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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作者:烬天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入土


    叶绿叶面色凝了一瞬,半晌后,只道:“并无事端,师父放心。”


    端木面有慰色,轻言道:“如此便好。”之后便嘱了绿衣的人先下去休息。


    几人退出饮竹居,叶绿叶问到云萧,蓝苏婉柔声答道:“师弟已无大碍,十数日前已回青风寨,师父道、过几日便要出门往青娥舍一踏,会折往关中将师弟带去,了结之前傅长老一事……”


    叶绿叶面色当即一肃:“腊月寒天里出去什么。年前雪下这么大受寒了又如何。”她言罢便又转回饮竹居。“我去与师父说,你俩先去备晚膳。”


    “是,师姐。”蓝苏婉应了一声,向院中大厨间走去了。


    阿紫欢欢喜喜地跟上了她:“大师姐回来了我们今天多做点菜~!”


    “好。”蓝苏婉笑着应下。


    ……


    饮竹居内,端木闻言摇了摇头:“因我与萧儿被困雪岭中,此事耽搁已久,不宜再拖,且萧儿除却身上的伤,体内似有一蛊,我怕有异,欲早日叫你给他看看。”


    叶绿叶道:“云萧医术不比小蓝差,能顾好自己。他与我一向都以师父身体为紧要,不会希望师父隆冬里再出门,外面雪下得大,师父务必等到年后天气暖了再出谷。”


    端木还欲摇头,霍然低头咳了一声。


    叶绿叶上前拢了拢榻上女子肩头的麾衣,更加不赞同道:“师父的元力已退至五层,全是之前顾虑太多执意出手所至,此次弟子绝不允您再因这些个琐事寒日里出门了。”


    端木一时连咳数声,停罢,便只得叹了一声。


    久久,她缓声道:“那你便传书与萧儿,与他说一声罢。”


    叶绿叶立时点头:“是!弟子知道了。”


    ……


    大雪连绵,覆住了山间翠色,银妆素裹的世间远远近近一片白。


    青阳子、尹莫离、石木花跪在青风寨不远的一处山腰间。


    有纸钱圆箔不断被寒风带起,在他们三人面前的坟头上飘散着。


    青阳子叹了一声:“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守了师父的棺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师父一面,值了。”


    尹莫离默默拔着蛊老散人坟旁的枯草。


    石木花揣着袖子抹眼睛,哽咽着道:“师父这回是真不在了,留下我们三个几十年前哭一次,今天又哭一次。”


    尹莫离将手中的枯草一扔,望着雪中的矮坟道:“不哭了,底下还有大师兄陪着师父呢……石头花,咱回吧。”


    头发花白的石木花被尹莫离拖了起来,往树石掩映的青风寨回。


    “老四。”尹莫离回头唤。


    青阳子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吧,我给师父再把这碑修得齐整些。”


    尹莫离点了点头,拖着还在哽咽的石木花走远了。


    青阳子一屁股坐在墓碑旁,摇头笑道:“……这回鬼老先生倒像是放下了。”


    十日后,山寨后方,溪涧蜿蜒处。


    “你小子看清楚了,这是我这身绝世轻功速度最快也最难学的一样,名字叫做迭影。”幽灵鬼老倒吊于树的身子霍然一荡,一跃而起稳立在枯枝上。“这轻身功夫快到能让人看到数个叠影,最多可以是七个,连鬼影子都能叫你踩上。”


    树下的青衣人漠声抬头:“便是我回来时鬼爷爷在里屋将我制住的那一招?”


    幽灵鬼老哼了一声:“不错。”


    云萧淡淡道:“那便请鬼爷爷示范吧。”


    幽灵鬼老脚下一驰,黑影如重。左右叠影各闪数下漆黑的身影如鬼魅般附在了云萧背后。


    人眼难辨,鬼影七重。


    “你小子要是能在一年内学会这招,小老儿便放你回归云谷了!”


    云萧闻言面色极为平静,左手中的长剑换到了右手,漠然道:“不必了。”言罢脚下一转身影便要纵出。


    下时被幽灵鬼老一把扣在肩头。


    “不忙练,蛊老说了剔蛊后你至少得躺一个月,你十日便下榻,身子要是糟蹋垮了岂不白费了蛊老和青阳子他们三个输给你的内力?”


    云萧停了一瞬,下一刻低声道了一句:“不会有事。”淡青的身影已然一纵而出.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


    除夕长夜,寨中灯火煌煌,炊烟人语不尽。


    “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几盘腊肉饺子……吴叔过来尝尝?”


    “五婶这新衣服真好看,自己做的?”


    “那是~”


    “小六!大当家的做了不少烟火筒子,晚点一起去后院放着玩!”


    “好啊,是拿在手里烧着玩的那种?”


    “是呀,我们寨子在山里呢,难不成还往天上放?太招人啦而且不安全……”


    “知道知道,俺就喜欢烧着玩的!”


    庆新年,笑语哗,小儿嬉戏,长者弄厨,迎面皆喜。


    “二小姐在外面赚银子不容易……”


    “是啊,早些年寨子里娃儿小干不了活,多亏了二小姐不时拿银子回来添补……”


    “对了二小姐干的什么活?”


    “好像是大户人家的掌事丫头……二小姐能耐着呢,能文会武的,绣活儿还顶好,那轻身功夫俊得就像条影子从你身边遛过去……哎就像刚才那晃过去的人影儿一样!”


    “……那是二小姐吧?”


    七嫂随即一愣,下一瞬面上便一喜:“好像真是二小姐!”


    “二小姐回来了?!”前面刚要拉着小六去放烟火玩的寨中小伙子忙凑过来。


    “是啊!看着往三当家的屋里去了!”


    “哎~回来就好!”


    前排院子一间石屋里,石木花一看见女儿,立时两眼泪汪汪:“乖女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还以为你跟着那什么惊云公子跑了不要老爹了呢!”


    石木草眉头抽了抽,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女儿倒是想……”


    石木花气得两眼一瞪:“你你你……你个不孝女!”


    石木草顺了顺老父亲的背,坐下来提着酒壶给石木花倒了杯屠苏酒。“好了爹,等女儿把郭将军家的恩情还清后,回来天天陪着爹您喝酒躲猫猫。”


    “难为你了我的乖女儿……”石木花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下瞬又怒道:“躲猫猫是什么话!”


    石木草捂嘴笑了起来,拿出个鲜红的绣包揣到石木花手里:“呶,我这踏出门赚的银子可都在绣包里了,爹你可得给我保管好了,再来来给女儿当嫁妆用……”


    “你都这么老了还嫁得出去么?”


    石木草柳眉倒竖:“你是我亲爹么?!”


    翠衣的女子放开石木花的长胡子,又问道:“对了云萧呢?”


    “哦,那小子后山练剑呢。”


    “练剑?这个时候?今儿个不是除夕么?”


    “谁管那臭小子,回来后不是练剑就是练功,也不睬我们三个老东西了,那么多内力白输那小子了……”


    石木草敛神静了一会儿,折身道:“我去看看他。”


    “哎女儿……”


    ……


    冷月寒天,涧水流深。


    山间一隅,喧声哗语皆散,后山林野,轻雪幽幽,剑影锽锽。


    猛然一声长啸,青衣轮转,人影驰于半空,麟霜剑尖向下一划,剑气似电光下射一般,在溪涧上“锵”然掠过,碎冰四溅,激起几尺高的冰水长柱。


    一时间水落如雨,木叶尽湿。


    翠衣的女子立在不远处,待水气落尽后,抬头出神地看着青衣人背影。


    “二姐。”


    石木草闻声回神,慢慢走上了前去。“方才那一招叫什么名字?锋芒极甚,凌厉慑人,不似寻常剑法,看起来好生厉害。”


    云萧收剑落于溪侧,抬头静道:“是终无剑法第七式:覩始知终。”


    石木草眼中一掠而过的复杂,下一刻轻叹着走到了少年面前:“你呀,就这么把实话跟二姐说了,可知这终无剑法是已灭墨夷家的至宝,足与无刃刀匹敌,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垂涎……”


    青衣的人静立于溪侧,闻言没有说话。


    “终无剑法随着墨夷家的灭门失传,已消失数十年,若把这剑法的消息传到江湖上,不知会引多少人一探究竟……”石木草一边说一边又回转了身去。


    青衣的人看着她,突然一纵而近,伸手向石木草身后急速掠来。


    风雪倏静,毫厘之距,云萧的手眼见就要扣到石木草肩头。


    翠衣女子似不经意般一侧肩,回头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云萧?”


    少年人持剑而立,面色有些默然。“二姐的武功,比云萧想象的要高。”


    石木草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扬起手。


    青衣少年眸光一掠,握剑的手一紧。


    如当年他初入寨中时一样,石木草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憨实亲切地笑道:“想什么呢,今儿除夕,快随二姐去和鬼爷爷、尹三叔他们一起吃年夜饭。”


    青衣的人脚下未动,石木草已自顾往寨中行去:“二姐一回来就听见我爹在数道你的不是,说什么脾气见长啊整日里练剑不理人鬼爷爷的吩咐也不听了……”


    一如往年,石木草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说着。


    云萧于后看了她一眼,许久方慢行跟上。


    “方才你纵过来的动作是迭影吧?”石木草望着不远处的寨中灯火霍然道:“若是难以突破二重,可以试试将幽灵闪和飘云鬼步同时使……”


    云萧驻步一震。


    翠衣的人回头来望着他憨然一笑,而后续往寨中行去。


    “往后若听到了什么怪异的笛音,记得莫要去理会,知道了么?快些离开……”


    “二姐……”


    “听二姐的。”


    青衣的人望着她的背影,静默的神色隐在了山间乱叶枯枝间。


    第152章 除夕


    一樽岁酒,稚子牵衣。


    雪落无声,幽谷风吟。


    归云谷内,阿紫抱着新挖出的桃花酿欢欢喜喜地给叶绿叶倒。“这个可好喝了~阿紫好不容易给大师姐留的呢~”


    蓝苏婉微一挑眉:“要某人忍得住谗,确实是好不容易。”


    紫衣的人儿高高嘟起嘴:“就是嘛~!”


    蓝苏婉横她一眼:“可不是在夸你。”


    “嘻嘻~”紫衣丫头嘻笑一声,咂巴着嘴一口喝掉了杯盏里的桃花酿。


    “喝这么急做什么。”叶绿叶冷言叮嘱了一句。


    蓝苏婉举箸给端木若华夹了些稍远的菜,婉然轻笑道:“以后等师弟回来了,我们四个每年都这样陪着师父一起吃年夜饭,而后一起守岁一起喝桃花酿。”


    阿紫当即咧嘴:“好呀好呀,阿紫最喜欢了~!”


    叶绿叶看了她们一眼,似被除夕之夜的气氛感染,便也点了点头道:“嗯,最好是一个不少。”绿衣的人转首望向上座的白衣人。“免得叫师父挂心。”


    端木温然望过她们,空茫的双目自三人身上一一掠过,敛神静了片刻,轻轻颔首道:“你们与萧儿都在,于为师而言,便是最好了。”


    叶绿叶回望白衣女子,目中流转着暖慰与微欣,霍然微扬唇道:“此是除夕,师父也与我们喝一杯薄酒添些喜意,顺道暖暖身子……”言罢取过一个白玉小盏便要给端木倒上一小杯。


    蓝苏婉与阿紫闻言一愕,几乎同时按住了叶绿叶倒酒的那只手:“不可以!”


    叶绿叶眉间一蹙:“你俩是怎么了?”


    蓝苏婉支吾着道:“师父……师父从不食荤,更应不喜喝酒……若是呛到就不好了……”


    阿紫忙点头:“是呀是呀,师父肯定不喜欢!!”


    叶绿叶看向座上女子:“师父从不食荤,酒也不喜?”


    端木面色寻常,只淡淡道:“倒并未不喜,只是以往不曾喝过。”


    亏得没有喝过!!!


    “可以一试。”叶绿叶将杯盏端至了端木面前。


    “那……”端木正欲伸手接过,白玉小盏霍然被阿紫一把夺去。


    紫衣的丫头一口气道:“师父这桃花酿里有只蟑螂阿紫代您喝了!”言罢一饮而尽。


    蓝苏婉傻傻地看着阿紫。


    端木愣了一下,便就收回了手。“既是如此,由阿紫喝罢。”


    叶绿叶眉间一拧:“这寒冬腊月哪来的蟑螂……师父您未免太纵着她了。”


    端木目中温敛,语声虽淡却柔:“无妨。她确是喜欢这桃花酿,便让她喝罢。”


    阿紫泪流满面,心中复杂:“谢谢师父!!”


    端木望了她的方向一眼,目光恍然几分哀意,垂目而静,微光流转。


    “元火熔岩灯怎的忽然灭了?”蓝苏婉望着端木身后忽而道。


    白衣的人闻言,微微怔了怔神:“此灯有十四年寿命,梅疏影将它借予我七年,推算其现于江湖的年月,应还有数年才会用尽。”


    蓝苏婉一面上前查看一面道:“是呀,我后来想起这灯是梅伯父去世前给梅大哥的,专予他疗伤而用,当时梅大哥十八岁。关中时梅大哥将它借予师父时,应正好还余七年可用……”


    阿紫忽然惊叫起来:“哇塞!那不等于他把这灯送给师父了么?!那个惊云阁梅疏影会这么好心??”


    蓝苏婉面色柔了柔,一面将灯重新点起一面温婉道:“梅大哥并不是坏人。”


    叶绿叶兀然低了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杯箸碗碟。


    “大师姐你怎么啦?”阿紫眨了眨眼,看向低头不语的叶绿叶。


    绿衣的人默然一瞬,平声肃道:“没什么。”


    雪一日日地下,日暮苍山,天寒屋白。


    幽谷深院之中,寒气不减。


    端木静坐于屋中木轮椅上,纵使火盆不熄,门窗紧闭,终究会不时轻咳几声。


    白衣的人掩唇静一时,抬首望向了西面的木窗。


    窗外不远,叶绿叶行于院中被蓝苏婉唤住。


    “师姐,方才去往泊雨丈中,可是师弟回信了?”


    绿衣的人脚步停了停,闻言目色微敛,只做无常般“嗯”了一声。


    蓝衣的人面上扬起浅笑,问道:“师弟说的什么?”


    叶绿叶肃声道:“好。”


    “好?”蓝苏婉愣了一下:“只一个‘好’?”


    叶绿叶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我与他说冬日天寒,青娥舍之行需待师父身体好些、开春才有可能前往,他答一个好有何不对?”


    蓝衣的人面色微怔,迟疑小许,轻声道:“师弟他……不曾问候师父近况?也不曾再道什么?”


    “不曾。”


    蓝衣的人微低了低头:“……是这样。”


    叶绿叶看了她一眼,便转步往饮竹居行去。


    忽然紫衣丫头从吟风竹地内蹦蹦跳跳地朝叶绿叶追来:“大师姐大师姐!方才收的信是乐正家寄来的么?那只白毛山雀头上有个黑点我记得是……”


    霍然一支竹叶镖朝阿紫面颊旁射来,紫衣的人儿身形一窜,鹞子一样闪了开来:“嘻嘻~没有射到~”


    叶绿叶回转过身继续往饮竹居行去。


    阿紫不依不挠地缠了过来:“大师姐再玩再玩嘛~射到了今天晚上阿紫就陪大师姐睡!”


    “不必了。”


    “那……那我要是接到了竹叶镖大师姐今晚陪阿紫睡~!”


    叶绿叶回目看她。


    阿紫大眼眨了眨,牙儿晶亮亮地呲了出来,满脸俱是嬉笑,两只爪儿趴拉着叶绿叶未执剑的那只手不放。


    “放手。”


    “不嘛。”


    语声更冷:“放。”


    “哦。”


    阿紫撅着嘴看着叶绿叶的背影掩进饮竹居的门扉后。


    “哎阿紫刚想说什么来着?”.


    饮竹居内,椅中女子在门扉开阖间抑着声咳了一记,抬头来问向叶绿叶:“近来江湖之上可有什么消息?我不知为何,心上有些隐忧。”


    叶绿叶站在屋中静了一瞬,而后往四周角落里的火盆走去:“并无大事,师父的身体要紧,水迢迢之力已退至第五层,师父若再生任何意外,便是最大的事。”


    端木轻轻叹了一声,温言道:“无事自是最好,只是既承此命,责堪旁贷者再无一人。也是避无可避。”


    叶绿叶闻言拨动火盆的手停了一瞬,而后继续拨动着盆中炭块。


    端木执卷于手中,指尖轻轻触过,一字字慢慢“看”过。


    绿衣的人折身过来呈上了一杯热茶:“师父暖暖指尖,竹简太寒,绿儿读给师父听就是。”言罢待端木接过茶盏便将竹简取了过来。


    “夫人众一合而不可卒离,威权一与而不可卒移。还师罢军,存亡之阶……”


    绿衣的人一如往年那般一字一字读与白衣的人听,只是心中藏绪,江湖云涌,有些时与事,早已不同以往。


    ……


    朔风小雪日悠悠,清风冷度,无言时去,剑影憧憧。


    青风寨后山溪涧一侧,青阳子舞过手中巨斧,大力挡下了青衣人刺来的一剑,反手扬斧,正欲挥砍回去,青衣的人剑尖借力一点,身影飘忽而起,幻化几重落于他斧柄之上,青阳子还未看清,颈上已是一凉。


    一身粗衣短袄的魁梧汉子将手中巨斧往地上一撂,大口喘着气道:“不打了,你小子这身轻功太占便宜,我当年行于江湖,一柄巨斧威不可挡,斧中机巧更令人防不甚防,今日在你小子面前,却半点用处没有,与你打了一日,竟没能伤到你一处,次次都挥砍落空,斧中机巧也被你一眼看破。看来青叔是打不过你了……”


    云萧收剑旋落地上,抱剑向青阳子行了一礼:“谢青叔。”


    青阳子扛起青阳巨斧挥了挥手道:“不妨事,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武功修为实在是难得,不愧是云门弟子……寨子里我与你花叔、尹叔的武功已远不如你,内力更是难比,可见你平日心法修习从不曾懈怠,剑法也越发精湛,辅以鬼老先生冠名江湖的绝顶轻功,真是极难对付……”


    云萧抱剑又行了一礼,驻步看着青阳子大步行远。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长剑,淡青的身影转步凌然跃起,势如苍隼,形如魑魅,一纵而远,化影已四重,兼俱幽灵闪之形与飘云鬼步之势。


    “好小子,不过三个月,竟然已练到四重了,你小子剔蛊后疯了一样练功,可是想不开了求个走火入魔的死法?”


    青衣的人身形一止,衣袂微扬,半晌方落。


    静立溪中开春来已然浅薄如纱的冰面之上,扬首淡淡看向了树枝上如蝙蝠一样轻荡着的幽灵鬼老。


    “鬼爷爷。”


    “奇血族人确是天赋异禀,只是小老儿忍不住要提醒你小子一句……你武功练得越是厉害,将来于你师父而言,可越是危险哪。”


    青衣的人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冷,一言不发地望着林中远处。


    幽灵鬼老嘿嘿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一副不甘心不承认不妥协的样子,你是觉得自己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林风幽冷,小雪初融。


    久久,青衣的人静立溪中寒肃道:“天隆十五年未过之前,我不会再见我师父。”


    幽灵鬼老闻言连声冷笑了起来:“傻小子!太过天真,你以为有些事,是你这样就能左右的?你说不见就不见,世间事何时由得了你了?!”


    麟霜剑上蓦然一寒,一道寒芒自剑刃甩出“呯”的一声削断了鬼老栖身之木。“由不由得了我,由我自己决定!”


    第153章 墨染


    漆黑的披风一展,细瘦的老者已窜至了另一条横枝上,闻言嗤了一声,“你自己决定?好啊!小老儿倒要看看,你小子以后能决定什么!”


    云萧收剑回鞘,面无表情地看着幽灵鬼老嘿嘿冷笑着、从自己面前的横枝上纵掠荡远。


    久久静默,青衣的人脚下薄冰霍然裂开,薄衣长靴瞬间没入了冰冷的涧水中。


    寒意刺骨。


    云萧微微敛目,神色霍然变得复杂无比,握剑的五指不知为何而轻轻抖簌,难以止住。


    抬手按在胸口,好半晌才平复了翻涌不迭的气血。


    突然听闻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萧抬头望向了远处行来的两重人影。


    下一刻,举步自溪中走出。


    少许后。


    “云萧公子。”来人止步于青衣的人面前,一身白衣如雪,抬手行*了一礼。


    “乐正公子。”云萧还了一礼。


    青阳子看向云萧道:“这人是野丫头的黑豹领上来的,应该不是外人,自称是野丫头的夫君。说来找你……”


    云萧颔首道:“他是流阐的夫君,乐正无殇。云萧认识。”


    青阳子不由侧目:“竟真是……”


    乐正无殇温然一笑,眉目清雅。


    青阳子叹道,“野丫头当年还跑回来,赖在寨子里死活不肯嫁,不知是被什么糊了眼……”


    乐正无殇闻言笑意略深了深,眉间萦满宠溺,又有些寂寥之意。只道:“我与流阐原有心结在前,不能怪她。”


    青阳子仔细打量了乐正无殇一番,只觉温文尔雅,俊朗不凡,言谈有礼,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好好好,你好好待野丫头,青风寨她以前常来,嫁人后是有所不便了,不过以后你还可陪她常来。”


    乐正无殇作揖道:“谢大当家。”


    青阳子朗声而笑,下瞬便挥手走开了:“既是领到面前了,你们说话便是!”


    目送青阳子行远,乐正无殇面上笑容便隐去了。回首与云萧道:“云萧公子,无殇今日前来,实是有事相求。”言罢竟欲拂衣而跪。


    云萧目中一凛,抬手止住他下跪之势,将人扶起。“乐正公子言重。”


    “若不是昨日自流阐处得知云萧公子一直身处此处寨中,无殇今日也不会寻来。”


    青衣的人望着面前之人,静过少许,道:“是流阐出了何事?”


    乐正无殇立于云萧面前,凛肃道:“申屠家分家与本家相斗,申屠啸老前辈已月余不曾出府,流阐担心老前辈出事,执意回府见岳父一面,却被申屠家之人拦在门外,我与她皆不知是岳父不愿相见,还是申屠家之人肆意阻拦……”乐正无殇说至此处面色已怆:“流阐执意跪在门外请见,于今已是第三日……申屠家仍无人肯允她回府。”


    云萧面色虽未变,眉间却蹙。问道:“如此,乐正公子因何来找在下?”


    乐正无殇道:“眼下形势,只有一人能左右申屠家之意,为流阐说上话……便是申屠家主幼弟申屠烬,流阐的小叔父。”


    申屠烬?


    云萧默念了一遍,想起了当日卧于狼背之上将纵白领来寨中的那一人。


    乐正无殇忧道:“小叔父与我和流阐一直有书信往来,曾提到云萧公子,故而我知云萧公子与他相识。”


    云萧没有否认,点头道:“他曾来过寨中,云萧确实见过。”


    乐正无殇目中伤然,直言道:“如此无殇便明言了……可否请云萧公子出而帮寻他回府?云萧公子是除申屠家之人外,唯一见过小叔父的人了。”


    云萧看着乐正无殇道:“乐正公子也不识他么?”


    乐正无殇敛声道:“我放心不下流阐,她一心要见到岳父执意不肯离开……无殇心知今日突然前来相求,极为贸然。”肃立林中,乐正无殇眉间忧色难掩,微顿一时,又道:“半月前我曾联络惊云阁欲向其买小叔父的下落,可至今仍无回应;我父也曾传信与端木先生言明惊云阁近况,相询可是有异,回信却是寻常……”


    云萧听至此处面色淡了一分。


    “江湖之上皆知年前惊云阁不知为何与丐帮动了手,虽占据上风覆了丐帮数处据点,却也折了阁中一名威望极深的长老。如今信闻联络突然有所滞顿,于长于讯息传递、以消息买卖立身江湖的惊云阁而言实在不似寻常……”


    云萧闻言忆起月前叶绿叶传来的书信,信中言明开春之后师父才有可能动身出谷。


    青衣的人不禁有些怀疑乐正家的书信可有传到端木手中,还是在叶绿叶那处,便因时值寒冬而被大师姐压下了。


    乐正无殇续道:“我细思之后,觉得不宜再拖,听流阐道云萧公子便在这青风寨中,斗胆前来相求。恳请云萧公子相助,我乐正家来日必报答公子之恩。”


    云萧面上淡漠平静。看了乐正无殇半晌,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寻申屠烬一事,只是有一个条件。”


    乐正无殇抬头直视青衣之人:“云萧公子请说。”


    云萧自袖中拿出一管玉箫,紧握于掌中,抬头正欲说话。


    忽然一袭硕大的白影自林中急速奔出,凛冽扬爪毫不犹豫地张大嘴一口扑向身前之人面门。凶猛如狂.


    端木若华手中茶盏晃了一晃,微有不稳。


    蓝苏婉明显看到一滴热茶溅上了白衣人的手背。心头不禁一紧:师父?!


    端木若华抬头,没有焦距的双眼直直望向了叶绿叶的方向,口中缓缓道:“你方才,说什么?”


    叶绿叶目中繁复一瞬,默声跪了下去:“绿儿回谷途中听闻文大人因事被皇上收监彻查。”


    端木怔怔地望着她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


    蓝苏婉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叶绿叶:“师姐说的是哪个文大人?”


    “左相文墨染。”


    “回途……”端木轻声念了一句,慢慢放下了指间杯盏。“便是年前。”


    叶绿叶低头:“是。”


    端木闭了闭眼,嘴唇张合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左相贤名天下有闻,是国之栋梁,民间百姓多有钦佩感念;仁人学者也多慕他之名入仕……此人若陨,朝堂必定动荡,民心必然受怆。你竟瞒我三月有余?”


    叶绿叶直身而跪,微垂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砖上:“师父一直便是如此,觉得旁人的生死福祸永远比自己来得重要。”


    “你……”端木握杯的手一紧,欲言又止。


    阿紫鲜少见到端木动怒,更遑论是对叶绿叶,一直探着脑袋在门口张望着,瞧见白衣的人长袖亦泼上了几滴茶水,清癯纤瘦的指节隐隐颤瑟。


    “师父。”蓝苏婉忧唤一声,在叶绿叶身旁跪了下来:“师姐向来以师父安危为重,年前您伤重未愈又值寒冬,师姐瞒您只因担心您,近年来师父水迢迢之力未能复原如今更退至五层,师姐知晓后,怎还能放心将此事相告,让您在凛冬时出谷操劳……”


    椅中女子不知是悯然还是无力。望着叶绿叶的方向慢慢道:“开春未久,你今日来告……必是此事再不能拖,形势已危。”


    叶绿叶心下一紧,目中颤色一闪而过,低声道:“是。几日前文大人罪名已坐实,因欺瞒圣听,违朝廷明令与江湖势力勾结成党已被查抄相府,入狱候审不日判刑。”微顿一瞬,叶绿叶续道:“朝廷并未明言与之牵联的江湖势力是哪一派,但据今日之前各家传来谷中的讯息猜测,当是惊云阁。”


    “惊云阁?!”蓝苏婉面色整个一变:“大师姐你说什么?”


    叶绿叶肃然道:“惊云阁讯息无故滞顿,所有闻书传筒皆无回应,几乎与江湖断了联系,极可能已受到朝廷极力打压。”


    “难怪……难怪我写与梅大哥岁末问安的信函迟迟未见回信……”蓝衣的人面色蓦然惊白,抬头来直直望向端木若华。“……师父!”


    白衣的人敛目而静。素来淡漠清和的脸色难得沉了下去。


    语声依旧是淡的:“去备马车罢。”


    蓝苏婉起身便道:“是!师父。”


    阿紫忙问道:“那师父原先说的年后要往青娥舍去……”


    “事有轻重急缓,此事暂且搁下。”端木扬首望向屋外远处:“先往洛阳。”


    “哦哦!”阿紫一把抛开一直抱在手里的雪娃儿。窜进屋来奋力去拽执剑跪在端木面前的叶绿叶:“大师姐那我们快去准备吧!!”


    听得肥雪貂摔落在地呱唧一声惨叫,叶绿叶跪在地上纹丝未动。亦不说话。


    紫衣的丫头瞪着眼扁起嘴道:“师父说了要出门啦,大师姐不能在这儿偷懒啦!快随阿紫出去准备……”


    叶绿叶仍旧面无表情地直身跪着。


    阿紫险些就想直接用力把人从冷硬的青砖上拽起来,想了想还是松开了蹄子,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出了。“大师姐不肯的话……那……那阿紫先去准备好了……”


    叶绿叶垂目看了一眼被阿紫拽皱的衣袖。


    “你毫无悔过之心。”


    叶绿叶低头,语声肃然。“是。再有相似的事,弟子仍旧会先瞒着师父。”


    端木转椅离了两步,背对叶绿叶道。“若然出事,你亦不放心上。”


    叶绿叶毫不讳言道:“是。绿儿在乎的只有归云谷中人的安危。”


    端木目中有些复杂,端坐椅中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院中传来蓝苏婉的唤声,方对屋中静跪着的绿衣之人道:“你先下去准备罢。”


    叶绿叶紧握手中少央剑,低声肃应:“是。”


    待绿衣的人走出饮竹居,端木回目望向了屋中一直燃着的、那一盏具疗伤奇效、元力不灭的九转回元石灯。


    眸色莫名轻恍。“只望……还来得及。”


    第154章 下山


    青风寨后山中,纵白突然扑向乐正无殇时云萧眼神一凛,扬起剑柄将它拦了下来。


    “纵白!退下。”


    虽被云萧拦下,纵白落地后仍旧呲牙冷啸着围着乐正无殇转,背毛全部竖了起来。


    云萧眉间微蹙奇怪地看着纵白。下一瞬回头,看见乐正无殇面色惊白,踉跄着退了数步,眼中闪过仓皇、震慑、混乱和茫然。


    转目再看一眼纵白,青衣的人骤然明白了什么。


    乐正无殇惊魂甫定,看着那一匹全身雪白的硕大白狼还未回神,冷剑伴随寒光已横在了他颈侧。


    “六年前南荣家灭门案,与你有何干系?”


    乐正无殇几乎是本能地浑身一震,强撑着驻步在原地,一时间毫无反应。


    “我原想问的,是南荣家箫语‘音守’与你乐正家‘音杀’之技是何原理,可有相互抵消的作用……可眼下,似乎你与连城南荣家灭门一事脱不了干系。”


    乐正无殇脑中震荡,面色苍白地看着突然扬剑指向自己的青衣人:“云萧公子……”你……


    “南荣家可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故而引你也参与其中将之灭门?”


    乐正无殇怔怔地看着云萧,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在问,还是控诉质问。


    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只觉面前的人对南荣家之事十分执意,仿佛是自身之事;可是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生疏隔阖,并无对待自家被灭门之事该有的强烈情绪,譬如仇恨、愤怒……


    “云萧公子与南荣家……是何关系?”乐正无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言罢立时便觉不妥。


    果然,青衣的人闻言目色当即一冷:“是否没有关系,南荣家数百口人命的大案在下就不能查了?”


    乐正无殇惭然垂首:“是无殇失言……关于南荣家之事,连城出事时我确实有一月……”乐正无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行踪不明。”


    云萧直视他:“行踪不明?”


    乐正无殇的面上闪过深重的茫然、怔忡和仓皇,似是也被困扰很久,他有些恻然道:“我虽一向身子差,但脑子素来还算清醒,唯独六年前南荣家被灭门的那个暮商月,我对那一月毫无记忆……时常欲要回想,便头疼欲裂。”


    云萧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闻言面色寒肃起来:“那一月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乐正家无一人知?”


    乐正无殇面上露出一丝痛苦和茫然的神色:“家父只道我带着宫乐、商乐、角乐、徵乐、羽乐五名家仆乘着马车说是去往洛阳问医,而我再能想起时,已是一月以后,我身在洛阳城中,身边只余宫乐一人,当时还未觉有异,后来回府途经大剑山脚,宫乐死于强弩之下,我九死一生为流阐所救……再在府中醒来,才知与我出门的五名家仆都已不在,中间出府的那一月,我如何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云萧眉间重重拧起,看着乐正无殇言辞间越来越怆白、似在忍痛的神色。


    青衣人霍然收回了剑,上前一步扣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


    乐正无殇脑中越发混乱起来,强撑着站立在原地,头隐隐作痛。


    低头看着云萧扣在自己腕间号脉的那只手,语声明显较之前虚弱:“……云萧公子可信我?”


    云萧收回了手。“你脉相不稳确有头疾,但体内并无异常。”


    乐正无殇看着青衣的人,欲要再说什么,脑中蓦然飘过一片落樱,他身形骤然一晃。


    踉跄着往后倒退撞在了身后一棵老树上。枝头未融的积雪簌簌落下,灌颈生寒。


    乐正无殇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


    云萧看着他眼中慢慢爬上血丝,一点点混沌起来。


    心头猛然一震。


    这一幕……和青娥舍傅长老宿疾之症发作时如此相像……只是乐正无殇看起来明显程度要轻得多。


    云萧一步上前按住了乐正无殇的右肩:“乐正无殇,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一月是否见过青娥舍的傅-怡卉长老?”


    乐正无殇怆白着面色抱头不语,隐见额上冷汗一层层沁出,嘴唇微颤,发出低微而痛苦的呻吟。


    云萧抓住他的手腕还欲再问什么,突然感觉到四周一阵慑人的悉簌声。


    纵白霍然回头,转身背对云萧面朝四周,颈毛竖起极为警惕地看着林野深处,压低声音叫了几声。


    云萧蹙眉环视一圈,一双双幽亮的兽目慢慢踱出,青风山上数不清的豺狼虎豹不知何时竟已围住了他与纵白,呲牙冷啸着慢慢逼近过来。


    目中闪过怔色,云萧回身拔出了麟霜剑。


    “……回去。”乐正无殇蓦然忍耐着喝斥了一声,扶着身后的老树慢慢爬了起来。“我没事……你们回吧……”


    云萧侧目看了他一眼:“是流阐命它们保护你?”


    乐正无殇面色冷白,轻轻颔首。


    云萧目中一闪而过的什么,“锵”的一声又将剑归鞘。“我可以暂不逼问于你,但你若当真身负南荣家血债,迟早都要归还。”


    乐正无殇惨白着脸看着他道:“虽不知云萧公子为何执意要查南荣家一案,但这些年无殇亦对此事耿耿于怀……我与公子约定,待你帮我与流阐寻回叔父解决了申屠家一事,乐正无殇即便头痛欲裂也定将忆起之事,尽数告知云萧公子。”


    云萧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


    乐正无殇又道:“实则申屠家主幼弟也是在南荣家出事之后开始离家在外长年不归,我不知这其间可有牵连,但听闻我难以忆起的那一月……申屠家主似乎也是。”


    云萧目中霍然更冷。


    “小叔父偏选那时离开,或许也是知道什么。”乐正无殇眉间紧蹙,犹豫着道。


    “好。”


    乐正无殇神色微怔,恍惚地看向云萧。“什么?”


    “就按你所说的约定,我寻回申屠烬后你将能忆起之事尽数告知于我。”


    乐正无殇勉强笑了笑:“……谢云萧公子。”言罢微顿一瞬,他轻言问道:“此案……可是端木先生命公子在查?”


    云萧转步向林外行去。“不是。是我自己的私事。”.


    木石相杂的山间小寨,不少石屋檐下飞来了衔枝新燕,阳春三月,绿杨芳草路长。


    青衣的人执剑行于山间曲径,跟随白狼身后行往山下。


    身后一株老树的新枝轻簌,老人幽冷嘶哑的声音飘入耳中:“臭小子,小老儿何时答应你出寨了?迭影不过才四重,可还没做到全然习会,怎么就随了你想去哪就去哪了?!”


    青衣少年头也未回,脚踩春来新草,依旧在往山下行。


    幽灵鬼老拧眉荡近,自青衣人背后一闪而过。“臭小子!别忘了我和你师父的赌约还在,你一日未能尽数习会,便还得听从小老儿吩咐留我青风寨中!”


    脚步微一顿,云萧驻步望远,仍旧未回头:“我轻功的确还不如鬼爷爷。”手中长剑剑柄尽头,朱红色的剑穗在晨风中轻轻飘荡,云萧续道:“只是你也拦我不住。”


    “你这臭小子!”幽灵鬼老气得厉声一喝。


    云萧执剑回首,终于望了他一眼。“至于鬼爷爷和我师父的赌约……云萧会记得迭影未练至七重前不回归云谷。”蓦然轻笑一声,他哂然道:“经年之内,原也无意再回。”


    言罢脚下再不滞顿,青衣长剑,寒眸冷色,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去。


    山寨中,小六抱着手里一只丑灰鸽寻来青阳子处:“大当家的,有三公子的信,是从荆州传来的。”


    青阳子停了停手中敲敲打打的木楔:“云萧不是下山去了么?”


    “是啊大当家的,所以这信咋办呀?应该是从三公子师门传来的。”


    青阳子把手里木楔扔下,抬手接了过来:“我看看是不是什么要紧事……云萧也真是,分明没多久才收到荆州来的信让他在寨子里等着过些日子要和他师父一同去徐州青娥舍一踏,今日却什么也不说便兀自下山去了,好似根本没把先前应下的事放在心上……”


    小六忙道:“三公子可是忘记了?连着几月都在夜以继日地练功习武,想是太累了……”


    “没有没有!”青阳子一面展开信笺一面道:“他下山前过来与我说时我还提醒了他,他却只是点了个头,倒像是故意要和他师门错开一样。”


    小六纳闷地挠头:“三公子不是最在意他师门的事么?”


    青阳子一面看信一面道:“我原也是这么想啊……这信里写的是他师父有事要先往洛阳,命他央得鬼老先生同意后赶去,也未提是什么事。”


    “急不急?”


    青阳子摇了摇头:“看不出来。”想了想又道:“不过端木那丫头亲自去,应该不会是小事。”青阳子打探道:“近来江湖上有什么大事没有?”


    小六当即摆手:“小的哪里知道,咱寨子里的人一向不管外面,二小姐回来这一踏也没提到什么事。”


    “阿草那丫头上个月就出寨了,我也无处问了……那这样,你先把这信收着,等云萧回来再给他,信里也提了要他央得鬼老先生同意再去不是。”


    小六接过信笺点了点头:“那好,俺记下了。”


    青阳子嘟囔道:“他只要还有一点记挂着应下他师父同去青娥舍的事,便该知道早早回寨子里。”


    少年何行远,应归无处,宁相错。


    第155章 千声


    青衣的人跟随纵白身后,往北偏西而行,一路寻走。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白狼多隐于山林原野,亦或街巷暗处。云萧以机括小蚕追寻它身后,命它凭其所感,找寻申屠烬的行迹。


    所到之处,时为荒野深林,时为客家酒寨。


    不觉春晓,一月已过,烟笼长堤柳,桃花流水随处,山前白鹭西飞。


    云萧寻至雍州,经京兆郡又至安定郡,又随纵白向西南方向折往秦州,最后到了天水郡。


    此时正值早梅雨,晚开的桃花经雨而凋,一片凄迷怅惘之景。


    此地值夏国西北边州中的小郡。城郊绿杨枝盛,晨时寒重,草木正深。


    远远望见数十人三两成行,排成一列,慢慢经城门盘问往城内去。


    “干什么的?”


    轻烟细雨,晓雾轻寒。云萧头戴箬笠,身上披了件深色蓑衣,听见城门的衙役盘问,淡淡道:“路过。”


    “一个人?”


    “一个人。”


    “是汉人还是羌人?”


    云萧闻言抬起了头,“汉人还是羌人?”


    那衙役看清他,便挥了挥手道:“是汉人,进去吧!”


    云萧抬步欲走,下一瞬又止下:“意思是这城里汉人能进,羌人不能进?”


    那衙役一早站在雨中当差,早已不甚耐烦,随手挥斥道:“哪那么多话,快进去!”


    云萧敛目回首,正欲走入城中。


    紧随他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蓦然被方才那衙役推倒在地。


    “羌人已经满了,走吧!”


    “你骗人!”那小姑娘头上雨笠被推落,露出额前蜷曲的鬓发,掌心撑在地上沾了满手泥,咬牙抱着手里干瘪的包袱从泥泞中爬了起来。“我一早就在这儿等着进城,排在第七个,说好的每天能进十个羌人,怎么就满了?”


    那衙役倒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敢跟他呛,愣了一下才骂道:“老子说满了就满了,小羌母狗快滚!”


    “你!你才母狗!”不成想那半身泥泞的小姑娘竟瞪眼骂了回去,抱着包袱就往城门里冲:“我要进城去,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好大的狗胆!说满了还敢往里冲!”那衙役嚷了一声,城门两旁另几个衙役伸手就将那脏污瘦小的羌族小姑娘摁住了。


    那先前说话的衙役上前就是一脚。“小羌狗还敢骂老子!”


    原已行远的云萧兀地驻步而止,眉间一拧。


    那被两三个大男人摁着跪倒在地的小姑娘痛得身子一抖,背上躬起,白着小脸哼哼半晌都没缓过劲来,竟还未哭。


    后面还在排队的数十人看在眼里,尽皆咬牙侧目,不敢多言。


    “录事大人,怎么处置!”那踢人的衙役向城门一角躺在摇椅里的一人高声询道。


    众皆听见那人打了个哈欠,眼也没抬道:“去去去,拖到角落里打死……”


    云萧闻言一震,目中不由一冷。


    转步正欲动,忽听见身后传出一道人声,竟似有些熟悉。


    “哎哎哎,你们干啥呢!”一名檀色长衣的俊秀公子大步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推开了摁着小姑娘的几个衙役。“古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怎么能这样胡乱抓着我家娘子不放手!”


    为首的衙役极不耐烦地伸手,一把挥开那公子:“胡说八道什么!这小丫头分明是只羌狗,你一个汉人,多管什么闲事!”


    不知为何那衙役极不客气地一挥,在那俊秀公子面前轻易就被挡了下去,那檀色长衣的公子伸手把小姑娘拖起搂进自己怀里,佯装嗔怒道:“好呀你个当差的不讲道理了是不是?摸了我家娘子还想打人……羌人怎么了,夏朝立国之初就和羌族签定了协议允许部分羌民内迁,我家娘子嫁了我更是跟着我成了汉人,你们凭什么拦着不让她进城去?”


    “别捣乱!”几个衙役不由分说便上前欲推开那俊秀公子,只是手还未触及,便见他扬手搂紧怀里的小姑娘大声叫了起来:“哎呀非礼啦!行凶啦!杀人啦!当差的犯事没人管啊!你们连汉人都照例了来欺负,信不信我到州里去告你们……”


    众人皆惊于那俊秀公子浮夸的叫喊声,未见他抬手之余,几个衙役面色均是一白,踉跄着往后退,站都站不稳。


    云萧侧目望见,有感异样,不言。


    那些衙役似是惊觉了什么,捂着肚子退至城门角落里那方摇椅边:“录事大人,这人……”围着椅中之人悉悉簌簌地说了什么。


    那摇椅中的人又打了哈欠,百无聊赖地看向檀色长衣的公子:“这羌族来的小丫头要是当真嫁了你这汉人倒是可以进城去……”双眼霍然微眯,他复道:“只是你怎么向本官证明这小毛丫头是你娘子?”


    那俊秀公子便道:“你们想怎么证明哪?”


    “先亲一个。”那从官录事满脸戏谑道。


    身着檀色长衣的公子抬起怀里小姑娘的脸吧唧就是一口:“这样?”


    “不够不够,要亲嘴。”


    那一身泥的小姑娘闻言涨红了脸,咬牙低头,脏污的小手暗地里拽紧了公子的衣服就往外推,怎么都不肯。


    “哎呀呀我家小娘子害羞了……不过为了取信大人还是陪为夫亲一个吧。”言罢又抬起小姑娘的脸,对着嘴吧唧又一口。


    “你……你……!”他怀里的小丫头脸上红的像滴血,伸手捂着嘴,又是推搡又是低头。


    “好了好了娘子别羞了我们进城了。”那俊秀公子拉着怀里的人儿就往城内走。


    “慢着。”摇椅上的那人眉儿一挑,看着打他面前走过的两人:“本官觉得还不够证明呢,你说怎么办?”


    那俊秀公子闻言牵着小丫头的手停了下来,脸上堆满笑意,折步走到了那一位从官录事面前。


    躺在摇椅中的人还未回过神来,那俊秀公子已弯腰凑近,伸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拍拍:“大人哪,你口味有些重啊,莫不是还要我和我家娘子在这城门口当着你们的面野合不成?咱汉人还得要点脸的,你说是不?”


    “你!好大的胆!”那从官录事正欲起身咆哮,便觉腹下一阵刺痛,身如刀割,痛得话都说不出。


    “哎呀谢谢大人明理,终于肯信我和我家娘子了,我就不多耽搁大人们啦,再会。”言罢笑眯眯地直身站起,牵着那小姑娘的手进了城去。


    云萧直直看着那檀色长衣的公子走远。


    下瞬转步跟了上去。


    城门前的晓春小雨中,还未进城的路人不由看着那牵着小姑娘入城的俊秀公子轻声议语道:


    “那公子长得可真是秀美。”


    “是啊,小丫头好福气。”


    “说的话虽浮夸,可那声音真是好听。”


    “是是,声音着实好听。”


    ……


    城门口几个衙役忍不住对捂着肚子还在闷哼叫痛的录事大人道:“大人我们着了他的道,已经过来跟您说了那人不简单……”


    “饭桶!”摇椅里的人撑起身来一声痛喝。


    “啊!”突然一旁那先前盘问的衙役大叫一声,吓得刚撑起身的从官录事腿一软“啪”的一声又摔回了摇椅里。“要死啊,突然喊什么!”


    那衙役立时缩成了一团:“不……不是,大人……那个……小的刚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


    “他的声音……”


    ……


    “小娘子有没有什么要投靠的亲友,为夫送佛送到西,领着你去找好了。”檀衣公子将那小姑娘牵到城内一条街巷的一角,俯身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眯眯道。


    那小丫头转头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啪”的一声拍掉了檀衣公子捏上来的手:“谁是你家娘子!你这变态!”言罢一脸嫌恶地甩开檀衣公子牵着自己的手。“还亲了老子!你们一群瞎了眼的汉人!要不是看你帮了老子第一个咬死你!离大爷远点!”


    “……”


    那模样俊秀的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娇小可爱的小姑娘……哦不应该是小子,用力地抹了把自己的嘴,甩上包袱愤愤地离去:“汉人果然可恶,说好的可以内迁实际上这样刁难我们羌人……男的还这么变态……”


    那檀衣的公子整个人都陷在了阴影里。


    呆呆地看着那小子走出巷子,行之已远,还回头来朝他啐了一口:“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亲过女人!就被你给亲了!你这变态给爷爷记着!”


    待得那小小少年走远,一人靠在巷子口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檀衣公子回头来哀怨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人:“我说公子跟着我做什么,原来是等着看笑话。”


    靠在巷子口的人压了压头上的箬笠,忽道:“我并不曾听过阁下的声音,你应是记错人了。”顿了顿,身披蓑衣的人朝他望来:“你应知在下为何会跟随过来了。”


    云萧原以为他会有几分震色赧色,下瞬却见面前之人微一愣后,满面惊喜。


    “是你!”


    那日回寨途中于客栈后方林野里听到的、与自己语声全然无异的喃语,原来并非幻觉。


    云萧直视面前之人,不由几分惊奇。


    那檀衣的公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用着对方的声音说话,脸上浮现几缕薄红,霍然间竟似有几分扭捏。微低头道:“公子都站在我面前了……我这便换个声音……”


    言罢紧声咳了两句,下瞬开口,便又是先前夜间在客栈外相遇时的语声:“公子,再遇即是有缘,盛宴幸会!”


    云萧见他目中含喜,大方诚挚,且对自己似有些莫明的热情,不禁也收了几分疏离之意。抬手拱了拱道:“宴公子是么?在下云萧。”


    第156章 夜探


    他面上更喜,当即扬声唤道:“云萧公子。”


    “宴公子是谁的声音都可以模仿么?”


    他几步上前来,语声好不恣意:“是啊,但凡我听过的人声皆可以模仿!不信你听。”


    云萧还未应声,便见他像模像样地朝着自己大声啐道:“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亲过女人!就被你给亲了!你这变态给爷爷记着!”


    云萧会意,正欲称赞。


    恰遇一妇人牵一小童走过,张着嘴对他俩侧目而视。


    “阿娘那个大哥哥说……”


    “快走快走,阿宝莫要跟着学坏!”


    两人面面相觑。


    下一瞬云萧转身垂首,盛宴却禁不住笑了起来:“哈哈……”


    长街小雨,草色如烟。


    盛宴笑道:“云萧公子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酒赔罪。一为借你声音一用之事;二为方才污你声名之事。”


    云萧迈步走出小巷,语声已宁:“不介意,只是在下还在找人。”


    盛宴信步跟随在他*身侧:“找人?是亲人、朋友还是……”


    “只是受人之托。”


    “那你不妨和我说说,我长年在外游历,赏玩湖光山色、品鉴风土人情,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人若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兴许还记得。”


    云萧闻言驻步,微蹙眉道:“我要找的这人,二十五六,身高不俗,长年游历在外,惯于与狼为伍……”


    “你说的莫不是申屠烬?”


    云萧一怔:“宴公子当真见过他?”


    盛宴扬唇笑道:“何止见过!他是我结义兄弟,我与他皆好赏玩山水,他上月还与我一道在客家土寨做客,我此番来天水郡,便是经他推荐来尝一尝这天水郡独有的‘天水呱呱’!”


    “那是何物?”


    “我也不知啊,便是听这名字好玩儿,便被他引过来了。”盛宴兴然道:“云萧公子不若和我一道找家酒楼去尝一尝,顺便我与你说说他近来的行踪……你找他可是有事?”


    云萧点了点头,跟随身旁之人行往长街尽头的一家“天水楼外楼”。“他家中有事,我受人之托寻他回去。”


    盛宴只是哦了一声:“是这样。”


    两人边行边走,云萧侧目望他:“他是关中有名的驯兽世家申屠家之人,此事宴公子可知?”


    盛宴随口道:“这天下姓作申屠的人可不多,我算是知道吧,只是我这人对江湖中事实在没什么兴趣,不想管这些……”


    云萧敛目而静:“若是这样,是云萧冒昧了。”


    盛宴灿然一笑:“无妨无妨,江湖也罢,比不过志趣相投的知己好友……云萧公子,请。”


    “宴公子请。”.


    洛阳,皇宫外的行宫别馆内。


    端木若华端坐于长廊下的木轮椅上。


    身前院中,桃花盛开,落英缤纷。


    长廊曲径,白衣之人闻踏来脚步声,语声已叹。


    叶绿叶抱剑道:“已将李总管送回,皇上只交待他送来些吃食用品,仍无会见之意。”


    端木若华沉声道:“来此已半月,我屡屡求见,皇上皆不正面回应,更不相见,如此下去,只怕文大人凶多吉少。”


    叶绿叶面色亦是寒肃:“文墨染被关押进死牢据闻已有月余,皇上虽未见师父,但也未将文大人判罪定刑,就一直这样关押着……以往死牢内的犯人至多呆个十日。弟子实在不明皇上意欲何为?”


    “朝廷有明令,官员不可私自与江湖势力有所牵连勾结,否则按谋逆罪论处,当诛九族。”端木若华轻声念了一句,平声道:“此次户部尚书向皇上参本,我听李总管念来,所列之事可谓样样属实、罪证确凿。如今为左相之事向皇上求情的人,都可算是蔑视朝廷这一明令……为师也不例外。”


    叶绿叶一震。


    “法度面前,皇上难以一意孤行,恐为史官垢病。因此才叫为师在此别馆久候,其实也是有心叫为师知难而退。”轻声一叹,端木续道:“只因他也是有心无力。故而才不愿相见,只得一直将此事这么拖着。”


    叶绿叶心下不禁一紧:“如此下去……”


    端木语声亦是一忧:“众皆知文大人身子羸弱,如此下去,只怕将于狱中危矣。”


    叶绿叶霍然怒道:“这个娄林!弟子护送文墨染归京时便于路上屡遭他杀手,若非是弟子在侧,文大人早已死在他行刺之下。”


    端木若华肃然:“你怎知行刺之人是他?”


    叶绿叶道:“其中一人被我逼问说出,下一瞬便为人灭口,弟子有感他所言是真。”


    端木目中微有惑:“文墨染回到京师不久便因与江湖势力勾结而被户部尚书参本,李总管与我道户部尚书实是受右相指使,若如此,右相娄林已有朝廷明令这一筹码可对付文大人,又何必于途中设伏行刺?”


    叶绿叶一愣:“师父的意思,这两件事不会是娄林一人所为?”


    端木闻言静了少许,却又摇了摇头:“为师信你之言,李总管亦无理由说谎,此两件事应当皆是娄林所为。”


    “那师父方才所说……”


    “为师只是觉得……”端木顿了一瞬,续道:“或许是在行刺未果之后,娄林才得知了文墨染与惊云阁暗中牵联的信息和证据……”


    “右相与左相素来不和,娄林想对付文墨染已久,若是突然得此筹码真可谓有如神助。”叶绿叶肃道。


    端木沉忖少许,静望远处空茫:“便如你所说,右相此次能指使户部尚书将文大人参入狱中,极有可能是有人相助。”


    叶绿叶面色一冷:“如师父所言,看来并非仅是朝廷官斗这一层了。”


    端木轻轻颔首:“文大人入狱,受到查抄的除了相府上下,还有的便是……”


    叶绿叶握剑的手一紧:“与之牵连的惊云阁。”


    蓝苏婉霍然快步行来:“师父!不光徐、扬、冀、兖几州的惊云阁阁点被朝廷暗中查封,便是大隐于市向来不为人所知的这洛阳城内最大的余老茶馆都被封了……”蓝苏婉目中有显而易见的急切:“余老是阁中长老之事一直极为隐秘,想不到如今也难得幸免……我用尽法子也打探不到梅大哥的下落,文大人极有可能便是阁中人皆了然于胸但从不提及的那一位副阁主,我知梅伯父除梅大哥之外还收过一名义子,想不到竟是当朝左相……梅大哥幼时便将义兄视为亲生兄长,若文大人当真出事,梅大哥绝不会坐视不管。”


    眼中蓦然微湿,蓝苏婉咬唇忧乱道:“如今境况连师父都毫无办法……我只怕梅大哥忧心文大人的身子在狱中撑不住,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端木闻言半晌未语,久久,低头望向院中零落的桃花所在。“于今之法,设法保住文大人的性命为重。”椅中的人抬头来安静一瞬,慢慢道:“你俩与我入死牢探望文大人境况。”


    叶绿叶与蓝苏婉皆是一震:“师父?!”


    叶绿叶道:“死牢唯死囚可进,其他任何人不得入内。皇上不会答应师父进去,否则右相的人便也可寻理由进去,文大人便将更危。如此师父必难得到皇上应允……”


    端木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但为师势必得去。否则,文大人若死于狱中,便再无一丝转圜之机。”.


    夜。


    洛阳东,大理寺死牢前。


    自寺狱向外排有三重大门,每重皆有近十人看守,最后一重守卫直属禁卫军,武功皆不低。


    月暗风嚣。


    霍然一道紫色身影自外门前一蹿而过,淡淡的紫烟飘散空中,门外的守卫眼前一花,哑着声音未能来得及说话,人便软软靠到了身后的墙上。


    阿紫自高墙外一跃而入,如法炮制地毒倒了第二重守卫。


    死牢前的第三重守卫果然警觉更高,听到二重门外似有人倒地的声响,当即面色一变。


    为首之人上前一步便肃道:“你们守着,我去看看。”


    阿紫蹲在墙头上嘻嘻一笑,手中一颗深紫色的药丸凌空一弹,风啸声破空袭至。


    守卫中竟有人听见了声响,当即大喝道:“有人!”


    下时紫色药丸已在最后一重门前炸开,一阵浓烟四散溅开。


    “是毒烟!闭气!”


    来不及啦!


    阿紫在心里嚷一声,随即掏出个小竹筒对着远处墙下的浓烟用力吹去,霍然一道水柱由竹筒内吹出直直射入了紫色的浓烟中,竟瞬间将飞烟化成了一片水雾。


    寺狱前的禁军守卫全部被掩在了雾里。


    “这雾……”碰不得……


    倒~


    阿紫默念一句,门前守卫应声而倒。


    “好啦!”阿紫嚷一声,欢欢喜喜地蹦入了高墙下,“二师姐,快来开门!”


    一片蓝影忙从远处轻掠跃来,小心地张望四周,紧张地对着紫衣的人儿不停轻嘘:“阿紫,你轻点声!”


    “哦哦!”阿紫忙高声应道。


    蓝苏婉扶着额踏脚落地,几步行到最后一重铁门前。“你没把他们怎么样吧?”蓝衣的人望见满地躺倒的守卫,心里禁不住有点慌。


    “没事啦!就让他们睡一会,做个好梦~师父在后面呢阿紫哪敢乱来!”


    “那就好。”蓝苏婉忙拿出天蚕丝小心缠绕着伸入狱门钥匙孔中。


    “怎么样怎么样,能开么?”紫衣的丫头围着她上窜下跳,忙不迭地问。


    蓝苏婉不睬她,自顾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天蚕丝于孔洞内的机括轨道。


    不多时终于摸清回路,将内力适度注入蚕丝中。“只要锁没坏,应该都可以打开。”


    蓝苏婉轻声念一句,下时阿紫便听得“咔哒”一声,寺狱门锁应声而开。


    第157章 左相


    “二师姐你真棒!!”阿紫睁大眼高声喊道。


    蓝苏婉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可别再嚷了!我们闯的可是死牢!里面还有一堆守卫呢!不动作快点巡逻的禁军马上就会发现门外异况……”蓝苏婉说话同时忙将手中一根蚕丝轻轻拉了拉。“好了我通知师姐了,她与师父应不时便到这儿,我们先进去……”


    阿紫忙应声:“好好,阿紫来搞定看牢的,二师姐去找文大人!”


    “嗯。”蓝苏婉向她一点头后,闪身一旁慢慢推开了寺狱大门。


    里面立时传出了狱守的疑问声:“门怎么开了?有什么事?”门内守卫见无人应声,警惕地上前了几步:“什么人在那?!”


    下时一道紫影如电,倏忽蹿入。所到之处紫色的轻烟迅速铺开。


    蓝苏婉紧随她后而入,惊诧于阿紫所用毒烟之速效,那些牢狱看守几乎来不及多说一字多动一下,轻烟过处无论是碰到了还是闻到看到,都会立时恍惚滞顿,下一刻便软倒在地。


    蓝苏婉也未多说,快步入内,闻到死牢内长年阴冷潮湿散发出的阵阵腐朽草木气和霉味,忍不住以袖轻掩口鼻。


    “文大人!文大人?”


    牢房大多是空的,偶有几间或坐或躺着几个颓废潦倒的人影。大牢深处间或有囚犯听闻唤声站起身来拖动了脚上锁链的声响。


    “二师姐,在阿紫后面的人都晕了不用喊啦,只有前面的才醒着呢。”


    蓝苏婉闻言忙噤声,只转目逡巡急切地在两侧牢房里寻人。


    再往前牢内赫然出现一条巷道,比牢房走道窄了数尺,两侧都是实体厚墙。


    蓝苏婉从后一眼望见,便觉不对,立时喊住了紫衣的人:“阿紫!停下!”


    那冒失的紫影却已一步踏了上去,动得比蓝苏婉说话还快。


    下时只听得“锵”声四起,无数箭矢从巷道上方直射而下,密密麻麻地打在了巷道地砖上,蓝苏婉见得铁器相撞溅出无数火光,箭矢打在地面发出金属相撞时极为尖锐的短音。才知道这巷道全是熔铁铸就,厚实刚硬,坚不可摧。


    阿紫身影快得出乎意料,不退反进,几乎在铁箭射来的前一秒窜出,紫影铁箭相交错,蓝苏婉几次都感觉她小小的身子已经被箭矢射穿了。


    “小心!”几次惊险之后蓝苏婉大抵知道她能避开这箭矢机关了,心便略略放了下来,可行至巷道正中间时紫色的身影于箭阵下竟突然一滞。“阿紫!”


    蓝苏婉眼见着箭矢投下从她肩膀上擦过,紫衣被割破留下了一道血痕。


    “哇哇!这一块是磁铁!”紫衣的人儿哇哇乱叫着窜了过去,“箭上还有毒……不过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毒啦……”


    蓝苏婉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看着已至巷道对面的阿紫松口气道:“难怪行至中间时可看见上方射下的箭速更快,原是地面那一块换作了磁铁,如此你身上有弯刀必受影响而滞顿,箭速却反之会更快。”


    那头的阿紫忙点头:“是呀是呀,要不是阿紫身手了得肯定要被射成马蜂窝了,不知道是哪个坏家伙设计的!吓我!”


    蓝苏婉伸手将天蚕丝射出缠到了阿紫手上,人一跃而起凌空掠了过去。落至阿紫身边蓝衣的人轻轻摇了摇头:“这死牢机关设计精妙,若是这一条巷道全用磁铁填充熔铸一者你弯刀难持;二者速度受制先前的箭矢都有可能避不过。”


    “嘻嘻。”阿紫吐舌嬉笑道:“这么多这么大的磁铁哪儿去找,估计他们没有啦!”


    蓝苏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伸手又扯了扯手中的蚕丝。


    下一瞬,叶绿叶抱着端木轻纵而来,已立身在牢内不远处。


    “师父,这儿的巷道有机关,您把白练给我我拉您与师姐过来。”蓝苏婉忙道。


    二人行至巷道前,叶绿叶警惕地转目环顾四周。


    端木若华会意,默然转手拂出白练,蓝苏婉于那头一把接住,道一声后将两人拉了过来。


    叶绿叶落地后立时道:“快些去寻人,禁卫军约莫一柱香时间就会从大理寺狱前走过。”


    “我们这就去!”蓝苏婉应一声后忙与阿紫在前,续往牢内深处快步行去。


    过巷道后囚牢内关押的应是重刑死犯,有几个闻了毒烟半晌才歪头倒下去。阿紫看着不由吃惊。


    最深处两间石牢相对,阿紫跳起来探头进右面一间的小窗户里,当即嚷声道:“在这儿呢!”


    叶绿叶与蓝苏婉立时行了过来。


    “小蓝,开门。”叶绿叶抱着端木退开一步,肃声吩咐道。


    蓝苏婉忙上前。


    牢内浊气甚重,阴冷湿寒,白衣的人禁不住低声而咳。


    却于此时,与右面石牢相对的左面石牢内亦传出了一声低微而压抑的碎咳。


    咳声闷在喉底,喑哑,极轻。


    几人都似未能听见,只有端木若华蓦然抬头,几分怔然地望向了左面的石牢。


    一阵淡淡的朱梅香气混杂在牢内腐朽的干草与霉味中,拂入了白衣人鼻中。


    端木若华指间蓦然一紧,有些失神地望着左面石牢所在。


    “师父!门开了。”蓝苏婉推开石牢铁门,一面小心地走入一面快速道。


    牢房内的石床上,文墨染身上披了件单薄的囚衣,清瘦的身子蜷卧在发霉的干草上,已在毒烟下沉沉昏睡了。


    叶绿叶抱着端木一步踏入,脸色整个一青。


    石床上之人,原本文雅秀气、时常泛起浅浅驼红的面上此刻苍白若纸,泛着病态的青白之气,宛若将死之人,原就细瘦羸弱的手腕更见纤细,比到女子还不如。


    绿衣之人强忍蓦然涌上胸口的怒气,手中长剑紧握,将端木若华抱至石床边沿。


    白衣的人未有迟疑、拂衣而坐,侧坐在石床上堆砌的干草之上,伸手准确地把住了文墨染左手腕脉。


    “小蓝,先取一瓶霜华露喂文大人服下。”


    “是!”


    “阿紫给文大人输些内力。”


    “我来。”叶绿叶立于端木身后,言罢便上前一步握住文墨染右手,凝神输了些内力过去。


    “师父明明是叫我……”阿紫撅着嘴瞪着文墨染被叶绿叶握住的右手,不知何时拽了根枯草在手里,两只小手不停扯着。“大师姐怎么这样……哼。”


    端木若华拂衣端坐于石床上,命蓝苏婉将文墨染扶起,从袖中排出数十枚银针。


    叶绿叶见得心头一紧,望向白衣的人想要说什么,之后看了一眼文墨染,终只道:“师父量力而行。”


    端木若华轻轻颔首,面容已肃。下时指间执起数针,转腕射入了文墨染后背。


    阿紫守在门口,蓝苏婉于一旁相佐,叶绿叶为其输力的手久未放开。


    待得最后一针被端木拔出,文墨染躬身喘息起来,久久终于呼出一口浊气,脸上青白死气顷刻散去大半。


    蓝苏婉见他软软向后仰倒,眼见就要撞到白衣的人身上。


    被叶绿叶伸手一把扶住。


    “师父您面色有些差,可要紧?”蓝苏婉伸手将白衣之人掺扶下来。


    端木若华摇了摇头,只道:“小蓝,再喂文大人两颗滋身养气的丹药。”


    “是,师父。”


    端木若华抬头望向前方,语声低微:“这石牢太过阴寒,即便为师此次来过,也不能再让文大人滞留太久。”


    几人皆不语。蓝苏婉喂罢丹药听见端木若华掩唇轻咳起来。


    “师父,您快些回去歇着吧,我们先回别馆。”


    端木若华回目不言,正欲颔首。眉间蓦然一蹙。


    阿紫惊跳起来:“有人来了!!”


    叶绿叶冷声:“走!”言罢抱起白衣之人立即快步行出石牢。


    四人方出,阿紫利落地将文墨染所在牢房的门锁了,叶绿叶行出几步,端木摇头道:“来不及了……他们已过机关巷道。”


    叶绿叶面色一凝。


    “师父!不若先进这间石牢避一下!”蓝苏婉站在左面牢房门口迅速缠起天蚕丝欲将门上铁锁打开。


    下瞬一愣。开的?


    蓝苏婉怔了一下,未多犹豫一把将门推开。“师父,这门是开的,可要进去躲避?”


    端木沉吟了一瞬。“死牢出口唯一,此时出去必与来人撞上;若一时暂避,倘被察觉,亦无出路。”


    三人皆望端木。


    端木若华思及什么,颔首道:“入而避之。”


    “是!”叶绿叶三人应一声,迅速避入了左面石牢内。


    蓝苏婉立时回身将牢门关上,犹豫一瞬后从内用天蚕丝将门锁锁了。下一瞬,入内之人来不及再动,走道间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


    四人皆默声。


    “传太医过来!门外所有中毒的守卫送离寺狱,换禁卫军替守!”


    “是!”


    “死牢轻而易举被人闯入还毫无所知!吴起你这大理寺卿也不用做了!”


    “臣知罪!皇上且慢,让穆统领先入往查探,闯入之人极可能还在牢内!”


    “皇上臣先……”


    “滚开!”


    石牢内的几人皆一震。值此深夜,竟是皇上亲临。


    端木眉间微敛。


    步声已极近,四人皆屏息。一墙之隔,繁乱的脚步声纷沓而来,间或传出叶征的吼声。


    “左相关在哪?!”


    “回皇上,这间……”


    “把门打开!”


    “是……”


    钥匙晃荡的声音响过后便听见门锁打开的“咔哒”声,有人几乎同时伸手,“呯”的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石牢的门。


    “皇上小心!”有人惊呼出声,继而脚步声几乎全部涌进了右面文墨染所在石牢。


    端木四人敛息而待,叶绿叶、蓝苏婉皆抿唇肃静,面色凝重,阿紫大眼转了转,无声地打量着身处的这间石牢。


    第158章 难避


    端木若华听着墙外声响,眉间霍然闪过些许惑色。


    “文墨染!”右面石牢内,叶征大步跨入后便将石床上的人一把扶起:“左相!左相!”


    大理寺卿吴起一听皇上口中之言,便知文墨染没这么容易倒台了。


    左相府所临之祸,多半不日就会过去。


    “皇上,太医来了。”李总管随侍在旁,适时地出声道。


    “快传!”


    脚步声响过之后便是衣料摩擦的悉簌声。


    “回皇上……文大人并无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其他倒似比平日还好些……”


    “你再看看!”叶征显然不信。


    太医不敢违意,再度伸手把脉。


    “回皇上……确无大碍。”


    “那朕为何唤他不醒?!”


    太医支吾着道:“回皇上,外面的守卫也是如此症状,一时昏睡不醒,脉相也都正常。”意指众人皆是中了同一种引人昏睡之物,并无不同。


    那边石床一侧的黄袍人便不说话了。


    久久,又闻他道:“左相当真无事?”


    “回皇上,确无大碍。”


    叶征微拧眉道:“那来人此番闯入死牢所为是何……”


    左面石牢内,白衣之人似是了然了什么,眉间已轻轻舒开。


    叶绿叶与蓝苏婉、阿紫尽皆凝神听着墙那头的声响,独端木微垂首,把面转向了此间牢房内,那石床上似与其他犯人一般无二、因阿紫的毒烟而昏睡不醒、一动不动的人。


    端木若华怔然一瞬,慢慢伸出了手去。


    叶绿叶稳稳抱着白衣女子立身石床之侧,察觉怀中之人动作,立时低头来看。


    却见白衣之人已然牵住了床上犯人一只沾满干草断茎的手。


    师父?


    叶绿叶眉间不觉一蹙。此刻何来闲空为一介死囚诊脉?!


    端木若华微微倾身,将他的手握于指间,想要顺着手指探到他的腕间之脉。


    绿衣之人蹙眉看着,面色冷肃,眉间紧拧。


    想要阻止,为免弄出声响叫人听见,便罢了手,未多动作。只冷面回转过头又看向了石牢的门。


    只觉这死囚的手倒是意外的修长白净。


    端木顺指而上,方触到他的腕,便感他指间一动,迅速抽出了被端木若华握住的手。


    白衣之人一怔,敛目:“阁……”


    石牢外霍然传出一人响亮的语声:“皇上!如吴大人所言闯入死牢者极可能还在牢内,许是皇上来得太快,来人还未及行事。臣请搜查整个大理寺狱以策万全。”


    大理寺卿吴起亦道:“确是如此,牢内所有囚犯都必得一一查证看过,以防有失。”


    叶征未有迟疑,当即应道:“好!即刻去办。”


    “臣遵旨!”


    叶绿叶几人当即一震,全部侧目看向了端木若华。


    白衣的人默然一瞬,慢慢收回了伸向石床上之人的手。


    此刻石牢外步声锁声嘈杂,禁卫军分散狱中已开始一一盘查。


    蓝苏婉听得门上锁动,当即紧声:“师父?!”


    端木若华面上浅淡,微微点了点头。“既是避无可避,我等便出罢。”


    门外的人听见语声,当即厉声:“谁在说话!出来!”


    此牢便与皇上所在石牢相对,听闻异响几乎所有禁军皆围了过来。


    叶征将文墨染放回石床干草上,示意太医看护之,人亦站起,快步行出。


    “皇上且慢!”吴起又忙呼。


    左面石牢内,叶绿叶抱着端木行出一步,蓝苏婉与阿紫立时站到了两人前面。


    牢门慢慢打开之际,端木望了一眼石床方向,而后敛目回首,未再多言。


    无数长戟刀剑正对牢门,禁军统领穆流云手持长剑站在叶征身前,无数禁卫将黄袍之人层层护在身后。


    牢门大开,一袭紫衣的丫头率先探着脑袋钻了出来。“皇帝大人,又见面啦!”


    “大胆!竟敢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


    “端木先生?”叶征震了一下。


    蓝苏婉行出石牢立身一侧,叶绿叶抱着端木随后走出。


    受怀中之人指示,叶绿叶将端木若华慢慢放了下来。


    白衣之人轻拂衣袖,面向叶征躬身而拜:“端木参见皇上。”


    叶征还未及回神。叶绿叶、蓝苏婉二人已在端木两侧跪下:“草民参见皇上。”


    阿紫随后嗫嚅着跪下:“参见皇上……”


    叶征一旁几人,李总管拂了拂衣袖,亦向白衣之人躬身道:“老奴拜见端木先生……”


    吴起、穆流云犹豫一瞬,亦向着白衣之人行了一礼:“拜见端木先生。”


    死牢重狱内,无数火把照亮牢房走道。


    叶征讷讷地看着白衣之人,半晌不知言语。


    叶绿叶抬头看向那层层禁卫身后,一袭明黄衣袍的年轻男子。


    此人便是夏国当朝皇帝,十八岁即位,如今已执政九载。


    眉间却仍无当权者该有的沉谋冷断之色。


    立之如松,身形伟岸,五官轮廓分明,丰神俊朗,鼻梁极挺。


    最令人称奇的便属此人的眸色。浅而净,澄如溪水。


    一眼便可看出心性之简明,不阴不郁,不涉诡谋。言行都极直截了当。


    “端木先生……便是今夜闯入死牢的人?”


    端木若华颔首未抬:“回皇上,是。”


    叶征轻轻舒了口气:“不知先生此来为何?”


    端木微顿一瞬,回道:“端木心知文大人身子羸弱,忧其狱中有失,想为文大人看诊。恐皇上不便应允探看,故行此下策贸然闯入。”


    叶征当即恍然。“原是先生为左相诊治过了,难怪太医会说出似比平日还好些的话来……”


    端木若华默然。


    “只是私闯大理寺死牢实属重罪,更遑论将所有守卫尽数毒倒,先生可知?”


    端木若华应:“端木知罪。”


    叶征轻轻叹了一声,敛衽道:“先生来京中半月有余,多次求见,朕因对此案暂无对策避而不见也是失礼……先生先随朕往牢外说话吧。”


    端木若华低头间面色有些苍白,低应:“端木遵旨。”


    叶征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石牢,而后率先踏步往狱外行去。


    白衣之人立身而静,缓步随于他身后。


    叶绿叶三人紧跟在端木身侧,几次望着白衣的人背影欲言又止。


    一众禁卫、随侍随后而出。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走道顷刻空无一人。


    蓦然一袭禁军打扮的人快步行来,见四下无人迅速打开了左面石牢的门。


    那人快步上前将石床上之人从干草堆中扶起。“公子可还好?穆大人嘱咐需趁此刻混入被送离的禁军中尽快离开,吴起过不久仍会将牢内囚犯一一盘查,此间牢房内关押的犯人吴起亲自审过,届时必会暴露。”


    石床上之人一身白色囚衣沾满干草,面色苍白,眉间紧蹙。被璎璃扶起后掩鼻行开数步,离了那石床。


    “大理寺狱……原是如此脏污不堪的地方。”梅疏影抑着声低咳半晌,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璎璃立时递上一身禁卫军服。“公子先换衣服。”


    梅疏影抿了抿唇后,伸手将身上沾满了草味、霉味、泥尘味的囚衣一步步扯下,去接璎璃递来的禁卫服。“可有洗过?”语声低浅却清晰。


    璎璃叹声:“回公子,洗过。”


    梅疏影这才接过。


    “公子与副阁主商谈如何,可有结果?”梅疏影换衣之际璎璃侧目而避,口中问道。


    梅疏影淡淡道:“墨染手中亦有娄林的把柄,只是他诉与的这一条,本公子不想用。”


    “公子何意?”


    “娄林是叶齐的人……天凌山庄作为新近崛起的江湖势力亦在我惊云阁掌握之内,墨染之事我欲直接去找叶齐。娄林不过是他手中棋子。”


    “此次右相对付左相难道是凌王之意?”


    梅疏影蹙眉:“凌王大事未起,怎会如此莽撞……我此去找他,当能确定此中情形。”


    璎璃看着梅疏影连月来始终苍白冷恹、毫无血色的面容不禁心沉,犹豫半晌,只得转而忧道:“副阁主境况如何?还能在狱中坚持几日?”


    梅疏影蓦然抬了抬眼:“原是极不好,端木若华此一来虽惊扰了你我之行,对于墨染却再好不过。他嘱我莫要过多涉足朝廷之事,只以江湖手段行事……先保惊云阁。”


    璎璃立时道:“那副阁主身陷狱中岂不是孤立无援……”


    梅疏影极淡地挑了挑眉:“你急什么……且不说……他为官多年朝中定有自己的势力,便如流云;便是当真孤立无援,有人也自会保他。”


    “公子说的是谁?”璎璃闻言而惑。


    梅疏影垂下眼帘,突然极为凉薄地笑了一笑。下时又低声咳了起来。


    “公子!”璎璃几次欲说什么,最后都噤声未语。


    梅疏影道:“无怪乎……墨染官至左相适值中年,仍自孑然……端木若华想必也察觉了。”梅疏影将衣物穿罢,行至牢门前,语声不知是叹是喟:“是故,她将此行目的如此坦然相告,身为清云宗主,本是举足轻重,叶征当不会为难……再加端木若华所言事实,此次私闯死牢之罪应是从未有过的轻判。”


    梅疏影回目看了一眼璎璃。“因而你我实不必忧心此人境况,当知她向来可转危为安,应是无所不能。”


    言罢低低一声嗤笑。


    “公子……”璎璃看着他敛目淡淡,有些出神又有些失神地静立不语,心下兀然有些疼涩,不知为何眼中微微湿了。


    “公子先随璎璃离开此地……”一把抱起梅疏影换下的囚衣藏好,璎璃快步上前迅速开门而出。“公子。”


    梅疏影如往日那般悠冷凉薄地浅浅一笑,紧随她身后走出。


    行之已远,梅疏影霍然几分恍惚地回首望了一眼那间石牢……下瞬抿唇敛目,自自己左手指间缓缓望过。


    一如当年关中之时,残留在他手背伤痂上,那人不经意间留下,便可将他困顿桎梏的炙热和凉薄。


    行步而匆,未得出口,恍然间遗落了一路的朱梅寒香。


    直感叹无可叹,作茧自缚。


    梅疏影不觉又是一声轻笑,垂目浅*淡,指间紧握至冷白。


    …….


    大理寺狱被人暗中闯入,守卫尽数昏迷,无人得见来者。禁卫军赶来时恰逢清云宗主途经寺狱前,百口莫辩,因此被软禁于皇宫外的行宫别馆内,以待彻查。


    此言传出,江湖中之人尽皆惶然,唏嘘感叹。


    我夏国承引天启神示的清云鉴传人,竟会有被朝廷软禁的一日。


    尽皆道:惊云有变,风雨之势。


    第159章 秦州


    秦州,天水郡,天水楼外楼酒楼。


    云萧与盛宴于二楼靠窗一桌坐下,身着檀色长衣的公子立时招手呼道:“掌柜的,你家可有‘天水呱呱’?”


    楼道上行来的小二立时应道。“有的有的,这是本地特色,自然是有的。客官要几碗?”


    盛宴一听展颜道:“来两碗。”


    “可还要点别的?”


    盛宴望向云萧:“云萧公子有什么想吃或忌口的?”


    青衣的人原将长剑置于桌角,此刻正取下,放于长凳一侧。口中只淡道:“并无,宴公子随意。”


    盛宴笑望过,转首与小二哥道:“你家拿手的好菜来三样,再取一壶好酒。”


    “得嘞!客官稍等。”


    小二哥走后,盛宴以指轻敲桌面,霍然笑道:“云萧公子带的这把剑,似乎是把极能引人注目的好剑。”


    青衣的人敛目,不语。


    盛宴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朗然笑道:“你身后那两人自云萧公子坐下后便一直在看你的剑,似是极有兴趣。”


    云萧端坐不语,半晌,微扬声冷道:“他们也只能看看。”


    不远处坐着的那两名脚夫打扮的人闻言面色微变,看了青衣人背影一眼,悻悻地回转了头去。


    盛宴不觉一笑,双眼熠熠有神地看着云萧。


    “近年内,云萧公子可曾去过徐州?”


    云萧闻言微怔,眉间轻轻一蹙:“宴公子何意?”


    盛宴目中似有流光划过,淡淡道:“经豫州过彭城,临近徐州境内那一带,有一片……”


    “客官!酒来了!”恰逢小二哥端酒上来,盛宴语声一顿。


    “客官,这是本店上好的缥醪酒,浓香淳厚,二位慢用!”


    檀衣的人闻见酒香,眼神分外明亮,垂目转首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说话之前先喝一杯。”将酒杯推至云萧面前,不经意间又望见云萧身后那两人望了过来,盛宴禁不住道:“啧啧,说来云萧公子与我都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你怎的也不怕那两人直接上来抢剑。”


    云萧低头看酒。“宴公子在城门口使出的招式,已远非他们能对付。何需担心。”


    盛宴抬头,微微有些惊诧:“你看见了?”


    云萧摇头:“什么也未看见,所以才佩服。”


    盛宴轻笑出声。“你能看见我出手,已是眼力非凡,若再叫你看出什么,我这招式就得更名了。”


    话音刚落,又听小二哥高声喊着上楼来:“‘天水呱呱’来了!”


    未几,两盘红油油的糊块状吃食便被放到了两人面前。“客官慢用。”


    盛宴看了一眼盘子不由迟疑:“这便是‘天水呱呱’?不是青蛙么?”


    那小二哥闻言笑回:“这便是我们天水的特色小吃‘天水呱呱’,客官您想必是头一次来吃,不知道它,它是用荞麦做的,不是青蛙。”


    “原来如此,看着可真辣……”盛宴听罢小二之言轻声念道:“我道他申屠烬常年与狼为伴,吃的必也是多荤少素,不曾想会是向我推荐了一味素食。”


    那店小二忙道:“虽是素食却极有滋味,客官您尝尝。”


    云萧亦看了一眼盘中红油糊状小吃,口中只问向对面之人:“宴公子知晓申屠烬近来行踪,可知他如今可能身在何处?”


    盛宴刚拿起筷子准备来吃,闻言停了停,道:“上月我与他分别之时他是往关中而去,倒像是要回家的样子。”


    云萧闻言眉间便蹙:“申屠烬回了关中?”


    盛宴随口道:“这也并非不可能,他此人向来随心来去,到哪都有可能,便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奇怪……”


    窗外蓦然一阵喧嚣,店内之人皆惑。


    下一刻楼下更是传来一人高声的呼喝:“纵容畜生偷盗,主人代兽服刑,剥皮改扒衣,游街以示众,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自家的畜生要管好啊。”


    小二端菜上来,闻声趴到窗前张望。


    “街上怎么这么多人……呀!还有个不穿衣服的!才仲春呢,这是想干啥?”


    云萧二人就坐在窗边,盛宴闻言转头望向楼下。


    大街之上,十几个衙役押着一名男子当街行过,那男子长发披散,被反手扣上了一副硕大的枷锁,身上仅着一条大裤衩,被身后的衙役推着往前走。


    “来来来,看一看了,纵容畜生偷盗,主人代兽服刑,剥皮改扒衣,游街以示众,郡守大人告诫大家要管好自家的畜生啊。”


    盛宴看了一眼,回转了头来。


    伸筷子夹菜:“这天水呱呱看起来虽然辣但味道应该不错云萧公子尝尝……”


    青衣的人正侧首望向楼下。


    “那是……申屠烬?”


    盛宴低头吃菜:“不是。”


    云萧回转过头看向盛宴,眉间微蹙:“看着便是。”


    盛宴:“不是。”


    此刻那被衙役押着正要打楼下走过的男子不知为何突然抬头,直直望向了此间二楼窗前。


    云萧但见那人面容清朗,五官俊挺,身上蓝衣虽被人扒了,但眉间面上随性不羁之感分毫不减,正是经年未见的申屠烬。


    “是他。”青衣的人道一句,霍然拿过手边之剑自窗口一跃而下。


    “诶?云萧公子!”盛宴呼之不及,转头以手掩面。


    好丢人……能不能不下去……


    云萧落地于酒楼外,驻步一侧。


    一行衙役皆被他霍然从楼上跃下而惊,止步喝道:“什么人?干什么呢!”


    “我有话与他说。”云萧手指申屠烬。


    话音刚落,盛宴亦从楼上跃来,立于云萧身侧。


    申屠烬见得云萧,未及开口,望见他身旁的檀衣之人,当即喜道:“大哥!”


    盛宴往云萧身后避了避,低头道:“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你大抵是认错人了。”


    申屠烬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唯剩的大裤衩,而后……无限风流地笑道:“大哥说笑了……许久不见大哥,申屠分外想念。”


    盛宴不由怒了:“谁跟你说笑了!上次在土家山寨被女山贼看上要我去救,这次干脆连衣服都扒没了直接游街……我盛宴十几年的脸都跟着你丢光了!”


    “大哥莫气……”


    “游你的街!”


    一旁衙役上前来嚷嚷道:“干什么呢,这是衙门在办事,容得你们半路出来拌嘴胡闹?走开走开!”


    云萧未作理会,看向申屠烬便道:“在下云萧,两年前曾于汉中郡青风寨中与申屠大哥见过,今日受流阐与乐正无殇所托来寻申屠大哥回申屠家一踏。”


    申屠烬眼中闪过什么,抬头来笑望青衣的人:“云萧公子身上满是那雪狼纵白的气息,申屠烬如何能不记得。你所说之事申屠烬记下了,多谢云萧公子不辞辛劳前来相告。”


    云萧蹙眉:“若已知晓便应尽快与我回关中一踏,应知流阐仍于家门之前跪……”


    “你小子有完没完?!”一名衙役按捺不住,上前用力推搡道:“老子还要带他游完街到录事大人面前交差呢!”


    云萧不动声色地一把扣住衙役推搡过来的手。下瞬,语声微冷道:“在下听来是他所养的兽物偷盗了东西,他代而服刑,我等替他将所偷之物转换为银两还与失主,如此你等可否放人?”


    那衙役一愣,只觉被面前青衣人箍住的手腕生疼麻木,使不上半分力气,口中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两旁跟随着衙役们游街的十数个百姓欣然道:“好啊公子,他养的狼不过偷吃了我们每人一碗天水呱呱,公子肯替他还上银两,我们如何还会计较?”


    云萧放开了衙役。“如此,在下便替他将银两还与诸位。”


    盛宴隐于云萧身后,此刻极冷淡地道了一句:“管他做什,让他游街便是。”


    那衙役心有余悸,看着云萧往后退了数步,一时未敢说话。


    申屠烬面向众人朗声而笑:“我家阿檀比较喜欢吃这个,也是诸位的天水呱呱做得好吃,它因此未能忍住,惊吓到各位了,在下代它向各位赔罪。”


    那十几个“失主”中有数个女子,见得面前之人体态健美,神情清朗,虽衣不蔽体,但仪态风流,面容俊朗,如此窘境下仍自恣意言谈、举止从容,颇有几分放荡不羁之意,不禁都红了脸,低头小声道:“公……公子客气了。”


    云萧取出钱袋,正欲将些许碎银递与十数名失主,霍然一人大步推开众人而来。


    “呵,谁说还上银两就能放人了?我夏朝的律历岂容你等轻视?偷盗违法,服刑自是必然,今日他必得把这街游尽,让百姓都长长记性不可!”


    盛宴一听来人声音,眉头便跳了跳,下一刻,果然见得城门口打过照面的那位郡守从官录事带着身边几个衙役走了过来。


    “哟,两位江湖大侠,又见面了。”那先前在盛宴手上吃过亏的录事大人阴阳怪气地看向云萧和盛宴。


    他身后一名衙役忙指着云萧二人嚷道:“大人小的说的没错吧!他们两人是一伙的!”


    录事陈玉呵呵了两声。“把人带上来!”


    街上之人皆面有不解,伸颈张望。


    下一刻,一个长相清秀可爱的“小姑娘”被两名衙役粗暴地拉了过来,拽到陈玉面前。


    陈玉伸手用力扯了扯“小姑娘”额前的卷发,痛得那“小丫头”轻嘶出声。


    下一刻又嫌恶地在身旁一名衙役身上擦了擦手指,抬头来对盛宴道:“这位江湖上的大侠,先前在城门口你不是说这小羌母狗是你家小娘子么,你家娘子在街上偷盗被本官抓住,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第160章 酒酣


    那“小姑娘”当即挣扎不休:“我没有!你这狗官诬赖我!!你就看不起羌人找我们麻烦!你才小羌母狗!”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是,大人!”


    “唔唔……”


    盛宴仔细看了那被衙役押着不放的“小姑娘”一眼,而后“啊”了一声,平声述道:“哦,是他。搞错了,他不……”


    那“小丫头”一把吐掉被塞进嘴里的破布,大声喊道:“是啊是啊,我是他家娘子!相公救我!相公你不能不管我啊!”一言罢,水灵灵的眼中已是泫然欲泣。


    盛宴呆了一下。


    而后脸便黑了。


    云萧静立原地,一言不发。


    “什么?!我才一月不见你!你你……你连娘子都有了?!”申屠烬回转过头大惊失色,顷刻间风度尽失,面如土色。


    盛宴眉头抽了抽。“你这动不动就被女人缠上的风流浪子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有没有娘子与你何干?”


    申屠烬直直看着盛宴,俊挺的眉间忽皱忽松,半晌未能说出话来。霍然转身便道:“与我无关!我游街了!”言罢大力甩开押着他的两名衙役,二话不说沿着街道往前快步行去。


    “哎哎?你怎么自己游起来了??慢点慢点!”身后的衙役忙追上去。


    云萧看了一眼申屠烬的背影,略思一瞬,望向了檀衣之人面前的录事陈玉。


    “古来民不与官斗,不管是那一位……”盛宴指了指走远的申屠烬,“还是这一位……”又指了指被押着的“小姑娘”,“既然他们已因偷盗被大人捕获,在下作为安分守法的良民,自然是看着大人按照我朝的律历加以惩处了。”盛宴面不改色道:“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游街的游街,罚银子的罚银子。”


    那“小姑娘”登时有些急了,脸上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气的。


    陈玉啧啧出声:“不曾想大侠是这样薄情寡义的,当真不管这小娘子了?怎么说也是当众亲吻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呕……”他话音未落,盛宴与那“小姑娘”同时转头欲吐。


    陈玉不耐烦地拧眉,霍然上前一步逼近盛宴道:“我也不与你废话了!之前在城门口如何暗算的本大人,从实招来!”


    “你既知道我暗算了你,怎么还敢如此猖狂?”盛宴很配合地凑近陈玉耳边,同样轻声道:“你不知我这人天生歹毒,暗算你可不是一时之事。在下可是在大人肚子里放了条虫,我指哪儿,它就会咬哪儿。不信我试给你看。”


    “你当本官被吓大的么!”陈玉大怒。


    “那在下可指了啊。”盛宴并未给他犹豫和反应的时间,扬手一指,便让面前的人痛得弯下了腰去。


    “大人!大人!”身旁衙役看罢大惊,忙抽腰间官刀围上来:“你小子对我们大人做了什么?!”


    云萧立于盛宴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身前檀衣之人的手。


    “哎,你们可悠着点。”盛宴一面笑一面指了指脸色煞白的陈玉:“你们大人这会儿的身子可完全拿捏在我这江湖绿林手中,你们要乱动,我可就指使他肚子里的虫儿咬死他了。”


    盛宴随手一指,那录事陈玉又疼得轻呼出声。忙抬手求饶:“别别!别指!少侠有事吩咐……”


    盛宴亦不扭捏,当即道:“放了这小子,忙你们的去就是了。”


    “哪个小子?”


    “就你们现在抓的这个。”


    “这不是你家小娘子吗?”


    “小娘子就小娘子,总之放了他就是。”


    “是是。”衙役当即放开了那被押着的“小丫头”。


    “小丫头”忙躲到盛宴身侧,拽着他的衣袖一副后怕的样子。


    檀衣的人暂且忍了。挥手与陈玉几人道:“如此你们便走吧,我们也走了。”言罢以眼神示意过云萧,三人转身便走。


    “少侠!少侠!”陈玉强忍腹痛连踢带踹地撵着身旁衙役一起追了过来。


    “哦对,虫!虫!少侠一走我们大人肚子里的虫怎么办?”衙役忙道。


    几步外盛宴回头来微微一笑:“大人放心,虫已经没了。”言罢伸手随处一指,将陈玉吓得立时躲到几个衙役身后。


    半晌才发觉,身上并未再感觉到疼痛。


    听得一声飒然的轻笑,远处三人霍然掠地而起,盛宴拽着那“小姑娘”,与云萧纵身而去。


    陈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恨然磨牙.


    天水郡城郊的一处酒肆。


    盛宴站在酒旗不远的野草丛中,看着四周的荒凉景色无限唏嘘。“可惜我为云萧公子点上的一桌好菜,一口也未来得及吃。”


    云萧坐于洒肆矮棚下的简陋方桌一侧,闻言望于远处,口中只问道:“申屠大哥确会来此?”


    盛宴扬声而笑:“他已知我在天水,必会让他身边那几只狼仔循着气味找来,你且等着。”


    那“小姑娘”坐于云萧一旁,一直在吃着酒肆里端来下酒的花生米,不时抬眼瞪上盛宴一眼。


    盛宴亦望来:“你怎的还不走,跟着我们做什?”


    “小姑娘”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愤愤道:“要不是因为你,老子至于被那狗官盯上么?他找我麻烦都是因为你。现在好了,老子别想再进城去了……进去了也肯定混不下去。”


    盛宴摇头。“你不是羌人么?为什么一定要进汉人的城去。你也说了汉人大都会刁难你们羌人,所以为何不留在羌族部落里。”


    “小姑娘”怒摔花生米:“你当老子想赖在你们汉人的城里么!要不是我娘叫我来找我哥哥,老子肯定抱着老山羊在格尔木山脚下过活了!”


    “找你哥哥?来汉人的城?”盛宴笑望过来:“你莫不是想找个借口赖着我吧?”


    “谁……谁他妈想赖着你了!!”“小姑娘”愤而起身,怒不可抑:“你以为你是大美人么?!真不害臊!你要是女的老子还考虑考虑,长大以后说不定娶你回家当婆娘,一个大男人……真不要脸!!”


    盛宴仰首而笑。“好好好,是我不要脸,我知道你不会赖着我了。”


    小男孩抓起自己粗陋的包袱扭头就走。“赖你个大变态!老子这就走!”


    云萧转首看着那模样异常清秀、乍看便是一个小姑娘的小小少年拨着野草快步走远的背影,蓦然有些出神。


    “这孩子脾气虽差,但精通汉语,身上市井气浓,能屈能伸,处事圆滑的很。”


    盛宴信步走回酒肆矮棚下。“云萧公子不必担心他。”


    青衣的人收回目光,转首又望向酒肆远处的荒野。过少许,淡淡道:“下雨了。”


    盛宴闻言回首,一袭檀衣注目而望。


    清风拂过的同时,耳际长发微微撩起,眼角瞥向酒肆内,蓦然望见方桌一侧,青衣的人一双极其幽深的双眼,泠泠然望着远处的轻烟白雾。


    一如水光,一如璃色。


    清然如漪,皎然如月。


    盛宴微微怔神,不觉轻声道:“可有人说过,云萧公子的眼睛极美?”


    青衣的人面无表情,久久方道:“是么。只可惜我心系之人,永不可见。”


    檀衣之人闻言一震。“云萧公子有心属之人?”


    青衣的人似是恍然回神,垂目望了一眼远处,未再应声。


    盛宴看了他半晌,而后回转目光亦望向远处。看见野原那一头小男孩因逢急雨一蹦一跳着快步跑远,蓦然一记轻笑。


    低头刹那,目中却湿。


    仲春小雨细细绵绵地飘了下来,天地之间缓缓蒙上了一层白雾。


    城郊小肆,原野寂寂。青草湿。


    不多时,雨急声碎,春雷阵阵。


    能见雨丝成线,迷潆一片。


    酒肆之前的荒野丛中升腾起越来越多的水气,如烟、如雾、如尘。


    檀衣的人飒然回身,于云萧对面拂衣坐下。“好雨留人醉,怎能负了上天这一好意!云萧公子,与我喝一杯如何?”


    青衣的人极目远望棚外雨景,闻言回目,默然不语。


    盛宴笑了一笑,高声向酒肆老板呼道:“来几坛烈酒!”


    急风飒飒,山色空蒙,一记轻雷落,霁光浮草碧。


    酒肆前的粗布招子在春风碎雨中猎猎作响,大雨如幕,转瞬间将简陋的城郊小肆掩在其中,远望,幕雨如帘,青衣淡色。


    “公子!您要的烈酒!”酒肆中连小二带掌柜便就一人,那粗衣汉子提着两大坛子酒往方桌上一撂,放下两个大碗又给两人端来几碟小菜。


    青衣的人看着盛宴将酒坛拎起,排开酒碗。抬头来只道:“雨后,宴公子身上可供追寻的气味会轻上许多。”


    盛宴一面满酒一面笑问:“云萧公子是担心他申屠烬寻不来?”


    “是我多虑了。”云萧话音一落,远处一袭蓝衣纵掠驰来。


    “酒酣雨烈,人生恣意!”申屠烬高声一句,人已迅速掠来酒肆中。蓝衣微敞,鞋袖皆湿,申屠烬将手中一把油纸伞随手扔罢,大步朝盛宴与云萧走来。


    “任我一人游街,你们两人却躲在此处喝酒,啧啧,申屠烬好不羡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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