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摊开手掌,掌心里放着几不可见的几丝皮屑,还有一缕细小的丝线。
“这是从周恒的指甲缝里找到的。”林铮说,“他挣扎过。”
陆渊接过那缕丝线,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色,凑近一闻,有一股极淡却极为独特的香气。
“这是什么?”钱文博凑过来。
“龙涎香。”陆渊缓缓说出三个字,“用龙涎香浸泡过的特制丝线。”
钱文柏的脸色变了:“这种东西……只有京城最顶级的权贵才用得起,多是用来做荷包或者扇坠的流苏。”
“没错。”陆渊将丝线小心包好,递给钱文柏,“动用你家所有的关系,查!全京城,谁在用这种丝线。尤其是……镇北侯府。”
“好!”钱文柏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陆渊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几十名士子,他们脸上还带着悲伤和茫然。
他让林铮取来一块白布,挂在墙上,又拿来一截木炭。
他在白布的正中央,写下“周恒”二字。然后,从周恒的名字旁,画出一条线,指向一个圈,里面写着“凶手”。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
“凶手为什么要杀周恒?”陆渊问。
无人回答。
“因为他懦弱,好欺负?”
“不对。”陆渊自己回答,“凶手选择周恒,恰恰因为他昨夜情绪最激动,最先喊出要与侯府对抗。杀了他,再伪装成畏罪自杀,最能打击我们的士气。”
他用木炭在白布上重重一点。“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杀人,这是一场诛心之战。对方不是莽夫,是个懂人心的阴谋家。他想让我们恐惧,让我们内讧,让我们自己散掉。”
“他想看我们痛哭流涕,想看我们跪地求饶,想看我们分崩离析。”
陆渊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转身面对众人。
“他想让我们怕,我们就不怕!他想让我们乱,我们就不乱!他躲在阴沟里放冷箭,我们就把他从洞里揪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他的话让众人沉寂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这不只是一场命案,这是我们的战争!”陆渊举起手里的木炭,“现在,都给我回去!把为周兄复仇的愤怒,写进你们的文章里!把我们的不屈,呈给三日后的主考官看!那才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
“写!”那个瘦削的青年第一个响应,他的眼睛通红,“我要让考官们看看,我们寒门士子,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狗!”
“没错!写!”
“为周兄报仇!”
压抑的悲伤,被强行扭转成了复仇的怒火。士子们纷纷散去,回到各自的房间,整个院落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铮站在陆渊身边,低声问:“你觉得,是谁?”
“镇北侯府里,不止有陆战那样的武夫,还有会用脑子的毒蛇。”陆渊看着白布上的“凶手”二字,“这条毒蛇,很自信,自信到敢在现场留下线索。”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会试只剩最后一天。
这两日,再没有意外发生。但整个京城的寒门举人圈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周恒的死,终究是传了出去。
有人退缩,有人观望,但陆渊院子里的这百十人,却空前地团结。他们每日聚在一起讨论时文,分享心得,那股拧成一股绳的气势,反而比之前更盛。
会试开考的前一天傍晚,钱文柏脚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
“陆兄,查到了!”他脸上没有喜色,反而带着一种凝重。
陆渊放下手中的书卷:“说。”
“那种龙涎香丝线,京城里一共只有五家在用。其中就有镇北侯府。”钱文柏喘了口气,“我花大价钱买通了侯府的一个采买管事,他说,这种丝线,侯府里只有一个人在用。是侯爷身边的一位门客。”
“谁?”林铮问。
“公孙亮。”钱文柏说出这个名字,“此人来历神秘,三年前投身侯府,深得陆战信任。为人足智多谋,但手段极其阴狠,在侯府的圈子里,人称‘毒士’。”
陆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公孙亮……”
“不止!”钱文柏压低了声音,“最关键的是,我查了会试考生的名录。这个公孙亮,竟然也报名参加了本届会试!就在刚才,他已经化名‘公孙明’,以普通考生的身份,走进了贡院!”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敌人,不仅仅在暗处。
他甚至走进了规则之内,走进了考场,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一场文斗,还未开始,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战场。
天光未亮,贡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
大周会试,三年一度,是天下读书人的龙门。
陆渊带着钱文柏、林铮以及身后百余名结盟的寒门举人,抵达了这片拥挤的广场。他们衣衫朴素,却个个腰杆挺直,形成了一股与其他零散士子截然不同的气场。
贡院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设了数道关卡,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兵丁手持长枪,正在检查入场考生的考篮和文件。
“勋贵子弟通道在那边!快,快请进!”一个兵丁头目满脸堆笑,对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点头哈腰,几乎是亲自为他们清开道路,检查也只是草草看一眼便放行。
轮到一名寒门士子时,他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考篮打开!所有东西都倒出来!”
那士子不敢违逆,将笔墨纸砚、干粮水囊一一倒在铺开的布上。
“这块墨锭怎么回事?中间是不是空的?给我掰开看看!”兵丁粗暴地拿起墨锭。
“军爷,这是我……我全部的家当了,掰开就毁了啊!”士子急得快哭了。
“少废话!怀疑你夹带,掰开!”
“咔嚓”一声,上好的徽墨被硬生生掰成两段,里面什么都没有。
兵丁毫不在意地将徽墨扔回去:“下一个!”
如此景象,在几个关卡前不断上演。寒门士子被百般刁难,检查的时间被无限延长。而勋贵子弟们则畅通无阻,早早便进了贡院,寻自己的号舍去了。
钱文柏的脸沉了下来:“他们是故意的!这是镇北侯府的手笔!”
林铮向前一步,挡在陆渊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陆渊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个巨大的沙漏被搬到了贡院门口的高台上,里面的流沙已经开始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