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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烬天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天隆八年


    关中之地,梁州所在,青风山野之地的溪涧中。


    云萧在冰冷的溪面上缓步踏行,乌发上萦满风雪,凌乱翻飞。


    溪涧环山而下,曲径流长,蜿蜒至山脚。


    云萧踏冰而行,来回数十次,次次踏湿靴袜,手足冰冷青紫。


    溪涧旁一棵老树上,鬼老倒吊于树干上,来回轻飘飘地垂荡着。


    “心浮气躁,脚下没分没寸,远不如当日所见机敏沉静,你小子难道只不过是一根雕不成的朽木?!是小老儿我看走眼了不成!”


    云萧不言不语,依旧默不做声地踏着,直至天色暗沉,夜风穿林,才在石木草的唤声下上得岸来。


    “鬼爷爷,您那轻功天下无敌,哪是一天两天学得会的,您这样迫他寒天腊月里在冰水里走,把人冻坏了后面还怎么学……”


    鬼老冷哼了一声从树干上荡了下来,“我可没叫他在冰水里走,是他自己不成器,每回都要踏碎冰层,不用心不用脑,连路都不会走,我看小老儿是瞎了眼了,这小子连你的资质都不如!”


    石木草忙安抚鬼老:“好了好了,我看云萧没鬼爷爷说的那么笨,定是您催急了……慢慢来就好,你俩都快随我回寨子里吃饭吧,今天尹三叔做了羊蹄子,寨子里的兄弟们都等着呢,可香了!”


    鬼老哼声不断,率先几步甩手去了:“什么好苗子,瞎了我老头子的眼还想传给你这身轻功,我看你小子这辈子都学不会!”


    石木草待得鬼老走远,忙拿了怀里的兽皮小暖袋塞到云萧手里:“你呀莫把鬼爷爷的话放在心上,学功夫的事儿不急,慢慢来就好,现下快随我回去吃饭吧!”


    云萧抱着小暖袋,面上淡然而温和,抬头对她笑了笑,点下了头:“好。”


    “晚些时候四叔那儿还要叫你过去帮把手,他最近在做个赶牛用的木犊子,嫌我们笨手笨脚,说也就你心细,能帮得上忙……还有我爹那儿,不知道这回又装了什么来吓你,邀你戌时到前排院子里去,我看你还是别理他了……三叔那儿上回你说的草药他跑到隔壁山头上找来了,种在萝卜地旁真的就没小虫子去啃萝卜子了……”


    石木草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边数落,云萧慢行于后,看着满天飘雪,忍不住伸出青白冻紫的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而后轻轻合拢。


    只是手指早已僵麻不甚灵活,雪花被寒风带起,轻意地便从他指间滑了出去,慢慢徜徉于风雪中,远冷不近。


    云萧看着它转瞬飘远,心头一刹那凝窒,一刹那释然,而后终究回转过身,朝着石木草所行的山林深处,寨中灯火,慢行跟上。


    雪止风息,腊月长天,石炕灯火。


    云萧便这样在青风寨中住了下来。


    云门子弟素有训戒,于云门内所习不得授于云门外之人,石木花自然不会将亲女送在青阳子、尹莫离门下,故而将她收归了自己门下,所以石木草习了伪物匿形之术。但她本身资质差强,也无意跟从青阳子、尹莫离学习。再多,也是央了幽灵鬼老跟他学些轻功。故云萧此来实是机缘巧合。


    青阳子于云门所学为机括术,见云萧心细,又是云门本宗弟子,且为人处事皆细致周全,唤其帮忙也从不推辞,便俨然将其也看作了衣钵传人,也不管后者是不是想学。


    性情更为自大和不以为意的尹莫离则更不用说,每每一见云萧得空,便将其拉到自己住处,私相授受。一向和尹莫离争锋相对、寸步不让的石木花又如何肯答应,有样学样,两人一来一往地闹腾,片刻也不让云萧空闲。


    长年一身青衫的少年虽苦于各方教习硬授,却也有感于师叔祖们的好意,即便无心要学,也都一五一十地将几人所教记在了心上。他在端木教化下本性谦和,三人又都是云门之长,虽日益亲近,却也未忘过长幼之序。


    云萧日日要去鬼老处经受百般刁难,之后跟从青阳子制这制那,之后在野地里种花种菜种草药,之后去寨中前院寻不知是何模样的石木花。往往亥时之际才能得空闲,之后还要喂养一番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的冰血天蚕,这之后,才能安坐于自己的石屋小榻上,运行心中所记的两套心法。


    来日,便又是一个轮回。


    长时下来,寨中兄弟姐妹不由得佩服起这温和少年,性子之好,真是当世少有。少年逐渐与众人都熟络起来,性子越加明朗谦和,在鬼老严词苛教下,又不免肃然谨慎。未几,已给人一番独立肃穆之感,行为处事,都极可靠妥当。


    风雪依旧,四季经轮,转眼一年。


    此年开春,水面的冰方融化,一群体形甚伟的黑狼冲进了寨子前院。


    寨中兄弟吓得够呛,心下又想莫不是野丫头回来探看了,知道云萧与野丫头相熟,忙将其唤来应对。


    青衣少年过来看见,命寨中之人退后,自己正自揣测情形,便见黑狼群最末,一蓝衣人仰躺于一匹成狼背上,被其驼着慢慢踏近过来。


    人尚未至面前,一道雪白的身影先一步纵跃而来,竟将云萧扑在了地上。


    湿濡的舌头舔得满脸都是口水。云萧费力偏头睁眼一看,纵白死死趴在自己身上不停摇着雪白的长尾。


    此时蓝衣人自黑狼背上一跃而起,望着地上的一狼一人笑道:“你便是这小家伙的主人?看它如此高兴,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带它过来寻你。”


    寨中兄弟正看得好玩,便见少年强自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两只粗壮的爪子仍吊在他身上的白狼,浅笑着向蓝衣人回道:“这确实是往年一直跟随我身边的一匹白狼,名唤……”


    “名唤纵白,我是知道的。”那蓝衣男子朗然笑道:“我听得懂狼语,这才能带它来这关中,你这只白狼可真是傲气,我问了它一路它才不情不愿地跟我说了这名字,远没有小兄弟你看起来可亲可爱呀。”


    云萧微震,抱拳谦声:“多谢这位大哥一路照看纵白,感激不尽……阁下竟能听懂狼语,实在叫云萧佩服。”


    那人凝眉而笑,语声温朗:“我这可不算什么,我有个小侄女,自小便能听懂兽语,豺狼虎豹无一例外,那才是真正的百兽之主啊。”


    云萧心下当即想到一人,望向正欲伸手逗弄白狼的蓝衣男子,温声问:“阁下所说的,可是申屠家大小姐申屠流阐?”


    蓝衣男子收手望向他:“你知道我小侄女?听说她一年前嫁了人,嫁的还是乐正无殇,我因而回来看看他俩。”他望着云萧一笑,这时才道:“你竟知流阐懂百兽之语,是否也是她亲近之人?我名唤申屠烬,正是申屠家主幼弟,流阐的小叔父。”


    云萧也笑了笑:“我和乐正公子及流阐是朋友。”


    “好好好……那小丫头终于知道交几个‘人朋友’了,这样我在外面游历也能更放心些。”申屠烬拢了拢纵白颀长的毛,微笑道:“与狼亲近者则与我亲近,我对你与纵白甚有好感。难得你还和小流阐相识,想来真是缘分。”他言罢又道:“此番把它送到这里,我这就去申屠乐正家看看我那不长肉的小侄女了。云萧是吧,我可记住你俩了,希望后会有期。”


    因自己与狼亲近便如此直言相待,云萧心下莞尔,一面高兴纵白到来,一面也是对申屠烬好感颇多,便也诚然笑道:“云萧谢过申屠大哥,后会有期。”


    那人复又纵身躺到那匹壮硕的黑狼背上,犹不忘与纵白挤眉弄眼,而后霍然一笑,挥手领狼群而去。


    云萧回头亦忍不住抚了抚纵白的头,目中一瞬恍然,而后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师父终于允你出谷了。”


    纵白委屈的嗷呜了两声,似不满一年多的分别及管教,拿着雪白的毛发使劲在云萧腿边蹭蹭。


    肃穆谦然的少年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而后抬头望向西南方向,莫名地微垂了眼帘。


    “三公子,鬼老先生唤公子过去呢。”寨中一位弟兄向青衫少年和声道。语气中多见推崇亲近。


    少年微微点头,缓步往寨中深处行去,纵白乖顺地跟在他身旁,一身雪白,清辉流转,英飒不可方物。


    时如风逝,又一年后。


    清晨的露水摇曳在翠色的枝叶边缘,映射出淡淡的晨曦微光,斑斓的光线散射在浓墨重绿的林中,一片深郁幽然。


    云萧端坐于林中一株参天的老树之顶,晨时的日光清清淡淡地映照在周身,吐纳过后,盘坐的腿下,蓬松交错的树顶细枝在林风中轻轻荡了荡,拂落下几片半黄的枯叶。


    运息毕,云萧睁开眼来。入目所及,山林溪地,远远近近的黛色青霜跃入眼帘,一片翠郁。


    以他所坐树顶的高处和角度,正可观得木石相掩的那一方古寨中丝丝缕缕飘散开来的炊烟。


    云萧看了一眼如往日般宁静朴实的小寨,便转目逡巡起小寨四周的境况,观得无事,便收目回来。摊开一向随身的那册《玄诀阵书》,便安坐于此一片青葱绿色绵延开来的树顶,静静地看了起来。


    远处山青林郁,雾霭轻薄。


    晨风拂落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微蹙着眉轻抬了头来,微喃道:“但凡阵法,皆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以通八风,与此相对,地有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八方,以应八卦。”似有所不解,云萧微凝眉,“这九宫天一阵,八方不落,已占尽八卦之利,阵式极强,又为何还要多出一宫?”转而又想道:“多出来这一宫……若起手布阵,又能置于何种方位才能有利无害,不损八卦之威?”手中阵书轻合,他静望远处山雾,正自深思,便听底下传来木翼振翅之声。


    手掌习惯性地伸出,白如凝雪的五指在拂晓清光映照下清美如玉、温润修长。一只木制的小小飞蚕随即飞近,稳稳地停落在了他掌心。


    云萧伸指从小蚕鼓鼓的腹中抽出一根小竹条,方才还栩栩如生的木蚕马上便如垒木般散了架,变作一堆零乱的小木楔铺散在了云萧掌心。云萧却似习以为常,只凝神看着手中竹条上的字,看罢面色便一震,一转手将掌心的木楔收拢靠近,另一手熟练地穿插轻捏,而后复又将竹条往其腹下一穿,不过一瞬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蚕便又现了云萧掌中。


    “纵白,回去了。”云萧说话同时轻托小蚕的手往前微一振,那小小木蚕便又展翅飞了起来,依原路返回。而树下不远,正自顾追玩山间虫兽的纵白听见唤声,便懒懒回返了树下,仰头看着数十丈外,高参古树之顶的青衫少年。


    少年自盘坐的树顶一跃而起,脚足方落稳,便提气向前纵去,脚踩万木之顶,如轻风拂过,翩然向远处飘去,身形如山间灵魅,徜徉于一片翠绿之上。


    脚下林中,纵白拔足狂奔,远远跟随,追着上方一抹若有若无的天青色,向山腰石阵中青风寨而回。


    经年山色,时水流长。此为天隆八年,云萧十六岁。


    第52章 空谷幽兰


    远远望见寨前院中一抹水蓝,心下有喜,云萧临至石阵前最后一抹绿色脚下一旋,自上而下向着寨中缓步踏落下来。淡青的身影飞凌而下,其速若诡。只不过未及落地,院中那抹轻蓝便似有觉,蓦然回转望来,一眼见得云萧,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欣喜:“云萧!”


    云萧不由一愣,微有怔然,足下落地的同时便向她踏近过来。“二师姐。”


    “三公子,蓝姑娘等你好一会儿了呢。”旁边一名汉子此时过来道一句,满脸悦色,双眼凝在蓝苏婉身上便似转不开目光一般。


    时是初秋,黄叶几落,蓝苏婉正值十八岁芳华之龄。


    那抹飘然的蓝裙在林风拂止间慢扬轻落,如翅如蝶。


    一身蓝蝶外衣掩不住肩颈间白皙的肌肤,肩旁散落的青丝用玉簪挽起,斜插入鬓。薄施粉黛的鹅蛋脸上,秀眉如柳弯,晶莹剔透的浅蓝色耳坠于转头间轻曳未止。温婉爱怜的目光正凝在缓步踏近的少年身上,眸中隐有水色,举止间是说不出的婉约动人。


    静立而候,一如幽兰,秀美已极。


    寨中来来往往的汉子无不为其驻足,眼露慕色。


    “才过两年,这蓝姑娘可越来越比咱二小姐美啦!”一名寨中小伙忙不迭议语:“二小姐心心念念的那惊云公子据说便是和她有婚约,难怪不要二小姐了,要是我肯定也……”


    “呸呸呸。”旁边一个年长的婆娘立时打住了小伙的话,老实不客气地数落道:“二小姐出门办事明儿个就回来了,你这小子平日里对二小姐殷勤背后却在数落她,老婆子明个就跟她说去,看她回来还睬不睬你!”


    “哎哎哎……我就说说嘛……五婶你可千万别啊……”那人听见这话才肯移开放在蓝苏婉身上的目光追着那老妇人去:“虽然二小姐念的人不是我,可我对二小姐可是一片真心哪,别的姑娘就算再美我也是不肯多看一眼的……”


    “我呸!”那老婆子揪着他的耳朵边数落边走远:“你个睁眼说瞎话的白眼犊子,方才还在数落二小姐的不是,没心没肺的东西,早些年饿死在山脚下要不是二小姐收留了你……”


    四下之人听在耳里,大都悻悻地散了开,云萧闻言却是莞尔一笑,而后立身于蓝衣少女面前,握拳作揖道:“云萧见过二师姐。”


    蓝苏婉见得他面上莞尔笑色本是怔怔心喜,下一瞬听见他如以往那般客气而有礼地向自己行礼,竟似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思念心切,反似两年未见也毫无所感,淡然如常。


    心下蓦然间竟如针扎一般酸涩难言,说不出的疼怅。


    “我……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蓝苏婉涩然间竟有几分无措,讷讷地道出一言,而后才蓦然想起端木的吩咐,强自定下心神,恢复了往日平静温婉的淡色。“师父命我来将此物交与你手中。”


    云萧闻言目中微动,刹那间的怔神轻惘。


    蓝苏婉似有所觉,不知他心下是否对师父将他一人留于此寨中心生怪罪,仍有微辞,面上也便生了一份忐忑。


    下一瞬欲要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却已敛目如常,温然如旧,好似并未有过半点异样。


    蓝苏婉微怔,下一瞬便见他凝目望来,蓝苏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所拿的布囊,这才回神,在他欲要伸手取过时将手中之物往回收了收。


    蓝苏婉抬头与他道:“师父吩咐,师弟若要取过此物,须赢我手中天蚕丝网。”一言毕,蓝苏婉便恢复了师姐肃色,足下轻点往后掠出了三步。


    云萧一愣,面上微怔,下一刻便恢复如常正声抱拳道:“既是如此,云萧定当全力以赴,二师姐请。”


    言罢看着蓝苏婉谦恭地点了点头,蓝苏婉亦点头。


    下瞬,身如燕起,云萧半空中蹬石旋身一跃而近,劈手竟已抓在了蓝苏婉手中布囊之上。


    蓝苏婉不由得骤然一惊,方才的疼怅涩然之心顿失,目中陡然一肃,柔美的脸上难得凝肃。


    师父说以云萧天赋心性,虽是两年也不宜小觑,当以全力对之。先前原还迟疑,现下出手不过一招竟已见得半点不假!


    蓝苏婉顺势就将布囊掷向半空中,另一手万道银丝并发,连着云萧的手带布囊眼看就要缠上,泠泠微光在晨曦中折射出锋利的弧线。


    云萧心下一凛,立时收了手回来,转而踏步落地,以幽灵闪绕到蓝苏婉背后欲点其穴。


    他速度虽快,身法诡绝已难用人眼捕捉,但蓝苏婉身后似也有银丝相护一般,云萧刚至,她便已觉,似前方有力相借一般往前一纵,水蓝的身影翩然一旋,躲了开来。


    云萧微一怔,似未料到,眼见蓝苏婉以银丝将那方布囊牵引拿回,握于手中,重新落到了地上。


    云萧面上轻轻凝起,心下不由微肃。


    往日得二师姐爱护拂照,从未与她交手,不想二师姐虽常常败于大师姐手中,自己与她交手却并不容易取胜。思虑间眉间便细细地蹙了蹙。


    淡青的身影飘然靠近,以瞬息之速近了蓝苏婉面前,蓝色身影惊于其速,面上一紧,却似已然有所防备,吸气间凝力便与面前少年对上一掌,呯然间蓝衣的人竟倒退三步,心下悚然一惊,脏腑微震间发现自己的内力竟不如他!


    云萧半空中扭转身子,折而向高处折下一根细枝,口中轻肃道:“二师姐,云萧得罪了。”


    他飞凌而下,以细枝作剑,竟已将往年叶绿叶随意与他过招的寻常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加之内力不浅,剑剑逼来时蓝苏婉竟生出了是在与叶绿叶对招的错觉,此间凌厉剑意,可见一斑。


    蓝苏婉退而居远,以银丝弹射为攻,不与他近身,少年却似正等她这一变招,道道银丝但凡射来无不被他细枝裹住,少年注力甩手将细枝钉向一侧一根树干,蓝衣的人果然被细丝牵连往前栽了栽,动作间失了一瞬间的行云流水。


    云萧趁着这一转瞬之机,踏飘云鬼步从她身边穿过,迅速抽出了她手中所握布囊,而后回身一转,陡然止步,将夺来布囊抵在了蓝苏婉后脊之上。


    “二师姐,云萧冒犯了。”他凝声轻语,神色肃穆。


    蓝苏婉觉到后背上的压力,竟有些惶恐于他手中布囊所抵,正是人之后脊死穴——命门穴。


    只不过两年,他将自己失忆前的十年内力运习通达,师父传下的心法也未落下,天赋本高又勤勉如斯,难怪进展比之常人快出如此之多。


    出谷前师父嘱我出手不必留情,以全力与师弟搏,想必早已揣度准了云萧的性子,料到了此下境况。


    只不过自己竟输得这样轻易……


    蓝苏婉将手中天蚕丝轻轻收回,面色强自回复如常,婉然转过了身来。“师弟,你已赢了。”


    ……


    立于山脚,回首遥望,蓝苏婉心中不由复杂。


    自己的武功虽远不如大师姐,但行于江湖自保无虞,不熟悉她手中无形丝网的人更是容易受难,武功已算得中上。但自己八岁跟从师父,如今已有十年,云萧拜入云门才不过五年,实力竟已不在自己之下……


    微微笑着与回返于山径上的少年挥手以别,蓝苏婉目中终现忧惭之色。


    回身向前,抿唇不语。


    师父此次命自己来与师弟交手试炼过,方允他取用师祖遗物,警戒的不知是师弟……还是自己。


    飘然的蓝纱蝶衣林风中微微扬起,蓝苏婉步步行远,背影略带失落茫然。


    一如空谷中起迎风雨的幽兰.


    夜间有霜,轻覆林叶,淡染一片疏白浅意。


    云萧坐于自己所在的石屋木榻上,缓缓解开系带,将布囊褪下。


    观其长条之形,已猜测是剑,此时入眼,便见了一把风尘霜刻的三尺青锋。


    剑柄上缭以麒麟头饰,剑鞘上刻满了霜尘枯叶型的纹饰,边沿缭以云纹,时疏时密,古朴厚重。


    “麟霜?”云萧抚过剑鞘上繁复的古字,有些疑惑地默念出声。


    下时微用力将剑鞘一转,鞘中青锋便被他拔了出来。


    冷冽的剑刃寒光随着剑鞘滑开映在了屋中跳跃闪烁的烛火下,鲜红的朱砂提字首先映入眼帘。“这是……师父的字?”


    剑身上用鲜红的朱砂提了七十二个行书小篆,行间疏而不紧,字字相隔一小指,显然是提笔以另一手摸索相隔写就,字形清癯冷毅,转骨有锋,几分凌逸怀谷又几分温文淡漠。不拘于一格,又临沿不出,能看出提笔之人极能自守且心有经纬,不束不纵,不放不抑,心沉如水,意静如山。


    云萧怔看字迹许久,心下慢慢沉静下来,变得肃然而冷清……之后方能回神过来看形下之字。


    “剑起九式,一式一层,以终为始,以无为有……”云萧一震,神色蓦然一凛:“这是……终无剑谱?”云萧惑道:“武林野史载,终无剑法是上一届武林盟主世家墨夷家的剑法,其威可比无刃刀……此下竟存于归云谷中?师父又为何要将其传于我?”


    蓦然回想起当日马车之中,端木若华对自己所诉之言:“为师前日里传你的那一套心法,与一套剑法相应,此剑法极为严苛难练,若非天赋异禀同时下得苦功,定不能成,为师有心授你,你且用心学。”


    云萧神色不由轻怔:“师父当日所传的心法,便是终无剑的心法?当时所说的剑法,就是终无剑法?”


    以命为终,失以得,死而生,归无是极,绝悟可凌顶。


    剑身上最后几个提字也被云萧默记在了心里。而后夜风轻穿,屋中烛火轻曳,剑刃上的朱砂便缓缓散了开,有大半不期然地零落于地,几点嫣红赤色,艳艳夺目。


    “华骨?”朱砂裉尽,肃青色的剑身上便映出了这两字,龙飞凤舞,草如缭纹,深刻于剑身之上。


    云萧不解,默然将剑收起,次日携而去往青阳子处时,便见其瞪目结舌瞪着自己手中之剑。


    “这把莫不是……麟霜剑?”


    第53章 沉水黑棺


    云萧这才知道,此剑名为麟霜华骨,江湖中人一般作麟霜剑称,正是云门上任之主,清一大师当年使用的佩剑。


    “云萧,这可是我大师兄所使之物啊。既是江湖名剑,也是御赐之剑,当年雍凉之战大捷,大师兄居功甚伟,先帝便以重金向祭剑山庄买下了这公输家第三代的镇庄之宝麟霜华骨,亲赐师兄。”


    青阳子不无感慨道:“没想到兜兜转转,今儿个我又见着它了,想当年归云谷中,大师兄用它练剑,可没少碰坏我的木疙瘩宝贝……”


    恰时尹莫离与石木花过来找云萧相询授课,看见此剑,也是唏嘘感叹。


    石木花嘟嘟囔囔道:“没想到端木丫头会把这剑传给了你,看来你习剑的天赋比你那早已名传江湖的大师姐还要强出几分嘛。”


    尹莫离闻言伸出整日锄草种花的粗糙大掌,结结实实几巴掌拍在了云萧背上,口中道:“哈哈哈,云萧不愧是我们云门更是我们青风寨出来的人,学什么都是水到渠成,种瓜得瓜呀!”


    云萧不由道:“其实不然,大师姐所习为少央剑法,手中所持少央剑正与*其剑法相佐。云萧想,师父定是因此才未传大师姐此剑,而让她继续持以少央剑。”


    青阳子点头道:“这倒是,少央剑法精妙凌厉,是与越女剑齐名的剑法,叶绿叶那丫头手里的少央剑也是江湖上少有的名剑,不见得就比麟霜剑差。”


    云萧续道:“再者二师姐惯以天蚕丝为武器,三师姐似乎习的是刀法。”


    尹莫离再度大笑:“那想来端木丫头的几个弟子里便只能传于你了。”


    此时石木花又嘟囔了一句:“尹村夫莫不是忘了端木丫头还能不传呢,反正是宝剑,放着也不怕生锈。”


    尹莫离闻言便火了,骂咧道:“你个老匹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躲一边装你的石头去得了在这里嘟囔些废话惹人嫌!”


    “哎你个尹村夫……”石木花顿时也嚷声起来:“我嘟囔的有错吗?你个乡巴佬,泥巴鬼,没出息的尹村夫,整天就知道种花种菜……没一点劳什子用的本事还老从我这里抢了云萧去学,你说学了干嘛?学了干嘛?学了回家种田带娃吗!”


    “我的农术没用你那就有用?!”尹莫离顿时就脸红脖子粗了:“装得一动不动不知道哪天就能吓死个人了是不是?!以后江湖上去了人家是真刀真枪地打,你突然冒出来就能把人家给吓死……哈哈哈,好本事,真有用,确实比我那农术有用多了!”


    “你你你!”石木花气得舌头都打结了。


    青阳子咳了两声默默地转回自己屋里捣弄木头疙瘩了。


    云萧微抚额,叹了一声便也转身走远了。


    抬脚几步刚要转回后排院子,便被寨中一位弟兄拦下了。


    “三公子,鬼老先生正在屋子里大发雷霆,公子快过去帮忙说说话吧!”


    云萧闻言微震,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那兄弟满脸忐忑,立时便道:“好像是小六不小心进了鬼老先生里面那间屋子……寨子里的人都知道,那里屋鬼老先生从来谁也不让进的,小六抓狗儿追了进去,被鬼老先生看见了……”


    想到鬼老喜怒无常的暴戾性子,云萧心上不由为小六担忧,忙一个抱拳转身便折步去了:“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谢三公子了,回头让小六好好谢谢公子!”


    方一走近寨子左院那间最大的石屋,云萧便闻了嘈杂声,隐隐磕头求饶声夹着鬼老阴戾冷寒的斥骂怒语。


    “你敢动了他的棺木,我废你一条胳膊已是轻饶了,还敢求情!”


    云萧快步走进石屋,正见鬼老一掌拍在小六肩头上,那憨实的小伙立时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鬼爷爷!”云萧忙几步上前将小六护住,面上现了肃色:“他既不是有心闯进去,鬼爷爷这手下的未免重了。”


    云萧留于这古寨中最主要的还是跟随幽灵鬼老学习轻功,起初难免因他设计从端木手中将自己留下而怨怼,两相难有悦色,至后有石木草从中调协,云萧也慢慢能静下心来从授,此后便天赋立显,不久便得幽灵鬼老真传,老头儿自然也对他心喜爱护起来。


    毕竟是真心授业于己,两年下来,云萧便也跟着石木草唤其一声鬼爷爷。


    幽灵鬼老看见是他面色也没有缓和下来,冷着脸道:“若不是知道这小子是无心,老头子我还会留他这条狗命在么!”


    云萧忙查看了小六的伤势,为其推过肩头,将卸下的臂膀安了回去。而后便让身后求情的人将他扶住了。


    幽灵鬼老犹自不肯放过,脚下一转一个幽灵闪已到了小六面前,抬掌还要惩处。云萧顿惊,几乎是同时闪身过来拦下了鬼老后续出掌,右手麟霜剑一横,阻了幽老鬼老于一步之外不能靠近。“还请鬼爷爷手下留情,饶过小六。”


    云萧之后,小六与几位寨中兄弟都已跪在了地上,口中忙不迭道:“求鬼老先生饶了小六这次吧!”


    冷戾的老人闻言巍然不动,眼睛细细眯起,却是盯着云萧手中的麟霜剑:“麟霜华骨?这是清一的剑……不是该在端木若华手上么?”他随即想道:“那丫头把这剑传给了你?”一声冷笑,倒真是不怕死。


    幽灵鬼老阴恻着声音道:“她莫不是以为这两年就能接你回去了?小丫头就是天真,老头子可是要把你困在这山上一辈子的……”


    云萧闻言一震,骤然凝目:“你分明与我师父说好,只待我将轻功习会便让云萧回去归云谷,现下却又为何要出尔反尔?!”


    幽灵鬼老冷冷抬头,讥诮地瞥了一眼云萧,负手冷道:“你小子真以为两年就能将小老儿的一身轻功绝学习会?莫不是也太高看自己了……我这身轻身功夫除了幽灵闪和飘云鬼步,有一样你还半点没学呢!”


    云萧凝眉,声音不由也冷了起来:“你想怎样?”


    幽灵鬼老冷哼了一声:“本来小老儿挟着那项本事不传你,你便永生都不算习会了我这一身绝学,因而这辈子都别想能离了青风寨回那归云谷。”


    云萧面上一寒,真真是动了三分怒意。


    幽灵鬼老看了他一眼,冷嘲道:“不知好歹的犊子,半点不知道小老儿将你困在这里全是为了你小子、也是为了端木若华好。”


    云萧眉间一拧,肃然望他:“鬼爷爷这话是何意?”


    幽灵鬼老冷眼瞥了一眼面前少年:他让我困、我便困住了这小子,可眼下他的尸身出了偏颇,我可管不了什么清云鉴什么云门的存亡死活了!


    “你不是很想回去归云谷……回你师父和那几个师姐身边么?”暗色的披风一甩,幽灵鬼老冷道:“那就跟我进来。”


    寨中弟兄仍在忐忑惊惶,蓦然见幽灵鬼老竟一转身率先进了自己里屋去,并扬言让云萧进去。


    一干人都在忧心不明,便见云萧默声一刻后跟了进去,并示意他们离开。后者忙不迭地逃出了幽灵鬼老的石屋。


    云萧一踏进这传言从不让谁进入的里屋,便见了一口漆黑冷硬的棺材。


    一眼,便可见得那棺材不同寻常,质地不似石不似木,倒像是一整块漆黑幽亮的墨玉雕成的。


    幽灵鬼老不做声地踱到棺材一头,伸手推开了棺盖一侧。


    几步之外,云萧依稀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躺在棺内,面容清癯削瘦,竟极生动。


    “他是?”


    幽灵鬼老看着棺内的人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应道:“他就是蛊老散人,第七任清云鉴传人,小老儿的兄长。”


    云萧似未料到太师祖如此年轻就死了……后又想到清云鉴传人习水迢迢之力可延年缓老,又对其真实年岁疑虑起来。而后又想到蛊老尸身竟未能如往届清云鉴传人那般葬在归云谷四周群山上,反落到了幽灵鬼老手中,实在不太寻常。


    幽灵鬼老却不理他,自顾道:“蛊老作为清云宗主据说是历届里最少成就的一个,跟端木那丫头相比,可说差的远了。”


    云萧微愣,不明。便听他又续道:“清云鉴据传有预事、明情、知祸、平乱种种贤能,其实小老儿从蛊老身上获悉,也不尽然。”


    云萧抬头望来,鬼老手扶在棺盖上,神色冷清:“蛊老不善谋思,预事之能却极强,所预往往是数十、数百年后的事情,中间因由往往变化不尽,不能揣度,有些甚至连是甚名谁都弄不清,于他生时毫无助益,半点也帮不上忙,故而竟是清云鉴传人中成就最低的。”


    他转头睨了云萧一眼,道:“你师父就正与蛊老相反,善谋善思善策,所预不过十几年,辅以那丫头的谋略、推断,总料得半点不差,于时下大有助益,可谓是历届清云鉴传人中至此成就最高的一位。”


    云萧微有惊异地看着幽灵鬼老,关于清云鉴此点他此前并未听闻过。


    “蛊老生前于云门内习的是蛊,这一点想必你小子也能猜到。”幽灵鬼老莫测难明地回望过来一眼,目中冷戾寒光闪过:“你心里必在想他死了多久了?尸身怎么还能保持得这样完好?”


    云萧眉间一蹙,确实被他说中。


    幽灵鬼老形如枯槁的手指抚了抚面前沉黑色的玉石棺:“这玉棺叫做墨玉沉水棺,人死后放入,合上棺盖,只要再不打开尸体就不会损坏。”


    云萧看了眼被他推开少许的棺盖,疑虑道:“那你怎么……”


    “呯”的一声,一股大力砸在棺盖玉石上,幽灵鬼老脸布青筋,一脸盛怒:“那小子竟为了一只死狗闯了进来!撞开了一条棺缝!”


    云萧心神微震。知道鬼老最为重视的莫过于他的兄长,难怪会如此动怒。


    幽灵鬼老挥手将棺盖合上,转身回头一瞬间闪到了云萧面前:“你不是想回归云谷么?”


    负手冷立,他狭长而布满皱纹的眼细细眯起,牢牢盯住面前少年:“沉水棺打开后,三个月内蛊老的尸体就会腐坏,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补救。”霍然伸爪一把抓在了云萧肩头,鬼老冷声道:“那东西叫冥颜珠。原本是连城南荣家的东西,五年前南荣家被灭,此物便不知流到了哪里。将它含入死人口中,那人尸身将永不会腐坏,我要你三个月之内找到它并且带回来给我。”


    第54章 倾城容色


    鬼老看着云萧,阴恻地笑了一声:“以你现在的轻功,还没本事从老头子我手里逃了去……如果你做到了这一桩事,小老儿就传给你最后一项绝学……以你天赋,应不出一年就能掌握,到时候你就可以从老头子我手里轻而易举地出去,回到归云谷、你师父身边。”


    云萧被他牢牢抓住肩头,越来越觉得麻痹痛楚,面色不禁微白,额间慢慢沁出了汗。“鬼爷爷。”


    方出声,石屋外间便也传来了相同的唤声:“鬼爷爷!云萧!”


    是石木草的唤声。


    鬼老听到石木草唤声便冷冷哼了一气,甩手松了爪:“应不应你小子好好想清楚,没有冥颜珠,蛊老的尸身一旦出了差错,老头子这辈子也不会再教你什么轻功,你也别想再离开这青风寨!”


    幽灵鬼老转身一纵便出了里屋,外间立时传来了石木草憨实可亲的语声。


    云萧微肃着面色随后跟出,石木草立时迎了上来。


    “云萧你怎么了?脸色有点白,头上还有汗……哎你耳边这里起了道褶子,是不是在哪里碰伤了?”


    云萧面色一变骤然一惊,忙用手捂住了耳后:“我还有事,先回屋了。”说完便匆匆闪身纵出了鬼老石屋。


    “鬼爷爷,云萧怎么啦?您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鬼老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关小老儿什么事!”


    ……


    晚间用饭都没能见到云萧,石木草觉得奇怪,去到云萧的石屋里竟也没找到人。


    “云萧不是说回屋了么?晚饭都没过来吃,跑哪里去了?”


    翠衣的女子扯着嗓子在寨子前后喊了一通,也没人应,倒是五婶走过来说了一句。


    “二小姐是在找三公子啊?老婆子先前从溪边洗衣服回来看见个人影往山后那边的溪涧去了,走的极快,看着身影像是三公子……”


    “谢谢五婶了。”石木草抬脸笑着忙道了谢,便纵身往山后去了。


    月华如水,清辉照影迷离。


    山后蜿蜒的溪涧一处,树影轻簌,粼粼波光映照在水面之上,折射出静谧而清冷的微光。


    一道身影微侧首立于水中,身上已湿,肩颈上的湿衣被溪水带了往下坠了三分,露出雪一样玉白细腻的肩颈,一头墨一样黑沉的乌发披散垂落一侧,发尾已湿,有水无声地滴落下来,月光照在他流光淡灭的发上,散开一阵琉璃一样的腻色,隐隐月华临身,婉转空灵,天地为之静然。


    石木草呆呆地站在几十步外,眼睛直直地看着溪水中的人。


    忽然一道白影于眼前一闪,石木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纵白扑倒在了地上。


    “谁?!”


    那人立觉,一声冷喝,肃语凝声。


    刹那间回转过头,看向了石木草所在。


    月一样清冷的柔光晕染在他绝美无俦的脸上。


    被白狼压在地上的人瞳孔一缩,只觉胸口一紧,一阵天旋地转。


    水中的人眼中也是一惊,怔着神色。


    许久回过神来,石木草脸上惊白,腿一软手足无措地从纵白爪下往后移,哆哆嗦嗦地倒退爬开:“你你……你是人还是妖……怎么……怎么……”这么美……


    云萧愣了愣,想起脸上的易容刚卸下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不由怔忤了一瞬。


    “我……”犹豫再三,云萧迟疑着唤退了纵白:“纵白,放开二姐……”


    石木草听见他的语声,才似惊醒般抬头看清身上压着她的正是长时跟随云萧的那匹白狼。


    脑中蒙蒙地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水中的人整了整衣襟,而后回身过来,轻抱拳与她道:“……二姐,是我云萧。”


    石木草双手倒撑在地上,眼睛眨了一眨,有些讷讷地看着那月光下不太真实的人:“你……你说什么?”


    青衫尽湿的人慢慢从溪涧中踏上来,长衣覆身,数十步外宁然如月,遗世而独立。


    月光下肃立的身影挺拔修长,一头乌发垂然于后,清水滴凝,暗色流光婉转如夜华。他安静地看着地上的人。


    眼如墨璃,黑白点映。


    额间一朵赤色樱花绽开三瓣,如血如烙,印在冷白得仿似长年不见日光的脸上,赤白相映,冷艳逼人。


    石木草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眉眼间能寻到一丝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和让人无法忽视的隐隐傲气和清气,仿佛是与生俱来,那张脸天生便带着的,清高傲岸,艳冷独绝。


    南荣家的人。


    石木草几乎一瞬间就肯定了。


    心头陡然复杂万分,怔怔看着这个毫不设防,步步走近自己的少年。


    “二姐……”他向自己伸出手来,口中以兄姐相称,欲拉她起身,面上温和而沉静,安然若素:“……我是云萧,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石木草怔怔地被他从地上拉起,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云萧?”


    看见他默声点头,眼神清明而温浅……那一瞬间心头积沉许多年的彷徨和怀罪,猝不及防地积涌而出。


    他是南荣家的人……他竟是南荣家的人……


    石木草面色煞白,跌跌撞撞地转身回走,走的犹如失魂丢魄。


    云萧愣在原地,目中有惑地看着她步步踏远一言不发地走向寨中。


    低头间思虑一瞬,终是回到溪涧处匆匆换上易容,默声跟了上去。


    次日晨时,石木草失神地拉开自己石屋的门,便见了门外站着的青衫少年。


    “二姐……”云萧见她出来,立时上前一步唤道:“昨日……”


    石木草愣愣地看着他轻肃温和的神色,面上易容过后,风华尽掩。


    音如琴响,两年如亲姐弟般相拂照顾下来却早已习惯。


    他如一介寻常少年般站在自己面前,面容清霁沉静,虽见肃俊端然,但比之昨晚倾城容色,实难以相比。


    “你……难道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云萧闻言微愣,而后轻轻点头道:“不知二姐做何想法……师父有命,在外须以易容示人……所以云萧才……”


    他面上几分难色,看着石木草,言辞间多有犹豫歉赧:“……我本貌……长得像妖么?”他似有些尴尬,极为犹豫道:“难怪师父吩咐……”


    石木草一愣。


    他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心下一时竟不知为他庆幸还是叹息。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石木花直直地看着他:“你没有幼时的记忆?”


    云萧微怔,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犹豫着点了点头:“是没有,我十一岁从归云谷中醒来……师父说过之前之事我不必再忆……所以云萧从未想过。”


    十一岁……五年前……正是南荣家被灭的时候。


    石木花怔怔地看着他平和的面色。


    他根本不知道他那张脸在这个俗世里,能牵动多少人的心魂。也不知道自己的容色足以冠绝天下,是这个江湖曾经不可逼视的绝世之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南荣家的人。


    “你是对的……”石木草突然道:“……你师父,是为你好。”


    云萧愣了愣。


    一株遗世的绝美残樱,孤然凌落于世,再没有连城庇佑,也没有显赫的家世相护。石木草在心底叹了一声,确实唯有叫他自己成长得足够,才敢让他以本来身份示以天下人。


    可幸,当年他遇到的是端木若华。


    石木草重又露出昔日憨然可亲的笑来,轻声道:“你听你师父的话,永远做云萧就好,这一张脸就挺好的。”


    “二姐?”


    石木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眸中是极隐晦的伤怀:“二姐也只想看着你一直像现在这样下去。”她敛目笑了起来:“二姐会帮你保密的……下次要小心些,切莫像这样随意叫人看见了。”


    云萧略有迟疑地看着她,而后点了点头道:“谢二姐。”


    “没想到平日里对着我们都是易着容的……你这易容术竟连二姐我都能骗过。”石木草忍不住又道。


    云萧笑了笑,谦声道:“我的易容术终还是粗浅的,否则昨日也不会在鬼爷爷石屋里被二姐看出不妥来……实则我手中原本有一盒朋友送的玉颜膏,易容后抹上它就可助我掩去易容痕迹,不叫旁人看出,但前日里已经用完了。”


    石木草一愣:“难道是南疆巫族独有的玉颜膏?”


    云萧回忆着道:“好像是南疆所有,似乎并不易得。”云萧微赧道:“我前日里见七嫂要下山去,曾托她帮我于胭脂水粉铺中问一问,却并没有。”


    石木草闻言心思一转,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竟让七嫂帮你买胭脂,以她大嘴巴现在定是全寨子人都知道了,定以为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呢!”


    云萧面上更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石木草想起什么,恍然道:“哦哦……你定是前日里刚托过她是不是?正是我传信说这几天回来的日子,难怪五婶她们看我的眼神儿那么……那么……”她不觉又捂嘴笑了起来:“定是以为你想买什么玉颜膏送我了!”


    云萧忤在原地,似是完全没有料想到。


    “好了好了,你快回自己屋去吧,再站在我屋子前面,不定还要传出什么话来!”


    ……


    “昨天三公子守在二小姐屋子前一整夜呢!”


    “一整夜?!”


    “是啊是啊,早上起来老婆子还看见他在!”


    “是为了送那盒什么玉颜膏吧?”


    “保不定就是!”


    “我看是了。”


    “我看也是。”


    “……”


    云萧从几个寨中孀妇身后走过,怔忤许久想要与她们说清楚。“五婶,七嫂……那个……”


    几个妇人一看是他忙拾掇了就走:“三公子面皮薄,快走快走……”


    眨眼间剩了少年独自一人凌乱于风中。


    秋风吹起。


    第55章 下山之行


    晚间云萧依次去到青阳子、尹莫离几人屋中道别,石木花一把揪住了云萧的衣襟咆哮。“你个混小子!才多点大!就敢勾引我女儿了!!”


    刚踏步进屋的石木草面上便青了青,扶着额过去揪住了石木花的耳朵:“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五婶七嫂她们叨唠几句却马上就听实了,平日里我跟你说的话怎么一句也记不住……”


    “哎哟哎哟……乖女儿……放手放手……这小子还看着呢……”石木花忙求饶:“你说的哪句话爹没放在心上了?肯定都有……都有……”


    石木草负气道:“女儿早就说过了,这辈子就属惊云公子是我的心上人……其他人再不会多瞧一眼……”


    石木花拧眉:“可是鬼老先生不是说那姓梅的嫌你老,瞧不上你,叫你别再想了么?”


    石木草一张憨实的秀脸涨得通红:“就……就算他嫌我……我也只喜欢他!”


    “哎你这丫头……”石木花面容肃了肃,直声道:“有我当年追着你娘死缠烂打的气势……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好像有哪里不对?”


    石木草脸涨得更红,一扭头二话不说就跑了。


    “哎乖女儿……乖女儿……!”石木花追着女儿跑出去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回头来看着始终站在一旁的云萧:“你说你来找我干嘛的?”


    云萧揖手道:“鬼爷爷命我出去办事,云萧明日起程,最迟三月后归,因而来跟花叔说一声。”


    “办事?才两年鬼老先生肯放你回去了?”石木花惑道。


    云萧摇了摇头:“并未……此事若能办成,鬼爷爷或许会让云萧回去归云谷。”


    石木花便随意道:“既是如此你就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去么?反正你在我们三个这儿学得东西也差不多了……说起来也真是汗颜,我们学了一辈子的东西你两年就不输我们了。”


    云萧诚然道:“其实不然,三位师叔祖都是在钻研各术之深,云萧在师叔祖们已确凿的基础上学习自然要容易得多,比之师叔祖却还远不如。”


    石木花朗声而笑:“你这小子,什么时候都这么认真,我懒得跟你多说。”


    “云萧告辞。”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江湖险恶,遇到什么应付不了的就用上花叔教你的隐物匿形术,能藏就藏能跑就跑……不过你武功也不弱,再不济也有鬼老先生传你那一身轻功,自保总是无虞的。”


    云萧温然而笑:“云萧记住了,谢花叔。”


    石木花挥了挥手,便出门寻宝贝女儿去了。


    次日一早,云萧背着行囊刚踏出门,便见石木草倒垂在屋旁一棵古树上,正荡来荡去地望着自己。


    “二姐?”


    石木草利落地翻身落下,走到少年面前:“二姐送你到山脚去。”


    云萧温然点头,转身阖上了石屋木门。


    行于山径上,石木草两手交握在后摆来摆去,半晌后道:“云萧,鬼爷爷可是逼你下山去帮他找冥颜珠?”


    云萧一愣,倏地回头:“二姐知道?”


    石木草慢慢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少年:“你去找冥颜珠的一路,想必会知道不少事情……江湖上都知道冥颜珠原本是南荣家的东西,你知道南荣家么?”


    云萧摇了摇头:“我听鬼爷爷提过,但云萧并不了解。”


    石木草看了看他,后道:“你莫问我从何而知,但据我知,冥颜珠此下是在公输家手里,就是吴越的祭剑山庄公输家。”


    云萧恍然一怔:“公输家?”


    石木草点了点头,而后道:“我偷偷进到鬼爷爷里屋,看见蛊爷爷棺盖开过了,知道鬼爷爷如果看到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住蛊爷爷的尸身,而能想到的,也就是冥颜珠了……他担心自己不在蛊爷爷尸身会再出意外所以不敢自己去寻,想来想去寨中可托的人也就是你了。”


    云萧回看石木草,目中不由有惑:“二姐先前便进过鬼爷爷里屋?也知道太师祖?”


    石木草弯眉笑道:“早八百年前我就偷偷进去过啦!寨子里也就我敢了。”


    云萧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问道:“冥颜珠既是南荣家之物,又为何会在公输家手里?”


    石木草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因为南荣家已被灭门,此物流于江湖,辗转落到了公输家手里。”


    云萧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便又问道:“二姐见过冥颜珠么?可知它长什么样子?”


    石木草道:“……我没有见过,你只能再去打听了。”


    山脚已到,云萧顿了一瞬,抱剑与石木草道:“那二姐回去吧,云萧这就去往吴越之地的公输家。”


    石木草看着他手中的剑道:“到了公输家,他们看到你手里这把麟霜华骨就能知道你是清云鉴传人之徒,归云谷历来受天下人敬重,他们多半不敢太为难你。”


    云萧微笑着点了点头:“云萧记住了,多谢二姐提点。”


    翠衣的女子笑容憨然,立于山脚,秀然如新木,林风拂晓间一片温然:“谁叫我是你二姐呢。”


    云萧面上便也现了暖色,蔚然亲切,他向石木草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行去。


    路上小心,早点回寨……


    石木草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在心里叮嘱道。眼神中却闪过一片迷茫的痛色。


    深秋,风凉。


    南荣氏…….


    云萧并未打当梁州城里过,自汉中郡出后直接于上庸郡折向颍川郡往祭剑山庄所在的徐州城去。


    颍川是洛阳东南方向上的偏郡,夹在洛阳与豫州之间,往东就可与豫州擦肩而过直通徐州。


    云萧骑着纵白在山野里纵行了十数日,终沿上庸郡四周群山到了颍川地界之内。


    由于连日山间赶路,纵白早已力乏,一入颍川之地雪白的身影就纵向了山林深处,云萧与其约定出颍川时碰头,碍于纵白体形丰伟,毛色雪白有如流苏,实在太过显眼,便要它匿于山野中独自绕行往东,跟着木制小蚕前行,在折往徐州的岔路上等自己。


    暂时无法再用纵白代步,云萧便有意打颍川郡城里走过,添买一些干粮顺道买匹马儿以减轻纵白负担。


    长街繁景,颍川郡城里商家店辅鳞次栉比,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叫卖吆喝声连绵不断,一派繁盛景象。


    云萧持剑走过,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客旅穿行其间,彩衣流动。


    此地地方虽小,却到底在京都洛阳管辖之内,与商贾之州的豫州也极近,治下意料之内的十分富庶和繁华。


    行到人多处,云萧需避而让到路边,才不致与人撞上。


    秋日的大晴天里,青砖石砌的街角,几个乞丐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打盹。


    云萧正往前行,便觉衣袖被人拉了拉,回转过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街边摊位上,正抬头看着自己。“年轻人,别忙走,坐下来,老朽给你算上一卦。”


    云萧淡笑着摇了摇头:“不了老先生,在下还有事,不便耽误。”


    “听你这口气像是江湖中人,那就更得听老朽一言了。”老者端坐在摊位之后,面容恬淡地看着云萧,他桌前铺有白布,一侧虽立有一根竹条挂着长布,却什么也没写,一眼观之极素。


    云萧却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脸。


    这一张脸……竟恍然似有一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坐下来让我测一卦。”老者拂袖指向摊位前的长椅,请云萧坐下。


    少年轻怔良久,又看了他数眼,却终究难以想起,犹豫着坐了下来。


    老者铺开宣纸,朝云萧递上了一支笔:“写一个字,我给你测测。”他抬头来莫测高深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道:“老朽拦下你,只为提点你这一番。”


    云萧面上轻惑,看着老者平和的面色。


    “写吧。”老者点了点桌前宣纸。


    云萧便也沉静了下来,虽不在意,但也低眉提笔,写了个“雪”字。


    字形未尽,便听见对面老者一声叹息,语声中竟十分伤感郁心,他道:“老朽多么希望你写的会是一个‘月’字,而不是这一个‘雪’字。”


    云萧微怔,不明,抬头来望着面前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者柔和地看向他,目中却已散开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涩然和凄凉:“你选了一条不归路。”


    蓦然间竟禁不住地一震,云萧怔怔地看着老者。


    “‘雪’字,上雨下山,泥泞之路,本已有上坡之难、下坡之险,又逢雨水,自是苦不堪言,其间艰险苦痛,怕是只有你自己能领会了。”


    云萧愣然,微有怔神,忽问道:“敢问老先生以此字给在下测的什么?”


    “姻缘。”老者定定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方语重心长道:“你若肯听我一句劝,就收心敛意,在自己尚未踏上劫路之前,好好珍惜自己原有的情缘……那才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云萧轻愣。


    老者深看他,目中一分决肃一分凛然,又一分沉叹:“此女名中带‘月’,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你实应和她在一起,相爱相知,携手江湖,白首不离。她是你此生最好的归宿。”


    “悦?”云萧怔了怔,轻喃了一声。


    ……最好的归宿?


    默然间闻谁一声轻叹:何谓最好的归宿?


    令你免于惊,免于伤,免于悲,免于孤苦伤痛,零落彷徨;知你心,知你意,知你好,知你心之所喜,知你是一介良人。


    老者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竟似*包含了太深的怜惜,太重的孽叹。


    “和她在一起,你将名传江湖,青史留名,一世安宁;放开她的手,你将半世迷途,步步自毁,万劫不复。”


    少年倏地一震,愣在当场。


    第56章 阿月阿悦


    最好的擦肩而过;最不该的一错再错。


    韶华初见是江湖,浮罅轮换独不见。谁用烟火三生,终换一世迷途?


    老者劝诫的眼神深深望进少年眼眸深处,最后沉叹道:“你走吧,老朽的提点言尽于此……只望你务必,记得老朽这一番话。”


    少年愣然,怔着神点了点头,脑中一时莫名纷扰,缓步离开了老者所在摊位。


    回神来再回头去看,那老者抚须坐在摊位上,朝他挥了挥手,而后拂衣起身,几步离去。


    云萧从方才的纷乱中醒神过来,终还是觉得老者的面貌身形似有一分熟悉。


    蓦然惊觉,竟是像幽灵鬼老?!


    再度回头,摊位前已空无一人。


    少年微蹙了眉头,踌躇良久,只当是自己看错。


    那人并未易容,定不会是鬼爷爷……


    云萧想了想,终还是回转过身向着长街另一头缓步行去。


    深秋黄叶,街道行户之间多植有杨柳青槐,时有细叶扬起,纷然如飘絮。


    长街人往,喧闹繁华。


    云萧从一处酒楼下经过,脑中正思方才之事,便听“呯——”的一声,一道鲜红的身影从酒家二楼的窗户中撞了出来,一瞬间窗棱上木屑扬开,飞溅四方,中间一道纤细娇然的红影直往下落。


    云萧抬头来便看见一片鲜衣如火,当头落了下来,犹如一朵红花。


    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那人不偏不倚,正落在云萧怀中。


    下落的冲力不小,云萧下意识地轻转脚步,原地轻旋一周卸去了臂上的冲力。


    那一瞬间他怀中少女发上的红丝发带飘扬了起来,映着少女身上赤艳如火的红裙和云萧身上微微扬开的青衫。一如花与叶,簇然绽开。


    花如火,叶如烟,盛开在人潮涌动的长街中,便如一朵转瞬即逝的昙花。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红衣少女看着面前少年的脸,脑中有一根并不明显的弦,轻弹了一道:黑如墨玉,白如晴雪,好美的一双眼睛。


    少女正自出神,“嘭——”的一声,另有一人从酒家二楼窗户里摔了出来,撞开了更多木屑,力道还要更大。


    云萧怀中的那红衣少女立时“呀”了一声,这才回神,而后不做二想一手攀住云萧肩头,纤腰一扭,整个人从云萧怀里翻身上扬,按在少年肩头上的手借力一转,纵身往上一跃,竟是利落地飞身而上,去接住了那被丢出来的另一人。


    少女稳稳地抱着那明显比她略宽比她更高的一人,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地上,也顺势调皮地带着那人转了个圈儿。“小钰,你好似又胖了几斤?看来丐帮并没我想的那么穷嘛,至少能够喂胖你。”


    云萧转首望来。


    那被少女抱着的人不紧不慢地扶着少女的肩落到地上,又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木屑:“丐帮人多嘴多,怎么不穷?你知我最缺的就是银子。”


    云萧原本看着体形,以为这红衣少女接住的是位男子,然而那人抬头立身起来,又偏偏是位肩宽高挑的年轻女子。


    面容平淡素净十分之平平无奇,还略带了一丝婴儿肥,右边一个酒窝,说话间隐隐现出形来。


    那红衣少女也拍了拍身上木屑,撇嘴便道:“你缺银子你去应他们,我可不去……”嘴里这样嘟囔一句后跑向了站立一旁的云萧:“刚刚谢谢你接住我啊,小哥哥~”


    少女身上红衣在晴日下如花火一般的耀眼,与云萧一般应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长发简简单单地高束在了脑后,鲜红的发带牢牢系好,绑了个蝴蝶结,拖下两根长长的尾带,明艳鲜红,比耳后青丝还要长出三寸,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细细柔柔的肌肤,双眉修长略略上挑,一分张扬三分调皮,双眸闪烁如同星子。


    她笑起来三分懂事七分调皮,如火一般的热情,却又感觉不会灼伤旁人。竟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亲近。


    云萧面上露出温意。正欲说话,便见酒楼正门之前冲出来几人。


    “她们在那!不能叫她们给跑了!”


    那红衣少女闻声便是一惊,手忙脚乱地窜回去抓住女子的手:“小哥哥,我叫阿悦!改日再谢你!今天有事就先跑啦!”说罢一溜风儿似地拽起了身旁还在不紧不慢掸着身上木屑的女子,一艳一素的两道身影,飞掠而起,眨眼间飘远。


    云萧看着微惊,那红衣少女身形纤细,先前去接住另一人时便看出轻功不俗,此下带着那女子一道离去,竟也毫不费力,身形如燕掠,迅捷非常。


    云萧默声念了一句:“阿月……阿悦?”神色忽一震,再度转头去看那少女离开的方向,心下一瞬间竟无法平静。她……?


    原是不信,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者方才落尽的话语:此女名中带‘悦’,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和她在一起,你将名传江湖,青史留名,一世安宁;放开她的手,你将半世迷途,步步自毁,万劫不复。


    云萧怔在原地,面上犹有几分轻恍,刹那间似有一片幽雪在脑海中飘浮而过,速度之快,如风过无痕,难以抓住。


    他有些懵懂地摇了摇头,莫明地蹙起了眉,似乎不明所以,下时转身离去。


    青衫错落间,七八个酒楼的护院从他身边追向那少女离开的方向,一阵喧闹嘈杂,落满长街两头.


    日渐西斜。


    临出颍川郡城的城门主街上,一位青衫少年牵着匹枣红色的高脚大马趋近一间客栈,他将手中缰绳递给店中小二,习惯性地道了一声谢。


    那店小二忙牵了马儿退下,面上一团和气。


    少年执剑走入客栈,方踏了一只脚便觉不远处有人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下有些怔然,转头去看,只见对面的街脚几个乞丐懒洋洋靠在墙角数着自己碗里的铜板。


    便也只道是错觉,回过头面色无常地进了客栈里面。


    “隔着一条街,我们看他一眼他都能察觉,不是泛泛之辈啊。”墙脚边,一个老乞丐似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铜板,嘴里这么叨唠了一句。


    “嗯,怕是不好相与,不过手里揣着宝贝的人哪个好相与了?”另一个细瘦的乞丐抛了抛自个掌心的铜板,一眼也未多瞅。


    “跟帮主去说?”那老乞丐征询地瞥了一眼细瘦乞丐。


    “那宝贝可不寻常,拿着它的人当然也大有来历,必得跟帮主禀报一声。”


    老乞丐闻言便撑着墙脚爬了起来,“那我去帮主面前禀报,你还在这里守着,小心别叫宝贝跑了。”


    “放心,跑不了,阿悦姑娘不是来了吗?有她帮衬着,那宝贝早晚到我们手里。”细瘦乞丐面上颇有得色。


    老乞丐闻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也笑了笑,点点头便拄着拐杖走远了.


    是夜,月暗云深,秋露微凉。


    客栈二楼一间客房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咿呀声,似是小窗开合。


    云萧生性敏识,跟着幽灵鬼老学习轻功后更是审慎细谨,肃穆谦和,所虑甚全。只这一声轻响便已睁开了双眼,微蹙眉头欲起身查看。


    正是此时,一阵清风从轻开的小窗拂了进来,撩起了他耳畔几根墨染青丝。


    云萧当即警觉,屏住呼吸,一时未动。


    然而风过几寻,并无任何异味,也无任何异常。时间一久,便也放松了神色,只当自己初次独走江湖太过警觉,欲起身下榻将半开的小窗阖上。


    然而方一动,便觉脑中一阵昏沉,眼前朦朦胧胧地迅速罩进了一层白雾,周身一切都慢慢看不清听不清,眼睛竟不由自主地合上,无法睁开。


    他欲强行起身,手脚方抬起,全身便软绵了下来,使不出半分力气,如置身雾中,被雾所缚,动弹不得。


    云萧心中一惊一凛,他对施展轻功所发出的声响尤为熟悉,此时方觉不妥,便恍惚听到窗边落下极轻微的脚尖点地声,越加想要睁眼起身,但是越挣力越无力,最后便连自身都好似化成了一片蒙蒙的雾,散了开来。


    来人朝他走近,立于床榻前,倾身将置于床内侧的一物拿了起来,云萧心里登时一紧。


    夜里漆黑一片,云萧眼前却是一片白蒙,隐约间似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如丝如缕,淡而不灭,是蔷薇花香。


    “果然是宝贝~”朦胧中听到一声开心的赞叹,下一瞬一阵冷风伴着蔷薇香气拂远,小窗大开,夜间清风再度扬了进来,吹散余香。


    榻上的青衫少年眉间紧蹙,越蹙越紧,全身聚力良久方从袖中滑出一颗碧色的药丸,而后用着渐渐失去知觉的手臂木讷地在床板上捶了三下。


    下时,床内侧竟响起一阵木翼振翅声,随之一只小巧而精致的木制小蚕慢慢从内飞了出来。


    ……


    颍川郡城里临着城门主街的一间客栈二楼,深夜从窗里轻轻巧巧地落下一道纤细身影,那身影欢欢喜喜地拿着手里的东西,刚落地便对着暗淡的月光打量了一下,嘻笑一声,而后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脚步轻快地往前去,走了小片刻,至了城门前,她极为熟捻地凌空翻身一跃,月光下一道红影转瞬跃出城墙丈余,迎着暗色的夜向城外空地翩然踏去。


    似是前方有人在等,那拿着物什的身影明显更雀跃了两分,脚下凌空踏来,身形如燕,翩然若飞。


    却是这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低喝,其声澄澈低回,半幽半肃,音如琴响。


    “把剑留下。”


    第57章 流水无痕


    话音未落一道淡青的身影便已掠了过来,暗夜下似有流光划过,带起些微的冷风。


    半空中那道纤然身影霍地一惊,似是完全没有料到,促然转头去看,未及,便觉身后一道气息瞬息之间竟已临近,还未回过神来,手中已轻。


    “落鹄,反蹿。”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出口虽快,吐字却不紧不慢冷淡明了。


    半空中本已被来人夺去了手中长剑的那道纤然身影闻言竟凭空促然下坠,娇小的身影落地便转脚一蹬,如飞鹄般一蹿而起,在来人面前一蹿而过,竟又从云萧手里夺回长剑,顺势后退蹿出老远。


    “中了‘雾中生’还能追来,而且轻功竟似比我还好,你这人有点意思~”那纤细身影向后化入夜色中,一面说着一面笑了声,声音清脆悦耳,分明是女声,且似还有几分熟悉。


    云萧化去迷药之后匆匆追来,脑中尚有几分昏沉,一时未能辨出。


    方才猛地施力一举夺回麟霜剑还未回力,此时飞身于半空中又无处着力,竟被她以飞鹄之势从面前直窜而过,又一次夺去了麟霜华骨。


    云萧仓促落地,聚力凝神一瞬,便上前一步肃声道:“这剑是在下的,还请两位还来。”


    对面那道纤细身影翩翩然落地,好奇问道:“‘雾中生’无色无味中者至少昏迷三天,我之前看你在屋子里分明是中了,现下怎的还能追来?我先前用它还从未失过手,你倒是告诉我你是怎么解了它的??”


    云萧看了一眼夜色里那道纤细的身影。


    面前这人轻功不俗,内息平稳绵长,武功竟似也不弱,而方才出声提醒面前之人的女子便在不远处,更是不知深浅……不由微蹙了蹙眉,肃声道:“我告诉你,你便把剑还给在下?”


    “好啊。”那少女欣然而应:“你告诉我们,我们就把剑还你。”


    云萧微顿,倒未想到她如此爽快,心下虽不知面前之人是否可信,还是缓声道:“‘雾中生’是迷药之首,我翻看医书时曾有涉略,知其内含‘离神草’,用清气丹凝气去浊可暂时缓解,之后等到身体回力,再用银针刺渡神庭、印堂两穴,注入些许内力,震痛头上这两穴,‘雾中生’的药力便会在越来越盛的头痛中慢慢消散。”


    “竟是以痛来止。”此次说话的是少女身后不远的女子,她不紧不慢道:“你说的不错,‘雾中生’本没有解药,只有珍贵异常半个时辰之内可屏除百毒之气的清气丹可以暂时缓解。之后方有刺激脑中大穴令其消散的可能。”


    可见这迷药多半出于这女子之手。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剑还给他啦。”夜色里一道少女之声嘻然道。


    “慢。”远处女子也露了一记笑声,轻淡而悠长,她道:“可惜他没有说实话。”


    云萧面色一肃,不语。


    那纤细身影的少女道:“哎?你刚不是说他说的不错吗?”


    那女子从远处走近,隐约见得月光下一个肩宽高挑的身影。“即使他身上恰巧带了本应十分难得的清气丹,但刺激神庭穴与印堂穴的施针却不是像他说的那般,只需银针刺渡,注入些内力便可的。”


    一直到走得极近,女子才缓下步子,立在了云萧几步之外:“一来,中‘雾中生’者越动越失力,就算清气丹就在自己怀里恐怕也没有余力取出服下;二来,普通的银针刺渡,脑中之穴早已被雾中生药力浸染,你便是把神庭、印堂两穴刺穿,也根本感觉不到痛,何谈化解……这位公子,我说的对不对?”


    云萧立于原地未有动作,一直待女子止步停下,脚下方才一转——


    却是这时,一道寒光迎面掠了下来,快如闪电,暗月下划过一道冷风,从云萧面门削过。


    青衣的人霍然一惊,心下猛地一震。这少女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云萧眉间已蹙,往后退了一步:“两位要如何才肯将剑还给在下?”


    “你既没有说实话,想要拿回这剑,就自己过来抢。”少女纤然的身影此时已掠近挡在了那女子身前,似是因云萧方才想要对她身后的女子出手,声音中已现了两分冷俏。此时话音一落,左手便一拔,她手中麟霜华骨的剑鞘铿然落下,刻着“华骨”两字的玄青色剑身隐现于夜色中,透出一股凉意。“你这果然是把好剑。”


    云萧突然就动了怒:“两位自认盗剑有理,在下也不多言,只是今日我必要从姑娘手里拿回这剑。”


    冷青色身影猝然一闪,竟如鬼魅一般眨眼便到眼前,伸手便去夺剑。


    纤细身影显然没有料到,吓了一跳,险险往左一侧,转剑一横,剑气划开凛冽如虹,硬生将云萧逼了开。“好快的身法!方才你竟还未用全力,更有意思了~”


    云萧险避掠远,心有余惊。这少女……武功太高。


    一侧站立观望的女子看着黑暗中的少年身影,轻蹙了蹙眉。


    少女仓促之下,一剑使出仍有破风之势,显然已不是一般的高手。云萧心惊之余,眉间蹙得更紧。


    “接着!”那少女突然抬手扔了一物过来。


    云萧一震,下意识地扬手接住,一看也是一把长剑。


    剑身呈赤铜色,如落日余晖,有条条水波横纹印刻在剑柄上,剑穗是鲜红色的双绦穗子,有碎玉编织在红丝绦线中,精致华美,有如珠帘,显然是女子的配剑。


    “你手里那把越水剑是我的剑,比你这把是差了一点,但也是声名在外的宝剑,咱们就换着来比比,要是你打赢了我,我就把你这剑还给你。”那少女弹了一下手中所握麟霜剑的剑身,听得一声厚重的剑吟,转面朝云萧望来:“你觉得怎么样?”


    云萧声肃,不知为何面上已冷,略寒声道:“请姑娘指教。”


    云拢云散,月光从分开的云层中洒下,两道身影几近同时一跃而起,两剑相击,铿然一声。金属相撞的余音散开在夜色中。


    云萧不由再惊。麟霜剑在她手中如良驹遇主,剑刃寒光在剑气催发下冷冽如冰,剑身过处物如霜折。


    他已知面前少女亦是惯用剑者,只道她应是如寻常行走江湖的女儿家一样,取剑之轻捷灵巧为主,不会以力之刚猛冷厉与敌相对,然而执剑交手,这少女周身之气竟当即一凛,出手间一股冷厉杀伐之意扑面而来。剑之轻捷灵巧有,刚猛冷厉竟也有。一身剑法精绝高妙,对敌冷静犀利,沉着于心,运剑如鸿,分明是对战无数,久经刀剑争伐的江湖高手。


    几个回合下来,云萧已显吃力。冷青色身影横剑掠远,欲闪到少女背后,人未至,已被少女背剑拦下,转腕一抖,头也不回地一剑斜劈下来,凛冽的剑花旋转如轮,伴着秋风迎面惊寒,直逼云萧心门。


    青衫的人凌然一惊,飘云鬼步一掠而远,险险避开,手中剑即时横过相抗,仍被少女斜劈下来的剑气划伤了手背,加之麟霜剑本身剑气便重,更是难抗,立即有血珠沁了出来。


    “你认输吧。”那少女半空中道了一句,声音是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凛冽肃然。


    云萧一言不发,抬眼望来。


    他已明白自己所熟悉的那套剑法,不过是叶绿叶与他练习所用最寻常的剑招,对剑中高手而言,一招一式一来一去都太过平常,只需一眼便可看穿,根本不足以与面前少女对战。唯一可战的是自己内力虽然也不如面前之人,但似相去不远,故而能抵挡一时,再加上一身诡谲飘忽的轻功,虽伤不了面前之人一分一毫,但躲开这少女的攻击也并不难,他当然知道,这少女至此也未用全力。


    无招致胜,力不久逮。


    云萧一时掠远,听少女道了一句让自己认输,心下便凝了一股冷意。


    眼神三分肃一分寒地凝在少女此刻握在手中的麟霜剑身之上。脑中刹那间掠过深刻入心的那七十二个朱砂小篆。


    剑起九式,一式一层,以终为始,以无为有。第一式,流水无痕。


    淡青的身影突然一跃而来。


    少女略略抬眼,见其抬手转腕,手执越水剑极其平实的一记横削便要攻来,不以为意地扬剑来挡。


    “阿悦!”不远处的女子见着,目中陡然一惊,急喝一声。


    与此同时少女周身一震,欲要避开,已来不及。


    原本平实的横削经由腕力一抖,甩出起伏的剑花,如水波推陈开来,注入剑中的内力由剑招牵引化作剑气幅射在剑锋三寸开外,潋滟渐隐无点痕,冷厉如光却微囊。如水拂过,荡涤尘埃,其速却诡。


    面前少女扬起麟霜剑挡下了推陈临近的越水剑,但剑身之周的剑气如水一样幅射袭卷,竟连带着麟霜剑剑身之气一起逆卷袭来,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她胸口。


    云萧初用这一招,其力并不强,加之先前交手,内力损耗已巨,能用来注入剑中的内劲已不多,但饶是如此,少女的面色仍是当即一白,握剑的手一颤,嘴角沁出了些微血丝。


    云萧并无意伤她,但夜色中并不知她嘴角有血,已受内伤。见其动作滞顿了下来,当即抽剑闪身,脚踏飘云鬼步直取少女手中麟霜剑。


    少女回神过来,云萧的手已握在麟霜剑柄末端,用力一旋,就要从她手中夺过长剑。少女面色一凛,也不管嘴角血迹,面上凛冽之气未改,借云萧夺剑一旋之力转剑后削,直直削上云萧的手臂。


    这一招实是逼云萧放手,一旋之力原本是云萧夺剑之用,旋转过来便可将剑从少女手中夺过,但是面前少女借力一削,云萧只能放手,否则还未旋转过来,势必被麟霜剑削在手臂之上。


    少女五指一转,正欲重新握过麟霜剑,然而剑锋处一滞一扬,剑柄伴随旋力自然脱落,竟已落入了少年手中。


    手背上溅上一股温热,少女惊了一惊,不由得愣了一瞬,云萧握紧麟霜剑,脚步一转,已飞速掠了出去。


    “你宁可受伤也不放手?”夜色中的少女顿在原地,疑惑地望着飞身退远的少年身影:“我若用力再重一分,你的手臂都有可能被削断,这把剑对你这么重要么?”


    第58章 丐帮帮主


    云萧站离两人数步之外,扬手将越水剑扔给了面前之人。“你的剑还你。”而后抬手捂在右手手臂之上。并不欲与她们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在下的剑已取回,告辞。”


    有血从他捂在右臂上的指间溢出,很快将淡青的衣袖染红半截。


    “喂!”少女禁不住追了上去,“我不是故意……”


    夜色中的身影却当即踏着鬼魅般的步法掠出丈外之远。


    少女缓步停下,有些怔神地望着即将离远的少年身影。


    却是这时,天际层层叠叠的乌云被风吹散,银白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那道淡青色的身影。


    少女一眼望见,忽地一怔,惊愣道:“……是你?小哥哥!”


    她喊声极响,云萧听罢愣了愣,此时方觉这声音有些微熟悉,忍不住止下身法,回头望去。


    月光愈亮,清辉洒落一地,一袭鲜红赤色的红裙在月光下更显幽艳,少女身形纤细,立身已远,发尾上拖下来的长长的朱红色发带正被夜风撩起,如花如火,明艳非常。


    一双星子般熠熠有神的双眸正含喜意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云萧看清,微怔,愣了半瞬后方才敛目抱拳,于远处轻声道:“……是阿悦姑娘。”


    “你记得我!”那道的纤细身影几步跑近了过来。


    云萧犹豫了一瞬,欲转的脚步停了下来,未再施展轻功,停在了原地。


    “我没想到会是你!要是知道是你我就不抢你的剑玩了。”红衣少女停在云萧身前,一脸又喜又忧的苦色,看见云萧手臂上的血迹,立时想要伸手去扶。“我不是有意伤你。”


    云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少女的手,其实并未完全放下心来,握紧手中之剑,面色微缓,并不说话。


    “原来是麟霜华骨,难怪两位长老笃定绝计是少有的传世宝物。”不远处的素衣女子缓步走近,口中道:“也算他们有眼光,这公输家第三代的镇庄之宝麟霜剑,至尊至贵至圣,何止是少有。”


    云萧闻言微愣,麟霜剑原本作为公输家的镇庄之宝藏于祭剑山庄之内,得见之人应该不多,到师祖手中之后虽行于江湖,但听青叔他们之言清一师祖多行于先帝左右,江湖中得见者应也不多,到了师父手上之后便不曾取出过,如今在自己手上,料想江湖上一眼便能识出的人应是屈指可数,不想面前这女子,看似寻常,却能一眼认出。


    “姑娘认得在下的剑?”


    “你手里拿着麟霜剑,身法是轻功绝世江湖排名第一的幽灵鬼老门下,剑法起初平常看不出师承,但最后伤了阿悦的那一剑却实在不同寻常,如果我没有看错,竟有几分终无剑法的气势。”


    云萧骤然一惊。墨夷家灭门数十年,终无剑法失传已久。归云谷得之已巧,面前女子竟似连终无剑法都能看出一二?!


    面上禁不住肃然起来,云萧放开捂在伤口的手,向着月色下走近过来的女子揖手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一旁的红衣少女此时笑脸一扬,与云萧道:“你定是初入江湖不久,所以才不识她。她虽不常于江湖走动,但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声名,识得她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那素衣女子望着云萧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我是现任丐帮帮主,郭小钰。”


    云萧闻言不免一惊。


    于今江湖上声名最盛的势力除却世家当属归云谷、惊云阁、祭剑山庄、神女教、青娥舍之流,但丐帮弟子遍天下,从没有人敢小看丐帮。而丐帮行事一向低调,但长于消息收集与传递,其主之能不容小觑。却是这一位看似寻常且……的女子?


    “云萧公子不说话,是不相信么?”素衣女子脸上神色淡淡,仍旧是那样不紧不慢。“因为我不会武?”


    云萧一愣,当即抱剑回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见识短浅,未曾料到丐帮帮主会是一位不会武功的女子……方才一瞬失礼了。”转而又一愣,“郭帮主方才唤了在下的名字?”


    那红衣少女眼中一亮,望来:“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是云萧么?”


    云萧静一瞬,点下了头:“在下姓云,单名萧。”


    素衣女子续道:“你必是归云谷清云宗门下,传闻中端木谷主五年前收下的新弟子,年纪轻轻便谦恭细谨,温文沉肃的清云鉴传人第四徒,云萧公子。”


    云萧举目望来,郭小钰只一笑:“你手里拿着麟霜华骨,我既认了出来,便难免往归云谷去猜测你的来历,毕意这把剑此刻原本应该在端木若华手里。这一位,是绝不可能轻意弄丢此剑的。”


    云萧犹豫片刻,再度向面前女子抱剑颔首道:“在下的确是归云谷清云宗下,云萧。”


    “你是归云谷出来的?!”想来归云谷在江湖上声名确盛,那红衣少女闻言语气中便满是好奇探究:“我听闻归云谷现任的谷主是女子,而且眼睛是瞎的,腿也是残的,是不是真的??”


    月光下的青衫少年闻了少女的话,一瞬间竟心如针刺,面上当即一冷,声音既肃且寒:“家师确实是女子,而且双目失明,双腿不便,长年坐在轮椅中。阿悦姑娘问出此话,知道了又如何?”


    红衣少女被他声音中明显的冷肃惊了下,神情便愣了愣,这才意识到那人备受天下人敬仰,且是他的授业恩师,自己方才的言语分明是冒犯到了他的师门,便怔怔地低下头来不知在想什么。


    郭小钰轻叹口气,伸手弹了弹红衣少女的额头,转而对云萧道:“阿悦心直口快,言语间许是对端木宗主有所冒犯了,云萧公子身为其弟子动怒也是正常,她已知错,还请云萧公子莫要再介怀。”


    云萧不语,半响道:“在下还有事,这便告辞了。”言罢头也不回地向着城里走去,临至紧闭的城门前,身形便一掠而起,飘转如鬼魅,眨眼间便离了,回了之前所住的客栈。


    郭小钰看他走远,下时转头去看身旁的少女,见得少女望着青衫之人离开的方向,面上有些寥落。“小钰,他是不是生我气啦?”


    郭小钰道:“生气也是正常,你方才那话要是在少央冷剑面前说了,怕是被抹了脖子都是极有可能。”


    红衣少女砸舌:“这么吓人,那我以后得好好练练剑法了。以免真的遇着了,打不过她。”


    郭小钰又伸手弹了她的额头:“打不过自有我在,必不会叫她伤得了你。”悠悠一笑,郭小钰又道:“而且再过经年,你未必打不过她。”


    红衣少女挽住郭小钰一只手臂,拽着撒娇道:“那好啊,待我这次从师姐那里取回了师父的剑,一定好好进修一番!”少女似想起什么,又道:“原来那竟是传闻中的麟霜剑,难怪不同凡响,小钰你怎么好似什么都认得?而且马上便因这剑识出了他是谁……”


    郭小钰摇了摇头:“其实我识出他的来历主要还是因为雾中生。”见红衣少女面露不解,郭小钰道:“因为只有归云谷主端木若华的点水针法能在服下清气丹后施针传力至印堂、神庭两穴将其刺痛,从而化解这天下第一的迷药‘雾中生’,除此之外,别无他解。”


    红衣少女哦了一声:“他能解雾中生一定是会点水针法,点水针法是端木若华独有,所以他必定和端木若华有极深的渊源,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她的弟子……小钰你真聪明!”


    素衣女子转目来横她一眼:“是我聪明还是你笨?”


    红衣少女吐舌:“都有都有好了吧,你也聪明我也笨~”


    郭小钰但笑不语,脑中却思,中了雾中生之后,全身逐渐僵麻,他当真还有余力将清气丹喂自己服下?


    转眼看见红衣少女又去望青衫之人离去的方向,郭小钰便道:“先前打斗不是受了些微内伤么,你自视太高不肯用全力,吃亏了吧,明日便要动身去你师姐那儿,还不快随我回去歇息了。”


    红衣少女小叹口气点头:“哎……好,可惜没能帮你抢到宝贝去换银*子。”


    郭小钰笑:“再回颍川,你大方点应了那酒楼去当几天厨子也是一样的。”


    “我才不要!”红衣少女闻言立即嗔一声,鲜红的身影一跃而起,率先向城内回了,“我这身厨艺只用来给喜欢的人做好吃的,才不要给你拿来赚银子呢~”


    素衣的女子脚步悠然地向着城门走去,夜风扬起,原本应是紧闭的城门在她踏近的步法中慢慢敞开,竟自行打开了能余两人的空隙,待得女子踱步而入,又在其背后慢慢合上。


    此时红衣少女跃过城墙正落于城内门前,转头看一眼素衣女子身后正慢慢合上的城门,眼儿晶亮的笑了笑,“你布的这些阵法实在太诡异了,看着像是鬼在推门。”


    “知晓其间之理便道再合理不过。”素衣的女子眉眼文静地笑了笑,率先踏步而走。“实在是你笨了些,听不懂其间之理。”


    红衣少女忙跟上:“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哪个不说我聪明,小钰,你要相信我,其实真不是我笨,是你太聪明……”


    素衣女子神色淡淡,眉眼温柔。听而不语。


    次日,秋晨微凉。


    云萧执剑牵马走出颍川城,立身城门之前,顿步一瞬,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昨日那老者为他卜卦的方向。眼中微有空茫。


    眉间不明所以多出一分纷扰,云萧强自敛神,不去多想,而后翻身上马,一袭青麾向着颍川城外的古道上策马而去。


    第59章 风雨欲来


    京都洛阳。


    一处老旧却极为繁华的茶馆内,一人斜倚朱栏,浅淡而悠然转着手中玉骨扇,面上似冷不冷,嘴角似笑非笑。


    一名老者推门入了厢内,见到栏边之人当即拂衣而拜:“参见少阁主。”


    栏边之人仍旧悠然淡淡地倚着,闻声动也未动,扬了扬扇支使身侧的女子上前扶起了老者:“余老不必多礼,此前托付之事你查得如何,且过来与我说一说。”


    余老上前,行礼过罢面上便现了暖慰之色,径自在白衣人面前的圆桌上落座下来,声音中三分恭然两分慈爱:“回少阁主,老朽查过之后,发现确如少阁主所料,近年来多处之事,似乎都与‘影网’脱不开干系。不论是公输家十万陨铁被夺、还是少阁主与端木先生在关中遇袭……”


    “咳……”站在白衣之人身侧的红衣女子忍不住咳了一声。


    栏边的人面色不变,目中却微微一闪,他轻轻敲着手中折扇,浅淡道:“两年前遇袭之事,此番查证下来,可知前因后果我一路沿公输家陨铁线索追查到蜀川之地,虽见一些端倪,却还需与你所得的线索对证一番。”


    余老正色道:“不知少阁主查到了什么?老朽查探下来,端木先生在江湖上虽负盛名,得罪之人却不多,真要论及,或许也只有凌王一派的势力对端木先生……”


    “咳咳……”那红衣女子看着余老,又咳了一声。


    艳色的红梅在白衣上绽开如烙,栏边之人眸色转幽,如剑长眉挑了一挑:“璎璃,若是嗓子不好,本公子叫人给你治治。”


    璎璃立时低眉敛目:“谢公子,属下很好,并无不适。”


    “若是如此,那便闭嘴。”梅疏影冷冷道一声,而后转目过来,望着余老笑了一笑。


    老者不明所以,一愣。


    璎璃便就忍不住咽了声口水。


    下刻果然听梅疏影开口之声幽寒起来:“余老,我此次过来与你会面,一面听听说书,一面赏赏秋菊,兴致本是极好。只不过……”话到此处,语声已冷:“你左一个‘端木先生’,右一个‘端木先生’……是有心扫我兴致么!”


    老者被他最后一句中的冷厉惊得一怔,眉间便拧了一拧:“小影你……”


    梅疏影的脸色本已冷下三分,听老者唤了一声,面上便一怔,而后眉间现了三分厌色,倒不是对老者,反像是对自己这股提到那人便难以自制的脾气。


    静一瞬,他重又垂目转首,不看旁人,只握紧了手中的青玉扇。“影网之前行动,未曾牵涉过端木若华,那次想必也一样,应是冲着我惊云阁而来。”


    余老微蹙着眉多看了面前之人几眼,方才道:“少阁主说的不错,关中之事,一来确是影网所为;二来确是冲着少阁主而来。”顿了顿,他续道:“影网暗中盗卖江湖消息,明里暗里与我惊云阁作对已有多年,对少阁主出手也在意料之中,年初我按少阁主吩咐在洛阳放出破绽,流出伪少阁主的行踪,不日之后果然有人来此出手。”话到此处老者神情便现了伤痛:“老朽惭愧,未能保全伪少阁主的性命,也未能截下来者一两人,竟让他们全身而退。”


    梅疏影此下便是真寒了面色:“……无妨,你已尽了全力,不必过于自责。”他慢而悠地抚了抚手中玉扇,不轻不重道:“他们既当真现了身,便说明确实对除去我势在必行,若是惊云阁于他们如此碍眼,想必是对他们所谋之事阻力甚大。”


    璎璃拧眉道:“可是当年蓝长老和苏长老初遇害,我们首次发现影网行迹之时,影网却并未对我惊云阁……”


    梅疏影面色陡寒,半晌未接话。


    璎璃这才惊醒,忙住了口,满面自责地拧了眉:“公子我……”


    语声难得寥肃,梅疏影抬眸望远,避而道:“关中之时他们是第一次对我出手……那时我去梁州,是为找乐正家调查一桩旧事。”梅疏影神色莫明,手中捏着玉扇扇骨,无意识地以指轻抚。“我原本以为他们并不知晓我欲调查之事……可现下看来,他们必然知晓。”


    璎璃面色一紧,上前一步:“公子的意思,那桩旧事与影网有关?”


    梅疏影面色幽冷:“若不如此,他们怎会偏偏在我着手调查此桩旧事之际,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余老听罢面色也肃,开口道:“还有一事,老朽觉得应该向少阁主禀报一声。”


    梅疏影静了片刻,方抬头来问:“何事?”


    “老朽着手调查关中之事时,发现两股势力似乎也在调查此事。”


    扇柄微转,梅疏影道:“一股是乐正家。”见着老者点头,梅疏影续道:“还有一股……”眉间微动,他道:“莫不是凌王?”


    余老一惊,不由佩服:“少阁主料事如神,正是。”


    璎璃随即想到什么,望向梅疏影。


    梅疏影冷冷挑眉:“小苏婉与我说过,彼时端木若华来回豫州、梁州,凌王的人一直跟着,你俩是否觉得……那叶齐看到有人同他一样想致端木若华于死地,于是暗中调查这股势力,极可能是想引为助力?”


    余老向着璎璃方向看了一眼,正色道:“老朽觉得极有可能。”


    梅疏影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璎璃惑道:“公子笑什么?”


    梅疏影脸上笑意一收,冷声道:“我笑你们虑少而谋浅,忧近而失远。天下人都道最想致端木若华于死地的人就是他凌王,那女人若无端出事,凌王必备受追疑,于他所谋之事大有弊害。所以叶齐又怎会觉得出手之人是在助他?”冷哼一声,他道:“时机未到,贸然出手,横加引祸。他不过是想知道谁欲顺手惊一惊、害一害他罢了。”


    惊一惊?害一害?


    余老与璎璃怔了少许,迟疑道:“公子?您说的时机是何意?凌王为何忌惮被追查?他所谋是……”脑中迅速闪过一念,余老、璎璃陡惊:“难道是?!”


    梅疏影面色悠然,满面泰然自若:“叶齐为人,怎会甘为臣下?他有所谋,本公子可是半点也不觉得奇怪。”


    璎璃震惊:“这消息属实?凌王确实在谋……”余话未说实,璎璃面色极肃道:“此事不防恐将天下不宁,公子,是否应及早通知文先生知晓?”


    梅疏影嘴角扬起浅笑,眼中神采奕然:“我便是不在蜀川之地一探那天凌山庄的究竟,叶齐的心思墨染又怎会预料不到?”梅疏影看着璎璃,一挑眉:“这就是为什么同样与本公子一同长大成人,墨染是我惊云阁副阁主,而你和玖璃只能跟随本公子身边当个护法,跑前跑后,舞刀弄剑。”


    红衣的女子脸涨得通红,瞪着梅疏影半晌,微低头道:“公子你在说我和玖璃笨。”


    梅疏影狭长的凤眸半眯起,面上笑容是不加顾忌的肆意:“呵,是又如何?”


    “公子……”璎璃听他毫不顾忌地应声笑答,不由羞恼,闷声低着的头又扬起瞪向了笑得风流肆意的人。


    那人眼中流光溢彩,笑容恣肆,悠然自若,一派从容。


    璎璃怔了怔神,便又闷声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梅疏影一把折扇敲上璎璃的头:“你和玖璃武功都不弱,但若一直是这样的见地和心思,你们的亲事本公子还得再琢磨一下了。”


    璎璃一愣。


    梅疏影唇角一扬,续道:“两个大的都笨,若是生下小的想来也聪明不到哪儿去。”白衣之人含笑望来,满面自若:“璎璃,你说是不是?”


    ……


    “阿嚏!”荆州边界,受命护送蓝苏婉至襄阳郡的玖璃突然打了一声响亮的喷嚏。黑衣的人顺势勒住缰绳,缓下了马速。


    轻薄的蓝纱飘荡在马背上,蓝苏婉骑马纵出几步,止步回头。“已出襄阳郡,再过去就是荆州了,玖璃不必再送我了,回梅大哥身边吧。”


    黑衣男子抱剑肃声:“公子先行去到洛阳会见余长老,言明等玖璃过去便要出门行事。小姐一路保重,沿途若查觉有异,便用惊羽召唤羽卫保护小姐安危。”


    蓝衣的人微微浅笑,发髻上浅蓝色的细簪在晨光中晕染出极美的光华,她微微点头,抿唇而笑:“谢谢玖璃,苏婉会记得,这便回谷去了。”


    再度点头示意过,蓝苏婉温声道了句:“再会。”便一扬马缰,向着荆州方向回了。


    黑衣的人静立晨风中,目送蓝衣少女渐行渐远。许久,方一勒马头,转身往来时路驰回.


    “少阁主,您当真还欲插手?”余老几分忧心地望着手执玉扇的人:“明知我们一动,影网便步步紧逼……”老者叹了一口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老阁主已去,你若再生差池,老朽怎么对得起老阁主的嘱托……”


    梅疏影面色如常,眼中微光轻转,许久道:“余老,你莫不是以为,只要我们不动,就可安枕无忧?当年灭门的世家与我惊云阁并无干系,因而我等不插手,就可置身事外?”


    余老不答话,璎璃静立一侧,紧紧看着二人。


    白衣流动,艳色的泼墨红梅傲然轻绽于衣襟、袖摆处,梅疏影立身道:“江湖之上,风云旦起,水倾潮涌,没有谁真的能独善其身……若偏安自保,只会更加危而不知。我惊云阁立世,向来无所畏惧,此桩旧事虽牵涉甚广,势力极深,但也并非无处着手,无力能抗。我既决心要查,便是已三思过了。”


    余老长叹一口气,便只道:“既是如此,公子一路去到徐州小心。”


    玉扇一转,梅疏影负手而立,一声冷笑:“在这江湖上,能叫本公子小心应对的人可不多,影网若再出手,倒要看看来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璎璃抱剑凝声:“属下必誓死保卫公子安危,余长老请宽心。”


    老者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言。


    南荣家灭门一事牵连甚广,涉势极深,惊云阁贸然来查,真可谓无端引火烧身,分明是百害而无一利,少阁主自幼聪颖,怎会看不明白?又为何要这样执意……


    余老再看白衣的人一眼,忍不住又叹气。分明不是糊涂的人。


    第60章 枫叶樟林


    出颍川城一直往东是条官道,再行二十里便生岔路,岔路一分为二一者往东一者往北,往东则通徐州往北则到冀州。


    云萧骑马在此岔路口骏巡许久,始终不见纵白,约莫等了两个时辰,便留下一只木蚕为引,自己独自纵马往东。


    为纵马引路的木蚕经青叔设计,可直接领纵白行往徐州,自己虽加了点小机括让它飞到此处的这个时段里等自己一日,但应是未能如期开启,木蚕直接领着纵白往徐州方向去了。


    想到此处便也不再耽搁,云萧虽有意下次好生修整一下那机括小蚕,但此下只得独自骑马上路。


    如此行过小半个月,经谯地过彭城已近徐州境内。


    问路罢,打柴的老丈指着路途尽头一片秋枫茂林对云萧道:红枫林后面就是一片樟子林,树密草深,占地有百余亩,绕过那片樟子林就到徐州的东海郡。


    云萧立于马侧,望了一眼远处广茂的树林,再问道:“此林似乎极广,绕行而过需几日?若是不绕又如何?”


    那老丈道:“绕过去大概十天的脚程,公子骑马的话应是不出七天,若是不绕,虽然路难走些,但毕竟是直来直去,最多三天也就出去了。”


    云萧心领神会,想到纵白必定是穿林而过,便有意打林中而行,正欲向老丈道谢,便听老人家又道:“公子一个人骑马来去想必是想直接穿林而去,只是前日里听附近人家说见了一匹野狼钻进了林子,那狼体形甚伟,毛色雪白,看着吓人,想是极为凶狠,我听几个乡邻说得真切,不像有假,便想劝公子小心些好,要是不着急路程,还是别冒那个险,绕着走好了。”


    云萧听罢温然一笑,立时道:“敢问老丈附近人家是哪日看见那白狼?”


    “就在昨日。”


    云萧谢过老人家牵马欲行。正翻身上马,便听老丈一面往回走一面嘟囔道:“现在的娃儿,不管男的女的胆子都大……人少也走林子,人多也走林子,走货也走林子,两手空空也走林子……便是听见有狼也不怕。”


    云萧听了,笑了笑,便也没放心上,一扬马缰径直往枫叶飘零之处行去。


    枫林之中景色极好,正值深秋红叶满眼,偶有林风穿过,火红的枫叶由枝桠上飘落下来,纷纷扬扬辗转远近,如落花,如蝶舞,妖娆难掩,风光极妙。


    林子不算太密,大小枫树间隔适中,骑马可过。


    云萧原本纵驰的马速不由自主地放缓下来,骑马踱步于枫林中慢行而过,似被景色所惑,竟不由自主地转目四顾,眼望一片风中飘飞如雨的枫叶,心境有一刹那极为空灵安逸,似是浸润入景,万物皆空,世间诸事皆已远去。


    他如一片落叶徜徉风中,什么也不用想。


    没有愁,没有忧,没有惊扰喜怒,没有悲欢离郁,只有一段安静而宁和的前路,红枫相伴,清风徐徐,人事如潮,我心如伊。


    “秋花偏似雪……”如在天边如在耳伴,少女空灵而又爽朗的声音响起,似染上秋枫林意,满满皆是韵味。


    “……枫叶不禁霜。”少年下意识地吟出,声音且清且静,一句吟罢,心已幽然沉静如浮云。


    一林之宽,相隔数十棵飘叶红枫,一袭青衫如冷叶,一缎橙衣如初阳。闻声,几乎是同时转头相望,视线隔着万千飘零的枫叶,远远近近,看不清晰。


    两人俱是骑在马上,一者往东,一者往西,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身下的马儿依旧往前踱着,两人慢慢错身而过,林风一静一扬间,又是枫叶满眼。


    “落落青天月上后……”橙衣少女望着远处那一袭影绰青衫,语声含笑。


    “……萧萧红叶雁来初。”红枫飘落间只隐约见得扬起的橙色裙尾,此情此境,云萧温然接口,突然心情很好。


    “哈哈……”那少女极为英气地笑了一声,听得她冷俏地喝马一声,一袭橙衣穿过万千枫叶,迅疾如风,纵行远去,毫不留恋。她最后大声道:“秋山映霞一川红!”


    云萧望她远去,回转过头眼中莫明也染了笑,轻轻夹起马儿,枫叶飞旋之间,亦是纵马迎风,叶落间青衫扬起落下:“落叶逐流两岸枫。”


    相背而驰,各奔东西,一纵即远。


    只留下一个隐绰的身影,两三句吟咏,一道悦耳的语声,还有那一林纷纵不息的红枫,和相背纵马随风而去的爽朗和豪气。


    那时那刻,岁月静好,君心无尘,无忧且安。


    巫聿胜艳第二次与他擦肩而过。


    ……


    方出枫林不过半里,迎面就是一丛茂密的樟子林,树密且杂,参差葱郁,已是深秋时分,除却林边枯草微寥,林中绿荫尚浓。有几处望过去只见一片深绿不见尽头,可见其茂。


    云萧迟疑一瞬,夹着马儿慢慢迈入了林中。


    渐入渐深,树林更密,不得不下马而行,再行过小半个时辰,一人一马已至树丛深处。


    云萧却忽见草径中从北面延生出了一条较为平整的小道。


    说是小道只是相较这大而密的林子,其实路宽一丈有余,便是马车也能挤得过身来,只是道旁有树,看起来难免束缚,又是在这密林深处,故而显窄,称之小道。


    云萧一眼看见便知这林中并不像老丈说的那般幽僻,这小道延伸开来不见尽头,显然是有固定的商旅马车穿行。可走货捡这样的林中密径,着实引人深思。


    云萧牵马至道路中间,本欲翻身上马,抬头来忽见远处一片白影飞速闪过。


    那白影纵驰如风,迅疾非常,可又如何逃得过经年下来身法已如鬼魅的云萧。


    即便只一瞬,云萧也看清了那白影正是纵白。


    心下微喜,云萧身形猝然而起,旋身而上极轻地在马背上点了一下,如一片风中枯叶一样向白影闪过的地方飘了过去,口中同时喝了一声:“纵白!”


    声起音落间淡青的身影已飘出极远,那道雪白兽影听见唤声明显滞了一下,而后停下了四爪望向声源处。


    云萧远远见它停下,便也会心一笑,身形一掠正要去到纵白身边。


    却听“嗖——”的一声,一道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直飞向停下了四爪的纵白。


    纵白雪白的狼耳一耸,立时从云萧方向转头看向飞箭射来之处。欲避不及,铁箭擦着它的脊背而过,箭身还未飞远,雪白的皮毛上已被带出一圈血色。


    云萧骤然一惊,这才从飞掠的风声中辨出远处一片簌簌的脚步声正迅速向纵白围拢过去。


    纵白吃痛,急嗷了一声,四爪再次向前奔去,一面纵驰一面回头看了云萧方向一眼。


    “纵白!”云萧想要唤住它,下一瞬惊见更多箭雨射向纵白,其劲穿风,凛冽非常。


    纵白一面躲避一面往前狂奔已不再去看云萧。


    它体形硕大毛色显眼,即便奔行迅疾在一片深绿中四周射来之箭也对的极准。箭雨中突见它前爪一个趔趄,似是绊到什么藤蔓之物,狼头一低整个壮硕的狼身栽了出去,被冲力带出数十步不止。


    云萧一眼望见,纵白腹下一滩血迹甚浓,前爪的肘肋处也有一个血洞正汩汩地流着血,竟是已受伤不轻。


    “纵白!”云萧一惊一怒,手腕一转麟霜剑的剑鞘已扔了出去,击落了离趴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爬起的纵白只有几寸的数支羽箭。


    冷青色的身影如片落叶一样飘了过来,以诡异的速度掠到了纵白身前,右手将麟霜剑一扬一转,运腕间抖出一轮剑花,数十支羽箭全部被他打落。


    此时射箭的人也近了眼前,数十个身穿紫绡翠纹裙的女子冷着面色迫近过来。手中长弓拉成半圆,箭在弦上,正紧紧对着云萧及他身后的白狼,随时可以放箭。


    纵白挣扎着爬了起来,尖利的兽牙连连呲起,鼻梁两侧夹起极深的沟壑,脊背上连带颈上一圈毛发都竖了起来,想要从云萧身后走出。


    “诸位因何要伤它?”云萧面上冷肃,拧眉看向众女子,凝声开口。


    女子们闭口不答,看着云萧,眉间也是紧蹙。


    下时,云萧耳边不远处传过一声风啸,众人皆转目。云萧偏头间只见狭长的鞭影卷着劲风甩出两丈有余,细铁鞭尽头一道黑影狠狠摔出,滚在草丛中“呯——”地一声撞上一棵老树才止下。


    云萧心头略惊,这一下出手极狠,那人必已重伤。


    还未及再多想,凌厉的细鞭林中一扬化出三重鞭影,竟已再度挥了过去,鞭尾三角形的铁锥刺在日光下泛出寒光,其势如电,破空有风。


    云萧心头一震,未料到出手之人致人于死地的决杀态度,怔愣间想要出手已来不及。下瞬目中只一震,身后冷风如啸,一道白影以他往日从未见过的速度扑了上去,毫无滞顿地扑在了树丛中那抹黑影身上。


    “纵白!”


    白毛带血被铁鞭拉出一长条,和着血肉一起飞溅在光影中,纵白极低地嗷呜了一声,下瞬竟低头一口咬在身下那人身上,睁着猩红的兽眼不顾伤势爬起来就往林深处奔逃。


    云萧惊顿于地,一时震极。下一瞬一道绛色身影如飞鹄蹿起跃出,手执长鞭迅速朝纵白方向追了上去。


    云萧既震且惊又忧,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身后步声簌簌,一回头便见众女一面张弓放箭一面作势欲追。


    “住手!”虽不知纵白为何要救那人,但他与纵白心意相通,知其所为必有因由,故毫不犹豫地出手阻拦,飞身跃起的刹那但凡射出之箭无不被云萧打落。


    “让开!”终于众女眉间一横,异口同声地吐出一句,声音冷峭,已齐齐调转箭头对准了云萧。


    云萧肃立不语,一动不动地立于众女面前,清光之下。


    众女眉头微皱,下一瞬箭如雨下,数十只箭矢毫不犹豫地向云萧射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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