之无刃刀当属巫家第一,故而才能坐上这江湖人眼中的盟主身份!今日逢变在群雄面前你却如此沉不住气!可知今日我巫家即便不亡,在武林中也将声名扫地,连带朝廷都会被整个江湖所猜忌!你作为我巫家表面之主不但不思接下来如何赢过此子以保巫家上下安危,竟仍沉浸在旧事之中!”
巫山空雷听得讷然,不觉怔住,低头间只是不语。
巫山秋雨见他数次抬头,看的竟是那与胜艳打斗中的墨夷然却,目中欲言又止又愧又惭。气得十指紧握,脸色都青了。
“如今他好好地出现在你面前,还拿我巫家拿整个江湖为他墨夷氏复仇,你知道你多年的愧疚有多可笑了吧!”
巫山秋雨又道:“父亲当年病故时说你外强中干,妇人之仁,我原还不信,今日算是看清了!今日之后若能不死,回罢洛阳我便废了你这外主身份!”
巫山空雷一震。
巫山秋雨冷目看他:“胜艳若落败我看你也转寰不了!你这个女儿可比你有出息多了!”
两人说话之余院中相斗的两人持刃正战,墨夷然却半空中长剑一转,剑气下射如电,铿然挡住了胜艳手中十指并发的无形气刃。
气与形相撞,竟有磨沙微响,似见刃气劈开烈日残风。
“三招已过,你败了。”墨夷然却抽剑回袖,余刃尽散。
江湖中人不得不再度感叹此子武功之高……
巫聿胜艳却于此时凌然道:“三招还未尽!”语声未落,被打散的气刃中有一道飞出已远,竟似牵丝连线、仍被巫聿胜艳控制着,橙衣的人收指转腕,凝力一弹,如空刀旋回掌中,一道无形气刃竟于墨夷然却身后回旋攻来!
影血目色一凝,有感墨夷然却气息微变,五指握剑正欲动。
便见墨夷然却猝然指剑于地一挑,身体凌空一翻,似险险避开了什么。
江湖中人虽不能明见,却能觉出这巫家二小姐与墨夷氏之子过招时的钧势与能为,招起招落不见凌人之势,却次次能见墨夷然却目中肃色,毫无轻视之意,最后翻身腾避之举更见些许仓促,不由心下震慑,十分惊异佩服……
下时却听巫家主母一声急喝。
“胜艳!”
江湖中人一怔。
巫家之人面色均倏变。
巫聿胜艳手中回旋之刃一击未中,竟似比先前并发之刀气劲更甚,随气海一牵弹空,化成一道刃浪迎面便击向巫聿胜艳。
只在瞬息之间无人来得及动作,下一刻唯见青影一闪,长剑出鞘,寒芒乍现,空气中再度响起风裂的声音。似有余刃被青衣人手中长剑劈开。
云萧执剑挡在了胜艳面前。
巫山秋雨眉间一怔:他竟似也能感觉出我巫家无刃刀?
众人不明,只觉这青衣少年的身法着实是快,天下间怕是少有人能敌。
墨夷然却看了云萧一眼,眸光淡冷,毫无起伏。转而面向巫家之人道:“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巫山空雷正欲站起,巫山秋雨蓦然将他拉住,随之开口道:“由他作为我巫家最后一人出手。”
手中所指,竟是站在巫聿胜艳身前的云萧。
青衣的人微一怔,目中肃然。
院中江湖人亦是一怔。竟不让身为武林盟主的巫山空雷出手?
随之想起青衣少年先前出来救人,一人周旋于紫衣女娃儿与黑衣女子之间,武功确是不俗,加之身法诡速,实力应是不差,只是与巫盟主相比,到底还是显得过于年轻稚嫩。
却见巫山秋雨斩钉截铁道:“他是我家胜艳的未婚夫君,早晚要入赘我巫家,便也算作我巫家之人。最后一位,我巫家指定,便由他出手与你决一高下!若胜,你依言放过院中江湖无辜;若败,我巫家亦承败,绝无二话!”
一言出,四下均是轻议声。
“巫家主母竟是孤注一掷压在这未来女婿身上了……”
“先前我便觉这公子与巫家二小姐关系匪浅……”
“虽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却也挡不住飞来横祸,今日也不知是死是活……”
蓝苏婉抬目怔怔地看着青衣人的背影,只觉他立身院中、橙衣少女身前,离自己越来越远。
恍然间心头一拧,垂目间眸光氤氲,化成了雾气。
墨夷然却转目看着青衣的人,长剑一指,语气淡冷:“你可应?”
云萧心念一转,便没有反驳,上前一步抱剑凛声道:“请赐教了!”
巫聿胜艳知时是生死攸关,眼下不过权宜之计,便只沉声道了句:“三弟小心,此子内力极深。”而后向后退开。
阿紫不知何时已凑到了蓝苏婉身旁,歪着头看着云萧背影道:“什么时候的事呀,小云子都要入赘巫家了?师父知道么?大师姐知道么?二师姐你知道么?”
蓝苏婉被她说得心伤更甚,只是垂目咬唇,微微摇头。
阿紫随即探手把了蓝苏婉的脉,取出一颗浅紫色药丸来叫她服下。“小云子已经为二师姐压制住毒性啦,你再服下我这药丸就该没事了~”
蓝苏婉闻言一惊,“你身上有可解三阙武人墨的解药?!那便快给院中之人解毒呀!”
阿紫两眉一搭:“我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啦,小云子给二师姐压制了毒性,我便取了毒性最浅的一颗毒药让二师姐试试!”
蓝苏婉面色一青,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你……”
此时但闻院中铿然之声乍响,长剑相击,其声铮铮。
一青一紫的两道身影指剑相向,运剑起式,竟皆相同?!
墨夷然却冷然道:“你难道是想用我墨夷家的终无剑来赢我墨夷家的终无剑么!”
“这……这?!”院中之人见之一怔:“他们二人所使……竟都是终无剑法?!”
云萧不回不应,只道:“这是第一式。”
一言罢目中之色一变,几分沉敛寒肃,手中长剑蓦然一弹,化出数重叠影,剑身赫赫夹杂风声,诡速之间不过眨眼竟已推到了墨夷然却面前!
赫然是终无剑法第四式:无形无影。
墨夷然却挥剑挡开,飞退一步,腕间一转招式一变,剑尖一点一挑一收,剑气如落虹飞射而出,其力千钧。
云萧惮其内力没有硬接,转身侧剑,随即向下一划,剑身过处内力如丝线牵引而出,化作横陈水波,青衣人脚下一点,幽灵闪瞬间逼近,提剑便扬:“这是第二式!”
众人惊其诡速,心头大喜,道这青衣少年远比想象中厉害,且机敏至极,于对手出招瞬间避而回击,这墨夷氏之子定来不及应变了!
下时目中一瞠,竟见墨夷然却将剑柄往后一拉,直接以柄接住了云萧这一剑,料想应是难以承受,却见他振臂一抖,两剑“呯”然撞开,紫衣少年全然面不改色,下瞬剑尖一递,直逼青衣少年咽喉!
众人正骇。
便见青衣的人双唇一抿,眸光一沉,竟似毫不意外,转颈间身影一驰,化重数叠影绕剑而上,手中长剑配合挥转,人数重、剑数重,光影如轮,看得人眼前一花,全然分不清虚实真假,谁是残影。
他冷然道:“这是第三式!”
统共便就三招,三招过后若未取胜,今日院中之人俱危矣。
江湖中人心口不由发紧,越跳越快,皆望他能一挽狂澜。尤其见他出手招式沉厚凌厉,力劲而速极,只觉大有可能!
却听剑声铮鸣,墨夷然却竟是准确地辨出了虚实残影,一剑挡住了迎面刺来的封尘古剑。
院中之人面色均是一灰,心头一颤。
然而下一刻,青衣的人却道:“承让。”
随着话音方落,墨夷然却双目一睁,只觉颈间一疼,一道刃气从被挡住的麟霜剑身之上迸出,已架在墨夷然却颈间一侧,与此同时,面上紫纱似被刀刃剑气划过,径直削断,悠悠然飘落了下来。
一院之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皆瞠目呆住,睁大眼既惊又直更震地看着那执剑不动的紫衣少年。
阿紫手里硬要塞给蓝苏婉服下的一颗毒丸“啪嗒”一声落了地,紫衣的女娃儿瞪大双眼直直看着墨夷然却,张口结舌道:“美美美美美人!!一个不输给小云子的美人!!!”
蓝苏婉闻言回目,随即一震。
云萧握紧手中麟霜剑,见到他真面目的刹那,也是怔忡惊颤。
他额间并无血樱花纹,本应由此证实,其并非同自己一样,是连城南荣家之人……
只是青衣的人看着他的脸,却绝难认为他与自己没有关系、并非亲人。
一瞬静寂之后,阿紫跳起来道:“你这一张脸,分明姓南荣!和我们家小云子是一家人才对!干什么要装什么黑夷白夷!!”
第215章 血樱额纹
乍闻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姓氏,江湖中人都是一震,一时呆在了原地。
南荣……
没错……这样的一张脸,合该是南荣家的人。
只有这样的一副姿容,才有可能是南荣家的人;只有南荣家的人,才有可能生有如此这般的姿容道是平常……
众人望见,那张举世罕见的绝色的脸上,正凝眉不忿,映在烈日晴光里,剔透有如冰晶凝雪。
面前的紫衣少年,五官精致到了一个罕见的地步,无一处不称完美,无一处不令人摒息。眼波如水幽深至极,一眼望之潋滟如碧波万倾、旖旎如烟波浩渺,雾气缭绕,氤氲缱绻。偏生眉峰如柳,又细而长,配着这样的一双眼、这样一张太过精致的脸,不觉便偏了三分女色,一颦一蹙可称绝美。
然眉眼间有着郁结不散的森然冷意,目色忿然而狠戾,周身透出一股罂粟般瑰丽而魅惑的美、与凄寒之意。
此貌倾人心,此貌惑人心,此貌亦警人心。
众人望得几乎收不回目光,墨夷然却面有怒色,扫视了众人一眼,眸光冷厌,扬剑甩开了云萧架在自己颈间的刃气:“你赢了!”
云萧却只是瞠目望着他,不知回神。
几步之外,巫山秋雨看罢墨夷然却的脸,虽是惊异,然更为惊震的却是云萧对墨夷然却所使的最后一招,众人未明紫衣少年为何承败,巫家之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终无剑招落下之后,青衣人紧接着化劲气于剑身迸出,凝气成刃架在了紫衣少年颈侧。
竟是熟练终无剑的同时更兼习得无刃刀,两相结合以败此子!
巫山秋雨转向云萧,目色震惊凛声道:“你怎会我巫家无刃刀?!你怎可能会……”
巫聿胜艳也是怔目半晌,此刻听闻巫山秋雨质问才猛然回神,上前一步就道:“*姑姑莫怪……无刃刀是胜艳授于他……”
此言一出好事者立时便想到一处……瞩目在青衣少年与胜艳身上的目光便更见几分暧昧之意。
尽皆一副了然之态,心道毕竟年轻,也是人之常情。
巫家之人却不然,睇目在青衣人身上的目光更见复杂凛冽。
巫山秋雨目光直直地看着云萧,心下如擂鼓不断。
此子既能习得终无剑也能掌握无刃刀……那他必然只可能是……
“这紫衣女娃儿方才说什么……此子与这紫衣少年是……”
“她方才指着青衣少年说话,言下之意竟是这青衣少年也是南荣家之人,与这紫衣少年关系莫大……这如何可能?”
“怎么不可能!”阿紫蹿到墨夷然却面前指着云萧便道:“你跟我们家小云子长得太像了!肯定是南荣家的人!!小云子自己不记得了,但阿紫是知道的~小云子本来是姓南荣的!所以你今天冒出来要帮什么墨夷家报仇对付我们,实在太奇怪啦,你们南荣家自己的仇不是还没查清楚还没报嘛!我看你说不定是傻兮兮地被人骗啦,快别跟小云子对着干了,他说不定是你哥呢!”
蓝苏婉听得急甚,立时赶过来阻止紫衣的人儿胡言乱语:“阿紫!莫要再说了!师弟的身世他自己尚且不明,师父也从不提及,定是有所顾虑和考量……你怎可轻易就说了出来!”
阿紫转身朝着蓝衣的人道:“阿紫要是不说,他……”手指墨夷然却,嘟嘴便道:“说不定一会儿就要放弩箭射我们和小云子啦,虽然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但师父应该不想看到死这么多人……所以阿紫还是说出来吧,不然他说不定一辈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呢!”
蓝苏婉气道:“难得你还惦记着师父想与不想,那你可知这一踏我和师弟出来就是奉师父之命阻你在外声张与人动武、要逮你回去的……”
紫衣的人儿立时“啊”了一声,大眼眨了一眨,随即搭下两眉道:“……哦。”
墨夷然却从头至尾冷眼看着阿紫几人,毫无所动。转目间望向云萧,冷笑道:“一者,我与你面貌上没有半分相像;二者,我十分清楚自己是谁不劳你等费心;三者,今日你虽代表巫家赢了我,却也救不了中原巫氏和你自己!”
巫聿胜艳面色一变,拧眉道:“你先前分明承诺只要赢你一场便放过院中江湖无辜……”
墨夷然却语声一厉猛地打断她:“我只答应饶过巫家所庇护的江湖无辜,可有答应不杀巫家之人?!”
伸手一指云萧,墨夷然却冷道:“他既能代表巫家出面与我比武,自然也该与你们巫氏一起葬身于此!”语声一落墨夷然却飞身而起,一退数步,立身虞韵致身前扬手便道:“杀了巫家的人!一个不留!”
虞韵致当即抬起手中玉笛。
“等等!”青衣的人蓦然又道:“我小师姐所言不错,你不是墨夷氏后人,没有道理要为墨夷氏向巫家复仇。”
墨夷然却冷厉道:“我是墨夷然却!”
青衣的人直直望着他,沉目道:“你不是。我虽不知你额间的血樱额纹何以不见,但你确实与我同出南荣一氏,绝非旁人。”
墨夷然却面露愠色,语声又冷又怒道:“我就是墨夷然却!”
青衣的人将手中长剑抡转一扬,放到了蓝苏婉手中,下一刻伸手摸到自己耳后,揉搓半晌,捏起一层薄薄的面皮。“我奉家师之命在外行事均以易容示人,故而你不知自己与我长相相像……但我已知自己身世,故一见你面容,便知你我必为血亲。”
云萧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墨夷然却,慢慢撕下了自己脸上面皮。“你且看清楚,你我究竟相像与否?你当属墨夷一氏,还是我连城南荣家……”
云萧话音未落江湖中人都已震色,不觉间一个个立起,直直地望向院中青衣少年。
猛然间心跳如擂鼓,眼睛一瞬也不离地凝在青衣人正除下易容的脸上。
此子当真是已殁的昔日连城南荣家之人?!先前未想,他是何处习得墨夷家终无剑法的?!且这紫、蓝衣的两个女娃儿与他师出同门,均让人感觉不凡,却极少在江湖上得见,又是何来历?
武林之中哪一门派如此低调隐晦,实力不俗,却甚少于江湖上走动?
一院之人未及深思,于青衣人除下易容的一瞬间,尽皆呆住,直愣愣地震在了原地。
瞠目无声,难以回神。
恍然间晴光烈日下鸦雀无声,满院数百余人中唯心跳声跃然,声声响起,清晰在耳。
巫聿胜艳转目望着云萧,也是愕然。
“三弟,你……”
面上不觉竟起红云,手捂心口脑中一片轰乱。
这天下间怕是再也找不出面相比他更出色的人了……
若说紫衣少年是瑰丽旖旎,偏于女色,一颦一蹙绝美而惑人;那此子便可称为瑰姿冷逸,偏于男颜,举手投足风华惭天下。
二人面貌至少有七分相像,五官皆如雪雕玉刻,绝美无俦,摄人心魄。
只不过一者面相三分阴柔,一者面相清冷艳绝。
尤其见得青衣之人额间赤色缭绕的血樱花纹,众人只觉心口一窒,控制不住地一看再看,再难移开双目。
这样的一张脸,确实可令人一见倾心、再见铭心、三见失心。
南荣家倾国倾城之名,确非妄言。
青衣人因长年易容,面色过于透白、额纹过于艳丽,两相映照,便如血映霜华,又冷又艳。
他眉形不比紫衣少年纤细,如松枝覆雪,斜飞入鬓,远山尽失色。
双目不如紫衣少年来得深幽,然皎然无尘,似天阙明月,配一身青衣和面上沉然不语的神色,只觉一股清气和傲气隐隐透出,似与生俱来,不可逼视。傲岸非常。
院中女子看着他,脑中昏昏沉沉之后余下的,便只有这四字:艳冷独绝。
墨夷然却不觉退了两步。眉间似蹙不蹙,目中似乱不乱。
两人气质虽有不同,然五官、面貌之相像,任谁也看得出。
云萧上前一步,字字铮然道:“六年前南荣家被灭门,我虽已无当年记忆,但深知自己是南荣家遗子,名为南荣枭。”青衣的人直视墨夷然却,一字一句道:“而我原还有个弟弟,若能不死,应与你一般无二……名唤南荣静。”
一刹那间满目血光于眼前闪过,伴随着血色樱花飞舞零落。
哥哥……报仇……为爹爹……为娘……为连城……为我!!
紫衣少年忽是怔了一瞬,恍惚着往后又退了一步。“不是……”
他垂首间有些疑惑又莫明地喃喃道:“我不是……不是南荣家的人……不是南荣静……我是墨夷……是墨夷然却……”
紫衣少年摇了摇头,抬头来目色灰沉了三分,扬声便道:“我是墨夷然却!是墨夷家后人,清楚地记得当年巫家以贺我生辰之名至我墨夷家屠我族人灭我满门之仇!巫山空雷当时不过少年之龄,亦在当场……”
“你所言非实。”突然院中一人开口道。
青娥舍所在之处,郑心舟头也未抬地指出:“你当下不过一介少年之龄,怎可能见过巫盟主年少时,他年长你数十岁不止。你说的不是真话。”
墨夷然却一脸笃定决然:“是真!”
“那你当年所见便不是巫山空雷。”
“就是他!”
郑心舟微微抬头,不高不低道:“这是不可能的,难道你并非外表所见,已有三、四十岁年纪不成?”
墨夷然却听罢一愣,原地怔忤了半晌。而后回头,眉间蹙起,望向郭小钰,竟是与她问道:“我……是何年岁?”
第216章 一十六岁
素衣的人抬眸回视于他,安静半晌,平声道:“当是十六。”
影血眉间立即一拧。
墨夷然却听罢,双目微微睁大,一时呆在了原地,半晌不知言语。
下一瞬目中不由现了昏茫……数次摇头又低头。“不对……不是……怎会……”
影血上前一步便想说话:“少主人……”
墨夷然却刹时回头,冷目看她:“为何是少主人?不是主人……?”他面色几度倏变,已明显现出混乱之色。
黑衣女子面色一凝,飞快退到郭小钰身边低声质问道:“影主何意?!竟告与少主人真实年岁!若少主人心生异想情形失控主人的仇如何得报?!”
郭小钰面色平淡,只道:“现在于我面前的人就是主人,他想怎么做、会怎么做,就是主人想做会做的,我没有资格阻止,也不敢有欺瞒。”
影血眸光噬血:“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郭小钰面色毫无起伏,仍旧柔淡。“我为五影之首,所行之事由主人直接授意,你多虑了。”
影血握剑的手一拧,眸光冷鸷,咬牙说不出话。
毒堡院中,众人尽皆紧张地看着墨夷然却,虽也听见了素衣女子所答,却不知这紫衣少年是何缘故深信自己是墨夷氏后人,乍闻不合情理之处又会做何反应,似乎生怕他错乱之下,突然发难,神情皆有些紧绷。
云萧上前一步:“你应该是我弟弟……”
“住口!”紫衣少年回身便是一声冷喝,直直瞪向青衣之人。
云萧拿回麟霜剑,凝目与他对视,目色铮然,分毫不退。眸光亦是冷凝。
眸中之意,便似笃定,不容得他不承认。
墨夷然却看着他的脸,脑中不由更乱。
他的脸……与自己这样像……
我明明有着三十多年的记忆……为何会只有十六岁……
我……到底是谁?
墨夷然却目中越加昏乱。
而且……他的血……
对视良久,紫衣的人忽是负手转身,径直走向郭小钰,语声沉缓:“我……先回去想想……”
郭小钰却似已然料到,安静地垂首应道:“是。”
墨夷然却行出三步,忽然驻步,背对云萧道:“今日我罢手,只因三局败一局,故而饶过这群江湖人;不杀你等,也并非因为承认了你的妄加猜测;墨夷家的仇,更无可能就这样算了……”他回头望向巫山空雷,眸光又冷道:“巫家之人且都听清了……你们欠下的,终归要还!”
巫山秋雨心神一凛,巫家的人不由面色肃寒。
墨夷然却冷笑一声,转身快步往院后行去,紫色身影越行越快,至后竟是飞身而起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你……”云萧目中一紧,望着他的背影快步追上两步,又怔然止下。
握剑的手微微一紧。
“撤吧。”墨夷然却走后,郭小钰扫了一眼院中身着虞家弟子服的人,淡淡道。
影血目泛红光,看着她拂衣转身,从容而退……
竟于此时此刻撤退!怎可于此时此刻撤退?!
今日若放过这些江湖人待他们解了毒,怎可能不追查反击?!而且……怎么可能放弃面前这样的局势?!
“不能退!”黑衣女子陡然喝道。
院中之人但见一色紧袖长衣的“虞家弟子”跟随素衣女子身后快速撤离,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将将生出一股险死还生之感。下一刻便听得黑衣女子一喝,神情骤然一惊,再度绷紧。
郭小钰脚下一顿,头也未回,只是淡声吩咐道:“走后院‘离’之径,开启奇石阵,即刻撤离毒堡。”拂衣再度离去,视影血如无物。
虞韵致看了一眼素衣女子背影,扬笛奏起召回尸蛊人。
却是这时,影血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虞韵致的手腕。
“怎可放过他们?你忘了毒堡虞家的覆灭、忘了你家小姐的仇了么?”
虞韵致执笛的手一滞,直直看着院中。
还未走出院中的郭小钰转身回头,眸色冷然了几分,警告道:“影血。”
“虞韵致,你莫不是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你说过要给虞家报仇,给你家小姐报仇,今日这些江湖中人都是尊崇那清云宗主、畏惧当今朝廷的!都是当年灭虞家的帮凶,难道不该死吗?难道不该为你家小姐偿命吗?”
虞韵致听得十指紧拧,眸光几度变换。
郭小钰似感不祥,眉间一蹙。“虞韵致,不得妄动,与我退。”
影血冷笑一声,附耳于虞韵致幽声道:“毒堡覆灭,他们中的这些人无不拍手叫好;你家小姐被困血池枉死,他们全部无动于衷。对那清云宗主敬仰至极,对虞家引以为耻,全不知你家小姐死得无辜,这样的一群人难道不可恨、不该死吗?”
“可恨……”虞韵致霍地冷道:“该死!”
言罢竟是双目一睁,手中玉笛一扬,执起便吹。
刹时笛声一响,呜咽如泣,冷厉如鬼哭。
郭小钰一怔。
院中之人一时呆震住,还未来得及反应。
“小心!”云萧心头一寒,猛地扬声。
“嗖嗖——”的箭弩声却已离弦响彻,无数尸蛊人听闻笛声飞快架起臂上机弩,沉黑色铁矢自四面八方飞向院中!
众人抬头刹那,箭矢已临面,下一瞬惨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鲜血四溅。
“啊——”惨呼不断,院中之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用武器挡!不要动用内力!”云萧面色急凛,扬声说罢快速挥剑道:“小师姐挡在二师姐面前护东北方!大哥护西南方!我去打下她手中的笛!”
“好!”胜艳飞身护到巫家之人所在西南方向,周身刃气不断挡下射来铁矢。
阿紫挥掌击落无数铁箭挡在蓝苏婉面前,下瞬双臂一振正欲再出弯刀,突闻远处那执笛急奏的沧桑女子吹到激愤处高声叫喝道:“小蜜桃!咬吧!”
紫衣人儿目光忽地一震。
下一瞬一道青影自阿紫身侧闪出,麟霜剑于远处划过一道寒光,玉笛飞出,笛声立断。
云萧一剑指向虞韵致。“以笛声号令害人,以致死伤无数,你与江湖有何深仇大恨!”
虞韵致眸中仇火深燃,被他以剑所指退了一步,身后的影血一手按在她背上。
“我知你还能用手笛控制它们,不要放过这个为虞千紫报仇的千载难逢的机……”影血口中的“会”字未及落下,突闻一声沉喝从远处传来。
“影血。”语声不高,清晰在耳,语声中的冷意一下敲在了黑衣女子心头。
紧随之一道身影掠入院中,衣白如雪,红梅冷傲。
来人手执玉扇,雪色流苏轻曳,自高墙上飞身而下,扬起一阵清风。
蓝苏婉一闻此声便是一喜,抬头便道:“梅大哥!”
梅疏影自蓝衣的人头顶上方掠过,径直落向院中的黑衣女子,眸光沉冷,踏步而下:“北堂的仇,本公子今日向你讨一讨!”
影血闻言双目一睁,拔剑便退。眸光亦是冷冽:“梅疏影——”
“你把冷家的衰败算在江湖人头上,如此你兄姐就无过了么?”梅疏影冷冷睇目于她,转而讥讽道:“冷剑心,有些家丑,杀了整个江湖的人也遮不住……便如你,便如你们半壁山庄的冷家!”
“你——”黑衣女子霍然大怒:“梅疏影!你的可恨便如你放在整个江湖的这张网一样,无孔不入无缝不钻!这样的东西早该除尽!你和你的惊云阁早该灭亡了!”
梅疏影冷冷一哼,转腕间手中青玉扇竟已毫不留情地击出,直逼影血面门。“将死之人的吠声,本公子向来没有闲情去听!”
手中扇抡转击出,狠狠敲向影血心门,黑衣女子快速横剑来挡,冷玉般的声音覆着一层内力重重敲在影血扬起的剑身上。
内力透扇而出,撞得剑身久颤不止,影血五指一麻,险些握不住剑。
蓝苏婉于院中看到,立时想到三阙武人墨的毒,不禁忧急:“梅大哥!这院中之气有毒你且……”
却是下时,巫聿胜艳闻言立时回身与她道:“蓝姑娘不用担心,此前云萧叫我将清气丹碾碎配烈酒洒出,如此艳阳下酒气蒸发迅速,院中之毒应已清,再有人入院不会再中毒。”
蓝衣的人闻言一怔。
虽有幸色,然心下亦滞。
此些要事,师弟分毫未与自己相商,危境下尽皆托与了她……
此间默契与信任,自己竟已远远比不上了。
蓝衣的人双目轻垂,似柔似哀,轻言一句向面前橙衣少女谢过,再不言语。
云萧以剑指向虞韵致,转目看见梅疏影与影血相斗。
白衣的人手中玉扇一转,青玉扇尖再一次点在黑衣女子剑身之上,影血立即转剑欲扬,“铿铿”之声忽起,十数块沉黑色剑身铁刃砸落在地,影血手中之剑竟在梅疏影两下玉扇敲击之下迸裂碎散,断裂一地。
影血心头一震飞身便退,目露骇色,亦露鸷色。
梅疏影扬扇之余悠悠然道:“本公子已说了,今日来,是为讨北堂之仇。”一击敲在黑衣女子肩头,但闻骨裂之声脆响,影血闷哼一声,踉跄倒退十数步,冷汗刹时涔落。
梅疏影悠凉的语声一转,陡然又冷又厉:“你以为,今日还有命跑得了么!”
第217章 其师之风
话音未落,玉扇再扬,破空有风,直指黑衣女子颈间喉管,真是又狠又准。
影血骇得脸色冷白,汗湿额发,险险一退堪堪躲开了梅疏影手中之扇。
“阵已启,速退。”郭小钰立身已远,看见此人赶来,面色一肃,转头便走。
那边被梅疏影逼得一退再退的人闻言目色一寒,却似得了启示。
转身便往郭小钰离开的方向急退。
此时院墙外璎璃、玖璃也已赶到,看到郭小钰当即一凛神,不等梅疏影吩咐拔剑便追,下一刻一道翠影自素衣女子身旁闪过,身法之快令人震慑,只一瞬间便将素衣女子带离。
“是影木!”璎璃话音刚落,院中与梅疏影相斗的黑衣女子便手执断剑一掠而起,向着正南方向纵掠急退。
“还想跑!”执扇之人目光冷彻,手中玉扇一收飞身便追。
青衣人忽想起郭小钰先前所言“离”之径、奇石阵……顿感不祥,立时朝他背影喝道:“梅疏影!不要追了!”
白衣公子恍若未闻,足尖踏落飞沙,身影倏忽已远。
“公子!”双璃不禁也忧,璎璃立时道:“郭小钰此人不可不忌惮,我去追公子你留下保护小姐!”一言罢纵身便起紧追梅疏影而去。
玖璃面色亦急,追上数步无奈止下,眼见二人飞身远去只得快步折向蓝苏婉身侧,只是回身一瞬,又促然止步。
玖璃转目间凝视着一旁剑指一名女子的青衣少年,愣了半晌,讷讷出口道:“方才多谢出声提醒我家公子……敢问阁下是?”
云萧一愣,继而迅速转身出手,点了虞韵致周身穴道,之后一把将剑归鞘,肃淡道:“是我,云萧。”回望玖璃过于惊直怔愣的目光,青衣的人皱了皱眉,下瞬见得面前之人一震,似是惊醒……云萧复又补充道:“此前面相是为易容,因我是连城南荣家遗孤后人,故家师嘱咐在外行事均需易容。”
玖璃闻言又是一震,目光凝在青衣人额心瑰丽冷艳的樱花纹烙上,一时恍然……
下一刻想到梅疏影力查南荣家灭门一案,又有些怔然。
半晌自觉望之已久,目光过于直怔,忙敛下目光抱剑一礼,低声道:“原是端木先生吩咐,南荣一氏面相均出色,确实有此必要,方才一瞬玖璃冒犯了,还望恕罪。”
云萧修长冷逸的眉宇微微一蹙,下瞬便展了开,只道:“……无妨。”说话同时人已迅速回身,快步往院中哀嚎不断、浑身颤簌的众人赶去。
“院中之人多数中毒,受伤不轻,救人要紧。”
蓝苏婉、胜艳、玖璃随之而动,亦奔上前查看。
“小姐您没事吧?”玖璃立身蓝苏婉身侧忍不住问道。
蓝衣的人摇了摇头便向俯身抓住一人急急探脉的青衣人望去。
云萧看罢凛冽道:“他们原本就中了三阙武人墨之毒不能运功,又中铁弩剧毒,两毒于体内相互催发、毒性更烈,尤其弩箭上之毒似是来源于南僵的尸蛊毒,有蚀骨之效,痛苦难当,不运功相抗常人实难忍受。”
众人听罢面色均白。
云萧回头便与蓝苏婉道:“我以银针刺渡为他们锁住心神减轻痛苦,如此可多熬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二师姐需与小师姐尝试为他们解其毒一,否则怕都危险。”青衣的人言罢迅速从袖中排出银针,转腕间眼也不眨地朝一地之人头上神庭、劳宫两(liang)穴(xue)射去。
“师弟……”蓝苏婉一脸急忧,看了他一眼忙蹲下为众人把脉。
玖璃、胜艳跟随青衣之人身后一一点住哀嚎之人的穴道、不让他们挣动,以免银针错位生出差错。
不多时院中两度中毒的人全部被银针锁住心神,扶靠在了桌脚四周。
云萧眉头紧蹙,额间已汗湿,回头见蓝衣的人执脉而看仍无进展,不由抓住一人手腕一看再看,面色亦沉了下来。
蓝苏婉放下那人腕脉,只觉忧心如焚却又束手无策,转而面向青衣人道:“师弟可有解法?”
云萧面色凝肃,迟疑少许,亦是摇头。
“三阙武人墨的毒本已难解,再加上尸蛊之毒,两相混杂……我手中的岑丹本可解弩箭之毒,但实不知对三阙武人墨之毒可有影响,若瞬间加剧催发,他们很可能在未运功之下,亦爆体而亡。”
蓝苏婉听罢咬牙,忍不住回头急道:“阿紫!你研的是毒,且速来看看!”
那紫衣小人儿不知何时窜到了被点穴制住的虞韵致面前,歪着头一直打量着她,此时闻言便回头搭下两眉无奈道:“我早看过啦,没有办法啦,我只会以毒攻毒一种解毒的法子,他们已经中了两种毒,再吃阿紫的毒药铁定马上就要死翘翘了……”
蓝苏婉与云萧对视一眼,目色不由凛极。青衣的人沉声道:“没有时间耽误了,只得冒险一试。”
蓝苏婉心头□□,又惊又忧又震,只觉如此行事极为不妥,却也再无他法。
“不用迟疑了……”四下被扶靠在桌角墙侧的人面色多已惨白,此时满头虚汗、羸弱至极地开口道:“公子尽管一试吧……能救得几人是几人……生死由命……我们……必不怪公子……”
“是……今日多蒙公子出手……多次欲救我等……心下已是……感激……公子不必……不必迟疑了……”
“……好。”青衣的人肃面半晌,静静吐出这一字。
而后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瓶檀色丹药来,握于手心一瞬,滞顿再三,终于扶起一人欲要喂下……
却是这时,“呯——”的一声,听得厚重朱门往两边一弹同时撞上院墙,被虞家弟子从内栓上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一掌挥开。
晴光映碧,沙石缓落。
一袭绿衣之人当门而立,目光扫过院内狼藉,一脸冷漠寒肃。
“师父……”
她话音刚落,艳阳流光之下,一袭白衣之人坐于木轮椅上,被人慢慢推入了院中。
“那是?!”
众人惊见,无不瞠目,原本哀嚎满地、惨叫声不断的院中竟安静了一瞬。
白衣轻曳于地,随木轮轻转于沙石间淡淡扫过,却未能沾染尘埃。
便如薄雾轻烟般缓缓漾过一地泥沙,如微风,似流水。
众人看着她,原本焦灼痛苦的目光竟恍恍然地……慢慢沉静了下来。
鬓边细长的雪发于推行中微微向后拂起,眉眼浅素无奇,淡漠凝肃,只是十分清静,十分宁和,清冷如水,静默如画。
远冷而又安宁。
让人见之心头亦静,心气亦和,万千纷绪竟于无形中淡却了一成。
白衣墨发,眉目淡泊,一身素净,别无他物。
云萧抬头来望见,眸光本能地、便是一颤。
刹那间心如擂鼓,欢喜雀跃,握在掌中的数颗药丸几乎成了齑粉,指间隐隐在抖。
“师父?!”“师父!”
紫蓝衣的两人见得来人无不惊喜,阿紫眼前一亮撒腿便奔上了前去:“师父师父!您也来啦!!”
蓝苏婉惊喜地行至白衣人面前,立时拂起裙摆跪下,又快又柔道:“小蓝拜见师父,院中之人多数身中剧毒难解,我与师弟均束手无策,您能赶来,真是大幸,他们当是有救了……”
一院之人无不心头震颤。几乎同时想到……难道她是?!
诗映雪、巫山秋雨几人均未中弩箭之毒,只运不得功于桌侧肃面而坐……霍然间得见了此人,神情不由肃穆。
青娥舍前舍舍长郑心舟与舍卫江山秀却未再迟疑,率先起身而立,远远便向椅中女子曲身一拜,极为恭敬道:“拜见端木先生。”
身负神医之名的归云谷主端木先生,便是此一届云门之掌、清云鉴的传人,其门下传闻是有四徒,然只有少央冷剑叶绿叶为武林中人所识,名在江湖。
此时入院之人一站一坐,一墨一白,便由椅侧一名绿衣女子在护。
有识者,已认出椅中白衣人身后,正是森云宗主墨先生——端木先生的大师兄墨然。
而那绿衣女子,满脸冷漠,正是常代归云谷于外出面行事的端木先生大徒,武榜排名第四的原碧宁郡主——少央冷剑叶绿叶。
而那椅中之人两鬓微白,双目长阖,不良于行……是何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众人心潮不由都澎湃了起来!
若是此人,今日得见真可谓平生大幸!得遇更是劫后逢生……
但见椅中女子回望青娥舍之人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一礼,浅声道:“三位长老不必多礼。”
她身后的墨衣之人抬头环顾院中一眼,语声轻怜道:“毒堡之会生了何种变故?怎会有如此多的伤亡?”
白衣女子虚无的视线亦落向院中。
眸光沉恤,面色微白,隐见悯然哀意。
下一刻,轻言唤道:“萧儿。”
云萧闻声一震,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而后将怀中伤者交予胜艳手中,起身行至了椅中之人面前。
青衣的人直身跪下,语声沉肃道:“萧儿拜见师父。见过大师伯、大师姐。”
众人不由怔震。
心道这三子原来就是端木先生所收的其余那三徒:惊云阁蓝苏婉、紫无命、云萧公子。
难怪如此不同凡响……
尤其这云萧公子,竟是南荣家遗孤后人,不知是何机缘归入了清云宗门下,今日立身江湖之上未见传言中南荣家之人的倨傲狂肆,倒是颇有其师之风,肃穆沉静,谦恭谨慎,武功高强又见识不凡。
将来的能为可见一斑。
第218章 雪袖蒙尘
青衣的人只是低头不语。
安静地、沉默地、肃穆地,跪在她的面前。
只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然跳动着,一声高过一声,几乎快要跃出胸膛……
分明离开不过十数日,竟如生分数久寒天般恍惚窒意……
众人面前,青衣的人强迫自己静下心敛下目光,紧抿双唇低垂着头,不去抬头看她。
然而握剑的手,早已紧桎得发疼。
墨然温声与椅中女子道:“我去看看他们所中的毒。”便自木轮椅后行出,径直走向了院中伤者。
端木若华轻轻颔首。“有劳师兄。”
待得墨衣之人行出十数步,白衣人悯然而清和的目光望向了面前所跪之人。
“岑丹之用可清尸毒去蛊邪,只可内服不可外敷,你手中有伤,不宜触之。”端木若华伸手与他,续道:“且把手伸予为师。”
跪地之人只一愣,本能地伸手与她。
下时回过神来急欲抽回,白衣的人却已准确地接住了他的手。
指间相触的那刻能感觉到少年人极轻地颤了一下,端木若华微微怔然。
“萧儿?”
青衣人抑声道:“只是有些疼。”
端木若华不觉微怜,轻轻翻转少年人的手掌向上,露出掌心一道横长的伤口,拂袖便以另一只手腕上的长袖轻轻拭去伤口上的血渍和丹粉。顿时白衣染血,雪袖蒙尘。
青衣的人见之掌心微蜷起,低声道:“只是小伤,不必染脏师父的衣袖。”
端木若华闻言极浅地叹了一口气。“身外之物何能与人相较,无须挂念了。”
云萧听之默然,手握霜华,未再言语。
椅中之人抚开他的手掌,续为他拭净伤口取伤药敷上,口中似无意般淡却道:“这是阿紫所使的弯刀。”
那方紫衣的人儿原本抱着叶绿叶一只手臂正在撒娇,霍然间听了这一句,小脸便一僵,脑袋似缩回了脖子里,慢吞吞地挪到白衣人面前跪了下来……
“师父阿紫知错了……阿紫不是故意的……”
椅中之人目色仍是淡的,只是眉间细细地蹙了一分,似是隐忧……此次未再像以往那般*轻易便纵容不计。
微微张口欲言,转而又止,最后方轻叹一声,缓声道:“不可再这般伤及同门了,可知?”
紫衣的人儿听罢,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头低得更低,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面前之人,声如蚊呐道:“阿紫向师父保证,再不会了。”
白衣的人语声虽淡亦沉,极轻道:“此伤斜切而深可见锋利急速,想是萧儿握住了你的刀方止下了刀势。如若不然,恐生性命之忧……”端木若华轻轻顿了一瞬,而后望向了阿紫所跪的方向。“若有下次,为师不会允了。”
此言似劝戒又似警示,叶绿叶立身一旁听得微微拧眉。
蓝苏婉看向云萧掌心的刀伤,也忍不住看了阿紫一眼,心上有忧。
阿紫扁着嘴趴到了地上。
“阿紫懂了,师父您别生气,阿紫真的不会了……”
端木若华目中殇意一闪而过,轻轻点了点头,转而温言与她道:“起身罢。”
而后以指轻抹过敷在云萧掌心的伤药,便唤小蓝近身与云萧包扎了。
“谢师父、二师姐。”青衣的人拂衣而起,立至白衣人椅侧。
叶绿叶转目看向他,忽是一震。
而后眉间一拧,霍然冷声道:“你怎的除下了易容?”
端木闻言也是微怔,偏首已静。
“回大师姐……回师父,毒堡之会横生变故,郭小钰与一人自称墨夷然却领丐帮之人冒充虞家弟子下毒与一院江湖中人,那子与我年纪相仿,自称是墨夷家后人此行为报墨夷氏之仇,然其貌……与我长得极似,我故而取下易容与他对证……”言至此处青衣人滞了一下,而后方道:“萧儿知师父命弟子易容是因南荣家灭门一案至今没有来龙去脉,我以本貌行于江湖恐生事端,今日擅自取下易容有违师父之命……只是我已知自己身世,记得师父曾言我原还有个弟弟,只觉那自称墨夷然却的人与我过于相似,且今日之前我也曾与他见过,当时之境,纵白为从傅长老风雷鞭下救他不惜违我之命。联系种种,弟子只觉此子极有可能便是南荣枭之弟——南荣静。”
叶绿叶听他提得南荣枭之名顿时一震,快速道:“你已恢复了记忆?难道你的武功已……”
端木若华打断了绿衣之人,淡声道:“并非如此,萧儿身世,只是为师告知于他,仅此而已。”
叶绿叶眉一蹙,想到青衣人提及南荣枭之名时竟如在说旁人,不由生出异样之感。下时明白过来云萧虽已知自己身世,却并无当年记忆,故而难以入心,情感淡泊……
蓝苏婉亦明白过来,目中不由复杂了一瞬,默声看着云萧。
阿紫亦来回看了白衣人与云萧数眼。
端木若华静静望远,“经年易容也非长久之计,萧儿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恢复本貌也无不可。”默然片刻,白衣的人与他道:“从今往后,你便就恢复本来面貌罢……若有闲暇,也可往你连城南荣家所在看一看。”
几人闻言倏静,青衣的人滞了一瞬,而后抱剑恭声道:“……谢师父。”
椅中之人不知是感慨还是叹然,沉吟许久,慢慢道:“若是南荣静公子亦幸存于世,且身在影网,那便如梅疏影所言,影网与当年连城南荣家灭门一案……许是牵连甚密。”
蓝苏婉闻言立时道:“师父说的是。出事之前梅大哥传书与我,已洞悉了毒堡之邀背后之实,信中提及毒堡之事是墨夷氏遗孤向江湖武林报二十四年前墨夷家满门被灭之仇的复仇之举,道此墨夷遗孤便是影网幕后之主,专为对付巫家而来。小蓝想,此间之事,梅大哥应知晓不少。”
叶绿叶听罢眉一拧,冷道:“知道却不来阻止,以致蜀郡伤亡至此,梅疏影是何心!”
蓝苏婉面露忧然:“梅大哥定是被何事耽搁了,所以将将赶到,方才追影网影血而去……定非有意。”
椅中女子听得微微怔神,而后轻言问道,“梅疏影……亦是至之未久么?”
云萧闻言便看向了椅中之人。
蓝衣的人正要答话,云萧冷然一瞬,平声道:“郭小钰领人依正南离之径而撤,言及一项奇石阵,弟子只觉此人撤离之路不可能不设后招,故叫梅大哥莫要再追,以免踏入郭小钰所设伏击阵法之中,只不过梅大哥没有听,依旧追去。”
青衣人的语气肃穆中多了两分淡漠、少了两分谦和,听得椅中之人神色微怔,目色轻轻凝起。
端木若华转而望向云萧道:“梅疏影与影网影血有阁中北堂长老之仇,是故今日撞见,必难放过此人……只是萧儿可知,惊云阁是因何故与影网相斗至此,经年两立?”
云萧微皱眉道:“弟子知晓梅大哥一直在追查影网,当年公输家的陨铁被夺,后来的青娥舍岁银被夺及傅长老之死应都与影网有关,惊云阁与影网相斗已久,不仅有北堂长老之仇,更有二师姐父母之死。”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而后道:“近年来两相对峙之势越加明显,可谓水火不容,更是因为……”椅中之人望向青衣人所立的方向,续道:“梅疏影一直在极力追查南荣家灭门旧事,此事牵联涉广,梅疏影查到影网便是其间串联的那一根线。”
白衣的人微叹声道:“所以影网几次三番欲除梅疏影,既是为阻他继续追查,也是为覆灭惊云阁,缄此人之口……当年关中之时为师与他一同遇袭,便是因此。”
青衣的人闻言一滞。
忽是默声。
端木若华未再多言,转而与小蓝道:“且与为师过去助你大师伯为众人解毒。”
蓝苏婉本是静立一旁神色怔然着,听闻端木吩咐立时回神过来,垂首便应道:“是……师父。”伸手推过女子所坐的木轮椅,蓝苏婉忍不住道:“师父,小蓝有些担心梅大哥……”言罢抬头看向院中正与巫聿胜艳一齐照看院中伤者的玖璃,目有忧色。“玖璃被留下照看于我,梅大哥身边便只有樱璃一人……若真如师弟所言……”
端木若华静坐木轮椅中,没有说话。似是在等。
下一刻,一侧青衣人终于抱剑凛声道:“师父,郭小钰诡谲多变熟谙阵法,梅大哥于阵法知之不多此去恐险,望允弟子去助。”
椅中之人目中一闪而过的慰色,点头道:“诸事小心。”
“是!”云萧应罢,身影一掠而远,径直往正南方纵去.
毒堡后院正南方,树茂草深,乱石林立,一条小径于其中若隐若现。
突然劲风急拂,草木尽折,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前后纵至!
黑衣女子额际沁出冷汗,手捂肩头急急落步在小径上,依着脑中所记步位往前快步而走。口中冷喝道:“梅疏影!我劝你就此止步!否则再追入影主阵法中你就算杀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周全得了!”
身后白衣公子毫无滞顿,脸色如冰般冷冽,“周全不了又如何?本公子所道之言岂会作罢?今日北堂灵前我誓要拿你祭奠!”
第219章 因为阿草
影血步位行尽自知入阵,回头看向白衣人就是一记冷笑,“如此你尽管追来!因着一个无能的老头不惜你天下第一阁阁主之命,可值?”
梅疏影风驰电掣般掠上前来,一步已踏入阵中,然目色寒戾,分毫不为所动。“值与不值轮不到你来置喙!比起冷家三兄妹气死冷老庄土的高义,本公子自认是万万比不上的。”言罢一声冷嗤。
影血勃然而怒:“梅疏影!”
后者袖中青玉扇一转径直从腕下挥出,一掠而至直逼影血面门。“你以为入了这一方破阵,本公子就杀不了你?”
玉扇径直砸下,狠狠敲在黑衣女子胸口,梅疏影冷冽道:“做梦!”
影血倒退三步喷出一大口血,眼前一度昏黑。“好……梅疏影……你不肯留余地,我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阵!”咬牙间一声凄笑,步下一退,应是故意踏错,四周之景蓦然变幻起来。
飞尘黄沙,巨石嶙峋,黑影丛丛附着石上,以人眼难见之速快速移动旋转起来,碎石不时砸落。
梅疏影立身阵中,环看四周异景,只是冷面不动。
一把断剑突然从砸落的石砾中掷来,梅疏影迅速回身,避开断剑的同时飞身一扇敲向断剑来处。
沙石四溅,黑衣女子立身落石之后,眼见扇尖临面动也未动,面上扬起冷笑:“梅疏影,你终是自恃太高!”
梅疏影心中一沉,但闻“砰!”的一声,玉扇击中面前之人,然触之坚硬,犹如岩砾,梅疏影瞠目一惊,扇下之人仿佛不过是他眼中幻影,一瞬间变成了一块青石,于他扇下迸开十数条裂纹,滚落碎砾。
与此同时背后一道劲风突然袭来,灌颈生寒。
梅疏影握扇的手一紧,险险往左一掠。
回头刹那眼前黑影早已不见,只余巨石旋转移动,不时砸落下一两块飞石。
梅疏影紧抿双唇往后退了一步,背后突然靠到什么,触之坚硬。
白衣的人心神瞬间一凛。四周飞沙落石陡然似静止下来。
而后一道寒光于乱石中划过。
梅疏影避之不及徒手往自己颈后一抓。
断剑刺入掌中鲜血淋漓,梅疏影紧握剑刃旋身同时一扇敲上身后之人丹田,听得一记隐忍的闷哼,一道掌风当胸挥了过来。
白衣的人不闪不避,在她落掌同时手中剑刃往前一弹,直直朝掌风挥来处射去。
黑衣女子眼前寒芒一闪。睁眼刹那来不及避开。
下一瞬,断剑入喉,血溅五步。
冷剑心不可置信地捂着脖子睁大眼,直直看着梅疏影。
而后倒退三步。
与此同时梅疏影浸血的手往后一甩,亦后退了一步。
眼前突然模糊了三分,梅疏影隐约看见几步外一道黑影直身倒了下去。
嘴角渗出血丝(si),欲(yu)要抬手擦去,耳边猛地一阵轰鸣,背后一块巨石突然撞来,梅疏影立于原地有所觉,正欲动,四面八方无数飞砾激射而来,梅疏影瞠目一惊凌空翻转往上,险险避开,下时脚步未落地,正上方一块硕大青岩“砰!”的一声砸落下来,梅疏影握扇的手一紧,半空中一脚踏在侧面飞来的一块巨石上,整个人翻滚了出去,却还未翻离石下,迎面将出的方向,一块厚愈数丈的巨石正面朝他砸了过来。
白衣的人目中一冷,正欲抬掌硬接,胸口突然一滞,整个人竟是一恍,“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眼前瞬间一黑又惊醒,再欲抬掌却已来不及。
梅疏影睁眼看着面前巨石砸将下来,心里突然一冷。
那一瞬间一道白影从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眼前霍然惊茫。
“梅疏影!”
下时,却听一声急喝,梅疏影未能来得及转身或回头,一双手从侧面伸出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嘭——”的一声,大石轰然砸落,石碎骨裂的脆响清晰入耳,地上青石都被振得弹起一层尘浪,飞沙四溅,血如泼墨。
一声又短又促的闷哼咬在牙龈里,渗入人耳,伴随着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呕血声。
与此同时,通往堡外的一条偏径上,郭小钰领影网之人已出。
墨夷然却负手立在素衣之人面前一条不足三尺宽的陡崖小径上回头看她:“诸事已妥?”
素衣女子颔首:“已布置妥当,此径便是毒堡后方唯一退离之路,依我步法穿过奇石阵之人方能至。”郭小钰顿一瞬,复又道:“而被石阵拦下之人,若是谨慎不行会被困于阵中,若是贸然踏错则会惊动死门,和奇石阵连同此径共毁;即便破阵也是如此,是故应是无人能追来。”
墨夷然却听罢颔首,“如此便按先前所言,离吧。”
郭小钰行于其身后,忽又止步。“主人,少了一人。”
墨夷然却微蹙眉,回头道:“你说的是影血、影木。”下瞬又道:“你却说是一人。”
郭小钰淡淡道:“影血撤得太迟,已逃不出梅疏影之手。属下说的是影木。”
墨夷然却凝目望着面前女子,下瞬道:“那便再等等影木吧。”
郭小钰点了点头,“若是奇石阵毁,此径亦毁,足下会有触动,届时也不必再等她了。”
墨夷然却再度蹙眉:“为何?”
郭小钰目中浮过哀意。“若是奇石阵毁她还未至,便应是来不了了,至于因由,只能是因为梅疏影……”她言罢,忽是轻轻叹了一声,过了少许方道:“且崖路太陡,此径若毁得太过我们难以撤离,因此足下稍有触动,便不可耽搁了。”
墨夷然却沉吟着点了头:“便依影主之言。”
郭小钰垂首轻应了:“是。”
……
梅疏影被推得撞在一块一人高的青石上,懵了一刻才清醒过来,握扇的手抬起、压在胸口上强忍疼意,下瞬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袭翠影被厚愈数丈的巨大青石压住,匍匐于地正剧烈地颤抖着,石前身下一片红。
梅疏影睁着眼,看了她一瞬,才终于回过神来:“你?!”
下瞬急掠过来伸手去抬压在翠衣女子身上的巨石。“你!为什么……”说话同时牙间紧咬,凝力将重愈千斤的巨石往上抬起。
地上的人努力抬头看着他。“梅疏影……”语声喑哑,纤细的身子一直在抖,不知是痛苦还是害怕难过。嘴边的血似源源不断般一直在流出。
“梅公子……”
“不要说话,我助你出来!”白衣的人将手中玉扇一把放下,浸满血的左手亦伸来扶住青石,而后目中一沉,丹田之力凝集积聚,全部运于双掌之上,面色极凛地沉沉喝道:“起——”
牙间有血渗出,慢慢涌出嘴角,梅疏影闭目一瞬再睁开眼,硕大青石在他掌中一点点被抬起,石砾滚落。
“你……出来。”抬到一定高度,梅疏影凝力撑住,抑声与她道。“出来。”
那袭翠衣的人看着他,极微弱地憨然一笑,眼泪潸然而落,轻轻摇头。
梅疏影目光下掠,看向石下……隐约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肉。
从腰往下,混着女子翠色的衣裙和骨肉碎沫碾在了一起,呈现着绝非活人会有的扁平程度。
“你!”梅疏影面色惊白,语声已颤。“是……为什么?”
石木草看着他,气息越来越不稳,陡然无以为继,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因为阿草……喜欢你啊……”
梅疏影看着她,心口如被锥砸,猛然刺痛不已,不能承受地颤然望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泪肆然滑落,石木草仰面看着他。“四年前……梁州城里的元宵会上……我与你说过的……”语声陡然低微,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还记得吗?”
梅疏影咽声点头,“我……记得。”
“那时……你说……你已有婚约……且……且我年岁颇大……你更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所以叫我另觅良人……”石木草一边哭一边望着他,语声已是抽咽:“那……那如果……如果阿草晚生几年……你可会……可会垂怜阿草?”
梅疏影凝目望着她,眸光颤然,既悲,又疼……是不忍,是怆然。
他慢慢点下了头:“……会。”只是话音初落,心口一疼,双掌陡然难以为力,掌中巨石猛地落下一寸,石上碎砾纷纷然落,打在女子身上、面前。
那被梅疏影放置在她面前的青玉纸扇、猛地被碎石击中,猝然展了开来。
梅疏影强忍气血翻腾再度撑住巨石,纵是掌血染透白衣,亦默声一言不发。
只是再低头,便看见她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一方隐绰而清晰的扇面……于灰尘扬落,碎砾飞沙间泪盈于睫,周身颤簌。
语声陡然一低,她道:“我懂了……”
千言万语,蓦然失尽。
梅疏影一瞬间竟是无措地看着她,嘴角亦慢慢流出了血。“石姑娘……”
泪痕滑过脸颊,石木草抬头来爱怜地望着他,眼神既悲又凄又哀又怨。一时是痴了。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梅疏影闻言周身一颤,再难承负,眼泪蓦然滚落。
她看见他哭,眼泪更是控制不住,一颗颗砸落在地。
周身越哭越颤,猛然毫不顾忌,她哑声抽泣道:“你要好好的……我……我……”语声陡然一喑,她原本颤簌的双肩猛地松懈下来,头轻轻往身侧一偏,眼眸慢慢阖上了。
“石姑娘……”梅疏影咬牙而颤,语声喑哑,沉喝道:“石姑娘!”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喝!”白衣的人猛然沉喝一声,唇边迸血,双掌运力将女子身上巨石向后掀了起来。
厚重青石伴随白衣人掌中之血,轰然向后砸落,沙石再扬,飞尘溅起,而后恍恍飘落。
如世间万千心绪,到最后,终是尘埃落定。
……
人道惊云公子……‘人如寒梅惊艳;舌如蛇蝎狠毒’阿草原是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如果……如果阿草晚生几年……你可会……可会垂怜阿草?
原来你与我……是一样的。
……
璎璃不得入阵之法,云萧领她赶到时,梅疏影抱着翠衣女子慢慢从小径中走了出来。
璎璃望见猛地一窒,惊惶道:“公子!”
青衣的人看清他怀中所抱之人,心门一窒,颤簌惊震,不可置信道:“二姐?!”
梅疏影有些迟钝地将怀中女子放到了璎璃手中,而后行出两步,突然怔怔地止步在云萧面前,几分恍惚地问了一句:“你师父呢……?”
青衣的人忽是一震,莫名颤然。
梅疏影下瞬转头,未待他回答,已一步掠远,纵身而离。
第220章 心念是劫
蜀郡边际,郭小钰领墨夷然却踏入一方古旧雅致的书楼里,转目回望远处,古堡深院,矗立暮色之中。
书楼行出一人,面容苍老,语声嘶哑,低头便道:“回主人、影主,蛊瓷中影血、影木的映身蛊一者颈中射血一者半身爆碎,方才死去了。”
墨夷然却微微颔首。“退下吧。”
“是。”
紫衣少年默然片刻,转而看向身侧女子,平声问道:“影血杀惊云阁北堂长老,她死于梅疏影之手应是毋庸置疑;影木之死,此刻梅疏影若是安然,联系影主之言,我亦能明。只是影木既能为梅疏影而死,依影主之见,她临死之际可会向其道出影网旧事,背叛我等?”
素衣之人目色泠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摇头。“主人且安心,影木不会叛我。”
沉默片刻,素衣女子道:“她因生母为我父于匪中救下一命,为还此恩许诺半生助我,故才寻我来我身侧。此诺既是她主动承许,当不会有食言之虞。”
素衣女子轻轻敛目:“她虽是心属梅疏影,但属下确信,影木若临死,亦不会向梅疏影透露影网中事。”
墨夷然却听罢亦敛目,而后默声点了头。“既是如此,我便不多言了。”
言罢缓步入了书楼。
素衣之人垂首不言,眸光滢滢然而轻抑。
“我早与你说过,人只要活着,多多少少便会暴露出弱点,最后因之而死,也属平常。”女子又一度回首望向远处毒堡,低声喃喃:“而你可知,心之所念,便谓贪、执、妄,而生劫、难、苦……这是你给自己造的劫。”
素衣之人回首,亦慢慢踏入书楼。“多年以前,我便知你将因他而亡。”素衣渺渺,一言叹出,低回而无声。
“多年以后,我亦知我会因谁而死。”恍惚一叹,既怆然、又释然。
“世间事、俗事人,多半如是……勿论你我还是他。”.
哺时。
梁州城外山色浓、炊烟袅。
青风寨里,几个寨中小娃儿正拿小木枝四处戳找着一人,边找边唤道:“三当家的,你怎能这样呢?说好的找到你就能分一两银子的……就算小丫是撞到的也是找着了呀,怎么能不认账呢?”
“就是哇!三当家耍赖!”
“说话不算数,羞羞……”
“快拿银子出来给丫丫们分,小气鬼的三当家!”
天色向晚。尹莫离扛着锄头汗流浃背地从田里回来,抓起屋前石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末了重重呼出一口气,只觉精神烁奕重又活了过来。
他一手抹去嘴边凉茶一手随意地将肩上锄头扔到墙角,正撩衣要往桌旁石墩子上坐下,突然一只手从他那档下石墩上“长”了出来,直往上伸。
这一招猴子偷桃真是吓得尹莫离不轻,魂都快飞了。
尹莫离一下就跳出三步远,大叫了一声:“你了个奶奶!什么东西?!”
那“鬼东西”扒住桌子边,啧了一声,下瞬听见它身上“咔咔”两声响,赫然从一个圆墩展开成方形又慢慢拉长,变成了个人样。
石木花站直身体,运力一跺脚,身上仿物用的沙石簌簌落下,洒了满地,身上骤轻。
尹莫离先是一抹额上的虚汗,下一瞬抄起墙角的锄头就要打人。
“别别别……”石木花忙告饶:“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躲到你这里……”
尹莫离暂时把锄头往腿边一撂,“石头花,你今天要不编个像样的理由,我把你砸巴烂了去给我那一亩刚种下的芝麻当肥料!”
已然六十好几的花白胡子老头儿往那石桌前一坐,揶揄道:“又给我家阿草种芝麻呀,你这叔儿不错……哎哎哎!别打别打!我说、我这就说……”石木花坐回石凳上,阴阳怪气道:“还不是那群臭小鬼头,就……就我跟他们打赌……说要能把我找出来就给他们一两银子分分……没想到一不小心让小丫那丫头撞到了,真给他们寻了出来,没办法我就只好躲你这里来了……”
尹莫离一把拎起锄头,“你个老不修没银子你跟人打什么赌?!这不骗娃娃们么!”
石木花忙拦下他的锄头,“哪个说我没银子了!我银子多着哩,足足两百多两哩!”
“那你干啥子耍无赖!既然输了就拿出个一两给娃娃们分了呗!”
“那哪成!银子都是阿草给我的,我要留着给我家乖囡当嫁妆的,怎么能动。”
“那你跟娃娃们打什么赌!输了还耍赖,你这张老脸不要了?”
石木花顿时为难起来。“我这老脸……哎……真没想到能叫他们给寻出来……”
尹莫离随口道:“叫我说啊你就拿出来一两给他们分了算了,你也不想想,阿草今年多大了,二十又九啦哪还嫁得出去……”
“我拧巴你个尹村夫臭烂嘴!!”石木花顿时跳了起来:“我家乖囡是跟我一样死心眼,除了那谁谁不肯嫁!你以为她嫁不出去?!多少人抢着要哩!二十又九怎么了!二十又九怎么了!那银子我就要留着给她当嫁妆!留到她三十岁、五十岁……一百岁,她一天没嫁我就得给她留着!”
“不过就是一两银子的事,你这张老脸哟……”
石木花梗着脖子嚷起来:“别说一两,一文我也不能给她乱花了!横竖我这张老脸不要了!”
尹莫离丢下锄头。“行行,你这老东西都不要老脸了我还能说什么去?”
石木花腆着脸又靠了过来。
“尹村夫~你平日里不是种出来不少东西嘛,到山下应该能卖不少银子吧?老头子我也没见你花过,拿出来借我一两呗。”
尹莫离低头就去捡地上的锄头。“奶奶的!真他妈不要老脸了!!”
石木花一下子就窜了出去。“小气鬼!尹村夫!不就一两银子么!”
尹莫离挥着锄头一口气追出去半个山头。
“我一锄头砸死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
巴蜀之地,益州,蜀郡,毒堡后院。
日暮成夕,晚霞如练,撒在院中。
璎璃看着棺木里的翠衣女子,伸手一点点为她理罢身上绿衣长裙,神情几分肃穆恭敬。
之后缓步后退,对身旁惊云阁下十四堂之一——益州巨门堂之人吩咐道:“阖上棺盖,放入地下冰窖中……不日,我亲自领人将此棺木送回关中。”
“是!”
青衣之人目中痛色难掩,清逸绝美的脸上满是沉郁,一言不发地凝望着那方冷玉棺,久久眸光不敛。
不觉间握紧了手中麟霜剑。
璎璃看了一眼云萧,回神一瞬,低声道:“石姑娘尸身是由公子亲手抱出来……如此,以璎璃对公子的了解,石姑娘绝非是公子所害……”
青衣的人抑声道:“我知道。我已查看过那方奇石阵,阵毁之际阵中人难以脱逃,她本应已走……”语声转而低沉,云萧晦涩道:“梅大哥追影血至阵中,负伤却能安然……当是我二姐为救他入阵……替他挡下了杀招……”
言至未尽,语声已恻。
青衣的人抬眸看着面前棺盖一点点阖上。“是故梅大哥对她尸身如此礼遇。”
璎璃看着他,不置声。
四周巨门堂之人也无不看着他,却是回不了神。
云萧转首侧目,慢慢将覆在棺盖上的手轻蜷起,收回。
“这是二姐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多说什么。”转而语声一冷,他抬头来看着玉棺一侧,眸光却是愠极:“只不过梅大哥若真感念她彼时今日、多年心意……便亲自将她送回梁州青风寨中、花叔面前!”
璎璃一愣,继而慢慢抱起剑,向青衣人行了一礼。“此话,璎璃会代云萧公子转达。”
青衣的人拂袖转身,敛目而离。
“云萧公子。”身后红衣女子忽地唤住他,滞声片刻,忍不住道:“璎璃虽感激石姑娘今日舍命入阵救我家公子,但另有一事,璎璃仍不得不与云萧公子道。”
青衣的人眸光一掠。“惊云阁……已知她的身份?”
璎璃怔了一瞬,而后抱剑低头道:“石姑娘是影网五影之一的影木,当日梁州城里石姑娘当着我等之面向公子表白心迹并将送来香囊之事述与我等之后,公子便叫十四堂之人追查了,只是查出石姑娘身份之后,公子也并未对她下手,只是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着。”
云萧抬头望远,眸光不由一恻,一时复杂。“原来梅大哥早已知晓。”
言罢立于原地顿了一瞬,而后执剑行出,再未多言。
毒堡主院之中,月升夜起,白衣的人才终于解罢众人的毒。
然面色已然憔悴许多。
椅中之人拔回最后一人颈间银针,嘱付叶绿叶自墨然手中接过解药喂予他。
“毒虽已解,弩箭之伤亦不轻,近日之内,都不宜大动,静养为宜。”
那人强忍伤痛跪地便欲拜:“多谢先生……”
端木眉间微蹙,“此亦是大动,不宜。”
叶绿叶闻言立时伸手,一把扶住了他。
只不过下瞬便冷面交予了蓝苏婉与玖璃。“将他也送回毒堡客房中。”
蓝苏婉柔声应下,便与玖璃将这最后一人送回了。
墨然抬头来望着终于空落的主院,轻舒了一口气。“来人撤去,毒堡客房却多已布置妥当被其弃置,院中之人得以安憩,你我一行亦是……”语声转慰,墨然看向椅中之人道:“这诸多伤者不必迁动再伤,应是大幸了。”
端木若华抬头望远,眸中一闪而过的沉然,一时未言。
少许,方轻轻点头应下了。“……确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