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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70

作者:久糖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6章


    那天,是温予柠的生日。


    可陪伴她的,只有短短冰冷的尸体,和一滩血水之下,那个传言“闹鬼”的老宅。


    莫长林准备的很充分,他将温予柠的行李都搬进了那个老宅,唯二的通讯设备也被他摔的稀巴烂。


    无尽的长夜,短短死前的反应,不隔音的房屋外,已经分不清是海风的呼啸声,还是传言里地基之下的孩童声。


    小时候的温予柠胆子比任何人都小,那些平常人害怕的,她更怕。


    黑暗的夜晚里,温予柠脸上的泪水不停往下流,在那一瞬她想过无数次自己的死法。


    脑海中回放着的,是莫长林狰狞的面孔,季然决绝离开的背影,爷爷奶奶维护自己却又下意识为莫长林开脱,刘永萍伪善之下的算计……


    最终这些回忆中的一张张面孔逐渐扭曲,变形,像是传言里那些索命的鬼怪,张牙舞爪的朝她冲了过来。


    它们不由分说占据在身体每一个角落。


    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就连空气中的氧气也变得稀薄、让人窒息。


    是要死了吗?


    温予柠饶是这样想着。


    泪水已经流尽,她慢慢地拿起地上破碎的玻璃,试图将其拼回原来的模样。


    可是没有用啊,任那只被扎的全是鲜血的手怎么努力,都拼不到一起。


    月光洒落进来,耳边是莫长林无穷无尽的谩骂、指责。


    月光下,女孩突然笑了下。


    犹如一个破碎的洋娃娃,空荡荡,了无生机。


    女孩麻木地拿起一个其中,最锋利的玻璃碎片。


    想要对着胳膊的动作不停,只是在触及一瞬冰凉的温度时。


    似是被流出鲜艳液体的颜色刺了眼,她突然顿住。


    几年前,又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


    季然默默流泪、在房内忙前忙后的身影;隔着一道墙之外的、房间内的争吵打骂声;莫长林虚无的保证、一遍遍痛哭流涕的悔恨,一转变成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地方小官……


    凭什么这样的人活得恣意潇洒,凭什么那些陪他吃过苦头的人落寞。


    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从不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人怎么配?


    季然前半辈子毁在这个男人手中,最后净身出户;莫家两位老人出钱出力养了一辈子的儿子非但没任何表示,遇事只有没钱,甚至时常因为老人不出钱就大吵大闹。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习惯久了,就成了理所当然。


    因为前半辈子莫家两位老人的宠溺,莫长林将这些当成了理所当然,当成了本该如此。


    所以当两个老人为维护温予柠和他产生争执,后又被他的态度被气到高血压时,莫长林也依旧表示无所谓;当两位老人提出将余下近乎全部财产留给孙女时,他更加暴怒。


    什么老天有眼,全都是虚假。


    就是莫长林这样自私背信的人,竟然一生顺遂。


    事业上没有多优秀的成绩,可就是被老板喜欢器重;无论惹出什么祸端,也有一对愿意倾尽所有的父母;后来因为职位上升,他渐渐对手下人愈发趾高气昂,手下人虽然愤愤不平,却因为只是些老实人,只能被动的接受。


    你说莫长林有优点吗?答案是有的。


    他懂人情世故,最知如何讨好。


    凭着各式各样的讨好,他成功拉拢了一波上级的人心。


    上级需要一个讨好卖力的角色,却也不喜这样的角色。


    于是莫长林就成了那个,当有更满意的替代品时,便可丢弃的对象。


    上级曾经看好过那么一两个成员。


    但第一个因为犯事被查,而另一个则是不愿加入。


    于是莫长林就这样顺理成章没了任何竞争对手。


    什么人在做,天在看,都是无稽之谈。


    想要让其受到惩罚,那就只能自己动手。


    支撑着温予柠一路走来的,就是此。


    莫长林都还活得好好的,她又怎么能死?


    她要亲手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死。


    -


    整整三天三夜,温予柠在不吃不喝濒临死亡前,被莫家两位老人及时赶到,送往医院。


    他们骂莫长林喝了酒以后发酒疯,骂他狠心,骂他畜牲不如,却独独没有报警。


    之后温予柠出院,刘永萍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来到她面前。


    她说都怪那天没有反应过来莫长林想要做什么,她这个做妻子的没能及时阻拦,为了弥补这个过错,她下决心买了这只白色小狗。


    她说这只小狗以后会替代短短陪在他们身边。


    莫长林连连欣慰,他说这是刘永萍费心费力为温予柠挑选了很久的宠物。


    是比小黑猫更高级,更贵的品种。


    温予柠看着女人和男人满脸堆笑,同那只白狗玩闹幸福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笑。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冷眼里看着莫长林口中你的新伙伴,然后直接推开。


    ……


    因为温予柠对白狗态度毫不掩饰的厌恶,莫长林愈发不满。


    但到底只是一只狗,他也只能在饭桌上和其他人提一嘴,到了别人眼里顶多也只是一句不喜宠物,丝毫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


    温予柠的高中是寄宿制,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家。


    但这也不耽误,温予柠和刘永萍的关系愈发紧张。


    因着这一事,还惹得莫家两位老人又和莫长林和刘永萍大吵了一架。


    俗话说,老人的传话速度最是快速。


    于是关于刘永萍和莫长林对待温予柠还不如对待身边那只狗的态度,瞬间传的人尽皆知。


    后来,每逢节假日温予柠也都被接到了奶奶家。


    因为温予柠没在的关系,莫长林打算和刘永萍再生一个孩子的欲望也越来越盛。


    可刘永萍哪里愿意,两人原先的分歧再次被挑起。


    单位团建,莫长林为了突出自己还是关心担忧的人设,他终于想起了远在天边的女儿。


    往常有关单位的团建也有很多,恰恰第一次团建,不,应该说是第一次带温予柠团建是和刘永萍结婚没多久。


    第一次团建,在众人散去以后,因为刘永萍说温予柠在酒店房间时没有回应她的话。


    于是莫长林将温予柠拉去海边又踢又打,独独把握的力道又不显伤。后来几次团建,也一如既往。


    而这一次,却换了一个对象。


    莫长林当着众人的面活生生将刘永萍骂哭,然后又动手,再被同事拉开。


    原因是,莫长林在刘永萍手机上发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聊天。


    -


    自那件事过后没多久,温予柠的成绩突然突飞猛进。


    就连省考的排名,也一举排到了全省前三。


    学校为此表示震惊的同时,更不用说莫长林了。


    因为这一变化,莫长林一改往日态度,它连连说曾经都是爸爸的错,然后将温予柠又接了回去。


    因着这一举动,刘永萍虽然没表现出不高兴,却也能察觉到莫长林对温予柠不同以往的维护。


    刘永萍不是傻子,她不会拼着老命去生孩子,但她也会为自己找好后路。


    可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在温予柠考上江宁医学院的第七年。


    莫长林发现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发现了。


    当她和那些男人的照片,以及聊天记录被那人从电脑备份中翻出来时,刘永萍第一次慌了。


    她拼命的辩解,拼命的解释。


    可莫长林怎么会听她的。


    多年来藏在骨子里的暴戾,和如今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位置,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背叛的滋味。


    发了疯一般的往死里殴打。


    刘永萍被吓到惊叫出声,可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居住的小区早已不是先前的老式居民楼,她就算是喊破了声也没人能帮助自己。


    突然——


    在她被打趴在地,男人不断逼近,身子不停往后退时,摸到了一瞬的冰凉。


    刘永萍常年下厨,整个家里最熟悉的莫过于厨房内的道具。


    是剔骨刀。


    且是最锋利,被她小心翼翼摆放着的那一把。


    莫长林从前也会打骂自己,但那些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自己都可以忍受。


    随着男人愈发狠厉的动作落下,刘永萍清楚,自己不会死,但绝对会落个半残的后果。


    现在的莫长林,不说关系有多大,但想隐瞒下这件事简直轻而易举。


    刘永萍越想越后怕。


    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何厨房内的剔骨刀会出现在卧室的床下,并且还在床边。


    莫长林的职业使然,刘永萍能且只能有一次机会。


    不成功,反而会更加激怒对方,更加变本加厉。


    “呵……”


    “噗呲……”


    “你……”捏着女人脖颈的身影一顿,下意识松开了手,不可置信看着胸口的血,“你……怎么敢?”


    刘永萍眼中全是慌乱,却毫不犹豫将人重重推开。


    “我怎么敢?”女人声音尖锐,“全是你逼我的!莫长林!是你逼我!”


    咔哒——


    随着话可落,门锁的声音响起,大门被人打开。


    “爸,我带着同学来蹭饭啦。”温予柠带着一行人走进屋,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后面的话也跟着被堵在嗓子眼,“他们就是我在手机上和你……”


    “爸!”


    女孩惊呼一声,忙不慌跑进敞着房门的主卧,不可置信看着满脸慌张的女人。


    “你对我爸做了什么?”


    温予柠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她脸上全是泪水,身体也近乎站不稳,最后还是被身后的同学及时扶住。


    “小柠,现在耽误之急是打120。”几个同学清楚温予柠家里的情况,看了一眼满手是血的女人,他们没什么表情继续道,“和这个女人耗时间也不是办法。”


    能考上江宁临床医学八年制的从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更何况屋内几人还都是苏老教授手下最优秀的学生。


    几人快速稳住濒临崩溃的温予柠,又将莫长林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处理。


    可尽管如此,所有人也都看出了莫长林的伤势。


    男人胸骨左侧直直插着一把剔骨刀,肩胛骨的位置也被人捅伤。


    这两个位置,重则致命,轻则全身瘫痪。


    温予柠握着父亲的手,冷眼看着一旁浑身颤抖,被男同学控制起来的刘永萍。


    “报警。”


    “我要报警。”


    -


    这一晚,本应是温予柠的手术,可现在对象却换成了她的亲生父亲。


    匆匆赶来的苏老教授看着面前处理好一切,与之前泪流满面截然相反的温予柠皱眉,“这场手术……”


    话还没说完,温予柠便平静的笑着道:“老师,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不论对象是谁。”


    言下之意就是,她可以。


    “好。”


    不意外自己的这个学生的回答,苏老教授欣慰的点了点头。


    却转头又道。


    “但这场手术,你不适合,所以我亲自主刀。”


    苏老教授每年主刀的手术屈指可数,可现在她却提出亲自主刀。


    身后的医生一惊,“苏老,您……”


    随着前方的人摆手,医生的话被咽了下去。


    温予柠却没有噤声,只道:“老师,这不合规矩的。”


    “我看过你父亲的片子。”老人熟练的换上手术服,“这种伤势,我来最合适。”


    “别傻愣着。”


    她拍了拍呆站在身边的人,“这是你第一场手术,虽然不是主刀,但也给我好好学,好好发挥。”


    -


    因为苏老加入的原因,再加上莫长林伤势的特殊性,这场手术演变成了示范性、教学手术。


    莫长林的伤势很严重,按理来说这种情况随时命丧手术台都是常有的事。


    却因为苏老活生生将他拉了回来。


    这场手术的成功,不仅有苏老的功劳,也有温予柠得力的配合,和周围医生的努力。


    虽然成功,但莫长林也仅仅只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今后都只会是植物人,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老师……真的没一点苏醒的希望了吗?”少女面色煞白,哪还有之前手术台上的冷静。


    “你我都尽力了,这种情况你应该比我最清楚。”这是自己手下的学生,苏老教授也就并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这么耗着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你父亲都是一种折磨,所以最好的安排就是放弃。”


    虽然残酷,却现实。


    “老师,我……”


    “老师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老人摇头,适当将空间留给温予柠,然后招呼着众人离开。


    -


    隔着透明玻璃,女孩无助的跪在床边,头贴着男人的手。


    玻璃之外,几个同事不忍的别过头,然后走远,“太残忍了,小柠该多难受啊……”


    “要怪就怪那个女人,拆散别人的家不够,现在还要毁了那个家。”


    “真是想不通,你说小柠爸爸那么好,为什么要去找那样一个大那么多岁的女人?”


    “就是,都快要能当他妈妈了。”


    …………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莫长林,你想过会有今天吗?”


    病房内,少女眼里的泪不停往下落,笑魇却格外璀璨。


    这是十余年里,第一次这么开心。


    “亲爱的爸爸。”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温予柠伸出手,将被子贴心的往上拉了拉,仿佛是怕极了床上的人冷到。


    “在你对爷爷奶奶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时,可想过今天?”


    “在你对母亲又打又骂时,可想过今天?”


    “在你无尽的自私利用中等待女儿回报时,可想过今天?”


    “我想你没想过。”她轻笑一声,空洞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因为你这一生遇到的人都是全心全意为你,这就让你当成了理所当然。”


    莫家两位老人倾尽所有,就算莫长林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也会拼尽全力为其弥补。


    后来季然因为所谓的爱,拼尽一生与事业换他安然无恙。


    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是背叛,是抛弃。


    “知道吗?今天睡在这儿的人应该是刘永萍。”温予柠的手最后停在氧气管上,“你这样的人,死于你而言太简单了。”


    “你和那些叔叔们贪污的赃款,以及你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活在监狱里痛苦一生。”


    “天没有眼,那么我便自己动手。”


    “可偏偏又让你逃过了一劫。”


    “不过没关系。”温予柠看了一眼剧烈跳动的心电图,声音很轻,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以为掌控了的女儿手中,好像也不错。”


    “你说,对吗?”


    “滴—滴——滴————”


    随着温予柠亲手拔掉氧气管的动作,一旁的心电图从剧烈跳动到平行的直线,仅仅一瞬。


    …………


    “小柠,节哀。”


    警局里,一个年轻的男人将纸杯递给少女,“对于队长的离世,我们深表遗憾。”


    温予柠垂着眸,一行清泪又再次顺着脸颊落下。


    她不吵也不闹,就这样静静坐着听他们说话。


    几人都是和莫长林一起工作了十年的人,从前因为女儿成绩下降,莫长林值班时常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担忧许久。


    后来,女儿的成绩上升,以全省前三的成绩被江宁大学录取,莫长林更是恨不得告诉全世界。


    莫长林对这个女儿的上心,个个都看在眼里。


    现在他突然离世,最伤心的,莫过于温予柠这个女儿。


    “小柠,”其中一个不忍别开脸,将桌上的电脑转了过去,“我们在你们家的监控里发现了这个,或许你应该看看。”


    “我们今日让你来,也是因为此事。”


    “谢谢。”


    温予柠点头,接过其中一人递过来的纸张,轻轻擦住了泪水。


    可当看见屏幕时,原本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的,正是莫长林和刘永萍发生争执的全部过程。


    以及刘永萍在原先防卫的一刀基础上,过后又故意伤害给了莫长林致命的一刀。


    砰——


    手中的杯子落地,水溅了少女一身。


    温予柠恍若未觉,捂着嘴,“真的是她……”


    印象里,莫长林为人和善,脾气也是一顶一的好。而刘永萍更是温柔知性,善解人意。


    可视频里的男人和女人,却是截然相反。


    民警道:“这件事情,刘永萍会收到相应的惩罚。”


    “但我们需要知道,长林为什……”意识到说错话,他一顿,“你的父亲莫长林,为什么会对你他的妻子大打出手。”


    “是因为……”


    温予柠声音太过于哽咽,甚至连话都不能说清,她将自己带来的笔记本打开。


    “你们看这里面吧。”


    莫长林开始对刘永萍有所怀疑是在温予柠高中时期的团建,他在对方手机里发现一个异性的聊天记录。


    后来在他又提出生孩子时,这个妻子第一次对他说出了拒绝、和反抗。


    这些行为让他更加深了疑心。


    再后来,是温予柠和朋友出去游玩撞见刘永萍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恰好无意间打视频给莫长林被发现。


    依着莫长林的性格,当即便要去质问刘永萍,可是却被温予柠拦了下来。


    那会儿温予柠说万一只是个误会,况且刘永萍这样知性的人怎么会有理由出轨。


    于是她提出请私家侦探。


    莫长林觉得这太过于麻烦,想要拒绝,奈何女儿乖巧,将自己这几年的奖学金拿了出来,表示自己替他出。


    这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私家侦探的动作很快,刘永萍在外和那些人的一举一动皆被他拍了下来。


    在那之前温予柠正打算在家买一个监控,好更加防患于未然。


    可谁曾想,刚安置好监控的第二天莫长林就出了事。


    原先用来防备的监控,成了现下的罪证。


    “这是我父亲的笔记本。”


    泪水无声漫过通红的眼尾,温予柠死死咬住下唇,眼眶里是止不住打转的晶莹。


    “他死前曾告诉了我这电脑的密码,并嘱咐我一定要删除这其中的记录。”


    “他到死……都还在维护刘阿姨。”


    出事的那天是月末,正是莫长林最忙的时候。


    可是却因为刘永萍一事被耽误,那些电脑里上传的相关聊天记录以及一众文件也就没来得及处理。


    在看见温予柠进门那一刻,莫长林拼着那一丝气息告诉她,本意就是为了让她处理干净那些东西。


    可现在温予柠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不但没有删除,甚至一齐呈到了其他人面前。


    电脑上的所有文件以及聊天记录被人清晰可见呈现出来,当众人看见时,不由面色一变。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难看。


    再抬头几人却又恢复了往常的面色,朝温予柠道:“小柠,这份电脑很重要,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将它保存在局里一段时间。”


    “…………”


    温予柠没说什么,只乖乖点头,并将莫长林的所有密码都告知了对方,然后又将自己手中的一份U盘也交了上去。


    她说当初就是因为怕莫长林动气,所以一些私家侦探拍的照片她并没有叫对方发给他。


    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再也没有必要藏着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再次被召回警局,不是因为刘永萍一事。


    而是莫长林贪污。


    从辅警到江宁派出所中队长,莫长林这一路少不了一些旁人的提拔。


    得益于温予柠上交的笔记本,莫长林与所长一众人的通讯记录被公之于众。


    虚假的工资表、经费报销单上的领导签名、各个人的账户转账以及消费记录,包括笔记本内备份的通讯记录。


    莫长林一行人私吞公费、私吞民警加班费、截留辅警工资……的事实被狠狠顶了上来。


    这当中本只有莫长林一个月的记录是很难这么快就定下罪彻查的。


    但好在,温予柠提供的U盘里除了那些照片,还有一份录音。


    那是一份长达十三年的录音。


    从温予柠初中,再到现如今的录音。


    也是在这一份录音里,他们听见了莫长林表面之下,对待女儿的另一面。


    以及平日里总是抱怨自己父亲母亲袒护孙女之下,对其大肆辱骂,甚至在对方生病也不问不顾当做笑话的语气。


    …………


    “为什么你会有这么一份录音?”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皱眉看着坐在座位上,仅仅二十岁出头的女孩。


    “叔叔。”


    温予柠抬眼,这一次脸上不再是前先天的悲伤,而是慌张和恐惧。


    “那是十三年,是我整整的十三年。”


    “我这十三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女孩眼眶里蓄满了泪,却就是倔强的不让它落下。


    “在此之前,我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莫长林的前妻。”


    “她受到的,是远比录音里更严重的对待。”


    “莫长林的殴打并没有严重到能称之为家暴的程度,并且,因为职业原因,他那些殴打的地方总是不会留痕。”


    “而我的母亲忍受了很长时间这样的对待。”


    “精神上、肉|体上,让她的身体早已不复从前。”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没有提出离婚,因为我。”


    “因为我这个女儿。”


    “她想要保护女儿,想要守护住一个家。”


    “可到头来,她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她一个人可笑而滑稽的幻想。”


    “莫长林出轨了。”


    “哦对,”


    说到这儿,温予柠突然笑了下,盛满眼眶的泪水随着嘴角牵动的动作重重落了下来,坠入衣襟。


    “这个你们应该是最早知道的。”


    “你……”男人并不是与莫长林一行人厮混的,但听见这话还是有些面色难看。


    “这个家,早已支离破散。”


    温予柠抬手,将面上的泪水擦干净。


    “我的母亲最终选择了离婚。”


    “在她离婚前。”


    “她给了我一张卡。”


    女孩抬起手,比了个数,“那张卡里大概有这么多。”


    “在那之后,莫长林迎娶了刘永萍回家。”


    “也是在那时随着我的成绩下降,他开始对我进行殴打谩骂。”


    “说来好笑。”温予柠说,“我曾经以为他是因为太过于担心我,以及我的成绩才如此。”


    “但因为太过于害怕,我怕哪一天会不会我成绩降到谷底,他会打死我。”


    “于是我便用母亲留下的卡,买了最好的录音笔。”


    在那之后,这只录音笔被温予柠随身携带,从未离过身。


    嘴角勉强勾着笑,泪痕却在白炽灯下明晃晃的刺眼。


    她伸出手,遮住眼睛。


    “可现在长大了,我才知道。”


    “那不是什么望子成龙,也不是什么过度关心,这些不过是他骨子里暴戾的借口。”


    莫长林总是将自己这个女儿当成单纯幼稚的孩子,所以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曾遮掩。


    却恰恰是这样,不论是车上、房间,还是其他地方,全都被录音笔听了去。


    男人并没有听她阐述完,而是直接打断,“所以,你这份录音是举报吗?”


    “什么?”温予柠一愣。


    “这份录音是必不可少的重要证据。”男人盖起做完笔录的笔,“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温予柠除了录音还做了什么。


    可就算如此,她做的一切做法都是合理合规,找不出一点儿逾矩的地方。


    真正造成如今局面的,是莫长林和刘永萍本人。


    和温予柠没有丝毫关系。


    男人拉开椅子,将房间的门打开。


    “可以回家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在这之后的一个星期内,因为涉及广泛,江


    宁公安局与派出所被大洗,莫长林名下涉及贪污的钱财被全部收回。


    而刘永萍涉嫌杀人未遂被判无期徒刑。


    沉寂许久的黑夜被撕裂开来,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阳光透过云层,照射进了江宁监狱。


    刘永萍被人不由分说拉到会见室。


    隔着一层玻璃,少女五官一如既往的素净,不施粉黛的眼睑微微上扬,瞳仁乌黑澄澈又漂亮。


    身上穿着一件纯白吊带和偏薄的粉色衬衫,可就是这样,从上到下也都透着乖巧又无害。


    刘永萍看着一脸毫无倦意的人,脸上不再是原先的娴淑。


    她攥着话筒的手收紧,原先拼命保养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沧桑又老态。


    松垮的皮肉堆在了一起,整张脸看起来可怖又狰狞。


    “温予柠,怎么是你?”


    说完这句话她又笑了,眼角随着动作下拉,满是皱褶的脸活像带了张恐怖面具。


    “也是,你连你亲生父亲死后都让他不得安宁,来看我还能是为什么。”


    “只是让你失望了,我没死成,我过得很好。”


    “阿姨,你今年快要六十了吧?”


    温予柠伸手手指算了算,然后就从怀中拿出一个随身镜对着女人,似是随口开玩笑,“你现在不适合笑了,真的很丑。”


    刘永萍在年龄上远比莫长林大了将近十岁,得益于平日里女人肯花钱做保养,除了身上肌肤无法改变,那张脸却被保养的很好,和五十多岁的人没什么差别。


    但现在进了监狱,没了护肤品和美容,那张脸瞬间想被反噬一样,倒退了十余年。


    “以前我很好奇。”


    静静收起镜子,温予柠一边欣赏着女人脸上不断变化崩溃的脸,轻笑。


    “在那群人中混了那么久,近乎都是二婚的人,其中对象都是年轻又高学历的人,可为什么莫长林那么好面子的人,会选择了你这样……年老又没什么大钱的人。”


    “可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他需要一个尽职尽责,全心全意为自己的——”


    “保姆。”


    刘永萍从前居住的地方是在江宁派出所附近,一个离异的女人和各式各样孤身一人的男人,自然不难擦出些火花。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数不胜数,可最终只有莫长林一人。


    所有人都是聪明人。


    身体与家庭的选择,自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只是莫长林太急需了。


    他需要一个仰仗自己,无条件听从、服从自己的人,以及无怨无悔的“保姆”。


    在一次莫长林和莫家父母争执中,他说,在家之外是刘永萍收留了他,费心费力照顾他。


    他生病是刘永萍昼夜守在床头,他饿了是刘永萍为她做饭洗衣,他需要买东西也是刘永萍拿出钱……


    太多这种好了。


    他说对比季然,季然就不会这样。


    说这些话时,他是当着温予柠的面说的。


    何等可笑,从前他对温予柠说和刘永萍的相遇是和季然婚后,可现在却自相矛盾。


    这些好,最终都低过了原先莫家父母和季然在他最艰难时,为他拼命借钱赔债。


    他说,季然和莫家父母都不及刘永萍。


    一个自私又自利的人,自然不会记得从前的种种。


    他只需要一个无条件服从,给予自己全部经济的人。


    在莫长林还未删干净的备份里,温予柠看见了他从前还和季然在一起时的聊天记录。


    那份记录里他对季然说“最近有个老女人缠着自己”,他说“这个女人被某个同事盯上差点被侵|犯,是自己救了她”…………


    太多这种话了。


    也是在这时,温予柠才知道原来季然早就知道,原来她也忍了好久。


    季然原先也是想过守住这个家的,可最终都成了一个笑话。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却很清楚你们是究竟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在莫长林口中不停的‘加班’里,他喝醉了酒,然后和你滚在了一起。”


    温予柠平静抬起眼,唇角也缓缓翘起,“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是我还在小学时,莫长林在车上亲自当着我的面和你说的啊。”


    “他当时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她抬手撑着自己一侧下巴,眨了下眼,愈发笑得开心。


    “他说啊,”


    “当初要不是你刘永萍趁他喝醉酒,将他勾上|床,你怎么可能和他结婚,怎么可能坐在这儿?”


    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自己引以为傲的小心思,成了如今的罪魁祸首。


    温予柠没去管刘永萍愈发狰狞的表情,她继续道。


    “可我当时并不是这样想的。”


    “包括现在也是。”


    “呵。”隔着一层玻璃的人闻言打断,带着镣铐的双手也狰狞起来,“是我,的确是我。可如果不是莫长林自己愿意,我一个女人能耐那么大一个男人如何?”


    “更何况还是一个喝醉酒了的男人。”


    喝醉酒的男人,一般有两种。


    一种是倒头大睡,而另一种则是“精力旺盛”。


    毫不例外,莫长林当属最后一种。


    “所以,”温予柠笑了笑,撑着下巴的手松开,整个人往后一靠,“不论以前,还是是现在,我始终认为那场所谓什么醉酒不过是他的借口。”


    “什么?”刘永萍脸上的表情一滞,双眼像是金鱼的眼睛,就这样鼓了出来。


    “他的心早已不在,就算没有你,也有其他人。”


    “同理,醉酒也一样。”


    她一字一顿道:“就算没有醉酒,没有你刻意的某些行为,发生关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莫长林总是很擅长辩解,很擅长把握住人心。


    从前的季然后来被他贬低的一文不值,后来的刘永萍也同样。


    “在我原先计划里,坐在这里的人,不是你。”温予柠收起脸上的笑,一字一顿道,“睡在医院里的人,也不是莫长林。”


    “可偏偏,”


    “就这样阴差阳错,交换了位置。”


    “是你……那把刀是你……”


    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这样穿进了耳里,脑中的记忆重聚,刘永萍最先想想起的就是那把藏在床边的剔骨刀。


    话到嘴边,却又被她自己否定,然后连连摇头,“不对,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知道?”


    温予柠歪了下头,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我的母亲自从和莫长林分开后,便给了我这张卡。”


    说着她又笑了声,“可能是怕我不够用,她有时隔几个月便会往里打钱。”


    “哦对,”似是想到什么,温予柠又补充道,“你最先看到的那个手机,就是我用这张卡买的。”


    “你知道……”


    刘永萍身子僵直,不可置信。


    那次之所以能让莫长林发怒将温予柠送到老家,一部分原因是成绩,更重要的就是手机。


    而那个手机最早是由刘永萍发现,告知的莫长林。


    “你早就知道!”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刘永萍怎么会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温予柠的故意引导,她面色狰狞,“你故意的!!”


    “是啊。”


    视线里温予柠笑得潋滟,“一个人,怎么可能从末尾突然冲到省前三呢?”


    “又不是神。”


    从一开始温予柠就在算计。


    从季然离开,莫长林迎娶刘永萍开始,她就一直在等。


    从一开始的成绩下降,为的就是让刘永萍卸下防备,故意将两人关系漏出原本的模样。


    至于莫长林,那会儿的温予柠早已无用,自然只会偏向刘永萍,恰恰这也让刘永萍愈发得意。


    因为这个女儿已经不能指望,莫长林果不其然提出了生孩子。


    正是信心满满的时候,刘永萍怎么可能答应,自然是拒绝。


    恰也是这时,她意外发现了温予柠还有另一个手机,并且在和莫家两位老人通话。


    转移视线这一招刘永萍


    用了千百遍,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一事告诉了莫长林。


    果不其然,依照莫长林的性格当晚就动了怒。


    只是在温予柠和刘永萍的意料之外是,莫长林竟让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到了荒无人烟的老宅。


    既然如此,刘永萍便提出将季然送给温予柠的东西也一起送去毁了。


    省得这个女儿再三心二意。


    送去的第一晚,温予柠手机上的东西被莫长林一览无余。


    原先表现和善的男人暴怒一般摔碎了所有东西,并活生生将一只猫从三层楼的高度摔死。


    也是从那时起,刘永萍对这个男人有了别样惧怕的心思。


    人的心思一旦起来,就很难再压下去。


    从那天起,刘永萍像是怕自己也会有温予柠那样的结局,于是开始联系起了其他人。


    后来果然没过多久,温予柠成绩再次恢复,反观自己成了莫长林不断打骂的人。


    …………


    一瞬间,自己第一次手机上被莫长林发现的情景涌了上来。


    刘永萍手一紧,咬着牙,却怎么都控制不住情绪,“是你!是你一直在算计我!!”


    “是啊。”温予柠将脸凑了过去,轻笑着,眼眶却有些红了,“只是我没想到,预料之外短短会因此丧命。”


    “你这是谋杀!!!”女人松垮的脸紧紧堆在一起,她站起身怒不可遏的吼道,“是你,明明应该在这里面的人是你!”


    “阿姨。”


    “阿不,我应该称呼你为刘永萍。”


    “刘永萍,你至今都还不肯悔过。”


    温予柠站起身,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所谓出轨,莫长林才是那个真正的迈出轨道的那个人。”


    婚姻就犹如一道城墙。


    当这道城墙坍塌,毫不例外真正的责任永远是始于那个最初选择推到城墙的人。


    如果没有始作者的背叛与放纵引诱,别人又怎么可能介入?


    至于刘永萍,也绝谈不上什么无辜清白。


    她可以去找任何一个人,不论性别,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明知故犯。


    从一开始的引诱,再到车上故意绕着的头发,和落下的口红,以及每个夜晚故意给在家的莫长林发消息、打电话………


    再到后来的故意挑拨。


    不说莫长林和温予柠那虚无缥缈的父女情,她也千不该万不该故意挑拨莫长林和莫家两位老人的关系。


    莫长林的从无到有,都是依靠这两位流着一条血脉的老人。


    可就是因为刘永萍的一句挑拨,他对着两位老人大吵大闹、之后更是对其不闻不问。


    一桩桩一件件,刘永萍永远也摘不干净“第三者”二字。


    莫长林这一生忘恩负义,无利不往,如今这到成了最好的安排。


    至于刘永萍也同样如此。


    “现在想来这个结局虽然不是我预想的,却也是最好的安排。”


    一个被自己选择的‘好女人’亲自送走,一个被自己引诱的‘男人’送进监狱。


    玻璃之内的女人情绪愈发激动,她嘶吼着,带着镣铐的双手不断拍打玻璃,却又被狱警拉开,只能挣扎崩溃地让狱警去抓外卖的人。


    温予柠弯唇,微微弯腰,对视上被压制住的女人。


    “好好反省吧,你应该为此赔罪的。”


    第67章


    人们总在不由自主回溯过去,而每一次关于过去的记忆都会被再次赋予崭新的意义。


    于大部分人而言,那些散落在回忆角落里不起眼的、亦或者铭记于心的,都会在回溯中再次折射出崭新又幸福的过往。


    可是于温予柠而言。


    不论是起眼的还是难忘的,都是她永远不敢触碰的过往。


    从监狱出来时,已是中午。


    九月的太阳总是尤其耀眼,温予柠微微仰起脸,刺目又烫人的阳光直直照的人睁不开眼。


    女孩眼角泛红。


    不知是被阳光太刺眼,还是太烫人。


    原先一脸平静带着浅笑的人,眼角就这样无声流下了泪。


    在光线下刺目又晃眼。


    开心吗?没有。


    解脱吗?也没有。


    握在手心的卡收紧,愈发硌得难受。


    温予柠停了两秒,慢慢松开手,像是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然后麻木的拨出那个铭记于心的号码。


    “嘟——”


    “嘟嘟嘟——”


    听筒处传来熟悉的忙音声,最后归于寂静。


    说不上是预料之中的庆幸,还是失落。


    她抬头,伸出手挡在眼前。


    灼热的阳光被挡住,零星几束光从张开的指缝直直射进眼底。


    温予柠眯着眼,原先起雾的眸子渐渐消散,瓷白的脸庞无声划出一道道泪痕。


    “今天的阳光真刺眼啊。“她放下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湿痕。


    也好。


    就应该这样的。


    自己身上流着的,是莫长林的血。


    是季然曾经犯过错误的,最大的存在。


    季然确实应该恨自己的。


    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再回头了。


    温予柠盯着手上的卡。


    这张卡确实有钱,但早在自己大二时便已经再也没了打款,也早已……再也没了那人的消息。


    像是了然于心自己的状况,又像是猜测到依温予柠的性格,之后必然再也不需要。


    有太多种猜测了。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化成一种没有希望的希望,那便是贪心又自私的奢望。


    温予柠撇了一眼那张卡,然后扯唇,顶着灼热的阳光朝不远处走去。


    “咚——”


    阴暗不见光的公共垃圾桶内,赫然多出了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


    “奶奶、爷爷,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石碑上笑容和蔼的老太太和老爷子,温予柠才感觉到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卸了力,整个人就这样贴在石碑上,好像这样,自己就还在两个老人怀中。


    “奶奶,我没有家了。”


    温予柠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但却没有哭,她说,“但这次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手抚上石碑上的照片,一遍又一遍摩挲着。


    莫家两位老人生前最在乎的两个人,一个是温予柠,一个便是莫长林。


    她说了好多话,到最后泪水又一次漫过眼尾,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这一次哭,仅仅只是因为为两位老人不值。


    也是因为想念。


    “你们会怪我吗?”


    没人回答,温予柠便自问自答。


    “我想会的吧。”


    带着燥热的微风轻轻划过少女的脸,有些瘦弱的树干被风吹动,零星几片叶子的树冠也跟着移动。


    恰恰停在了温予柠身后,堪堪为她遮住遮住灼人的温度。


    …………


    再次睁眼是被墓园的负责人叫醒的,温予柠就这样在两位老人墓前睡了一夜。


    “奶奶、爷爷,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迎着冉冉上升的程曦,她顿了下,又道,“如果你们还在生气的话,那我就隔一段长点的时间再来。”


    “总之,”温予柠弯腰,像是从前那个调皮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凑到两人耳边低声道,“就算你们赌气,我也一定会来看你们。”


    ……


    自那天以后,莫晗知便成了温予柠。


    因为那日正值温予柠值班,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容她多想。


    所以“温予柠”三字,完全就是临时随意组在一起的。


    虽然是临时,但关于“温”这个姓,却是因为苏老曾经和她说过的一个故事。


    只是任凭温予柠怎么想,却都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故事。


    -


    “可我不这样认为。”


    许是因为疼,又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像是被水沁过的眸子又黑又深,里面赫然倒影着的是自己的身影。


    手上的动作一时忘了收力,温予柠看着男人,张了张口。


    “什么?”


    意识到自己上药的动作,温予柠按在伤口上的手立马松开。


    下意识想起简俞白一扎针就皱起眉,甚至微微发颤的模样,她刚下意识想再说什么,那人的声音便先一步在耳边响起。


    “害死他们的,从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温予柠一点点擦拭着那人手上的伤口,摇了摇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会。”


    “他们那样的人,最是分得清是非利弊,如果不是因为有人的设计,他们绝不会是最后的结局。”


    从前的莫长林之所以敢赌博、敢借高利贷,就是因为笃定了身后的两位老人会帮自己。


    后来的莫长林会打骂妻女,却从不会在她们身上留下证据。并且,那些打骂的严重程度又远远还达不到家暴三个字。


    ………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可掌控范围。


    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便是这个道理。


    前者总是会不停的为他人考虑、焦虑,甚至会为之牺牲自我。而后者,他们总是会规避一切风险,自私的剥夺他人身上的一切资源,从而延长自己自身利益。


    “那姐姐有没有想过,那些所谓的‘证据’就算没有推动,也迟早会随着时间自发产生。”


    不意外温予柠的回答,那人声音轻和。


    “一年三年一如既往,五年十年依旧如初,十年过后总会有人忍不住。”


    “猜忌与疑心,不需要别人,他们的结局只会同最后故事走向一样,甚至会更严重。”


    莫长林与刘永萍从不是单纯的只有感情一说。


    刘永萍贪图莫长林的钱财,莫长林则是想要一个对自己毫无保留、听话好掌控的“傀儡”。


    用利益堆砌出来的感情,就像一栋竹篾房,时间一长便会发霉发朽。


    最后从局部的破坏,到全盘崩塌,不过几息。


    如果非要说温予柠在这儿当中起了什么作用。


    那顶多也只是加快了腐朽的时间。


    “真正吞噬他们的,是那永远不被餍足的贪婪。”


    看着女孩低眸不语,唇瓣也紧紧抿在一起,却就是倔强不留下一滴泪,独留下被泪堵得通红的眼眶。


    简俞白明白,明白温予柠为什么会如此。


    他沉眼,没去管那只还没有包扎完毕的手。


    紧接着,坐得笔直的人被他缓慢、又用力的抱进怀里。


    温予柠耳边是男人胸口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不震耳欲聋,却每一声都准确无误的砸开了那个困住自己许久、无形又牢固的牢笼。


    “不要去想,自己是否足够达到他们的期望与美好。”


    “在未规划的轨迹里,那是爱走的路。”


    简俞白的声音覆过他心口那剧烈跳动的频率,语气平缓又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说,“因为爱你,所以他们从来不会怪罪你。”


    “相反,他们会心疼、会责怪,责怪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让他们疼爱、捧在手心的人承担了这么多。”


    …………


    锁骨处被打湿,被泪堵住的眼角在这一刻终于崩塌。


    犹如一场迟来的大雨,从无声的丝丝缕缕,到倾盆而下。


    在那朦胧的雨雾中,温予柠却看得格外清晰。


    她看见了迟迟没出现在自己睡梦中的两位老人,她听见了那日在墓园中未得到的答复。


    在她靠着墓碑睡着后,老太太的身影紧紧抱住了自己,熟练的一点点擦干净女孩脸上的泪痕。


    老爷子则是无奈的看着孙女老人,静静的守在一旁,时不时伸出手拍拍老太太。


    两个老人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头发虽然全白,脸上也已经布满了沧桑的皱纹,可两眼却依旧炯炯有神。


    只是现在那双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柔和与不舍。


    老太太眼角渗出些泪光,“傻囡囡,奶奶不在你身边就自己一个人傻傻这样。”


    “今后日子还那么长,你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这句话,老太太和老爷子还在时,曾对着她说了千百遍。


    是啊,他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温予柠啊。


    他们怕他们走后,温予柠一个人受委屈,怕莫长林对这个亲生女儿不好,怕刘永萍又暗戳戳对她做些什么……


    他们对着睡着以后的温予柠说了好多好多话,他们说除非忍不住,不然今后就都尽量不入温予柠梦了。


    这是他们宠了后半生的孙女,他们哪里舍得温予柠又再因此伤心难过。


    远处的薄光慢慢穿透云层,渐渐洒落在黑寂许久的大地。


    随着光线扫过,那两道身影慢慢消散,独留下几句话。


    “莫长林他罪有应得,从前是我们太过于纵容。”


    “囡囡,你没有错。”


    “囡囡,爷爷奶奶永远爱你。”


    “…………”


    温予柠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也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


    只记得最后在自己哭到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简俞白用指腹一点点蹭掉了她的眼泪,小心又轻柔。


    “别哭。”他说,“他们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


    情绪慢慢归于平静,又或者说是被旁边人一点点抚平了迟来的情绪。


    那双湿透了的眸微动,然后抬起眼。


    将男人手上的伤口打了个完美的结,分不清是调笑,还是什么。


    温予柠就这样看着他,轻声开口,“傻不傻。”


    知道她再说自己当时不躲,任凭黑猫咬自己。


    简俞白垂眼,看着还在摸着自己伤口的手,如实摇头。


    “我不想因为我,就让你功亏一篑。”


    黑猫当时还未完全恢复,任意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就算不是伤害的意思,也有可能再应激。


    至于他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


    简俞白视线触及温予柠手臂上包扎着的伤口,黑眸深了几分,然后又移开。


    他现在这样,也算是同温予柠一样,体会到她手上的伤了。


    那是温予柠第一次听见简俞白喊自己的全名,那道声音浸上了许多别样的情绪,却又足够郑重。


    他说,“温予柠,辛苦了。”


    “这句话是对讲故事的温予柠说的。”


    “也是对从前的,现在的温予柠说。”


    很简单的一句话,简俞白没有点明这个故事中真正的主人公是谁。


    只是单纯的,对面前这个人说。


    他只是认真地在对温予柠说,从前的你辛苦了,和现在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你辛苦了。


    仅此而已。


    第68章


    翌日,一行人慢悠悠到日中才赶到晋城。


    距城门还有远远一段距离时,一个墨黑色的身影便急匆匆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


    看见几人时,领头的人停下,面色亦如往常。


    视线触及寥寥几人时又皱起了眉,“你们怎么回事,本王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几日前关于十里镇发生的一切因为简俞白的关系,并没有向外透露出半点。


    再加上云意的关系,放出去的消息自然只会是简清悠想要知晓的消息。


    大批人被查,甚至牵连到简清悠自己,所以不意外他会


    着急亲自前往。


    简俞白淡淡看了他一眼,亦如既往的语气,“皇兄,不应该都知晓了吗?”


    这一句话出来,丝毫没有遮掩或者说准备继续装傻的意思。


    简清悠皱起眉,不由凝着面前人。


    依旧是那副温和谦逊,挑不出半点瑕疵的端方渊懿的君子作态。


    他不着痕迹移开视线,缓缓开口,“俞白,皇兄这几日可都在晋城忙着处理疫病,哪还有时间查看你们的状况?”


    “这不,皇兄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这才打算出城来找你们会合。”


    “嗯,皇兄现在能带着这么多人出城。”简俞白扫过他后面的人马,嗓音平静,“那想来,晋城疫病是完全医治好了。”


    简清悠面色不变,手下的动作却慢慢收紧,“俞白,你这是在怪罪皇兄没有及时赶来找你们吗?”


    “皇兄。”


    简俞白看着他,那双温润无害的眸子倒映着男人凌厉分明的脸。”许久未见,你还是亦如既往的爱多想。”


    熟悉的语气,甚至是丝毫没打算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在告诉自己。


    ——他恢复如常了。


    男人沉声:“简俞白。”


    “今日是我也就罢了。”


    冷淡掀眸,简俞白没有多做解释,更没有同他讲一句关于十里镇的事。


    “但皇兄还是想想事后该如何向父皇解释吧。”


    视线没再看一行人一眼,他带着温予柠直接越过。


    “晋城疫病不必其他,我已下了封城令。”


    “不准入,亦不准出。”


    “若是因为皇兄此举让疫病扩散,可就不好了。”


    身后尾随着的人早已跪地不敢抬头,简清悠刚要说什么。


    简俞白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又落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皇弟出于善意的提醒。”


    “是否能听懂,这取决于皇兄自己。”


    ……


    温婉有意借着温予柠的身形隔开简清悠,自然也就跟着她一齐越过那群人。


    只是当走真快要走出那群人时,却不由自主的转头朝后望去。


    许是揪着自己袖口的人太用力,温予柠稍稍一顿。


    也撇过视线忘了过去。


    当看清温婉注视着的人是谁时,她挑眉,却也没有抽开衣袖。


    “想去找他吗?”


    袖口被人猝地抓紧,近乎是害怕一样。


    温予柠脚步一顿,皱眉想说什么。


    不等她做出反应,温婉便已经整个人死死抓住了温予柠,压低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


    “既然答应了你合作,那我当然需要想一想措辞。”略微思索,她又道,“毕竟你也知道清哥哥不好骗。”


    不经意垂眸扫过温婉紧抓到泛白的手指,温予柠抬眼,“是吗?”


    不等那人再说话,温予柠又道,“随你。”


    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归于平缓。


    待走出一段距离,温婉才慢慢松开了温予柠的衣袖。


    差一点,就差一点。


    方才若不是反应迅速抓住温予柠,她差点就要走向简清悠。


    不听使唤,想要全盘托出口的那种。


    其实刚开始温婉就是打算直接去找简清悠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原本的打算之外,会再次冒出那些不可控的想法。


    温婉不允许会有自己不可控情况出现。


    所以,她下意识的,选择了遵从本心。


    又或者,将希望放到了温予柠身上。


    说不清第一个冒出想法的是记忆里所谓的“姐姐”,还是上一次在宫门见到温予柠时产生出不由自主的想法。


    总之,她选择了赌一把。


    如今看来,果然赌对了。


    温予柠确实是可以抵抗这股不由控制的,解药。


    想到这儿,先前自己不经意放在角落的细节瞬间被放大。


    第一次,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思维不可控是什么时候?


    是在温予柠和简俞白大婚的第二日,他们前往宫中,温予柠说不喜简清悠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意识就已经下意识感觉到不对了,只是那时候她还傻傻的受那股意识控制,觉得自己一定是喜爱简清悠的。


    喜吗?爱吗?


    温婉想不重要,她起先对这个男人不过是利用,再后来是占有。


    无关情爱的占有。


    有的,只是一个对物品,对这个东西只能被自己利用榨干的利用。


    毕竟没有傻子会把属于自己的资源,傻傻分出去流给其他人。


    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


    又或者说,是什么时候自己原本的意识被一股别样的,劣质又下等的情爱意识所掌控。


    “真是稀奇。”


    “你竟然没去找大王爷。”


    直到一掌拍打在自己肩头,温婉才蓦地醒过神。


    她看了眼那只不算白嫩的手,皱了下眉,却也没拍开,只眨了下眼,“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


    “什么为什么?”叶子难得被这话说得愣住,“你从前最喜爱的不就是简清悠吗?”


    “你可知直呼名讳乃是大忌。”


    习惯这人身上嘴上时不时冒出的规矩,叶子撇了下嘴混不在意,却又道,“看吧,你这就维护上了。”


    “我只是在告诉你,若依你今日这幅模样去上京,那死百次都是不够的。”


    温婉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会开,冷淡留下一句,“还有,我不喜爱简清悠。”


    似是强调,她又道,“从不。”


    是了,话说出口,温婉也才明白过来。


    她看着温予柠的背影。


    从一开始搭上简清悠是为了温家,后来得知温予柠的存在,搭上简清悠更是为了自己。


    为了保全她温婉天之骄女的名声,也更是为了能依旧做医女。


    她与他,从谈不上情爱。


    -


    城门口,一身紫色锦绣绫罗衣裙,云鬓高挽,打扮得当的人缓步上前。


    已至三十有余的女人面上依旧不见一丝瑕疵,随着她上前行礼,头上的装饰也依旧稳稳当当。


    “早闻王爷光临,奈何知府大人突发恶疾,卧病在床不能亲迎,无奈只得臣妇前来相应,还请王爷见谅。”


    女人举止得当,丝毫没有女子一人处事的慌张,视线微微扫过几人,了然勾唇又朝温予柠行了个礼,“王妃第一次前来黜州,臣妇正是知府夫人,王应。”


    不等温予柠出声,简俞白便已经牵着她的手挡在身前,神色温和,“劳烦王夫人带路。”


    晋城因为疫病的原因,各个地方被规划成禁区,也就是所谓的病灾区域。


    除此之外,因为温予柠提出的建议,也多划分出了一个预灾区,也就是专门给那些身体感觉不适的人准备。


    整个黜州不算大,不过好在晋城是主城,面积算是整个黜州最大的城。


    但再大也就那么点,于是乎近乎各个地方都需要人带,若乱闯极有可能误入病灾区染上疫病。


    介绍完一切,刚好到知府府邸。


    在跨进大门那一刻,王应慢慢抬手,拦住了人群最后蒙面的一个小丫鬟。


    她弯唇,将人轻轻搂紧怀中,轻声开口,“西西,欢迎回来。”


    察觉怀中的人僵硬,王应也不意外,她松开来人。


    对上西西身边死死盯着自己的叶子,弯了下眼,若有若无道,“大家将这儿当自己家就好,千万不用见外。”


    “哦对。”说到这儿,她挥了下手,“我这儿还有你们一个朋友。”


    “柳子。”


    伴随着口中二字落地,被打扮成丫鬟样式的人缓缓走了过来。


    独独特殊的是,左侧的衣袖处空荡荡的。


    “柳子!”


    是比上一声更激动的声音,西西忙不慌上前。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样一幕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叶子瞳孔猛地一缩,但很快又垂下眼被她遮了下去。


    她没有上前,只是就这样机械地,装作不认识一样走过去。


    柳子脸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她盯着温予柠和叶子的背影,扯唇。


    那张满是伤口的脸动了动,然后抬起尚且健在的右手,将扶着自己的手推开,“西娘,我没事。”


    虽然是推开的动作,可根本没有推开。


    不是柳子没用力推开,而是她根本推不开。


    那只手柔弱无力,根本使不上劲儿。


    “你怎么了?”西西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然后推开衣袖。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满是伤口,溃烂发炎的皮肉。


    西西不可置信。


    她闪着泪,“这,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呀……”


    王应适当上前,薄唇微启,“我找到她时,她正奄奄一息,手都被人抽了筋,整个人身上都是血。”


    “听她说,”女人声音带着心疼,“是从蛇坑里爬出来的。”


    “只可惜大夫医术有限,只能帮她治好这些,另一只


    手……如你所见,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西西无助的摇头。


    “为了换取解药,我和叶子铤而走险绑了三王妃和温家那个养女。”


    这次是柳子开的口,她说,“三王爷为了惩罚我,命人将我的双手抽了筋丢去蛇窟。”


    “那些蛇不致命,却是慢性的毒蛇。”


    柳子本就是在各种地方摸爬滚打大的,可能一会儿在山上,可能在大街,可能在破庙,也可能在各种破屋……


    为了在这些地方生存,她不可能什么都不了解。


    这些被人惧怕、抗拒的虫蛇,可以说是伴随着她一路长大。


    所以她也最了解这些虫蛇的弱点。


    简俞白并没有下了死手,将她的手筋挑断后,那个被人人工做成的蛇窟并没有人看守,也或许是那些人打心眼就觉得自己爬不出来。


    但偏偏,她就是硬生生爬了出来。


    然后恰好,被王应给救了。


    那些都是毒蛇,为了却保毒性不再蔓延,也为了更快逼出毒。


    柳子的左臂被生生砍了下来。


    王应拍了拍两人,指了指不远处房间,“去那说吧,在这儿说这些府上各个人都看着呢。”


    “西西,那是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就是在等你回来。”


    …………


    房间内,依旧是熟悉的成列,甚至什么都没动。


    可就是这样,在暗示着自己,暗示着西西这件房间内曾发生过什么。


    “小姐。”


    这是西西回来后第一次叫王应,也是回来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王应坐在椅子上,轻应了声“嗯”。


    “为什么?”


    重新回来,西西原本以为自己不会,也不想再和王应说一句话,可事实就是不是的。


    她喊她小姐,是还未出嫁时喊王应的称呼,她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西西。”王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然后又轻轻放下,一举一动皆是世家大族小姐的仪态。


    然后西西就听见她平静道,“纠结于这个问题,就没有意思了。”


    “小姐,”西西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觉得好陌生,“我们在一起十余载,难道这些主仆情谊,真的换不了一点你的怜惜吗?”


    “怜惜?”


    这次王应笑了。


    女人站起身,发上的饰品晃动,西西瘦削的下巴被她擒住。


    她说,“西西,你觉得你为什么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小姐,”西西摇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王应松开手,厌恶一样将先前钳制过她下巴的手重重在手帕上擦了擦。


    “你只是我的丫鬟而已。”


    “知道丫鬟是什么吗?”


    随着女人保养得当,白若玉脂的手一松,那块低调却又上好的手帕随之缓缓跌落在地。


    “丫鬟就是只用服从主子的安排。”


    “而不是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如果回不来了呢?”


    “这的确在我意料之外。”王应点头,也不否认,“不过没关系,这一切我也已经为你打点好了。”


    “就像这个房间一样。”


    “你就没有想过我背叛你吗?”西西喉间哽咽。


    “西西,你在那地方呆久了,不懂规矩,我理解。”


    女人转过身,语气平静,依旧只是在叙述一样,“但你不要忘了。”


    “我手下的人,从来没有背叛,只有死亡。”


    “至于你。”


    王应轻笑,“没关系,我对你总是很容忍。”


    “就像你爬了我丈夫的床,我也依旧可以原谅你。”


    “我没有!”


    “小姐,是你亲自……”


    “嘘。”已至纤长的手放在那一张一合的唇边,“下次可别再说这话了,我不喜欢。”


    “说了,别人也只会觉得你得了失心疯。”


    “毕竟,哪个人会信。”


    “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会亲手将自己的丫鬟推上位当妾室呢?”


    是啊,没有人知道。


    先前与西西一同照顾王应的仆从早已经去世,或不知去向。就连服侍魏宏文同一批的妾室通房,也早已经死在了那些人的实验之下。


    至于活下来的,也早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中病死。


    王应拿捏住的正是这些,当然,也有西西的性格。


    她胆小,柔弱,无主。


    从前一遇到什么大事,消失,开心的,难过的……


    第一时间都是找王应这个主子。


    “小姐。”


    西西躲着王应,说从今天起王应再也不是她的主子了。


    她说她不会再傻傻犯错,不会再看着那么多人沦陷进去。


    王应动作稍缓。


    她看着她,挑眉。


    “是吗?”她说,“那我很期待。”


    王应的确很期待。


    从她这几年的观察来看,小丫鬟依旧是那个小丫鬟,或许长了点胆子,但也就那点胆子。


    在原本的计划里,西西会乖乖的跟着简俞白一行人回府,然后乖乖的继续听自己的话。


    可现在她却说,不要再听自己的话。


    没关系。


    宠物也总有逆反的时候。


    但往往这时候,只要外面的人微微伤害一下。


    便会乖乖的知道,只有主人的怀里才是最安全的。


    她会等的。


    也等得到这只小宠物重新听话,重新自愿的走回自己怀里。


    ……


    开门看见站在门前的柳子,王应也不例外。


    她摸了摸少女的头,“这个时候,不去找你的好姐妹聚一聚吗?”


    她说的是叶子。


    柳子看了她一眼,果然啊,这一切王应都知道。


    她摇头,眼底闪过讽刺,“我们早就不是姐妹了。”


    “没关系。”


    王应说,“我们知府府邸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敞开。”


    ……


    快步走回房中,丫鬟连忙拿着盥盆上前。


    王应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手,又揭过擦干净手。


    “派人继续盯着西西和柳子。”她揉了揉太阳穴,单手撑着,闭着眼道,“西西带出来的那群孩子,可查到去了哪里。”


    丫鬟蹲下身,细心的给王应捏着腿。


    压低声道,“一部分好像被留在了十里镇,还有一部分暂时还没有查到。”


    “嗯”了一声,王应也不意外,毕竟有人想要藏,自己自然查不到。


    于是她又道,“老爷可好些了。”


    老爷,正是知府大人,魏宏文。


    丫鬟摇头,“依旧陷入昏迷。”


    缓缓睁开眼,王应脸上难得出现了丝疲惫,叹出口气。


    “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


    小丫鬟听见这话也有些来气,是替自家主子鸣不平。


    “要我说老爷就是太过分了!”


    “夫人忙着照顾城里的难民,全府上前,乃至全城上下全都靠夫人一人打点。可老爷倒好,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到花楼四处寻欢。”


    “欢欢。”王应轻唤一声她的名字。


    “我……”小丫鬟看得出她不是真的生气,半天憋着口气,畏畏缩缩道,“我就是替主子觉得不值得。”


    “都老夫老妻了,哪有什么不值得。”


    “况且也怪我,现在府中没有一个姥爷的血脉,确实是应该找一个妾室的。”


    “夫人,这不关您的事,您明明最好了!”


    “好了。”王应掐了把小丫头的脸颊,正色道,“下次,可莫要再让我听到说老爷不好的话了。”


    小丫头轻哼,“全府上下,最护老爷的就是夫人您了。”


    丫鬟声音太小,不知王应是真没听见,还是假的没听见。


    她撩起眼,“嗯?”


    “是。”小丫鬟瞬间低头,应了声“奴婢知道了。”


    -


    另一边,房内。


    温予柠疑惑的想起府邸院内的人,转头看向简俞白,“柳子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柳子能逃出来,完全就在简俞白猜测之中。


    他凝着温予柠,“姐姐想要听真话吗?”


    再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温予柠有一瞬的不自然。


    耳垂染上些红晕,却又觉得是合理之中,她撇开头,“真话。”


    “嗯。”


    简俞白应了一声,“西西一行人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王应眼皮子下,所以她想要知道柳子的位置很简单。”


    他慢慢补充了句,“只要没有人阻拦消息,这点王应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


    “你应该猜到了。”简俞白点了下头,看着不太在乎的模样,“这也是我和叶子的交易之一。”


    温予柠皱眉,似是不解,“为何一定要把柳子送到王应手中?”


    简俞白摇头,“我和叶子的交易只是不要柳子的命。”


    他侧目,本就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几分阴翳,“至于后一条,算是我的附加条件。”


    柳子性情极端,再加上那日被绑


    架的经历,她并不觉得将之送给王应是好的决定。


    似是实在想不通,温予柠话也就下意识说出了口。


    “为什么?”


    待这三个字落地,温予柠才意识到不对。


    柳子被送给王应,这不关自己的事,自己也没有资格插手过问。


    “算了。”


    温予柠站起身,近乎是想要立马走出房内。


    只是在她起身时,另一个人也立马站了起来,拉住她。


    她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简俞白依旧直白不掩情绪的脸。


    简俞白就这样看着她,面上还带着笑,唯独抓住她的指骨收紧。


    “怎么就算了?”


    “你明明很想知道的,不是吗?”


    “…………”


    温予柠用了点力道,但还是没有甩开。


    眉间皱起,她有些烦躁,却还是压了下去,“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本就不应该过问。”


    她说的你们之间的事,也就是黜州之事。


    是此次疫病牵扯起来各个世家纷争之间的事,也是简俞白准备做的事。


    一声轻笑,那人眉眼低垂下来,“因为不想瞒你。”


    “你如果想知道,那我就会告诉你。”


    视线里的手腕有一节明显凸起的腕骨,连着埋于皮肉间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纤细白皙,也太瘦,仿佛轻轻一折便断。


    更何况还是插手进这些肮脏的关系中呢?


    不论是这只手,还是主人。


    如果可以,简俞白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沾上这些事。


    温予柠只需要离这些污垢远远的。


    如果她想,他会动手,根本不需要脏了她的手。


    可简俞白也清楚,温予柠怎么可能会愿意假手于人。


    他不会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擅自为她做决定。


    但也不会让她陷入不明所以的水深火热中。


    所以,她需要知道的、想要知道的,他都会告诉她。


    与闷热夏季相反,有些凉意的手扣压着那只温热纤细的手腕。


    “况且,这也是你自己事啊。”


    随着这声落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腕。


    心口下意识引起一阵战栗。


    脉搏随之剧烈跳动。


    简俞白感觉到了,却没有松开。


    他在等,等对方做出选择。


    脑中仿佛又出现了两段意识互相争执。


    一个希望她撇开自己。


    一个又希望她不要撇开自己。


    下一息。


    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依旧能感觉到那只瘦弱的手腕下,剧烈跳动的脉动。


    她没有撇开自己。


    屋内两人视线对上,女子秀靥清绝,独独此时那双乌黑剔透的眸子流动着情绪,就连眼尾都晕开了些水墨般的绯色。


    温予柠张了张口,“为什么?”


    仅仅三个字,仿若一个答案,重重落地。


    为什么选择告诉她?


    为什么没有瞒着她?


    为什么会选择相信她?


    为什么……


    有太多为什么了。


    简俞白松开手,敛下袖袍,背过身坐回原先的位置。


    低阖下眼。


    等他再抬起眼,眼底的阴翳早已消逝不见。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自然也应该了解到事件全貌。”


    温予柠皱眉,起先她是并不认为简俞白会选择帮助自己的,顶多也就是她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有用。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简俞白只看这样淡淡看着她,然后慢条斯理开口。


    “这场疫病,可以说简单也可以说复杂。”


    温予柠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就这样静静等着他说下一句。


    “如今不止黜州,整个大胤药价上升,这是为何?”


    不用思考的答案,是翰林医官院。


    而这其中负责掌管修订政策的,是温负。


    见温予柠脸上的表情,简俞白便知晓她明白,然后继续下一句。


    “现在疫情只是轻微的,甚至不明了。”


    “但或许只要三四日,也可能明日,就会爆发新一轮的疫病。”


    “…………”


    温予柠眼睫一动,猛地抬头。


    阴翳在阴暗处的人没有看她,也或许早已经猜出了温予柠的反应。


    他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然后贴心的,将空着的茶杯满上,递到一边空着人的位置上。


    掀眸间,原本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已经坐到了空着的位置上。


    薄唇轻勾,为自己也倒上茶。


    “翰林医官局是最高医政机构,不止要对皇家、各个官员以及军队负责、更要对所有百姓负责。”


    “所以就算温负想要做什么,也得需要通过所有人的决议。”


    按照温芩给自己的原著剧情,温予柠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有温家的参与。


    可奇怪的也就在这儿。


    如果温家只是做了这些,那么远远不可能这么快这“掉马”。


    那就只可能……


    杯中的茶水滚烫,光是轻轻碰到杯壁都叫人蜷起手。


    “你们为那个王应侍女,西西医治的病情,瑰血症。”


    “这个病,在整个大胤只有温家能治。”


    有人在推动温家的罪行。


    而照叶子所说,西西一行人之所以染上瑰血症,是因为她亲自给她们下的。


    叶子没有理由毒害她们,因为她也是其中受害者。那么就只可能是有人故意在逼迫她们,也在故意放她们出来。


    温予柠呼吸一滞,这件事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更狠。


    “我派人查过,西西是首例带着瑰血症出来的人。”


    “有了这么一个先例,你觉得离下一个还远吗?”


    简俞白声音清冷,“而温负最先为什么选择下一个不足轻重的疫病,这并不难猜,甚至可以说目的显著。”


    “可后者,又为什么顺便推波助澜?”


    简俞白的指向性太过于明显,甚至说着这话还直直看着自己。


    温予柠只一瞬就想明白了是谁。


    可对面人的眼神太过复杂,其中探究也太过明显。


    温予柠桌下的手近乎紧紧攥住,硬生生逼着自己不去躲那道视线。


    简俞白似是不察。


    他轻笑,然后就这样握住了那只桌下攥紧的手。


    一点,一点,温柔地将之掰开。


    “我本以为,姐姐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然,怎么会对皇兄的态度如此明显呢?”


    “可现在看来,明显是我猜错了。”


    泛着冷意的手轻抚着她的手,又捏了捏,声音清哑。


    “那姐姐可否告诉我。”


    “这是为何如此呢?”


    -


    因为简俞白的关系,之前那些被送出来的“小乞丐”一部分被放在十里镇,一部分则是被他暗自送到了晋城。


    这一部分人都是先前跟着叶子一同学过医术的,有涉及深的也有浅的,但至少都是有能力。


    之前从温负手里拿到的温家名下的产业不少。


    黜州和晋城恰好就有一波。


    晋城作为黜州的主城,面积不算小,经济也相对不算太差。


    而晋城名声最大的济春堂,恰恰就是温家名下的医馆之一。


    济春堂占地面积不小,里面坐诊的大夫郎中医术更是不用说。


    所以当温予柠第二日带着叶


    子几人走进去时。


    里面的人自然觉得不满。


    温予柠的本意并非立威,自然也就没带多少人。


    除了叶子和温青两人在身侧,再没其他人。


    济春堂并不是官家所有,再加之名气所在,所以里面的问诊费各种都不算便宜。


    当里面的主诊大夫听到温予柠要无偿为外面那些人医治时,眼睛都瞪大了。


    “王妃,若您看不起我等可以直说。”


    “但济春堂的药材是万万不能随意送人的,这里面的可都是上好的药材!”


    济春堂所有人都清楚现在他们真正的主子已经是温予柠了,可这又如何?


    自从温负转手将医堂给温予柠后,原先送过来的药材已经减少了大半,不过所幸因为问诊费不算便宜,平常那些寻常百姓不到万不得已才会进医堂。


    如今他们正打算用这次疫病,狠狠赚回一笔。


    可现在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却要他们拱手让人。


    “王妃可知我等一次问诊费是多少?可知一份药材就要多少?又可知济春堂还剩多少药材?”


    似是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够,他又补充道,“是,我们济春堂的药材现在看着是绰绰有余,可一旦王妃无偿,那照现在疫病传播的速度,这些药材哪里够啊?!”


    是啊,时疫可怕的地方就是在传播速度。


    一波又一波,止也止不住。


    窗前重重纱幌被封吹动,漏进丝丝缕缕的,金灿灿的光。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暮色朦胧,不算刺眼的金光伴随着闷热的风,叫人连呼吸一口都觉得闷得难受。


    他们前一日便已经到达了晋城的消息所有人都知晓了。


    温予柠之所以放了一天多的时间,一个原因是观察济春堂的情况,再趁着他们放松打个措手不及。


    结果也果然如此。


    济春堂并没有大批次接诊,因为涉及价钱问题,能长期付得起价格的长之又少,再加上有简雍派下来的太医,就更没人愿意进济春堂了。


    一大部分大夫早在温负将医馆交给温予柠时就离的离开,去上京医馆的去上京。


    独留下来的,大多想着的都是温予柠年幼没人管教,小丫头片子一个,什么都不懂。


    就算之前上京城流传出她为那个府中难产的厨娘剖腹接生,后又传出为三殿下医治,又研制出什么吊针。


    但这些也仅仅都是流传,谁知道是真是假?


    就算是真,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她一个女子哪有道理抛头露面?


    况且她会算医馆的账目么?学到一点医术就敢摆谱,更何况还是妇女接生之事,从未听闻妇女的医病也可以搬上明面来看。


    他们这群人抱着的一直都是这想法,自然也就没想到,温予柠现在一上来会给自己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反对,温予柠抱臂也不出声。


    待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才淡淡道:“说完了吗?”


    似星点水意的眸子撩起,没有半分波动的望着他们。


    挂至耳后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明明是随着闷热的晚风浮动,却莫名缱绻上了一丝凉意,割出几分冷意。


    几个大夫张了张口,一时有些被面前自认为的小姑娘压制住,也可能是心虚。


    他们道:“说,说完了。”


    “是我给了你们什么样的错觉?”


    温予柠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散落着的星点晃动,歪了歪头,“我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商量啊。”


    几个人不可置信,“什,什么?”


    “这是我的医馆。”


    “我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不是让你们忤逆主子的。”


    “更不是让你们,坑人害人,懂么?”


    在场的几人面色瞬间惨白,甚至有些哆哆嗦嗦的看着她。


    其中几个张口了又闭口,似是有些忌惮。


    忌惮什么呢?


    哦,他们刚刚喊自己为什么来着……王妃?


    嗯,那看来简俞白的确是很好用的。


    “我呢,很好说话的。”


    温予柠慢吞吞,一字一顿咬着字出声。


    “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我亲自让人送你们出济春堂。”


    “二,你们自己走出济春堂。”


    室内瞬间归于寂静,独独风吹动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这什么狗屁两个选择。


    这明明是逼着他们滚出济春堂。


    “王妃,您还年轻,行事是否有些太过于鲁莽?”


    “我等坐诊济春堂三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却让我们说走就走。”


    “我们走了,谁来接诊,您这是要毁了济春堂。”


    “…………”


    几个穿着完好的老头你一句我一句,甚至越说越激动,面上也愈发红光。


    轻“啧”一声,温予柠轻笑,“坐诊?当然是我咯。”


    这一句话出,仿若扔一盆涨过的水,“咕嘟咕嘟”地让人心烦。


    “您在说什么?”


    “虽然皇上皇后让您随着三殿下一起前往,可这哪有女子坐诊的道理?”


    就连温婉这个独一无二的例外都不敢坐诊,顶多就是跟着父亲温负一齐问诊,可现在温予柠竟然说自己要接手医堂。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嗯……”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温予柠低着头,略做沉吟道,“所以你们是决定好了,要被人送出济春堂?”


    杏眼一眨一眨的,看起来无害极了。


    他们当然知道温予柠敢这样做,能从温负手中拿下温家的这些医馆,现在又因治好三殿下得帝后赏识。


    更重要的是,除去上京若有似无的传闻,他们是亲眼目睹了简俞白牵着温予柠进城门,甚至还呵护着人避开简清悠的那些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假。


    温予柠是真的得简俞白宠爱。


    是非利弊他们很清楚,可却怎么想都不甘心。


    温予柠这一招来的突然,他们想过温予柠会来医堂,却没想过会直接赶他们走。


    毕竟没了问诊的人,医堂还如何开下去?


    如果早知道温予柠会这样蠢,会这样胆子大到自己坐诊,他们就将那些药材都……


    可现在早已来不及,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他们只能乖乖顺从。


    几个人脸上的情绪是不满,却也不敢真得罪面前的女子。


    最后只能留下一句:“王妃,希望您日后不要为今日的冲动后悔。”


    上到大夫、药师,下到杂役,全被温予柠炒鱿鱼。


    所有人沉着脸,却只能一语不发的就准备走人时——


    “等等。”


    一道女子的声音及时拦住了她们。


    原先打头的大夫眼底再次亮起“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们转头看向说话的声音,发现是温予柠身边的一个丫头。


    不等他们以为的以为,那个同样带着面纱的小丫头又开口道。


    “王妃允许你们走了吗?”


    温予柠换了方向,后背朝身后的墙壁一靠,会心一笑。


    原先总是冷淡散漫的眼角终于起了姝色,轻轻一弯,“我们都还没算完账呢,走什么?”


    心下重重一跳,几人咬牙,“王妃这是何意?”


    没有搭理他们的装傻,温予柠直接将台前的帐簿丢到几人脚边。


    女子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她没有动,就着靠着墙壁的姿势侧目看向几人,“当然是算一算,这几年你们在济春堂吞吃了的账目啊。”


    “王妃说笑了,我等兢兢业业,不知您在说什么。”


    温予柠笑意停在眼底,笑着点了下头。


    “不知我在说什么?”


    “济春堂每年的药材都会固定减少一部分,甚至其中减少的这一部分价格数量都相似,这怕不是太巧了吧?”


    “哦对,还有根据晋城部分在济春堂看诊的帐簿,明明是一样的病有时收取的价格是统一的问诊费,有时又是两倍,又时却是四五倍不止。”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见鬼了吗?”


    “嗯?”


    温予柠直起身,走到几人面前。


    温


    负给自己的账目里她都看过,这些当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


    给点甜头,只要不涉及大问题都不是问题的道理都懂。


    可温予柠不是温负,她不可能看着这些蠢货漏洞百出的,在自己面前做出这种事。


    她的心眼向来小得很。


    “你……你……”


    几人你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几人开了这么久的医馆,自然不可能不拿一点儿利息。


    为了拿到大头,小病被他们说成大病,配的药材也是偷工减料,为的就是延长看病期,多拿一份钱财。


    一个两个没事,可照温予柠说的倍数,那她绝对是找了至少不下十个人作证了。


    人证具在的情况下,他们就算拼死辩驳,也辩驳不了。


    至于他们倒卖药材一事。


    当初是因为温负为人和善,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可真要查到底绝不困难。


    “放心,不用你们全部赔。”


    温予柠伸出手比了个数,“我的父亲不计较,我自然也不会过多计较,只要你们赔所有金额的三分之二就好。”


    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头。


    但在场的都清楚三分之二是多少。


    三分之二正正是他们现在所有的,全部的积蓄。


    -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济春堂原先的那批人搬走。


    翌日一早,原先被藏在晋城的“小乞丐”也都被全部大张旗鼓送进了济春堂。


    成为新的大夫、药师、管事,以及杂役。


    将济春堂不日将要免费看诊的消息放出去后,瞬间引起一众人唏嘘。


    最先找到温予柠的那个人,是温婉。


    “你疯了吗?”


    正是炎热的午后,温婉躲着知府府邸的下人以及简清悠的眼线,悄身走进温予柠屋内。


    “正想找你,你就自己上门来了。”


    “找我做什么?”


    温婉皱着眉,立马就想明白了温予柠的下一句话,她立马摇头。


    “我可警告你,我们两个的合作关系出了十里镇就已经结束了,你别打主意在我身上。”


    “我都还没说呢。”


    温予柠有些好笑,却是平静的继续等她后话。


    “我……不会帮你,你别指望。”


    温婉被她的眼神看着有些气恼,竟难得卡顿了瞬。


    “我始终要帮的人只有清哥哥,至于你那个医堂,我建议你最好快点找回那几个男大夫。这个世道从来没有女子开医堂坐诊的道理,甚至你还……”


    如今的济春堂被温予柠改成了四科。


    分别是大方脉、小方脉,外科,还有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妇科。


    从古至今,女性的妇科问题一直都被人认为之所以会有,都是因为女性不检点。


    甚至是不祥的,不干净的存在。


    也因此寥寥无几能有人会看女性的妇科。


    想到最后一个分科,温婉更是觉得她疯得厉害。


    “总之你那个分科问题很大,如果不想出事就赶紧趁现在关了。”


    “所以,你跑这么远就是来解释,又给我科普的啊?”


    温予柠依旧平静甚至还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显然是混不在意的架势。


    温婉心口莫名有一把火,她几步走到那人身前,说出口的话却是,“谁…………”


    “关心我啊?”


    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这句话止住。


    温予柠嘴角上扬,眼里含笑。


    “谁关心你!”温婉后退几步,“我就是闲得无聊了,好心泛滥来警告你!”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温予柠望着背过身的人有些好笑,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道,“好,知道了。”


    温婉:“…………”


    “你之前那些思想哪来的我不知道。”


    温婉撇她一眼,这一次抛去了个人情绪,说得郑重,“但在这里,我希望你知晓,并不适用。”


    温予柠眼眸轻晃,她知道温婉说得是什么意思。


    是之前自己告诉她,女子也可以独立,也可以替代“他们”自己成为权。


    她当然知道这太过于冒险,更何况在知道这之下埋藏着的是,各个心思复杂的世家。


    他们这些人想要陷害她,不过是轻而易举。


    可温予柠向来不喜欢还没有试就放弃。


    或许努力了就可以成功,也或许努力了依旧是失败。


    但不论是哪一种她至少努力过。


    成功了,普天同庆。


    失败了,也没关系。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一条命而已。


    至少她用这条命,用自己半生所学的,在这一刻发挥到了作用,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有失败,才有开始。


    因为失败,她在这笔过往里留下了痕迹,或许轻微,或许厚重。


    不论是哪一种,当越来越多的痕迹积累起来,终有一天可以冲破天光,重见光亮。


    …………


    这几日简俞白和温予柠都各自忙得见不到对方身影。


    温予柠是因为医馆的事情,至于简俞白……


    温予柠并不好奇,也猜得到他在做什么。


    在第三日黑夜,简俞白依旧是风尘仆仆避开所有人都视线,悄无身息从外面赶了回来。


    与此同时,整个知府府邸也灯火通明,下人匆匆忙忙。


    不等温予柠去打听,简俞白便已经开始换自己一身的黑衣,平静道,“魏宏文病发了。”


    “什么?”温予柠来不及去管他直接脱衣服的举动,下意识开口。


    “魏宏文现在的症状和西西一模一样。”


    下一个人出现了。


    众人眼中第一个瑰血症的患者出现了。


    第69章


    “老爷咳血了!!”


    “快去请太医来看啊!”


    “济春堂!济春堂的大夫一定有办法,快去找!!”


    “可他们早被…………”


    “没关系,他们如今出不了城,都给我派人出去找,不论多少价钱都给我请过来!”


    “…………”


    随着屋外下人焦急的讨论声,屋内女孩不可置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简俞白,你做什么?”


    烛火晃动。


    重重幔帐内的场景被微弱的烛光投影到窗上。


    男人裸/露着上半身,将女子拉入怀内环住,紧接着就着这个姿势向后一倒,稳稳落入身后的床内。


    “唔——”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闷哼。


    “砰”的一声又响了起来,不知是简俞白落入床内的声音,还是温予柠稳稳跌落在他身上的声音。


    总之等温予柠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正正的坐在了男人身上。


    脸也埋进了那人胸前。


    大脑宕机一秒。


    视线一片昏暗,又因为离得太近,温予柠近乎闻到了。


    萦绕在简俞白身上,雪松混合着类似于柠檬清香的冷淡的香味。


    双手下意识向他胸前一撑,然后用力。


    手上的触感又冷又硬,却是滑嫩细腻的。


    温予柠:“…………”


    温予柠:“???”


    死寂般的数秒后。


    原本想要用力撑起的手一松,忙不慌撑在离那人远远的身侧。


    温予柠甚至不敢抬起头。


    可就在她借着手上撑着的力道要直起身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又稳稳落在了她颈后。


    然后与她的力道相反,往下压。


    温予柠原本快要直起身的动作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视觉上就成了。


    温予柠弯着腰俯身,墨黑的发丝从肩头滑落,最终落在那人赤/裸的胸膛。


    恰好不好,从侧面垂落的发丝落在了温予柠方才手心握着的地方。


    冷白的肌肤与水流般落下的几根发丝交错。


    荒唐中又带着几分诱惑。


    平常也就罢了,可现在简俞白没有穿衣服啊。


    最主要的是自己还坐在他身/上。


    是他身上吗?


    自己现在到底坐在了哪里?


    想着方才被那人突然拥入怀中,最后又被他拉着朝后倒


    的动作。


    温予柠身子愈发僵硬。


    明知现在不适合朝下看,可人总有一种劣性。


    你越不想看,视线就是越要往下看。


    微弱的烛光下,冷白的肌肤愈发清晰显眼。


    烛火不安分的晃动,从修长的脖颈划过胸膛,最终隐翳进漂亮整齐的腰腹中。


    而温予柠则是稳稳当当的坐在这,漂亮却硬实的腰腹上。


    不等她反应过来胸口处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男人轻嗤中带着调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姐姐,想什么呢?”


    “————!”


    温予柠从愣神中被拉了回来。


    她动作有些急,后颈的手再次拉着她向下压,从未被人摸过的腰侧也稳稳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握住。


    三次。


    简俞白面色说不上好,握着女孩腰侧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声音低沉却又有些哑,“姐姐,别乱动。”


    温予柠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顾不上顺着胸口蔓延上来脸庞的热意,她甚至觉得自己身后也一同慢慢上升起炽热。


    咽了咽口水,温予柠感觉自己胸腔中有什么东西被堵住,说不上到底是生气还是什么。


    她眨了下眼,被惊出的恼声响起:“简俞白,你在做什么?”


    “嘘。”


    压着她后颈的手再次向下压住,温予柠原本弯腰俯身的动作就这样贴了上去,仅仅隔着两指的距离。


    而原本扶着她腰的手也松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边。


    简俞白身子本就有些体寒,但此刻就算贴在了一起,温予柠也仍觉得自己热得厉害。


    与身下人隔着的距离太近。


    温予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蒸熟了的弯虾。


    她刚准备出声,简俞白便已经凑到了她耳边。


    声音有些哑,却莫名的性感。


    “姐姐,外面有人在看我们。”


    似是察觉到她立马僵直住的身子,又或是觉得她此时的神情有些好笑。


    他又悠悠地,低笑道,“所以,最好别动。”


    双方的呼吸声在耳畔愈发浓烈。


    此时这个姿势只要哪一个稍微抬下头、低下头都可以亲到。


    女人的眼角泛着薄红,漂亮的杏眼像是被上升的温度染上一层水雾。


    缱绻氤氲。


    简俞白长睫敛下,眸子又低低向下——


    温予柠下意识也跟着他的视线一齐望去。


    未穿上衣的男子上半身裸/露,顺着冷白的胸膛向下。


    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跨坐在腰腹的腹肌上,遮得严严实实。


    扶着自己后颈的手没再用力,温予柠也就直起了身。


    “谁在窗外?”她眼神有些漂浮,没敢去看身/下的人,干脆看着窗子低声道。


    “你猜。”


    随着简俞白温懒的声音,屋外的另一道声音也响了起来。


    “简俞白,温予柠。”


    熟悉的语气,细听还夹杂着些气急。


    是简清悠。


    温予柠身子有些僵硬,她不保险依照对方的脾性会不会直接闯进来。


    似是察觉到温予柠的动作,简俞白低垂着眼,再抬眸已是一片清纯。


    他虚虚抓住那人准备撑起的手,语气懵懂,“姐姐要去哪儿?”


    温予柠一时也分不清自己突然卡壳紧张是因为外面的人,还是因为此时抓着自己的人。


    “我,”来不及提出让他改编称呼这件事,她说话的速度都有些快,“你快穿衣服,你哥在外面。”


    原本以为听见这话,简俞白总该松手了,哪知那只抓着自己的力道更紧了。


    “放手。”温予柠心下有些烦躁,偏偏这人还在跟自己装傻,“简清悠会冲进来的!”


    她这最后一句话甚至有些重,可简俞白就是不松手。


    他眨了下眼,漆黑的瞳孔里满是不解,“所以姐姐在怕什么呢?”


    温予柠能感觉他的情绪变化,可她现在不想搭理他,也没心情分析他的情绪。


    借着跪在床上的膝盖和另一只手的力道,终于快要站起身时——


    “砰。”


    两道身子再次跌落在一起。


    不,应该说是再也没有任何距离的,紧紧贴在了一起。


    “简俞白!”


    随着温予柠恼怒的声音,简俞白笑了笑,“哦,我知道了,姐姐是怕哥哥看光我。”


    原本牵着温予柠那只手的松开,转而抚上女子的后脑,另一只手的虎口张开卡住她的后腰。


    他说:“不用起身的姐姐,我有一个办法不让哥哥看光。”


    一句话说完,扶着她后脑勺的手微微用了点力道。


    卡着她腰侧的手也一齐狠狠向下摁,原本就紧贴在一起的肌肤,隔着一层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着温予柠原本张口说话的动作,简俞白含住,长驱直入。


    男人单手覆在她的后脑勺,顺着已经披散开来的发丝,修长的指骨插过。


    因为没有经验,他先是生涩地亲了亲,然后温柔地舔了舔女孩已经有些红的唇。


    没忍住用了点力道含住,浅浅厮磨一阵后,顺着女子微张吸气的动作,顺利撬开唇齿。


    温予柠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在做什么。


    那人便趁着转头的动作,有些喘着气道:“姐姐,接吻的时候,应该闭眼。”


    温予柠:“?”


    前几次也就算了,这次是在做什么?


    外面还有一个人随时就要闯进来的人啊。


    温予柠躲避的动作被他察觉,最后又被勾过去,贴近,吸吮。


    静谧的房间内很快响起暧昧的水啧声和吞咽声。


    清凌的颈线起伏,喉结也跟着轻滚了下。


    那些从口腔里渡过的尽数被他吞咽而下。


    屋外的声音愈发急切,甚至一声比一声大。


    而屋内接吻的声音也随之跟着屋外声一起起伏。


    温予柠挣脱不开,又气急,用力抬手狠狠挠了他几下。


    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牵着自己的手再次覆上去。


    温柔的方法用过了,依旧不听。


    温予柠用力一咬,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扩散。


    她咬得力道没有收。


    那人果不其然闷哼了一声。


    但也仅仅只是一声,便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像是打了兴奋剂,像只小狗一样再次紧紧追着,舔了过来。


    温予柠不知道自己怎么此时还有心思想这些。


    但当听见外头那人迈脚的动作,她是真的有些烦了。


    分不清是被不分场合的举动,还是被外头人打断的不满。


    简俞白根本不给温予柠说话的空隙,凡是只要得了一丁点空隙他就再次紧紧贴了上来。


    “啪——”


    一个巴掌重重落下。


    没来得吞咽的液体,化成一根细细的银线。


    随着两人的动作拉长,然后断裂。


    温予柠咬着下唇便要起身。


    却在视线触及床上那张被打偏了的脸上时,动作又一顿。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度。


    不说被打的人,就连温予柠这个打的人的手都有些疼。


    温予柠原本以为以简俞白的处事风格,应该会有防备,应该会提早料到。


    哪想到这人真就没有一丁点防备,直直的挨了她这掌。


    似是料到温予柠会打自己。


    简俞白就着被打的脸埋进被褥,双眼慢慢溢满水光,再不动声色落下。


    “姐姐,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和酸涩。


    就连身上一随着话音耸动。


    恍若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这时候已经不是那时候,简俞白更不是那时候的简俞白。


    可温予柠还是张了张口:“什么?”


    自顾自抽了下气。


    然后转过头。


    此时冷白色的半张脸已经红透,隐隐可以看出是一个巴掌的影子。


    好看的眉眼红彤彤的,烛火下眼眶里的泪水依旧在不停的向


    上涌。


    然后一颗颗流出,顺着白皙通红的脸庞滴落。


    似是赌气,简俞白视线就是不看向上方的人,“就这么讨厌我,喜欢皇兄吗?”


    温予柠原本看着简俞白的视线有些松动,可当听见那两个字时,愣住了。


    “?”


    她皱起眉,话里带着嫌弃,“我喜欢他?”


    “不是吗?”


    简俞白视线终于转了过来,看着委屈巴巴,“因为之前你救下了皇兄,那三个月里你和皇兄待在一起很开心吧。”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是比和我在一起开心。”


    温予柠还要说什么,简俞白便又道,“后来你知道了皇兄身边还有其他人,所以才会生气,才会那么讨厌他。”


    “嗯……这就是因爱生恨。”


    温予柠:“?”


    “谁教你的这些?”


    “我看话本,听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温予柠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沉,不知是被简俞白这幅模样刺激的,还是被他那些什么鬼话术给气的。


    “我不喜欢,简清悠,从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这个不喜欢不止代表不喜欢,还有厌恶。”


    “从前是温芩救下的他,可他从来没有什么知恩图报,有的只是等价交换。”


    “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甚至所有人为他的付出成了理所当然。”


    温予柠眼里的厌恶再一次浮现上来,身下的手也不由攥住。


    想起温芩给自己的小说全文,她不敢想,温芩之前的一生该有多么悲哀。


    她的一生,自己永远也做不了主。


    曾今自己的爷爷为了救简清悠而死,甚至后来一切的一切遭遇与磨难,都是这个男人的设计。


    她挣扎过,努力过。


    可最后都无济于事,一切不过是无用功。


    可温芩依旧坚强,她一次次的硬挺着过来,从来没想过轻生。


    偏偏就是这样,好不容易真相大白,剧情依旧不肯放过她。


    她被逼的万念俱灰,最后只能选择自毁,一起毁灭。


    从前的温予柠不懂,甚至觉得温芩太柔弱。


    可现在她终于懂了,那从不是柔弱,而是没有办法了。


    温芩当初无助的面庞,十里镇从枯井爬出来的女人,叶子一行人被当做实验,还有千千万万个没有被人发现,依旧在受苦受难的女性…………


    温予柠闭了闭眼,“简清悠这样的人,应该被万人唾弃。”


    打人的手还带着之前弹回的力道,随着她握紧的动作,微微发颤。


    然后被人再次打开,发热的掌心被温凉的手覆上,虚虚贴在一起。


    简俞白的泪已经止住,但眼眶还是红,他的带着些鼻音。


    “那姐姐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温予柠看着他的脸,下意识道,“还行。”


    “啊,”简俞白笑了笑,也不意外这个答案,点头,“那我再努努力。”


    “嗯?”


    “努力做到让姐姐整天开心。”


    温予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泛着潮红的眼眶和脸上的巴掌印,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


    “疼吗?”


    “对不……”


    后面的字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捂住了嘴。


    他摇头,依旧是那副懵懂无害的样子,“说了的,姐姐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非要说对不起。”


    “也应该是我。”


    看向温予柠的眼神是一片柔软,眼底也闪烁着泪水的光点。


    “是我未经姐姐同意就亲的。”


    “姐姐是……讨厌我的亲亲吗?”


    没想到这人的话会这么直接露骨,原先散去的热意又一次爬了上来。


    温予柠咬着唇,却还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没有。”


    “哦。”男人勾唇,下次浮现出天真的笑意,“那我下次还可以要亲亲吗?”


    温予柠:“…………”


    望着床上人的开心的神色,她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一次两次就算了。


    可这次看见他在床上泪眼蒙眬漏出那种神色,她还是心软了。


    喜欢美色是人之常情,可温予柠从不会贪图美色。


    心底答案像是要破土而出,于是温予柠将它硬生生埋了起来。


    然后摇头。


    简俞白:“那我就下次问姐姐同不同意,同意再亲,好不好?”


    不能说不好,毕竟自己还有求与他。


    于是温予柠只能麻木的改为点头。


    偏偏简俞白还是不愿放过她,那张被咬了有些破血的唇依旧还在一张一合。


    “那姐姐刚才为什么生气,可以告诉我吗?”


    温予柠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


    叹了口气,似是妥协,“外面有人。”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希望有其他人听见,看见。”


    “关于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什么事情不用说。


    简俞白眼底的的晦色闪过,然后被乖巧替代,点头,“嗯,我知道了。”


    温予柠并不觉得他知道了。


    依照这人的性子,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不等她再开口,简俞白又拉着那只泛着热意的手放到胸口。


    随着声音响起,手心处也随之引起一阵颤栗。


    “如果姐姐下次生气,想要打我,可以同我说,我自己会动手,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温予柠抬眼,眼里的意思大概是“你让我有说话的机会了吗”。


    “所以这次是我的错。”


    简俞白握着她的手向上,薄唇亲了亲。


    温予柠被他这一举动惊地睁大了眼,当即就要挣开手。


    “啪——”


    随着挣开手的动作一起落下的,还有开门的动作。


    于是,简清悠开门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荒唐的一幕。


    温予柠跨坐在简俞白,一/丝/不/挂的上/半身上。


    而简俞白红着眼留着泪,却是开心的笑着。


    甚至另一只手还讨好的去勾女子放在榻边的手指。


    第70章


    “温家的人收到了消息,已经在往晋城赶来。”


    空无一人的屋内,简清悠与简俞白对立坐在一起。


    他沉着脸,语气尽是不悦。


    “十里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希望你再隐瞒些什么。”


    “魏宏文已经染上了瑰血症,你应该知晓瑰血症究竟有多可怕。”


    简俞白拨弄着腰间的挂饰,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神色。


    只是脸庞一侧仔细看还是有些红肿,就连嘴唇都有些不正常。


    那张看似有些红肿的薄唇轻启,“皇兄,十里镇能发生些什么,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


    “简俞白。”


    懒散抬眼,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了舌尖的疼。


    想起温予柠不带犹豫的动作,简俞白眼底有些委屈,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淡淡道,“皇兄若是没什么事,弟弟就先回去了。”


    “简俞白。”简清悠道,“你觉得你现在恢复正常了吗?”


    简俞白挑眉,“皇兄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曾经的你,从不屑于将目光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你忘了吗?”


    “这样的你,反而让我觉得你更应该找大夫好好看看,症状比之前更严重了。”


    “哦。”简俞白淡淡点头,“皇兄是想说我脑子有问题?”


    简清悠看着他,被噎了一下,“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简俞白似是沉思了下,然后说,“人总是会变的,皇兄。”


    简清悠沉默,一时也没有接话。


    倒是简俞白自己又在哪里自言自语。


    “诶,这个形容不对。”


    “我还是我,这个没有变过,温予柠也依旧只是温予柠。”


    他声音里透着些低沉懒


    散,“应该说,温予柠在我这总是例外。”


    简清悠愈发皱起眉,“简俞白,温予柠不适合你。”


    “为什么不适合我?”


    “皇兄怎么知道不适合我?”


    “谁告诉你的不适合?”


    “温予柠说的吗?”


    “…………”


    一连好几句为什么砸下来,简清悠面色开始变得难看。


    相反简俞白脸色愈发精神。


    “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合不合适只是我们两个。”简俞白咬重了最后两句话,“只有我们两个能说这种话。”


    “皇兄懂吗?”


    轻嗤一笑,简清悠一扫脸上情绪,“简俞白,别在我这里装的多喜欢。”


    “如果真的喜欢,你就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更不会幼稚的让我撞见方才那一幕。”


    简雍交给两兄弟的就是,不能出现弱点,更不能将弱点展现出来。


    爱,便是一个最大的弱点。


    从前还小的时候。


    简俞白会因为特别喜欢某个东西,面上表现的不喜,可眼神却是不经意的扫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就算拿到了那个东西,他也从不会张扬放肆的宣扬。


    这便是简雍交给他们的。


    也是身为皇家之人最基本的。


    简俞白看着他,似是随口,“随便你怎么认为。”


    这件事就此打住。


    简清悠转而提起了另一个人,“王应那个丫鬟,是你们救下的?”


    简俞白淡淡道,“西西。”


    于是对面人再次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西西是不是你们救下的?”


    听见这话时简俞白桌上敲打的动作没停,嘴角却是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失算了啊,哥哥。


    看来从前他信心十足的温婉,是没有告诉简清悠全部真相呢。


    不过这一点,的确也很出乎简俞白意料。


    但他还是点了头,“你来晚了一步,皇兄。”


    “你们时候发现他们的?”


    简清悠也不恼,似是闲谈。


    “很久之前了吧。”


    “远比皇兄你想的还要久。”


    “所以,你现在是想改变注意了吗?”


    “那倒没有。”


    简俞白手指无声敲打着桌面,懒散道,“我若是改变主意,那些‘小乞丐’会送给温予柠吗?”


    简清悠一时有些看不懂面前的人了,明明从前他是从不会插手这样的事的。


    这样想着,他也就这样说出了口,“俞白,皇兄不觉得你适合插手这件事。”


    “皇兄说的是哪件事?”


    座上的人斜倚在后座,手臂弯起,食指支着太阳穴的位置,脑袋也跟着微微一斜。


    说出的话也漫不经心。


    “是左相周海全在朝中积怨已久,奈何依旧无人敢上前弹劾一事。”


    “还是左相勾结众世家,收拢寒门一事。”


    周海全,简简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历代历朝的王亲贵族。


    周氏一族从前不比顾家,顾家从出世起就是名副其实的世家贵族,无论哪一代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权势更是堪比皇权。


    而周氏可以说是半路起家,周家先祖寒门出身,后其家族才慢慢发展成了如今的世家。


    百年来的世家,能依旧昌盛如从前的寥寥无几,可周家就是其中之一。


    周氏权势与地位虽然远没有顾氏一族大,但也足够压过朝中大半现下的官员,尤其是对于寒门氏族。


    周家能稳坐左相一职就足够说明,周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蠢货,更是知进退。


    周海平私底下做的那些交易只多不少,偏偏这些交易从不经他的手。


    从前不是没有上前弹劾参本,可最后都因为指向的人不是他而不了了之。


    太多人为周家赴汤蹈火,也太多人自愿卖命。


    看似是世家贵族后世的喜结连理,倒不如说是愈来愈多的世家互相勾结融为一体。


    周氏一族虽然不敢做出不利于皇家的举动,但私下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


    简雍大力推广科举,扶持寒门,后又一路将林路嘉送上右相的位置。


    这才压制住周家的势头。


    不需要多余的理由,光是从出生那一刻就奠定了今后敌对。


    林路嘉向来与周海全不对付,这样一来朝堂顺势就被分成了两波队伍。


    如果问整个大胤顶端的人是谁。


    那毫无疑问就是稳坐龙台的天子,以及与之平起平坐的周氏一族。


    天子的恩宠向来明目张扬,对林路嘉的倚重亦如此。


    顾家呢?


    顾氏一族从骨子里传承出来的便是温和谦逊。


    被顾家长子顾砚清接手后,就更是如此。


    没有对帝王的讨好,也没有对一众大臣的寒暄,有的只是仿若一个局外人,永远在冷眼旁观。


    没有倚仗,不需要周海平说什么,自然就有人急着出手。


    就像此次那些无辜的女子。


    周氏一族没有人插手,可最后的受益者却是周氏。


    “周家与魏家、温家最是密不可分。”


    简清悠支起眼,放在桌上的手收起。


    “如果想要彻底铲除周家,你就别插手。”


    言外之意就是,他的目的就是要借魏、温两家之手彻底铲除周家。


    所有世家一网打尽。


    轻嗤一声,他也不反驳,“父皇知道吗?”


    “在我提出为魏曹擢升到枢密使时。”简清悠勾唇,“依照父皇的性子,就算我不说,你觉得父皇会猜不到吗?”


    魏曹,当今靖陵侯。


    魏宏文的表哥,魏家家主。


    “那父皇可知这其中还有一个你呢,皇兄。”


    简俞白语气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听不出任何情绪。


    简清悠背脊一僵,“怎么,你还是不肯听劝吗?”


    “从前不提,不代表不知道。”在那人就要出声前,他悠悠轻笑,“不过此事,我确实不会插手。”


    “皇兄,有些事适可而止。”


    简俞白看向不远处透过窗户的灯光,以及杂乱的惊呼声,“做得太绝,到时候谁都不好收场,都难看”


    这一句与其说是是提醒,倒不如说是警告。


    从前的简俞白从不会插手任何人的事,更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同自己讲话。


    简清悠身侧的手收紧,虽然对方说了不会插手,但不代表他不会做些什么。


    压住眼底的戾色,他压低声音:“晞禾去哪了?”


    “皇兄不应该自己查得到?”


    是疑问句,却也是肯定句。


    “我如果知道又怎么会问你。”


    在看见简晞没有跟着简俞白一行人在一起时,他便已经派人查了下去,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什么也查不到。


    就连京城内人传来的消息也是简晞并未返京。


    简晞跑哪里去了简清悠从不关心,可偏偏简晞在出京时帝后便亲自挑选了一批人给她。


    所以简清悠查不到也很正常。


    若是简晞这时候跑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去可就不好了。


    “皇兄都查不到的事,我又怎么会查得到。”


    简俞白搭在自己太阳穴的手松开,直起身,“皇兄未免太高看我这个弟弟了。”


    门被推开,简清悠蓦地又开口,“简俞白,你还是坚持要踏出这个屋子吗。”


    “皇兄试探人的话术还有待提高。”


    跨步出门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我在很久以前就同你说过,莫要将自己看得太重。”


    直到那道淡漠自若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简清悠才收回视线。


    原先还保持着平静的脸绷紧,幽暗的眸子眯起,目光森冷寒骨。


    房内不多时响起某件物品被人人狠狠摔碎在地的声响。


    简俞白没有回头,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承受原先那股,与兄长作对时,便会出现的疼痛与不可控的意识。


    随着他走出去了几步,那些气急破碎的声音不停。


    可那股意识也依旧没有出现。


    简俞白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是皱起了眉。


    为何?那股意识没有出现?


    明明是同从前一样的,甚至和简


    清悠形成了对峙。


    可为何这次没有出现。


    明明之前在十里镇那会儿都还有……


    难道又出现了什么新的变故吗?


    -


    除了女儿,对于这两个儿子帝后向来没有刻意为两人培养什么感情。除了基本的兄弟不得相互自残,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除了流着同一条血脉,他们从来没有什么感情,更别说亲情。


    在这之前,简俞白和简清悠还可以互相装作无事平和。


    可就在方才,简俞白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没藏。


    适可而止,甚至带着警醒的话换做从前简俞白从不会说。


    他回答了简清悠不会出手干涉这件事,却没说不会做出其他多余的举动。


    简清悠有意借简晞试探。


    简俞白也直接明了的指出了他的试探。


    保持在两人中间的那条线,在简俞白他出房门那一刻起就已经断裂了。


    之所以选择淌这趟浑水,是因为简清悠清楚简雍的脾性。


    在能接受的范围内,都算不上大事。


    那些女子从试验品,再到每个官宦家族互相利益交换的筹码,以及各个地方看似不起眼、看似卑微的角落都是他们的眼线。


    待这些事情爆出来,除了幕后之人受万人唾弃,还有这这些女子。


    那时的她们或许会引起一阵唏嘘,但也不过是在同情心泛滥之时。


    之后她们只会同样被千夫所指。


    原先同情唏嘘的人,会责怪,会谩骂,会唾弃……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原先那群同情之人转变的态度。


    女子向来是要自爱自卑的。


    当她们不知礼义廉耻,丢了清白后仍然有脸苟活于世时。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们不自爱,不自卑。


    男人视她们为脏物。


    女人视她们为异类。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关心“她”是不是受害者。


    他们眼里只有现在的你。


    他们不会关心你的过去,更不会怜惜那些“她”以为的“伤疤”。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厌弃、鄙夷。


    女子。


    不过是不值一提,弱小又脆弱的存在。


    因为弱小,所以没人在意,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揭过。


    因为弱小,所以不会有忌惮,更不会威胁到任何一人。


    所以简雍也不会过多计较,顶多在事发时会有些气愤,但也不过是有些。


    在简清悠对坏的一种打算里,便是上述的败露。


    可就算败露了,真正知道真相的也只会是位居高位的人。


    至于那些平民百姓……


    他们不过只是些愚蠢、又无知的,不值一提的贱民而已。


    只要换一种说法,简清悠便是他们眼里的救世主。


    他以身入局,虽然在推动局面,却也是为了救下那些女子啊。


    而那些女子呢?


    她们会陷入旁人的言论,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更是只会对他这个“救命恩人”感恩戴德。


    与其说是简清悠推动了一切,到不如说——


    是他们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


    苍生葬苍生,生者葬逝者,残骨覆骸骨。


    黄土未干又添新,荒丘累累终负沉。


    生还者亲手埋葬受害者。


    从前到现在,简清悠一直都觉得不会变。


    但若是简俞白成为这其中的变数。


    他是不能确保这一切的走向是否还能如预料那般。


    一带君主,不但需要能力,更需要受百姓爱戴。


    若不服众,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无用功。


    -


    早在疫病开始前,魏宏文便已经开始有温病的症状。


    那时的他并没有将其当一回事,依旧我行我素,到处花天酒地,行风月之事。


    果不其然也如他所料,没多长时间温病便已经自己痊愈了。


    偏偏叫人不如意的是,温病走了,他却又患上了痢疾。


    这一次就算他不想当一回事也不再可能。


    后来没过多久,痢疾没好就算了,温病也再一次复发。


    在大夫的强硬要求下,魏宏文只得卧病在床,其余事务也都交给王应这个夫人处理。


    魏宏文卧床一事被王应压了下来,外人不得知晓。


    但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突发痢疾温病发热,事情开始越扩越大。


    魏宏文从一开始的发热、吐泻,发展成了黏液血便。


    甚至开始肺咳。


    在朝廷派了大批太医前往后,才终得稳住。


    可就算如此,魏宏文症状虽然减轻了,却还是陷入如了昏迷。


    ……


    温予柠听完吴然的介绍,没什么意外,“所以,前夜吴然是因为突发咳血醒来的?”


    吴然点了下头,叹息,“听老陈说,魏宏文大概是救不回来了。”


    老陈正是此次随行的医官之一。


    最早一批的太医是负责接触魏宏文的,而现在魏宏文出现了更严重不可控的症状。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封锁,一齐隔离,防止再次传染。


    现下所有的状况都是靠主院的太医传达消息出来。


    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知道里面详细的状况。


    温予柠装作没有听懂,问道:“为何就是没救了呢?”


    “这丫头!”


    “这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吴然抬起手,没好气拍了下温予柠的脑袋。


    看着是警告,力道却一点儿也不重。


    医馆的房间被温予柠全都一一分部了出来,被当做一人一间诊堂。


    此时她和吴然在的就是自己的诊堂。


    吴然扫了一圈,最终确定屋门被紧紧关起才压低声开口。


    “魏宏文患上的病不比周围其他人。”


    “魏宏文不但低热,且出现了咳血与便血的症状。因为痢疾的原因,我们也不能判断他现下消瘦的原因究竟是否与溏泄有关。”


    吴然说几个太医的初步判断是肺痨,但又因为还有一个便血,所以肺痨这个诊断还有待查询。


    尤其是魏宏文便血的原因,至今也没有查出来是为何如此。


    在加之突然爆发的瑰血症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温予柠静静听他说完后,没有多说什么,依旧只是道,“吴叔,那照你们来看,魏宏文的情况还能活多久?”


    吴然也没有多加隐瞒,直接给出了一个数字。


    “这样啊。”她点头,“好,我知晓了。”


    见温予柠依旧是这样一副不慌不忙的脾性,吴然皱起眉,“丫头,我同你讲这些你能理解吗?”


    “吴叔,我知道你的意思。”


    温予柠抬起眼,面上的云淡风轻不知何时从眉梢褪去,眼底水色盈盈。


    “从前,我学医从不是为人,只是为己。”


    “但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温芩坚强的面孔、温婉的转变、叶子不停挣扎的背影、十里镇妇女们的忏悔、黑暗里无数个为之牺牲的少女妇孺………


    无论是哪一个站在自己面前,温予柠都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修手旁观。


    这一刻,它不再是小说,不再是虚拟的世界。


    站在温予柠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是穿越七千年时空,残酷又现实的封建王朝。


    “在我决定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成为大夫那一刻起。”


    “我就已经不止是我自己。”


    正午的阳光尤其盛人,晒得周围这轴在时光长河里停留的古画渐渐褪色,被明亮的光线重新染上绚丽的色彩。


    那不起眼的嶙峋轮廓里,沁着七千年载霜雪磨洗过的锋芒。


    “而那些同我一样性别的医者,也同样如此认为。”


    “我们先是医者,再是自己。”


    吴然张了张口,原先准备好的一大堆的说辞,最终还是变为了,“可你们这是胡来。”


    “你也就算了,皇上不会追究,那外面那些人呢?她们与你不同啊丫头。”


    温予柠皱眉,“哪里不同?”


    “她们自小便没有专门学过任何医术。”吴然吸口气,“没出现意外还好,若是出现了人命,你说,怎么办,谁负责。”


    “可是吴叔,无论是医治何种病,都有风险。”


    “是,是有风险,可是外面的人不会听这些。”


    “他们要的只是结果。”


    吴然说的,的确是温予柠先前考虑过的。


    普通小病没什么大事,可若是疫病,那么谁都不能保证百分百没问题,甚至可以保证医治痊愈。


    就算是千百年之后,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德高望重的医学界泰斗也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


    因为没人能站出来,于是那一两个少数,就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


    女子行医,一旦踏错一步,那便会比寻常大夫放大千百倍。


    从男耕女织的优化分工,再到父权制盛行的“妇无公事”,女子从此被定义为“从属者”。后来又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女子就此被作为人口再生产工具的期待。


    但无论是哪一段历史,始终存在着女子突破规训的例外。


    千年规训试图将她们炼化成青瓷,却忘了泥胎下本就沉着铁矿。


    她们从不是史册中不起眼的墨点,而是断剑重铸时的星火。


    “吴叔,我从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温予柠轻笑,勾唇,“若真出了事,那最先怪罪的也应该是那个允许她们行医的人。”


    “你!”听见这话吴然瞳孔猛地瞪大,“简俞白竟也这样由着你胡来?!”


    “吴叔,这不是胡来。”


    她仍是笑着的,杏眼眼里尽是笑意,“想要改变,那就注定要有人要做出牺牲。”


    “况且。”


    这一次温予柠没再说表面话,“我做决定,简俞白又凭什么来干涉呢?”


    “他是你夫君!”


    小老头是真的气急了,直接气得站起了身,嘴角两边的小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胸前更是一上一下浮动。


    温予柠看着他,平静开口。


    “就算是夫君,是爱人。”


    “他也没有资格干涉我的人生。”


    “…………”


    吴然当然清楚温予柠的性子,可他哪想到这姑娘会这样倔。


    自知劝不动,小老头抖着那点稀碎的胡子,猛地拉开椅子,然后头也不回,猛地拉开房门,又猛地重重关上门。


    房门之外,吴然气得跺脚。


    却没有离开,而是就着出来时的姿势站了会儿。


    “吴叔。”


    低缓懒散的声音率先响起,紧接着一道颀长清和的身影从暗处走上前一部,最终又停靠再转折处一脚。


    记春堂的所有诊室被安排在二楼,温予柠的诊室位于第一间,正正排在楼梯口一侧。


    所以当那个吴然听见那两个字时,紧接着又看见一个人影悄无身息走出来时,直接被吓了一跳。


    是真的吓了身子都是一抖。


    那人明显是在楼梯口等候多时了,吴然没好气地走过去。


    “刚被那丫头气得上火,你又来吓我一跳。”


    “老夫一把年纪了,经不起张腾。”


    “……”


    简俞白望着,似是不察。


    他就着楼梯的位置侧身,再次引入拐角的阴翳中,轻笑,“是我们的不是,给吴叔赔罪。”


    “别,不是我们,是只有你。”


    吴然摆手,然后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的赔罪态度。”


    “……上京新开的哪家铺子,最新出的香料都送您。”


    吴然有一个少有人知的小癖好,喜欢收集独特的香料,各式各样的味道都喜欢收藏。


    上京那家新开的铺子生意火爆,每味香一上架便被一扫而空,吴然寻思着去找东家提前预定,结果东家不出现就算了,小厮还表示拒绝。


    听见这话吴然的脸色才稍微缓和,“这还差不多。”


    显然是对吴然的转变态度见怪不怪,简俞白挑了挑眉,“吴叔方才站在人门前等谁呢。”


    是疑问的语气,却是肯定。


    刚刚得到一批上好的香料,吴然也懒得与他计较,“反正不是等你。”


    “嗯。”那人应了一声,淡淡道,“如果是等里面的人来找你认错的话,那就别等了。”


    吴然:“…………”


    吴然:“你都听到了?”


    简俞白没接话,吴然大抵也能猜到。


    以简俞白的能力,这么一小段距离,想要听清屋子里发生了什么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停了几息,吴然又道:“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进门后。”


    “你来做什么?”


    “同你一样。”


    有问有答,就是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也罢。”吴然叹气,“这丫头脾气太犟,今后定会吃大亏。”


    “你……好好劝劝。”


    “嗯,我知道。”


    简俞白压着声温润如玉,但后边短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恼火。


    他说:“不过谁告诉您我是来劝她的。”


    “?”吴然就知道,这小子惯会气人,“不是你自己说的同我一样。”


    “哦。”他漠然低头看着楼下不停忙碌,在纸面书书写写的一群人,“我说的一样是,我也是来说温宏文一事。”


    吴然:“………”


    吴然没再纠结上个问题,转而问道,“什么时候恢复的。”


    他说的是简俞白的意识。


    简俞白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比你们想得还早一些。”


    “你总不能装一辈子。”吴然眉头微皱,“那丫头知晓你恢复了吗?”


    “没打算装傻。”漆眸懒懒垂睨过腰侧已看不出原先模样的归玉,停了几息,声音有些低哑,“但总得给她些适应的时间。”


    “况且,”


    想起这几日温予柠别扭着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又咽下的模样,他笑了笑。


    “她也应该感觉到了。”


    听见这话吴然点了点头,心理大概有了猜测,默默叹息,“她年纪小,又是个倔脾气,你多注意些。”


    上手拍了下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人,吴然难得露出了几分愉悦的笑。


    他上下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人,愈发满意,“整日穿些白色衣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无常飘来飘去。”


    “你看这一身多好看。”


    烟蓝织银藤纹常服,银线压边,腰间缀着的黑白玉佩,随衣摆寒枝隐现。


    愈发衬得眼前人身姿修长挺拔,气度温润儒雅。


    只是视线在触及他腰腹玉佩,已经看不出来像个玉佩的玉佩时一顿。


    在吴然的记忆里,简俞白从不喜这些装饰物,更不用说玉佩了。


    就连天子赠予的归玉都不曾见他动一动。


    从古至今,存在于世的归玉仅有一块。


    或许今后会有人找到与归玉同样质地,或是相似的玉,但是命名为“归玉”的玉却仅此只有这一块。


    那时归玉还不叫做归玉。


    归玉是在先帝在一统九州时所得,接近透亮的质地,黑白两色融合,是从所未见过的品种。


    因逢一统九州的缘故,先帝大喜,便直接将这一块玉命名为了“归玉”。


    先帝并不信鬼怪一说,更不信所谓的天命。


    所以“归玉”也并没有被他当做镇国信物,但“归玉”却一直矗立在御书房中,伴随着几代君王。


    直到到了简雍这一带。


    简雍一生只有雁展仪一人,所以他所出的孩子也只有简俞白、简晞、简清悠三人。


    幼时的三个孩子并不规矩,简清悠作为大哥常常会训斥其余两人,而那会儿的简晞和简俞白更是不服管教,一言不合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简清悠大哥姿态一贯盛气凌人,简晞就更是骄纵的无法无天,至于简俞白……


    要不就是往里面加把火,要不就是一个人快乐的看戏。


    事态最严重那次,简晞和简清悠直接在御书房打起架来,而简俞白还在旁边点评着两人的三脚猫功夫。


    那会儿简雍不过是出去处理了点事情,哪能想到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闹得这样鸡飞狗跳。


    于是他回来后看到的就是——


    杂乱不堪的御书房,书籍通通被打乱在地,就连御案也被推翻。


    再看原先矗立在御书房内的归玉也不翼而飞。


    三个孩子更是不见身影。


    简雍眼皮直跳,到那估计便要唤人,衣摆却及时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


    小小一只人儿,眉清目秀,泪眼汪汪,“父皇,皇兄和皇姐打起来,我拦不住呜呜呜……”


    简雍心下重重一跳,连忙蹲下身查看面前小小的简俞白,“他们打你了?”


    “没,我没事的。”简俞白又流下几滴眼泪,指着远处有些着急,“他们现在要比拼谁先想办法切开归玉,父皇你快去看,不然就晚了!”


    怪


    不得,怪不得归玉会不见踪影。


    简雍咬牙,连忙吩咐人去找简晞两人,又安慰了小儿子一阵,才连忙一齐赶去。


    本以为身边十余个侍卫解决两个小孩不是问题,哪知道一半人被打趴下不说。


    剩下一半也停留在原地犹豫。


    简雍扫了一眼被轰出院子,守在门前的人,“一群废物,连两个孩子都解决不了,站在这儿当门神么?!”


    话随这样说,话里却透着些骄傲。


    简晞和简清悠虽是孩童,但现在的功力显然已比得上大半人。


    守在门口的侍卫跪地,说出的话也有些磕巴,“皇上,是,是二公主和大皇子说,若我们……”


    “若你们怎样?”


    侍卫低头,“若我们敢再上前一步,就自戕……”


    “混账!”简雍快步走了进去,嘴里还念叨着,“他们要翻天了不成?”


    结果等他走进看见里面的场景时,捂着胸口差点喘不过气。


    最后还是简俞白连忙在一旁扶住了他。


    简俞指着他们的手都有些颤抖,“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归玉在几代帝王手中流传,一直都是原石状态保存至今。


    而现在,到了简雍这一代。


    归玉被他的子女亲自切割开。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


    这是简雍第一次在儿女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指挥着人将简晞和简清悠架住,双手颤抖捧着地上被一分为二的归玉。


    “你们是要毁了你这个父皇,毁了这大胤的江山啊!!!”


    “父皇,是简清悠动的手!”简晞看了旁边人一眼,毫不心虚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是我动的手。”简清悠咬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简晞的套,“可若……”


    话没说完,一阵风便重重擦过耳边。


    “啪——”


    简雍没去听他的后怕,直接一掌打了过来。


    “简清悠!”看着他嘴角流出的血,简雍面色阴沉,“是不是朕以前太惯着你了,这才让你毫无分寸。”


    在场所有人都看愣住了。


    简雍作为一带明君,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因为常常处理公务,他并不能亲手将三个孩子养在身边,所以很多东西都是换做旁人代为教导。


    可这一条件也仅仅只适用于后两个出生的孩子。


    因为心疼雁展仪的缘故,他本只打算要简清悠一个孩子。


    谁想到那蠢货太医给自己的药出了问题,雁展仪意外怀上了简俞白和简晞。


    突如其来的两个孩子,打得毫无准备的年轻帝后措手不及。


    简俞白和简晞出生之时正是多事之秋。


    简雍忙于政务抽不开身,为让雁展仪保养好身子,两个孩子被他命人交给最好的奶娘和宫人照顾。


    可女孩总是和男孩有所不同的。


    在雁展仪的要求下,简晞终是被简雍交到了她手上。


    后来长大了些,简晞才慢慢跟着简俞白一起由吴然教导。


    可那时候的简晞早已经被雁展仪惯出了一身脾性。


    一直跟在简永身边的简清悠也在面对这两个,一年见不上几面的弟弟妹妹尤其陌生,甚至还带上了一些君王的高傲。


    一个是被母后宠大的公主,一个是备受父皇恩宠的皇子。


    骄纵与孤傲,瞬间就碰撞在了一起。


    唯一让简雍欣慰的就是乖巧听话的小儿子。


    可后来简雍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可笑。


    因为父皇母后的不闻不问,简俞白平常看着乖巧,甚至遇事了也会哭着找父皇母后。


    可若真的有人不顺他的心,他的反骨立马就起来了。


    “朕自愧对不起白儿和晞禾。”


    这是简雍第一次当着三个和自己有着相似面孔的孩子说出这种话。


    “可是简清悠,朕可有亏待过你?你明明知晓归玉是什么,你竟然还能做出这等蠢事。”


    简清悠身侧的手捏紧,“父皇,是简晞……”


    “我不想听这些。”简雍说,“你就告诉朕,是不是你动得手?”


    良久的沉默,简清悠侧目的瞬间,就看见靠在一侧,无声朝他挑眉勾唇的简俞白。


    而简晞张口比了个嘴型。


    她在说——“蠢货”。


    捏紧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又松开。


    简清悠低头,“……是。”


    “自己反省清静一阵子吧。”简雍摆手,“从今日起大皇子简清悠手上所有职务暂免,交由三皇子简俞白处理。”


    “简俞白。”


    随着简雍沉声喊出这三个字,简俞白跪地应了一声。


    “你已是外傅之年,也该学着处理政务了,你皇兄手上那些政务朕会交于一部分给你,可好?”


    不等另一个人回答,简清悠就皱着眉道:“父皇,这不合规矩,那些交给皇弟恐不能胜任。”


    简雍没有搭理他,只看着简俞白道,“你皇兄说你不能胜任,你呢,你觉得自己能胜任么?”


    简俞白抬眸,直直和人视线对上,不比也不让,“我能。”


    简雍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给了旁边侍卫一个眼神,“将大皇子拉下去打三十大板,闭门思过一月,抄写一百遍诗经。”


    “至于二公主……”


    “父皇,我可不比大皇兄,我细皮嫩肉不能打!”简晞皱眉,看向站在一边的人,“简俞白,你说话啊。”


    简俞白依旧没说话,直到简雍视线到了过来,他才终于淡淡道。


    “父皇,此事确实是大皇兄自己先动的手。”


    简晞看上御书房里的归玉很久了,而简俞白也一早便想着手处理政务了。


    只是双方都缺少了一个切机。


    或许是简雍也恰有此意,他叫简清悠随便交几件事给简俞白,并教他协助他一起解决。


    可结果就是简晞也非要来参一脚。


    简清悠本就因为简雍突然的决定有些烦躁,偏偏简俞白还是一副“你也不过如此”的表情,而简晞更是。


    一怒之下,两个人毫不意外打到了一起。


    那会儿的简清悠怎么也比他们年长了几岁,功夫也是比几人多练了几年的。


    可就是因为简俞白“拉架”的混入,直接导致他成了劣势的一方。


    在被简晞一掌推到归玉旁边时,毫无征兆地,归玉直接倒地。


    简晞捂嘴看着他,“归玉从来都没有倒过,简清悠你竟然站在它旁边就倒了,你……”


    “你少说两句。”


    简俞白越过两人上前扶住归玉,也是在这时候看见了最顶端的裂痕,他一怔,“归玉,裂了。”


    归玉陪着历代君王过来,就算其他人嘴上不说,它也已经是传国玉玺般的存在。


    可现在它却因为简清悠站在旁边倒地不说,还出现了裂痕。


    简俞白扶正归玉,没好气看向简清悠,“好在就是一个小裂痕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你们再闹下去,有事的可就不是归玉了。”


    或许是这件事提醒了简清悠,又或许是出于其他原因。


    总之简清悠当即指着被扶起的归玉道,“晞禾,你不是想要比试吗?”


    简晞歪头,装作听不懂,“怎么比?”


    “归玉质地坚硬,最是难以破碎。”


    “我们就比一比,谁能先将归玉弄碎。”


    简俞白觉得好笑,挑眼看着他,“这还何须比较,皇兄方才不已经将其摔出裂痕了么?”


    这话就像一记耳光。


    简清悠看着简晞,“你比不比。”


    简晞歪头,眨了下眼,“好啊。”


    简清悠原本的打算是将归玉搬去重华宫后院,再让简晞这个骄纵无脑的妹妹动手。


    可偏偏真到了这个时候,简晞又说她要在最后一个动手。


    简雍只是暂时出去处理事情,或许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来。


    简清悠不能就这样耗着,于是一咬牙,便用切割工具将之直接分成了两半。


    归玉坚硬并不好切割,不过好在简晞还拦下了外面的侍卫。


    ……


    “晞禾!”简雍听完简俞白掐头去尾,简清悠视角的描述后看着简晞,“你是


    公主,怎么能同男子一样,你还和你哥哥比武!”


    “父皇,难道就因为我是公主就比皇兄弱吗?”


    “你是个女子!”


    见简晞不说话,简雍再次开口,“把公主拖下去,十个大——”


    “皇帝今日好大的威风。”


    简雍的话突然被一道女声打断,他转头,眼神微不可察飘过。


    简晞和简俞白则是勾唇,异口同声,“母后。”


    “皇后,你怎么来了?”


    雁展仪扫了他一眼,“本宫不来,我女儿今日就要被亲爹给打了。”


    “犯错就要挨打,女儿也一样。”


    皇帝边说走到她身边,然后压低声,“给我个面子。”


    “哦。”雁展仪抽出手,依旧没有收声,“那皇帝的意思是,如果是清儿和白儿打架就没有错,就不追究了是么?”


    简雍摸了摸鼻子,“他们是男子嘛,正常。”


    雁展仪直接吩咐人松开简晞,转身看着简雍,“那本宫女儿还是千金之躯呢,受不得一点皮肉之苦。”


    简雍:“…………”


    他凑到雁展仪耳根,用仅有两人的声量,“皇后你不能这样,她会被你惯坏的。”


    “你看看她现在的脾性,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骄纵,没有一点儿规矩。”


    “简雍。”


    这是雁展仪要生气前的节奏,她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简晞迄今为止可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简雍哪还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答,“没有。”


    “那她这幅脾性又打扰过谁?”


    简雍:“……没有。”


    “那你到底哪里不满?”


    “她这样今后外面的人怎么说,又该如何找人家?”


    “前一件事,是你这个做皇帝,做父亲该考虑的。”


    雁展仪轻笑,“至于后一件事。”


    “应该说,是哪一户人家能娶得到本宫的女儿。”


    “若是没有那个本事,那么本宫也可以养她一辈子。”


    “…………”


    归玉已毁。


    简晞答应简雍给自己道歉的条件就是将剩下一半的归玉送给自己。


    一边是夫人,一边是女儿,简雍就算不想也只能想。


    于是一分为二的归玉其中一份直接给了简晞。


    至于剩下的一半,简雍听从雁展仪的意见将之又分成两半,给了简俞白和简清悠。


    -


    吴然看着这个类似于归玉质地,却又看不出来是玉佩形状的东西。


    撇了下嘴,“……这是归玉?”


    早便察觉到了吴然的视线,简俞白没打算遮掩,点头应了声“是”。


    “你……”


    归玉当初虽然被皇帝送给了三人,但这是能随便做成四不像的东西吗?


    吴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你们适可而止。”


    “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可别到你父皇面前晃悠。”


    叹息,声音随着光线渐渐拖远,“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


    没去看吴然转身下楼的身影,冷白凌厉的指节把握住腰间的小熊,薄唇噙起笑意,半点都没遮掩。


    抬脚走出转折的走廊,阴暗褪去,窗边的暖阳照了过来。


    简俞白看了眼依旧紧闭着的房门,没去打扰。


    双手搭上走廊勾栏,垂眸仔细看着一楼一览无余的布局。


    一进门的前台处写着“导诊”的牌匾,两侧则是设置了病患等候区。


    往后一排便是分区的科室分别写着“妇科”、“小方脉”、“大方脉”、“外科”的急诊区。


    二楼则是各个科室的诊堂以及专科诊室,右边不远处便是药事区,而后一排都是养疾坊。


    先前的祭祀区被温予柠清理了出来,一整片位置改成了隔离区。


    看着这些有条不紊,明显已经形成另一套体系的医馆,简俞白脸上漾出些柔意。


    若这就是温予柠之前所在的“医馆”,那相比之下,的确是比大胤更要进步许多。


    在什么时候能比现下更优秀?


    所以,是来自未来吗。


    -


    太阳渐渐下山,紧闭着的房门终于打开,洒落进一地金灿灿的余晖。


    看着出现的身影,温予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不然怎么刚想见的人就出现了。


    迟疑一瞬,她张了张口,“简俞白?”


    难得见她这幅模样,简俞白笑了下,上前走到她面前,低低俯下身。


    声音有些嘶哑,“傻了?”


    温予柠抬眸,便撞进了那人淬满流光的眼底。


    “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


    那人噙着笑,笑得勾人。


    温予柠却是依旧没有回过神,“什么?”


    平日里总是比谁都机灵,像只小兔子似的,没事的时候看着温和极了,遇事则是亮起了口中那两颗门牙狠狠咬一口,有事则是直接影也不回的跑回小洞。


    何时见过这样傻愣愣柔着兔子毛的样子。


    “不逗你了。”简俞白直起身,抬手将她鬓边跌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来同你讲魏宏文的事。”


    半晌,温予柠依旧没有问他后半段话,而是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写得那些书?”


    “嗯?”


    简俞白撩起眼帘,恰好看见桌案上没来得及收起的本子。


    “看得这么快?”


    因为当初简俞白意识只能算是恢复了正常,但是记忆却是没有恢复的。


    于是得知温予柠并不认识大胤字体的缘故,简俞白便干脆自己亲自写了一本好让她更好记住。


    当时考虑到怕她拒绝,所以便放在了温予柠那个书箱子的最底部。


    再后来,在十里镇意识完全恢复后,又考虑到她还不清楚大胤之前历朝历代的过往,以及现在大胤各地的习俗地理位置。便又花了些时间,在各路历经的地方买了些纸张亲自画图,防备更加了解。


    这些画本和书籍都被他放在了箱底,只是没想到温予柠竟然能看得这么快。


    “对待心上人,当然得要对她好。”


    简俞白低了低头,这次轻轻吻上了女孩的脸颊。


    扬起漆黑的眸子,轻眨了下,“总不能空有一副说辞,毫无表现吧?”


    “那还算什么喜欢。”


    温予柠眼睫颤了下


    ,清澈的眼底再一次恢复了原先精明的小兔子。


    她仰起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终于等到她问这个问题,简俞白勾唇,“在吴叔来找你的时候。”


    温予柠:“?”


    眼皮重重一跳,温予柠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什么?”


    脚尖还没来得及落地,那人便已经快她一步,从腰侧搂过,轻而易举抱回身前。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都听到了,姐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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