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那日简俞白究竟有没有给温予柠上药不得而知。
不过至少在他们眼前,这人是乖乖听从温予柠的话离开了。
谁都没想到事实竟真如传言那般,从前痴傻也罢了,可现在简俞后恢复正常后也依旧如从前那般。
自此,一传十十传百。
不止黜州,就连远在京城的帝后也一桶听到了传言。
“混账!!!”
乾清宫暖阁内,折子被人重重摔在地。
斜倚在御榻上的人撑着头微微抬眼。
女人头上未带繁琐的珠冠首饰,只松松挽了个堕马鬓,中间穿插一只金鸾发簪。
“好久不见皇上发如此大脾气了,这是怎
么了?”
女人声音并不大,还带着刚睡醒时的低哑。
“吵到你睡午觉了?”
意识到自己吵醒了对方,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干脆从桌案边几步走到御榻。
简雍顺便捡起被自己丢到地上的奏折,“展仪,你看看这一个二个像话吗?!昂?“
雁展仪慢慢起身,看都没看那人递过来的奏折一眼,顺便还往远处推了推。
“皇上这是把自己的话给忘了?”
她理了下被自己睡出皱褶的衣摆,然后一字一顿。
“妇人怎可随意过问朝堂之事。”
简雍面色一囧,这确实是自己上次和雁展仪说的话。
他张口,率先反将一军,“看吧,朕就说你一直记着这事。”
“说你赌气,你还不承认。”
“是,皇上可是天子。”雁展仪微笑,“臣妾怎敢赌气?况且赌气又有什么用?”
“赌气是能让皇上改变主意还是什么?”
“我有什么道理赌气?”
几句问句接连砸下来,简雍心下近乎是一个咯噔,忙不迭认下错:
“这次我的错。”
“我就是气糊涂了,这才自称了朕。”
简雍拉了下女人的衣摆,“展仪,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就别同我斤斤计较了,嗯?”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帝王现在却低着头跟一个女人认错。
这弱让朝中任何一位大臣看见定然都会惊呼。
可雁展仪明显是早已习惯。
她本就没打算在前一个问题上再深究,毕竟被认定了观念,不可能因为她的不愿意,天子便改变想法。
没去管简雍特意避而不谈的话题,雁展仪微微抬手,“拿来给我瞧瞧。”
知道这是被哄好了,简雍立马将手上的奏折拿了过去。
“你看看,这像话吗?”
“现在整个上京都在说,三皇子就算恢复正常了,那也是个又傻又惧内的软蛋!”
扑哧——
声音被一声轻笑打断。
简雍止住话,视线便触及到笑得极其开心的人。
他们生育三个孩子,可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简晞脾性骄纵总是闹事,简清悠一样是个沉不住气的主,至于简俞白……
幼时的简俞白脾性和前两者没什么不同,可等他长大后性子便直接变得又冷又寡言。
莫说和自小接触不多的母后了,就连简雍这个父皇都近乎没什么过多的话。他们之间不像是儿子与父亲,反而更像是例行公事,照着众人眼中父慈子孝,所期望的帝王与皇子的正确关系发展。
这么久了,简雍还是第一次看见雁展仪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欣慰却又意外的笑。
他视线一时都没来得及收住,“你……笑什么?”
“笑简俞白啊。”
雁展仪从折子里抬起脸,脸上的笑意未散。
“虽都为我所出,可与女儿相比,我确实是对这两个儿子疏有照料。”
“对比起男子,女子总是更需要细心又精致养大的。”
雁展仪的眸低泛起柔和。
“但之所以决定不把两个儿子放在膝下长大。”
“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父皇。”
简雍听见最后一句话,沉稳的脸上也不禁骄傲起来,“那是当然,你看我把他们教得是不是和朕当初一模一样了。”
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雁展仪眸低和脸上的笑也同时随着话落消失殆尽。
她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点头。
“是,是同皇上一样。”
“一个继承了皇上的说一不二,一个继承了皇上的深谋冷静。”
这些话乍一听像是赞美,但仔细一听便能尝出其他意味。
简雍面上顿住,却没有生气。
语气似是不解:“皇后此话何意?”
“这宫中因为‘权力’、‘恩宠’二字死了太多人。”
“在本宫将两个孩子交给皇帝时,皇帝可还记得曾经对我的保证?”
不论是有孩子前,还是有孩子后。
雁展仪都同简雍说过,因为身份地位的限制,他们的孩子注定做不到一生无忧,但至少她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快乐。
后来意外有了简俞白和简晞。
雁展仪也不止一次提过,她只要她的孩子记住自己是一个皇子,今后会是太子、会是亲王。
但不论身份怎么变,他们都只能,也必须担任起自己的职责,并互帮互助,谨记他们是流着同一条血脉的亲人。
而不是为了权势,为了皇位明争暗斗。
并因此残害无力还手的性命。
“若简俞白还是从前那样我会怪你教导不当,让他顽皮成性。”
“而现在,简俞白当之无愧担任起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担当。”
“但,他对周围一切的淡漠与深藏在心底的藐视,本宫不信皇帝会看不出来。”
不由回想起曾经在御花园时,第一次见到温予柠的画面。
女人的话盘旋在心头。
简雍当然知道,他从很早以前便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雁展仪会突然点破。
天子叹声,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的陈述。
“展仪啊,这世上总得有取有舍。”
“若是不如此,那简俞白还会如今这般被人称赞么?”
“好,此事我们暂且不提。”
雁展仪真的止住话题,漫不经心道。
“我们来说说温婉对简俞白下毒一事。”
简雍捡起榻边的奏折,似是真的在看里面的内容,应付似的应声,“这不是春日宴上就解决完了吗?”
“解决?”
雁展仪扯唇,“什么叫做解决?”
“解决温婉吗?”
“还是你真觉得,偏偏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女子凑巧就走进淮安侯府邸,并顺利合作。”
简雍不吭声,雁展仪便继续道:
“如果没有背后之人的推波助澜,温婉能成功吗?”
“或是说,皇上还要继续纵容简清悠多久?”
“皇后!”
简雍捏着奏折的手泛白,“你今日乏了,我们先不提……”
“皇上。”
雁展仪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就算做不到快乐,那至少也不能自相残杀。”
“不论是他们,还是你,都没做到。”
雁展仪没去管简雍明显气愤起伏的胸膛,自顾自整理好着装,而后从床榻上起身。
“他们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与皇上的推波助澜,以及我这个母后的疏职,都逃不开干系。”
“简清悠刚愎自用,简俞白冷血淡漠。”
“皇上看见这幅样子的两人开心了吗?”
简雍将奏折放下,终是挡在了雁展仪面前。
“他们今后一个是帝王,一个是亲王。”
雁展仪直视着她,“所以,皇上是觉得只有这份脾性才配的上他们今后的路,是吗?”
年过中旬的男人握住女子的手。
“展仪,若是他们不如此。”
“那今后这江山定会大乱。”
一点点将手抽离开,雁展仪突然就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的可怕。
“所以,就算简清悠算计简俞白,你也依旧当做看不见?”
沉默半晌。
简雍开口给出肯定的答案:“是。”
“若是简俞白连这点算计都逃不开,那今后没了我们,他又该如何?”
“我们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今日是他皇兄下毒,明日便是另一个,藏在暗处,千千万万个等待时机的乱臣贼子。”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
“但若早晚都要死,那不如……”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室内尤其震耳,天子的脸重重朝邑侧偏去。
“简雍。”雁展仪不知道是被手心传来的后坐力,还是因为情绪,浑身颤抖,“那我也是迟早要死的,我现在去死好不好?”
“雁展仪!”
被面前人骂的时候他没恼,被她打的时候他亦没怒,唯独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十多年来第一次这样气恼。
“你若敢再敢说这等话,那朕……”
“你要我如何?”
雁展仪轻笑,推开拉住自己的人。
“都说帝王心难测。”
“可是简雍,”
“我雁展仪从来没后悔嫁给你。”
从前说着要做一代好君王,会因为疫病中逝去的百姓流泪的君王,会因为忠臣被陷害勃然大怒,会因为…………
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最终和现在的简雍重合。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雁展仪说:“可现在,简雍你让我感觉到了后悔。”
“感觉到了陌生。”
“…………”
没去看那人通红了的眼眶,雁展仪步伐未停,直到搭在门框上时——
她的手微顿,却没回头。
“你不是想问我为何开心吗?”
“我开心我的小儿子。”
“开心他从不是什么淡漠的人,他也有着
一颗炽热的心。”
“我更开心。”
“他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去尊重一个人。”
雁展仪的身子颤抖,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越聚越多,挂落在下颚的泪珠重重砸落。
声音有些沉闷,却始终清晰。
“这是你和我。”
“是我们这个父皇与母后从未教过的。”
“至于简清悠。”
雁展仪声音有些冷,“你最好祈祷他没有参与此事。”
简雍本要上前挽留的话被硬生生止住,但也紧紧只是一瞬。
“你现在情绪不对,我不和你争执。”
在女人快要跨步走出去的前一秒,他半是强迫的将人拉入怀中。
“简清悠行事狠厉,这确实是我想要他成长的结果。”
“此件事,在他找上我为靖陵侯加封为枢密使时,我便猜到了此事中有他的手笔。”
看着女人愈发冷硬的脸,简雍轻叹。
“简清悠是你儿子,也是朕的儿子,展仪。”
将雁展仪从怀中拉出,他依旧没让对方走。
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后,天子终是狼狈垂下眼。
“我们的儿子虽然行事狠厉,但该有的慈善之心他也从不缺失。”
“这件事他定然是一早便知晓的,但朕相信,他绝对没有参与进去伤害任何一条无辜的性命。”
-
晋城,知府府邸。
庭院内,水流潺潺的声音伴随着枝桠上的鸟叫声一齐响起,夹杂着笤帚在地上扫出的“簌簌”声。
将飘落的树叶一点点扫好,堆积在一起后,有人压着声开口:
“你们听主院的人说了吗?”
“老爷如今已渐渐好转,据说就昨日还睁眼了呢!”
几个小丫头和小厮聚集在一起,手上笤帚的动作不停。
“我说,这三王妃还真不一般。”
“曾经以为不过是那些人刻意夸大,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这才短短几日时间,看来老爷彻底醒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另一个小丫鬟开心的拍了拍手,“太好了,前几日我还看见夫人在默默流泪呢,现下夫人总算是可以舒心了。”
众人纷纷应和,不忘夸赞道。
“夫人这样好的人,定不会丧夫的。”
……
咔擦——
一院之隔,白玉修长的指骨握住花剪,稍稍用了点力,那一点有些枯萎的花枝便已徐徐落下。
“夫人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简俞白依旧是束发冠玉,只是身上的衣物却已又换成了一身白,淡雅而温润。
男人声线舒缓清凌,一举一动皆是大家公子的模范。
也不怪会同顾家那位合称双双皎月。
但知内情的却都知道,这位三殿下哪是什么真的皎月。
王应表情有些微妙,“殿下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合作。”
“合作?”
“正是。”王应桌下捏进的手心泛着冷汗,面上却是看不出丝毫端倪,“如今魏宏文快要苏醒,殿下与王妃是要毁约不成?”
“魏夫人。”简俞白淡声,缓缓抬眸,“与你合作的是顾家长子,不是我简俞白。”
“本王何时答应过你所谓合作了?”
男人勾唇,似是嘲讽又似是玩笑。
“况且,”
“本王与你,应该还没熟到谈合作的地步。”
漆黑的眸子尽是懒散。
“还望夫人自重。”
“你!”王应哪想到这人会翻脸,“若不是合作,那殿下当初何必将西西带过来?”
轻哂一笑:“那是因为我的夫人尊重西西的选择。”
“而我,听我夫人的。”简俞白弯唇,“自然就满足西西想要回来找你的意愿咯。”
几句话说得轻飘飘极了,王应却是第一次被人气得气血上涌。
她站起身,“所以当初王爷杀死老鸨,根本不是做样子给那群‘乞丐’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简俞白没看她一眼,亦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
王应扯唇,“殿下就如此笃定不需要我王家助力吗?”
“我想魏夫人想错了一件事。”
女人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影微晃,“什么?”
简俞白两指随意捻起一边的黑子,微微抬手,将棋子稳稳下到被包围的中心。
他微微一笑,终于抬眼看向王应。
“你王家如今。”
“就算是不帮,也得帮。”
第77章
简俞白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王应浑身冰凉,面上却愈发冷静。
简俞白说他知道她对那些女子做了什么,他说他知道那群“小乞丐”中有她的人,他说他知道绛雪楼一切都与她有关,他还说他知道魏宏文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可就算都知道了又怎样,最后下手的不都是魏宏文么,甚至魏宏文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关她何事?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小丫鬟身未至,声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
直到欢欢的身影站稳,王应才放下支在额前的手,缓慢抬眼。
“有事说事,慌什么?”
“绛雪楼,绛雪楼里的人全部患病陷入昏迷。”
这一步本就在王应的计划中,她重新垂回眼,“这不是好事么?”
“不,不是。”欢欢前不搭后语,显然是被吓坏了,“绛雪楼的姑娘,全被济春堂接手过去了。”
“济春堂。”
王应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冷笑。
数日前,济春堂被温予柠接手后,紧接便被一堆美名其曰的“年轻女医”坐诊。
可王应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女医,而是她自己当初放出来的那堆人。
“有点意思。”
被蔻丹染得艳红的指甲在光线下折射出鲜艳的色彩,食指在微屈的指节中竖起,似是在描绘光线的形状。
“原来这三王妃打得是这主意,还真是……出人意料。”
看不出王应究竟是恼还是怒,婢女赶忙又补充道,“还有,还有老鸨要见您。”
“她?”
王应迷了下眼,似是在回想这号人物。
半晌,她才随意问了一句,“她没有病发?”
瑰血病的传染性极强,就算没有发生关系。
通过伤口以及唾液也可以传播。
比如绛雪楼这种地方。
老鸨高兴庆祝的时候,便会和楼里的姑娘聚在一起,不同双食箸夹同一盘餐食,想不被传染都难。
“那老鸨说,她将您给她的药物全吃了。”
全吃了,所以才能坚持到现在。
“全吃了?”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王应突然间就笑了起来。
“这个蠢货,怪不得绛雪楼病发会提前。”
丫鬟开口道:“那夫人,我们现在该如何?”
王应给老鸨的药,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毒。
这种药看似在段时间将病痛压了下去,可不过几日,病将会更加严重。
“去将她请进来,吩咐人好生看护。”没有任何犹豫,王应似是真的关心极了对方,“哦对,去请太医来为她看诊。”
“切记,必须是太医。”
王应在婢女要转身时,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目送贴身婢女离开,王应才终于起身,而后叫人把柳子叫过来。
……
一盏茶的时间,柳子跨步走进房内。
“您找我有事?”
王应站在窗前,侧过身。
王应的美从不是什么无害亦或者攻击性的美,她的美是得体大方,雍容华贵的美。
而此时窗前光晕中的脸更是温柔端庄。
红唇勾起的角度恰好,“让你呆在西西身边这么久,可结果你还是什么都没办成。”
从一开始柳子就是王应的人。
是王应安插进那些人中的棋子。
刚开始安排柳子同西西一起跑出来,一个原因是安插视线,一个原因则是防备不时之需。
可显然,柳子失败了。
绑架温予柠几人是叶子一
行人共同的决定,可在简俞白面前对温予柠动手却是王应对柳子的吩咐。
王应需要知道,这个三王妃到底对简俞白来说是否如传闻中那样重要。
爱,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
崩琼碎玉便是如此。
从前的简俞白不像简清悠,这个人没有一丝一毫过多的情绪波动,就像一潭死水。
可现在的简俞白不同了。
所以王应需要找到引起死水波澜的原因。
答案也很明显,简俞白很在乎。
爱可以演,但下意识的反应却不行。
在他亲身为温予柠挡箭时,那便是答案。
但光这一点远远不够,王应需要知道这点爱是多少。
若只是临时起意的爱,那么这点爱就太微不足道,远构不成威胁。
但若是真心,那么温予柠这个人就是他的破绽。
可柳子失败了。
她不但失去了一只手,还被丢了出来。
“咚——”
重重跪地的声音,伴随着左一个右一个打在脸颊的声音响起。
“夫人,是叶子无能。”
王应没回应,脸上依旧和善。
她轻声询问:“叶子,我养你们母女多久了?”
“五百五十六日,一载多一百九十九日。”叶子一字一顿,“自您救出我与母亲那日起,您的恩情我便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吗。”
女人转过头,摆弄着窗沿的花草。
“那如果我要你死呢?”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开玩笑,可柳子知道不是。
柳子弯腰,磕头。
“只要能让夫人达到目的,那柳子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她顿了下,“只是在此之前……夫人可否能再让我见上母亲一面?”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王应的眼底才终于泛起笑意。
她弯唇,“当然可以。”
……
金灿灿的夕阳一晃而过,本还艳红的山庄慢慢隐入昏暗。
苣山隐蔽、安静,环境也还说得过去,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潮湿。
山庄位于苣山南处,这地方荒废已久,就连在内的山庄也被一起闲置。
不过好在有王应的关系,她花费重金将山庄购下,周围环境也吩咐人重新修缮,这才好了许多。
“小柳来了?”
柳子刚走到门前,屋内人嘶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却不难听出开心。
王应吩咐的人守在门前。
这是从一开始便约定好了的,叶子不能和母亲接触,除非她将王应吩咐的所有事完成。
这个所有事,定然不止一件。
可能今日的一件事,也可能明日吩咐的另一件事……总之她必须要完成到自己再也没了利用价值。
柳子重新走到那小小的窗台,远远隔着珠帘看着被人守着的母亲。
喉间突然就有些哽咽,“母亲,是女儿不孝,女儿无能。”
“柳子你说什么呢?”屋里的妇人显然有些生气,“我的女儿天下第一厉害。”
“………”
一句话落下,柳子满是伤痕的脸瞬间布满了泪,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没去管眼眶里的泪水,任由那道珠帘后的人影愈发模糊。
她说:“母亲,等我最后忙完这阵子,我们便能团聚了。”
“好。”柳母也染上些哭腔,“但我们小柳得答应母亲,无论何事都得以自己安全为第一,知道吗?”
“…………”
最后一句话终是没能得到柳子的答复,她没有在山庄多做停留,只聊了几句,便坐上马车回到知府府邸。
于此同时,苣山山庄内。
原先呆在珠帘后的人将包裹着身上的衣物撤开,她看向面前的人,“夫人,您说这真的没问题么?”
这时候的人哪还有一点儿方才有气无力的模样,就连声色都变得清明了许多。
王应瞥了她一眼,“怎么?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妇人原先是照看柳子母亲的一员,但柳子母亲身体状况本就不乐观,仅仅半年的时间便撒手人寰。
这也就意味着,少了一个必要的条件。
为了百分百确认柳子听话,王应意外发现这个照顾柳母的妇人声色极其相似。
于是干脆将错就错,让对方顶替到了今时。
“也不是。”妇人是看着柳子和柳母一路走来的人,她垂下眼,“就是有些不踏实。”
“不踏实?”
“从前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不踏实。”
“不过,”王应轻笑,“你从今日起就不用再感觉不踏实了。”
妇人不解,随后又想到什么,双眼一亮。
“夫人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吗?”
“嗯。”王应点头。
妇人喜出望外便要站起身下跪致谢。
“咻——”
她才刚站起身,不知何时一根长箭便冲破窗纸,直直射了进来。
恰恰射中脖颈。
妇人“咚”一声向后倒去。
她眼珠子望着稳坐在椅子上的人。
“你……”话才刚说出口,便白眼一翻断了气。
“让你离开了,你又不愿意。”
王应的声线依旧温柔,甚至还带着不解。
无奈摇了下头,站起身,没一点犹豫拉开房门。
视线扫过门外守着的侍卫,王应脸上褪去柔和。
“处理干净。”
-
魏宏文的病很杂,但一开始的主要病因还是在男科和瑰血症,以及……肺部。
温婉将疗方写给温予柠后,便选了一处厢房躲得远远的。
吴然从一开始的震怒,到现在的提心吊胆。
他看着温予柠带着面纱的脸,像是察觉不到针管插进体内的痛。
“温丫头,你不能就这样一个人硬抗着。”
“你培养的那些人呢?!”
“咳咳咳。”说到最后一句话,明显是被情绪波动得咳了起来。
温予柠无奈,“吴叔,不是说过不要随便生气吗,你现在最不能的就是生气。”
另一边。
正给另一个太医扎针的陈太医转过头,“嘿,吴然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不是都还辅佐着三王妃吗?”
说着他摇头,啧啧几声,“倒是你,我这个比你先病倒的人都站起来了,你还躺着呢。”
吴然自知理亏,“哼”了声,“你们这些老头都是摆设,最辛苦的不还是我们予柠。”
一时整个房间响起哄笑。
温予柠前来主院时,十几个太医只剩下零星一两个还守在前线。
至于为什么是前线,因为那十几个全病倒了。
原先那一两个还怕温予柠这个小丫头乱来,可后来他们听着温予柠一套又一套说法,又不觉都觉得有理。
再加上简俞白和吴然先前经常念叨对方的原因。
他们就算觉得不靠谱,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而短短几日,本还在病中的人竟真叫这小丫头给救好了,这显然不是什么三脚猫功夫了,众人就算是不服也得服气。
温予柠看着几人,一时有些有些头大。
这些老头虽然不乏有固执之辈,但本心从来不
坏,甚至有些热心肠的过头了。
就像现在的陈太医和另外几位太医,才刚刚恢复一点,他们便非要来帮温予柠。
慌忙从他们手中拿过仪器,“陈叔,你们现在需要静养,别太累了。”
说完这句话,她没由来轻咳一声。
几个老人突然安静下来,慌忙道:“你看看,累着了吧,你现在可万万不能出事。”
“快点回去休息,要是出了事,我等可都担当不起。”
温予柠就这样被几个人你推我囊中出了房门,等她反应过来时,房门已经严严实实被关上。
然后陈太医拉开窗户,“小柠啊,不用担心你这些老伯伯们,我们会换针水,会拔针的。”
温予柠:“…………”
温予柠柠无奈:“那你们可要记得对应的针水,别拿错了。”
陈太医连连点头,而后不停摆手,“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直到看着女子的身影远去,陈太医才将窗户关上。
一回头,众人便默契的叹了口气。
“这几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辛苦温家这丫头,真的多亏了她。”
“是啊,若不是她这针水,也不知道我们还要遭多少罪呢。”
“你们说,从前是不是真的我们错了……”
沉默瞬,最终还是吴然咳着嗽道。
“你们当然错了。”
“看看我们柠丫头多优秀啊,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话赤裸裸的炫耀与骄傲。
“好好好。”几个老头笑了起来,“温予柠厉害,女子也可以比男子厉害。”
“你可别再激动了。”
“哼。”
“我哪里激动了,我这是高兴的。”
说完,又引得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
与先前屋内的气氛不同,此时房内的空气中是糜烂发臭的味道。
温予柠并未回去休息,而是再次走进魏宏文的房间。
床上的人紧紧闭着眼,衣不/蔽/体被扒光躺着。
扫过下/体溃烂的位置,据这几日的观察温予柠可以肯定他这是HPV感染。
可是蹊跷的就在于为何这一切会推进的如此之快。
甚至还伴有血便。
至于肺痨就更加蹊跷了。
正在她想着的时候,温婉敲响了门。
“温予柠,快出来拿药。”她嘟囔着:“搞什么也不知道,半天不来拿药,最后还要我来送给你,真是的。”
房门打开,里面的场景大咧咧映在眼前。
包括床上裸/露着的男人。
这还是温婉第一次来魏宏文的房间,她猛地闭起眼。
“温予柠,你……你变态吗?”
温予柠没回头,平淡答道,“医者面前无性别。”
温婉:“…………”
将药品递给温予柠后,温婉匆匆收回视线便要离开,只是视线触及到一片绿时,又突然停住。
“咦……?”
“?”
温婉望着窗台的花,指了下,“这不是四月兰吗?医书上很久以前记载的花了,就是可惜要凋谢了。”
“四月兰?”
“你不知道?”温婉眨了下眼,却也没多问,自顾自解释道,“四月兰可以追溯道数十载以前,四月兰对生存条件没什么特殊要求,但主要是难求。”
“平常植物或许可以取下任意一个部位再继续养殖新的,但四月兰不行。”
“莫说种子了,四月兰一般都只能去悬崖峭壁去找,而且还不一定有。”
说着,似是感叹,“真是没想到,这知府府邸竟然还有这等好东西。”
“四月兰修生养性极佳,它可以用作药物,也可以摆放在屋内,它的香味可是极其有助于气血的。”
“气血?”
温予柠似是想到什么,立马拿起桌上的药方,一一核对起来。
起先被她忽略了的一位微不足道的,少剂量药材入目。
“怪不得,气血与当归相撞,肺部毛细血管出血,自然也就导致了肺淤血。”
温婉也一愣,她这时才想起被自己忽略的点。
两物相撞,那就是补品,也会变成催命的药。
……
柳子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她抱着一盆新鲜的四月兰,敲响了温予柠的房间。
看到她进来,温予柠也不例外,只开口道:“想好了?”
听见这句话,柳子便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扯唇苦笑,“叶子果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温予柠哑然,一时也没开口。
最终还是柳子将手中的药瓶和四月兰推过去,“这些曝光王应,应该足够了。”
温予柠叹气,却还是给了答案,“这些不够。”
“那如果抵上我的命呢?”
温予柠怔住:“什么?”
柳子将一个透明管子放上桌,里面密密麻麻一堆蚊。
“这是王应吩咐我放出来的。”
魏宏文身上流着的是瑰血病,只要被蚊叮上一口,那另一个人则会立马传染。
王应的意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至于这个,”柳子指了下药瓶,“这个是王应要我死的药,然后嫁祸给你。”
“但我偏不想嫁祸给你。”
“我要王应为自己的罪行赔罪。”
温予柠张了张口,可最后只能说出,“你的母亲还在,你还可以再等等……”
“母亲?”柳子突然笑了,“我的母亲早死了,早在半年前便死了。”
刘子的母亲私下对他从来没有温柔可言。
比如那日她在山庄时说自己不孝时,她的母亲会说“你也知道你自己不孝?我把你生出来不是看你整日垂头丧脑的,赶紧给老娘抬起胸脯来。”
若说这不为人知,那声线便是一听就知晓。
现在院子内的妇人声音虽然低哑却不粗犷,可她的母亲声音可是粗犷极了。
叶子吸气,“之所以愿意陪王应演戏,不过是因为我需要收集证据。”
至于另一个原因,她确实是贪恋那道与自己母亲相似的声线。
叶子说她这一生因为王应,和自己脾性的极端,她做了太多错事。
唯有以死谢罪。
这样她才能有脸到地底下看自己的母亲。
……
再传出消息是魏宏文依旧如初不见苏醒,反观温予柠意外染上肺痨与瑰血症。
而柳子,也因为先前温予柠的误诊命悬一线。
同时,简俞白也病发被人强制送进主院给温予柠治疗。
第78章
简俞白那日闹腾的厉害,一会儿说要亲亲才给扎针,一会儿又说要同温予柠一齐进主院才给扎针。
总之闹到最后就是温予柠不同意,简俞白也就顺理成章以赌气为借口躲过了扎针。
简俞白此时的病本就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伤经动骨,再加上又是心脑血管,所以保险起见温予柠还是给他没过一段时间便扎一针。
这一针不过是最后一个疗程的一部分。
只要没什么大问题,这一针就算是过一段时间扎都可以。
但温予柠偏偏没想到,简俞白真就能在这短短几日又给自己搞出问题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和一众已康复的太医检查魏宏文的身体状况。
比温予柠反应更大的显然是吴然。
老头子虽然才恢复了几天,但精神气确是好多了,“怎么又出事了?这小子怎么这么能闯祸?!”
“我们柠丫头这本来就忙,他是存心来给柠丫头添麻烦的吗?”
温予柠捧着药物的手不自觉一晃。
滚烫的药渍少量泼到白嫩的指腹上,氤氲的热气升腾。
纤长的眼睫颤动。
明明先前还什么事都没有。
甚至还在生气简俞白自己又再不珍惜身体。
可吴然话一出,喉间处却是多出了股莫名的酸涩。
就如同当时在警局,莫长林去世,刘永萍被捕那日。
明明是开心的,可当听见那个警官说“可以回家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是啊,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可对温予
柠来说,不论是明天还是昨天,她都永远困在了那个永不见天日的过往里。
她用自己的后半生,不断来惩罚别人。
温予柠清楚自己喉间酸涩感的原因。
像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安慰着想,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再听过了。
自从母亲离婚离开,爷爷奶奶离开。
温予柠便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由自己扛着。
薄薄沁红的眼皮未动,依旧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只轻喊了声。
“吴叔。”
她吐出一口气,硬生生将喉间的情绪咽下。
“我没什么关系的。”
“他们都是我的病人,为他们医治本就是我的责任。况且,简俞白……”
“什么狗屁责任。”话才到一半,吴然就直接打断:“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已经康复的人不听医嘱复发,这就是给你这个大夫找麻烦。”
说完,他叹了口气,“丫头,叔不知道究竟是何环境造成了你这样的性子。”
“但叔想要告诉你,莫要钻牛角尖,更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
温予柠将床上人喝完的空碗放下,垂着眸便想要反驳,可胸口间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怎么都出不了气。
最后只得狼狈背过身,跨步往外走,“今日知府大人的疗程就到这儿,我去看看简俞白。”
和吴然绷着脸不同,其他太医乐呵呵笑着拍他肩膀。
“你这就是瞎担心,年轻人就都这样。”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自负。”
“不过也难怪这三王妃如此年纪便有这么好的医术。”
“去你的。”吴然将肩上的手拂开,“你们不懂,这孩子所经历的事绝对远不止我们所知道的简单。”
-
知府府内的主院不比其他寻常主院。
听王应说,因为魏宏文的关系主院被特地吩咐人扩大过面积。
多加了好几个厢房就是为了方便那些姑娘,省得事后被折腾惨了还要多走几步路。
就是可惜出事后,这些姑娘因为抵抗力差,再加上没有一个大夫愿意为女子看妇科方面的原因便早早逝去。
这些厢房自然也就空置了许久。
但就算厢房再多,那也不可能塞得下十多个人。
所以,简俞白自然而然也就被人送去了温予柠的房间。
夕阳西下,薄暮下的晚风总是吹得人格外舒服。
连带着先前堵在胸口,无处安放的情绪也跟着一起吹走。
直到走到房门前,温予柠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分不清到底是生气还是无奈,她利落推开房门,只是不等去寻找昏迷不醒的人——
才刚跨步走进屋,便眼前一黑,稳稳被人搂紧了怀中。
几日不见,鼻息间是令人熟悉却又陌生的雪松清香。
耳边是那人胸腔处不停跳动的声音,伴随着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还好你没事。”
温予柠迟钝地眨了下眼,缓慢开口,“你……没事?”
“我没事。”简俞白松开怀里的人,转而像只焦急的小狗上下打量着温予柠,“我听他们说你被魏宏文给感染了,所以才撒谎进来的。”
为了装病,男人墨发拖曳,就这样散乱的披在肩头,就连本就冷白的脸上也被铺上了一层粉。
眼睑处更是覆过淡淡的红,显然一副病入膏肓,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模样。
温予柠皱了下眉,心底不由浮现出烦躁。
她推开那人的手,“简俞白,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虽然稳住了众人的病情,但关于魏宏文身上的病依旧不稳定。
谁也不能保证他身上会不会出现病变,亦或者隐性病状。
“你是在担心我吗?”
与温予柠的烦躁不同,男人透着粉红的眼尾弯下,无辜又开心。
温予柠一早准备的话就被这样一句话严严实实堵了回去。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担心他吗?
她为什么担心他?他是她什么人?
可是,又为何会在看见他晚好无害站在自己面前时下意识松了口气,而后又突然烦躁起来。
明明从母亲和爷爷奶奶离开后,就不曾有这么快替换的情绪波动了。
温予柠蹙眉,下意识便要朝后退。
只是在后脚跟落地前,有一只手更快的将她拉了回去。
清冽的雪松味在鼻尖弥漫,温予柠整个人再次被严严实实的,抱进了怀里。
“阿柠会因为我擅自进主院生气,我很开心。”
“你生气我胡来,担心我被传染。”
一只手扶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扣押在她的颈后。
“但是——”
“我也会害怕,阿柠。”
附在身侧的手蜷起,温予柠耳边不再是对面人的心跳,而是她自己的。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男人低头,高挺又带着些凉意的鼻梁在她脖颈处蹭了又蹭。
绵热的心呼吸打在脖颈处,而后一点点向上爬,直到变得潮湿。
他含着她的耳垂,随后又覆到她耳旁。
说出口的话低哑又缱绻,“阿柠,我会害怕。”
“害怕你为了别人弃自己而不顾。”
“害怕你因为别人而发生意外。”
温予柠下意识因为他的动作一颤,本就才褪下的情绪,又再一次上涌。
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
睫毛根部无意识的沾染了少许,晶莹剔透的泪珠。
却很快消失不见。
她试着挣扎了下,“那不是别人,是我的病人。”
“嗯。”
“那是阿柠的病人。”
简俞白依旧搂着她不放手,甚至原先的厮磨改为了轻咬,就像是带着某种惩罚意味。
“可他在我这就是别人。”
“阿柠是医者,患者永远是阿柠心中第一位。”
“可我不是。”耳廓处潮湿的温度上升,“在我心中,阿柠才是第一位。”
话落。
简俞白终于一点点松口,手却一点没松,只是微微拉开了点距离直视着温予柠的眼眸。
“阿柠有自己的心之所向,而我的心之所向是阿柠。”
男人低着头,外头照进来的夕阳被他遮挡了去,正正打在他身上。
“所以我希望阿柠的心之所愿,得偿所愿。”
“但同时,我也不希望你因此伤到了自己。”
说完,他终于再次低了低。
冰凉的额头就这样毫无距离的,贴上了对方的额头,轻蹭。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毫无距离的,贴得这样近。
每一次眨眼,纤长的睫毛眼看着就要差一点蹭上。
然后错开。
温予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见,自己的眸子倒映在另一个人,清澈见底的眸中。
那双乌眸像是挤满了冰泉中的水雾,明明毫无波澜,却又潮湿动荡,他就这样望着她。
“姐姐,难道这也不允许吗?”
“我只是想要陪在你身边。”
冰泉中的水雾凝聚,彷徨地好像就要溢出。
“…………”
明明不停在告诉自己不能轻信、动摇,可温予柠还是听见了。
自己脑海里那根绷紧的线“啪嗒”一声,断了。
原本垂着的指骨捏紧那人衣摆,脚尖踮起,一同用了些力。
清澈见底的眸子从眼前消逝闭眼,只余下颤抖的黑睫。
她凑上前,冰泉里的水雾落进唇息。
没有想象中的凉与甜,有些咸。
夕阳渐渐消逝,房门前的影子被拉长。
两道身影近乎被紧紧贴在一起,女子双手攥着那人平整、一丝不苟的领口,踮脚贴上那只颤抖着的眼睫。
起初水雾弥漫,到最后波澜四起,冷淡清濯的眉眼被濡湿,很快便水波满溢。
记不清吻上去了多久,温予柠终于拉开了距离。
似是打趣,声线却有些哑,“这也要哭啊?”
漆黑的眼眸在迷蒙的水雾里显得愈发湿漉漉,根根分明的眼睫还挂着欲坠不坠的水珠。
在女子松手前,
他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清凌的声音变得沙哑,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他说:“我想要亲你,可以吗?”
……
大概是第一次见这幅模样的简俞白,温予柠不由怔愣一瞬。
她低下睫,而后轻笑。
躲开男人并未强制握着自己的手,她一点点向上,直到双手捧住那人冷白却泛着粉的脸庞。
一只手空出,指腹一点点描过他的唇线。
然后扑上前。
在隔着半分不到的距离时,简俞白清晰听到女子近在咫尺的声音。
她说“可以”。
比他先一步有所动作的是温予柠。
在简俞白还在愣神时,温予柠便已经直直亲了上去。
现实细密温柔的晚风覆过,很快便已不满足于此,潮湿的舌尖伸出,再一次一点点描绘,而后顺着缝隙进入。
也是在这时,原本还在征神的薄唇勾起。
眼底渐沉,喉间轻滑了下。
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温予柠的举动,简俞白乖顺的配合着对方张开口,而后一点点引导着她同自己贴近,主导权却是始终保持在对方的手中。
……
这一夜,有人过得舒坦,也就注定有人彻夜难眠。
已经黑下的夜色里,寂静的房间内,对话显得格外清晰。
“主子,王应知道您进主院后恐怕猜到了……”
穿着里衣,披着黑发的人淡淡打断,“猜到便猜到,随她去。”
慕凡不解:“可明明可以不打草惊蛇的,主子为何一定要坚持进主院呢?”
“你这是质疑主子的决定?”
慕凡跪地,不敢抬眼,“下属绝无此意。”
“温予柠对我们这盘棋至关重要,她不能有事。”
简俞白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况且,在一个人最需要人的时候,这便是最好的缺口。”
慕凡犹豫,“主子……下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简俞白薄唇微启,“那就别讲。”
“我讲!我讲!”
慕凡就像是怕对方真不听,急忙出声。
“咱们可以等王妃出来以后再进去嘛,反正您一早不也知道了柳子虽然是王应的人却不会伤害王妃。”
“况且,您现在进来多危险啊,万一被……”
“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简俞白睨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直说。”
慕凡咽了口唾沫,闭眼硬着头皮终于问了出来,“您是不是喜欢王妃啊?”
“喜欢?”
“对。”
“什么算喜欢?”
这一问就像是真心的在询问,慕凡挠了下头,“喜欢就是会不由担心对方,会为对方着想,会希望对方天天开心。”
简俞白拉长音调,似是听懂了的样子,“这样啊……”
“所以,您这是喜欢王妃吗?”
好看的眉眼微弯,漆黑的眸子如噬,指腹捻起。
“我与她之间,从谈不上什么喜欢。”
主子说话向来深奥,可这次慕凡却像是着了魔,又聪明的抓住了重点。
“主子,我问的不是你们,只是你。”
“不该问的别问,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
简俞白错开他,只身走出房门。
独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房内回荡:“叫人盯好那群人,尤其是与王应魏宏文交好的孟家。”
-
魏宏文苏醒是在第三日,同时,柳子离世的消息也一同传了出来。
因为证据确凿,在王应房中也找出了对应柳子症状的所有药物,简俞白迅速命人将其控制了起来。
可西西一众人却依旧未能看到柳子最后一眼。
柳子与她的母亲一生颠沛,说出来可笑,就连最稳定的归宿都是王应给的。
最终,一行人还是将柳子埋进了苣山,同她的母亲一起。
天色翻覆,雨幕突至。
“滴答滴答——”细雨应约似的打在每一个身上。
众人没有躲,只是就这样定定站着。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零星几个人回头,向来不穿黑衣的人一身黑停在众人身侧。
女子没有打着伞,她任由雨水淋湿自己,清冷的声音融进雨幕。
“我还是慢了一步。”
穿着一身黑的人道。
“如果我快一步让魏宏文苏醒,你们本可以见到她最后一面的。”
几个尚且还年幼的孩子咬紧牙关,看着面前依旧一脸平静,看不出一丝伤悲的人。
“柳子姐姐走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雨幕里,西西拽住那几个孩子,而后跪了下去。
“此事,与您无关。”
“若没有您,那就算死再多个‘柳子’,王应也不可能这么快被人发现。”
叶子和一众人也跪了下去,“柠姐对我等的恩情,我们永生难忘。”
见状,原先咬牙的孩童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性子上头说了什么。
他们磕下头,“柠姐姐,方才我们情绪上头,一时失言,您莫要同我们一般计较。”
温予柠看了她们一眼,没多说什么。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打起精神来,莫要自己失了志气。”
她深深忘了一眼远处那个小小的墓碑,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墓地”几步之外,同样黑衣立雨,面目隐在伞后。
只漏出一只修长分明的指节握着伞倾斜。
稳稳罩住女子后。
简俞白又将手弯处的披风仔仔细细给人披上。
他楼住她,没多说什么,只道。
“走吧。”
-
“毒妇!”
房间内物品被扫落,碎了一地。
魏宏文依旧瘫在床上,他指着床边的女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为何如此对我?!”
王应捏着他的脸颊,丝毫不见平日的温婉,直接将碗中还滚烫着的药物灌了进去。
“啊——!”
男人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你这是下毒不成,要烫死我!”
手中瓷碗被重重一丢,碎片溅落一地。
女人冷眼站起身看着瘫在床上的人,“魏宏文,是我叫你去找女人的吗?”
“既然管不住下半身,那我自然就只能教你怎么办了。”
“你!”魏宏文笑了起来,“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你当三王爷不知道你做得那些事吗?”
“最毒妇人心!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
“啪——”
一个耳光毫不留情扇过,将男人的话硬生止住。
“急什么?这件事,没完。”
王应眯眼。
“你说,绛雪楼里那群与你厮混的蠢货,若是听从你的话陷害三王妃……”
温和端庄的面孔俯下,在男人浑浊的瞳孔里放大。
“到那时,”
“你又该怎么办呢魏宏文?”
第79章
降雪楼背后的本家从不是王应,恰恰相反,是魏宏文自己。
老鸨进府后,在王应的要求下,几个太医被请进府中为其看诊。
待查清老鸨服用的是何种药物时,众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制药用药之人,足以说明比他们都更清楚所有人身上的病状。而副作用也同样埋藏的更深,近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与此同时,济春堂的人也上门指明,同她们所接手的姑娘服用的也都是同一种药物。
并指出少数姑娘服用的药物,比这计量更加多得多。
那么这药又是谁给的老鸨呢?
自然是魏宏文吩咐王应给的老鸨。
在魏宏文的计划里,就算自己昏迷,绛雪楼里知情的人也定难逃一死。
可谁知,竟真叫她们活过来了。
还有王应话里他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的人?他哪里来的人?
如果非要说有一个……
那么,唯一一个唐倾也早被他给送走了,何来他的人一说?
“哦对,忘了说。”
“与魏大人一道的,除了已招的孟家,还有一个唐倾。”
简俞白不知是猜透了瘫在床上人的心思,还是存了逗弄的心思,他不满不快稍作停留便又继续道。
“再加上您夫人所交代的,依魏大人的所作所为,若想保下一条命,那就最好坦白从宽。”
“那个毒妇!”
比惧怕先来的,是震怒。
魏宏文不停捶床,随后又无助的摇头。
“王爷,您知道的,这一切都是那个毒妇的算计,我是被她给算计了啊!”
“你的意思是,”简俞白似是在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朝着身后又退了几步,才停住,“从一开始就是魏夫人参与锦州一事,并将那些无辜女子送给他人,甚者也是她对晋城百姓下毒,造成时疫?”
是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王应做的,而是魏宏文自己。
可是这一切,若没有王应,他又怎么会如此顺利。
也是在此时,魏宏文才发现。
自己认识了十余年,
自以为端庄淑雅的人,就像是一条毒蛇,她早已在无形中死死缠住了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床上面色发灰的人流出泪,他无助的摇头,可最后只能张口。
“我说,我都说。”
……
魏宏文年少时也曾是意气风发少年郎,所有人都说他随为魏家旁支却从不拉魏家后腿,甚至对魏家比主家人还忠诚。
可只有魏宏文知道,自己这是没有办法了,意气风发是假,讨好魏家是真。
可以说外人眼中的“魏宏文”,全是魏宏文自己包装出来的。
想要伪装成一个憨厚老实的人太容易了,但要荣保一生荣华那就必须讨好他的表哥魏曹。
后来他借着不断为魏曹做事,终于搭上了王应。
再后来王应有孕,魏宏文便借着不在京城偷偷与外女偷情,可他怎么想也没想到那个蠢货女人会去找王应,让王应流产。
魏宏文大发雷霆,甚至做好了认错下跪承认错误,可是王应却说没事,甚至给他找来了许多丫鬟和姨娘。
那会儿魏宏文已经在背着王应,偷偷给自家表哥所谓需要的实验,不断送入试验品。
有了王应这个推波助澜,魏宏文瞬间便有了打算。
他将自己府上新纳的姨娘和丫鬟,明目张胆送给黜州世家那些人。
表面上,魏宏文是在讨好那些达官显贵。
实际上,他们早已默默达成了合作。
一个送货,一个进货。
后来,魏宏文不断花天酒地,流连于软玉间,很快,自己的身体就出了问题。
刚开始他没当回事,可谁知愈发严重,到了最后甚至无法下床。
很快上京也传来简俞白和简清悠将奉帝命前来黜州的消息。
魏曹都是简清悠一手提拔上去,自然也肯定知晓这一切。至于简俞白,一个痴傻罢了,不足为惧。
可偏偏意外般,京城的人来消息说,简俞白已经彻底恢复,甚至有意借此次黜州斩草除根。
虽然魏曹让他一切照旧,一切有他这个表哥在,可魏宏文哪敢相信。
这一切交易可都是经自己的手,他怕查处一点蛛丝马迹,那自己不就成了一颗弃子。
于是,他将一直养在自己身边的唐倾安插进了绛雪楼。
老鸨是知道这些交易的人,甚至个别绛雪楼的姑娘。
所以他必须借下在唐倾身上的毒再次传播给其余人,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温予柠一众人的出现,打乱了魏宏文的所有计划。
老鸨和绛雪楼里的人被救活了,她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事情败露。
死的人只会是魏宏文。
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无论他怎么解释,别人都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而王应,在所有人眼中不过是一个体贴夫君的好妻子。
就算最坏的打算。
王应原本沾了条人命的魏宏文也已经醒了过来,所以现在,她手上并未有一条人命。
只要不沾人命,那么,王家和易家就能一直保着她。
而魏宏文呢?
魏宏文一直都清楚,魏曹于他不过利用,真出事了,根本不可能真的保他。
从前有王应。
可现在,显然再也不是从前了。
魏宏文没有王应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的魏宏文半身不遂,永生只能瘫在榻上。
这样的废物没人会理睬,也没人会多花心思。
……
“他是这样说的?”
与魏宏文的颓废不同,王应依旧一身得体的打扮。
她笑着勾唇,而后轻抿了口手边的茶水,淡然开口,“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温予柠看着她,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
一时没说话。
王应察觉到了她目光,却只当没看见。
淡声开口,“王妃听我一句劝,不必把精力放在我身上。”
温予柠当然清楚她的话。
柳子吃的药物出自王应房中,可现在有太多丫鬟为自家主子顶罪赴死,甚至本是用来杀魏宏文的四月兰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顶多就是杀人未遂。
这其中的理由太多了。
王应可以说,自己是受人挑拨,这才想要对柳子下毒。
她也可以说,自己是因为得知魏宏文暗中做的一切怒火中烧,想要大义灭亲。
………
总之有太多种说法可以为王应开脱。
再说就算柳子的死开脱不了,说到底也还有王家人做担保。
王应的做法,和当初温予柠对莫长林做的,没什么两样。
所以温予柠也很清楚,这一局,如果想要彻彻底底抓住王应的把柄真的太难了。
她看着对面贤淑的妇人,像是在轻声询问对方,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既然要惩罚一个人,为何要拉无辜人下场?”
“无辜?”王应扯唇,声音透出冷意,“什么叫做无辜?”
“在明知魏宏文有妻,甚至妻子有孕时,她们当中哪一个想过我?”
“在明知我这个正房刚落胎时,依旧无数人上涌着来当偏房,谁又来想我?”
“魏宏文如果是罪魁祸首,那么这些女子就是递刀的人。”
“她们不无辜,也从不清白。”
温予柠抬眼:“那西西呢?”
王应停顿一瞬,很快便又笑了起来。
“我供她吃,供她喝,她也总该为我做点什么吧?”
“况且,从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中起,”女人红唇微启,“她就是我的所有物。”
“我想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我教王妃。”
温予柠垂眸,没有反驳。
她在想,这是不是就是从前温芩同自己说的。
——谁对谁错谁又知道呢。
王应不知道温予柠在想什么,于是又开口道。
“王妃心含善意,但,这世上从来没有这么多好人。”
“心含善意?好人?”
温予柠轻笑。
她穿越至今无数个人说她心善,可事实就是她比谁都心狠。
“王夫人,我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不是。”
这样的反驳,王应似是早有预料,她刚准备开口,便突地听温予柠道。
“魏宏文的病状,无非就是胡乱性|交导致,这个病在我这里一点儿也不难。”温予柠说这话依旧是笑着的,“但我还是让他半身不遂,王夫人说这是为什么?”
“你……”王应突然愣住。
在她所得知的消息里,温予柠就算被温家人抛弃,也从没怨温家一句,就连那些小乞丐她都一手提拔成医女……
这样的人,竟也会做这等事吗?
温予柠站起身,垂眼没看她,只是道。
“好像从来没有对外说过,我学医,一开始并不是为了救人。”
“而是为了杀一个人,由我亲手为他送命。”
她声音很平和,没有任何波
澜,可王应就是从她话中听出了别意。
和温予柠从前对莫长林的不同,温予柠是靠自己动手,而王应则是借着其他人动手。
王应拿准的就是——人心。
人心是一道贪婪的沟壑,既会被外在物吸引,也永远填不满。
从前温予柠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你就是错的。
可现在,她不能说王应一定错。
如果非要说错,那也是封建王朝下的条条框框的错。
王应聪明、谨慎。
因为这世间对于男子三妻四妾太常见,于是王应干脆就自己惩罚这个背叛的男人。
她对西西有错吗?看似是她的错,可其实真正有错的,是她一直谨记的规矩。
古代将底层人物性化,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了物件,凭借着一张薄薄的纸便成了某个上流社会的所有物。
于是不止阶级贵族,就连那些丫鬟,也亲自将自己视为了奴隶。
温予柠没有说谁对谁错,她只是叫了一声王应。
“你是聪明人,究竟该怎么做,选择权在你。”
她望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的风景,好像看见了曾经在寺庙里,那个说着世家贵族小姐就是娇气的柳子。
下一秒,那些脸最后变成了埋藏于地底下的灰尘。
在柳子用虫子故意使坏时,温予柠这一生便绝不会再和这人产生任何交集。
可现在显然,从前的观点又一次被打破了。
“但我也会,”温予柠一字一句,“尽我所能,将你对那些无辜之人做得一切公之于众。”
“至于结局如何。”
她扯唇,“对我来说,对于其他人来说,从真相公布起便已足以。”
世家贵族,从不是因为几句舆论便能打倒。
柳子他们之所以恨,也是因为,明明这一切可以让很多女子避免。
可偏偏王应就是利用大家的心理,将这些女子全都收拢。
最后动手的不是王应,却是王应推动了如今的局面。
她们奢求的无非就是一个惩罚,一个公道。
在温予柠迈步的前一秒,王应突然叫住了她。
“我并未打算对你动手。”
王应是个聪明人,先不说温予柠是温家的女儿,她现在也是当今三皇子的王妃以及爱人。
孰轻孰重,王应当然知晓。
“我知道。”温予柠没有回头,“这么明显的传播方式,你不过是在警告我别插手魏宏文的病情罢了。”
王应在这一刻,终于看不透了一个人。
很久以前她觉得温予柠是一个良善之人,可现在她又觉得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那你为何……”
“为何还要救他?”温予柠替她将话说了出来。
“死对于一个人来说太简单了,你不觉得吗?”
-
翌日,济春堂内。
温眠和宿木将东西交给面前人,顺便将几个人也丢进屋。
宿样:“抓到了。”
最终还是温眠出来解释:“小姐,你让我们监视这几人我们一直盯着,直到今日她们打算下手,我们才将她们抓了进来。”
“你早知道我们了?!”
温予柠没搭理起伏的惊诧,依旧是挥手让温眠出去,唯独留下了个宿样。
宿样有些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疑惑。
温予柠没避开人,淡淡抬眼直接道:“没办法,我怕这几个人怒火中烧对我动手。”
宿样若有所思点头。
几个没任何束缚的“小乞丐”:…………
温予柠撑着下巴,丝毫不见气恼:“说吧,都隐藏这么久了,怎么突然间就要动手了。”
领头的人率先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
“长福。”温予柠扯唇,歪了下头,“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每次闹事必有你们,就连在墓地时也是你们。”
长福一众人愣住。
最终中间人的声音默默响起,“我们没有下毒,”
另一个人接话,“那就是普通的维生素。”
“是吗?”温予柠拿过桌上的药粉,递到长福面前,“那你吃了它。”
“吃就吃。”
后面的人面色有些泛红,她们抓过药粉就要吃。
“啪——”
手突然被人打了一下,药也被抢了过去。
温予柠好笑:“我说让你们吃了吗?”
“柠姐……”
温予柠没搭理她们,依旧将药递到长福眼皮底下。
“你敢吃吗?”
没人回应。
空气凝滞了将近一息,长福张了张口,面无表情,“我认栽,随你处置。”
“我们不是换药了吗。”
众人喃喃,终于反应过来,气愤的看着前面的人。
“长福!你把我们的药换了?”
“换了?”长福声音嘲讽,“是你们自己要换,是你们背叛了夫人!”
蔓蔓:“为何?”
阿椿:“我们明明说好了。”
“…………”
“这些人本就该死。”
长福:“而且别忘了,当初究竟是谁救的你们。”
“是夫人救了我们。”
“可我们明明说好了,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再因为这个去伤害无辜之人。”
“从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
“行了。”温予柠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这人是真的自愿做这一切,“既如此,今日起你便回王夫人身边吧。”
长福抬眼:“你要放我回去?”
没回答她的话,温予柠又一次扫过其他人,询问:“还有谁想要回去的,我放你们回去。”
“我们……”神奇般,众人犹豫几息,异口同声道,“我们回去。”
不例外这些回答,温予柠点头,吩咐宿样将人交给简俞白守在外的暗卫,:“送他们去吧。”
“…………”
待人全都走完,宿样走到温予柠桌前,开口:“为何要将他们送回去?”
温予柠抬眼,反问:“不送回去干什么,取她们的性命吗?”
宿样:“她们背叛了你。”
“背叛了我就要死。”温予柠转了一圈手中的笔,似是打趣,“那怕是这世上所有不顺我心的人都要死了。”
每一次温予柠的决定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先前的冲突原谅宿样可以理解,唯独这一次。
温予柠救下这群人,可最后这些人却始终选择了背叛。
从第一次见面,温予柠所表现出的一举一动就都与寻常女子不同。
……可现在,她竟然会选择这样轻易放过背叛之人吗?甚者,那些已经回头是岸的人,她也将她们放了回去。
这样想着,宿样也就问出了声。
温予柠眨眼,冲他轻笑:“这世上无非就是两种人,善与恶皆取决于自己。”
“长福与蔓蔓等人都做出了选择,但要不要改变,决定权始终在她们手上。”
“既然已经给了她们选择,那为何又要让其他人回去?”
“有始有终。”
温予柠垂着眼,将窗台处的落叶拾起。
“王应于她们有恩,无论如何,她们总是要回去的。”
“至于结局如何……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
宿样怔住。
是啊,对于长福一众人来说。
她们之所以能在那个地下室完好无损,甚至安然无恙被安排在温予柠身边,都是因为王应。
在其他人的视角里,王应十恶不赦。
可在长福一众人里,王应就算再恶,也依旧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
这一桩桩一件件,温予柠都替他们一早便想好了。
宿样张口,还欲要说什么。
门外便突然响起叶子的声音,“柠姐,白莹醒了!她吵闹着想要见你!”
欲要说的话被打断,宿样却再也开不了口。
似是看出他的犹豫,温予柠错开身前,倾声在他耳边留下一句。
“我知你并非寻常人家。”
“若是不想说,那就别说。”
抬起手,在他肩上停留一瞬。
“但你若信我,那就在这等我回来。”
“…………”
察觉到手上人僵直的动作,抬眼便触及到一片红晕,温予柠勾唇。
手一松,再次对上眼时,已然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房门合上,温予柠并没有立刻前去寻白莹,而是错身打开另一件房门。
开门的一瞬,一身清色的人背着身,像是等了许久,可偏就是赌气般没有转身。
直到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姐姐和那人聊得真是好生愉悦。”
全当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温予柠自顾自站在男人对面,点头,“是还不错。”
简俞白抬眼,但又很快垂下眼。
一字一句低缓的咕哝:“姐姐还真是喜新厌旧。”
“什么?”
似是察觉到对方不会解释,简俞白终是叹了口气。
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宿家长子正值少年,却到底也不过是垂髫小儿。”
宿样正是未冠之岁,相比温予柠正正小了五岁之差。
温予柠本以为简俞白会说其他的,哪想到这人会纠结于年龄,于是她眨了下眼:“我当然知道他未冠。”
似是觉得这一句话不够充足,温予柠又懒懒补充了句。
“未冠之年,正是单纯之时。”
依旧是在少年面前时无害的笑容,只是这次却不达眼底,“我本以为,你不会告知我他的身份。”
“嗯?”简俞白歪了下头,依旧是气闷闷的样子,“为何?”
整理桌上医书的手顿住。
温予柠抬眼重新看向他,这一眼有探究,也有不解。
不论自己对简俞白的感情是何种,温予柠都清楚,他对自己都绝不是单纯的喜欢。
从前这人总是不厌其烦,一遍遍在自己耳边重复对她的喜欢。
或许有那么一瞬,温予柠也会感觉到心悸。
但若总是这样大张旗鼓,就不免怀疑别有用心了。
就好像,想要证明,极力证明自己的感情。
温予柠见过太多次莫长林曾经是怎么对自己的母亲了。
也见过太多次,那个曾经一遍遍高喊着深情的男人得手后,厌倦后——
撕破那张深情的假面,裸露出肮脏又丑陋的真容。
回想起刚入学时,有关于少男少女的话题总是永久不衰。
为期一月的军训给足了大家互相观察的时间,于是在军训结束后的素拓活动中,毫不意外温予柠被隔壁学院的男生拦住,然后公众告白。
刚入学时的少年们,总是有着格外激动亢奋的精力,以及荷尔蒙。
所以就算只是单单知道一个人的名字,甚至连性格也不清楚,也会因为外表而立马心动,这便是在荷尔蒙刺激下产生的一见钟情。
温予柠看着气质冷,但接触过她的人却都知道是截然相反。
这就让其他人下意识以为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选择当众告白的男生。
于是,在一众人刻意打着拍子,喊着“在一起”的话语里。
温予柠淡淡说出了三个字:“我拒绝。”
不是抱歉三个字,而是我拒绝。
喧闹声霎时凝滞,整个操场静地落针可闻。
常人若是见此景也应该见好就收,偏偏男生不死心的开口,“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们认识了几天?”
温予柠给过这人机会的,但偏偏非要递着脸来挨打。
她勾唇,轻哂一笑。
“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觉得,就凭着操场当众告白,就能让一面之缘的人做女朋友?”
男生还想说什么,温予柠一只手横在腰前,另一只手则是弯起手臂搭住,食指抵在下巴。
红唇微启,“是优异的成绩,还是令人艳羡的家庭,还是优渥的皮囊?”
食指从下巴处移开,随手隔着距离在男生身上晃了晃。
“你好像……什么也没有啊。”
能考上江宁大学的,从不是泛泛之辈。就算家庭不显眼,成绩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
入学后更是各种各样优秀的人齐聚一堂,尽管知道自己可能会在此变成渺渺一员,但在此时听到这话还是不由愤怒。
“你!”
原本以为温予柠是乖顺的性格,哪想到一上来就直接闹个鱼死网破。
男生原本单膝下跪的动作瞬间站起,他将手中的话重重朝温予柠脚边一摔。
“你拒绝大可以直说,何必这样诋毁人!”
温予柠轻松朝后一退,躲过那大束砸过来的花。
在众人还沉浸在愣神中时,温予柠踩过散落在地的红色花瓣。
“这就难听了?”她弯唇,笑了笑,“那你当众当着所有人同我表白时,又可想过我会难堪呢?”
男生憋红了脸,“我只是同你表个白,哪里的难堪,不喜欢你大可以拒绝。”
本以为这时会得来周围人的赞同,哪想到原本还蠢蠢欲动的人瞬间站到了温予柠身后。
“你这人脸皮真厚。”
“打的主意是什么当我们不知道吗?”
“就是,想利用我们这些‘观众’逼人当自己女朋友呢。”
“…………”
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中,男生本要落荒而逃的打算又在那道清冷的声音中生生止住。
“你放才说我是诋毁你?”
“那我确实需要澄清一下,还真不是。”
温予柠双手重新插回兜,脸上又一次恢复了先前的无害。
“那三个点,是我喜欢了许久人身上都有的,所以我的择偶标准,自然也就是同他一样。”
“至于所谓诋毁,我还真没必要花那个时间。”
……
经历这么一出,温予柠瞬间在江大论坛引出一阵热潮。
评论区下的顶楼更有人翻出了一句名言“是要选一个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
同室友讨论起这个话题时,温予柠想,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去找一个人,或是允许自己的人生里出现另一个人。
她可以同一个人谈恋爱,玩闹,唯独不可能共度一生。
太高调,亦或是太自信,毫不例外都被她划分到了蠢货那一栏。
蠢货自然是连玩闹也不行的。
至于简俞白。
从一开始温予柠就知道他从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只是她想这人此次应该也会同前几次一样装傻表白。
偏偏这一次又变成了“为什么”。
温予柠曾经猜到过宿样和宿木不是寻常人家,却没想到他们会是锦州通判的后人。
这一点如果不是简俞白告诉自己,她可能永远也查不到。
脑海中不由回想起那日午后,王应在最后一刻,终是拉住了自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张折好了的纸塞到她手中。
“这天下女子,被困在后院太久了。”
“久到我已经忘了这天下是何种盛况。”
王应说:“王妃,希望你真的能做到。”
温予柠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转过头,清婉冷漠的眼眶里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她捏紧手中纸张,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会。”
……
那日回去之后,温予柠打开了那张宣纸。
赫然应眼的,是一份名单。
同温予柠先前猜测的大差不差。
依照王应谨慎的性子,她可以安排柳子,那就一定还有其他人。
恰恰好,她给自己的名字里,亦是温予柠猜测的那几位。
只是在那些名字之下,王应又多留下了一句话。
“三王爷也知晓。”
王应没说简俞白是怎么知晓的,但温予柠一猜也知道。
简俞白先前便一直忙得直到深夜才见人影,后来魏宏文传出苏醒,正是趁乱搜证的好时候,可他偏偏却来找了自己。
这当中,从一开始便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他真的关心自己。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知道这当中有王应的人,他要保证魏宏文不会再次被人陷害。
很显然,简俞白对温予柠的默不作声就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他的原因是后者。
“毕竟你一开始便知晓了柳子和其他人都是王应的人,都没告知于我。”
更何况还是作为通判长子的宿样和小女儿宿木呢。
“扑哧。”
男人原本还有些气闷的表情突然消散,转而变成了欣喜一笑。
“姐姐是在赌气吗?”
“赌气?”
“嗯。”简俞白双眼眨呀眨,那双冷淡的眸子亮极了,“姐姐是赌气我没有告知你吗?”
温予柠:“…………”
她张口,“我没……”
话没说完,手突然又被人抓住。
本有些凉的手心,此时却格外暖和。
他说:“本以为姐姐不会说出来的。”
温予柠皱眉,简俞白
这人从一开始就没和她兜过弯子,所以她自然而然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这种无意识将对方知道柳子一行人身份的事给说出来,从不是明智之举。
明明,她最应该做得就是装傻不知晓才对……
白雪似的长袍擦过脸颊,眉间被另一只修长分明的指骨一点点抚平。
“好不容易才让阿柠愿意对我说实话的。”简俞白声音清哑,低低俯下身,“可莫要因为温一句话又被吓回去了啊。”
温予柠想要将他的手挥开,但又想到方才的失言,终是由对方去了。
只是张了张口,“什么叫被吓回去。”
抬眼,她才发现那人唇间噙着笑,半点都未遮掩。
“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单独面对、解决。”
简俞白声音清晰,丝毫不见先前的缱绻。
“此次是王应之人。姐姐回上京之后会遇到比王应更多的人,若是姐姐此次都不能解决,那上京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温予柠一默。
她当然知晓,此次是王应,等回上京会是比王应更聪慧百倍的人等着她。
这也是她当初为何不想淌这趟浑水的原因。
上京多变,伴君如伴虎。
稍有不慎,她项上人头随时都会不保。
微颤的手心被那人稳稳包裹住。
“之所以将宿家兄妹的身份告知于你。”简俞白撩起眼,看着她,“也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将宿家兄妹收为己用。”
整个黜州近乎都是左相的人,宿家更是早已和知府打成一片。
可若温予柠是第一个拿到宿家手中消失的锦州帐簿,那么无论今后想要如何,在天子以及众大臣眼中,她总归是立功之人。
“姐姐喜年少,而宿家长子虽正值年少,但到底处事还是过于年少。”
“就算有所用,也只能利用一番。”
后半句温予柠能理解,可前半句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她喜少?
她什么时候喜欢年轻人了?
“你等等……”
温予柠挣了挣,挣不开,于是她只能改为朝男人手心挠了下。
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简俞白攥握住手心的手。
而后低着眼,轻笑了下:
“我虽已过冠年,却经世持重。”
“年少持锐易折,若想长久利用还是需心若渊渟。”
“————!?”
温予柠不可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不等她询问,那人又继续淡然道。
“所以。”
“选我吧。”
第80章
“你…………”
温予柠说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震惊,还是惊慌得多,本能的,她扯到另一个话题。
“我何时……喜欢年少之人?”
简俞白回眸看向她,深色的眸低清澈见底,“不是说,喜欢我叫你姐姐吗?”
喜欢被称呼为姐姐。
所以喜欢的也自然是少年人。
“…………”
不知道该说好笑还是无奈,温予柠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多了丝情绪,比往日更生动了些。
她吐出口气,没有任何遮掩:“听好了,我不喜欢垂髫小儿。”
“而且,我尤其讨厌襁褓小儿。”
说完,似是为了解释,也似是说给对面人听。
“很麻烦。”
从未满周岁的婴童,到哭啼的孩提,再到黄发垂髫。
这阶段的孩子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安静懂事,一种是顽皮吵闹。
但无论是哪一种阶段,温予柠每每遇到都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前者因为年幼,为保健康必须万事做到事无巨细;至于后者,就算再闹腾也可以因为只是一个“孩子”而打不得骂不得,且必须好好的伺候好。
总之,不论是听话还是闹腾,对于温予柠来说都是恐怖的程度。
她这人除了对做题和项目有耐心外,对其余人或事从来没有过多的耐心。
“可是,”简予白低下眼,“阿柠之前明明对医馆的那些孩子,还有我也很好。”
“嗯………”
似是思索,温予柠踮起脚,来人漆黑的瞳孔处属于自己的身影放大。
“对她们,那是责任。”
她眨了下眼,而后垂下。
炽热的呼吸被拉进,最后猛地贴近。
不同以往的一碰及离,女人粉嫩的唇瓣含住面前人。
在松开的间隙,她声音带着些许含糊,却又让人听得清晰。
“而你,是我喜爱之人。”
简俞白跟着女子的动作,勾上,轻咬。
并未如往常般扶上来人腰肢,他越过温予柠腰侧,冷白修长的手覆上那处不起眼的桌角。
直到看见温予柠微不可察皱起眉,简俞白才慢慢松开口。
不同于温予柠闭着眼,简俞白自始至终都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尽眼底。
于是,等温予柠视线触及的瞬间——
就看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心下重重落了一拍。
温予柠近乎是逼迫着自己才不明显地僵了瞬。
但很快,视线内多出了一抹鲜红。
像是上次同简俞白舌根处上药一样。
只是这一次,伸出的舌尖变成轻舔自己的唇瓣。
从一开始的舔舐、描绘、再到趁着空隙深入,纠缠,又勾着她随他一齐往外。
视觉带来的效果,往往比想象的场景更加刺目。
原本的僵硬被眼前场景取代。
温予柠脸上近乎是随着脑中“轰”一声炸出热意。
来不及去管其他,她本能向后一退,却在腰腹抵上那人泛着冷意的指骨时又生生顿住。
斜搭在唇角的那抹艳红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前便立马落下一片阴翳。
简俞白没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近乎是强制的覆上那点艳红。
抓着桌角的手收紧,浅色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没有松开温予柠,只依旧含着她轻声问:“是吗?”
纤长的眼睫微颤,温予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再次给了那人更深入的机会。
在心底打好的草稿被无声吞如另一人口中。
所有话术都被通通堵了回去。
温予柠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下一息,如所预料般。
在她快要喘不上气的前一秒,那人微微拉开了点距离,却没有停下。
简俞白依旧没有给人说话的机会,只哑着声,缱绻而温柔。
“我相信阿柠。”
……
再打开房门已是一炷香后。
温予柠没一点留念关起门,甚至因为用力过猛,带起的风稍稍吹开面上的面纱。
下巴处那点还未消散的,淡粉色薄红露出。
脑中不由回放起那人泪眼蒙眬朝自己问“可不可以”时,她鬼迷心窍般说了个“随便”。
结果就是那人突然像狗一样,随便亲亲就罢了,还到处乱啃。
现在想起来,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偏偏她还真就吃那一套
应了下来。
连忙将被吹起的面纱向下拉,遮住那点痕迹后,温予柠没忍住在心底又暗骂了一遍简俞白。
心下这样想着,赌气般脚下的步子也就愈发快了起来。
叶子刚走出房门,看到的就是沉着脸的温予柠。
许是第一次在温予柠脸上看见了别样的情绪,且还是近乎埋怨不满,她顿了下,“你…………”
在看见叶子身影那一秒,温予柠脸上的情绪便已经极快的收了起来。
裸露在外的杏眼依旧一尘不染,声音却有些哑:“抱歉,来晚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本就没打算立刻寻找白莹,于是叶子摇了下头,转而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没怎么。”
温予柠声线依旧,没打算深究这个话题,“我先进去看看白莹。”
“………”
温予柠或许自己没有察觉,但叶子却看出了她背影带着些落荒而逃。
眼眸微眯,叶子意味深长看了眼远处房门走出来的人。
“王妃。”
没有了往日繁琐的打扮,披散着头发,穿着里衣的人跪下朝着温予柠磕了个头。
——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莹。
绛雪楼最先发病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白莹。或是说,将这一身病传染给周遭人的,是白莹。
白莹最先并不绛雪楼里的人,而是王家的人。
作为王应身边为数不多的女暗卫,白莹早已不同平常女子。
所以在王应安插她进所谓的“实验室”,并以柔弱爱慕者的身份撞见简清悠也格外顺利。
简清悠调查了白莹被人刻意抹掉的背景后,对这个所谓追求者的身份甚是满意。
又或者说,他自觉一个弱女子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设计将这个自以为活不久的“追求者”安插到魏宏文身边。
而魏宏文,自然而然也成功将白莹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救了出来。
但因为府中偏房众多,魏宏文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明目张胆,所以便将白莹安排在了降雪楼。
可他不知道是,从一开始,白莹身上便已经传染上了瑰血病。
至于谁让她染上的瑰血病。
自然是简清悠将先前叶子一行人逃跑时,那些死人残留下的毒素,亲自命人提取后注入她体内。
白莹说,江雪也同样为简清悠的人。
而在简清悠原本的计划里,江雪是故意将白莹送到温予柠身边,并让温予柠医治。
这样一来,医治失败了,便是温予柠医术不精;成功了,醒来的白莹便会朝着温予柠说出“真相”。
那时候这个“真相”若温予柠说出来,那就成了大义灭亲。
若温予柠选择不说出来,那她就成了隐瞒真相,与温负一齐欺上瞒下。
至于究竟是何“真相”呢?
自然是温负参与魏宏文一众人的计划,并将原先朝下的普通毒素,改成瑰血症。
“现在说出来,难道就不怕我又对你做什么吗?”
温予柠坐在床榻一侧,低垂着眼,似笑非笑。
“不怕。”
白莹摇头,语气平常。
“对于其他人来说,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可对于我来说,小姐远比我这条命更重要。”
……
白莹幼时被王家收入府那会儿,王应还尚在闺阁中,王氏也还健在。
而她只是小小一个不起眼,从那些不要命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娘。
下至侍卫,上至暗卫,王家都从不缺人。
王氏生下王应后身子便一直算不上好,王家思虑周全,心疼王氏的同时便打算为她找个暗卫。
白莹身世从谈不上清白,没人愿意收这样一个人当丫鬟、仆役,她如果想在这世上活下来,那就只能留在王家,当王氏的贴身暗卫。
王家为嫡女选拔暗卫从说不上容易,从身份背景,再到功力深厚,每一项都严格考核。
但所幸王家不同于寻常氏族,他们此次对暗卫性别的选拔并未有所要求。
白莹只是一届寻常女子,必然说不上什么武功深厚,有的顶多的就是三脚猫功夫。
可机会就这么一个,她并不想放弃。
事实也的确并非试试就能成功。
在被那些专业打手一遍遍打趴下,身上的血不要命般往外流,意识已经逐渐模糊。
可白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记不清是第几遍被人踢飞,而后又站起。
只记得这一次被重重踢到几十里外,耳边是不远处仆从的惊呼。
不是惊呼她被踢得那么远,而是惊呼她落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白莹想,是该惊呼的。
那时正是隆冬,所有人都穿上昂贵厚实的衣裙,而她则是只穿了薄薄一件,破洞的布衣。
不同于她的破布衣,眼前是件极其漂亮的,雪白的绒氅,氅尾由银绸勾勒出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双粉色精致的绣鞋自裙摆下漏出个尖。
本该是精致的一幕,却因为沾上了她薄裳上的血渍,变了样。
在众人惊呼声响起前,那双绣鞋早已往后退了一步。
似是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又似是嫌弃,没一点遮掩。
白莹没什么意外,她张口,却因为猛地吸了一口寒气惹得一阵干咳。
强忍着胸腔处的疼痛,生生将咳意咽下。
“对不起。”
“白莹?”
与她虚弱的、近乎听不见的道歉声一齐响起的,是眼前穿着华丽精致的少女的询问。
这是进到王家后,除了点名,第一次有人完整的叫出她的名字。
只可惜这一声实在说不上好听,冷淡的声音中透着明晃晃的嘲弄。
白莹努力的想要撑起身子,可还是失败了。
于是她改为努力抬起脸,想要去看说话人的脸。
少女生得确如自己所想,好看极了。
白皙粉嫩的脸颊贴着衣襟处柔软的白狐毛,发间簪着几只金灿灿的发饰,眉眼清雅,远胜此时的寒冬。
“倒没想到,这当中唯一的女子,竟出了个勾栏技子。”
少女话里尽是讽刺,却又好像叹息。
“技子也就罢了,没一点儿本事竟也敢妄想成为母亲身边的暗卫。”
只一句落下,白莹便明白了面前的少女究竟是何人。
她咬着牙,将脖颈处上扬的血腥味咽下,而后借着力道站起身。
固执的仿佛没听见王应说得话,“谢小姐提醒,但我就是想要试一试。”
在白莹撑着身子,背影倔强的一觉一拐朝远处走去的同时,远处的丫鬟终于追上了王应身边。
几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紧张的围在王应身边。
“小姐怎的突然跑如此快,奴婢都险些追不上。”
“这是演武场,小姐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声。
“小姐,这裙摆是怎的了?”
“这可是圣上几日前才御赐给老爷的布料,整个上京都才这么几匹。”
“定是方才摔在小姐身边那人!”
另外几个机灵的,已经猜出了方才事情的大概。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花楼待久的人果然不知天高地厚。她可知小姐这一身有多难得,沾染了血迹可就彻底作废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要怪也只能怪将她踢到小姐脚边的人。”
“吵什么。”
王应瞥了她们一眼,淡淡道。
“作废了就作废了,我王家是缺这一匹布料吗?”
众人噤声,默契的不敢再说话了。
“西西,你同我过去看看。”
王应扫过贴身丫鬟臂弯处的斗篷,示意其他人立在原地后,便带着丫鬟抬脚走了过去。
……
台上人一遍遍重现打趴下后,又站起身,甚至最后只凭着本能用蛮力。
有些嫌弃的移开视线,王应抱着手中的暖手炉,似是随意和贴身丫鬟谈话。
“西西,你觉得这白莹如何?”
“太弱。”西西不太敢往台上看,又补充道,“但好在耐性,意志强。”
王应颔首,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在台下看着比试。
一炷香时间刚过,白莹身上的布衣被鲜血染红。
再也没站起身的同时,宣布着失败。
在家仆要将人抬出去时,王应上前拦住。
她将身上脏了的披风脱下,转而换上西西臂弯处预备的披风。
随后命西西将原先那件新得的披风给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披上。
“这个人,母亲收不了,我收了。”
王应没有蹲下身,语气依旧冷淡,她静静当着众人的面,站着对白莹说。
“虽然容许你留在本小姐身边,但今后若依旧这么无能,我会像今日这样将你丢出府。”
王应只是让人替她安排好住处,甚至没让人扶她起来,就这样淡然的看着她挣扎站起身不停道谢。
她说:“莫让我后悔今日的决定。”
“我希望,你不会有被我丢出府的那天。”
…………
直到很久以后,白莹才知道。
原来那日选拔之所以不限男女,是因为王应提出想要试着给王氏找一个女暗卫。
只可惜,那一场比试,到场了的女子只有白莹一人。
后来,王氏因病去世,白莹就这样看着王应一人挑起所有,性子也愈发冷淡。
再后来,王应嫁给魏宏文,那时白莹就想她家小姐终于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可谁料魏宏文却暗中私通,甚至害得王应小产后,竟光明正大让王应帮着他纳妾。
王应这一路走来,在白莹眼中从来不顺遂。
这一路,她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
所以在得知王应计划后,白莹立刻入了局。
她本就是勾栏女子,况且,她这条命早就在演武场那日便是王应的了。
-
“夫人。”
一行人跪在屋内,没有多余的狡辩,众人低着头声音清晰。
“是我们背叛了您,请您责罚。”
不等王应说话,长福在众人中抬着头,语气轻蔑,“你们临时换药,若是温予柠没发现,那这盘棋绝不会失败。”
众人没说话,只道:“夫人救命之恩我等定涌泉相报,可我们不能因此害无辜之人。”
“此事全是因我们暴露,就算是以我们这条烂命请罪,我们也在所不惜。”
在长福还要再出声时,王应悠悠转回身,“长福,你很激动?”
“我是为夫人鸣不平!”
“鸣不平?”王应突然笑了,“什么叫做鸣不平?是临时在我原本让你下的药中又新增一味药,还是瞒着我为新主子卖命,而将我这个旧主子的命卖出去?”
长福怔住。
明明自己做得这一切都天衣无缝,王应,王应是如何知晓的。
长福自认向来精明,虽然王应将她救了出来,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位“恩人”。
那人从不露面,只让她在必要时帮助自己,却也因此让她少受了很多苦。
再后来,王应救她出来,那位“恩人”又一次给了她许多金银,那人说让她服从王应,但在王应下手时需要自己向他汇报。
这一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长福不但可以两边的好处都收,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为另一方办事。
这样核算下来,在“恩人”说要给王应的药再添一味时,她便也毫不犹豫干了。
反正到时候下完药,谁还能追究究竟多了哪一种,都吃完发作了,各个都忙着找幕后凶手。
“夫人,我对您绝对忠心耿耿。”
长福只当王应在炸自己,响头不停往地上磕,一声比一声响亮,好似这样就可以表明自己的衷心。
“若您不信,我今日只好以死明鉴。”
王应看着面前的女子,再看看依旧成默不语低着头下跪的众人,眉眼间突然爬上疲惫。
她没再如往常那般好心情兜圈子,直接唤了声,“白莹。”
站在王应身旁的人直接将银票,以及书信丢了出去。
上面是长福清晰的字迹,写满了王应吩咐她所做的一切。
“夫人!”长福一怔,随后挪动着双膝,一点点捡起飘落在地的纸张,“我可以解释的!我并未将您叫我做的所有事告诉那人!”
“你太吵了。”
王应挥手。
“既然要解释,要表忠心,那就去同我的暗卫说去吧。”
“至于你们。”王应看着跪地沉默的人,“既然决定了要赔罪,那就逐出府吧,今后你们不再是我王应的人。”
“夫人!”
本还沉默着的众人突然出声,摇着头。
“夫人!我们…………”
“行了。”
王应撑着太阳穴,眼都没抬,直接打断她们的话。
“这就是我要的赔罪。你们现在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把你们丢出去。”
原本的请都变成了丢,可想而知王应此时的情绪。
众人对视一眼,再次重重磕头,“夫人的恩情,我等铭记于心。”
……
望着一扫而空的房内,白莹皱眉,“小姐,我们真的就这样放过她们了吗?若她们背叛您该怎么办?”
“不会。”
王应肯定的丢出两个字,站起身把关上的房门打开。
看着周围切起的,一层又一层的围墙。
她一步步走到院内。
“白莹…………”
王应话还没说出口,白莹便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跪下。
“小姐,不要赶白莹走。”
“也罢,起来吧。”
后话被猜中,女人轻叹,阳光下的眼尾似有泪珠闪过。
“曾经在京城时,我总想要自由些。”
“特意让魏宏文接手黜州,我总以为会顺遂时,老天又给了我巨大的惊喜。”
回望一生,王应这半生,好像都在算计。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活在了这高墙之中。
她说,“白莹,我有些累了。”
让白莹向温予柠坦白,让白莹莫要对济春堂下手,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应不想了。
最好笑的是,简清悠竟然真以为透露些消息出来,便能借王应之手除掉白莹与长福。
该说这些男人太自信,还是太蠢。
他们想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想过自己深以为的“追求者”、“棋子”,也是另一个女子安插到他们身边的人。
简清悠自大自负,这便是最蠢的缺点。
不过也是因为这,白莹才能全身而退。
“这一次,就当是我送给温予柠的见面礼。”
“至于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全看她自己。”
白莹知道,王应说得是让自己告诉温予柠一切,随后又亲自除掉长福。
虽然没明说,最后却也一并将宿家长子亲手送到她手中。
至于后路,自然是温家贪墨,疫病兴起。
让柳子赴死不过是为了刺激西西,让西西知道最后能依靠的还是王应。
可偏偏一切都超过了王应的预料。
从西西战胜心魔醒来,再到配合温予柠刻意给自己下套。
柳子那样贪生怕死之人,竟也早已坦白一切,甘愿赴死。
西西那样胆小的人,也为了算计自己,不惜再一次踏入这个让她万劫不复的府邸。
也罢,也罢。
“这道墙,是该有人越过了。”
王应吐出口气,也没管白莹听没听懂,转身朝外走去。
“待久了,差点忘了迟早是要回去的。”
“走吧,我们也该回上京了。”
-
西西一众人被王应赶出府邸,重新回到温予柠身边。
她们没再启程,只自请留在济春堂。
济春堂这段时日收留了太多女子,上至孤女,下至妇孺。
她们留在这看诊的同时,也将温予柠教给她们的医术同样转教给这些女子。
她们想只要这样长此以往,女子总归不会再被人当无用。女子也可以自己支撑起一片天地。
至于她们,她们会为自己的错误弥补。
也会为王应祈福。
简清悠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听着云意汇报。
“宿家长子与小女儿,正是那群乞丐中的两人。”
“今日来消息,宿家长子已将其父通判锦州的帐簿偷带了出来,并交予三王妃。”
男人听后挥手示意云意褪下,面上不自觉皱起眉。
王应救下那群乞丐时,阴差阳错和简清悠放出他们的计划形成了短暂合作,于是他也就睁眼闭眼由着去了。
可现在,原来这群人中还藏着一张牌。
视线扫过坐在他身旁研磨的温婉,简清悠又松开了眉。
柳子之死足以说明王应的本事,不过一届妇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此事只可能宿家儿女善于伪装,绝不可能出自王应手笔。
“此事你做得不错。”
清楚到现在简清悠都还天真的以为,柳子之死,是自己嫁祸给王应,温婉弯唇,也不否认,“能帮到清哥哥便好。”
“长福已被王应处死。”简清悠笔下动作不停,“剩下一个白莹自然也不会好受。”
温婉看着砚台的墨水,沉默不语。
“剩下之人,虽然不足为惧,却也不好下手。”
“为今之计,唯有对温予柠下手。”
啪——
砚台突然被打翻。
墨色的汁水迅速覆盖住干净的宣纸,连带着简清悠未来得及写完的字。
“婉婉,你怎么了?”
“我……”温婉将眼底的情绪遮下,双眼无辜,“抱歉清哥哥,我手突然软了。”
听她这样说,简清悠眉眼不由浮现心疼,“这几日是辛苦你了。”
温婉冷笑,可不是辛苦了。
若是处理不好,她自己的命都得折在知府主院。
脑中这样些,面上却依旧无恙,她摇头。
“我不辛苦的,累得还是姐姐。”
“我不过是制药写配方,主要还是姐姐贴身照顾魏大人一众人。”
简清悠当然知晓这些,自从魏宏文和一众太医康复后,那群以吴然为首的太医便一直对外讲述温予柠医术有多好。
可依他看,这一切不过都是温予柠投机取巧,用温婉的药方喧宾夺主。
“这种心思恶毒的女子,也就只能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无视原先得知温予柠贴身照料魏宏文一众人时没由来的恼怒,简清悠轻叹。
“也就是知晓婉婉你良善的性子,若是换成他人,温予柠怎敢李代桃僵。”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你可已告知温大人,温予柠被那些腌臜女子蛊惑,听信这一切都是温大人所为?”
“父亲说……”
温婉长睫低垂,熟练将桌上被自己弄毁了的宣纸收拾干净,“他自会去找姐姐说清楚。”
简清悠点头,看着被收拾干净的桌案愈发满意。
将书案旁阅完的信封重新折起,缓缓递到桌角正跳动着的,烛光之上。
完整的信封一点点被火光舔舐,从一开始的卷曲,焦黑,最后化成一地灰尘。
与尘埃落下的同时,房外侍卫匆匆跑进屋内,单膝下跪抱拳道。
“殿下,锦州急报。”
“海寇猖獗,周师突犯,锋燧连天,阖城震怖,今已兵临城下!”
简清悠勾唇,拉着温婉起身,语气平常。
“看来,是需要前往锦州一趟了。”
-
与此同时,温负房内一片混乱。
“孽障!”
“都是一群废物!”
温负脑中一遍遍闪过温予柠的话,拿着笔的手不知是后怕,还是被气得颤抖。
落笔的瞬间,墨水被重重晕染开来。
这字是想写也写不成了。
“啪——”
将手中的笔重重撂下。
“你来!”男人吐出口气,招手,“立刻给锦州的人消息。”
不远处的人依旧不动,温负怒喝:“何意浓!”
没有往常的言听计从,何意浓眉眼皱起,“老爷,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
温负拍桌,连带着被气得干咳几声。
“哪家亲生女儿要父亲的命?!哪家亲生女儿敢反抗父母?!”
何意浓知道,温负说得是温予柠拒绝为温家隐瞒,甚至打算揭穿温负的所作所为。
“何意浓!”
“若温予柠不死,那死的便不止是你我,是整个温家和何家!!”
何意浓张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大王爷也知晓这一切呢?他知晓了,又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简清悠?”温负摆手,“只要婉婉在,他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何意浓不是一个人,她不单单只是母亲,她的背后是整个何家,是何家上上下下几百几千个活人。
她不能因为一个人,就将那上千个人的命视若无睹。
尽管这个人是她的女儿。
空气沉默半晌,无形的对峙随着她迈步破碎。
何意浓提笔,将眼眶里的酸涩眨下。
“我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