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盛夏的晚风缓缓拂过飘荡的云朵,艳红的染料被打翻,留下一片绚丽漂亮的天际。
染料流落而下,穿透窗户,打在抵着门前的两道身影。
身姿挺拔的人将怀中人圈住。
光晕柔和,碎金似的夕阳跌落进被圈住怀中人的眼底。
眉眼一点点柔和的光辉溢出,里面带着些被藏起的警觉。
鼻息间是熟悉的香味,温予柠也没有挣扎。
她抬眼,避开原先的话题,转而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仗着比怀里人高,简俞白垂下眼,“姐姐,是你们声音太大,我站在楼梯口都能听见。”
温予柠和吴然都是压着声说话的,根本算不上大。
但若是换做简俞白这些习过武的来说,就算是压低声音在他们眼里确实和普通音量没什么两样。
温予柠撇了他一眼,挣扎开环在自己身上的手。
“这也算偷听。”
侧身一步站到先前身前人身旁,随着伸手就要去推简俞白身后的门时又故作不满开口。
“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偷听。”
一句话落,眼看着就要推开那人身后的门——
“砰。”
一只干净漂亮,指节分明的手猛地按住,房门就这样在温予柠眼前再次无情关上。
眼睫下意识跟着颤动了下。
转移视线明显是失败了,温予柠近乎本能的,迈步就要逃开。
结果不等她有动作,那人便已早有预料般,轻轻一捞就又将人捞进怀中。
简俞白弯腰,和怀里的人平视,缓慢轻笑,“姐姐跑什么?”
温予柠:“…………”
强迫自己对上那张尽在咫尺的脸,“我没有跑。”
“嗯?”
她纠正道:“我只是出去看看给温青她们布置的作业有没有完成。”
“哦。”
简俞白慢慢点头,又笑了起来。
“可是姐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低哑带笑的声音擦过耳畔,带着温予柠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我………”
努力编写的说辞就在那人突然凑近的脸止住。
冷白如玉到毫无瑕疵的脸庞放大,清冷却柔和的眉眼弯下,高挺漂亮的鼻梁在余晖中脱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细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眸闪烁着零碎的星点。
这是除了前几次以外,他们第一次凑得这样近。
温予柠身子一僵,整个人被他的气息包裹住。
“所以,我是姐姐的爱人吗?”简俞白又低了低身,侧身凑到她的耳畔。
那只是温予柠下意识就说出来的词。
躲避了这么久的问题,原本以为简俞白是要责怪,哪知道他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句话。
“……那只是举例。”
温予柠生硬的道。
简俞白闻言,勾唇轻笑,“嗯,那在我这里不用举例。”
炽热的呼吸打在耳畔,温予柠却是下意识想到了十里镇那夜。
热意无意识随着那人的呼吸爬上耳垂,她甚至来不及去想简俞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低沉清冽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我爱你。”
“但我永远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去干涉你的决定,乃至人生。”
“所以别怕。”
下一秒。
回忆里湿热的感觉变成了现实。
简俞白侧头,薄唇牵起,轻轻吻上那抹已经红透了的耳垂。
“………!”
身体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下意识告诉她应该推开,一半的理智又在不停告诉她不要推开。
温予柠身侧的手蜷起,可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做。
那人没再做其他的举动,只轻轻触碰了一瞬,便已经离开。
不过一息的时间。
简俞白重新对上女子湿润的眸,漆黑的眸子倒映着身前人清瘦的身影。
“虽然不会干涉,但我也会走去有你的人生里。”
停了一息,他又垂下眸,“可以么?”
温予柠怔住,看他的瞳孔都有些轻颤,“你………”
从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就算不上清白。
温予柠当初之所以选择简俞白,就是因为这个人好拿捏,就算痊愈后,她也可以靠着救命之恩的恩情换取一些好处。
可是现在……
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前一两次,温予柠还可以理解为只是成年人生理需求而已。
后来一次又一次,简俞白从不遮掩,甚至光明正大的在告诉温予柠。
不论是行动上,还是语言。
他都在告诉自己——他喜欢她。
这正是之前温予柠想要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步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远没有那会儿开心。
“不用着急回答我。”
简俞白指骨慢慢向下,最后抵住她垂下的攥紧的手,手心向上覆住的瞬间,那双温热纤细的手也猛地松开,骨节分明的手指迅速抓住,然后一点点顺着指骨插过,五指相扣。
慢慢直起身,他牵着她说,“这的确不是一件随意定夺的小事。”
“姐姐可以先试试货,满意了再决定也不迟。”
“————?”
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知为何,原先堵在胸口气蓦地消失不见。
温予柠眨眼,张了张口,“那我若是不满意呢?”
“嗯……”简俞白垂着眼,似是思索,“那我就再努力努力到姐姐满意为止。”
“…………”温予柠闭了闭眼,终是重新喊了一遍他的名字,“简俞白。”
“怎么了?”
“你能不能——”她深吸一口气,没去管自己有些发热的脸,忍无可忍道,“不要总是喊我姐姐。”
“嗯?”那人无辜眨眼,“可是这不是姐姐让我称呼的吗?而且姐姐当时还说更喜欢‘姐姐’这个称呼。”
温予柠总算是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当初让简俞白叫自己“姐姐”不过是因为他那会儿本就和三岁孩童无异。
可现在能一样吗?
本来想着这人恢复意识后,就算没恢复完记忆,也应该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对,并自己改口。
哪想到这人还能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比谁都顺口。
一个比自己高出将近两个头,年龄也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人叫“姐姐”。
这正常吗?
不知道的,给外人听了去,还以为这是什么情趣呢。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
温予柠扯唇,“当初是当初,心境不同了。”
“啊,”简俞白眼眸一亮,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好啊,那就叫夫人,或者……阿柠?”
这脸也不是非要不可。
温予柠闭了下眼,回眸望他,“算了,还是姐姐吧。”
-
翌日。
随着正午的阳光升起,季夏时空气中的闷热愈发让人难受。
温予柠从宿木手中接过帐簿。
宿木虽然没有接触过医,但关于数字却是很敏锐的,尤其是在帐簿这一方面。
济春堂那群人走后,除了基本的账目,温予柠还需要将现下剩余的所有药材,以及那群人吐出来的钱财重新做。
算帐簿听着简单,可需要的时间却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对温予柠这个刚接触不久的现代人。
原先打算让宿木来济春堂,不过是因为她和柳子几人熟悉,合作起来也容易配合。
可当听说要算账目,宿木突然自主请缨表示自己可以。
温予柠对账簿本就不算熟悉,甚至就是个半吊子,算起来肯定要比会常人久。
宿木不是什么夸大海口之人,温予柠略微一想,便干脆直接给了她。
看着眼前崭新的帐簿,甚至还贴心划出各个细节,温予柠由衷竖起大拇指。
这才短短两日的时间,便将这些都算出来了,“木木真厉害。”
宿木“嘿嘿嘿”笑了几声,“姐姐你看看这应该没有错吧?”
温予柠一页一页翻过去,点了点头,“都是对的,辛苦了。”
“没事没事,能帮到你们就好。”
温予柠顺手将桌案上的旧账本抽出来,却无意中漏出来下面的本子。
视线一顿,“这是……”
一双白嫩的手迅速捂住,宿木面色通红,“就之前在街上我无意中逛到的话本。”
“是吗?”
温予柠眯眼,想起方才本子外壳的字,又看了看账本上的字,“………《盛世宠婚,小姐的专属药引》?”
“不是!”小姑娘眼神飘忽,连忙将桌上的书往其他本子下压。
“慌什么?”
温予柠有些好笑,似是思考了下。
“我之前在京城闲得太无聊还专门找了些话本,奈何全是什么王爷、将军、暴君……一系类的专属,内容也如书名。”
说着,她挑眉,“你这个还挺别致的,是市面上从所未有的体裁。”
“你觉得好看?”宿木探头,声音有些小。
“新颖的体裁大家当然都会感兴趣。”温予柠含额,“就好比你手上这本。”
宿木嘴角不由向上,连忙将压着的话本拿出来,“其实这个是我朋友写的,但是她的哥哥和父亲都以为不务正业,而且还是与世道反其道而行。”
“姐姐,你觉得呢?”
温予柠虽然很久没看小说了,顶多就是幼时靠小说消遣。
她如实道:“我不是专业人士,给不了你太专业的评价。”
宿木“啊”
了一声,翘起的嘴角就这样塌了下去。
却又听见温予柠继续道:“但是呢。”
“话本本就是消遣放松的。”
“它不是七略,所以没有什么专业人士。”
温予柠翻开话本,仔细一页一页看下去。
“若是非要说专业人士,那应该说是阅书的人。”
“只要阅者喜欢,那么这本话本就是成功的。”
“而我现在作为读者看下来……”她微微点头,“我个人是很感兴趣的。”
宿木漆黑的眼底亮晶晶的,只似是想到什么又暗了下去,“可是父亲和哥哥说这不应该是我做的事。”
温予柠将手中的话本放下去,随意靠到桌案边,“那你觉得什么应该是你做的事?”
突然被这样问,宿木一愣。
似是本能地,宿木张口答道。
“我不知道。”
但其实她是知道的。
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的当一个闺阁小姐,然后找一个好夫婿,再生一个孩子。
这些规划,是自小便跟着宿木的。
所有人都说,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是作为女子,作为世家小姐,不止为自己,更是为家族。
从来没人问她想不想,愿不愿意。
宿木清楚。
这些规划从不是她想要做的,可她不敢反抗。
所以她偷偷跟着哥哥一起逃了出来,她选择了逃避。
“木木。”
温予柠轻唤了一声宿木的名字,随后将话本推到她面前。
“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我们没有办法去左右。”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做自己想做的。”
“当然,前提得是这件事得是正确的。”
“就像你写话本。”温予柠手指在封面上敲了敲,“我们不能说因为没有人做,它就是错的。”
“现在写话本的,大多都是男子,可哪条规矩说了女子不能写?”
“写话本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你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你热爱写作,那么这个职业就适合你。”
“如果写的好,那么更好了,你的这份热爱将可以养活你自己。”
宿木听着这些话有些出神,半晌她才点了点头,“谢谢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温予柠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你哥哥在哪,你知道吗?”
小姑娘眼睛猛地瞪大,“你要找我哥哥说……”
“想什么呢?”温予柠轻笑,“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把我认为的道理告诉你,决定权永远在你身上。”
“我只是找你哥哥谈事而已。”
“……哦。”宿木垂下眼,有些恹恹的。
再次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温予柠难得留下一句“加油呀”才姗姗转身离开。
……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医馆当侍卫?”
自从上次简俞白来“偷听”了以后,温予柠便已经有了打算。
听宿样这样说,温予柠转念一想,也的确和侍卫没什么两样,于是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宿样:“………你为什么不去找三殿下?”
温予柠哑了一瞬。
换做平常,她的确只会去麻烦简俞白,可现在……
自从两人关系被对方点破,温予柠就总觉得有些别扭,又不想麻烦他了。
过多的话不可能同外人讲,温予柠只淡淡道,“他这几日处理事情就很忙了,我不想再麻烦他。”
听她这样讲,宿样也不多意外。
本就是叶子收留了他们兄妹二人,现在还是温予柠在他们才能公然出现在别人视线中。
思索几息,他便点头应了“好”。
……
处理完这些事已是酉时。
将今日温予柠吩咐自己背的东西,模拟操作,以及临床笔记给她检查通过后,叶子和温清几人才终于送了口气。
叶子有些不解,“这都第五日了,如果还没有患者,我们该怎么办?”
旁边的另一个小姑娘也道,“我们真的不出去同那些太医一起接诊吗?”
“不。”温予柠摇头,“我们如果出去接诊了,反而更方便了有心之人。”
心理盘算着日期,温予柠开口,“总会有人回来找我们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温清是一直跟着温予柠的人,她最是清楚温予柠的想法,转头对那群人道。
“现在敢出去接诊就是找死。”
“我家小姐既然说了会出现,那就一定会出现。”
其中还是有个别不太满,“我们都待了五日了,要是还是一直不出现,我们难道就耗死在这儿吗?”
“就是,等人送上门都全死光了。”
“你家小姐是神吗?什么都说得准。”
“…………”
最终还是叶子转头呵斥了一声,那些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们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温予柠抱臂,歪头,“原来这么多人对我不满,嗯?”
“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不满,只是这样一直耗着………”
“我和叶子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们?”
温予柠随便拉过一个凳子坐下,“说实话,我就是一个懒得解释那么多话的人,所以而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聪明些。”
“如果不聪明,那就听话。”
“但如果不听话,那我也就没辙了。”
给的好脸色太多,自然就会让一些人以为自己很好说话。
这个道理温予柠一直都懂。
或许不是恶意,但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手指点过方才说话的那几个人,温予柠复述了一遍她们的名字。
“你们若是不服,或是有自己的想法,可以。”
“现在,就从这儿出去。”
“你们要找谁,医治谁,都没关系。”
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
叶子上前,“对不起,她们不是故意的。”
温予柠抬眼,那群人依旧无动于衷。
轻笑一声,“宿样,可以发挥你的作用了,将她们送出去。”
随着这句话落,门外突然响起女子嘶哑的声音。
一个穿着薄衫的女子拉着另外一个走了进来,“听说这里可以医治女子的病,可否能帮帮我们……”
第72章
那群小姑娘终究没有被丢出去,而是被孤零零丢到了一脚。
因为温予柠摆明了把她们凉着的态度,五个人也不敢上前,只能傻傻地看着几人的动作。
视线尾随着温予柠几人,她们扶着那个陷入昏迷的女子进入急诊区。
另一个女子则是声音有些发颤说着昏迷人的状况,“我们是绛雪楼的姑娘,我叫做江雪,昏迷的是白莹。”
“白莹身子很久以前就不舒服了,但奈何客人太多,妈妈怎么也不肯让白莹休息。”
“结果昨日一早,白莹就昏迷了过去。”
绛雪楼是晋城最有名的花楼,里面的姑娘可以说都是黜州最上好的。
就算是在晋城出事后,绛雪楼的生意也依旧人来人往。
魏宏文最常去的地方便是绛雪楼,甚至出事的前一夜也是在降雪楼。
简俞白一直有派人查看绛雪楼的情况,早在众人爆发时疫的第一批,这些姑娘便是最早出事的。
但神奇的是,这些姑娘最后都恢复如初。
而就在最近,绛雪楼却不太平。
大批姑娘不但身体出了问题,甚至个别也出现了和魏宏文相同症状。
若只是单单和魏宏文一样的症状,她们大可以去寻找大夫医治。
可她们身上的问题远不止是这一点。
所以与其说温予柠不去找人,倒不如说她在等。
等人亲自送上门。
此时房间只剩下温予柠、温眠、叶子和绛雪楼的两个姑娘。
打开一边的柜子,将一早在上京吩咐人用橡胶做好的手套带上。
温予柠没犹豫,直接将白莹身上的衣服全部解开。
“你做什么?!”
江雪伸出手就想要捉住温予柠解开衣服的动作。
“别动。”
温予柠避开她的手,抬起眼,“既然要看病,不脱衣裳怎么看?”
“可………”
温眠侧身对上江雪,“江姑娘,你既然选择来找我们,那就应该选择相信我们。”
江雪看了看几人,又看了看已经停下动作的温予柠。
那人像是无声在说:要不要决定权在你。
喉间有些哽咽,想起先前无数个大夫说的话,江雪终是带着已经料想到结局的苦涩点下头。
温予柠没再犹豫,动作娴熟快速的将床上人全部衣物褪下。
入目是和从前西西一模一样的症状,原本白嫩的身/子全长上了晶莹剔透的脓包。
唯一比西西好点的就是,这些脓包只是刚刚长出来的,还没有到流脓的程度。
但下\体的严重程度却不亚于西西。
窗外的花朵被屋檐上滴下来的脏水重重砸中,然后整个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发烂腐蚀。
温予柠只看一眼便明白过来是什么,她脸上依旧平静,甚至还能上手拔开糜烂的花瓣,然后将手指放进去。
花蕊深处同样也是发脓凸起的花瓣。
随着她出来时将那些溃烂的花瓣被推开,赫然入眼的。
在不起眼的那一角已经爬上了比原来更深的一片红色,圆圆的,却又像是另一种品种玫瑰花的花瓣。
这地方太小,其他人不凑过来根本看不见。
温予柠没什么表情,将手退出,然后把手上的手套丢进塌边的垃圾桶。
她看向温青和叶子:“你们两个自己过来看看,之后将你们所看到的症状告诉我。”
不是预料中的摇头,也不是鄙夷,只是平静的,好像在看一个普通病人。
江雪眼眶有些热,却是半天也说不出话,“你们……”
温予柠从床榻边走开,腾开位置给温青和叶子,随后走到江雪身边。
“你跟我过来。”
房门被关上,温予柠带着她顺楼梯走上二楼。
诊室的房门被打开,示意江雪坐下后,温予柠又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
她抽出本子,在上面记下几个字后,抬起头开口,“除了身上溃烂发脓的部位,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没…………”
“如果真的想要她痊愈,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没有了。”江雪实话实说摇头。
温予柠看着她,也不多说什么,“确定吗?”
江雪正要再开口,没有关合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是叶子和温眠。
温予柠微不可察点头,“把你们看到的,和江姑娘说。”
温眠和温青对视一眼,前者率先开口,“她身上不止有红鲜疣,我们还发现了玫瑰状的红疹。”
“初步判断是,瑰血病。”
叶子迅速补上道,“且因为位置的特殊,我们发现那个部位出现过轻微出血。”
江雪面色发白,所有话被堵在脖颈,怎么也出不来。
温予柠抬眼,神色淡淡,“如果你希望她活着,那就说实话。”
“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她将手中的本子合上,带着身后椅子的轻响起身,“反正左右也就是一条命。”
“你!”江雪跟着站起身,堵在温予柠欲要离开的身前,“你是一个大夫,怎能说出这种冷漠无情的话。”
“我是大夫?”
温予柠勾唇,眼帘微抬。
“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呢。”
眸底的玩笑渐渐被嘲弄取代,轻嗤,“否则,怎么会这样防备一个大夫。”
“我……”江雪面色泛白,却是死死堵住温予柠,“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医者。”那人神色淡漠,“不是神医。”
“我需要知道患者的全部信息,需要你们坦诚交代。否则,就凭那一零星半点信息,我不保证会不会医治错误间接导致其死亡。”
雪白的面纱挡住了女子白净的半张面容,裸露在上的眼睛清澈,乌睫之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纯净的不含一点污秽。
一袭简单的烟蓝色纱裙,既没有繁琐的装饰,也不会打扰到她行动,却恰到好处的将漂亮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
衣摆带着清丽的花香快要擦过身前时。
“砰——”
江雪重重跪地,小心翼翼的抓住那一丁点儿衣摆。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怕稍一用力就折断在自己手中。
“王妃,求您,求您救救白莹。”
江雪是绛雪楼的姑娘,虽不是花魁的程度,但服侍的达官贵人也不算少。
温予柠几人进城后的一举一动,只要稍微在兴头上的人问几句便能问出来。
关于温予柠的传言有太多。
有人说她只是温家巡回的草包真千金,所谓的医术精湛不过是皇家和温家的遮眼布。
也有人说,温予柠确实是有些本事,但也只是些三脚猫功夫根本上不得台面。
所谓帮三皇子医治,不过是因为三皇子被美色迷昏了头,由着她乱来。
反正不论是哪一种,无一不是在说温予柠不过是在靠别人。
再到几天前温予柠遣散了济春堂一众人,纳入一批女子坐诊,更是惹得众人唏嘘。
刚开始江雪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觉得,依照自己听见的温予柠的传言,好像……也算是预料之中。
那会儿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女子貌似比平常女子都大胆。
直到白莹在接侍她的常客那一晚,她陷入了昏迷。
而那个男人却只是以为自己太厉害,不管不顾疯狂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白莹依旧无动于衷,他才反应过来,出了事。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右不过是多出一些钱的问题。
那个男人第二日给了老鸨两倍的钱。
而老鸨呢?老鸨也笑着点头答应说白莹绝不会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一条人命,一夜两倍的价格。
白莹的身子本就出了很大的问题,但老鸨手上却有一种药,只要吃了它,那些水泡红疹便能在一天的时间里褪下。
至于一些少数没有褪下的,就用胭脂水粉遮下去就好。
在男人走后,太阳爬上树梢,照亮了床上满是红疹水泡的女人。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欢/愉过后,已经干透了的水泽痕迹。
像是一件被糟蹋死透的脏木偶。
老鸨难得也有些恶心,她捂着嘴,“去,把她丢出去。”
江雪刚从隔壁出来,看到的就是小厮厌恶的像是在碰什么脏东西一样,随意的将赤/裸的女子从房屋里抬了出来。
“你们要做什么?”江雪蛮不慌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白莹身上,然后将人扯到自己怀中。
正当几个小厮要开口时,老鸨摇摇晃晃着走了出来,“江雪啊,知道你们两个平日感情最好,但这也是没办法了。”
“白莹没有撑住,我这是让人送她最后一程呢。”
那哪是送,那分明是明晃晃的丢弃。
太多人被这样丢弃了,太多个像白莹一样陷入昏迷,最后放弃医治被丢到大街的姑娘了。
从前江雪只是当做看戏,可现在在她眼前的,是自己的好友,独一无二的好友。
“妈妈。”江雪抱着怀中人的手甚至不敢用力,“为什么不找大夫来看一看呢?”
“大夫?!”老鸨声音尖锐,“诶呦,我的江雪啊,你怕不是脑袋糊涂了,这是给大夫看的吗?况且,哪个大夫愿意看呢!!!”
是啊,没有大夫愿意看。
他们是男子,自觉看不了这些女子的病。
除了男子,就连所有人都觉得,得这种病都是因为女子不知检点,俗称的“婊子”。
“我找。”江雪说,“我带着莹莹去找。”
老鸨好笑,“你有那个钱吗?”
“那我就用所有的积蓄去治。”
“不许!”
老鸨尖锐着声音吩咐小厮将人拉开,睚眦目裂,“我供你们吃喝,到头来给我玩心
眼儿是吧?!”
“放手。”江雪扯唇,试图挣脱开困住自己的手,和在自己身上乱摸的人。
老鸨轻哼:“将她给我关进屋子里,一天不准进食。”
小厮去拖,没拖动,最后干脆只能换做扯。
滋啦——
老鸨刻意准备好的,方便客人撕碎的劣质衣物在这一刻,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撕碎。
最终江雪身上只剩下贴身衣物。
老鸨习以为常冷眼看着,轻嗤一声,抬脚就准备越过时。
“放手!”
江雪亲手将身上所有的遮羞布扯下,面无表情,“我叫你们放手!”
被精致养护的肌肤像是一条灵活滑嫩的鱼儿,瞬间从小厮手中挣脱开。
老鸨眼睛瞪大,平日里不是没有人反抗被小厮拉拽着撕碎衣物,可哪有一个姑娘敢这样光明正大裸/露在所有人前。
几步上前,扬起手,“闹鬼了!闹鬼了!我看你是让白莹的鬼魂上身了!”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江雪没有躲,就这样直直站着,任她打骂。
在第二个巴掌快要落下时,几个穿着暴露,明显是还没来得及穿衣的姑娘赶忙跑了出来,挡在两人之间。
一个抱住老鸨的手,“妈妈,客人还在呢。”
穿着吊带的人扫了一眼江雪,捂嘴,“江雪你这是作甚,大庭广众之下呢。”
另一个将身上披着的薄纱衣批到她身上,“就是,大庭广众之下想要勾引谁不成。”
与之同时,几间原本被出来姑娘关上的房间门再次被推开。
几个男人面色难看,“大早上,吵什么吵。”
“叫魂呢。”
随着愈来愈多的房门被打开,老鸨原本抬起的手重重落在了自己脸上。
随着几声清脆的声音落下,她重新扬起笑,讨好弯下腰,“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这张贱嘴打扰了几位爷,老奴在这儿认错了。”
“…………”
直到几个姑娘重新走回房间,最后一道房门落下。
原先被披在江雪身上的外套落地。
不等老鸨和小厮有所举动,江雪就率先拔开自己,“妈妈,忘了说,我和白莹的病一样,甚至比她更严重。”
楼里的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些水泡红斑的症状,可是如江雪一样玫瑰状的却是从所谓有。
老鸨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她,却是半天也说不出话。
江雪重新捡起地上被那些出来姑娘丢下的衣裳,一件一件给身侧扶着的人穿上。
随后小心地将昏迷的人摆在地上,自己随意套了几件后,又重新扶起人。
“所以,妈妈现在要把我丢下吗?”
那可是瑰血症啊。
老鸨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待了这么久。
“你滚。”她连续喊了三遍,“你们都给我滚!立刻马上,给我离绛雪楼远远的!!!”
从前的老鸨哪儿会如此轻易放走一个人?在她手里的姑娘只有闭着眼出去的,从来没有活着出去的。
偏偏江雪利用的就是这点,她趁着老鸨乱了方寸,趁乱带着白莹逃了出来。
刚开始,江雪并没有把希望放在温予柠身上。
她去找了许多大夫,找了朝廷派下来的医官,找了被赶出济春堂的大夫,找了普通的、或是明不见经传的………可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摇头与厌恶。
走到最后,她们已经没了其他的选择。
只能去找温予柠。
温予柠不同于寻常普通人家大夫。
她可能真的如传言仗着简俞白有个三脚猫功夫就出来,也可能是真的有本事。
可无论哪一个,都有风险。
但鬼使神差的,江雪抬脚的步伐,下意识就带着白莹走进了济春堂。
她在赌,赌温予柠是真的与寻常女子不同,赌她可以为白莹医治。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可是温予柠却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
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在她面前掩饰。
…………
温予柠不说话,江雪心下也跟着愈发忐忑,她声音带着颤抖,“我都说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白莹。”
温予柠依旧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叶子不着痕迹用身子碰了碰她。
温予柠眨眼,慢慢从思绪中缓会神,半晌才重新开口,“抱歉,看着你们,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
叶子下意识问:“什么?”
温予柠弯腰亲自将人扶起来,没有回答叶子的问题,只是看着江雪说,“那你有想过老鸨回过神来之后,来找你们怎么办?”
江雪身子一僵,唇瓣都有些颤抖,“我……”
温予柠微微弯腰,重新在原先桌面合起来的本子上记了几个字,“留下来吧。”
江雪:“什么?”
“你们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温予柠放下手中的笔,重新抬眸,“我的建议是,留医治疗。”
这句话的意思是同意帮她们治疗。
同时,济春堂也会庇护下她们。
江雪眼眶发热,再次跪了下去,“谢谢,谢谢您。”
温予柠微不可察叹息,朝温眠和叶子道,“你们给她检查下身子,随后给她们俩分配个房间。”
-
一炷香后。
“小姐,为何要收留下她们。”
只剩下三人的诊室里,温眠率先不解开口。
“若是留下她们,那些人定会来找麻烦的。”
“麻烦?”
温予柠朝椅背一靠,“温眠,我记得我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当大夫,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温眠:“可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温予柠缓声,指尖敲打在桌延,“我是大夫,而她们是我的病患,我就有义务要确保她们的安全。”
“况且,她们本来也就是需要留医的。”
温眠没再出声,只闷闷道,“对不起小姐,我知道了。”
“别担心。”温予柠知道温眠在想什么,压低声,“而且,我本就是为了让麻烦自己找上门。”
叶子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可现在,江雪依旧没有把她们为何患上瑰血病的原因说出来。”
“不急。”温予柠抬眼,眸底的深色浮现,“总会有说出的那一天。”
“…………”
透明滴管内的液体一点一滴向下坠,直到最后一滴坠落进黑夜。
黑色的幕布将整座城镇包裹,唯独房间里的烛火摇摇晃动,照亮整个医馆。
温予柠在一旁静静看着温眠和另一个小姑娘拔下榻上人的针头。
温眠先前在上京便已经被温予柠不停教着怎么扎针,自己和妹妹互扎,最后两姐妹的手已经被扎青,温予柠便干脆把自己的手给两人扎。
刚开始两人并不敢,可是温予柠一直表示没事,两人这才又去扎对方。
但手就这么点,又怎么会够。
最后还是简俞白发现温予柠的手总是留在针眼,才吩咐下人去问有谁愿意来给她们做“实验”。
温予柠平日在王府本就没什么架子,再就是因为那会儿救曲蓝璎的缘故,众人是心怀愧疚的。
为那时对自家王妃的不信任与不敬觉得亏欠。
再加上温青和温眠两姊妹也与众人相处的不错。
所以众人二话不说便表示自己可以做那个“试验品”。
但叶子一行人就不同了,她们训练的时间并没有温眠长,也就只是在十里镇期间被两人手把手教过。
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们悟性都不错,虽然不是很熟练,却也都能上手。
看着滴完的吊瓶,再看看对方依旧完好无损,没有出现发肿情况的手,桃枝重重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眼里都是笑,“我做到了。”
“嗯。”温予柠上前拍了拍两人,弯唇,“你们都做到了。”
叶子上前将手中的纸袋递给江雪,“这是我研制的药,专门用来治红鲜疣。”
“你们记得,每隔六个小时便服用一次。”
红鲜疣温予柠之前便已经给江雪解
释过是什么。
江雪捏了捏被褥下的手,最后伸出手接过叶子的药,“我现在可能拿不出诊金,但我今后一定会还你们的。”
“不用。”温予柠声音带着些安抚,“济春堂之前便说过,这段时间的诊费、药费都是免费。”
“可我们这病……”
声音在女子俯身的动作间止住,温予柠细心给她拉上被褥,然后歪头,清凌的眸子对上她。
“好好睡一觉。”
“既然说了免费,那药费就应该是我们考虑的。”
似是玩笑,“嗯……或者你也可以当做是,庆祝女子坐诊才如此。”
慢慢直起身,温予柠收起玩笑的神色。
“医堂一直都有大夫,若是夜间哪里不舒服记得叫她们。”
-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单人诊室内,叶子坐在桌案对面。
这段时间叶子和温眠都已经搬到了济春堂,为的就是将来看病方便。
唯独温予柠依然在知府府邸。
“可能还得要段时间。”
温予柠将先前在上京就一直在编写的本子递给她,“这里面的药你看看能不能做?”
叶子接过,看了看数量以及种类,“可以是可以,但可能没那么快。”
温予柠本就预估过时间,听见这话也不意外,“七日之内可以吗?”
叶子抬眸,给了个准确的数字,“最少六日,最多九日。”
她淡淡点头,“可以。”
最后一句话落下的同时,敲门声也跟着一齐响了起来。
叶子拿起本子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话却在开门对上那些脸的瞬间停住。
“去吧。”温予柠没什么意外的神情,甚至扬了扬手。
“我……”
看着叶子犹豫停住的脚步,温予柠双手交叉,撑住下巴。
扫过她身后的人,缓缓开口,“怎么?还怕我吃了她们不成?”
“不是,我……”
人群中的人打断了叶子的话,“叶姐你去忙吧,我们有事和柠姐说。”
叶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默默点头,看了一眼温予柠后便转身离开。
轻哂一笑,温予柠点了点门,眼神示意站着的几人,“将门关上。”
五个人听话的将门关上,然后低着脑袋,近乎同手同脚走到温予柠身前。
最后一齐开口,“对不起柠姐,我们错了。”
温予柠眨眼,脸上没什么神情,“哪错了?”
“我们太急躁,太想证明自己,太想急着为姨娘们报仇……”
“抬起头来。”
“我之前同你们说过。”
看到几人抬起头,温予柠才站起身,垂眸看向她们。
“女子走上医者的道路并不容易,稍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知道。”
“你们知道?”女子抬手,将面纱取下漏出了毫不遮掩的冷色,“你们知道就不会像今日如此。”
“莽撞,冲动,凭借着情绪主宰自己的思维。”
“我可以原谅你们。”
“一遍、两遍、三遍,甚至无数遍。”
温予柠看着她们,一字一顿。
“可其他人不会。”
“今日你们只是被丢出医馆,明日他们要的就是你们的命。”
行医本就是半脚踏在鬼门关。
但这个鬼门关,绝不应该凭借着意气用事踏进去。
“就算是死,我也希望是你们是在医治的路上,明明白白的死。”
“从不是情绪上头,不明不白让人算计而死。”
温予柠视线扫过几人,将她们的名字一个一个说了出来,“长福、阿鹤、桑鹿、阿椿、蔓蔓。”
五人一愣,她们没想到温予柠会记住自己的名字。
不等五人开口,温予柠便继续道,“你们能明白吗?”
“我们……”喉间哽咽,五人没去管留下的泪水,重重点头,“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
安排好一切已经是亥时一刻。
温予柠慢吞吞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眼神无意识扫到了桌角被刻意放在下面的本子。
本子被人放在了最底下,但却没有全部塞进去,外面的一角大咧咧裸露在外,不难看出主人当时慌乱的心绪。
等温予柠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把那本书翻开放在了眼前。
本子上的笔迹工整凌厉,收尾的地方却又沉稳清雅,恰如其人。
一旁对应的图画更是一蹴而就,渲染开的墨水栩栩如生。
之前曲蓝樱便同自己说过,皇家的三个孩子,明面上一个样子,背地里又是一个样子。
但有一点却是唯一不变,三人的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的。
听说这还是因为当初皇后喜欢,但天子又忙于政务,便特地吩咐三个孩子学了后逗母后开心。
手上的动作下意识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翻过,每一页都亦如第一页,没有一丁点凌乱。
直到最后一页……
啪——
书本被重重合上。
温予柠神色有些不自然,迅速将其重新压进原先的底部位置。
……
现在是没什么心思继续读书了,温予柠收拾收拾东西,开门便走了出去。
恰好下至一楼时,碰见了站在那的宿样。
“不去守着门。”温予柠挑眉,“站在这儿做什么?”
宿样:………
停顿一息,他才抬眼,“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把她们丢出去。”
本以为说这话的会是其他人,却没想到第一个来找她的却是宿样。
温予柠身子往楼梯扶手边一靠,饶有兴趣看着他,“为何这样说?”
“……毕竟她们忤逆了你。”
“就因为忤逆了我?”
温予柠轻笑,“这算什么原因。”
“团队合作,最是容易出现的就是分歧,这再正常不过。”
她抬脚,越过宿样。
“我只是不希望,这个分歧是因为情绪上头产生。”
“更不希望,因为情绪便导致她们走上歧路。”
擦身而过时的清香还飘荡在鼻息。
宿样看着温予柠的背影,眼帘低垂。
当初她被叶子几人绑到寺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包括后来她被他架着匕首被虫子吓后,却依旧能条理清晰的帮简俞白手术。
这个人,确实是和寻常女子有些不同。
-
温予柠刚刚迈出门,后脚刚落地,便突然被人拉住,然后抱进怀里。
“简……”
将她全然搂进怀中的少年低头,埋进她的脖颈,有些委屈。
“姐姐今天好慢,我等了好久。”
前几日简俞白一直有接温予柠回去的习惯。
但早在昨日温予柠便吩咐了他不用来接自己,今日会很忙。
“……不是叫你别来了。”温予柠叹气,低着那人拉开一小段距离,“来多久了?”
听到后半段话,简俞白眼底的水光更闪了,“来了好久了,天还没黑就来了。”
温予柠沉默半晌,“傻么?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进去。”
“嗯……怕打扰到你们医治。”
男人小心翼翼勾着她
身侧的手指,原本得了一点空隙的距离又被他紧紧贴上去,然后在蹭上女子的脖颈。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温予柠缩了缩脖子,却突然笑了。
“简俞白,你知道你这时候像什么吗?”
“什么?”简俞白依旧没有其他动作,就这样埋在她颈侧。
“像是一只大狗狗。”
温予柠食指挠了挠包裹着自己手的另一只手心,“而且是那种疯狂摇尾巴的狗狗。”
脖颈出传来一阵颤栗,紧接着某样凉凉的触感贴了上去。
温予柠一顿,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不等她反应,那人便已经收回了动作,然后牵着她的手拉开了点距离。
弯腰,俯身笑着,“那姐姐喜欢狗狗吗?”
温予柠全身一滞。
下意识便想到了那本本子里最后一页的内容。
在她开口前,那人的声音再次先一步响起,“忘了,比起狗狗,姐姐还是更喜欢猫猫。”
温予柠:“…………”
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简俞白又凑到她面前,“那看在我等了这么久的份上,姐姐有奖励吗?”
温予柠被他磨地没了脾气。
张口便是,“你想要什么奖励?”
简俞白眉眼弯下,直直看着她。
“想要一个亲亲。”
“可以吗?”
第73章
月光下,身形纤细的女子被穿着同色系衣裳的男子拥入怀中。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琥珀色清冽的某地映出了她此时的身影。
温予柠抬眸,看着那道眸子里的身影,“这是医馆门外。”
意思就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想什么呢。
意外般,听见这话的人仿佛更开心了。
简俞白垂着眸,说出的话尤其认真,“那是不是不在这儿就能亲亲了。”
“…………”
温予柠惊诧,不可置信仰脸。
然后毫不犹豫拒绝,“……不行。”
简俞白闻言,笑得更加开心了,冷淡的眼尾染上愉悦。
温予柠有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习惯。
她可以自己近距离去接触某一个人,可当反过来变成对方时,她永远会下意识呈现出防备的状态,或者说安全距离。
从前好几次温予柠都毫不犹豫推开了自己。
而真正打破这个距离的一次,是在十里镇摆放着石像的那个房间。
从第一次进十里镇,温予柠在那栋老宅子停留一瞬的眼神便注定了不同。
一个人,如果对某个东西或物没有感情,那就连一个眼神都是吝啬的。
而这份停留的感情,可能是高兴、生气、害怕、伤心。
简俞白利用的便是这一点。
在宅子那晚,两人的距离和动作,都直接逾越了过往的一大截。
而温予柠下意识的安全距离,在那一刻,被简俞白轻松越过。
在这之后,两人的所有举动,都在他一步一步的接近里,变成了习惯。
虽然没了安全距离,但温予柠还是会拒绝。
但今日,在简俞白准备好再一次被人推开时。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作,但却丝毫没有犹豫地开口拒绝。
偏过脸低声一笑,他慢慢松开怀抱着的动作,而后手垂下。
带着些凉意的指骨覆上女子发热的掌心,然后慢慢向上,指腹一点点划过她紧闭的五指缝,扣紧。
带着些许遗憾和满足,简俞白牵着那只手,“好吧,听姐姐的。”
转身,迈步。
只是动作还没有出去,便被一道巨大的力气拉了回去。
“砰——”
两具身体狠狠撞在了一起。
不等简俞白开口,被他紧紧十指相扣的手挣脱开,然后一点点向上。
原先用力拉他力气的手最终停在腰腹处,轻轻环住。
“———”
怀抱住的人身子僵直,温予柠原先紧张的情愫被另一抹情绪代替。
想起之前那人被挑逗的反应,她微微抬头,借着倾泻而下的月光,男人冷白的脖颈和耳垂慢慢爬上淡淡的红。
“我好像还没抱过你。”
温予柠唇角微勾,抬眸看着他,眨眼。
“虽然没有亲亲,但有抱抱。”
“奖励就换做抱抱,好不好?”
垂在身侧蜷起僵住的手一点点松开,然后没一点犹豫,轻轻地回抱住。
简俞白眼帘低垂,语气低哑。
他说,“好。”
-
“啪嗒——”
清脆的响指声在耳边响起。
温予柠思绪慢慢收回,然后从书中抬起头。
温芩笑看着她,“你走神了。”
温予柠别开眼,淡淡开口,“……没有。”
“是吗?”温芩挑眉,“那怎么方才我叫了你好几遍都没有反应。”
“……你有叫我吗?”
温芩没说话,但那双柔和的眸子里的意思却是“你说呢”。
将手中的书放到桌子上,温予柠双臂屈起搭在桌面,然后双手抵住额头。
闭了下眼,一幕幕都是今夜街上的回忆,以及简俞白给自己那本书内最后一页的内容。
想起先前简俞白说自己看得快,而后又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原来从那时候他就在提示她最后一页的内容了吗?
其实最后一页也没有什么。
简俞白只是画了一只小狗在女主人睡着的时候,默默叼了一张毯子,然后小心翼翼给她铺上。
而在主人醒后,小狗则竖着耳朵,摇晃着尾巴求邀功。
主人也毫不犹豫拿了一份精致的吃食放在掌心,然后小狗伸出一截小舌头,朝那只手心舔了又舔。
最后在末尾的字,不再是前几页正文内容的规范,反而带着些可爱弯曲的字迹。
——“小狗都有奖励,我能不能也有奖励呢?”
在简俞白在济春堂门侧说出“奖励”二字时,鬼使神差的。
温予柠拉住了对方,然后说出了“奖励换做抱抱”这句话。
在抱上那一刻,温予柠想得就是。
既然要钓人,那当然不能一味拒绝,总也要给点甜头不是。
撑着自己额头的手动了动,温予柠叹气。
“我在想事。”
“哦。”温芩拖长语调,下巴抵在桌面,歪头,“你是不是……”
“我没有!”
温予柠原本撑在额头的手放下,想也没想就直接反驳。
温芩一愣,“我都还没说是什么呢。”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温予柠快速接过话。
“温予柠。”对方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总是柔和的眉眼在这刻皱起,“我不希望你和任何一个人产生交集。”
“什么?”
“如果你想要保全自己,那就最好听我的。”
“和任何一个人发生关系,你都会变得不幸。”
这是温芩第一次直接明了的说明,也是第一次带上了强制警告的意味。
温予柠揉了下太阳穴,看着她,“什么叫做发生关系。”
温芩凉声,“比如,对简俞白产生感情。”
“你什么意思?”
温予柠冷然回眸,食指抵着太阳穴,声线也跟着冷了下来。
“意思就是。”温芩说,“喜欢这两个字,不应该出现在你温予柠和简俞白身上。”
轻嗤一声,她重新抬起眼,带着嘲弄,“谁给你的错觉,我喜欢他?”
温芩手中的书本被人合下,然后推到对面人眼前。
“不是最好。”
温予柠翻开本子,最后又慢慢抬起眼,捏着纸张的手一点点攥紧。
纸张处随着她的力道出现折痕,“真心,那是最善变的东西。”
“我永远也不可能去爱一个人。”温予柠声线轻松,却透着斩钉截铁,“于我而言,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是么?”
温芩无声收回视线,“但愿如此。”
幻境内沉寂一瞬,
“关于瑰血症还是没有办法吗?”
温芩递过来的书本上只记录写下了关于此次魏宏文病发的各种分析,和现代转换成古代的疗法。
温芩摇头,“从古至今,瑰血症的疗法从来没有人知晓全部。”
“那些人总是流传说温家是唯一能解瑰血症的,倒不如说温家只是控制住了病情而已。”
“上一世,我和温婉负责治疗时,温家从未把治疗的方法告诉过我。”
“温婉负责的那一部分虽然看着小,却是一点一滴都关联着。”
温婉治疗时是要求所有人都避开的,这也就导致,并没有人知道另一部分该如何医治。
“接下来,就靠你了。”温芩垂眼,话里也透着些愧疚,“我知说服温婉不容易,但如果她愿意帮你,那确实会事半功倍。”
温芩这句话的事半功倍,自然是说不止瑰血症。
可说服温婉又岂是易事。
温予柠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我会想办法。”
-
魏宏文病危是
在第七日。
就连一同进去的太医都不可避免也被感染。
而外面就更加乱了。
最先传出消息的绛雪楼,而后便是崔氏往后一众世家。
老鸨病重在床,那些楼里的小厮固然也不例外。
于是大部分姑娘则是顺利趁乱跑了出来。
她们是风尘女子,身上的病数不胜数。
早先前便听说江雪与白莹被三王妃的济春堂收留医治,于是一行人几乎没有思索便找去了济春楼。
温予柠看着有条不紊为所有人医治的场景点了点头,而后为确保万无一失,在众人休息时又顺着记下的病历本一一核实。
确定她们没有误判后,温予柠才放下心来找到了叶子那。
她从叶子手里接过先前让她制的药,简洁明了道,“魏宏文病危,他还不能死,所以温要亲自去给他医治。这段时间我可能不会过来,你帮我照看这里。”
叶子清楚温予柠的打算,点头,“你一切小心。”
……
再回到知府府邸,已是巳时。
这几日太过于繁忙,温予柠一直没来得及顾及其他,此时想起许久未见的人。
她看着简俞白问道:“吴叔这几日还在忙吗?”
简俞白沉默一息,直到看温予柠碗中的饭菜已经见底才开口,“他几日前便去给魏宏文看病了。”
温予柠握着玉箸的手顿住。
“我没打算瞒你,但吴叔说不希望让你知晓。”
简俞白将碗里还剩大半的饭菜放下,转而去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将攥紧的五指松开。
“魏宏文的病情严重,他关乎着这件事的全部,暂时还不能死。再者,一众太医因为也被染上了肺痨,出现吐血的症状,照吴叔的性子定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温予柠抿唇,眼睫微颤,却没说话。
“这不关你的事,姐姐。”简俞白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颚,迫着她抬起眼,“你不用为此觉得愧疚。”
“就算你提前出手医治,那群人也会干扰制止。”
“甚至会借着你的手提前杀死魏宏文。”
温予柠挣开他,重新捏住玉箸,“我知道。”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没有人愿意说话。
直到温予柠碗中的饭菜已经见底,旁边人也依旧一动未动。
她放下碗筷,皱眉,“简俞白,你必须得要吃点东西。”
闻言,一直安静的人抬起眼。
透彻的眸低泛着稀碎的水光,“可是好疼。”
温予柠有些心虚的避开视线,“它只是一个口疮。”
简俞白委屈:“是两个。”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姐姐那日咬的是两个。”
第74章
那日简清悠在门外,偏偏简俞白又不松手,温予柠最后只能改成用力一咬,才让对方松口。
她那日咬得力道没有收,当时血腥味就直接在口腔中蔓延。
这种程度的伤口,绝对会造成溃疡。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只是简俞白的溃疡还更严重一些。
按理来说,七日之内溃疡也差不多好全了。
偏偏简俞白是被活生生咬出了两个溃疡。
其中一个已经差不多好全的时候,另一个正是发痛的时候。
温予柠有些迟疑抬眼——
这几日简俞白确实是不怎么吃东西,就连说的话都比平日少了不少,回想起从前这人就连扎个针都会下意识皱起眉的模样。
这点溃疡……
确实是对他来说有些疼了。
温予柠认命一样叹了口气,站起身伸出手,“把你的药拿来,我给你上药。”
本以为这次简俞白总会点头应下,哪知那人还向后退了退,“不要。”
“?”
温予柠有些好笑,“简俞白,你不会还怕上一个药吧?”
“上药太疼了。”黝黑的眸底泛着水光,简俞白毫不掩饰拒绝,“反正过几日就会好了。”
“哦。”温予柠平静挑眉,“那就是确定不要上药了。”
没有平日里的讨价还价,温予柠直接转过身就要把手里的药放回原位——
眼看着药瓶就要放回原位置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声音。
椅子被人拉开,脚步声随之响起。
泛着冷意的手虚虚握住她的手腕。
温予柠勾起唇,转回身望着他。
简俞白垂着眸,薄唇轻抿,声音也闷闷的,“姐姐……”
“嗯?”
温予柠也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那双藏在乌睫之下的黑眸闪着星点,微微发着颤,“……我还是上药吧。”
一点也不意外简俞白的心思,她也不戳破。
轻轻摆开他的手,指挥着人重新坐回去。
坐到他面前后,温予柠用先前吩咐人做出的棉签沾了点药,微微起唇,“张嘴。”
简俞白低垂着眼,听话照做张开嘴。
前几日简俞白便已经有意无意在自己面前说过嘴疼这件事了,但温予柠一直装作没听见。
这也就导致她只知道简俞白伤口,却不知道伤口的位置。
她没出声,只是用沾了药的棉签在侧面部分和舌尖自顾自找了会儿伤口。
一息过去,还是没找到。
撇过一旁乖乖张口不语的人,温予柠微不可察皱起眉,“伤口在哪里?”
闻言,那人闭了闭嘴。
睫羽眨了眨,清澈的眸子委屈极了,说出的话也有些含糊,“在舌根。”
最不想要听到的答案。
温予柠拿着棉签的手下意识一紧,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她平静着脸开口,“那伸出来。”
看着她准备用手中棉签再次上药的动作,简俞白原本低垂的眉眼撩起,漆眸似是不解。
“姐姐,这根棉签不是只能使用一次吗?”
如今棉花虽然已经传入大胤,却并没有得到广泛的种植和普及。
所以当初温予柠吩咐人下去制作时,第一批并没有得到理想中的棉签。
因为只是有一个图纸的大概模样,所以就算温予柠特意叮嘱,第一批棉签的细节上还是出了些问题。
手工棉花条的均匀性和紧实度有些松散,这也就导致这批棉签只能使用一次,否则第二次棉花就会松散开。
这第一批本就只是试水,让大家之后能更好制作,所以量并不大。
但就算如此,也是实打实的数量。本着不浪费的理念,温予柠就把这一批棉花留给自己用。
而简俞白此次用来给口疮上药就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她干脆就把剩下的拿给了他。
方才因为对方的回答,温予柠一时竟也忘了这件事。
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种愚蠢低级的错误,她皱起眉,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不下十遍后温予柠才重新抬眼准备喊人。
只是不等她出声,原先对面还泛着委屈的那双眉眼突然弯了弯。
温予柠懵了下。
他现在是在笑吗?
笑什么?方才不是还因为上药委屈吗?
不用温予柠出声询问,简俞白便已经
一字一顿解释道:
“姐姐,这是最后一根了。”
“?”
“…………!”
短短几息的时间,温予柠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跌大落。
所有棉签都已经被她放去了济春堂,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要给简俞白擦药那就只能让人去济春堂取。
也有另一种不用等的方法,那就是用手擦。
这伤口本就是自己咬出来的,现在还要让她亲自再用手去擦。
这样一副场景,温予柠光想都不敢想,现在还要让她来。
这可能么?这不可能?
甩手准备走人的想法早早被那人预料,温予柠提早一步被牵住手,原本准备离开的动作被生生摁了下去。
泛着凉意的指骨一点点摩挲着她的手腕,温柔而缱绻。
“姐姐,是你亲口答应了要给我上药的。”
漆黑幽深的眸子眨了又眨,无辜又可怜。
“可现在……你是不打算管我了吗?”
“———???”
怪不得之前那么怕疼的人会突然变了脾性,温予柠算是终于明白过来简俞白的打算了。
分不清是对下面要面对的场景羞赧,还是被人算计的气闷,白皙的脸颊难得抹上不自然的红。
她咬牙,表面依旧是温和的笑,“我出去净手。”
不知简俞白看没看穿,反正他笑得一如既往的乖巧。
此时屋内的下人早已退了出去,简俞白转身,从身后拿出盥盆,“不用出去净手,我之前便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
这是装都不装了。
就差大咧咧告诉你,我就是在等你“亲自”给我上药。
温予柠扯唇,也算不上恼。
但还是明知故问道,“怎么想起早早准备好这些了?”
“嗯……”简俞白清澈的眉眼看着她,如实道,“以姐姐的性格定会为我的伤口负责,但现下棉签又只能用一次。为了防患于未然,所以就准备这些了。”
盥盆内因为她的动作惹得水中泛起阵阵涟漪,不算大,却一圈圈包裹住中间的双手。
简俞白从来不是什么简单之辈,真玩起心思温予柠还真不一定玩得过他。
偏偏这人每次设计下一个小圈套让她中招后,末了又什么都摊开告诉她。
他的每一步都在为她留有余地。
没有丝毫遮掩,明晃晃的告诉温予柠。
在踏入他设计的圈套那一刻,她也可以随时选择留下或退出。
水中的涟漪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直到那双手挣脱、离开中心。
一滴滴带起的水珠砸进早已平静的水面中,直至平息。
温予柠拿过盆边的手帕擦干,重新看向他,“你倒是想得周到。”
简俞白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懂,他抬眼,“那有奖励吗?”
温予柠:“………”
温予柠没有搭理他,直接俯身弯腰,对着那张单纯无害的脸开口。
“张嘴。”
“伸出来。”
知道再说下去就该把人惹急了,简俞白在张口前又重新乖声道,“逗你的。”
“姐姐能亲自帮我上药,便已经是最好的奖励了。”
说完这句话,薄唇微张,绯红的舌尖便探了出来。
熟悉清冽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
温予柠逼着自己一点点凑近,然后抬手,将带着药膏的指腹覆上。
溃疡分做前中后三个时期,形状自然也是小中大三种,而最疼的莫过于中期。
冷白清隽的脸泛着薄红,上半张脸漆眸下的冷意也随之一点点消融,染上微不可察的愉悦。
而下半张脸入眼便是绯红的舌尖斜斜搭在粉红的唇角,另一侧的舌根大咧咧裸露在外。
带着些凉意却又轻柔的触感落下,伸出的舌尖轻颤。
却没有缩回。
指尖是湿滑的柔软。
温予柠耳根爬上红晕。
她抬眸想错开紧盯着自己指腹的视线,却正正撞进了那双潋滟泛着水光的眸子。
一时双方都没说话。
半晌,终于在对方眼眶愈发红润,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温予柠声线有些嘶哑开口:“忍着,马上就好。”
舌根处的伤口不大不小,却是格外发疼的时候。
想要将药覆上去就必须用力。
随着男人嘴里的闷哼声响起,指腹也重重刮过、压过伤口。
“嗯。”
在最后一声闷哼声里,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也重重砸在了那只刚准备收手的手背。
“怎么这也哭了?”
似是无奈,温予柠没有直起身,就着一个坐着,一个俯身不过半尺的距离。
她拿过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指尖,又像之前那样擦了擦那人眼下的泪痕。
“就这么怕疼?”
换做平常男子,就算是怕疼也绝不会承认,可简俞白就不一样了。
他蹭了蹭那只拿着帕子的手,红着眼眶委屈道,“真的很疼。”
“很疼啊……”
在对方愈发亮的眸子里温予柠慢慢直起身,然后毫不犹豫丢下一句话,“那也没办法,自己忍忍吧。”
简俞白眸子黯下,孩子气瘪了下嘴,“姐姐好狠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简俞白先前痴傻回孩童认知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人本就善于撒娇。
总之不论是恢复前,还是恢复后,温予柠已经见过无数次这种神情了。
她可没忘记上次在医馆门口这人“撒娇”提出的要求。
温予柠挑眉,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
“没什么。”简俞白起身,哪还见方才的委屈,他牵起笑,“我说,我帮姐姐净手。”
“嗯?”
简俞白声音有些小,似是底气不太足,“反正之前我也经常帮姐姐擦手的。”
温予柠有些好笑,张口就要拒绝的话却在说出那一刻变成了“好”。
她想自己本就是为对方擦药才脏了手的,况且,适当的互动还是有利于“感情升温”的。
这样想着,她也就把手伸给了对方。
“给你洗。”
-
温负赶到是三日之后。
魏宏文因为各种病因加起来累积太久,不但太医摇头,就连几人中最指望的温负也表示无能为力。
整个知府府邸死气沉沉,王应更是日日以泪洗面。
原先精致稳当的妇人,近乎足不出门,就算在府上遇见也是满脸憔悴。
第四日,温负告知王应魏宏文时日不多。
同时,绛雪楼以及整个晋城也开始爆发与病重时魏宏文相同的病状,以及,瑰血症。
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
但恰恰巧合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温负来之后。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有温负的手笔,可哪知会变成现在严重的地步,他重声看向面前的女子,“我来之前你不是还说只是疫病吗?”
早在先前便猜到简清悠的手笔和打算,反正温家迟早被灭,温婉也没必要再顾虑什么。
“父亲。”她始终垂着眼,“瑰血症确实是从未听说过。”
晋城这
场疫病归根结底都有温负参与。
但如果加上瑰血症就不同了。
之前就算查下来,温负也可以用那些试验品来当挡箭牌。
可是如果是瑰血症,那圣上定会彻查到底。
手心力道收紧,温负却没多纠结这个问题,他转而道,“你和简清悠如何了?”
“一切如常。”
听到这个回答温负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说,“那简俞白呢?”
温婉这次难得有些犹豫没有出声。
温负沉声,“说。”
“三殿下他……”温婉压着声,缓缓道,“恐不要多少时日便能彻底痊愈。”
“那个逆女!”手掌重重拍打在桌面的声音一齐响起,“你,你去把温予柠叫来。”
……
“父亲。”
“砰——”
温予柠才刚刚进屋,茶盏便被人重重砸在裙边。
她绕过那些瓷片,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坐到椅子上,“父亲今日叫女儿前来,可是有事?”
“女儿?”温负面色僵硬,“你还知道你是老夫的女儿?你这个逆女!”
“当初可是你亲自答应老夫要做什么?老夫看你现在是全然给忘了!”
“没忘。”温予柠淡淡抬眸,侧过脸,“只是父亲未免太心急了些。”
“什么意思?”
“简俞白前脚才刚好转,便一朝重回从前,这不想叫人怀疑都难吧?”
温负情绪终于平缓下来,“你是想要……”
温予柠歪头,对着他轻轻一笑,“父亲何不趁此疫病利用呢。”
“温予柠,当初可是你亲自说得要自己动手。”
“是啊,我亲自动手。”温予柠点头,“但前提是,我需要弄清楚魏宏文的症状,才能对简俞白下手啊。”
“魏宏文的症状确实是复杂,你确定自己有把握?”
“父亲这是不信任我?”
温负自然是打心眼儿里就没觉得温予柠能有多厉害,但至少她能帮自己解决简俞白,那就是有用的。
温负摇头,“可以,我明日便会安排你以医治魏宏文为缘由进去。”
“父亲,”温予柠点了下木桌,“只凭我一个人怕是不太能弄明白。”
“你方才……”
“瑰血症。”
温予柠打断他,懒懒道,“温家最是了解瑰血症,我需要温婉同我一起进去。”
第75章
“婉婉,你还打算瞒本王多久。”
空旷的房内,简清悠靠着椅背,静静看着无辜的女人。
他眸中没什么情绪,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一如往常。
温婉知道,简清悠这是来打算找自己秋后算账了。
她扯唇,装作听不懂,柔声道,“清哥哥所言何意?”
简清悠掀眼,“你觉得本王在说什么?”
“是……”温婉嗫嚅着唇,“是父亲叫我去为魏知府医治一事吗?”
“我可以解释的,我没有答应——”
“婉婉。”
话被简清悠打断,他声音柔和,“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本以为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本王的人。”
“当初选择让你一个人留在十里镇,确是委屈了你,可本王也是实属无奈。”
很神奇,听见这些话时温婉再也没了从前那些莫名其妙长出来的情绪。
或者说,先前萦绕在她周围的情愫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
情绪虽然消失不见,可有些动作和下意识的举动却依旧存在。
就好比现在,温婉明明只是打算凑近简清悠说几句感天动地的话。
可不等她自己有所动作,身体便已经先一步跪到那人脚边。
她双手颤抖着揪住那只垂再身侧凌厉的手。
眼眶的泪水无声流出。
不等温婉有所反应,嘴一张便颤抖着说,“清哥哥……这是不要婉婉了吗?”
简清悠弯下腰,指腹一点点怜爱地替跪地的人擦干泪痕。
此时只要他仔仔细细看着温婉,便能发现她眼底藏着的震惊与厌恶。
可是他没有。
他对温婉的表现满意极了。
如果说,之前他疑心温婉有了二心。
那么在温婉跪地那一息,他就知道,温婉始终是温婉,始终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温婉。
温婉在温家的庇护下一路走得太顺利,也受众人属目。
这样的她,早就被养出了一身傲骨。
她是站在阳光下的人,是骄傲的,是令所有人艳羡的。
但就算如此,方才就是这样一个傲骨的人毫不犹豫对着自己跪了下去。
甚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与小心翼翼。
简清悠漫不经心哂笑,“婉婉永远是清哥哥的小妹,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
这次依旧不给温婉任何机会,身体不可控制地继续回答上一个问题。
“只要对清哥哥有利,婉婉做什么都不会委屈。”
“毕竟婉婉最爱的,就是清哥哥了。”
温婉试过闭嘴,也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是没用,自己只能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就好像,这具身体里真正的主人不再是温婉,亦或者身体被另一个人取得。
而她呢?
她只能从一开始的毫无察觉,到任由摆布,静静地任由这一切发生。
“那婉婉告诉清哥哥,为何十里镇发生的一切都和婉婉告知我的有所不同。”
简清悠的语气就好像真的在对待一个爱人。
“婉婉之前说十里镇那些人被温予柠发现后交于了简俞白,可是为何那个王应的婢女还活着,甚至除此之外的所有人也都活着。”
随着男人话落,温婉终于从旁观者,再一次被拉回了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一具身体里出现了两个主人。
一个主人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便将身体又还给了另一个主人。
完成自己想要做的?
温婉突然僵住。
不,这与其说是另一个意识想要做。
倒不如说,这就像是一种特地的指令,只有完成了这个指令自己才能一切如常。
先前是被爱慕简清悠的情绪占据在心底,后来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他。
就像是……
她必须爱他!
为何会如此?
温婉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掌心泛起噬心的疼,紧攥着的五指一点点松开,露出中间被掐得泛白的月牙印,最后又被她遮掩而下。
就着简清悠的动作,温婉迅速起身。
她不着痕迹后退一步,似是装作掩面哭泣,“清哥哥,我真的不知晓……”
“三殿下如今虽然不一定彻底恢复,但也恢复了大半。你知道的,姐姐一向不喜欢我,在十里镇姐姐和三殿下便对我诸多防备,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罢了。”
简俞白自从清醒后变化太大,换做从前他定不会这样大招旗鼓将那群试验品带出来。
简清悠这一趟本就没指望温婉能明白什么,他只是想要试探下这个人有没有隐瞒,是否还如从前那般。
现下看来,温婉依旧是那个温婉。
若是她知道,定然会一字不漏告知自己。
简清悠这样想着,也就顺势拉着人坐了下来,似是安慰一阵后,“我放下听你说,温大人想让你陪温予柠去医治魏宏文。”
温婉红着眼乖顺点头:“嗯。”
“婉婉想去吗?”
他竟然问她想去吗?
那可是肺痨,传染性极强不说,魏宏文身上可还夹杂着各种病。
温婉除非是得了失心疯,才想着去找死。
简清悠既然会张口问,那定然是想要她去。
温婉的手不着痕迹捏紧,她本以为,简清悠就算不爱,那也是有喜在里面的。
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显然什么也没有。
温婉突然就有些恼怒。
自己努力这么久,尤其是在那抹必须爱他的意识控制下。
搞半天,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动过一分恻隐之心。
一时不知说是恼怒对方不知好歹,还是恼怒自己。
她那么优秀,那么漂亮。
更是对他一心一意。
可这男人倒好,逢场作戏就罢了,真碰到事,他竟然想要让她去死。
心下这样想着,温婉脸上却是懵懂,“我不想去……姐姐医术那么厉害,她定会嫌弃我什么也不会的。”
“怎么会?”简清悠似是替她打抱不平,“婉婉可是最厉害的女娘!尤其是魏宏文身上的瑰血症,这可是只有你才有办法。”
“如今瑰血症大规模爆发,婉婉最是医者仁心,清哥哥相信你也不会冷眼旁观的,对吗?”
温婉:…………
心底翻了个白眼,她拿出温予柠当挡箭牌,“可是姐姐会……”
“她?”男人冷笑打断,“她若敢说婉婉半句,本王定不会轻饶。”
温婉暗暗磨牙,笑着依
偎旁边人,“清哥哥对婉婉还真是,最好了呢。”
……
说完话后简清悠还一直在摸自己的脑袋,温婉暗暗蹙眉。
摸一下不够,还一直摸,当她是狗吗?
不着痕迹躲开,她笑盈盈抬眼,“清哥哥可是还有什么话想同婉婉说?”
“确有一事。”简清悠道,“本王派人打听过,被简俞白带回来的那个王应的侍女。”
“她本是患有瑰血症的,可为何,出了十里镇后又痊愈了呢?”
“纵使温予柠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研究出疗法。而且本王记得,这世上唯一能解的就是你们温家人。”
来了。
果然还是来问了。
温婉:“我也不知道呢,姐姐当时神神秘秘的,医治时都是关着门不准其余人进房。”
叶子几人毋庸置疑是简清悠放出来的,目的嘛,也显而易见。
温婉本就没打算帮温予柠,之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不过是因为……
身子突然顿住。
每次自己不受控制貌似都是因为对简清悠没了平日的温顺与“爱慕”,可偏偏就是又有那么几次她是惧怕且厌恶他的。
而这几次没有失控的情绪,都是在温予柠身边。
温婉很早便知晓,只要自己呆在温予柠身边就能压制住那些意识。
现在看来,明显是不至于此。
先前没来得细想,可现在将这两者连在一起……
不正常,简清悠和温予柠都不正常。
虽然都不正常,但后者至少对自己无害。
这样一想,温婉干脆顺水推舟道,“清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姐姐自己……”
引导对方说出这句话的简清悠眼中也出现了些愉悦。
不用他再说什么,作为深爱着他的人,温婉便已经贴心道,“清哥哥,我定会‘协助’姐姐,查清这一切的。”
-
“来了?”
看着落座的人,温予柠打了个哈欠,懒懒将茶水递过去,“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就好像早就预料了一般。”
绿茶的清香慢慢升腾,在房内闷热的气息里增添了些清淡。
杯沿处不多时聚集起了一圈圈露珠,杯内是放入了冰块的清凉,而杯外是夏至的炎热。
温予柠淡淡抿了一口茶水,“此话怎讲?”
“你觉得呢?”
温婉也不点明,就这样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那双黑白分明,却又总是氤氲着雾色,藏在秋水之后的眸子轻抬。
温予柠放下手中的茶盏,“聪明人,自然是知晓何种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你说呢?”
她这句话说得很巧妙。
温婉一时也拿不清对方到底说的是哪一件事。
是温予柠先前在温负房内对自己说得,多一种选择,说不定这次出手对自己也格外有利。
还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意识只有在她身边才不会被强制控制。
喉间有些燥热,温婉抬起面前的茶水慢悠悠喝了口,才重新出声。
“我答应这次合作。”
“但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大无畏的大夫。所以除了瑰血病我能提供帮助,其他的我爱莫能助。”
温予柠瞥她,冷淡应声:“可以。”
“可以?”
温予柠等的本来就是这一句话,虽然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但她还是轻笑弯起眼。
指尖在桌面轻巧,伴随着悦耳的声音响起。”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要将瑰血症另一半解法教于我。“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婉还是不得不点头应是。
-
知晓温予柠明日便要去给魏宏文医治是在众人一齐吃晚膳时。
温负为两个女儿表示骄傲的话还没说完,简俞白便已经侧过头对着身边人道,“明日就要去了吗?”
没料到他突然会出声,温予柠有些心虚低下眼,装作扒拉着碗中的饭菜,轻“嗯”了声。
简俞白清楚温予柠会去,但没想到那么早。
她果然还是自己做决定,甚至告知都不告知自己一声。
简俞白凑近,声音有些哑,“可我竟然是最后一个人知道,姐姐甚至都没打算告诉我。”
温予柠捏着玉箸的手僵住,“我是不想你担心。”
“才不是。”温热的呼吸撒在耳畔,“姐姐分明就是不放心我。”
心思直接被当场戳破,不等她多想,男人又慢悠悠补上。
“不放心我,怕我阻拦你。”
这就是想再敷衍过去也不可能了,温予放下手中的东西,深吸一口气。
刚转头的动作一顿,她直直对上了那张清隽的脸。
尽在咫尺。
深邃的黑眸泛着星光,是与周身气质截然相反的柔意。
随着他开口,眸中倒映着的女子身影僵住。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不会阻拦。”
简俞白桌下的手牵住对方。
“但这件事很危险,我只是希望你能告知我一声,就算是发生意外我也能提前为你想办法。”
他说的是告知。
温予柠半晌狼狈的转过脸,含糊垂眼应了声:“好。”
桌对面,温婉和简清悠不动神色将两人的互动收紧眼底。
虽然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温婉还是在心底狠狠唾骂了一遍自己。
选人就如同一次豪赌,赌错了就真的满盘皆输。
温婉曾经的打算就是像现下温予柠训简俞白那样。
她原本是想让简清悠成为自己的那个护身符。
可显然,她赌错了。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又自以为是又恶心的蠢货。
另一边则是坚信温予柠又拉着简俞白在自己面前做戏,刚准备发作,便突然听见简俞白的声音响起。
“阿柠,这一月的针灸还并未完成。”
简俞白没有压着声,他当众开口,“若你去给知府大人医治,那我岂不是这月就不用扎针了?”
随着简俞白好转,但依然需要巩固,原本的间隔时间也随着拉长。
被他这一提,温予柠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和周围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准备拉着简俞白出去。
“今夜就把针扎了。”
哪知原本还准备起身的人又坐了回去,甚至撇开了她的手。
“我不要!”
已经许久没见这人在扎针这件事上耍脾性了,温予柠难得慢了半拍,“什么?”
清冷的眉梢低低垂下,薄唇微瘪,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原本撇开了女子的手改为紧紧抓着她的衣摆,执着又固执。
“阿柠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扎针了。”
温予柠:“………???”
目睹过简俞白真容的温婉和简清悠:“??!”
另一边的王应和温负为首的众人:“————”
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变成了先前的模样。
问题是,这幅模样不像痴傻,倒更像是……
和爱人赌气后,却又暗戳戳暗示对方来哄自己。
可惜温予柠并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哄人的习惯。
既然他选择装傻,那温予柠自然也就选择一齐装傻。
她如先前对那人还痴傻时,不肯扎针的语气开口。
“简俞白,就算撒娇耍赖也没用。”
“我数三声,立马给我滚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