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虎啸山林
“映身蛊于人脑之中炼成,炼成取出后即与此人映体连身,可同感痛楚,如若控制了映身蛊便等于控制了那人,是南疆邪人常用以控制手下之物……此蛊阴毒,常人都只会养于器皿中,师父为何要将它养于自己掌心内?”
上庸郡客栈中,叶绿叶为端木拭净手上血迹,小心地包扎左手上的伤口。
端木望了她片刻,目中虚无而宁静。却似有微光闪过。
“此蛊微异于寻常映身蛊,只会在阿紫失心时醒来,会同她一般地发作疯魔……如此有感掌心灼热,蛊虫醒来挣动……为师便知阿紫有异,可及时抑制……”白衣的人顿了一下,轻声道:“……只是如此。”
叶绿叶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低头间双眉紧拧:“若是如此,师父可知此法太险,如若蛊虫醒来师父未及用银针穿刺定住,它便将从掌心钻入师父体内,如此一来……师父便可能有性命之忧!”
白衣的人淡声道:“灼热感强烈,不会不觉,因此灼痛为师亦能及时行针将虫蛊刺定于掌中……绿儿不必过于忧心……”
绿衣的人抑声:“师父是怕阿紫魔性之时滥杀无辜,所以不惜冒这样的险?”
端木若华静静凝目半晌,只默声颔首。
叶绿叶但觉白衣的人点头之际面色微怔,不觉为何。
“师父?”
端木若华回神来,道:“此事,不可告知小蓝……”顿了一瞬,端木又道:“尤其不可知与阿紫和萧儿。”
叶绿叶听罢眉头便皱,直言道:“师父言下之意,不是阿紫,云萧反倒是最不能知的那人。”
端木若华怔声道:“阿紫与小蓝若知晓,其形为师皆可预料……唯有萧儿,为师心下只觉,他若知晓,其形难料……”白衣的人说罢又是一怔。
似是猛然惊觉,四个弟子之中,唯此子对自己之伤病危厄反应最为强烈,所行所为也尽皆不可预料。
不知是心疼还是动容,端木蓦然轻叹了一声。
……
蜀郡偏径,青衣的人骑马在前突然心口一悸,胸下闷疼,身形为之一顿。
蓝苏婉于后望见立时驱马上前来,柔声道:“师弟怎么了?”
云萧手中缰绳握得微紧,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应是行路过急,有些累了。”
蓝苏婉闻言忧心道:“此程多宿林野,一路都是师弟守夜,极少休息,今夜已到蜀郡,师弟便好好休息一宿吧。”
青衣的人目中有一分恍惚,转目看了蓝衣的人一眼,正欲点头……突然一侧林中传出一声急促的狼嚎。
“纵白?”青衣人目中一凛,立时驱马向狼嚎处疾驰而去!
远远便感觉到偏径旁的野林深处一阵阵躁动凛冽的兽息。
云萧、蓝苏婉再欲靠近,座下的黑马踢蹄而起再不肯往前。
又闻狼嚎数声,云萧一把将手中缰绳扔缠到旁边一根粗枝上,人便一跃而起向前纵去。
“师弟小心!”蓝苏婉急声一句亦将马缰缠到身旁树木上便飞身掠起。
一青一蓝的身影掠至狼嚎声处,数十丈外便见鲜血涂林,反射微光,泥叶间多见带血肉的野兽皮毛东一块、西一块地散落在地,月光映照下显得阴森而残酷,心下不由都是一凛。
再靠近,蓦然见三只黑纹白虎张口一齐猛扑向一物,巨大的兽影腾窜间带断枯枝岔叶无数,泥沙飞射,兽息凛冽。
月光下一头花斑猎豹迎面被它们粗壮尖利的虎爪拍飞了出去,血溅林野,挣扎不起。
再看地上,十数只土鬣狗歪倒在地,身上沾染草叶无数,肩腿或颈部都有被猛虎抓咬过的痕迹,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云萧一眼望见,那鬣狗群围护的中间,赫然站着两人。
一名粗布短打做小厮模样打扮的人站在一名白衣公子身前,正急切地转头去看那头被拍飞重伤的猎豹。
“嗷——”赫然一声狼嚎,非是纵白,而是那小斯打扮的人仰颈而出,倒在林间的土鬣狗和那头猎豹听闻此声竟都摇摇晃晃挣扎着要爬起来。
三只白虎猛然一按爪,也是仰首一声咆哮,其中离猎豹最近的那一只狂啸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直向那猎豹颈上动脉扑咬过去。
“流阐!”
云萧心头一惊,听得一声惊喝。便见那小厮打扮的人径直冲过去挡在了猎豹身前。
“嗥——”猛虎兽息扑面而至,尖利的兽牙几已临额。
白衣公子吓得身子虚软,脚步踉跄直欲冲过去。
下一刻竟见那黑纹白虎在猎豹身前的人面前生生凝滞住了动作。虎口狰狞着张得老大,却没有咬下,高高抬起的一只粗壮虎爪也顿在了半空。
白衣公子额上一层虚汗,身子微微一晃。
不远处青、蓝衣的人也是心惊,急速掠近而来。
“是乐正公子!”蓝苏婉离近看清了那人,立时出声道。
云萧沉着地点了点头。
两人刚欲落地,便见另外两头猛虎转颈一啸,蓦然一齐向白衣公子呼啸扑来。
乐正无殇后知后觉地抬头,虎口腥风迎面,眨眼已至眼前!
那一瞬间原在猎豹身前离他十数步的人转足一蹬一蹿,如山间最灵敏的灵狐野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又窜回了乐正无殇身前,双目一睁,一双大而炽的眼在月光下奇亮无比,定定地看着为首一虎的兽目,吡牙躬背,露出猛兽护犊时极为凶狠暴烈之态。
青蓝衣的两人见之均一震,已然知晓那一人必是申屠流阐。
下一刻便见那与申屠流阐对视的猛虎双耳当即一耸,下一瞬竟像只大猫一般矮身低头往地上一趴。
然另一虎狂态不减,已然扑至乐正无殇面前,申屠流阐不及转头,虎爪带风已朝两人头脸抓来。
“嗥——”
云萧、蓝苏婉正欲出手,原本扑向猎豹的另一头黑纹白虎竟在此时横扑了过来,将抓向乐正无殇与申屠流阐的那头猛虎凌空扑滚到了地上,一瞬间沙石四起,枝断叶飞,两虎身旁一株老树被虎身撞到,“呼啦啦”一阵摇动,抖落无数枯枝败叶,黑暗中悉数落在两只白虎身上。
被扑压在下的那头猛虎狰狞转首,月光下能看见幽亮兽目,爪一按地就要反扑爬起。
下一瞬挡在乐正无殇面前的人极快地蹿到了虎头前,一只手按住虎爪,双目一凝神情凛冽,正与抬起的虎目对视上。
蓝苏婉一愣,见那本是凶猛暴烈至极的猛虎被她目光一凝,正视一瞬,竟也慢慢缩起了脖子,两只虎耳往后一拉渐渐耸了下来。
云萧不近不远地看着,不由想起当年初被幽灵鬼老抓到青风寨时,他在关押的石屋中与当年枯瘦伶仃的申屠流阐对视一眼,便觉到与百兽之王对视的压迫感,汗沁于手,脊背僵疼,竟本能地归顺低头,向她伸出自己的手述意臣服。
青衣的人此时回想,当年申屠流阐之所以将自己视为伙伴,恐怕是因为他长年和纵白相处,身上亦沾染了狼兽之息。
常人虽然不闻,却难逃过她的耳鼻。是故她觉得自己与她是同类,是伙伴。
云萧面上微露温色,向前一步,不高不低地唤道:“流阐。”
下一瞬话音未落,竟见一道白影霍然从一侧奔来,浑身雪白纤尘无染,尖牙一呲竟也是怒嚎着扑向乐正无殇。
“乐正公子!”蓝苏婉惊呼一声,下瞬便一怔:那是……?
“纵白!”云萧眉间一凝,青影一闪如当日青风寨时一样,再度横剑拦下了白狼。
纵白狼牙轻呲,极为不满地从鼻子里哼出一气,背上白毛全部竖着,幽绿的兽目躁烈狂暴地盯着乐正无殇不放,只往后退下了一小步。
蓝苏婉不由面露惑色。
申屠流阐亦回头。
前是虎,后是狼,乐正无殇心有余悸,回望青衣少年面露怔色,下瞬惭声道:“云萧公子。”
话音未罢,纵白听到他的声音竟又是一怒,嚎一声再度扑来。
云萧语声一冷,喝道:“纵白!”手中长剑凌空一扬,一道气刃竟顺剑而发直直擦过白狼鼻前,林草顺势一折,齐齐断茎飞起。
这是……!
乐正无殇目光一震。
鼻前划出一道血痕,纵白似是受惊,停下前扑之势转首看青衣少年,大大的兽目里暗含愤怒委屈不忿,下一刻竟头一偏,拔腿负气而走。
云萧眉间一皱,也不唤它,随它雪白的身影转瞬于林间奔远了。
“师弟……纵白怎么了?”蓝苏婉愣愣地站在原地,禁不住问道。
云萧看了一眼它的背影,只低声道:“随它去。”
言罢转身向乐正无殇微点了下头。
蓝苏婉便也缓步上前行了一礼:“乐正公子、少夫人。”
乐正无殇微笑回她:“蓝姑娘。”
三只黑纹白虎不知何时已爬起身来,低头温顺地徘徊在那小厮打扮的人身旁,申屠流阐站起身看向云萧,原本就黑亮的大眼骤然更亮了一分,比之暗夜星辰更为璨然。
云萧这才看清,比之当年那个枯瘦伶仃看起来不过十岁的野丫头,申屠流阐虽做小厮打扮却明显已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形,眉眼间有山野间的灵气,也有两分无惧无畏的英气,双眸灵动,极为纯净,只是皮肤依旧黝黑。
蓝苏婉一眼看清也是愣了,目中萦上惊奇,忍不住道:“少夫人嫁入乐正家这四年比之当年青风山上初见时,着实可人了。”
乐正无殇闻言不语,一笑温然。
下瞬见申屠流阐踮脚一蹿至云萧面前,目光熠熠地向他伸出了手。
乐正无殇与蓝苏婉俱是一愣,下一刻便见青衣的人扬唇微微一笑,便像当年石寨中初见时那般,把手放入了申屠流阐掌心里。
伙伴。
第202章 灰狼引路
暗林之中,月正高悬,乐正无殇站在两步外看着申屠流阐为地上的鬣狗猎豹一一包扎。
“兽奴既已追来,我们是否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乐正无殇向前一步,看了云萧、蓝苏婉一眼,转而温声唤那粗布衣的少女道:“流阐。”
云萧将蓝苏婉寻来的止血愈合一类草药用岩石碾碎,供以申屠流阐取用。
申屠流阐闷头正为那地上猎豹敷药止血、缝合伤口,手里抓着粗长的针,飞快地穿进拉合。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理会乐正无殇的话。
“流阐?”乐正无殇不得以再靠近一步,伸手抚了抚她的身子。
申屠流阐立时汗毛乍起、身体一缩,回头直盯着白衣公子。
乐正无殇温柔一笑。“不走的话,他们便又要追来了。”
申屠流阐凝视乐正无殇一眼,低头看看他抚自己身子的手,又抬头紧盯着乐正无殇的眼。
乐正无殇语气颇有几分无奈:“你莫瞪我了,再瞪多久我也是你的夫君,非是你手边这些会听命臣服你的野兽从属。”
蓝苏婉闻言忍不住“噗呲”一笑。
申屠流阐似是不明因由,转头看了蓝苏婉一眼,又回头给另一头鬣狗包扎去了。
独乐正无殇几分尴尬,轻声叹道:“让蓝姑娘见笑了。”顿了一顿,白衣公子便又道:“无殇也是无法,如此一再与她重申,便只因我的情敌实在太多了……”
此言一出,云萧与蓝苏婉都愣了一下,继而抬头看见申屠流阐正闷着头为地上众多野兽认真包扎伤口……
蓝苏婉反应过来,便忍不住又一声轻笑。“乐正公子说笑了……”
乐正无殇面色温雅,眉间却蹙着一分:“无殇可不曾说笑,流阐待它们可远比待无殇亲昵……不是情敌又是什么?”
蓝苏婉轻轻抿了唇,只笑不语。
云萧默然一瞬,回望乐正无殇,道:“流阐好似并不畏惧申屠家的兽奴追上来。”
乐正无殇轻舒一口气,点头道:“她是不惧的,我们从关中到蜀川,这一路追来的奴兽小的成了她手下鬣狗猎豹们的猎物,大的便臣服归顺了流阐……于她而言,确无可惧。”
顿了一下,乐正无殇又道:“只是这些日子下来我隐隐觉出追上来的兽奴性情越加暴躁狂烈……像今日这三只白虎,竟要流阐一一凝视后方能压制,先前分明只要到了流阐面前便就温顺了……”
云萧闻言皱眉。
乐正无殇又道:“流阐身具百兽臣服之能,生为申屠家后人本是得意幸事,然现下却是与申屠家对峙,申屠家以兽奴扬名江湖,怎会容得……无殇想,申屠柳氏必会想方设法来压制流阐之能。”
云萧目色一正:“若是如此……”
乐正无殇接口道:“若是如此,这一路行来兽奴的性情变化很可能是申屠家一次次在试验压制流阐之法。”
青衣的人迟疑片刻,转目看了那三头白虎一眼,见其俯身在地虽显温顺,然兽目凶光凛冽,暴烈狂躁之息仍存。不由微蹙了眉。
“兽目中凶光离神不减,确实不同寻常。”
蓝苏婉闻他们之言不觉间望了过来,犹豫一瞬,开口问道:“苏婉与师弟在路上听闻了关中之事,然内中因由尚不明,不知乐正公子可方便相告……申屠家之事究竟是如何?”
乐正无殇看着申屠流阐的背影,语声含忧,道:“并非江湖中传言的那般,当日流阐进入申屠家之时岳父便已逝了……之后申屠柳氏扬言岳父为流阐所杀,誓杀流阐为岳父报仇,甚至以此为由召集了申屠本家分家众多子弟于梁州城中围杀流阐……虽有我乐正家相护,但群兽来势太猛,险些两败俱伤,幸有流阐召百兽而来阻止了关中两家一场恶战……而后我带流阐离开梁州城暂避,申屠家的兽奴仍紧追不放。”
言至此处乐正无殇顿了一顿,便道:“而岳父究竟因何逝世……无殇猜测那申屠柳氏应知个中内情,她出面应允流阐入府极可能便只是推卸之举,我只觉岳父之死与她难逃干系。”
蓝苏婉与云萧听罢安静了一瞬。
少顷,云萧只问道:“江湖中人都道申屠乐正两家应已无暇顾及毒堡之事,你们缘何会来蜀郡?”
乐正无殇用下颚示意流阐,道:“我与她离开梁州城未久便于一处山头见了一匹灰狼,之后流阐驭兽而行往的便是川蜀方向……无殇猜测,那灰狼应是小叔父唤来叫流阐往蜀郡的。”
云萧闻言微微皱眉:“若是二哥派出……”言至此处语声一顿,云萧转向乐正无殇提及道:“我口中二哥便是申屠烬,之前应你去寻他回府因缘际会与他及另一位朋友结义为了兄弟。”
乐正无殇听罢一愣:“小叔父的义弟……如此一来云萧公子岂非成了无殇长辈?”
蓝苏婉听闻又忍不住抿嘴而笑。
青衣的人凝眸少许,只道:“不用在意。”
乐正无殇踌躇一刻,拱手行了一礼:“无殇往后越发不敢怠慢云萧公子了。”
青衣的人默然。继而续道:“若是二哥支使身边灰狼领你们来蜀郡,想必他对今日情形已经了然,且有安排。”云萧回忆道:“我方才想起,在秦州之地寻到他时曾听他在醉梦中提到‘大哥便是入了地下’……”云萧有些恍然道:“或许在那时,申屠前辈便已经去世……二哥也已知晓,如此想来并非像江湖中传言的那样,他数年未曾归家。”
乐正无殇闻言一震,申屠流阐亦忍不住转头望来。
云萧沉忖道:“无论如何,他既叫你们来蜀郡,想必到了毒堡诸事都会有个答案。”
乐正无殇闻言默声。也点了点头。
此时申屠流阐已为群兽包扎完伤口,乐正无殇见状上前牵住她的手用白巾为她擦拭手上血迹。口中问道:
“云萧公子与蓝姑娘此行可是代端木先生出面往毒堡?”
青衣的人微微凝眉:“只是受家师之命寻回小师姐,她是因毒堡复兴之事而出,故寻来。”
乐正无殇听罢皱了皱眉,却也未多问,拭净申屠流阐的手后便趁机捏了捏她的肩颈,申屠流阐瞬间毫毛又竖,身子一缩便蹿了开。
乐正无殇浅笑回头后便见身后两人正看着他。
乐正无殇面上微红,只咳了咳。
蓝苏婉便也转头咳了咳。
云萧看了一眼远处的申屠流阐,淡淡道:“毒堡复兴在即,既是同路,便一道前往吧。”
乐正无殇立时拱手:“我与流阐正受申屠家之人追迫。如此无殇多谢云萧公子与蓝姑娘拂照。”
青衣的人抱剑还了一礼,未再多言。
转身前去牵马。
将出林野,云萧与蓝苏婉翻身上马,回头便见乐正无殇与申屠流阐并骑于一白虎身上,正踱步而近。
身后群兽相随。
蓝苏婉忍不住道:“幸是林野,这阵仗若到了蜀郡郡城中怕是会吓着人。”
云萧道:“兽奴申屠家在江湖上亦有威名,此毒堡之会申屠家之人到场本在意料之中,若于人前被看见旁人应能联想到。”
蓝苏婉立时回想起来,恍然道:“难怪此前那两个江湖中人说碰到过申屠家之人,想必是在路上碰见了驭兽而行的你们。”
乐正无殇闻言皱眉:“此行我与流阐所行之路皆偏僻,除了追过来的奴兽不曾碰见过人。”
“不是你们么?”蓝苏婉微一愣。“那他们指的会是何人?”
云萧执剑在手,语声沉肃道:“极暑之晦毒堡虞家一会江湖群豪,申屠家若有人到场,在江湖中人眼中日后就是申屠家当家作主之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乐正无殇立时接道:“若他们所见之人并非小叔父,此行申屠家怕是要易主了……”
云萧不再多言,手中马缰一扬已然纵马出林。
蓝苏婉望了虎背上的两人一眼,便也跟随而出。
申屠流阐双眉微微竖起,面色几分凛冽认真。
少女身后,乐正无殇环抱着她,此时微微倾身在她耳后亲了一记,温言道:“不论发生什么,自有我在,你随我回乐正家便是。”白衣公子舒眉浅笑:“你我两家本是宿敌,也不怕因庇护于你,仇上加仇。”
申屠流阐便低头。
乐正无殇见她此次没有缩身躲开,便又笑着亲了亲她的耳。轻言唤道:“娘子……”
申屠流阐禁不住周身汗毛又竖,大眼睁之如兽,回头直瞪着他。
乐正无殇微微笑着与她对视,眉目温雅,俊逸如画。
……
四人行出林野,再行半日便将至蜀郡郡城中。
乐正无殇于云萧、蓝苏婉身侧突然提及了一句:“此前在林中,云萧公子扬剑而出的招式,似是无刃刀。”
蓝苏婉闻言微顿,看向青衣的人。
见他已看出,云萧便未隐瞒,微微点了点头。
乐正无殇便笑道:“江湖中人都道无刃刀唯有巫家之人能习,无殇以为外人必难习会,不想云萧公子也能使出其招式,之前见得,险些误以为云萧公子与巫家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
青衣的人摇了摇头,淡冷道:“我与二哥的结拜大哥是巫家之人,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关系。”
乐正无殇闻言便只笑了笑,温然道:“原是这样。”
蓝苏婉骑马在旁面色婉然,本是十分寻常,行出片刻目中却突然一震,似是想到什么,手中缰绳骤然握紧,竟有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云萧转首之际望见,目中浮现忧色。“二师姐可是有何不适?”
蓝衣的人身子一震,下一瞬猝然低头,竟不看他。只低声道:“没……什么。”语声干涩。
云萧微一怔,轻轻蹙眉道:“师姐若有不适,便与云萧直言。”
蓝苏婉闷声点了点头。“嗯。”
之后再不言语。
第203章 极暑之晦
三日后,极暑之晦。
蜀郡郡城中,层台累榭的石堡坐落于南街尽头,远望阴沉肃穆,近看巍峨广阔,堡中亭台水榭隐约可见,深广绵延。
是值毒堡所邀六月月末当日,石堡大门前人声络绎,江湖中人纷至沓来。
青、蓝衣的两人行至,首先望见的便是堡前一条并不清澈的河。
河宽数丈,此岸是蜀郡郡城繁华热闹的商市街坊,彼岸便是昔日江湖传闻中毒气森森满布机关的虞家毒堡。
自和乐正无殇、申屠流阐一同出林后蓝苏婉便极少开口,此时行至虞家门前的石桥上,蓝衣的人恍惚回神,方觉不见了乐正无殇与申屠流阐。
“乐正公子与其夫人何时离开……?苏婉竟未注意到……实在失礼……”
青衣的人抬眼望着面前的虞家大门,面色沉肃,语声却淡:“早前云萧嘱咐他二人时二师姐似乎未注意听……”
蓝苏婉闻言微低了头。
“流阐身边群兽大多是申屠家来袭之兽归顺臣服,然性情暴烈,兽息狂躁,云萧怀疑它们身上有异。”微顿一瞬,青衣的人再道:“影响心性者,于人有离魂散,昔日虞家弟子常备;于兽……是为烈阳花粉最常听闻……药集有注,曾有田家之犬于山间不慎沾闻,归家后难以控制兽性,竟将自己主人一条腿生生撕咬啖尽。”
蓝苏婉心头微惊:“师弟怀疑乐正少夫人身边群兽身上沾有烈阳花粉?”
云萧点头:“此花粉于人毫无影响,也难察觉,但兽类沾之闻之便会变得狂躁。我虽只是怀疑,但保险为宜便叫流阐领群兽去附近河溪中洗一洗,之后再入毒堡。*”
蓝苏婉望了云萧一眼,轻声惭道:“还是师弟细心谨慎。”
云萧淡道:“为防生事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至彼岸,并肩走下桥头。
入眼桥边岸沿植满茎叶皆红的赤色乔木,三步一株,排列整齐,在日光下散出若有若有的木香,清新好闻。
“虞家独有的血乔木都寻回来重新种上了,看来虞家大小姐当真不一般哪……”
“是啊是啊……这赤影河也是……当年都烧干了底,今日竟又见着了……”
身边行过之人议语不断,青衣的人听闻,回目看了一眼那些赤色乔木与河中之水。
这就是师父当年为战,乃至中毒失明的毒堡么……云萧目色渐渐阴沉。
蓝衣的人见其寒面,心头微怔,缓声道:“师弟?”
云萧敛目回首,看向了蓝苏婉:“二师姐有何吩咐?”
蓝苏婉拨了拨唇,却又无言,半晌只道:“……无事。”
两人行至正门前,抬头便见门两侧的石狮巍然雄立,有十数人从府前到府内列队相迎众江湖英豪,身上皆着暗紫色紧袖长衣,乃为昔日虞家弟子服。
一眼望去着实气势凛然,威武不可侵。
“入府后若寻到小师姐,你我便紧守于她身侧,谨遵师父之命不令其生事或与人动武。”
蓝苏婉闻言点头:“嗯。”
此时虞府门前一老者上前来行了一礼。“不知少侠、女侠如何称呼?老朽是虞府管家,两位若有帖便请入正门,无帖可从侧门入。”
云萧拱手一礼,平声道:“无帖。”答完便未多言,径自行往了侧门。
蓝苏婉缓步跟随在他身后。
不少江湖中人于两人身旁走过都禁不住侧目而望,心下唏嘘:
那蓝衣少女委实生的秀美,容色绝丽,气若幽兰……她身边这年轻人可太有福气了……
从侧门入府后立时有小厮上前领路。
“两位请先入客院休息,待到午时我家主人将于前院里宴请诸位江湖侠士。”
云萧点头,与蓝苏婉跟随小厮身后往客院行去。
行之未久,迎面有三四个江湖中人快步行来,口中道:
“没想到益州刺史吴郁吴大人竟也派人送了礼来,这算是已经认可虞家复立了么?”
“这国舅爷也委实大胆,毒堡此回若真复立,他岂不是被当众抓住了和江湖势力来往的把柄?”
最中间一人甚是自得道:“你们都知道什么,可知那吴大人送的是何礼?”
他身旁二人皆摇头:“不知……你倒说是何礼?”
“吴大人送的是一支断箭……知道这是何意吗?摆明了是警告虞家,勿再如当年那般生事,否则便如当年一般,是这断箭一样的下场。”
“竟是如此么?!”
那人又道:“还不止呢,吴大人众目睽睽之下派人送礼来虞家,多少也有几分警示江湖众人的意思,告诫我等勿在此兹事,益州辖境内他老人家一直盯着这儿呢,莫惹出什么乱子。”
他身旁二人唏嘘点头:“原来如此。”
蓝苏婉听罢有些不明,避行过后问向云萧:“师弟可知他们口中提到的吴大人是谁?”
抬头来却见青衣人凝目望着一处,神情怔愣。
“师弟?”蓝苏婉循目望去,便见远处曲径通幽,杨柳依依,两个少女挽手而过,橙衣杏裙,长发如丝,光影斑驳间隐绰在葱郁的垂蔓下,衣发轻扬,正自行过。
看不清面容,但身形矫丽,步伐轻快,笑声恣意而清晰。
“他痴缠这数日,姐姐不若见他一面了?我听丫儿说性子虽有些浮夸,样貌却生得不差,十分英俊……”
另一个女声回道:“我看你是太闲了,既无意,见什么,只会徒增是非麻烦,当知有些人与事,好奇不得,没有开始,便无缠怨,几日便过。对谁都好。”
“二姐见都不见就说无意,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心上人了……”
那橙衣的少女语气惫懒,悠然行远:“有,早就有了,不过你哭也无用,我可不会告诉你。”
“二姐……”
云萧驻立微久,待人行远,有些出神道:那橙衣少女的身影和声音皆似曾相识……应是在哪里见过。
下瞬垂目回头,便见蓝衣的人怔怔地望着自己,眼中氤氲,竟似有雾气。
云萧一怔:“二师姐?”
蓝苏婉迅速低下了头,转身便道:“走……走吧。”
蓝衣轻纱快步往前。
那一旁静候已久的小厮忍不住抬眼横了青衣的人一眼,眼神便似看着一青楼常客、负心薄幸郎,小声嘀咕了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早晚噎死你……”
待云萧不明所以地微拧眉望来,便没好气道:“这边走吧。”
青衣的人眉间微蹙,缓步跟上。
客房中,小厮将提来的茶水放下,指着房外一处道:“此院是无帖的客人歇脚之处,那院是有帖的客人休憩住处,两院之间隔着一个花园,园中有湖,大约一个时辰后宴席便开,两位若是闷了可在湖这边走走,最好不要走到湖那边,有帖的客人多携家眷,恐有冒犯。”
蓝苏婉兀自闷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未应声。
云萧漠然点头:“我等已知。”
待得小厮离开,青衣的人执剑起身:“二师姐若有不适可于房中休憩少许,云萧私下去寻一寻小师姐。”
未待蓝衣的人应声,青衣的人已然推门而出。
蓝苏婉看着他的背影行出、倏忽已远,眸光一颤,手里的茶杯不经意间滚落桌上,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即便已与自己明言心中有人,却仍是会受触动……
知晓他与那人可能已有肌肤之亲会嫉妒;看到他望着别的女子会难过;他若离开会伤心不舍;看到他便忍不住希冀留恋……
一颗心微弱地跳着,又难过又无力,满满都是希冀不舍,不知道怎么重新活过。
蓝苏婉轻轻趴在桌案旁,眼中之泪滑过脸颊,她如失神般凝眸望着青衣人离开的方向,恍惚间已是泪流满面。
明知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
一再地伤心、难过。
因他流泪,为他落寞……
那夜之后压抑已久的心绪禁不住溃堤,蓝衣的人阖目将脸埋入双臂之中,终是忍不住低声而泣。
师弟……为何你心中那人……不是我…….
夏木荫荫,青影离离。日光斑驳落影,芳草满庭。
午时将至,暑气正浓,云萧行于客院外的小径中抬头望了一眼头顶艳阳。
只觉日光逼人,难以直视,不由闭目转开了视线。
烈阳花之药性遇日光更强,日光最盛之时药性最强……云萧想到此处,眉间微皱:若流阐身边群兽身上真有烈阳花粉……毒堡主人将江湖宴定在日光正炙的午时,会是巧合么?
行至树下,青衣的人忽然止步:归云谷时师父曾提过,烈阳花还可用来制作……
忽然一道紫影自数十步外掠过,倏忽无踪。
那是……!
云萧心下一惊,立时笃定。
是小师姐无疑!
下瞬未有迟疑,青影一跃纵身掠起,紧追紫影而去。
纵掠如鹄,迅疾如风,云萧气力一运,身化数重叠影成双瞬息纵至。
眼见紫影落脚之地正要上前,忽见远处亭中一道身影径直落往湖中。
“啊!救命啊——”
声音惊急忧恐十分高亮,由不得人不注意。
云萧只迟疑一瞬,身影一闪已至湖面,脚尖一点,于湖上踏水而起,将落水之人揽腰接住,正待抱上岸。
一道无形气流忽是迎面冲来。
这是……无刃刀!
第204章 晴光灼灼
云萧凛眉一让,闪身后掠方才避开,气刃紧贴他与落水之人腰间而过,有如风割般的刺痛感从云萧手背上掠过。
一人橙衣鲜亮,长发飞扬,踏脚掠步自湖边小亭中飞出,语声悠扬。“阁下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云萧下意识地飞身后掠,抬头迎视来人。
青影橙衣,长袖翩扬,夏日晴光灼灼,熏暖一湖荷香。
一者飞身上前,一者掠步往后,一来一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湖面上轻移掠步、相隔不过数尺的人,一者逼视,一者抬头,一瞬间四目相对,尽皆一怔。
湖边满架蔷薇花开,刹那间风吹棘舞,花香满溢。
视线难以转开,继而便又是一震。
青衣之人眼前,忽然一片红枫漫眼。
恍见徐州之境的丹枫红叶林中,秋深叶落,纷扬如雪,他与一人骑马错身而过。
隔着万千飘零的红叶,相视而笑,对景吟诗。
也是这般的橙衣鲜亮,也是这般的不近不远。
少女爽朗英气的笑声犹在耳侧,霎时忆起,时光忽静。
秋花偏似雪,枫叶不禁霜。
落落青天月上后,萧萧红叶雁来初。
不自觉间已然扬唇,他望她而笑,忽然吟道:“秋山映霞一川红。”
对面之人眸光倏亮,一笑如初阳:“落叶逐流两岸枫!”
便如那日那时那刻一样,心情忽然极好。
巫聿胜艳望着他,笑容仍如晴日般明亮,眼泪却在不经意间滑落脸颊。
云萧见之一愣。
而她扬眉再笑,似释然似淡然,朗声道:“三弟。”
青衣的人双目微瞠,禁不住又是一震。
这才看清面前的人,除了记忆中那一袭橙衣长裙、英飒女声,言语举止,身影神态,不甚熟悉。
她是……?!
周身一肃,立时止步在了湖心一朵碧色荷叶上,云萧下意识地敛袖揖手,张口即回道:“大哥。”
那原本被云萧接住欲要带上岸的男子于此刻奇怪地来回看向两人,下时因云萧敛袖松手作揖,毫无防备地“扑通”一声掉进了荷叶旁的湖水里。
青衣的人微微一惊。
“咕嘟……救……救命……”
橙衣的人扬眉而笑,笑声清亮爽朗。“他已入水,三弟此番再要救他,我便不拦了。”下时凌空一翻,腾身落回了湖边小亭中。
湖心荷叶上的人迟疑一刻,伸手入水将人拽了上来,飞身上岸。
青影随之亦落入湖边小亭里。
巫聿胜艳笑着上前来,指着亭中静坐的另一位少女与云萧道:“这位是我的三妹,巫家三小姐巫聿章瑞。”
青衣的人拱手为礼:“在下云萧,见过巫三小姐。”
巫聿章瑞看了橙衣少女一眼,略略吃惊,立时起身回了一礼:“章瑞见过云萧公子。”
角落里浑身湿透被晾在一旁的人此刻爬起身来,一边咳水一边忿忿地看着橙衣少女:“巫二小姐,我对你一片痴心,你怎么好把我往湖里踹呢?”
亭中之人闻言神色各异。
巫聿章瑞捂嘴便笑。
云萧默然不语。然先前隐约看见,此人之所以落水,确实是亭中一人踹了他一脚。
巫聿胜艳微微一笑,道:“你应是误会了。胜艳怎么会踹你呢?即便你不请自来,被拒还缠,自说自话,扰人清净,撵也撵不走,我也是不会踹你到湖里去的,毕竟是胡家刀的公子,你说是不是?”
胡旷被她说的满脸通红,咬牙半天,愤愤道:“你……像你这样凶悍的娘们儿!以后看谁敢娶你!”
胜艳便又笑:“如此说来胡公子肯定是不敢了,那便再会,不送。”
胡旷闻言更气:“你、你……”
“自有人敢。”片刻之际已在心中整理了一番,心绪已然复了平静,云萧随之想到申屠烬对盛宴的心意,不由露出了微笑:“大哥不论男女,心性皆是飒爽洒脱,自有人倾慕想望,不愁嫁娶。”
胜艳闻言微怔,下时仰首便笑,“几月不见,三弟倒学会哄人了。”
胡旷顿时转眼瞪向一旁青衣之人,下时一眼认出,嚷声便道:“是你这小子!身边分明已经有个貌美的蓝衣姑娘,现在又来和巫家二小姐纠缠不清,你小子也不怕撑着!”
云萧闻言皱眉,转首看了他一眼。这才认出,他便是当日乡村野店里见自己与二师姐行出客栈要露宿于野时,于自己身后忿忿不平的那个江湖公子,自称胡家刀胡旷。
青衣的人眸光略沉。
下时忆起村野客栈中他于众人面前议语巫家女儿与无刃刀的关联,心中立时想明了他纠缠巫家女儿的原因所在。
云萧面色沉静,并未多言,只是忽然伸手按住了胡旷肩头。
“你想干嘛?!”那胡旷吓了一跳,立时想往后蹿开。
可惜力透筋骨,别说蹿开,便是动一下也疼得那胡旷矮下了身子。“大、大侠有话好好说……”
“我与你并无什么可说。”云萧面色沉淡,语声低缓道:“只是此刻反悔先前救了你。”
言罢眼也不眨地将人拎起,抬手间竟重又将他扔回了湖里。
听得“嘭”的一声,水花四溅,偌大的湖里一人死命在水中挣扎。“别……别……大侠救我啊!咕嘟……救……救命!我错了……我不会水……救我……”
那巫聿章瑞一眼望见水里再度挣扎呼救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呀!这个好~”
胜艳亦忍不住挑眉一笑。“原来三弟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片刻,呼声便引来了从旁经过的虞家弟子和众多小厮,忙不迭将人捞了上来。
巫聿胜艳见其狼狈离去,不再多管,回首望着面前的青衣人道:“知晓我是女儿身后,仍愿唤我一声大哥么?”
青衣的人未有迟疑,抱剑为礼:“愿赌服输,当日比酒结义既输,盛宴便为我等大哥。”语声微顿,青衣的人续道:“知晓大哥是女儿身后,只是让我和二哥更加自惭……酒量尚拼不过一个女子。”
一旁巫聿章瑞闻言啊了一声道:“先前二姐与我说拜了两个结义的弟弟,我还称奇,道她也不过十八岁,怎么两个义弟偏偏都比她小。却原来是拼酒排长幼,那难怪你们要输给我二姐了,可不知她从小便千杯不醉,喝酒跟喝水似的……”
巫聿胜艳回头便弹了她额角一记:“你这样漏了我的底,往后我还怎么骗人?”
巫聿章瑞轻笑着往后一躲,便道:“不说就是。”
云萧看着面前的橙衣少女,将印象中的两人相叠一起,竟觉毫不违和,反倒更觉亲近,极有志趣相投之感,下时微微一笑,正想开口说什么,忽听彼岸的花园外传来数声厉啸。
这是?!
虎啸!
随之响起的便是惊声喧哗、打破杯盘的惊叫急呼,一片嘈杂混乱的脚步声混着兽鸣从前院一直传到此处花园小湖。
“前院出事了。”胜艳拧眉道一句,转步便往亭外出。
巫聿章瑞想要跟上,橙衣的人回头睨了她一眼:“我去看看爹和姑姑,你武功太差还是回房作诗吧,待院子里平静了再出来,听见没?”
巫聿章瑞横了自家二姐一眼,便止步立在了亭中。“姐姐当心。”
巫聿胜艳一点头,与云萧道:“三弟,我们去看一眼。”
云萧微微颔首,与她一道纵身掠起,径直往毒堡摆下江湖宴的正门主院掠步而去。
毒堡前院中,东面一角的桌椅全部倾倒,桌上刚刚摆上的酒菜杯盘砸落在地,三只吊睛白虎正对着一院的江湖众人嘶吼咆哮。
此时午时尚未至,多数世家之主、声名在外的武林大人物还未落座院中,在此的多数是年纪尚轻的江湖小辈。
看见白虎威猛一直在腾步咆哮,似乎随时会扑过来咬人,不由吓得脸白心颤,紧盯着三只白虎尖利骇人的虎爪虎牙,心惊胆战地挤在一处,不敢妄动。
手中虽持刀剑,却也量力自知,能往后退就往后退,不敢激怒猛兽。
云萧与胜艳到时,正见其中一只白虎嘶吼一声直扑向离它最近的一群人,兽目凶光凛冽,又腥又膻的兽息冲口而出熏得人直欲作呕。
前排两个男子见避不过,索性拔剑冲上前,欲要一搏,下时竟被白虎扬掌一爪拍飞了出去。
听得“呯——”“呯——”两声闷响,两人摔在院中摆好酒菜的红木圆桌上,又滚了下来,眼见摔得不轻。
虞家弟子忙不迭奔回内院回禀主人。
胜艳见另一头白虎奔着地上挣扎的一人就要扑上去嘶咬,立时凝气于掌中,一记长刃毫不留情地挥了过去,直斩虎头。
“大哥。”此时正门前两道身影正赶来,云萧看见,轻唤一声一把按住了胜艳的手。
下时一声细瘦高亮的指哨声响起,那欲要咬人的白虎立时脑袋一缩退了回去,三虎抬头看了一眼哨声方向,下瞬便垂下了脑袋,怂着肩膀欲往身边另外两头白虎尾后钻,拖尾耸耳,变做了心虚的大猫一般。
第205章 申屠之争
在场众人皆心有余悸,也不敢转开视线,心中虽察觉白虎似是忽然温顺了许多,却也不敢立时松懈。
直到一粗布麻衣的黑瘦少女行至三虎面前,众人望见那白虎在少女面前匍匐低头,再也不敢起身。
这才敢放心探头张望过来,低声议语道:
“应是申屠家的人……”
“同时驭使三只白虎,厉害……”
“可识得?”
“不……不怎么识。”
这时那先前于正门前相迎来客的虞家管家上前来行了一礼:“这位姑娘,老朽是虞府管家,姑娘可是关中申屠家的来客?”
申屠流阐听见声音,回头同时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她身后白虎便把双耳一竖,直盯着那老管家。
此时乐正无殇伸手于后扶住了申屠流阐的肩,同时开口道:“在下两人正是关中乐正家之主乐正无殇,与申屠氏申屠流阐。”
众人闻言不由瞩目望来。
“便是当年传为佳话的‘百兽送嫁,乐正从容’那两位?”
“应是不假。”
“那女孩儿便是申屠流阐了?”
“真是又黑又……咳咳……”
“听说……”
“乐正公子竟还陪着她来了这儿……”
那老管家再度上前行了一礼:“原是乐正家家主与申屠家大小姐,老朽怠慢了,两位请上座。”
乐正无殇回头看向那受伤在地挣扎爬起的两人,歉声道:“内子手下白虎凶性仍存,意外伤了两位,实在是抱歉。请两位于江湖宴后再容无殇至歉一二。”
那两人听出了乐正无殇欲要赔付医资之意,他二人在众江湖人面前为虎所伤,也不愿多提,且乐正、申屠又都是关中大家,便只捂着胸口谦声道:“乐正公子客气了,申屠家的兽奴应也不会随意伤人,许是我们提剑上前激了它们凶性,无碍。”
乐正无殇立时拱手,欲要称谢。
却是这时,一声柔媚却高亮的女声冷冷响起。
“什么申屠家的兽奴!今日妇人便是申屠家现下之主,申屠家却没有一个叫申屠流阐的,只有一个谋害老家主的叛女!”
话音刚落,众人惊见大门外十数只大猿黑熊嘶叫着冲入了院中,直奔申屠流阐!
云萧眉间一凛,见白虎数量上大不及,麟霜剑一翻便想出手。
此次却是巫聿胜艳伸手拉住了他,微笑道:“三弟且慢,怎么说此地也是有东道主的。”
下时便见那大猿冲到申屠流阐面前时,虞府管家身后一道黑影倏忽闪现,抬起一掌便将大猿拍飞数丈。
一黑衣女子面覆黑纱,站在来兽与申屠流阐、乐正无殇之间,执剑冷立,有如夜刹修罗。
冷冷道:“此地是毒堡虞家,若要寻衅滋事,莫怪我剑下无情。”
申屠柳氏一身锦缎绫罗,珠钗堕髻,领着十数个申屠家子弟快步行入院中,止步在了黑衣女子面前。
众人望一眼那一人多高的大猿被这黑衣女子轻轻一掌即打得吐血飞出,不由心下大震:此女武功甚高,似乎还只是虞府护卫……这复出的毒堡虞家确是不可小觑。
云萧与胜艳并立于不远处望见,目色微微一凛,胜艳附耳于青衣的人道:“此女一身血腥阴鸷之气,戾气极重。”
云萧睇目看了一眼黑衣女子执剑的手,见其双掌戴着手套,观之似软甲,亦低声道:“她手中之剑含毒。”
胜艳眉间便蹙。武功极高,剑刃淬毒,分明是出手便杀人的意味。
乐正无殇拉着申屠流阐向身后白虎退了一步,那申屠柳氏看见,冷冷一笑,下一刻便朝黑衣女子矮身揖了一记,媚声媚气道:“毒堡复立,妇人也是为见证恭喜虞家大小姐而来,只是此刻我申屠家谋害亲父的叛女便在面前,且还纵容手下白虎于虞府院中伤人,明明早已姓作乐正,却还一再冒认申屠家之名,我作为申屠家目前之主,理应肃清此女以正申屠家声名,同时也欲一表由于此女对毒堡的失礼之处。”语声一顿,又道:“且虞府院中安排给申屠家的主位应只有一位,如此便不能有两人代表申屠家而来,我申屠柳氏今日便在众江湖人面前与她了结杀夫之仇,视为我申屠家清理门户的私事,还望旁人都勿要插手!”
那黑衣女子闻言无话,转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老管家,下一瞬道:“我毒堡安排给申屠家的主位确实只有一位。”言罢侧身一让,执剑便退。
此意便是任着申屠家在此了解仇怨,留下一位能代表申屠家之人了。
众人下时皆忍不住往后退开,心下惴惴,远远观望着这边申屠家之势。
“余下之事便是我申屠家的家务事,不姓申屠的人无权过问介入!”申屠柳氏冷冷睇目于申屠流阐,下一瞬扬唇便道:“你这哑女不是自恃有驭使百兽之能么?今日便叫我带来的群兽与你所驭之兽斗一斗,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能驭百兽!”
众人闻言心惊,道这申屠柳氏嫁入申屠家之后难道也习得异能,有了驱使百兽之能?
下时闻兽吼在耳,兽息扑面,申屠柳氏与申屠家子弟带来的长猿黑熊已和申屠流阐面前的三只白虎正面撕咬扑上。
白虎虽猛,但数量不及。乐正无殇见之眉间紧蹙,面上隐现忧色。
下时便见申屠流阐一蹿上前,蹲在了扑咬中最为凶悍的一头黑熊面前。
大眼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黑熊的眼,近在咫尺。
旁观之人见之惊险,无不在心里为那黑瘦少女捏了把汗,下时却见那黑熊毛脸一怂,竟讷讷地缩了脖子松开了撕咬白虎的齿,立起身往申屠流阐身后挪。
众江湖中人看在眼里,一时惊异新奇:这申屠流阐当真身具百兽臣服的异能!
当下不由都暗暗赞叹,心生佩服。
却是下一刻,申屠流阐再看其他熊猿时,立身不远的申屠柳氏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支短笛,置于唇边便吹奏起来。
云萧立身于胜艳一侧,忽是周身一震,手脚皆寒。
而那扑咬嘶打中的群兽听闻此声,也于一瞬间露出僵硬痛苦之色,下一瞬再度动作,兽息猛然间增强数倍。
申屠流阐汗毛乍竖,似是野兽本能立时察觉出了危险,想要蹿出离远,然先前挪到申屠流阐身后的黑熊突然咆哮一声便扑向了申屠流阐。
乐正无殇见之面色惊白,周身一凛:“流阐!!”
申屠流阐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腿上被黑熊抓出了数条血痕,滚出数尺后背正撞在自己一头白虎腰侧,众人愣在原地还未看明白境况,便见那白虎狂吼一声张口就咬向申屠流阐!
乐正无殇当即吓白了脸,眼前一黑:“流阐——”
兽吼声声,杯盘砸落。
听闻前院传来的喧哗声,蓝苏婉惊震立起,立时出院而去。
那应是乐正少夫人的白虎……师弟听闻声响定已赶去了。
蓝衣的人拐过小径,随着来去的人群快步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慌慌张张从前院逃出的几个江湖小辈见这貌美的少女径直往前院去,忙不迭拦道:“姑娘、姑娘,前院有猛虎,吓人得很,姑娘快别去凑热闹了。”
“多谢提醒。”蓝苏婉轻揖为礼,下时便走。
袖摆轻纱行步间略略扬起,柔声道一句便自几人身旁行过,更快地从青石小径上匆匆而过。
几人便只能望着她行远,心下唏嘘。
日下繁枝错影。
能看到或近或远的其他小径上亦有快步行往前院的江湖中人,应是不惧虎威,江湖上成名已久、实力不俗的人物。
蓝苏婉顺着满院芳菲中一条青石小径行至了前院东面的一个小门。
入眼便是院中凶猛咆哮的三只白虎。
出小门便可入院中,蓝苏婉站在小门前看院中嘈杂一片,有些忧心地望来。
以师弟之能……应是无碍……
下一刻白虎腾跃扑出,她望见虎身那头一袭青影遥遥而立,面上立时扬起了三分惊喜。“师……”
唤声忽是咽在了喉底,她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青衣人伸手覆住身边一位橙衣少女的手,面上是忧是肃,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青衣橙影,并肩而立。
举手投足言语神色,默契地让人眼中一瑟。
她是……
睫羽轻轻一颤,认出她的样貌、她的神采,分明便是曾在自己与师父面前拜会过的那位巫家公子,称作云萧的结拜大哥:盛宴。
蓝衣的人不觉低头,喉中竟已有些哽咽。
巫家盛宴……巫聿胜艳……
细白的五指慢慢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
“此回巫家前往……还有二小姐巫聿胜艳、三小姐巫聿章瑞。”
“听说和巫家的女人那啥了才有可能学会无刃刀……”
“我与阿悦姑娘只是朋友。”
“原来师弟心里,另有其人……”
……
蓝苏婉讷讷转身,强忍一瞬,眼泪簌簌而落。
她迈步回走,晴日艳阳下心如灰死。
霜宁郡主……
巫聿胜艳……
总归不会是我……
终是忍不住低泣出声,蓝苏婉以袖掩面,一遍遍擦去脸上涌出的泪痕:“我原是离你最近的……却终归有缘无份……”压抑着哽咽数声,她哑声道:“这一生,只能止于是你的师姐……师弟……今日之后……苏婉便放下……便放下你……”
难过到无法纾解,禁不住狼狈地蹲下了身子。她只最后再念了一遍:“师弟……”
夏日晴光照在蓝衣上,烫的是人,伤的是心。
日影斑驳,满院芳菲依旧,韶光静舞。
第206章 雪鹞落翅
不知哭了多久。
蓝衣的人以袖拭净脸上最后一滴泪痕,慢慢直身立起。
天光下白影流光,亮的刺眼。
忽然一股流风从蓝衣的人脸旁拂过,拍翅声响在耳侧。
一只雪白的鹞鸟收翅而落,立在了她的肩头。
“雪鹞……”蓝苏婉见着它,犹如见了家人一般,禁不住眼眶微热,眼神又哀又柔。“……可是梅大哥叫你来的?”
雪白的鹞鸟歪着脑袋望着她好一会儿,好似在观察她通红的眼眶,下一瞬鸟头轻点、伸去轻轻蹭动蓝苏婉的脸颊,似是亲昵又似抚慰。
眼眶更热,蓝苏婉忍不住微微浅笑,伸手轻轻抚动它小小的脑袋。“梅大哥叫你来定是有事,他可是转道去了别处,故仍未至这毒堡?”又见鹞鸟点头,蓝苏婉再度微微一笑,语声极柔道:“劳你飞这一路了。”
雪鹞歪着头专注地看她。
下一瞬蓝苏婉缓缓闭目,伸手以袖轻轻拭过两只眼角,而后睁开,容颜已静。
她轻轻拍了拍雪鹞的头,而后伸手自雪鹞腿上取下了一只青色竹筒。
取出书信看罢,原本哭红的眼慢慢震住。
书笺上铁画银钩的几行行草,笔力透纸,刚劲纵逸,乃梅疏影亲笔所书:
毒堡之邀实为墨夷氏遗孤向江湖武林报二十四年前墨夷家满门被灭之仇的复仇之举,此墨夷遗孤即影网幕后之主,难饶当年与墨夷家之死相干之人,尤其中原巫家。
原地怔了一瞬后,蓝苏婉面色陡变,立时折身向堡中前院急步纵去。
……
“流阐——”惊声一句,闻者皆悚。
众江湖中人但见白虎尖利的兽牙对准申屠流阐的脖颈扑咬过去,少女避之不及,眼见穿肉刺骨。
云萧脑中刺痛感一闪而过,抬眼正欲去救,又被身旁之人压住了肩膀。
巫聿胜艳嘴角轻扬,柳眉一挑。“我们可以看戏了。”
下时“叮——”的一声,申屠柳氏手中的短笛被一物打落,十数道灰影飞奔入院,如一道浪花打入湖中,瞬间冲断虎兽攻向申屠流阐之势。
白虎黑熊俱被灰影撞翻在地,再爬起来便是兽目茫浊,只在周围群兽的低吼声中慢慢把头挨到了地上,垂在申屠流阐面前。
似是自知犯错,十分心虚害怕,却又满目无辜,不明所以。
众人正震,乐正无殇快步冲上前一把将申屠流阐拽入怀中,不言不语地便将她往后带离群兽。
众人皆可看出他的紧张,申屠柳氏低头便欲捡起短笛,突然一声孱弱的虎啸自院外传入,申屠柳氏面色陡然一白*,伸出的手吓得蜷回。
“是不是我不出现,申屠家的人便当我死在外面了?”
巫聿胜艳闻声便一笑,也未回头。
云萧听闻语声目中亦有温意,只是脑中短笛之音仍在回荡,目色不复先前清明,有几分沉静抑色。
申屠柳氏所吹短笛音与年前巴东郡客栈中听闻后令自己莫名烦躁之笛音极为相似,此下听来十分厌恶、不喜,这又会是巧合么!
此时一人盘腿坐在一匹壮硕的灰狼背上,一手撑靠在后、一手抛着手中石子,正自毒堡正门慢踱而入。
乐正无殇与申屠流阐望见他目中皆是一喜,白衣的公子出口即唤道:“小叔父。”
申屠烬飒然一笑,下瞬转目看向申屠家之人,目色便凌厉起来。
“你们身为我申屠家之人,不知跟随这女人……”言至此处手便伸来指了指申屠柳氏,“……一路围杀我大哥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为的是替我大哥报仇,还是要断我大哥血脉?”
申屠家之人立时道:“当然是为老家主报仇!小夫人一时心软允她回府探看,申屠流阐竟兽性大发犯下弑父大罪,此等不忠不孝之女如何能留得!小夫人领我们来此便是要为老家主报仇!”
“所以你们就听信柳氏的话,确信是流阐害死我大哥?”
“二公子有话便直言!”
申屠烬仍是一副肆意朗然的模样,俊挺的眉间现了三分嗤意:“我这小侄女是个哑巴,也不会替自己辩驳,于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果不是乐正家拼死相护……”身上蓝衣骤然猎响,申屠烬飞身而起,落在十数匹灰狼之间、申屠家众人面前,忽是扬声怒道:“我申屠本家嫡女就要死在你们这帮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人手里!”
此时申屠柳氏的面色已然变了,眼睛直盯着地上未及捡起的那只短笛。
申屠家众人闻言皆是一怒:“二公子此话何意!我们都是为了老家主!就算申屠流阐是老家主唯一血脉,弑父这样的大罪老家主自己也是忍不了的!”
申屠烬目色冷冽,极不耐烦道:“弑父还是弑夫,睁大了眼自己看吧!”
他话音一落,转头便向院前门口,众人不禁全部回头看去,正惊震不解,便见一只骨瘦如柴的黄斑花虎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了进来。
“那是……!”申屠家中有人大惊道:“是老家主原先所驭那两虎的幼仔!”
“它不是一直跟随在老家主身边,在老家主逝世后没几日便暴毙了么?”
那黄虎由当年申屠乐正两家决斗时被申屠流阐救下的小黄虎长成,至此应正值五岁壮龄,是申屠啸最为怜宠的奴兽。却不知为何形销骨立,只剩一副虎皮挂在骨架上,毛色晦暗,瘦骨嶙峋,看着便觉瘆人。
申屠流阐望见那黄虎,眼中便是一热,举步便要往前去。
只是被乐正无殇拉住。
而那黄虎,眼看着一副将死之态,走一步歇两步,孱弱至极,只是抬头来看见那申屠柳氏,步伐忽然就快了起来。
申屠家之人俱是一惊,兽奴忠心不二、护主至极,看见主人便会欢喜,它这模样倒像是急欲奔向主人。
却是下一刻,众人见那申屠柳氏步步后退,面色仓惶至极,转身就想跑。“你……你这畜生不要过来!”
申屠家之人全部面色微变。
“嗥——”只剩一把骨头的黄虎拼力一啸,不管不顾地扑向申屠柳氏,张口就往申屠柳氏脖子上咬。
一众江湖人皆大震。原以为黄虎是看到了主人欢喜,可现下看来更像是看到了主人的仇人!
申屠家之人霎时都明白了过来!
难道竟是……
申屠烬冷冽道:“柳氏与分家家主申屠狣合谋害死我大哥,将这黄虎关在地牢内,因其过于凶猛不敢靠近,便想活活将它饿死……我静等数月直至柳氏与你等离开申屠本家才能将它从地牢中救出,来此之前,申屠狣已被我杀了!”
申屠家之人尽皆一震,惊愣当场。
黄虎疯了一样扑咬申屠柳氏,可到底病如枯骨、动作迟缓,几次三番都被柳氏躲开。
申屠柳氏狼狈地翻滚在地,惊险之余厉声道:“申屠烬!你所说不过是你一面之词,申屠狣如果真被你杀了就是死无对证,你现在放这畜生咬我是想将我也除去灭口么?!”争辩之余一脚踢上扑来的黄虎,被黄虎扯掉一块腿上的皮肉,顿时痛得趔趄。
她回望申屠家之人,尖声道:“谁都知道申屠流阐具百兽臣服的异能,这畜生说不定来之前早就被她驯服了!现在听她的指示攻击我!只凭借申屠烬带来的老家主兽奴如何能断定他说的是真的?!说不定是蓄意包庇!!”
申屠烬好笑地看着她,神情十分恣意:“你这女人自以为聪明,可知道其实蠢到家了?”申屠烬往身后灰狼背上倚了倚,漫不经心道:“你以为还会有人信你吗?”
“他们为何不信我?!他们……”申屠柳氏回头一瞬,便见申屠家之人大都冷面看着自己,心下陡然一寒,高声道:“申屠烬之举不过是为了将申屠流阐的杀父大罪诬陷到我身上,他从小便和老家主不亲,此举不过是想包庇老家主的仇……”言至最后,见申屠家之人仍旧冷面,申屠柳氏有些惴然地消了声。
下一刻,申屠家一人拧眉直视柳氏,冷声道:“初见老家主兽奴,小夫人说的什么?”
申屠柳氏一愣……
你……你这畜生不要过来!
那人凌厉道:“小夫人竟喊老家主的兽奴为‘畜生’,兽奴于我们申屠家而言是同伴,便如手足,老家主的兽奴更受尊敬。小夫人竟以‘畜生’相称,我们如何能信你对我申屠家对老家主的忠心?!”
申屠柳氏双足一颤,瞠目呆了一瞬。
此时黄虎轻啸一声不遗余力地再度扑向申屠柳氏,眼见血溅五步。
申屠家之人无不是冷眼旁观。
申屠柳氏却是猛然惊醒、翻身一滚,在黄虎兽牙穿透肩膀之际一把抓起了地上的短笛。
众江湖中人但见血溅玉笛,皮开肉绽,一时心下皆凛。
云萧见柳氏抓住短笛,立感不详,还未开口便听乐正无殇急促道:“小叔父!当心她手中短笛!”
下一刻短促幽冷的笛音立时扬起,院中群兽瞬间狂暴了起来!
第207章 兽主之威
申屠家之人骤然一惊,道自己并未让手下之兽再听命柳氏!如此是何境况?!
众皆惊震之际,但见群兽毛发一竖,几乎是同时兽目一睁,无论白虎、黑熊、长猿……皆是蹭的一声爬起就扑向了那攻击申屠柳氏的黄虎。
黄虎轻呜一声被扑出丈远,枯瘦的虎身“嘭”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半晌没有爬起,群兽呲牙咧齿飞快逼近,眼见就要猛扑上去。
“嗷!”申屠流阐见之黑亮的大眼猛然睁得更大,嘴里发出一声极为尖细高亮的兽鸣,院中之人听闻,只觉周身一个哆嗦,竟有几分心悸腿软。
申屠柳氏狠厉道:“我还未注意到你你倒提醒我!我这便送你这小哑巴去陪申屠啸!”
话音一落笛声更促。
申屠烬面色一寒勃然怒道:“你果然用了驭兽蛊!”
“什么?!”申屠家之人无不震惊,“驭兽蛊!”再看申屠柳氏俱是一脸鄙弃痛恨:“我申屠家数百年来俱是驯兽为奴相伴于身,旁门左道驭兽蛊之流最为我申屠家不耻!你身为我申屠家家主妻妾竟敢明知故犯,引用此物!”
申屠柳氏此刻已是发散衣褴,满身血污,闻言阴厉道:“用如何不用又如何?!你们这帮泥古不化、冥顽不灵之人果然不足以成事!今日便叫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驭兽!”
申屠家之人闻言更是大怒。
柳氏吹动短笛,刹时间毒堡院中十数只猿虎猛兽发了疯一样攻击众人。兽爪过处,衣破血流。
一时间惊声四起,众皆仓惶逃散。
云萧、胜艳退避一时,便见申屠烬口中哨声一起,身边十数匹灰狼奔涌而出扑向院中猛兽,挡在众江湖中人身前。
但狼性虽凶却比不过狂暴疯化的熊虎猛兽。不多时兽血飞溅院中已是狼藉一片,灰狼皮毛血肉随处可见。
混乱中那只孱弱黄虎被群兽践踏而过,啸声轻微,眼见奄奄一息。
正急危时,两声又细又亮的兽鸣再度响起,竟有振聋发聩之感。
申屠流阐猛地从乐正无殇怀中蹿出,直奔黄虎。
“流阐!!”乐正无殇惊忧不已。
“嗷——嗷——”又是两声尖锐刺耳的兽鸣,其声越过人耳,竟似直达脑中,令人心悸难受,手脚发麻。
奔蹿于院中的十数只灰狼忽然全部曲膝于地整个身子都趴到了地上,嘴里发出低微的嗷呜声,双耳几乎贴地,看起来极为惶恐无措的样子。
被笛音控制一味肆意攻击众人的群兽动作也滞顿起来,显出几分懵懵然的模样。
众人见那黑瘦少女睁大双目呲牙挡在奄奄一息的黄虎身前,面朝群兽。
群兽在她面前生生止下了动作,瑟缩着直想后退,然而下一刻笛声更响,幽亮尖锐。熊猿虎兽便又显露出欲要上前和攻击的意图。
“流阐……”乐正无殇忧急难忍,几次欲上前,被申屠烬一把拉住。
申屠流阐一眨不眨地盯着群兽,口中发出越来越急促的短啸,似警告又似斥责,双眉高扬面色极凛,众人望在眼中虽不明其中厉害,却也竟然能隐约觉到兽主王者的威严。
院中一干猛兽只能更甚,在痛苦与害怕之间一时进一时退,兽目狰狞,挣扎不已。
众人但见十几只熊虎野兽在那黑瘦少女面前蹿跃奔腾不止,齐声咆哮。
无不汗涔于背,心惊胆颤。
群兽挣扎多时未敢攻击,申屠柳氏面色一鸷,下时短笛一声催过一声,幽亮已极。
申屠烬与远处的青衣人俱看向申屠柳氏手中短笛,欲要伺机打落,只是群兽奔腾中一时难近,下一刻,众人未及反应之前,竟见群兽仰颈咆哮之中一只只撞向了毒堡青砖石墙之上。
哀鸣声断,血染红墙。
申屠流阐陡然慌乱起来。
一只接一只,一头接一头,头骨撞裂的声响历历在耳,朱墙浸血留下一滩滩溅红的印迹。
“啊……啊……”众人便见那黑瘦少女无措的瘫坐在黄虎身前发出似人似兽的喊声,无人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能感觉到她的悲伤。
申屠柳氏也被吓住了。手中拿着短笛仍旧在吹,只是趔趄着脚步止不住地往后退。
“你这女人真该死!”申屠烬飞快跃近扬手一挥打落她手中短笛,高声怒道:“驭兽蛊对它们的痛苦你分毫不知,得来便用,执笛便吹!也配做我申屠家之人!”
“嗥——”就在申屠流阐悲惶无助之时她身后的黄虎低啸着挣扎爬起,竟跌跌撞撞地又向申屠柳氏扑来。
众人未及惊呼出声,黄虎便在申屠烬面前一口咬在了柳氏的脖子上。
此回当真是血流如注,灌颈生凉。
申屠柳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未待黄虎将她往后拖行过一尺,便抽搐着咽了气。
众人看在眼里,皆是沉默。
那黄虎紧随之也往地上一倒,气喘吁吁地翻动着眼皮。
申屠流阐起身便朝它奔了过来,黄虎混浊的双眼看着她,费力地仰起脖子用鼻尖蹭了蹭申屠流阐的下巴,下时兽目一阖,摔回了地上。
申屠流阐脸上被蹭了半颈血,眨巴着眼看地上已死的黄虎,抬头环看院中群兽尸体,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出眼眶。
“嗷呜——”院中灰狼看见她哭,无不兽目哀然,亦发出声声悲鸣。
乐正无殇快步行至申屠流阐身边,伸手便将人抱进了怀里。“流阐……不哭……你还有我……”
申屠流阐却似听不到,抱着黄虎的头坐在群兽尸体之中仰面而哭,声声悲怮。
如失幼之孤,踽踽独行。
乐正无殇看着她抱着她,也不禁流下了眼泪,又是心疼又是无力。
申屠家之人暗暗指使随从将申屠柳氏的尸体收敛,一干群兽的尸体更是尊而敬之地快速整理抬走。
江湖中人三三两两地唏嘘感叹,皆在小声议论申屠家此桩事非。
此时申屠烬走到申屠流阐面前,忽是单膝跪了下来。
众皆一愣,在场的申屠家之人更是一震。
“口中兽鸣若响,群兽无敢不从。申屠家的兽奴无一不臣服在申屠流阐面前,便是我等已经驯服的兽奴也不例外……”申屠烬抬头来甚是骄傲地望着申屠流阐,畅快笑道:“你是申屠家百年不遇的奇才,注定是百兽之主,兽中之王。我承老家主之命,将申屠家第十三代家主之位,传予申屠本家嫡女:申屠流阐。”
申屠烬扬手从指间垂下一物,一只兽骨形状的短哨从他手中荡出,来回轻晃。
“兽骨哨!”
申屠家之人见之全部跪下。
申屠烬伸手将用黑绳串着的兽骨哨戴到了申屠流阐脖子上,顺目看了乐正无殇一眼,而后低下头道:“兽骨哨乃申屠家家主信物,从今以后,申屠流阐便是我申屠家新任家主。”
申屠家之人心下虽有些惊异惴惴或不赞同,但经由最有资格继任家主之位的申屠烬亲口说出,且当着江湖众人面前亲手授予申屠流阐兽骨哨,申屠家之人只能低头听之,无言可驳。
申屠烬拂衣而起,伸手拍了拍申屠流阐的头,朗笑道:“小流阐听好了,从今以后申屠家所有的兽奴和人,可都交给你来保护了。”
申屠流阐愣愣地抬头看着申屠烬。
后者大笑出声,不知是坑了人还是甩了什么烦人的包袱,放浪不羁地扯了扯胸前长襟,迎着烈日晴光,大步甩袖而去。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申屠流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申屠家之人,回头望乐正无殇。
以眼神问:发生了什么?
乐正无殇想了想,道:“你被小叔父坑了……”
云萧待要上前拦住申屠烬说话,下一刻听闻步声转首一望。
见院中南面一角行来十数人,尽皆锦衣长衫,精神矍铄,一路行近气息绵沉,步履生风。
为首那一名中年男子双眸沉亮,气宇轩昂,一看便觉气势不凡。
云萧未及思量,听见身侧橙衣之人柳眉一扬,上前一步唤道:“爹。”
申屠烬行至院门处,似心有所感,回头望向院中一袭青衣背影所在,觉得甚是眼熟。
本欲折回探看一番,下时却见身边灰狼群摇头数次喷了十数个响鼻,神情极不耐烦,竟已不等自己先行迈步出了毒堡之院。
申屠烬疑了一瞬。阿檀它们是怎么了?
察觉狼群兽息似比以往来得暴躁,凝眉一瞬便还是跟随它们身后大步离了。
申屠烬前脚刚踏出院门,巫聿胜艳便回头向他背影看去,见他大步而离走路带风毫不留恋,不禁失笑。
这兽骨哨见他带了数年有余,分明是早已被他大哥申屠啸命为下任家主,今日倒好,几句话把兽骨哨戴到了申屠流阐脖子上,便把一身责任推了个干净……申屠烬啊申屠烬……
那边申屠家之人尚跪在地上,为时已久,不免尴尬。
为首一人咳了两声,申屠流阐不明所以,乐正无殇立时回神,小声与她道:“你叫他们起来吧。”
申屠流阐便对他们抬了抬手。
申屠家之人起身后立时道:“毒堡虞家复兴虽为江湖大事,但如今我申屠家正值家主更迭之初内务庞杂自顾不暇,还请家主和姑爷先随我等回申屠家料理后绪诸事,之后再携礼至毒堡一表心意不迟。”
申屠流阐只是安静地站在他们面前。
乐正无殇迟疑少许与他们道:“也好。”
几人同虞府管家道一声便要告辞。
乐正无殇以眼神望过云萧,见其并不多言什么,便上前拱手一礼,恭声道:“此行多谢云萧公子与蓝姑娘拂照,无殇与内子感激不尽,他日云萧公子若有事要问无殇,在下于梁州城内随时恭候,必不敢有一丝隐瞒相欺。”
第208章 巫山空雷
申屠流阐抬头看云萧,眸中有惑。
青衣人看了申屠流阐一眼,眸中闪过微光,再看乐正无殇,便未多言什么,亦未为难。
微微点头,表示默许。
乐正无殇便又向他行了一礼,而后携申屠流阐离了。
巫聿胜艳看在眼中,立身一旁,并不多问。
申屠家之人跟随乐正无殇、申屠流阐二人身后出院离去。因识得云萧,便也默声抱拳一礼。
青衣之人无声抱剑回了他们一礼,之后再看申屠烬,已然无影。
乐正无殇与申屠家之人此下正受瞩目,院中江湖中人见其一行人向这青衣少年行礼,心下不禁有疑,有意无意地看了青衣的人数眼,心道这是何人?
下一瞬院中忽起喧哗之声,众皆望去,只见十数人从内院行来院中。
为首之人中年样貌,玉冠金边,满面威严。
人群中有人一眼识出,不禁凛然道:“是巫盟主!”
院中多是江湖小辈,闻言心中一震,立时反应过来是武林盟主巫山空雷,一时心怀激荡,当即握紧手中兵刃低头便是一礼。
“见过巫盟主!”
中年之人脚步未缓,环顾众人点了点头,而后面色沉肃,径直走向一处。
众人低头之余皆在观望,便见巫山空雷领巫家之人行至两个年轻人面前止了步。
云萧正望来人,下一瞬身侧橙衣之人便上前一步,不高不低地唤道:“爹。”
江湖中人不免微微一惊,此女容貌英飒,仪止泰然,立于院中已久,却竟然是巫家小姐么……那这青衣少年长时与她并立说话,不知是何来历。
巫山空雷闻胜艳唤声便轻轻点了点头,一惯沉肃的面上竟微微露出温慈之意,看向云萧,平声问道:“胜艳,这位是?”
巫聿胜艳面露朗笑,回道:“他是我在外结识的好友,姓云名萧,是……”
未待巫聿胜艳说完,毒堡正门之前突然传来极响的嘈杂声,众皆微怔,不禁全部回头望去。
“那是?!”
虞府老管家不知何时已上前相迎,沧然老声慢慢念道:“天凌山庄庄主陈海麓与其公子到。”
那陈庄主领独子踏入院中,见众人皆翘首望来,不禁正襟危步。
他身侧一身锦衣华服热得半死的独子陈玉不耐烦地瞟他一眼,不无讽刺道:“人家看的肯定是我们后面那位,哪里是看爹你?”
陈海麓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骂一句不肖子!
入得院中一眼看见巫山空雷,忙上前见礼。而他身旁那陈玉听亲爹一句“巫盟主”出口,心下就是一虚,还未近身便借故逃开,转目间一眼看见一袭青衣,当即便觉右手掌心一阵肉痛,下意识地踉跄躲避,又有些恨恨地咬牙。
那陈海麓原还想让巫家的人见见自己独子,一回头人已没影。心中气得大骂。
云萧、胜艳有意无意看了陈海麓一眼,默然转身行远。
“三弟自方才起便一直未言。”
云萧蹙眉少许,便道:“驭兽蛊之事我原想询问二哥一二。”
“驭兽蛊?”胜艳听闻眉间微蹙,想了想道:“蛊虫一类由南疆流入中原,众皆只道阴邪诡毒,我估摸着你问他他也不尽知晓……却是有何异处?”
青衣的人神色微肃:“申屠家之事虽已了结,但申屠柳氏手中驭兽蛊何来却不得而知,我大师姐曾试炼此蛊却未能成,应不易得。柳氏却用它操控了申屠家多数奴兽。”
胜艳闻言眸中亦肃然了几分:“如此想来,确实不似那么简单……”
此时午时已至,晴光正炽,槐柳拂阴蝉鸣声声不断。
虞府管家忽然又念了一句,院中本已翘首的一众江湖人尽皆侧目。
“神女教圣女诗圣姑、教主韩冲儿到。”
神女教圣女当真来了!
江湖中人一阵喧然,道这扬名江湖已久,文武榜均列第三,却极难得见一回的神女教圣女诗映雪,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副姿容?若能得见,真是不虚此行了。
听虞管家念名之先后,亦能知晓神女教圣女地位远高于教主。
满院之人连带巫山空雷都不由抬首看向了那毒堡大门。
下一瞬,一人缓步行入院中。
白衣轻纱,雪袖薄衫。
众人双目不禁瞠直。
一双纤细如白玉般的双手轻拢于胸前,周身罩在一袭轻薄白纱之下,从头至足,隐约可见。
那白纱缠于她头上堕云髻一侧,散开如雪纺莲花,垂散而下,将其整个罩在了薄纱里。
一眼望去轻薄似无,分毫也挡不住什么……连她面上睫羽微微眨动间的上下扑扇亦能看得清晰,然而却横生一股冷漠疏离、高不可攀之感。
她望向众人,神色不动,面上始终漠然无笑,一身雪色,青丝云髻。
众人看着她,只觉高洁不可方物。
“美人哪……实在是美人……”方才的嘈杂喧声早在诗映雪踏入的那刻变得静谧无声,此刻不知是谁暗地里咕哝了一句,其声应是极小,但院中之人竟都听清了。
下一瞬众人还未反应,便见诗映雪右手食指一扬,院中那人突然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啊——我的嘴!!”
诗映雪身后,一身墨绿长衣的中年男子往前行了一步,肃声道:“我教圣女面前任何人不得出言不敬,若再有人敢胡言什么,便不是圣姑出手小惩以戒了。”言罢,冷目看着那满嘴鲜血的人一面哀嚎一面捂嘴躲入了人群中。
众人垂涎惊叹的目光不禁都瑟缩了三分,心下戚戚。
下一瞬便见诗映雪举步再度往前,踏入院中,白衣拂起清风。
她双肩两侧有雪白薄羽垂坠,罩在白纱里亦轻轻摇曳,甚是华美;腰间宽带绣满雪色珍珠,于烈阳下折射出五彩微光,腰侧垂有两块相同大小的白玉玦,于她行步间来回轻荡,偶然相触,发出清脆的玉撞声。
眸光清泠,似是冷漠,似是沉忧。
双眉有傲,举手投足拒人于千里之外,双眸落处平生霜华尽敛之气,面色三分端庄三分冷凝三分高傲一分乖戾。
众人噤声讷讷,心下唏嘘惊为天人,却也不敢再多看,低头往两侧退开让出了道。
“诗圣姑、韩教主,这边请。”虞府管家上前指了院中前首一张红木桌,请他们一行人入座。
诗映雪向前行了几步,忽然转目看向了一侧毒堡院墙。
墙上血迹斑斑,兽血浓稠,流至墙下院根处。
正是先前申屠家群兽自戕所留。
虞府管家见她望之蹙眉似是不喜,便上前解释了一二,诗映雪听罢仍旧蹙眉。下一刻竟转身便走。
兽血膻腥味于这烈日下弥漫院中确实熏人,但虞府管家早已派人着手在清理,此下见诗映雪因之要走,也是愣然。
幸得教主韩冲儿伸手拦了一把,“圣姑三思。”
诗映雪顿一瞬,而后才作了罢,只是转身行往了离这一面院墙最远的西面一桌。
“不知三弟可有发现?”胜艳亦在看那诗映雪,此刻突然出声道。
云萧却是在看那溅满朱墙,流至沙石泥间渗透墙角幽草的一地兽血。眉间紧拧。
听闻胜艳语声,方回目望她,“大哥指什么?”
胜艳便以下巴示意了诗映雪背影一二。
云萧顺目看去,望向那白衣女子的背影,心头一怔一窒,忽然蹙眉,而后面色淡冷。似有不悦。
看了片刻,只道:“作为女子,可与同行男子比肩,可是有些太高了?”
胜艳微扬唇,正欲点头,忽觉空中之气倏然一变。
“小心!”
一道劲风忽朝云萧迎面劈来!
青衣人眸光一沉神色一凛,手中麟霜剑猝然一扬,只听“铿”的一声,一枚拇指大的莲花针撞在剑身之上,凌然弹出。
弹出方向正是巫山空雷所站之处,胜艳见得不禁又凝声:“爹!”
巫山空雷却是面不改色,伸指一扬,劲风立止,那枚莲花针已被巫山空雷夹在两指之间。
下一刻,诗映雪便行至巫家之人面前。
“映雪见过巫盟主。”
其声犹冷,自带疏离寒意,诗映雪向着巫山空雷轻拂雪袖行了一礼,韩冲儿立身于其后也立时抱拳一礼。
巫山空雷沉面不语,转目看了胜艳与云萧一眼,目中似有几分责怪之意,下时抱拳回礼罢,抬手将指间莲花针递到了诗映雪面前。“诗圣姑之物,巫某人还于圣姑。”
诗映雪轻轻点头罢,韩冲儿已上前接下,诗映雪看了一侧青衣人一眼,束音为线与巫山空雷道:“巫盟主的女婿,武功不低。”
巫山空雷怔一瞬,下时反应过来,亦看了身侧与胜艳并肩而立的青衣少年一眼。
而后便只一笑,未多言。
诗映雪亦未再为难,微微点头罢,转身即行远。径直入座,目不斜视。
巫山空雷回目看云萧。
青衣之人正将手中长剑放下,面色沉淡,眉间微微蹙着。
胜艳两手一摊,无奈道:“怪我。”
云萧抬头来便只道:“江湖中人想是多有几分脾性,你我下次注意些便是,无足为怪。”
胜艳便一笑:“如此作想,确实慰人。”
巫山空雷静立一侧,瞩目在青衣人手中长剑上。长时未语。
第209章 虞家千紫
云萧似是察觉,回目而望,巫山空雷却于此时收回了目光。
“青娥舍前舍舍长郑心舟、郑秋雁;舍卫江山秀;舍管宛婷芳几位姑娘到。”
下时听得虞府管家捧帖再读,院中江湖人不由再度转目望去。
云萧闻青娥舍之名神色一正,也是转首。
胜艳见其反应,眉稍微挑,心下隐约觉出云萧与青娥舍应有几分牵扯。
那头院门处快步而入的一行人,为首女子体态雍容,身形丰硕,约莫五尺,身上罩了一件暮色纱衣,不似诗映雪身上轻薄雪纱,她身上这一袭纱衣繁复细琐,至少有三层,在这晴日烈阳下只觉闷热无比,将其周身都遮在了里边,除了微圆的身形和这一块大纱布什么也瞧不见。
行步间一直低着头,众人望在眼中正纳罕:这样垂首走路能看清前面么?
下一刻便见她颈侧左肩处探出一个小女孩的头来,一双乌溜的大眼来回望着江湖众人,左右各一条小辫,绑着翠色的镂花束带,面容姣好,清新可爱。
人群中便有人小声议语道:“这就是扬州郑家遗弃的那对连体双生女么?”
云萧闻言当即敛了目。
胜艳也是微震,天生连体么?
难怪觉得体态虽丰,其背上高度却似不像能容下一个人的模样。下时便也识仪地移开了目光。
此两女身后,便是一名黑衣束腰的高挑女子,劲衣疾服,长发高高束起,步伐轻快利落,眉稍飞扬。一看便觉是极为直率坦荡之人,乃舍卫江山秀。
她身侧,便是青娥舍以精明果决闻名江湖的账薄掌管者——舍管宛婷芳。江湖中人提到她都是又怕又敬,据说是无人能在她面前弄虚作假揩一点油占一点便宜。
此女分管青娥舍名下针织女红类生意,于青娥舍前舍三名掌事者中武功最是低微,然若有拖欠青娥舍银款的,必会在此女亲自登门造访前乖乖将银钱送至青娥舍。对此女之惧可知一二。
然而此下看来,一行人中神态最为亲和的便是此女,一袭浅水红百褶长裙,祥云髻、娥黛眉,行路间仪态万分,始终浅笑怡人。
她回首间一眼望见巫山空雷,便与郑心舟、郑秋雁及江山秀小声提醒了句,而后三人折步行至了巫山空雷面前。
“见过巫盟主。”
郑家姐妹只是垂首一礼。江山秀抱拳为礼与宛婷芳同时道。
巫山空雷面上半是温厚半是肃然,抬手与之回礼。
宛婷芳作揖起身,抬头来盈盈一笑,落落大方道:“这样热的天里午时行来实在有些难抗暑热,还是巫盟主明智,早早便至,以逸待劳。”
巫山空雷闻言一笑,朗声回道:“哪里。”
三人便点头再行了一礼,而后随虞府管家行往院中。
她三人身后,数名身着紫绡翠纹裙的女子跟随在后,手中执剑,目不斜视。
虞府管家将其领至院中东面一处桌前落座下来,便回身与众人道:“午时已至,诸位江湖朋友都请入座吧,宴席简陋,还请诸位先喝杯水酒,我家主人这便过来与诸位见礼。”
众人听闻不禁翘首,私下议语开来,道这虞千紫终于肯露面了。
胜艳便指了指巫山空雷行往落座的南面前首一桌,邀云萧同去。
青衣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后院方向,见蓝苏婉尚未至,便点了头,与她并肩行去。
巫山空雷已然落座,见着他二人面露温意,微微点头,示意二人一同入桌。
此时巫聿章瑞已在一旁坐下,看到胜艳与云萧露出喜色,起身便道:“姐姐、云萧公子,快坐下吧。”
却是巫山空雷左手边,一名身穿妆花烟罗衫、面容端凝沉肃的年长女子似是早已就座在此,此刻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云萧,目光从青衣人手中长剑上扫过,忽是冷面道:“落坐之前我且先问一句,日后倘若论及婚嫁,云萧公子可肯入赘我巫家?”
云萧闻言眉一蹙。
她语声不高也不低,桌上巫家之人尽数听清,邻近几桌也隐约可闻。
好事者转目一望,便道竟是坐在巫山空雷身旁的巫家主母巫山秋雨亲自开口。
不由心中一讶,而后便道谁家儿郎如此好运,竟是已被巫家主母看中了么?
巫聿胜艳心中微起涟漪,下瞬正欲出口解释,便听见诗映雪与韩冲儿所在一桌一侧忽起惊声。
“怎么了?”
众人探首望去以为生了什么大事,却原来是神女教随侍左右的一名教从袖中毒蛇爬了出来,惊吓到了邻近的一名女子。
众皆知神女教以驱毒物为伴闻名。见只是惊吓并未伤人便也没有大惊小怪。
江湖中人看着那教从低头安抚掌中毒蛇入袖,半晌方罢,便回转了目光。
那教从受命向受惊女子赔礼致歉,口中道:“宝儿平时最为乖顺,且也怕人,不肯轻易出来,今日不知为何有些暴躁狂态,惊吓到姑娘。”
那女子因自己一记惊声而被众人瞩目相望,也甚觉难堪,一面小声道着“无事、无事”一面快速躲避到了同行之人身后。
青衣的人回首移开目光……
下时眉间忽凛,面色一震。
难道是因……烈阳花粉……!
如果此刻院中确实残留着此物,便是言明流阐身边白虎甚至申屠家群兽身上确有此物。
只是申屠柳氏以驭兽蛊驭兽分明已能控制驱使申屠家群兽,为何还要在群兽身上洒下烈阳花粉?
烈阳花粉可使群兽心性更为狂躁暴烈、不受控制,于她以蛊驭兽反而不利……她因何要让群兽沾染此物?
想到一处,青衣的人面色不得不肃。
除非,此烈阳花粉便不是申屠柳氏所需,而是给她驭兽蛊之人所要求。一面教其以蛊驭兽,一面以烈阳花粉激兽狂性,此所做所作,究竟意欲何为?
眺眼一望,满目复杂:烈阳花粉、朱墙溅血……
“嘭!”圆桌之上,巫家主母巫山秋雨忽是拍案而起,语声冷冽道:“怎么?我所问之事竟是如此难以作答么!”
众皆侧目。
“姑姑。”胜艳起身来拉了自家姑姑一把,无奈叹气道:“莫再对我三弟失礼了,实不相瞒我与他只有结义之情,并无姑姑所想之事。”
“哦?是么?”巫山秋雨回目瞪了胜艳一眼,正欲再说……
院中最前,忽闻铃声阵阵、环佩叮咚。
其声清亮,有如莺啼;其声纯净,有如玉碎。
一阵乔木清香飘散入院,众人闻之精神一振,一瞬间竟感暑热尽消、沁人心脾,弥漫院中若有若无的兽血膻腥恍惚间竟蓦然离远,夏日炎炎下,却感清风徐来,碧树凉荫。
“诸位,久候了。”
云萧闻声目色便是一凛:郭小钰?!
素衣女子由主院连后院的庭楣中走出,脚步从容,满面温文。
她脸上留有两道不深不浅的鞭痕,离远也能一眼看见,仍旧一身浅素罗裙,周身轻柔淡色。
“她是谁?”“虞千紫?应该不是吧?”
身为丐帮之主,一院江湖中人竟都不识,难怪梅疏影最初也未能识出她的来历,影网以丐帮为掩隐藏之深可知一二!
“诸位请安坐,我家小姐这便出了。”她话声一落,虞府管家在前引路,左右各有一名女子为伴,一少女身形缓缓由后院行出踏来。
现身刹那,一院江湖中人尽皆摒息。
她便是虞千紫?!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那人缓步走来,一身轻薄紫衣微微扬起,环带如纱,不时向后飘起,若清风拂柳,花海英落。
缠枝为髻,青丝为束,面上覆一层浅紫色的面纱,隐隐约约遮挡住面容,看不真切。
但露出来的那双眼,深幽似水,清透婉转,如琉璃如曜石如星尘,望之凝目,倏忽如醉,竟移不开目光。
虞千紫……?她是虞千紫?!
一院江湖中人尽皆寂静,瞠目凝望,呆愣惊震:怎……怎么可能?!
虞千紫是老堡主虞犽的女儿,生母为虿毒娘子,后来的新堡主虞千褐的亲妹妹……虞犽和虿毒娘子皆是数十年前叱诧江湖的人物,至今至少四十余年,他们的儿子虞千褐继任堡主牵扯三王谋逆之事,当年毒堡之逆一战时,已然华发生白,子女皆已成年,他的亲妹妹,最多小他数岁,怎可能是这般少女模样?!
素袖微拂,郭小钰上前一步,淡淡柔柔道:“我家小姐因旧故嗓子已毁说不了话,诸事会由小女子代而转述,望各位江湖友人担待些。”
众人闻她一句“旧故”,立时想到的便是血毒池,一时心惊骇然,皆不出声。
难道是因浸入血毒池太久,中毒太深,身体已无法如常人一般生长?
亦或是反复被池中毒虫蛇蚁啖食血肉,以至身体难以长成……以成如今这仍似少女的模样?!
一时竟不知是骇然还是悯然,凝目久久,心绪激荡难平。
“呵呵……难道身体被咬残了,脸也被咬没了么?你怎么不叫她摘下面纱,让我们都瞧瞧呢?”
满院寂静中,忽闻一银铃般脆响的女娃儿声,嬉笑传出,轻快调皮,言语极为恣意,几分玩世不恭。
可最先那句轻声呵笑,却似能听出一丝沁入骨髓的寒意。
第210章 生亦如死
环佩声扬起的那刻,青衣的人回头。
那一个刹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双漆黑如墨,见过便难以忘记的潋滟双瞳……
是他。
云萧几乎一瞬间就肯定了。
徐州境外,樟子林中。被纵白拼死相护,摔落涧水中,自己在青娥舍傅老的风雷鞭下亦本能地出手相救,却终被湍急水流冲入了深涧中的铁面少年。
未见时亦曾想过,当日纵白因何要救他。
后来自樱罗绝境出,闻齊逸才长老言纵白是自己血樱家的守护灵兽雪天幻狼,食奇血族人之血可急速拉伸延展骨骼筋肉,变作两倍大小,两个时辰后恢复,性情温顺护主,极具灵性。
便不由得想到,当日在林中纵白将他拖至涧水前,身形便有了变化,高愈两丈,巨兽之威慑人。
后于师父口中证实自己的身世,连城南荣家满门被灭,而自己原还有个弟弟,名为南荣静。
如此联系,他不得不怀疑……
青衣的人望着院中最前首,被虞家弟子及郭小钰拦护着,那立身在江湖人面前的昔日虞家大小姐“虞千紫”,不由得紧紧凝目,神情惊异而凛然。
如果他额间亦有血樱花纹,那他定然是……
云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终引得“她”转目回望,然而“虞千紫”的目光只从云萧面上略略扫过,便落在了与他同桌的巫山空雷身上。
扫过的目光十分淡冷陌生,毫无滞顿,似是丝毫不识青衣的人,便若从未见过。
云萧心下一窒,一股异样之感油然而生。
原本静坐的巫山空雷察觉到“虞千紫”的目光,回目对视,下一刻心下霍然一凛,面色倏凝。
有感她的目光,便似望着噬血铭心的血海仇人。
巫山空雷眉一拧,不由得慢慢站起了身。
一侧巫家之人望见,皆怔。
“呵呵……难道身体被咬残了,脸也被咬没了么?你怎么不叫她摘下面纱,让我们都瞧瞧呢?”
一道娇小俏丽的紫影倏忽闪现,径直飞落郭小钰身前,离那“虞千紫”不过数步。
身法之快,犹如一道紫电。
一众江湖人皆震,一震其速,二震其言,下时忆起虞千紫身世,不禁对其心生悯意为其愤忿不平,对这出言不驯言语恣意的小女娃生出反感责怪之意。
道谁家带来的女娃儿这样不懂事!仗着几分身法竟是想出来闹事么。
“虞千紫”左侧之女便是先前曾于申屠家面前出手的黑衣女子,此刻被这紫衣女娃儿倏忽近身,一瞬惊震,面色陡然寒戾至极。手已按剑。
下瞬被郭小钰眼神一扫,方未拔剑。
云萧见到阿紫,一震一凛,立时想要上前。
被胜艳拉住。
巫聿胜艳已察觉父亲面色有异,再见阿紫言辞犀利古怪,只觉身处之地蓦然复杂了起来,形势未明之下立时便阻了云萧现身出去。
青衣的人被她一提醒,心神亦凛,想起先前所感,慢慢握紧了手中之剑,一时未动。
阿紫踱着小步在“虞千紫”面前晃了晃,嘻笑道:“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那个虞千紫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为了假扮她重建毒堡、重招虞家弟子、还发帖叫来这么多江湖上的闲人甲闲人乙……所以只好来当面问问你们了~”
院中江湖人听闻更加心生恼怒,啐道:“小丫头片子!什么闲人甲闲人乙!”
郭小钰便淡淡笑道:“昔日的虞家大小姐是武林奇才,天生的用毒高手,自身百毒不侵,可食毒不死……她原就应当成为研毒一界的奇葩鬼才,响誉江湖。”
阿紫眨了眨大眼,歪着头道:“可她已经死了呀。”
郭小钰亦笑,看着阿紫回道:“她没死,现在便就站在江湖中人面前,将在此院中以其高强毒武名传江湖,再兴毒堡之名。”
“呵呵。”阿紫又是一声轻笑,便似漫不经心道:“明明就已经死了,为什么要说她没死呢?明明六岁被浸进那个毒池子里的时候就死了第一次……在那池子里浸了三十年被捞上来的时候又死了第二次……三年药浴毒浴在鬼门关前来来去去又死了第三、第四、第无数次……干什么还要将她挖出来说她没死、说她活着呢?而且还要放到整个江湖的面前呢?”
阿紫眯起眼笑道:“怎么可能还活着呢……被亲母害死,被折磨三十年,被遗弃毒池三十年,生不如死三十年……这个可怜的虞千紫早就已经死啦,死在生母手里,死在血毒池里,死在毒虫蛇蚁的口中,身上的血肉早就在一大堆的毒物小嘴里被碾成了肉酱,吞下去,腐烂了,手脚的白骨有时候露出来,残肉上还吊着一堆的小毒虫,除了血池上面的头和脸,身子有一半会天天被啃得露出白骨呢,每天爬满了各种不一样的小虫子和蛆,蠕啊蠕的,就好像和她的身体连成一块儿了呢……”言至最后,语声已颤:“这样的人……也算活着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呢?”
“呕——”人群中有人听着听着竟忍不住干呕起来,江湖中人想象其画面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色难看至极。
云萧怔震地看着那犹自嘻笑着的紫衣小人儿,面色忽然微白,唇间轻颤:小师姐……
“阿紫……”忽闻一声颤声轻唤,云萧回目,紫衣的人儿亦回头。
蓝苏婉双眼盈泪,手中攥着一方纸笺,一步步从江湖中人之间行出,正走向紫衣人儿。
阿紫看见她眼中的泪,目光也是一颤,回转过脸怔怔地低下了头,而后再度扬首,仰面望着蓝衣的人眯眼儿笑道:“二师姐你也来啦!”语声轻快调皮,犹自烂漫活泼。
只是泪已满眶,转瞬倏落。
“所以你们为什么还要提起她?!”紫衣的人儿霍然回头,看着郭小钰、“虞千紫”,语声怒极冷极,双目浸泪如洗,唇咬出血。原本娇俏可爱的一张小脸一瞬间变得狰狞而喋血,其间阴毒狠厉之意叫人不寒而戾,她一字一句轻幽道:“好玩吗?把一个死了的、要死的、活着不如死了的人再挖出来叫所有人都来看好玩吗?!好玩吗??”
最后一字吐出,臂中弯刀“铮”的一声弹出,竟是已然对准“虞千紫”面门径直劈了过去!
云萧心下一紧。
“虞千紫”立身原地未动,一旁影血拔剑而出“锵——”的一声对上阿紫臂上弯刀,刀剑相击,火星四溅。
江湖中人大惊,哗然立起,道此女是谁?!
下瞬转而看向蓝苏婉,有几人似是见过,努力回忆道:“她……好像是……”
江湖中人观其相斗,剑法狠毒,刀法更毒,不禁心神渐凛,慢慢都站起了身来。
好快的剑……
好狠的刀……
那女娃儿的武功竟是难以想象的高强!
“阿紫——”蓝苏婉惊震不已,直想冲上前去。
云萧亦想起端木吩咐:切不可让阿紫与人动武。
下时再不迟疑,从一侧闪身而出一把拉住蓝苏婉道:“我……”一个去字还未吐出,便见蓝苏婉面色陡然一白,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师弟……”
两人面色皆是一变,蓝苏婉从袖中拉出一截冰血天蚕丝,其色竟已淡如白羽!
院中之气有毒?!
青衣的人一震,立时伸手一把把住蓝苏婉的脉。
下一刻面色倏变:三阙武人墨?!什么时候……?!
此时诗映雪忽然冷冷开口道:“我们中毒了……”
韩冲儿闻言便是一震,巫山空雷、青娥舍之人闻言亦震,立时运力察看自身,下瞬丹田之力方起,一口腥血猛然喷出。
“爹!”“教主!”“舍长舍卫大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有人惊声道:“难道虞千紫真是假扮的?!”
再看郭小钰一行人,面色无常,分明便在预料之中!禁不住冲上前高声质问道:“你们何时下的毒?!究竟有何目的!”
黑衣女子与阿紫打斗的劲风从郭小钰面前撩过,眼看黑衣女子渐处下风,郭小钰神色仍淡,望了一眼院中之人,只轻言道:“将院门锁起来吧。”
“是!”院中虞家弟子、即丐帮影网之人立时听命上前将众人团团围住,同时“呯”的一声关起毒堡大门。
“你们想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想要上前阻止,郭小钰立时道:“劝你们莫要妄自再运……”话音未落,院门一处已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嘭——”的一声,尖锐响亮的爆破声响起在众人耳中,振得人心口一颤。
下时一大泊血肉从声源处炸开四溅,射在就近之人脸上身上发上,竟如朱砂泼墨一般,只是沾骨带皮,血肉模糊。
“啊——”院中一女子摸着脸上的人血肉沫,惊叫一声,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郭小钰目中浮现不忍,叹了口气,淡淡道:“莫要再运内力,运力三次以上,便会如他一般,筋脉逆行,爆体而亡。”
院中江湖小辈此刻已然吓白了脸。
云萧一把扶住蓝苏婉于一旁坐下,伸手取出一颗碧色药丸喂她服下。“二师姐切勿再运力,我去阻止小师姐。”
蓝苏婉一把拉住云萧,“我之前没有和你说……阿紫所习刀法当年遇上幽灵鬼老时曾伤过我……我隐隐知道她臂中弯刀若出便会六亲不认,你一定要小心……”
云萧一震。肃然点头。一旁一直看着两人的胜艳早已凛眉,此刻闻言亦肃。
蓝苏婉将手中纸笺递给云萧,满目愧色道:“是我来得太晚……耽误了梅大哥的传书……”
云萧接过蓝苏婉手中纸笺垂目扫过,心下一凛:此间之事早有预谋,且是向整个江湖寻仇,若是如此,在场之人岂非无一能幸免?!
事关巫家,云萧随即将纸笺递入了胜艳手中,橙衣少女看罢,白着面色点了点头。
云萧立即敛目低声道:“我二师姐劳烦大哥照看着。”
胜艳当即点头:“你小师姐要紧,快去吧。”
蓝苏婉看在眼里,目光微涩。
此刻院中黑紫衣的两人刀剑之声愈响愈快,紫衣人儿目中红光越来越盛,挥砍间刀法渐戾,狂态渐显,嘴角慢慢扬起邪戾至极的笑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