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为根,家为木。孝于祖,实为孝于生养家族之根,使其能深植大地。若根有将腐之兆,则当先固土,土固则根自壮。”
这篇文章,每一个字都在批驳勋贵集团为一己私利而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之上的狭隘格局!每一个字,都是射向镇北侯府那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不忠不孝”行径的利箭!
公孙亮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陆渊书写的速度太快了,那流畅的笔锋,那磅礴的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被“七日醉”影响了心神的人!
他眯起眼睛,身体前倾,竭力想透过门缝,看清陆渊纸上的内容。
文章已近尾声。
陆渊忽然停笔,他将写满了淋漓墨迹的纸张轻轻提起,对着它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恰到好处地让文章的最后一部分,完整地朝向了公孙亮的方向。
公杜亮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段字,那段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字。
“若父有不臣之心,子当如何?《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子当泣血以谏,以死相搏,使其迷途知返。若其不返,则当禀明君上,代父受过,以全其名,以报君恩。此,方为忠孝两全之道也!”
“咔嚓”一声,公孙亮手中的毛笔,竟被他生生捏断!
一股彻骨的寒气,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懂了。他完全看懂了!
这根本不是一篇应试的文章!这是一封战书!一封用最正统的儒家经典写成的,充满杀伐之气的战书!
陆渊在告诉他,告诉他身后的镇北侯——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而且,陆渊已经为他们,为镇北侯府,准备好了最终的结局。
代父受过,全其名,报君恩。
这是在说,他陆渊,已经准备好用镇北侯府满门的鲜血和覆灭,来成就他自己的“忠孝两全”之名!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他是一头早已亮出獠牙,并且已经锁定了猎物的饿狼!
公孙亮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一种被完全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这个玩弄人心和毒药的宗师,今日,却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玩弄于股掌之间!
“铛——”
悠长而肃穆的钟声响起。
第一场考试结束,收卷的时刻到了。
考官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卷。陆渊将自己的文章平整地放在桌案一角,神色平静地等待着。
公孙亮失魂落魄地将自己那张只写了寥寥数百字、墨迹凌乱的卷子交了上去,他甚至不敢再多看陆渊一眼,仿佛对方的目光能将他洞穿。
一个四十多岁、神情异常紧张的考官,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了陆渊的号舍前。他接过陆渊的卷子,那只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手心满是冷汗。
“陆解元,请……请稍候。”考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脚下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混乱中,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小的四方硬物,从他的宽大袖口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陆渊的座位底下,正好被桌腿的阴影挡住。
考官的脸瞬间白得像纸,但他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反而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脚步更快地离开了。
陆渊依旧端坐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知道,第二招,来了。
下毒不成,便转为栽赃。
连环计,一环扣一环,务求一击致命。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一直负手站在廊下,看似在监察全场,实则目光一直锁定这片区域的巡查御史,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官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他停下脚步,精准地站在了陆渊的号舍门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越过陆渊,直接指向他座位底下的阴影处,开口质问,声音洪亮而威严。
“等等。”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一问,让整个廊道的空气都凝固了。那个刚收走陆渊卷子的考官,身体僵硬,停在原地,不敢回头。
巡查御史没有等任何人回答。他大步走进狭窄的号舍,俯下身,从桌腿的阴影里,捡起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四方硬物。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本印刷工整的小册子,《四书集注》。
贡院内,凡是能看到这一幕的考生,全部停止了书写。勋贵子弟那边,有人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嗤笑。而跟着陆渊的寒门士子们,则个个面如死灰。
夹带。
这是科场之上,最致命的罪名。一旦坐实,轻则枷号示众,永不叙用,重则流放千里。
巡查御史举起那本小册子,对着陆渊。
“人赃并获,陆解元,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一挥手,两名随行的兵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按住陆渊的肩膀。
“带走!暂停他的考试资格,押入待质所,严加审问!”
周围一片哗然。
“完了,陆渊这下彻底完了。”
“早就看他不顺眼,狂妄自大,这下好了吧!”
钱文柏和林铮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焦急万分,却被隔在自己的号舍里,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暂缓一步。”
就在兵丁的手即将触碰到肩膀的刹那,陆渊开口了。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站了起来。
他对着巡查御史,朗声说道:“学生陆渊,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夹带!此事必有蹊跷,请大人明察!”
他的身躯站得笔直,在狭小的号舍里,竟有一种挺拔不屈的气势。
“若学生有罪,甘愿受死,但若学生无辜,请还我一个清白,让我继续考试!”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本想立刻定案的御史动作一顿。他审视着陆渊,这个年轻人的镇定,超出了他的预料。
抓住这一瞬间的迟疑,陆渊立刻开口,语速极快,逻辑清晰。
他指向御史手中的油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