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曾记春花
椅中女子面向叶齐,语声沉淡,平声道:“讳不避医,王爷当知此理,萧儿承我医术,看诊自有助益。”
叶齐冷冷看了青衣的人一眼,目色阴沉。
蓝苏婉把过脉后心中便一震,立在榻边一时未敢动,脑中有些昏昏然的。
五脏俱损,毒倾六腑,冗繁深重,脉相异样的沉……她这分明已是垂死之脉。
床榻一侧,云萧放在叶悦腕间的手慢慢蜷起。
指下的腕突然颤了颤,榻上的少女气息急促起来。“小……哥哥……”
屋中叶齐叶萍等人听见她的唤声尽皆一震,立时围拢到榻前。
“悦儿。”
“悦儿!”
“小妹!”
榻上的少女轻轻牵住云萧的衣袖,无意识地低喃着什么,眉间紧蹙,面容晦倦,唇色乌紫。
“小哥……哥……”
云萧禁不住握住了她微微颤动的手,回头来语声有些闷沉:“她原是中了王爷一掌,何至中如此深的毒?”
叶齐见他直视着自己,当即面似寒霜:“你这是胆敢在责问本王么?”
云萧回首,默声。面色沉抑,一言不发。
蓝苏婉看着他,半是苦半是忧半是涩地垂下了眼睛。
叶齐双目寒敛,凛冽道:“自悦儿回府接触过的婢女侍从都被关在王府水牢内,到此刻还未有人招供……但若悦儿当真出事,他们全都得死。包括亲属,一个都别想活得了!”
端木闻言抬首,望向叶齐的目中淡冷轻寒。“王爷此举,残暴不仁,累及无辜,不智至极。”
叶齐冷冷道:“端木宗主悲天悯人,不愿累及无辜,那就请好好救回小女……否则,那些贱民的命,就不是宗主能管的了。”
白衣凌寒,椅中女子忽然就冷了面色,转椅便道:“恕端木告辞。”
叶绿叶毫不犹豫地上前推过木轮椅。
“端木若华!”叶齐高声冷冽道:“今日朝堂之上若非本王开口,文墨染何以能全身而退?本王该做的已经做了。”他幽恻道:“此人情……你是还、还是不还?”
端木若华平视前方,半晌漠声道:“本宗并无救治令爱之法。”
叶齐双目微瞠,面色倏变:“连你也救不了!”
云萧面色亦是沉重。
端木背对叶齐,微微点了点头:“令爱体内之物蛊毒相杂,既非蛊又非毒,既似蛊又似毒,此两物皆非端木所长,尤其蛊物,本宗知之甚少,实非妄言。”
叶齐负于背后的手无声握紧。“……若真如你所说,世间可还有人能救她?”
“有。”白衣的人端坐静然,脑海中梅疏影的话倏然掠过。
……
墨然与我,你只能信一个。
……
“我师兄墨然,或可解此毒。”
……
你若信我,便防着他……
……
端木轻垂的目光中淡冷沉寂,无言繁复。
叶齐拧眉看着她,半晌凛声道:“你不是说蛊毒相杂么?据本王所知森云宗主墨先生只通毒理,不谙虫蛊。”
端木颔首。“如王爷所知,师兄只研毒理,应不谙虫蛊之道……但有绿儿在旁,应能助力。”
叶齐走近,似有怀疑,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瞬。
而后立于椅侧俯视椅中女子道:“既是如此……便有劳端木宗主修书一封立即请墨然先生过来本王府上。”
端木眸光微恍,目中虚无而轻寂,静望于远处。
久久,应:“……好。”
顿了一顿,她再道:“师兄未及赶来之前,端木会以银针封脉之法为叶悦姑娘暂缓体内毒性。”
叶齐语声凛冽。“便有劳宗主了。”.
夜露风寒,风吹影动。
凌王府外。
“影主。”树下暗处,影木跪于素衣女子身后,低声道:“都已备妥,该出发了。”
郭小钰目中平静,浅淡忧怔,茫茫然如当年洛阳街角、望着行人来去时的那一介孤女、乞儿……
细雪纷然,当年那个探头朝自己望来的红衣女娃儿依稀浮现眼前,便如那时一样,睁着星子般璨然的眸,凝望着自己,咧嘴笑着问她: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回家?”
……
暮春将夏,空中之气温暖湿润,树下的人周身却越来越寒瑟。
不觉便低喃出声:“天寒至此……怎不归家……”
影木轻皱眉,抬头望着身前女子俨然不动的背影:“……影主?”
风扬素袖,飘然又落。
“我能否入府?”郭小钰蓦然问道。
影木闻言一怔。
见她望着凌王府内院,心下立时一沉。“影主,端木若华就在王府内,她是盳目之人耳力过人,且凌王叶齐的武功深不可测,再者云萧此刻的轻功极可能已不在我之下,若贸然行事有功亏一篑之险。蜀地的事还等着您去部署……”
“你不是一向不愿做这些事么。”郭小钰淡声道。
影木立时滞言。
“你是因我而卷入影网,如果我死了,你就不必再听命影网。我郭家的恩,你便算替你娘还清了。”郭小钰低头来轻轻摩婆着手中一物,目光恍惚而轻怔:“能进?”
影木静一时,而后伏首道。“……可以一试。”
素衣女子点了点头。
春花烂漫,浓荫成障,夏舞飞絮如雪。
她抬头来望着云中阴月,轻声念道:“宣王落,郭将没(mo第四声),举家流北相依过;刀兵劫,生死别,千金埋骨父难耋……”.
风吹雪幔微动,闺房中的侍婢们忽然一齐歪倒于地。
门口守卫的叶青察觉动静,正欲推门查看,一袭翠影从远处掠过,叶青目中有疑,握紧手中的弯钺追了过去。
……
五脏□□烧疼,如沉千斤之坠,隐隐又有钻动的刺痛感在其中纾结难去,周身僵麻抑痛,喘息声滞。
郭小钰在她榻前站了少许,移近榻边坐了下来。
“阿悦。”女子伸手轻拍少女脸颊,将她自榻上扶起。“喝下这药,会好受些。”
叶悦无力地瘫靠在女子身前,被她喂着服下了一瓶浅绿色的浆露。
昏昏沉沉中只觉脏腑中的沉痛之感轻了许多,喘息声微响,叶悦哑着声音睁开了眼。“……是……小钰……?”
窗棂半开,夜风拂动珠帘,簌簌轻响。
郭小钰扶抱着她,伸手轻抚少女的头。“……是我。”
叶悦埋首半晌,语声苦涩。“你给我的毒,这样烈……小钰你……想要我死么?”
郭小钰放在她头顶的手一顿,惭然而叹。
叶悦眼眶慢慢涨红,靠在她肩头低声道:“你说过……不会骗我……永远不会……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么?”
叶悦牵住郭小钰的衣袖,喘息着道:“你来……是不是为了……杀我?”
郭小钰目光一疼,轻轻抚过她晦暗无光的脸颊,柔声道:“我怎么会杀你,从来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不会。”
“我……我已经知道了……”
叶悦冷白暗沉的小脸上隐隐滚过泪痕:“你想杀我……也是应该的……”
郭小钰极轻地拍了拍她的脸,摇头:“傻丫头,你是小钰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不会想害你。”
“我看了……父王书房里的信……”叶悦苍白着脸看着她:“我跟四哥说撕掉了……其实我已经看过了……那信里写了……宣王叔生前身边有个将领……叫郭敬芝……他的女儿……叫郭小钰……”
郭小钰闻言垂了垂目光,敛眸道:“我是郭敬芝的女儿。”
眼泪大颗滚出,叶悦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你一定是知道了……你爹流放途中……是被我父王追过去杀死的……所以你……给我这样烈的毒……”
郭小钰一愣,继而全身一震,抬头来直着目光看向叶悦。
“你……说什么?”
叶悦手足无措地看着她,陡然哭得更狠了:“对不起……小钰你不要恨我……我……我父王他……”
如当头泼进一盆冷水,惊人的冷,郭小钰有一瞬间麻木地怔坐着,没有动。
许久后,目光越来越幽冷、越来越寒冽。
“不是皇上对三王余部斩草除根……是凌王……是他为了……”
叶悦哭着抱住她:“你早晚会知道的……你早晚会想杀我……你早晚会……”
“……放手。”
叶悦委屈地慢慢松开了手指:“小钰……”
郭小钰回头看着她。
久久,目中恍然闪过水光。
一句话也说不出。
叶悦看着她,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信里写了……父王他……是为了找一张军库图……”
眼前蓦然闪过黑芒,郭小钰低头刹那周身都冷冽了,一瞬间心痛如绞。
笑了一笑,起身便走。
行至门口,她停步一字一句道:“不在我爹这……根本不在我爹这。”
“……小钰!”
郭小钰推开门的刹那一道鞭影泛着寒光迎面击来!
“啪——”的一声,极清脆响亮的鞭声,隐约带着皮肉绽开的细微轻呲声。
血珠飞溅开,长鞭抽回的同时有血快速地从郭小钰脸颊上涌出,流淌入颈中。
“小钰!”叶悦望着郭小钰背影的双目蓦然一瞠,惨白着一张小脸翻下榻来,浑身失力地摔倒在床前横榻上。“住手……三哥住手……”
郭小钰的手还握在门扉之上,血珠溅到手背上点点鲜红,她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远处树间一袭翠影动了动,欲要冲来,看到郭小钰右手指式,强忍住。
素衣女子仍如往日那般,温文、安静、柔和,淡色长衣,广袖长裙。
“阿悦……”不知是水还是血,仍在她脸上流淌着。郭小钰似乎想要回头,最后却停下了。
又一道鞭影挥了过来,郭小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应该是……不欠你什么了。”
小钰!
“啪——”
叶悦挣扎着爬起身,已然泪流满面:“小钰……!”
更多的血从女子额际流下,素色衣裙染血而污,冷月下有些凄艳和冷凝。
叶萍站在叶飞身侧,面色冷峻而寒重。“你和小妹说的话我们听清了。”
叶萍的手扶在腰间九节鞭上,立于屋外廊下警惕地看着门框中的女子。“郭帮主,原来你是郭敬芝之女……”
院中风过,树影寥寥。
“既是如此,当知今日你已难走出凌王府。”
第182章 墨烟幻影
叶悦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扶住床沿,强忍眼前昏黑一身刺痛终于立起,踉跄着就要冲来门口。
窗前一道身影适时跃入,一把将叶悦扶住抱起。“二哥先带你出去。”
“不要……二哥……”阿悦颤巍巍地伸出手推拒,无力地挣扎。“放下我……二哥……”
叶青审慎地看着门口的素衣女子,抱着怀中少女慢慢退向窗口。“大哥命我带你出去。”
“……不要!二哥……你们不要伤害小钰……”
叶青讷然而沉默地看着郭小钰的背影:“我们听到是她给你下的毒……你自己也说了她必会想杀你。”
言罢后背已靠上窗棂,下瞬带着少女一跃而出。
“不要……”阿悦哭道:“别伤小钰!”
屋中动静俨然,素衣的女子却始终没有回头。
叶青跃出房间的一刹那廊下叶萍的目色便一沉。
冷月下只见寒光一闪铁索长鞭已毫不留情地朝郭小钰挥来。
“不要!不要伤小钰——”叶悦一眼望见声嘶力竭,唤声陡然一喑。
“小妹!”叶青低头间便见她已昏了过去。
下一瞬金属相抗的“铿——”声铮然而响。冷剑青衣,眸光映月。
云萧瞬间纵至,挥剑撞开了叶青手中九节鞭。
青衣的人立于郭小钰身前数步,眉间紧拧,面色沉肃:“你等应是听见了,阿悦已说不伤她!”
叶萍收鞭回腰,转向青衣之人,面色凌然。“云萧公子,此下不是你该插手之事……再有,吾家小妹的闺名并非你可以随便唤的。”
椅轴轻响,端木若华坐于木轮椅中出现在长廊一头,叶绿叶面无表情地扶着木轮椅背,凌王叶齐赫然也在椅侧。
“萍儿,退下吧。”叶齐负手而立,面色微沉。
叶萍当即垂首:“是,父王。”
空中飘散着血腥味,端木若华眉间不由蹙了蹙,抬头对着郭小钰所站的方向。“郭帮主……幸会了。”
女子语声太过浅宁,清冷淡漠如在世外。
郭小钰回转过头望向长廊尽头的女子。
端木若华。
雪鬓离尘,白衣若雪,青丝如瀑,容颜淡漠。
这般淡冷无心之人怎配墨然忧多深情之性……?
郭小钰无声一叹,行了一礼。“小钰见过清云宗主端木先生。”
端木若华闻她浅淡柔和的语声,如此境况下仍然平静淡然,周全有礼。
已识面前之人襟怀不比常人,敛目间便也回了一礼:“端木有礼。”
白衣的人便又出声嘱咐道:“萧儿,且看一看郭帮主的伤势。”
青衣的人抱剑行礼:“是,师父。”
“不必了。”郭小钰缓步走出房门,满面血污,面色仍柔。“皮肉伤罢了,多谢先生仁心。”
叶萍几步走近叶齐想要附耳说什么。
叶齐目光一厉,瞥了一眼端木若华立时抬手制止了。
叶萍会意,低头退开。
“郭帮主既是悦儿的朋友,萍儿、飞儿便先‘请’她下去休息吧。”叶齐抬头,冷淡开口。
郭小钰平放在身前的手一点点握紧,听见叶齐的话既未抬头也未回目,只有语声陡然幽寒起来,再不复先前柔和:“不知王爷留下小钰,是为了解阿悦的毒,还是为了那张军库图?”
叶齐的面色顷刻变得深沉阴冷,不容置喙道:“把她带下去。”
“是!”叶萍、叶飞齐声应,正要转步上前。
下一刻叶青从房内走出,一把拽住郭小钰便向廊下推去。
叶绿叶站在端木身后,一瞬间有感一道刺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不知可是错觉*,有些不明所以地拧了下眉。
叶萍、叶飞看见叶青,愣了一下,快步跟上。
三人前后行至院门处,即将拐向小径,叶齐眉间突然一皱。
与此同时行于叶青身后的叶萍出声问道:“二弟,小妹呢?”
拽着郭小钰的叶青突然回身撒出一物,一片墨色瞬间飘散开来!
叶萍双目一睁。“不是二弟!”
“走!”“叶青”拉着郭小钰奔开数步,一把抱起郭小钰飞身便起。
一袭烟锦长袍凌空猎响,叶齐已然飞身而至,冷笑一声道:“未免太小看我凌王府了!”
一掌拍出雷霆之势,正拍在半空中怀抱着郭小钰的“叶青”背上。
那人当即向前喷出一大口血,咬牙颤声喝道:“影木!”下时便把郭小钰一把抛了出去。
云萧几人只是立身廊下,并未出手,下时便见一袭翠影瞬间掠至,临空接住郭小钰转脚一踏,绿影一闪,倏忽间离远,只留下残影重重。
叶齐面色倏冷,一眼便知其速难追,陡然暴怒阴沉。
叶绿叶眸光一紧。那人的身法,如此之快……
云萧目光一震,握剑的手当即一紧,呼吸一滞。
迭影……
端木若华原是安静坐着,此刻忽然转首对着云萧的方向。
留下那人被叶齐一掌拍落,正落在先前墨色浓烟所在,叶齐紧随其后落身,又朝烟中人影一掌重重拍出!
叶萍挥开眼前墨烟欲上前相助,迎面见叶飞捂着胸口踉跄行来。
“三弟?!”
叶飞痛苦道:“去助父王。”
叶萍放开他当即上前,下时便见叶齐拎着一人挥开墨烟快步而出。语声极寒冽:“还不追。”
叶萍怔了一下,但见叶齐手中拎着的人竟是面色惨白身上披着叶青外衣的叶飞。
“那方才的人……”立时回头,刚刚被他扶过的“叶飞”早已不见人影。
叶萍面色骤变。“易容改身,如此短的时间之内?!”
叶齐将手中叶飞扔到叶萍怀中,衣摆一扬,人已追出。
叶萍肃面扶着怀中叶飞,不得不惊异于那人换形之速,易容之精。下时喝道:“来人!”
凌王府外一条暗巷中。
“叶飞”紧靠墙上又一口血喷出。下时抬脚急行,不过数步,身后掌声已临。
“叶飞”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仍被掌风扫到,五脏六腑均一震。
回头来便见叶齐负手冷面,立于他身后,阴沉道:“你以为能从本王手里逃得了?”
“叶齐……”“叶飞”往后退一步。
墙侧阴影中突然行出一人。
脚步平缓,墨衣云纹。
“叶飞”一见来人,立时低头:“主人。”
叶齐目中阴恻,抬眸望向来人。
墨衣之人望了一眼身前的影人,语声幽淡:“你退下吧。”
影人应一声,脚步踉跄着欲离。
叶齐长袖下的手腕立时一转。
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的人看着他,缓缓道出三字。
叶齐面色一变,目光一凛,望着阴影中的人。
下瞬松开了掌,再度负手而立。
……
叶萍领人赶到时巷中已无旁人。
“父王,叶萍来迟!”
叶齐负手转面,目无点波。“悦儿呢?”
“被阿青带到了王妃住处。”
叶齐点了点头。而后道:“回吧。”
叶萍一怔……下瞬便低头应下:“是!”
叶齐行于众人之前,率先回府,右眼下的泪痣幽然恻恻,映着月光如垂泪一般。
然目色幽亮慑人,寒冽而深沉。
……
“王爷无事否?”
叶齐行至院中廊下,脚步一停:“宗主这是在关心本王么?”
白衣的人平视前方,眉间淡漠,语声平和:“王爷虽未能留下其人,但却已知下毒者是谁。”
叶齐瞥了一眼椅中女子:“那又如何?”
端木若华望向叶齐,直言:“既已知下毒者另有其人,王爷理应放了无辜被牵连之人。”
叶齐微笑:“原来是此事,宗主不说本王倒忘了。”
端木若华抬头对着远处,语声宁浅:“本宗既已出言提醒,还望王爷勿要再忘。”
叶齐笑容冷淡,面不改色。
语声却柔:“若是再忘,便劳端木宗主再出言提醒一遍。”
立身于木轮椅侧的叶绿叶目光忽是一冷。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未再应声,只向另一边椅侧冷面静立的云萧淡淡道:“萧儿,随为师过来。”
言罢,即转椅而离。
云萧看了一眼叶齐,回身跟上女子。
凌王府西面厢房,两侧有侍女静立着。
叶绿叶轻推椅中女子入内,云萧跟随在后亦行入房中。
“你们下去。”叶绿叶回身阖上房门的同时冷声摒退婢子。
“这……王妃命奴婢们在此侍候……一刻不许稍离。”婢女为难道。
叶绿叶面上一冷,不容置讳道:“便说是我们自己的意思,下去。”
众女被她语中寒意一惊,立时瑟瑟屈身伏拜:“是……奴婢们这便退下,若有吩咐唤一声立时便过来侍候。”
“不必了。”叶绿叶拧眉目送她们而出。
待得屋门合上,绿衣女子恭然行至木轮椅一侧。
“人声已远。”
端木若华轻叹了一声道:“此次过来凌王府,数次为叶齐以人命相胁,或许是为师应下的草率了……”
叶绿叶不客气地指出:“人命攸关,再有下次师父仍然会应。”
椅中女子便也没有辩驳,缓缓道:“叶悦姑娘之毒难解,毒性甚烈,我若不为她行针而缓,她应是撑不到师兄赶来。”
叶绿叶听罢一声轻哼,并不多言。
云萧目光便垂。
端木若华静望前方,道:“我等坐看郭帮主为影网之人救走,虽能确晓其影主身份,却不知是利是弊……”
云萧接口道:“郭小钰手中似乎有凌王极欲得到的某物。”
“是军库图。”叶绿叶凛声道。
第183章 晨光微曦
“叶萍口中提到郭敬芝,此人是我父生前心腹将领。母亲曾言,当年三王谋逆所筹备的军资未及采用叛乱已平,那些军资俱在原处,只需拿到军库图便可取出。”叶绿叶面无表情道:“凌王欲求军库图,其心可见。而那张图,据我母亲言,最后知晓下落的人便是郭敬芝。”
椅中之人目色便沉。“凌王所谋,已能预料得知。”
三人面色皆凝肃。
云萧想起洛阳城郊外,梅疏影曾与叶齐所诉之言:不论是天凌山庄,还是王爷一直在追寻的宣王遗物……
“这军库图应就是梅大哥口中所诉,凌王一直在追寻的宣王遗物。”
叶绿叶微微仰首,不言。
端木若华闻言道:“梅疏影既知此事,文大人应也早已知晓,如此皇上必定已有防备,只是并无证据,且凌王行事审慎周全,表面极为忠良,故而难问其罪。”
云萧语声微沉,道:“今日郭小钰若落入凌王手中,必受百般拷问刑讯相逼,势必受尽皮肉之苦以逼问出军库图的下落……她有夜闯王府之罪,无论凌王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端木若华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微微叹声:“徐州之时,郭小钰毒害傅长老嫁祸于你,今日萧儿却仍能出手相救……”
叶绿叶脸上俱是漠色:“若然是弟子,便不会救。”
青衣的人敛目:“她是阿悦的朋友,萧儿只是不愿阿悦……不愿阿悦姑娘身染剧毒之际过于心伤更见凶险。”
叶绿叶微微皱眉。
端木若华叹了一声,道:“你与叶悦姑娘引以为友,只因性情相投,是为真心。你因而顾念叶悦姑娘所想亦在为师欲料之内。师父并无责怪之意。”
叶绿叶冷然:“师父莫要忘了,三年前您于关中遇袭,极可能便是影网所为,郭小钰既是影网中人,便是虽死、不足惜。”
端木若华闻言默声,顿了一瞬,慢慢道:“据梅疏影所言,近年来夺公输家十万陨铁、青娥舍数万岁银皆为影网所为,其与惊云阁相斗已久,年前惊云阁北堂长老之死影网难逃干系;十一年前小蓝父母之死,亦是影网所为。”
云萧、叶绿叶面色皆一沉。
“放她离去是险;任她落入凌王手中,便有可能助凌王得到军库图……此亦是险。”
叶绿叶拧眉道:“凌王与影网皆非善类,只望他们便像今日这般,自行斗个两败俱伤。”
端木若华不语,想了想,眉间微微蹙起。“若然所图相背则势必相争,可若所谋相近,此两者亦有可能携手互利,助行其势。”
青衣的人心头一凛,冷然道:“便如师父所言。”
端木若华下意识道:“今日之事绿儿转诉小蓝,命她传信诉与梅疏影……”椅中女子霍然神色一顿,有些怔然道:“若是梅疏影与师兄二人,为师只可信其一……”
白衣的人轻敛其眸,语声寂然:“你们二人觉得……为师当信谁?”
云萧一愣,眉间微微拧起:“师父何来此一问?”
白衣的人目中久滞,凝声道:“是梅疏影之言……为师故而一问。”
叶绿叶便蹙眉:“这有何可问,必是大师伯更为可信。惊云阁于江湖上谓之是正,但梅疏影本人心性难定,弟子觉得不可信。”
云萧默然一瞬,只慢慢道:“梅大哥不会害师父。”
叶绿叶闻言眉间一拧,亦道:“大师伯亦不会害师父。”
椅中女子抬头望向二人所立的方向,不觉便有几分惑然:“你们二人……何以如此确信?”
云萧抿唇,睇目看了她一眼,不语。
叶绿叶亦不言。
女子静坐椅中轻轻舒了一口气。“为师已知你们二人如何作想……此事便先罢了。”
叶绿叶冷声问:“今日之事弟子是否还需转诉小蓝,命她传信与梅疏影?”
端木若华沉默了一刻,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且先搁下罢。”
叶绿叶低头应:“是。”
端木若华与叶绿叶道:“你去探一探小蓝,王府之内你们二人便相携而宿……她武功不及你和萧儿,为师难以放心。”
叶绿叶抱剑低头,又应了一声:“是。”
云萧闻言抬头问道:“今夜喧闹多事,为何不见二师姐?”
叶绿叶语声平淡:“她代师父被请去凌王妃住处看诊。”
云萧闻言便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师父早些歇息,绿儿这便去探一探小蓝,先行退下。”叶绿叶恭声言罢,转身出了。
椅中女子微微颔首,宁声吩咐道:“萧儿过来。”
云萧目送叶绿叶行远,阖罢房门,走近两步。“弟子在。”
“今日影网中人现身救人之际,你气息乱了片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云萧凝声。
端木若华淡然道:“若然不便,亦可不言。并非要紧之事。”
屋中烛火轻曳,云萧望着椅中女子,缓缓道:“影网中影木者,所习轻功与弟子相似,应与我一般,学的是鬼爷爷的轻功。”
端木若华闻言默然。
青衣的人却知她必已想到当日关中,元宵灯会上寻幽灵鬼老而来的那名女子。
“是青风寨中之人?”
云萧沉默了片刻,点下了头……而后凛然道:“此事,还望师父莫与惊云阁提及……她应是,不想梅大哥知晓。”
端木若华目光微垂。
青衣的人道:“萧儿在寨中三年,知其心性,定非恶人……她助纣影网,必有其因由。”
端木若华闻言垂目而宁,轻颔首:“为师便只当不知。”
“谢师父。”
女子微微抚了抚额:“今夜已晚,你也下去休息罢。”
云萧抱剑而应:“是。”转而又道:“弟子先送师父到榻上歇息。”
端木若华“嗯”了一声,面色无常地点了头。
青衣的人将女子从椅中抱起,缓步行至了床榻前,小心放下。
端木若华坐于榻上,正欲伸手牵过锦被,便觉腰间一松。
白衣的人一愣。
下时便觉青衣的人面不改色地将她腰带解开,除下外衣,与腰系一起挂至了一旁的屏风上。
云萧折回,探身为她牵过锦被,盖至身上。
少年人清澈寒冽的气息一靠近,端木若华忽是本能地心中一悸,立时便想到梅疏影于药浴水中相扣、抱住她两唇相抵时……那般过近的亲密感。
心下微微一震,脑中稍乱,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师父?”云萧但见女子动作,皱眉唤了一声。
端木若华回神过来面色便有些异样,强自镇定后摇了摇头,安静地躺入了榻中。“无事。”
青衣的人眉间仍是蹙着,轻掖被角,偶然触及女子的手。
与往日淡然不同,榻上之人几乎是本能地,立时便避开了。
云萧眉间一拧。
忽然伸手便握住了女子的手。
端木若华面色微变,眉间细细一蹙,语声虽淡、却沉:“……萧儿?”
云萧将女子的手置入了锦被之下,随后起身而离。“师父早些歇息,弟子退下了。”
言罢阖门而出。
端木若华静卧于榻上,似乎有感青衣人离开时语声亦沉了许多,不知为何有些怔忡.
天欲破晓,洛阳城郊的马车里郭小钰倚身而坐。
翠衣之人为她清洗过伤口换上伤药小心地包扎着。
郭小钰看着她:“影人是你唤来?”
影木立时一愣,下瞬摇头:“回影主,不是。”
郭小钰抬头,目中繁复了几分。“……或许,主人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举。”
影木目中含忧。下瞬道:“伤口太深,打在脸上,恐怕会留下疤痕。”
郭小钰点了点头,语声柔浅而淡然:“让它留吧。”
影木看了郭小钰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郊野中晨风寒凉,马车垂帘忽被人掀了开来。
影木看见来人心下一震,立时伏首:“……主人。”
郭小钰亦低头:“主人。”
墨然拂帘而入,遣了影木出去。
翠衣女子不敢稍停,当即端起水盆杂物快步行出。
墨然看了看郭小钰脸上的伤势。
“小钰此举既已在主人预料之中,不知可有坏主人之事。”素衣女子浅声道。
墨然面色平静,“虽未坏事,却意外折了影人。”墨然取出一瓶伤药放在了车内矮几上。“叶齐的武功比我预想的要高,他伤得太重……此药可助你早些愈合,亦可免你留下疤痕。”
郭小钰垂目看向药瓶,言谢,而后沉默了半晌。
“影人跟随主人已久。”
墨然点头:“比你更久……只是现下鲜有人能救他。”
“端木若华能救……”郭小钰语声深幽,“……主人却不能让她救。”
墨然看着马车垂帘,幽声道:“我命他自行隐遁疗伤去了。”
郭小钰闻言默声。
“你去吧。”墨然言罢,重又拂帘出了马车。“那丫头我仍是不会动的,你可以放心。”
郭小钰便又低头:“……谢主人。”
晨光微曦,墨然静立郊野林中看着马车向西南驶出,破开晨雾而去。
轮廓渐隐,消失于远处。
久久,墨衣云纹,旋身而回。
眼神过处,一片轻蒙……一如他经年未变的温柔,与决绝。
第184章 虫鸟轻鸣
云萧侍立在旁,手中捧有针帛。
端木若华坐于木轮椅中正微微倾身为榻上的少女施针。
青衣的人出神地看着阿悦的面色,目中有忧。
蓝苏婉站在端木若华身后,一眼望见,目光便垂。
端木若华头也不抬地伸手取针,云萧下意识地将针帛往前递了递,女子的手掠过帛上银针抚在了云萧手背上。
青衣的人起初未觉一二,但见手背上女子的指尖微一颤,下一刻便极快地收回了手。
连原欲取用的银针都未及抽去一枚。
云萧收回了看向阿悦的目光,转而眉间一蹙,望在椅中白衣的人身上。
心头忽然有怒。
“二师姐。”青衣的人语声微冷:“云萧有些不适,劳二师姐代为侍奉以便师父行针。”言罢便将手中针帛向蓝衣的少女递去。
蓝苏婉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好……师弟且注意休息……”
云萧点了下头,而后转身便行出了叶悦闺房。
直至上前立身于白衣女子椅侧,蓝苏婉心下才霍然一跳:师弟离去竟未向师父请示。
女子静坐于椅中,垂目不言,然心下悸意仍未平复。
房门阖罢半晌,女子方再度伸手过来,沉静平和地于针帛中又取一针。
数日后,叶悦身上之毒虽有压制,然亦见重,面色越加灰败。
叶青奉命守候在旁,一刻不离。
端木若华照例为叶悦行针之际,叶齐拂帘而入,负手冷立于白衣女子身后。
叶绿叶冷面上前一步,持剑站在木轮椅侧。
叶齐看了一眼叶绿叶,目有寒光,下一瞬转目回首,踱步。
待女子行针罢,叶齐阴沉道:“敢问宗主,墨先生何时能到。”
端木若华将最后一枚银针拔出,准确放入一侧蓝苏婉所执针帛中,而后敛袖将手平放于膝上雪娃儿身侧。“今晨师兄回信,言已在路上。”
叶齐甩袖:“关中离此六日路程足矣,今日已是第七日,墨先生行往之地当真是我凌王府么!”
椅中之人面容沉静,只不言。
过了少许,女子道:“叶姑娘的毒自那夜郭帮主来过后得以缓解少许……后又渐重。”端木若华平声:“本宗以点水之针为令爱锁元护脉,最多可再压制十日。”
叶齐目中幽寒,冷彻道:“三日之内墨然若不至,悦儿有何不测……本王一不会放过下毒之人;二……”微顿一瞬,叶齐睇目森然:“……亦不会与你们师兄妹善罢干休!”
叶绿叶面露寒色,冷冷道:“王爷与我师父原本就难以善罢干休,又多说什么。只是王爷莫要忘了,求我师父来此的人是王爷,听从我师父建言请来森云宗主的也是王爷,我师父答应看诊霜宁郡主已是慈悲,且已尽力施为,实际大可袖手不管,远无必要在此受王爷要挟。”
叶齐更加冷然地看了一眼叶绿叶,目中不乏狠意寒意。
而后冷哼一声看向端木若华,语声沉缓:“端木若华,水牢中那十数个侍婢贱民,待墨然到了王府,本王便放了她们;否则,三日之后,尽数陪葬!”
叶齐言罢转身挥过长袖,步伐沉缓,踱步而去。
叶绿叶眉间紧拧,不顾叶青仍立于房中,毫不讳言道:“圣贤者为声名所累,便是如此。若然是我,外人的生死福祸与我何干!”
端木若华平望前方,目中隐有忧忡之色,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未多言。
云萧站于远处,静看椅中女子,目光淡冷,唇间亦抿。
晚间云萧端茶至端木若华房中,于桌案上放下茶盅,转身便离。
端木若华正于窗前“看”书,听闻声响,恍然回过了头来。
便觉少年气息已远,房门开而后合,便若无人来过。
端木若华执着书卷的手微滞,眉间一怔。
不觉轻声叹了一口气。
次日晨时叶绿叶于房中侍奉女子洗漱梳头。
端木若华手抚茶盅,缓缓道:“师兄此次,确实来得迟了。”
叶绿叶执梳的手一顿,望着椅中女子道:“弟子有话,不知当不当问。”
端木若华面色平和:“你且问。”
“师父先前去到梅疏影处与他治伤,可是与梅疏影发生了什么。”
端木若华手中茶盅险未扶稳,脑中还未想明叶绿叶所问之意,脸上竟已本能地一热,显现出两分无以自处的赧意。
“绿儿此话……是何意?”
“便是所问之意。”叶绿叶见得女子反应,语声陡然肃穆了起来:“师父当真与梅疏影有什么?”
端木若华满面轻怔,立时想到的便是那时水中、唇上紧贴的陌生灼热感,她不曾经历过此般,一时只觉脸上更热,竟有几分无措。“为师……并未……”
叶绿叶拧眉:“绿儿不得不怀疑……”绿衣的人冷然道:“只因大师伯原应是师父除却弟子四人外最为亲近之人,据绿儿所知师父幼时与大师伯极为亲近,大师伯于师父而言如兄如父,一直便是至亲之人……远非梅疏影可比。”
顿一瞬,叶绿叶凝声:“可师父此下却因梅疏影几言,便怀疑起了大师伯。”
端木若华端握茶盅的手倏然紧了。
晨曦微光清冷,轻尘碎散,无声流转于房中。
“为师也不愿……怀疑师兄。”脸上热意散却,目有轻悲,端木若华凝眸于远处,缓缓道。
“那又为何?”叶绿叶眉头紧皱:“当知梅疏影远不能与大师伯相比,此子心性便如稚子般,喜怒不因常理,是非全凭好恶,虽有才智却十分任性,武功高强又善变反复。”叶绿叶面色凛然:“若非他出自江湖人人知之信之的惊云阁、身任惊云阁之主,弟子着实不敢叫师父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纠葛。”
语声凛冽,叶绿叶道:“此人心性太过不定,弟子从不知他所思所想。难以揣度,更不敢信。”
端木若华微微垂眸,沉然道:“梅疏影看似心性不定,然不知为何……为师却知他是可信之人。”
叶绿叶皱眉:“难道性情温厚稳重的大师伯不更为可信么?”
端木远目于窗前:“师兄性情温和,心如明月,待人和善温柔……确实比梅疏影更为可信。”
叶绿叶冷然。
白衣的人静坐端肃,顿了许久,方续道:“可你师祖临终遗命之一,却是叫我疏离师兄。”
叶绿叶闻言一震:“师祖临终嘱咐?”
端木若华抬目静望一隅,点下了头。“便是如此。”
叶绿叶目中一沉:“不知师祖此言是顾及男女之情,还是另有所忧。”
端木若华一愣:“……男女之情?”
叶绿叶低头看向椅中之人道:“弟子知晓清云鉴传人大都一生孑然,故而师祖若为清云鉴之传承做此安排欲断师父与大师伯之间的男女之情弟子亦能理解。”
椅中女子闻言便怔。
经年下来从未思及此间,今日霍然被弟子此般提醒,端木若华不得不震。
不知为何霍然想起了朱梅小楼中梅疏影问于她的那一句话:
据闻在你之前的清云宗主,皆是一生孑然,孤独终老……此为事实?
白衣女子神色蓦然几怔,恍惚出神。
“师父?”见无应声,叶绿叶出言唤道。
端木若华下意识地垂目,宁声道:“为师与你大师伯并无男女私情。”
叶绿叶默声。“……如此弟子便不再多问。”
端木若华敛眸望远,目中思虑杂然。
窗前虫鸟轻鸣,已能闻见初夏之声。
叶绿叶放下手中木梳,转而又道:“弟子另想问,师父这几日与云萧是何变故。他已数日不曾过来师父身边侍奉,护立皆远,与师父绕而避之。”
叶绿叶想了想,便道:“云萧侍奉师父向来谦恭细谨,未曾有过疏离懒惫,此下之境弟子料想应是师父之意。”
端木若华目中轻忧,也不知是惘然亦或怅然,只微微叹声:“是我之过。”
叶绿叶直言道:“师父可是因为云萧已长大成人,故而有意避嫌?”
端木若华迟疑许久,难以成言,许久,只得微微点下头:“……或有此因。”
叶绿叶便也点了点头:“年底师弟便一十有八,确实已不小。若是如此,只望师父明言告之……因师弟与师父向来亲近,突然生分疏离,难免师弟不明就里,郁结于心,继而与师父生出嫌隙。”
端木若华只得再度点头:“为师记下了。”言罢抬眸望远,心下微乱,又浅浅叹了一声。
雪胎梅骨内。
梅疏影看罢璎璃呈上的青鸾、飞隼闻,面色便肃。“毒堡有如此动静缘何不报?”
璎璃低头:“十四堂在朝廷打压下多处被查封,如今复出之初,收集及传递信息闻筒的速度还未能恢复,需待长老及各堂主整合才能……”
梅疏影不耐烦地招了招手,“你过来。”
璎璃不明其意,上前两步。
梅疏影一记折扇敲在她头顶:“毒堡重塑岂是一朝一夕能成?这本应是墨染出事前便应收到的讯息,如今江湖纷动才后知后觉,必是先前分管当地的‘飞隼’以为不过是当地富贾豪绅买下虞家旧址私盖庭院被其假相瞒过,将闻筒降级以致延误。”
璎璃头低得更低,闻言立时豁然。“……是属下愚钝!”
梅疏影收回折扇,冷然道:“将那‘飞隼’降为‘燕雉’,而后你与玖璃准备一下,立时便动身与我去蜀地。”言罢率先行出。
“是,公子!”
璎璃跟随在梅疏影之后快步而行,白衣的人霍然回身。
璎璃仓促止步,险些撞上其背。
梅疏影将手中信笺递到璎璃面前:“将此两只信闻交与小苏婉。”
璎璃当即点头。“公子可是欲让端木先生获悉……”
梅疏影眉间一蹙,当即打断了璎璃的话,拧眉道:“多嘴多舌,你又多事什么,本公子命你交与小苏婉,何曾提及端木若华半个字?”
璎璃立时便怔,只低头看向手中信笺。
第185章 青叶红花
璎璃立时便怔,只低头看向手中信笺。
下时又道:“小姐与端木宗主几人现正于凌王府中为霜宁郡主看诊,公子应知。”
梅疏影面色凉薄,应是不喜听闻,极冷淡地道了两个字:“知道。”
璎璃却不依不饶:“如此除却信闻,公子可还有什么需叫璎璃一同嘱咐端……嘱咐小姐?”
梅疏影听得她说漏的那一个“端”字,心头有怒,真是不得不气,便又是冷冷一哼。“璎璃往后或可去认了端木若华当主子。”
璎璃伏首:“是。”
梅疏影眯起眼:“你答的什么?”
“属下但凭公子吩咐。”
梅疏影霍然轻笑,一时气得无言。本欲责难一二,思及什么,又转而沉忖了下来。
“夺陨铁、夺岁银、灭旧人、与我惊云阁相斗……影网的行动一直都在暗处,此次查得其势力齐聚蜀地,霍然以毒堡之名现身江湖之上,这是一个征兆。”
璎璃不解:“是何征兆?”
梅疏影轻抚手中折扇,看了她一眼,方道:“筹谋已久,隐忍至今,他们所谋之事或许便在此一役。”
璎璃一震:“若然如此,公子此去恐怕有险。”
梅疏影笑了笑:“你忧心什么,惊云阁虽与他们相斗已久,但若此次他们的目标是惊云阁,又岂会昭告天下,广邀武林世家?”梅疏影目色一沉:“恐怕他们的目的,远不止你我所想。”
…….
将夜欲雨,云日晦暝。
叶悦体内毒、蛊偏阴邪,恐有躁湿难抑之险,端木吩咐蓝苏婉煎熬温性去邪的汤药予叶悦服下。
蓝衣的少女指点婢子煎药罢,正端去叶悦闺房,途中被云萧拦下。
“我去吧。”青衣的人伸手向蓝苏婉,欲接过她手中托盘。“大师姐回去行宫别院为师父取夏衣,二师姐不若去到师父身旁陪侍着。”
蓝苏婉怔了一下,面露惑色:“往日师姐若离,师弟皆会默行陪侍于师父身边,今日何以……”蓝衣的人一言未尽轻怔原地,低头看向了手中药碗,顿了一瞬,微敛声道:“……师弟既有心,去照顾叶悦姑娘喝药应是更好。”
言罢轻递手中托盘于青衣的人。
云萧微点头,接过托盘浅声道:“师父那儿,便劳烦师姐了。”言罢敛身一礼,转身即离。
蓝苏婉立于原地,一时未动。
看着青衣人的背影径直向叶悦所居之处行去。
蓝衣轻扬如纱,翩跹,幽愫.
珠帘微晃,幽淡的蔷薇熏香扑鼻可闻。
云萧拂帘而入,与长时守候榻前的叶青及数个婢女示意过,便至榻侧扶起了病弱瘦削的少女。
诊脉罢将碗中汤药一勺一勺喂少女服下,云萧轻轻扶着叶悦又凝神看了看她的脉。
确实有些躁起之象……若不服药,必是难挨。
青衣的人放下叶悦手腕,低头看着扶靠于怀中、面色晦暗深倦的少女,心头微微滞,疼而怜。
珠帘一侧的叶青上前一步,冷声:“云萧公子可看完诊了?”
云萧转目,闻言低头,起身欲离。
榻上少女的手忽是动了动。
云萧随即回首。
叶悦轻晃了晃头,极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是……小哥哥?”
叶青大步上前:“小妹!”
眼见抬起的手无力将落,云萧伸手握住了阿悦的手。“是我。”
叶青看了云萧一眼,立于榻侧不言。
叶悦微仰首,吃力地睁开眼看向云萧。“……小哥哥?”
云萧轻轻揉了揉她已然无力到僵麻的手,试着输了些内力与她:“嗯。”
少女晦暗无神的眸中盈了雾气,垂下眼睛,睫羽轻轻一颤,怔怔然落泪。
无言间,云萧亦不言。
叶悦无力地倚身在他怀中,将脸埋近了一分。
怀中蓦然更湿。
云萧敛目一寂,禁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别哭,伤身。”
叶青紧张地走近两步,观此情形,不知是进是退。
“我……那日……其实很想问……为什么?”
轻揉安抚的手闻言而滞,青衣的人垂目而深。
知她所指,是归云谷中,自己伤愈初醒去*守阵庐中相见,与她说的那一句:从此以后,不必再等候自己。
“我想问……为什么……怎么了……?”少女语声喑哑:“还是我……哪里不好?”
青衣的人敛目而伤,语声恻然:“……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云萧没有让你等候相守的资格。”
“小哥哥……”眼泪再度滑落,叶悦轻声哽咽道:“其实我知道……你只是,没有那么喜欢我。”
云萧握着她的手微紧,久未言。
“当时……我们落入九宫玄天杀阵时,你回身拉住我的手,和我一起坠下去……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也很喜欢我的。”
云萧心下无言而滞,隐隐地疼。许久,轻声呓语道:“那个时候……我也以为。”
睫羽沾泪而湿,叶悦闭目一瞬,泪落无痕。
真的只是,以为么?
眼泪难以抑制地自眼角滑下,榻上的少女侧首而静,无声地咬紧了牙关。
叶青禁不住怒道:“云萧公子,你可以走了!”
青衣的人闻言未动,叶悦伸手揪住了云萧的衣袖:“再……再陪我一会儿……”
小哥哥……
少女埋首于青衣人怀中,片刻之间,泪已满襟。
不曾有过这样的悸动、想望和难过……
颖川城中初见时,青衣少年伸手接住红衣少女,转步轻旋间红裙飘散开来,如枫,如火,亦如花。
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青衣红裙相伴,轻旋飞舞,衣裙扬开在人潮涌动的长街上……如一株遗然世外的青叶红花。
“我……”少女埋首咽声,不欲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泪痕。
想要说……喜欢你,不想断,没能忘,舍不下……
可是尽皆说不出口。
因为……“你不愿再做我的小哥哥了……”
云萧停在叶悦发上的手轻蜷拿起,敛目寂静,长时不言。
珠帘微微拂荡。
云萧转目回望。
看见蓝衣少女垂手立在珠帘之外。
“二师姐?”青衣的人出声唤了一句,语声有片刻的怔忡,更多是茫然。
蓝苏婉看他一眼,便低下了头,而后隔着珠帘将一只瓷白小瓶递与了叶青:“家师吩咐我将清气丹送来。”
蓝衣少女言罢欠身为礼,再与叶青道:“此丹有助去除体内阴湿邪气,隔两个时辰喂予叶悦姑娘一颗为好。”
叶青抱拳示意过,点头称谢。
蓝苏婉未再多言,长衣轻旋,于珠帘外转身:“师弟可再陪陪叶悦姑娘……师父吩咐我往王府外一踏,这便去了。”
言罢快步而离,片刻不曾稍停。
云萧静坐于榻侧,望着蓝苏婉离去的身影,面露怔色。下一瞬,眉间微蹙。
“小钰她……没事么?”榻上少女霍然喃声问道。
云萧低头回首,摇头道:“她早已离开,没事的。”本想与叶悦言明郭小钰的身份,可是默然一瞬,还是未言。
叶悦无力地咳了几声,恍惚道:“我……会死么?”
青衣的人轻抚少女的背。“不会的,有我师父在,可以安心。”
叶悦模糊中再看了云萧一眼,双眸渐渐无力,无声阖起。
有你在,我才安心……
无声无息间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小妹?!”
云萧看了立时冲上前来的叶青一眼,安静少许,起身离开。
……
待青衣人走出少女闺房,凌王妃正携婢子来探。
“方才那是谁?”凌王妃至了叶悦榻前,见得少女脸上泪痕,忧声问道。
叶青忙从叶悦榻侧起身,回道:“回母妃,是清云宗主端木若华的幺徒,云萧。”
凌王妃缓步上前为女儿拭泪,怜疼道:“悦儿是喜欢他么……?”
叶青不言。
…….
王府西面。
青衣的人行至西院厢房——端木若华房前,驻步而止,立在了门外。
房内之人有感他的气息,于木轮椅中微抬首。
却久未见他推门而入。
端木若华执书而怔,下一刻,不得不叹声。“萧儿。”
椅中女子放下了手中刻字竹简,出言唤道:“你且进来。”
云萧闻言沉默了一瞬,方才应道:“是。”而后推门行入。
行至白衣女子身后,青衣人止步而立,语声淡冷而肃:“师父有何吩咐。”
端木沉默。
青衣的人便也静然。
久久,闻椅中女子宁声道:“你立于门外,是因小蓝被为师遣往惊云阁,绿儿亦不在,故而过来守候?”
青衣的人闻言霍然蹙眉。竟不应声。
“萧儿?”
“师父为何命二师姐去往梅大哥处?先前于大师姐面前,不是说暂且搁下,对他亦不尽信么?”
端木只一愣。
云萧看着她:“师父又为何错愕?萧儿言梅大哥可信有其因,但师父对他却有种莫名的信任,师父难道不觉吗?”
椅中女子下意识地微蹙了眉,不知是因他所说的话,还是他的语气。半晌无言。
“那一夜师父去为梅大哥疗伤……”云萧眸色忽深,语气竟有几分冷肆:“可是与梅大哥……”
“萧儿。”仍是唤声,此声却已几分漠然。
云萧住了口。
下时,竟从鼻间哼出一气:“呵。”
端木静坐椅中不由得呆愣了一瞬。“你……”一时之间竟无以成言。
青衣的人立在木轮椅后,亦不语。
雪娃儿从端木膝上抬起头来,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珠儿看着两人。
房中忽是极静,师徒二人一坐一立,皆不动不言。
气氛几分僵持凝滞。
“端木先生……”随着院中步声趋近,门外响起唤声。“我家王妃身子不适,请见蓝姑娘未能寻得,斗胆过来问一声,不知先生可肯前往看看我家王妃?”语声极为恭敬谦卑。
“萧儿去。”云萧立时道。
端木神情漠然,却是于外应道:“端木应下。”
云萧眉间皱起,下时,只得推了白衣女子往门外去。
廊下房门前三个女婢躬身立着,见得白衣女子出来,立时伏跪在地:“多谢先生,劳烦先生了。”
转向青衣的人又道:“亦劳烦云萧公子了。”
青衣的人面色淡冷,默不作声地推着椅中女子随于婢子身后往东院凌王妃住处行去。
第186章 芙蓉清香
一路无言。
雪娃儿在端木若华掌下打了数个哈欠,木轮椅终于停了一停。
“先生里面请。”凌王妃房前,婢子推开门在前引路。
云萧轻推女子入内,却见凌王妃坐于房内屏风前的红木圆桌旁。不由眉一皱。
端木若华似亦有感,抬眸微怔,神情淡却。“端木有礼。”
凌王妃立时起身行礼:“拜见端木先生,先生请入座。”
一旁婢子早已将圆桌旁原有的几张木椅撤下,云萧看了椅中女子一眼,见其未多言,便推着女子入坐到了圆桌一侧。
“王妃是何处不适?”端木出言问道。
凌王妃几分忐忑腼然地低声道:“实则……妾身只是想请先生过来小聚片刻,尝一尝妾身亲手做的几样糕点……”
端木闻言滞了一下,片刻哑然。
“先生既已来了,还请莫要推辞才好。”凌王妃起身来,亲自为端木倒了一杯茶,双手呈来。
端木若华静坐椅中,垂首一礼,听闻声响,双手接过:“端木谢过王妃。”
凌王妃敛袖坐下,忙催促身边婢子去将厨间热着的糕点吃食端来。
“也请云萧公子一并落座可好?”圆桌后的妇人望向立身于端木椅后的青衣少年,几分殷切地柔声问道。
青衣的人面色无常,稍显冷肃,只微微垂首道:“谢过王妃,家师与王妃俱为长者,不敢逾礼,云萧立身在旁便可。”
凌王妃抿唇微笑:“云萧公子不愧是端木先生的弟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的温文沉静,谦恭有礼。”
云萧抱剑低声:“王妃过奖了。”
珠钗轻响,凌王妃转向圆桌一侧的女子,敛声道:“既是小聚,便不好多拘礼数,还望先生能叫云萧公子一并落座才好……妾身之请,云萧公子怕是不会应了。”
端木微一怔,下时轻轻颔首:“王妃好意,我等不应拂却。”白衣的人垂首轻言道:“萧儿坐下罢。”
身后婢子立时便又端上来一椅。
云萧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低头应:“是。”
青衣的人拂衣而坐,凌王妃满面柔和地望来,“一者严师,一者高徒……我家悦儿年前外出,能有幸遇到先生师徒,是她的福气。”言至此处,神情现出悲楚。
端木与云萧知她必是思及了叶悦的病况,心下悲起……便都敛神而静。
房门轻叩推开,数个婢子端着托盘走进。
凌王妃下时转悲为喜,强作欢颜,起身悉心吩咐婢子将碗碟摆好。
圆桌上十数盘小巧精致的糕点围作一团花簇。
“这一盘唤作芙蓉糕,白中带粉,模样可人,是以初夏新开的莲花瓣参杂揉制,香气沁人……先生与云萧公子可以尝尝。”凌王妃指着桌上一盘淡粉色花瓣形糕点柔声说道。
椅中女子垂目而应:“端木谢过。”
凌王妃面目皆柔,轻言细语道:“这芙蓉糕悦儿平日最爱吃,她往日全无郡主的模样,舞剑之余偏爱钻到厨间与我一起做这些糕点吃食……虽是妾身手把手所教,经年下来却已远胜妾身……”语声霍然又悲,凌王妃伤戚道:“若非今日伤病不起,叫她给先生与云萧公子做,必是更为可口。”
云萧望着桌上那一盘淡粉色的芙蓉糕,闻凌王妃所言,想起去年秋时,广陵郡城门外简陋的茶棚里,红衣少女嘻笑着取出油布纸里的芙蓉糕:“小哥哥你尝尝呐,我身上带的糕点都是自己做的~可好吃啦!”
青衣的人不觉默声。
端木回望妇人,温言道:“叶悦姑娘所中之毒尚有转机,王妃不宜过虑……且自珍重。”
凌王妃以巾帕轻拭眼角,点头道:“是,先生说的是……妾身多虑了……还请先生尝尝这芙蓉糕。”
端木轻轻颔首。
身侧青衣人便举箸夹了一块,在凌王妃注目下放入了端木面前的碗中。
凌王妃望着端木空茫的双目,正欲说什么,云萧将碗移至离沿三寸,执起端木的手将桌上玉箸放入了其中。
“师父请。”
动作恭然而肃谨,自有一股师徒之间的亲昵。
凌王妃未觉异处,只端木轻怔一瞬,蜷指而握。“嗯。”
椅中女子执箸尝了半块,言道:“清香宜人……王妃有心了。”
凌王妃捏帕浅笑:“蒙先生不嫌弃,妾身献丑了。”言罢又指了几样糕点,一一悉心解释过,都有意无意地提及了叶悦。
半个时辰后,屏风前的华美妇人终于道:“悦儿今年已十七了,云萧公子可是与我家悦儿同龄?”
青衣的人闻言静了一瞬,点头道:“应是。”
端木放下手中玉箸,想了想,淡淡道:“萧儿至年底便是十八,应是只长叶悦姑娘数月。”
凌王妃闻言展颜:“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据青儿说性格也相投,应是有缘的。”
青衣的人便一静。思及叶悦房中,叶青几次忍怒喝斥之状。
端木听罢点了点头:“相识是缘,真心相待亦是缘,如王妃所言。”
云萧蓦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眉间不自觉地蹙了蹙。
凌王妃扬唇而笑:“既是有缘,又是真心,我们为长者,是否可以为他二人稍作打算?”
端木闻言微微一怔……有些不确定凌王妃言下之意……
椅中女子默然少许,缓缓道:“王妃之意,可是……”
不待椅中之人把话说尽,凌王妃便轻捂唇数次点头。“妾身便是此意,因获悉小女心意,忍不住请先生与云萧公子过来一询,不知可是鲁莽……”
端木闻言神色更怔。
云萧滞过半晌,抿唇不言。
屋中静了少许,凌王妃又道。“妾身耳闻清云鉴传人皆是一身孑然,未有涉及儿女之情者,连带门下弟子,都未有二十五岁之前结成姻缘,立室成家者。不知这其间是何缘故?可是……宗门规定?”
端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并无此宗门规定。”
“那……却是为何?”
白衣的人静坐椅中,淡声道:“云门清云本宗的弟子,皆由代代宗主观之有缘而收,避世离尘,深居谷中,许是因传承天鉴所需心境,尘缘皆浅,不求无来由,欲求亦无果,便是如此。”
凌王妃愣然:“并非有意为之?”
“……并非。”
“那……”凌王妃目中闪过殷切之意。当即便道:“如此说来,并无不可……”
端木面色沉静,语声浅肃而淡然:“并无不可。”
玉箸落回瓷枕,其声微响。
云萧拿过手边之剑,起身便道:“云萧与家师谢过王妃款待,今日时辰不早,许是不便再打扰。”
凌王妃讶然抬目望向青衣少年,一时竟难回神。
行止之时若有长者在场,自然该由长者言及,后辈提及亦或催促都是大为失礼。端木怔一瞬,眉间微蹙。然亦未多言。
云萧立身至端木身后,虽未催促,其势却显然。
凌王妃坐于桌前,不由几分尴尬,一时又难言,有些无措地起身道:“云萧公子说的是,天色已晚,是妾身叨扰先生了……”
端木心下歉然,敛声道:“王妃多虑了,并无叨扰一说。”
桌前的妇人赧然施礼,“谢先生……”一言罢见一旁一名婢子手中还端着一物,立时展颜取过来道:“临去前先生不若再尝一尝这青梅酒,是妾身取今夏新采的青梅酿制,以冰糖封窖,阴置数日,酸甜沁口,十分怡神……”一边说一边已取杯来倒,将玉白色的小瓷杯双手递至了白衣女子面前:“……不知先生可嫌弃?”
端木神情宁淡,伸手来取。“端木谢过王妃盛情,却之不恭。”
指尖方触及杯盏,手背已被人压住。
云萧未拿剑的手一把按住了端木的手,微微用了力。“师父。”
凌王妃见之震神,微张着口,讷讷地喃声道:“先……先生……”
“退下。”
此已非失礼,而是僭越得太过。
端木神情微冷,语声已然沉肃。
云萧眉间拧起,手仍未拿开:“师父不宜饮酒。”
凌王妃忤在原地,手中杯盏欲收难为,不收亦难为,忐忑忧忡,讷讷道:“是……是妾身之过,不知先生不宜饮酒,妄自来敬……”
端木腕间一沉,手背无声一拂,青衣的人只觉掌心一疼,控制不住地收回了手。
云萧望着椅中女子,眉间深拧:“……师父。”
端木自凌王妃手中取过杯盏,平声道:“今日端木师徒多有失礼,望王妃海涵。”
凌王妃看着端木举杯回敬,将杯中青梅酒饮下,忙不迭道:“先生言重了……妾身谢先生不嫌弃……”
云萧上前紧紧看着端木,一手伸出欲接端木手中杯盏。
白衣的人却是径直避过云萧的手,将指间白瓷小杯放回了圆桌之上,神色十分平和:“今日谢过王妃盛情,端木师徒这便告辞了。”言罢双手轻拢于袖中,放在了膝上雪娃儿身侧。
一眼观之毫无异常。
凌王妃忙又施了一礼:“先生客气了……妾身送先生。”
端木微微颔首:“有劳。”
青衣的人转椅将女子推出,凌王妃跟随行出,目送二人行远,又忍不住屈身道:“我家悦儿的伤病,劳先生多多费心了……”
几个婢子奉命相随而送,中间端坐的白衣女子轻轻颔首:“端木必尽全力。”
凌王妃立于风中,见之行远,观夜色已暗,方戚戚然归。
“此子……恐非悦儿良人。”
第187章 夏雨微尘
洛阳东街之上,黄昏见晚,蓝衣的少女独行踽踽。
水蓝色长裙迎风扬起,于身后轻拂飘荡,翩然若蝶翼,跹然似落花,幽幽愫愫。
愈行愈慢,愈行愈缓,终是难以为继,恍惚凝目,当街而立。
眼泪若珍珠般撒落,于风中,于晖下,于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
如蓦然不受控制一般。
蓝衣的人立身于流动不息的人潮中,暝日清光下,人影绰绰,泪已两行。
无声而泣。
久久难歇。
千般难为。
万般难过。
欲言难言,不言心伤……
就这么忧忧惴惴,殇殇戚戚,经年如是,空负韶华。
求不得,放不下。
此心悲矣,哀矣,怯矣,伤矣。
沉沦往复,难得自由。
“小姐?”数步之外,璎璃望见蓝苏婉脸上泪痕,心下一震。“小姐怎么了?!”
红衣女子快步行至蓝衣的人身前,紧张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是发生何事了?小姐莫哭,自有璎璃在,更有公子在……不论如何定能为小姐讨回公道!”
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面前之人,蓝苏婉禁不住伸手抱住璎璃,埋头啜泣,颤然不止。
久久无声。
雪胎梅骨外,梅疏影高坐马背之上,一袭雪白色的兜帽薄披风当头罩下,落日余晖映身而暖,流光隐隐,襟领袖口几朵血色的朱梅艳如朱砂。
一白一黑的人影跃身马背而候,白衣公子左侧,另一匹马背上空着。
手中玉扇轻轻敲在掌心,雪色的扇尾流苏于晚风中飘荡如浮浪飞絮。梅疏影侧首而望,有些出神地看着酒肆后院中朱梅小楼的方向。
“公子,可要属下去催促璎璃?”玖璃手握缰绳,肃声问身旁之人。
梅疏影神色浅淡,举止从容,将玉骨扇收入了怀中:“想来不用了。”
一袭红衣纵掠而至,衣袂飞扬猎猎作响,脚踩小瓦轻枝凌空一翻,稳稳落在梅疏影左侧的马背上。“公子,属下来迟。”
梅疏影笑了笑:“太阳还没落山呢,怎么算来迟?再过少许正可用过晚膳再出发,璎璃说是不是?”
红衣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赧意,微低了头。
下瞬目中又有些繁复,一面握起缰绳一面与梅疏影道:“公子吩咐璎璃告知小姐的江湖近况璎璃都已转述。另有……”
梅疏影悠悠然地拾起马缰,闻言转目:“另有何事?”
“小姐让璎璃带话与公子。”红衣女子顿了一下,而后抬头续道:“蜀地去后归来,小姐有意与公子相谈亲事。”
玖璃怔了一下,梅疏影也是微一愣。
下一刻白衣的人长眉一挑,嘴角露出轻薄浅笑:“怎么?小苏婉终于肯回了?”梅疏影飒然道:“想来小苏婉已十九了,确实不宜再拖,本公子早已说过,何时她想归、愿嫁、再回,自有梅大哥在,惊云阁永远是她的归处。”
璎璃望着白衣的人,目中一瞬复杂一目沉忖,缓慢地点了头。“嗯……小姐已心知,公子年近而立,终身大事也不宜再拖。”
梅疏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玖璃诚然道:“恭喜公子。公子不知……几位长老堂主早已心急公子和小姐的亲事,只是不敢于公子面前提及,只私下催促我和璎璃。”
梅疏影闻言一笑,眉眼中一派悠凉:“就不知他们催促的是你和璎璃,还是本公子与小苏婉了?”
双璃面上一红,相视一眼,不由得双颊更红,几乎是同时转开了视线。
黑衣男子低头肃讷道:“……都有。”
梅疏影听罢仰首而笑,笑声清亮灼人,久不止。
“公子……”璎璃闷声道:“小心岔了气。”
白衣的人笑声更响,目如星湛,扬手往后一拂披风,执起马缰高声一喝:“走吧!”
双璃肃声齐应:“是!公子。”
三人纵马而驰,直往洛阳城外去.
阴云闭月,欲雨之势。
凌王府后院,青衣的人推椅而行。
初夏的晚风拂过,椅中之人白衣无尘,衣袖轻扬,一如幽雪。
周身之气有些冷凝。
“你可知错?”极淡的语气,似不经意般。端木开口与身后少年道。
青衣的人脚步未停,寒面推扶着木轮椅背,仍在前行。
半晌不吱声。
端木双膝上的小雪貂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二人身侧有数名婢子受凌王妃之命跟随相送,亦将女子的话听在耳中,隐约觉到师徒间气氛有些凝滞。一时心下惴惴。
端木平视前方,抿唇不语,面色更见寒漠。
云萧忽也置了气,止步凝声:“你等退下罢,不必送了。”
几名婢子对视一眼,不敢有违,立时低头应了:“是,婢子们退下了。”
待得几名女婢走远,师徒二人一站一坐,滞于原地。
王府后院,芳草萋萋,草木成荫。
“师父此次倒是没有醉。”
端木不明他之意,听见他的话先是微一愣,而后便是莫明一震。
一瞬间竟觉身后之人的语气颇似当年谷中初醒,一身血衣张狂恣肆的稚子孩郎。
满心狂肆,抑而不发,但仍能听出一二,觉出两分。
椅中之人心情蓦然一重,慢慢道:“为师再问你一遍,可知错。”
“我不知。”声音一分定,一分冷,一分肆,一分气。
云萧一眨不眨地看着椅中女子:“我只知弟子再不与师父离开,师父便要顺着凌王妃之言将我无意之事应下了。”
端木平视前方:“为师所应皆为事实。”
云萧漠声:“萧儿无意也是事实。”
端木面色微沉:“即便如此,也不该于长者面前如此失礼。”
云萧敛目:“弟子宁愿今日失礼,也不愿来日无礼。”
端木闻言一滞。
晚风又拂,阴云更暗。
白衣的人语声忽低。
“你应知,若当真论及婚嫁心意,为师定然会相询于你,不会妄自与你们作主。”
“萧儿知道。”青衣的人扶在木轮椅背上的手一紧,霍然道:“只是弟子不愿听师父这样与别人相商此事,便是提及也不愿。”
端木不得不蹙眉:“你此言又是因何?”
云萧不语。
端木顿了一瞬。“自你年前回青风寨后归来……”椅中女子语声微沉:“心性大有转变。”
青衣的人心头一震,青衣拂乱。滞目凝声:“师父觉得,萧儿变了么?”
“你年前身中蛊术,我原有意叫绿儿给你看看,如今知你已然解了……”端木凝神:“我不知,回去青风寨的数月里发生了何事,使你有此转变。”
青色衣摆于夜风中鼓荡翻飞,散开丝丝缕缕的寒意。
“我因你年岁愈长,碍于礼数,有意避嫌,故而近日生疏了几分……”端木双目微垂,“只是细觉下来,你之心性转变,更添冷肆,却非近日而始。会置气于为师,刻意生疏相避,亦是心性变化之后,心之所致。”
青衣的人扶在椅背上的手忽松,复又握紧。
“此次洛阳再会,你确实已长大不少。”
云萧望着女子的背影,忽然低声道:“无论怎样转变、是否长大……萧儿还是师父的萧儿。”
风吹来,花草轻曳。端木闻言叹了一声。
问道:“年前你回青风寨,鬼老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云萧面色忽然复杂:“师父是指什么?”
白衣的人安静了半晌。
而后道:“有些事,因人因事,在于人在于天,你勿需多想,亦不必介怀。”
云萧心头突然狠狠跳了一下,禁不住怔声唤道:“师父?”
院中风声忽寂,白衣如雪。
“当年……为师将你留在青风寨时,曾寻来鬼老相询因由。”端木若华敛目轻言道:“鬼老将师祖预言转述于为师,言为师收下你,将是亡殒天鉴的劫数……其间因由,是为师未能在死前收下命定的下一任清云鉴传人,便会亡于你手中。”
一言惊震,半痴半梦半惶半悸。
云萧周身一冷,忽然如失力般退了一步。“……师父早已知晓?”
端木若华不得不叹:“为师料想,前辈应是将此预言告知你了……”白衣的人回首望虚无,似在看青衣之人。“致你受其影响,心性有变。”
一瞬间眼眶忽热,云萧有些不受控制地紧紧握住手中长剑。语声喑哑:“已知如此……师父还要留下萧儿么?”
端木微顿一瞬,转轴而近,“为师不知鬼老因何将此事诉与你听,只是想叫你知晓,子欲避之,反促遇之。预言者,不可尽信。”伸手牵住少年的手,白衣人轻抚以慰之,平声道:“更不可轻言自疑,失己本心,离道而乱心。”
眸光一颤,青衣的人掌心蜷起,紧紧凝目在女子身上:“师祖的预言……师父当真丝毫不惧么?”反手紧握女子的手,云萧抑声道:“若来日……萧儿当真……”
端木摇了摇头,打断了少年的话。“你是我的弟子,我既收下你,又怎能不信你。”
夜阑风静,青丝雪鬓如霜染。
“更有……来日你之心性若当真转而欲杀为师,心生恶向,不可挽回……”声一顿,椅中女子续道:“端木既为人师,未察未觉未能阻你救你,便是责无旁贷,合该如此……死亦何辜。”
一个“辜”字言出,云蔽月兮,细雨哗然而下。
第188章 断云残雨
一袭青衫一缕雪色,静驻廊下,径幽草盛,无言而静。
云萧半身在廊外,雨水打湿肩侧,久久未觉。
只是呆望面前之人。
一腔痴也、悲也、怨也、惶也、惧也,都化悸也、寂也。
悸此生有缘相伴;
寂此生缘止师徒。
“我……懂了。”
端木轻轻点了点头。“你们都已长大了。”
雨落青石小径,溅起泥尘。草叶尽湿,春花零落。
“师父不会因你们长大而不复昔日信任,亦不会因你们长大而松懈了言行教诲……来日你等若有人当真行差走错,误入歧途。是罪是罚是救是赎,为师皆能承受。不会言弃。”
女子眉间寂然而静:“如此,才尽人师之责。”
青衣的人蓦然旋身,刹那间目中光影模糊,斑驳成一片。
言语皆滞。
只闻雨声喧然,绵绵洒落。
“……师父稍候,弟子取伞回来接您。”声喑哑。
青衣的人言罢,身影眨眼间掠入了雨中,逃也似的倏忽纵远。
水气寒凉,拂来廊下。
白衣女子静坐椅中,轻轻咳了一声,垂目喃喃。“怕只怕……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为师只愿你们一生安然。”
断云残雨,夜霁风凉,尘起尘落。
无意识地以手撑颚,椅中女子倚身而静,缓缓沉眸,闭上了眼。
夜渐深,雨渐沉。
后院回廊幽径,夏初雨气潆迷,花草沾雨而湿,水滴叶垂。
端木若华独坐廊下,倚身木轮椅中,一手扶额,闭目无声。
穿廊的风来回拂荡,白衣飘摇,细雨绵绵,淅淅沥沥。
一双锦靴缓步行来,于回廊那头忽然驻步。
叶齐眉间微蹙,目中一闪而过的厉色,身上烟锦长袍于夜风中微微往后一荡。“端木宗主。”
脚步更缓,叶齐负手走近。“宗主一人在此‘赏’雨?不知是我凌王府怠慢了宗主,还是宗主个人的雅兴?”
女子倚身未动,扶额的手轻轻点动,眉眼微垂,面向着廊外轻薄朦胧的雨帘。
“端木宗主?”叶齐眉间蹙得更紧,语声转冷:“端木若华。”
清风徐徐,雨声簌簌,叶齐紧拧的眉间浮现几分沉冷阴翳之色。“你敢于本王面前如此无礼,是看准了本王九五之位因你而失,现今不过是一介诸王么!”
白衣缈缈,于风中微微扬起,椅中女子仍旧静然。
叶齐负于背后的五指握紧,阴沉道:“若非悦儿伤重有求于你,本王何必与你虚与委蛇,给你这几分好颜色?”目中闪过寒厉之色,叶齐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你我立场分明,宿怨难抵,皆心知肚明,也不必佯装客套。”言罢森然拂袖,阴沉着面色行远。
走过椅背,几步已远。
木椅白衣,回廊之外淫雨霏霏。
叶齐脚步忽止。
回过了头。
椅中女子白衣微微拂乱,眉目轻垂,阖眸间静无声息。
叶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折步踱回。
木轮椅后,叶齐凝神少许……
但闻浅浅的呼吸似有似无,在雨声里轻不可闻。
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叶齐蹙眉罢,行至椅侧,仔细看向了椅中女子。
下一刻眉间蹙得更紧。玉冠金簪溅上一两滴瓦上凝结的雨露。
“你可真是……”
欲言又罢,叶齐负手立于椅侧,目光垂落在椅中之人脸上。
风凉,雨静,草木幽然。
叶齐看着椅中女子半晌,忽道:“端木若华,其实本王一直想问问你……”面色一狰,他陡然伸手扼向椅中之人的咽喉:“当年你凭何认定,本王不会是个好皇帝?!”
睫羽一颤,蓦然睁开。
叶齐略一心惊。伸至端木若华面前的五指蜷起,骤然握紧。“哼。”
知她目不能视,无声息间便欲收回手,叶齐眸中皆是深沉阴冷之色。
“暖……”霍然指间一凉,女子纤白细瘦的五指伸出,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叶齐欲收回的那只手。
便如小儿握物那般笨拙的抓握。
椅侧站立之人震了一震,一双素来阴沉的眼诧然回视,于细雨轻蒙间迎上一双稚子一般纯稚无邪,而又空蒙的眸。
无知无识,无念无往,一片纯净空无。
睫羽微湿,眼中盈泪,茫茫然惹人怜爱……
怜爱?
凌王心绪一敛。
“我,冷……”冰凉而柔软的女子之手,拽*着他的手拉向自己。
叶齐心头一震,有些仓促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气息倏乱,惊震不已。
叶齐挺立一侧,惊直的目光好半晌凝在白衣的人脸上不能回神。
“阿娘说……下雨天花儿会高兴地跳舞……”握不到他的手,她痴痴地听着面前的雨,懵懵懂懂地说:“花瓣儿一颤一颤的,最好看了……”
叶齐思绪混杂了一瞬,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不像清醒着的人,唇间张合半晌,想问她:你娘是谁,又想问:你娘还说了什么。最后开口的话音一转,却只问道:“端木若华,我是谁?”
…….
长街一侧,蓝衣的少女驻步在一处屋檐下,茫茫然地望着面前黑沉的雨幕。
眼中水光寂静,忽然神情微震:“师父嘱我诉与梅大哥的诸事,竟似忘了……”
目光垂落,嘱咐去买伞的小孩跑近过来:“漂亮姐姐,你要的伞,给你。”
蓝苏婉柔柔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伞,将余下的碎银留与了小孩。
“谢谢漂亮姐姐!”
蓝苏婉望着小孩拿着碎银跑远,方慢慢撑开纸伞走出檐下,循着渐亮的灯火打伞而归,缓步往凌王府回。
“蛊毒与大师伯及凌王府之事,待明日我再传书说与梅大哥一声……”
轻喃的语声散却在雨里,循着哀戚的语调淡淡柔柔,怅惘而轻涩。了无意.
青衣的人纵掠返回,望见回廊下女子独自一人轻蜷椅中、抱着双臂一幅瑟然的模样。“……师父?”
女子听见唤声抬头“看”向了他的方向。
云萧一望见她的眼,心头便一跳,几分轻震又几分怔忤。“师父……”
眸中所见,又复稚子纯心,空茫忧楚,无知无觉。
便如年前谷中时一样……
分明是醉了。
“师父?”云萧再唤一声,便见女子有感他的靠近,伸出双臂向他,竟一幅如孩童般想要人抱的模样。
青衣的人怔一瞬,未多犹豫,伸手将之揽入了怀中。
“……以后不许喝酒了。”
喝过满一杯的青梅酒,此次反倒醉得慢……莫不是喝得越多醉得越慢?
“冷……”女子喃喃着抱紧身畔之人,身上微颤,便似瑟瑟发抖,闭着眼不住地将头埋入青衣的人怀中。“我好冷……”
心绪不自觉地乱了几分。云萧犹豫一瞬……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一会就不冷了,萧儿带师父回去休息。”
言罢将取来的麾衣披到了女子肩头,又覆上蓑衣,而后一手撑伞一手将女子自椅中彻底抱了起来。“师父也抱紧萧儿。”
话落脚下一转,脚步一蹬,青影一掠而起。
抱着女子极快地纵掠回了西院。
“师父,我们回了。”云萧道一句,于房门前放下伞脱下蓑衣,伸手捋顺了女子被风吹乱的发,并将其抱入了房中。
方至榻上,便见两名婢子按自己吩咐端来了热水与茶。
隔着屏风,云萧仍旧拉过被褥盖住了怀中之人,“麻烦两位去后院穿花回廊将我师父的木轮椅取回。”云萧看着女婢将热水放下,平声与她们道。
两名婢子并未多看屏风后的床榻,听见少年冷淡疏离的语声,忙敛目而应:“是,云萧公子。”将房门前的蓑衣与伞抱起放置妥当,两名婢子一面阖门一面退了出去。
“师父,可放手了……”但闻婢子走远,云萧掀开被褥,轻轻拍了拍怀中女子的手。“师父,放手……”
其闭目不应,只把头埋得更深,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两声。
青衣的人目光柔敛,一时静然。
这是……喝得越多,醉得越深,还越黏人么?
云萧一手将女子怀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掰开,一面轻柔地抚着女子的头。“师父乖……先放手,萧儿帮师父擦一下手。”
女子听若罔闻,只喃喃着埋头不出,低低地说:“我冷……”
被掰开的手再度环住了身畔之人,女子依偎不出,青丝雪发拂乱在青衣人胸前,白衣仍旧无尘。
云萧将她身上沾雨的麾衣解下,重新拉过被褥盖在了女子身上。
这时雪娃儿从女子怀中钻出,似是不明所以,探着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衣人。
端木感觉到它的动静,忽然收回了一只手,伸去抓怀里钻动的毛团儿。
雪娃儿窝在女子怀中将将睡醒,见女子的手移近,很自觉地迎上去欲为女子暖手。
下一刻,背上一撮毛被揪得生疼,雪白的毛团儿“嗷——”一声窜了出去。
云萧一愣。
看见端木歪着头朝雪娃儿跑的方向望去,分明空茫虚无的眼直直盯着床尾,一眨不眨。就好像能看见那惊逃的毛团儿……
又又又……又来了……
雪娃儿缩在床角吓得瑟瑟发抖,不得不回想起上一次的噩梦。
大冬天的一身毛差点被揪光了TAT……人类真是太可怕了!!明明平时很正常的!!!
端木终于放开了云萧,改为向床角的小雪貂慢慢挪了过去。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你不要过来!放过我的毛!!放过我QAQ!!)”其声凄厉,状如嚎叫。
云萧闻之不忍,本欲起身去端热水,又忍不住折身回来将女子捞回了怀中。“师父……不能这样欺负雪娃儿。”
小雪貂感动地热泪盈眶,趁机窜到了另一边的床角,躲在云萧背后瑟瑟发抖。
怀中女子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又歪头,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转目逡巡半晌好似没有再发现雪娃儿的动静……便依言罢手,重新抱住身畔之人将头埋入了。“嗯……嗯……”
第189章 雨绵如雾
后院回廊幽境,两名婢子正拿蓑衣盖上木轮椅欲推回西院,抬头来看见一人玉冠长衣,烟锦华服。
两名女婢立时揖首:“婢子参见王爷。”
叶齐垂首看向木轮椅中:“她人呢?”
女婢愣了一下,年长的女婢觑见凌王视线落在轮椅上,小声轻询道:“王爷可是指端木先生?”
叶齐面相虽柔,周身却尽是深沉冷断之势,不怒亦威。只轻轻皱了皱眉:“嗯,那女人呢。”
两女婢心中微惧,头垂得更深:“回王爷,端木先生已由云萧公子送回西院歇息去了。”
叶齐眸中闪过愠意。“她清醒过来了?所以就直接走了?”下瞬语声见沉,“她可有说什么?”
两女婢对视一眼,拢着眉轻轻摇头:“回王爷,婢子未曾听见先生吩咐什么。”
“那她走的时候是醒着?”
两名婢女不知凌王何出此问,下意识地点头:“应是醒着。”
语声更冷:“本王知道了。”
叶齐平放身前的那只手往后一甩,小臂上轻搭的烟锦长麾滑落在地。
面上不动声色,周身寒怒。
凌王头也不回地大步而离。
婢子其一忍不住轻声提醒道:“王爷……您手里拿的麾衣落地上了……”
叶齐脚步未停,语声平静幽缓,却也深沉慑人:“拿去烧了。”
婢子一愣。
回神过来不敢表现出半丝异色,低头便应:“是……”
叶齐负手于后,脚步沉缓,慢慢走远。周身皆阴沉。
不作数了么?
所以你是在戏耍本王?
眸中寒光幽鸷。
谁准你这般戏耍本王?!.
埋头在云萧怀里昏昏欲睡的人忽然轻声打了个喷嚏,抬头来茫茫然地望着前方。“跳舞……烟色……我冷……”
青衣的人将她抱至屏风一侧的热水旁,正拧了热巾为她细细擦拭双手。
闻言敛眉垂首,望向她:“师父在说什么?”
白衣的人垂目茫然,小声喃:“烟色是什么样子呀?”伸手轻拽云萧衣袖,女子脸上浮现困惑不解。“为什么喜欢这个颜色呢?”
云萧眉间微拧,脑中无意识间闪过了某人一身烟锦长袍的身影……凌王?
手中擦拭女子双掌的动作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将巾帕放到了一旁,云萧冷淡道:“我不喜欢烟色。”
女子回首望向他的方向,下一刻轻拢眉头:“喜欢……不喜欢……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云萧抱着她坐回榻沿,将婢子端来的热茶取了过来。“萧儿不曾说过喜烟色……师父在回廊里是遇了什么人么?”语气似是不经意,轻柔却也冷淡。
“什么人?”端木凝目望着前方,似在困惑他的话,“……你吗?”
“听不懂便算了。”云萧将手中茶盏端至怀中女子面前。“这茶里加了蜂蜜,有助醒酒,师父喝一些。”
怀中女子目中本是迷茫,如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听闻云萧后一句,雾气轻凝成水,盈在眸里,摇头缩回了云萧怀里:“茶……苦,不喝。”
一时轻怔,下一刻眼中不由得漾出温柔之意,青衣人抱她在怀,忍不住伸出手抚了抚女子的发:“师父平时最常喝的不就是茶吗?乖,不苦,加了蜂蜜便是甜的,师父喝一些。”
女子双眉轻搭,轻轻撅起了嘴,目中楚楚。“不喝,茶苦。”
“蜂蜜是甜的。”
“茶是苦的。”
云萧无奈,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萧儿替师父尝过了,是甜的,不苦。”而后再度将茶盏推至了女子面前,“这样师父总该信了……乖,喝一些。”
女子面色楚楚,眼中荧光点点,踌躇半晌,仍无动作。
青衣人便更温柔地将茶盏又移近了两分,口中轻柔而唤:“师父。”
女子抬头对着他的方向,下一刻,低声呢喃道:“杯子里是苦的,你喝的才是甜的。”
云萧一愣。
既而一怔。
四目相对,青衣人垂首望着她的眼中万籁俱寂,微光盈盈……
语声忽寂:“我一再地想……离你远一些,禀持着师徒之礼,不敢轻慢,不敢僭越,不敢有不敬、不恭、轻渎之意。”伸手轻抚面前女子脸颊,指尖轻柔如羽。
云萧满面温旭,目中极无力:“萧儿不敢负你教诲,不敢辜负你为师为长的恩情大义,不敢想象我若如此待你会是怎般结果,更不敢叫你惊心,不忍叫你失望……可是师父,萧儿只是寻常人,一个寻常的男子……心之爱,何所藏?情之重,又如何抵?”眼中霍然有些湿润。
端木不明所以地仰首望着面前的黑暗和虚无,应该是对着他,任面前这个气息熟悉又安心的人抚着自己的颊,只微微歪了歪头。
青衣的人叹息一声,既而将杯中茶水仰首饮下,蓦然低头靠近女子。
你这样,叫萧儿如何自已?
望着她空茫的眸,俯身便覆住了女子的唇……
端木呆呆地仰着首,一动不动。
口中茶水轻渡而入,原本安放女子背后的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了女子脑后。
怀中的人神情仍是茫然,怔怔愣愣混混沌沌,温顺地承接着他的唇,他的吻,他轻渡过来、虽甜亦苦的一口清茶。
心悸如扼,周身微颤。指间不自觉地越并越紧,青衣的人呼吸倏乱,能听见自己跃然不止的心。
如擂鼓,如急雨。
手中杯盏霍然随手翻落于地,云萧双手将女子拥入怀中,缠绵入骨,一吻而深。
屋外夏雨初尘,潆而不散,轻薄微凉。
于忘情之间,却蓦然听见她似想起什么一般无意识地喃了一声。
虽轻却紧,虽淡亦沉,迷蒙昏沉,全不自知。
只三个字。
云萧骤然睁眼,血液几乎冷凝。
与此同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师父!”叶绿叶大步而入,语声急凛。“师父,阿紫……”
看清房中之景,绿衣之人脚下一顿。
白衣女子衣衫微乱地歪倒在榻上,阖目无声,似是已然睡着。
云萧如石木一般立在榻边,呆呆地看着地上,满面惊白,双目瞠然。
眉眼中是不敢置信。
“云萧?”叶绿叶上前一步,看向少年,语声一肃:“云萧。”
青衣的人身上一震,骤然惊醒,抬头见绿衣之人。“……大师姐。”
叶绿叶眉间一拧:“你方才在干什么?何致失神至此?”
云萧回目而避,语声空凝。“没什么。”
叶绿叶面色一冷。
转目看见地上杯盏碎瓷。不说话。
云萧唇色微白,目光亦垂落在碎瓷上,说话的语气极紧:“杯盏是我打碎,师父去了凌王妃住处一踏喝醉了,刚睡下。”
言罢拿起放置一旁的麟霜剑,大步行出了。“我去唤人来将碎瓷收拾了……大师姐既回云萧退下了。”
离去之姿甚是倔傲,竟有几分凌人之势,似夹惊天怒意。
叶绿叶回望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师父。”绿衣的人回首望向榻上,快步走近,察觉女子气息绵缓确在沉睡,目中微震。
师父何以喝醉?且醉后竟睡得这样沉。
比之平日听觉过人,警性何止差了数倍……
叶绿叶欲唤醒女子,拧眉少许还是伸手为女子除去外衣盖上了锦被。
门外有木椅响动,叶绿叶上前开门。
两名婢子见得她立时作揖:“见过叶姑娘,这是云萧公子嘱咐我俩取回的木轮椅。”
“推入屋中吧。”叶绿叶让开一步肃声道。
婢子轻揖一记低头将木轮椅推入了房中。
“我师父是去了凌王妃住处回来的么?”叶绿叶语声平肃。
两名婢子放下木轮椅见得地上碎瓷便过去收拾起来。“回叶姑娘,是的……我家王妃亲手做了几样点心请先生过去小聚了片刻,回途逢雨,先生在后院回廊中暂避,后由云萧公子取蓑衣与伞接回,木轮椅便先搁在了回廊里,是故云萧公子命婢子们去取回。”
叶绿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
回房途中见雨,满目清冷空凝。
既未打伞也未披蓑衣,青衣的人径直走入院中雨下。
初夏的雨绵绵细细,泠泠如雾,一片潆迷。
脚步愈行愈慢,最后停在了雨中。
脑中有些浑浑噩噩,是惧,是寂,是无力,是不甘是震惊,更是彷徨。
梅疏影……
目光垂落,恍恍然更见迷茫,细雨侵湿衣发,打湿睫羽,眼中所见,尽皆模糊。
心无所依,心无所附……
来去皆妄,无所适从。
他是真的僭越了。
师父……你……
阖目颤身,雨水顺着麟霜剑零落入泥。
“师弟?”蓝苏婉缓步走近,望见他立身雨中怔了一怔,打伞过来。“师弟这是怎么了?”
蓝衣的少女将伞移至少年头顶,自己半个肩头落在伞外。
云萧立时回目,摇头将伞推回了。“我没事,二师姐莫着凉了……我们回廊下。”
言罢快步向廊下走去。
蓝苏婉执伞而随望着他的背影。
少年空茫寂冷的语声一转,轻声肃道:“大师姐已回,去见师父语声见急,提及小师姐似是有事,我等晚些可去相询一二。”
蓝苏婉默声点了点头。“嗯……”
亦步亦趋地行于青衣的人身后,蓝苏婉脚步渐止。“师弟……”
院中风凉雨静。
青衣的人回头,青衣长剑,乌发如墨。
蓝苏婉握着伞的手渐渐收紧。“师弟……我……”
“蓝姑娘、云萧公子。”
长廊那头叶萍快步行来,表情冷峻,语声急肃:“请见尊师,移往小妹闺房。”
云萧面色一重:“阿悦怎么了!”
叶萍直视云萧,默然一瞬,语气缓了一些:“并非生了意外,是墨然先生到了。”
青衣的人显见地松了一口气。
蓝苏婉只怔怔地看着他。再未开口。
第190章 碧瓦飞檐
叶悦闺房。
男子敛袖坐于榻边一张红木椅中,正为床上少女把脉。
长发随散轻束,雪色纶巾垂落背上,墨衣的人低头看脉,神情宁肃。
云萧行于叶萍身后踏入房中,望见榻边之人,抱剑行礼:“云萧见过大师伯。”
墨然将叶悦手腕放回锦被中,回首点了点头。“云萧师侄不必多礼,你师父呢?”
“师父身子微有不适,已经歇下了。”青衣少年凝声一刻,又道:“不过看诊之事尤为重要,师父必不肯耽误,二师姐已去请了。”
墨然眼中浮现怜疼之色,温言道:“既已歇下,便不请了……今夜我需取毒血以研,尚不需师妹援手。”
“如此便好。”叶绿叶手执长剑而入。“见过大师伯。”
墨然眉眼温然:“是绿叶师侄。”
叶绿叶低头行了一礼,“师父今日累了,一时睡得沉,由小蓝在旁守候着还未见醒,难以过来。”行至榻前,叶绿叶续道:“不过师父早已言过霜宁郡主体内之物是为蛊毒相杂,命叶绿叶以所知蛊术全力辅助师伯化解。望能帮得上大师伯的忙。”
墨衣之人神情温润,长衣广袖垂曳榻边,举手投足皆细致温柔,闻言微笑:“师妹既已定论,有绿叶师侄在旁应足矣。”
叶绿叶肃然低头,未再多言。
叶萍、叶青二人守候榻边,不多时应墨衣之人所言全部退至了门外。
“取血、听蛊、闻毒,不宜受扰,诸位于门外守候为好。”
叶萍为首以应,独留墨然、叶绿叶二人于房内叶悦榻前。“有劳墨然先生、叶姑娘施为。”
几人方出,凌王叶齐与凌王妃先后至,获悉详情,皆立身在了门外。
叶齐抬眼看了一眼云萧,问道:“端木宗主何在?”语声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
云萧静望房门,平声回了。“家师已歇下,大师伯吩咐不必家师援手,故未再相请。”
叶齐敛目而沉,神情阴翳,闻言只是抿唇不语。
然面色极不善。
夜阑更漏,疏雨迢递,灯影幢幢。
凌王与其妃去而复回,已见初晨曙色。
青衣的人与叶萍、叶青、叶飞三人静立屋外,驻步无言。
一夜雨声绵绵,碧瓦飞檐,晨露欲滴。
叶悦房门外的长廊下青石岩净,点滴空阶。
青衣之人听见屋内二人松气而缓的声息,同时放下心神。
未待墨然二人行出,云萧转身而离。
叶萍、叶青俱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长廊雨憩,一袭青衣淡于晨雾中,幽然沉静,端肃独卓.
晨曦净,曙色清泠。
西院厢房前长剑若鸣,随同青衣起落、扬散、拂转。剑身迎风清吟,迸射万道寒光,时而轻振,时而低咽,时而长啸。
端木若华卯时醒后便于榻上入定而坐,阖目间剑声在耳。
声声清冽,宛如龙吟。
端木闻之面色虽宁,心头却有惊。端坐无言,乃至辰时。
辰时一刻,白衣女子由蓝苏婉推着从房内出来,旭日清光照在两人身上,白衣如雪,蓝纱似蝶,一坐一立。
于屋前廊下驻步许久,看着青衣的人于院中练剑。
蓝苏婉但见云萧身随剑动,人影飘忽,周身气势凌厉逼人,手中长剑光影变幻如轮,一收一扬风声赫赫,其力沉厚有如千钧;但又化影成叠,人数重,剑数重,难以看清,只知剑尖过处,草木尽折。
不多时院中廊下,飞花溅雨,凝露碎珠,残叶满地。
看得蓝苏婉心惊不已,惊于其形,慑于其势,震于其力,才知自己武功已不知差了云萧几重,心下半恍半怔,一时惭,一时愧,又忧,又羡,又慕。
忽然一道剑气于麟霜剑尖射出,径直飞向椅中女子。
蓝苏婉倏然一惊。
白光如刃,自端木若华鬓边划过,椅中之人面不改色,一侧雪鬓微微扬起。
“萧儿。”白衣之人忽然唤了一声,待得院中之人凛然望来,端木若华一扬手,手腕轻转,三枚银针激射而出。
青衣的人见之立惊,迭影运之以极方堪堪避过其一;回剑横陈,第二枚银针撞在麟霜剑身之上,竟将云萧生生震退数十步。
第三针迎面飞向云萧面门,青衣的人勉力抬剑欲挡,受第二针之力影响力有未逮竟不能及,眼见寒光一点正对额心难避。
蓝苏婉脸色吓白:“云萧!”
毫厘之距,银针于云萧面门前却似被一道无形之气挡下,滞了一瞬,方破力而入。
却只这一瞬,青衣的人飞速侧首,但见残影与银针相叠,寒光紧贴额发而过,射入了云萧背后石墙中。
“师父您……!”蓝苏婉吓得不轻,回头来不免忧急慌乱。
端木若华面容沉静,神情却是淡然。只缓缓道:“萧儿可有看清。”
云萧仍自震在原地,听闻女子的话才悚然回神。一瞬间竟有骇然心惊之感。
脑中陡然闪过无数个念头,青衣的人脸色微白,踉跄着退了一步。“师父……”
本是郁结于心,难以纾解,是故以剑纾意,此时却是骤然惊醒,几分心虚,犹疑不定。
师父难道……记得?
听得青衣之人的反应,椅中女子这才微微蹙了蹙眉。语声见肃:“萧儿?”
云萧强自镇定,伏首跪在了廊下。“弟子在……”
端木若华想了想,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来的机缘,亦不会多加追问,只是见你似乎未能意识到,故而出手提示一二。”
云萧怔住。
端木续道:“你竟是已将终无剑第七式掌握纯熟,着实叫为师吃了一惊……内力之强,以你之龄亦属罕见。”不知是叹是慰,端木望向他的方向静了一瞬。
“方才你何以能挡下为师第三枚银针,且想一想,若能兼融并济,来日恐成武林之奇。”
云萧闻言而惊,蓝苏婉亦是惊愣,难明其意。
白衣之人却不欲再多言,转而道:“师兄既已来了,你等便随为师往叶悦姑娘住处见礼罢。”
“是,师父。”
蓝苏婉随即推过木轮椅。
青衣少年执剑起身,缓步跟随。
蓝苏婉想起什么,忽道:“对了,小蓝有事回禀师父……”
“你且说。”
蓝衣的人便道:“近来江湖消息盛传,蜀川毒堡有后人重现江湖,欲重振虞家声名,广发请帖邀武林人士前往昔日毒堡见证。”
白衣的人忽然神情一震。
“梅大哥昨日已启程前往,据闻作为武林之主的巫家乃是第一个应允前去的,因而江湖纷动,各武林门派、世家俱在赶往蜀川毒堡。欲在极暑之晦那日一同见证其虞家后人能力品行,以察毒堡是否还能复立再兴。”
椅中女子掌心一紧,牢牢握住木椅扶手,语声一凛:“阿紫呢?”
云萧、蓝苏婉闻声皆一震,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椅中女子。
端木若华神情已变,几分凛然沉肃:“萧儿立时去将阿紫带来此处。”
“是!”云萧听闻端木语气中的凛肃之意,不敢稍违,立时应声。
此时绿衣的人正行来,几步之外便扬声道:“不必了。”
叶绿叶驻步廊下,停在端木若华数步之外,肃然道:“前日夜里阿紫便已拉着叶兰赶赴蜀川。”叶绿叶自怀中将一纸信笺取出,双手递至白衣的人手中。“这是阿紫留下的书信。”
蓝苏婉低头来看,信上寥寥数字,不过几言:
师父师父阿紫去蜀川玩啦!
怕小兰兰给师父惹麻烦阿紫干脆把他带走了!
让大师姐放心阿紫一定看住他!你们没回来之前我一定不放过他!!
最最可爱的阿紫书~
端木若华轻抚纸笺罢,指尖竟有些颤然。
云萧、叶绿叶、蓝苏婉围立木轮椅侧,见之心头莫名一重。
“师父……”云萧不由地伸手轻握住了女子的手。叶绿叶、蓝苏婉心头亦沉。
白衣的人抬头来静了一刻,而后语声凝肃:“萧儿、小蓝,你们两人立时动身去往蜀川,若能于路上拦下她,便将之带回;若不能,便好生看顾好她……切不可让她冲动莽撞,与人动武。”端木神色凛然:“为师随后,亦会赶来。”
云萧与蓝苏婉一震一凛,立时低头应下:“是!师父。”
两人皆未多问,亦未多言。
云萧慢慢放开端木的手,随即转身与蓝苏婉一齐快步而离。
青衣长剑,凛肃毅然。
“蜀川毒堡,与阿紫有关。”叶绿叶推椅慢行,语声微肃地唤了一声:“师父,可是如此?”
凌王府内,云萧与蓝苏婉离后,叶绿叶正将白衣的人推往叶悦闺房。
椅中女子眉间微敛,听闻叶绿叶的话静了一刻。
默然颔首。“阿紫原名是为虞千紫……绿儿应曾听闻过。”
叶绿叶闻言倏然一震:“虞千紫!”
端木若华听闻她语气中的震惊之意,便知她确曾听闻过,垂眸一叹,语声沉忖:“你既听闻过,便知她身世可怜。毒堡有讯,她必会想前往一观……”
虞千紫……
虞千紫……
阿紫竟是虞千紫?!
“师父……她!”叶绿叶面色惊白,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竟有些悚然:“她……!”
目中虚无宁远,端木静望远处,目中空茫怜疼……
久久,轻声喃道:“惊心也罢,震愕也罢,无论如何……她如今只是你们的师妹,且好生怜护。”
“弟子……明白了。”突然忆起当年关中,阿紫于乐正家受自己指责时哑声哭喊出的那一句:“我怎么知道……世间还能有人,待我有如亲母?!”
叶绿叶扶在木轮椅上的双手不禁握紧了:“弟子往后,必怜护于她。”
端木敛眸而静,轻言道:“你平日待她,也是不差的。不必苛责。”
叶绿叶垂目,略有些自责:“……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