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是化名为“公孙明”的镇北侯府第一毒士,公孙亮。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公孙亮缓缓地,对着他做了一个用手指划过脖颈的动作。
考场之内,文斗为王。
考场之外,生死相搏。
静。
死一般的静。
贡院之内,数千名寒窗苦读的士子,此刻都成了困在狭小号舍里的孤岛,除了偶尔巡查的考官那压抑的脚步声,便只剩下数千支狼毫毛笔划过纸张的,细密如春蚕食桑的沙沙声。这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是野心与欲望在无声地交响。
陆渊面前的桌案上,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开,墨香混合着木料的陈旧气息,钻入鼻孔。卷首之上,用馆阁体写就的蝇头小楷,清晰地展示着本场会试的第一道策论题:《论孝道与忠君之辩》。
好一个《论孝道与忠君之辩》!
陆渊的眸光微微一凝。这题目看似中正平和,实则暗藏玄机,是一个专为他,或者说为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量身定做的陷阱。
孝,是维系家族的根本,是勋贵集团强调血脉传承、门阀利益的基石。忠,是巩固皇权的利剑,是帝王要求臣子无条件服从的铁律。将这两者放在一起“辩”,就是要逼着考生站队。偏向孝,则有藐视君上之嫌;偏向忠,则可能被攻訐为不顾人伦、冷血无情。无论怎么选,都可能被抓住把柄,进行攻訐。
就在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准备破题的瞬间,一阵莫名的烦躁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升起,紧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困意,如潮水般涌向他的大脑。
眼前的策论题目,字迹开始微微晃动,变得模糊。脑海中原本清晰构建的几个论点,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变得迟滞而混乱。
他放下笔,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如电,扫向斜对面的天字七十三号号舍。门缝里,那双阴鸷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窥探着他,充满了冰冷的期待。
公孙亮。
与此同时,一丝极淡的、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顺着号舍间的气流飘了过来。那味道初闻像是雨后泥土的清新,细品之下,却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
【宿主,你的心率出现不规则波动,大脑皮层活跃度正在以每分钟3%的速度下降,这是典型的轻微中毒反应。】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调调,对面那个叫公孙亮的家伙,点了一支特制的‘迷神香’。要不要本系统帮你分析一下成分?友情价,100才气值,直接兑换【百草通识(初级)】知识包,包你成为半个郎中,以后行走江湖不怕被人下药!
“兑换。”陆渊没有丝毫犹豫,在心里回应。
【成交!】
瞬间,一股庞杂如洪流的草药知识涌入他的脑海。那股在空气中飘散的异香,其成分被迅速解析、命名、归类。
七日醉。
以七种具有致幻、麻痹神经功效的南疆奇花异草混合而成。点燃后无烟无色,香气极淡,却能通过呼吸,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人体,让人精神涣散,思绪混乱,最终陷入长达七日的深度昏睡。长期吸入,更会造成不可逆的记忆衰退,让人变成痴傻。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歹毒的手段!这已经不是科场舞弊,而是蓄意谋害了。
陆渊心中杀机一闪而过,脸上却未表露分毫。他拿起水囊,倒了些清水在一方干净的帕子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捂住了口鼻,仿佛只是因为天气干燥而感到不适。同时,他暗中调动起那股因系统强化而生出的微弱气力,沉入丹田,护住心脉,强行在被药物侵蚀的脑海中,维持着灵台的一丝清明。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重新拿起笔,笔尖在宣纸上方悬停,却迟迟无法落下。他紧锁眉头,用力地抓了抓头发,将发髻都弄得有些散乱,露出一副烦躁不堪、灵感枯竭的模样。他时不时看看题目,又抬头望望号舍低矮的天花板,将一个文思枯竭、心神不宁的考生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斜对面的门缝里,那双眼睛里的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冰冷的视线中,多了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公孙亮显然已经放松了戒备。在他看来,陆渊已是瓮中之鳖,彻底中招不过是时间问题。此刻的挣扎,不过是落入蛛网的飞虫,徒劳而已。
陆渊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寒芒,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心神恍惚之时,他的脑海中,一篇石破天惊的文章正在飞速构筑。
《忠孝一体论》。
你想让我辩?我偏不辩!你想让我二选一,我偏要告诉你,真正的忠与孝,本就是一体两面!
他要彻底跳出对方划定的战场,在更高的维度上,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笔尖终于落下。
这一次,再无半分迟疑。
他没有从“家”与“国”“亲”与“君”的小处着眼,而是开篇破题,直接将“忠”与“孝”的定义,从世俗的枷锁中解脱出来,无限拔高!
“何为忠?为君主一人之喜怒,为一姓一家之私利,非忠也;为天下万民之福祉,为社稷江山之永固,方为大忠。”
“何为孝?奉养父母于堂前,承欢双亲于膝下,非孝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安天下以慰先祖之灵,方为大孝。”
他的笔速越来越快,之前伪装的烦躁与迟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文思泉涌、酣畅淋漓的痛快。公孙亮设下的心理与药物的双重压迫,此刻反而成了磨砺他心志与智慧的绝佳砥石!
他将新政的理念,将那位铁血宰相张居正的期望,将自己两世为人对这个世界的深刻观察,将胸中郁结的所有抱负,全部熔于一炉,融入笔端!
“君为舟,民为水。忠于君,实为忠于承载万民之舟,使其能平稳航行。若舟有将覆之危,则当先救水,水安则舟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