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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4

作者:久糖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大胤至今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极其重视家国民生,上至前朝,更是注重边境城池防守。


    黜州与锦州相近临海,周遭又都是些说不上名的零散小国。这些小国除了进贡,其余时候根本指望不了他们进行海上贸易。


    所以就算有海寇,那海寇也只有在这一片海域饿死的情况。


    但就算如此,历经几朝,简家几代先帝依旧着力于剿灭各种隐患。


    其中这片海域的海寇就近乎被剿灭的一窝不剩,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残余,也已经被吓得跑远。


    也因此,周遭那些小国使臣前往进贡时,不但多加了几倍的贡品,还泪眼蒙眬不停表示感谢,直言若没有先帝,他们还在不停受那些海寇干扰。


    在成康帝时期便已收复各洲,实现大一统。


    如今过去数于载,在各个帝王的统治下,不论国内外都是一片和平昌盛,更别说出现什么海寇了。


    “编,你给本公主继续编。”


    锦州,平城知府府邸内。


    庭院内,华丽的实木屏风交叠,院内盎然的景色被层层遮挡。


    同时被隔绝的,还有院内先后起伏的惊叫,与浓重的血腥气息。


    院内所有人被绑至跪地,从穿着简陋的仆从,再到一身简便服侍的侍卫,和昂贵华丽的主子。


    已数不清是第几批人的血溅了一地,从前端跪地的人眼前倒下。


    倚塌上,红衣女子随意靠在一侧。


    精致的眉眼弯下,仿佛面前的不是死人尸体,而是什么感兴趣的宠物。


    手心握着的长剑剑身处红色液体正慢慢向下流淌,最终停滞在森戾的剑锋。


    凝聚在一齐后,重重垂落。


    简晞缓缓打了个哈欠,手中的长剑似是随意朝一侧轻甩。


    飒。


    裂昂声彻。


    院内僵住的气氛被活活撕破,寒光惊颤,满庭惊叫声响起。


    剑锋从人前堪堪掠过,还未凉透的液体飞溅到每个人面上。


    “啊——!”


    “啊————!”


    惊叫声与哭泣声起此彼伏。


    几个尚且年轻的丫鬟与小厮没忍住抱头痛哭了起来,连带着前端上了年纪的管事都被吓得浑身发颤。


    简晞红唇笑得愈发开心,她弯腰,勾手。


    宛若上好的羊脂玉,修长纤细的指尖拿起桌上不久前被人摆上来的甜食。


    染着蔻丹的的手递到唇边,心情大好般轻咬一口。


    咽下的同时,暗卫适时拖着一行人丢到被捆在地的人群中。


    一行又一行的血痕,被拖拽着,从那些人干涸了的伤口裂开、流淌。


    那行人已然看不出来是个人,倒像是个被剥皮抽筋的,烧糊发焦的牲口。


    他们身上只零星剩下几片挂在森森白骨之上,发焦的血肉垂落,在地上爬行,白骨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其中一个拖着一口气,声音已发不出口,只能凭着气音,努力地朝人前端的知府求救。


    “大人……”


    “救……救救我们……”


    知府瞳孔骤缩,跪地的双腿一瞬发软。


    不,这一切不该如此。


    这些人,是自己吩咐守在矿井,并给


    矿下那些女子实刑的人。


    上头传来消息,简俞白已查到黜州一切,不日便将前往锦州。


    黜州不过是小范围实验点,最主要的还是锦州,于是上面人也迅速表示会造势海寇攻城,将锦州那些个存在的痕迹一举消尸灭迹。


    锦州入城的关卡知府早已命人严格把关,就连那些平常百姓他都严令禁止放行出入。


    那简晞又是何时进得城?


    知府本就发白的面色,此时唰得更加铁青。


    金天寒意透过层层屏风,女人缓缓站起。


    绯色长裙拖曳在身后,缓步从阴翳处走出,一举一动皆是昳丽。


    简晞眉梢笑意不减,居高临下停步在他眼前。


    本是靡艳的脸,此时却透着冷艳。


    “公,公主……”


    知府那张上了年纪的脸,松松垮垮的皮肉因为惧怕而颤抖。


    他想张口说话,可本能地,对这位二公主的惧怕已让他怎样都开不了口。


    “金知府。”


    剑尖抵到年迈的知府下巴,轻轻挑起,迫使他抬起脸。


    简晞声线含笑,又似是玩弄。


    “你最好编出一个能让本公主满意的故事。”


    “否则……”


    眼底笑意淡去,手中长剑堪堪划过跪地人脖颈的皮肉。


    寒光略过。


    噗呲。


    咚——


    明艳的光线下,一剑斩首,血色漫天。


    漆黑的人头滚落,甚至在地上转了几圈,才慢慢停住。


    森戾剑端的液体太过浓稠,拉着丝,半天才终于滴落在地。


    血肉浓浆飞溅,滋在每一个跪地人的脸上,衣摆。


    先前还不停向知府求救的人,下一秒已人头分离。


    脑袋上的两只死鱼目紧鼓,死死盯着转了几个圈后停住地方的人。


    “啊——!”


    “啊啊啊——!!”


    简晞砍人脑袋时的力道并未收敛。


    这就导致那个死不瞑目的脑袋转到了后排几个府内地位低下的,杂役身旁。


    本就努力压制的惧怕,在血肉与脑袋飞溅的场景下崩溃瓦解。


    坚持跪得笔直的小丫鬟和小厮瘫软在地,惊叫震耳。


    有些胆大的试图瘫软着身子爬出人群,却在触及前方女子时又哆嗦着身子缩回,而后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知府同样也没有好到哪去,无头尸正正倒在他怀中。


    断首处的鲜血淋漓,瞬间染尽他上好的布料。


    本就惧怕的人此时更是惊骇,他身子一瘫,整个人本能朝另一侧倒。


    一个中年男子,甚至出不了力推开那具无头尸,只能身体瘫软着,一点点爬出尸体压制着自己的地方。


    红色裙摆加深,简晞的鼻尖到脸颊不可避免溅上零星血迹。


    不丑,反而像是抹上梁艳的色彩。


    极其扎眼,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公主……”


    整个大胤谁人不知这位二公主的德行,骄纵跋扈、阴晴不定,比上位那头的大皇子更加肆无忌惮。


    衣物被那具无头尸滚烫的鲜血浸透,风轻轻一吹便冷得人骨头发颤。


    知府本能被冷得下’体流出一股暖流,眼眶跟着发颤,“公主,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上头人吩咐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站着的人俯身,弯腰,墨发从裸露在外的肩头滑落,绯色的星点随恣肆的笑闪动,艳丽而动人。


    “共计一万六千七百五十六名女子。其中九千八百九十九名老幼妇孺已身亡,剩余六千八百五十七名残破不堪的女子。”


    “将近一个县的人口。”


    “金知府,你怎么敢?”


    庭院内的血腥味中多了一丝愈发厚重的排泄味,知府察觉到了下’体的热流,却来不及多管。


    他全身近乎害怕到打颤:“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


    女人那张艳极的脸勾起笑,美而潋滟。


    她直起身,空着的手拿过对面人捧着的名册。


    砰——


    厚重的名单被重重摔在知府那张老脸上,而后因为惯性弹落在简晞脚边。


    名册摊开,漏出一侧满页的人名,与冷冰冰的实验结果:


    “邹晴,豆蔻之年,初次尝试提前分娩。第一批安顺通药剂实验,失败,大出血而亡。”


    “付依,已及笄,第二次尝试提前分娩。第二批安顺通药剂实验,失败,胎儿母体窒息而亡。”


    “…………”


    “王雪佳,摽梅之年,第三百五十二次尝试提前分娩。第三百五十二批药剂实验,胎儿顺利成功产出,母体窒息而亡。”


    风轻轻一吹,书册纸张不停自动翻阅。


    “第一百天新生儿,第一次尝试服用催化剂,失败,七窍流血而亡…………”


    “第一次尝试剖腹产接生,并判断腹中性别…………”


    “尝试孕生药剂,房事频率同时增加,三月内测出喜脉…………”


    “尝试性|交合传播,注入影斑病毒,成功传播…………”


    “…………”


    愈来愈多的实验项目,一条条清晰摆在眼前,整整厚达三根手指那么宽。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侍卫会变成那副模样,怪不得公主会私自行刑。


    “我说,我说,我都说。”知府也不管上头那些人了,他连滚带爬磕着头,“都是那曹家和温家逼我这样做的,他们要利用这些女子实验,他们说就算被发现,魏曹也可以起兵装作海寇攻城,将所有窝点消失灭迹。”


    挑着他下颚的剑端向上扬,“现在就给魏曹传信,让他立刻撤兵。”


    “撤不了……”


    知府白着唇瓣嗫嚅,近乎是全身再次瘫软。


    “我阻住不了他的,魏曹那人怎么可能会听信于我的话。”


    不知何时初夏已转眼而过,深秋日头下的寒风一卷,庭院外矗立在原地的老树飒飒作响,几片青黄相接的残叶飘落在地。


    简晞舔了下干涩的唇瓣,挑眉,这金知府倒是清楚自己的分量。


    视线一一扫过跪在地的人,最后落在脚边那侧摊开的名册。


    心底压制住的燥意再次上涨,简晞低睨下眼,艳丽的眸子冷得嗜人,“这个故事本宫很不满意。”


    “所以……”


    “你去死吧。”


    轻飘飘的语句落下,简晞抬手,冷白纤细的指节握紧。


    冷光闪过,想象中的疼痛却没落下。


    知府劫后余生般,小心翼翼,试探般眯开眼。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本就发颤的身子,抖得更像筛子。


    视线里,白中透着青色血管的手覆上泛着冷光的剑身,红色的鲜血沾满那人手心。


    简晞懒散撩起眼帘,然后对上男人漆黑的眸低。


    来人与她隔着一段距离,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男人一身干净规矩,反观简晞肩头一片白皙大咧咧裸露在外,绯红艳丽的样子形成了两种极致的反差。


    不违和,反而有种暧|昧旖旎的气氛。


    依旧身影凌厉,面上也是雷打不动的面冷如玉,五官优越挺拔。


    薄唇轻抿,一张脸写满了冷淡。


    哦不对,还是有差别的,现在这人看着自己的眉眼是皱着的。


    简晞平日最没有的就是分寸感,换做往常她或许会兴趣大好的逗弄。


    但现在,她很烦躁。


    动了动手腕,简晞握着剑避开那人覆在上方的手。


    没有多余的问候,更没有虚假的担心与警告,她歪过头,没什么表情,“顾砚清,你有事吗?”


    听见简晞直接直呼那位顾家长子的名,知府更加后怕。


    没人告诉他,这个锦州里面还有个公主和顾家那位啊。


    这两人当中任何一人出了事,那就算来千万个魏家也不够赔的。


    顾砚清脸上情绪不显,他平淡收回手,没去计较简晞直呼名讳一事。


    “公主不应动手。”


    “你想拦我?”


    顾砚清垂眸,视线触及女孩脸上血迹时再次微不可察皱眉,否认。


    “这等人只会脏了公主的手。”


    这种话术简晞早听了千万遍。


    她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


    ,笑得更加恣意,说出的话却格外冷,“那我若是偏要杀呢。”


    金知府固然有错,但若简晞在还未尘埃落定时便私自动手,那就算是知府的错,到时候简晞也只会落人话柄。


    声线没有任何起伏,男人冷淡开口,“不论是金家还是锦州,圣上自会有所定夺,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该私下动刑。”


    顾砚清话里的意思简晞又怎么会不懂,沾染上鲜血的脸突然绽开笑。


    她握着剑的手放下,而后侧过身,朝着那人开口,“好,看在顾世子拖着重病来求情的份上,我放他一马。”


    重病。求情。


    两个词一出,知府已经不知道该震惊哪个词。


    顾家百年门阀,早些年是与皇室共治天下的地位,只可惜这一大家子与世无争,在加之皇室也从不是软弱无能的存在。


    至今,双方都是持平衡关系。


    但就算如此,也从没人敢这样同顾家长子说出求情二字。


    面前的两个人都是活祖宗,知府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谢公主不杀之恩,谢世子救命之恩。”停顿瞬,知府又怯怯道,“世子是得了何种病?我府中有医士……”


    “何病?”简晞笑声溢出,先前漆瞳里的冷意退散,“这得问你啊,金知府。”


    “什么?”


    “毕竟这病可是拜你所赐。”


    “时………”知府磕磕绊绊,面色再次变得灰白,“时…是时疫。”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不需要两位当事人出声,知府已经忙不慌再次重重磕起头来。


    “世子,公主,不是我,这时疫真不是我干的!”


    与传言所说的黜州疫病不同,锦州的时疫发才是来势汹汹。


    不过好在有温家的人在,此次疫病只要让那些百姓多出些冤枉钱,他们自会有办法治好。


    “是那温负浪子野心,他在井矿下利用那些女子研发病毒,此次疫病便是他传出去的!”


    “他就是想要养寇自肥!欺君罔上!”


    简晞轻嗤,懒得出声再与他废话。


    淡淡瞥了眼身旁人,她收回视线,侧过身便准备离开。


    只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带着雪后檀香的手横在面前。


    简晞挑眉,眼前是顾言情那只没有沾染剑上鲜血的手。


    视线落在那张杨着笑的脸上,顾砚清没错过女人乌黑的瞳孔下泛着的血丝。


    “你还在发热。”


    冷淡的声线沁入浓重血色的庭院。


    两人进黜州时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就算如此也已经来不及了。


    时疫传播速度太快,而两人忙着调查锦州地下井矿,与此次疫病的来源,根本防范不了。


    所以很幸运的,二人一同染上了疫病。


    不过好在简晞身体状况比顾砚清好得多,于是知府与宿家的审问便被简晞顺理成章全权揽到了自己身上。


    有些意外顾砚清竟然知晓自己还在发热,但简晞却也没多做深究,道了声无碍后便转而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跟在顾砚清身后的侍从还是第一次听见人不领自家主子的好意。


    心下有些气愤,说出的话却是恭敬,“公主……”


    话未说出口,便被顾砚清打断。


    看着自家公子伸过来的手,侍从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低头低下。


    并将一早准备好的帕子递到人手上。


    本拦着她的手,此次多了块被打湿的素银帕。


    手帕没有任何花纹、绣图,素的不能再素,和它的主人一样。


    无需多言,简晞便能明白这人的意思。


    面上扬起明艳的笑,银色手帕被她抽走。


    末了,沾着血迹的指尖故意朝那人修长漂亮的指节蹭了蹭。


    男人平淡垂回手,面上依旧没有一丝恼怒,或多余的情绪。


    简晞用湿巾擦过脸上的鲜血,冷木香味瞬间钻进鼻尖。


    和顾砚清一样惹人讨厌。


    擦完脸上的血迹后,她随手将帕子一丢。


    随着帕子落地,简晞迈步朝外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


    未擦干净的、沾着血迹的手搭上男人肩头。


    像是揩抹布似的,那只漂亮的手在素净的衣裳上擦了又擦。


    直到手上鲜血干净,直到那块素白的布料被染红,刺目又亮眼。


    像她一样。


    女人微微踮脚,红色的唇瓣凑近那人,在不足一寸时又微微侧过。


    恣肆的笑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顾砚清耳畔:“谢了。”


    “…………”


    从见面至今,简晞这次终于在顾砚清眼底看到了些别样的情绪。


    ——眼底似是泛起波澜,最后又归于平静。


    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足够简晞开心的了。


    ……


    看着简晞恣意的背景,侍从不免有些愤愤:“从前便听说公主目无尊卑,今日……”


    “谁是尊。谁是卑。”


    侍从的话再次被那人淡声打断,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公主为尊,我等为臣。”


    侍从想要反驳些什么,顾砚清却是先一步察觉到异样,拉着身前的人朝后一退。


    “噗呲。”


    “咚!”


    庭院内,本已经站起身的知府被一剑穿体,死死订飞在梁柱之上。


    侍从虽已迅速反应过来站在顾砚清身前,但还是有些滋在了身后人冷淡的脸上,和衣摆上。


    不需要顾砚清回头,罪魁祸首停在庭院门前,笑得亮眼。


    “答应了世子放他一马,就是真的放他一马。”


    “只不过现在算是第二马哦。”


    庭外的秋风吹拂过女子的发尾,简晞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转过头,俏皮而恣意的笑着:“第一马,他杀害将近一万女子的性命。第二马,他玩忽职守,以权谋私,陷整个黜州百姓性命于不顾。”


    ……


    女子肆无忌惮的绯色背影消逝在视线里。


    庭院内,侍从呆愣愣抬手擦了一脸的血。


    唯一的湿帕已经给了简晞,他看了看自己手心的血,又看了看顾砚清脸上沾染的零星血迹,尤其是那身素白的衣裳上显眼的红色。


    “公子……”


    没有冷下脸,也没有恼,顾砚清薄唇轻哂。


    无论是肩头上被擦出一片血,还是脸上衣物上的血迹,都是简晞明晃晃在说对他阻拦的不满。


    清楚这是故意报复,顾砚清也只是眼帘微动,淡声道:“叫你给简俞白回的信传出去了吗?”


    简俞白先前托顾砚清帮忙调查府中厨娘,经顾砚清手下人查这厨娘还真不简单,竟然是简晞的人。


    说到正事,侍从正声:“已经送到三皇子手中。”


    顾砚清颔首,扫了眼庭院内零星几个还未昏过去的下人,冷淡留下句“处理干净。”


    侍从下意识应了声。


    等反应过来时却是愣住,自家公子这是要帮忙给那位公主收拾屁股?


    啊?自家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善心大发了?!


    想起自家公子平日里沾点灰烬都要皱眉,此时一身血污,脸上也全是零星的血迹却眉都没皱一下。


    下意识迈步就要去追,却是突然想起身后那群人又生生顿住。


    眼眸一亮,随从突然就明白了顾砚清为何要帮那二公主擦屁股。


    他们的人查到那厨娘背后的人是简晞,而最后又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二皇子。


    皇室几个后人向来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显然顾砚清此举,只是为了赔礼。


    -


    与此同时,空寂无人的街道。


    简晞将手中书信随意递给身边暗卫,“立刻将此信件交到简俞白手中。”


    暗卫跪地,手中接过那封信件,却迟迟未起身,“公主,我等奉命守护您安危,城外此时已被海寇围剿,若我等再……”


    简晞轻嗤,“父皇临行前便已将你们交于我。现在,本宫才是你们的主子。”


    “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听令,懂么?”


    “是属下逾矩。”


    话落,暗卫边们已经悄无声息融入夜色。


    城外烛火通明,城内一片昏暗哭泣声震耳。


    街


    道远处马蹄声与士兵鼓舞的声音一长一短重重响起,再空寂的长街回荡。


    简晞垂下眸子,看不清情绪。


    半晌,她重新掀起眼帘,似是嘲弄,回答了先前暗卫的话,“况且,总有人会为我们拖延时间等到救兵前来。”


    九月流火,夜间的寒风总是格外冻人。


    本郁郁葱葱的树冠开始悉数掉落,只留下零星几片黄色树叶停在枝桠,发出”飒飒“声。


    简晞慢条斯理地走在这条街道,耳边是远处城门口重百姓的哭泣声。她吐出口气,低着头一步一步超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在心底默念到第五步时,一道穿着深色衣物的人准时挡在眼前。


    简晞抬眼,望着那张融入夜色里的脸,她绽开笑,“来得比我预想快很多。”


    顾砚清垂眸,睨她两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公主私自将宿通判放了出来。”


    是问句,也是肯定句。


    简晞本就没打算遮掩,所以承认的也格外坦然,“是我。所以世子是打算来兴师问罪吗?”


    “为什么?”


    冷淡的声音在街道响起,却没有质问。


    简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她微微探身,明艳的笑靥几乎抵在男人眼皮底下,“通判助纣为虐,欺上瞒下,自然应该让他赔罪。”


    漆黑的眼睫未动,顾砚清似是审视她一息,薄唇勾起。


    “公主嘴里的让他赔罪,难道就是毫发无损将人放了出来,之后更是什么都未吩咐,放手让宿通判自己抉择。”


    “那这赔罪未免太轻松了些。”


    最后一句话似是调侃,又似是嘲弄。


    只是声太淡,就连嘲弄调侃都显得像是错觉。


    简晞潋滟的笑意停住,她面无表情直起身,难得有些恼怒。


    “你有意见吗?”


    这样子,活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炸毛的猫。


    顾砚清扯唇,声线依旧,“不敢。”


    简晞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便要错过他往前走。


    “宿通判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


    在简晞将要错过他身时,顾砚清带着凉意的声音再次叫住了她。


    “到了那时,公主又该如何。”


    此次前往锦州,简晞与顾砚清都未带太多侍卫与暗卫,虽然简俞白和小舅舅都有来信告知正带兵前往。


    可这么一段距离,不可能短短几日便到达。


    “哦,忘了说。”


    女子脸上消失殆尽的笑意又一次重新扬起,张扬又恣意。


    “真到了那时,本公主自会带兵出城。”


    -


    黑寂的天穹透出点微光,碎星如即将熄灭的灰烬。


    寂静竹林里,冷风拂过,竹叶无声息飘落。


    简俞白眼帘微抬,手里握着树枝动作依旧未停。


    火光跳跃,木炭在暗火中蜷缩,倏地迸裂,发出极轻的“噼啪”声,像是寒冬里枯枝被积雪压断。


    碎屑四散,溅起几点火星,旋即黯灭,只余一地残红,明明灭灭。


    灰烬彻底熄灭,融于黑夜间的暗卫终于现身,跪地在马前。


    “殿下。”


    “锦州海寇围城,平城危矣,公主特遣属下前来驰报。”


    “…………”


    待吩咐暗卫退下,简俞白才垂眸重新扫了眼递上前的信件。


    似是真的只是随意扫过,一息不到的时间他便转手将纸张递给了身边人。


    温予柠看着那只修长如玉的手,移开视线:“我可以看吗?”


    众人为了赶往锦州,这几日近乎没怎么休息,只今日才堪堪歇了一晚。


    虽说歇息,却也没人敢多耽误,只准备歇两三个时辰便继续赶路。


    此时还未过丑时,正是众人熟睡补觉的时间。


    简俞白望着她,唇角勾起抹淡淡的弧度。


    温润的声线带着些晨起时的低哑,压过木炭燃烧的声音,“阿柠今日这么早起,不就是为了这封信吗?”


    温予柠:“…………”


    这几日为了赶路,简俞白近乎什么都没避着她。


    不论是私事还是公事,或是有关于锦州的动静,温予柠都因为简俞白的关系一清二楚。


    包括这封信件,也是简俞白先前对他的人道简晞会命暗卫前来。


    温予柠这几日因黜州一事都没有熟睡,就是为了不漏掉简俞白的一举一动。


    显然,此刻男人原先嘴里笃定的猜测被证实。


    不多不少,正是一日的时间被送到简俞白手中。


    金秋的晨时最是冻人,轻轻一道风都足够叫人发颤。


    视线扫过温予柠单薄的衣物,简俞白修长的指节抵着树枝,被挑起的炭火火光无声息朝身旁人探去。


    “交于简晞的这批暗卫,是父皇手中最精锐的一批。”


    清淡的声音没明说,可温予柠听明白了。


    这些暗卫是天子的人,还是最精锐的,简晞若是想在锦州做些什么,就必须支走暗卫领头之人。


    所以,简晞借传信给简俞白便是最好的借口。


    “锦州牵扯众多。”简俞白转过头,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或许这当中有阿柠想看的?”


    什么都不用说,话都已经让简俞白说完了。


    温予柠一时哑声,对方所言确是句句点名自己内心所想。


    眼底是炭火灼灼热光,而压在纸张上的指尖却依旧泛着冷白,指骨更是如玉般细腻。


    温予柠没有过多欣赏,只抬起手,轻而易举从他手中抽出简晞的信件。


    刚看到第一行,她便皱起了眉。


    “锦州金家作为知府欺君罔上,视百姓于不顾,将上万名女子当做牲口实验,与曹温两家互相勾结。”


    “眼看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企图装作海寇攻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温予柠早便知晓锦州事发的经过,所以当简俞白再次阐述给自己听时也没多意外,只轻点头作回应。


    视线往下,目光却突地滞住。


    简俞白将她反应尽收眼底,他没出声,将指尖握着的树枝丢进火堆,而后起身。


    跨步打开先前自己准备好的衣物,将箱内最顶端的藕粉色披风拿出。


    藕粉色绸缎中绣着的花纹在转亮的天际中闪着柔和的光晕。


    “宿家除了与父亲置气,偷跑出来的两个孩子,举家为护锦州安危牺牲。”


    简俞白极其自然的将披风掀起,又覆上温予柠单薄的肩头。


    “至于金家,助纣为虐,与朝中各世家勾结贪墨。唯恐事情败露,已先一步自杀于府中。”


    温予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一时不知该从哪件事说起。


    脑中先一步替她做了选择,回忆里,她先前便察觉到自己衣物多出了一大部分,可因为是春夏款,温予柠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如今已入秋,简俞白却不但拿出了秋日的衣物,还拿出了披风。


    温芩先一步给了自己剧情的关系,温予柠当初仗着熟知走向,便笃定了一两个月就能解决完一切,所以带的也只是春夏款衣物。


    现在这部分多出来的季节衣物,就足够说明温予柠没记错。


    衣物全都是崭新的,可她还是感觉男人的气息萦绕在自己身上。


    柠檬清香混合着雪松香的暖意升温。


    “你何时买了这么多衣裳?”


    披风下的指尖紧扣,温予柠面色有些不自然,垂眸看着不断跳跃的柴火。


    “嗯?”简俞白看她一眼便收回视线,背对着她边用手中的帕子沾湿烧好的温水,边道,“不是很多,就一点点。”


    具体究竟多少,简俞白并未放到自己眼下。


    温予柠并未有刻意留意衣物款式的喜好,再加上这段时日那些衣物大都同自己往常喜好接近,所以她也就当是多收了的。


    当初了为了彻底不让人认出破绽,温予柠特地让曲蓝璎给自己找来了各种面料。


    毕竟作为世家小姐,若是连几块布料都说不出,那才是真的漏洞百出。


    此时仔细回想那些多出的衣物,除了有些布料是市面上没见过,进贡的布料,还有当季最新的布料,或是限量的布料。


    总之没一件不是昂贵的。


    而简俞白先前因为简晞学武的关系,吴然为了让她像平常女子规范些特地教她识各种布料。


    皇帝大手一挥,留下句“反正今后终归要娶人,学一学对他将来总是有好处的”,成功也跟着一齐学。


    简俞白以前觉得简雍简直是天方夜谭,现在向来,确是有很多好处。


    好比现在。


    温予柠皱了下眉,咬唇冷声,“下次别再买了。”


    “哦。”


    闷闷应了一声,温予柠本要说出口的后话突地堵住。


    她下意识抬起眼,入目却是肌理细腻的掌心内还冒着热气的湿帕。


    微微顿住,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习惯。


    温予柠终究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湿帕。


    刚用湿帕擦完脸,男人温润的声音便落了下来。


    “我下次少买一些。”


    末了,他又笑着保证道。


    “毕竟我最听姐


    姐的话了。”


    温予柠:“………”


    自上次说开后,简俞白已经不叫“姐姐”这个称呼了,可现在又突然说出了口。


    明知这人是故意的。


    温予柠叹了口气,看着眼下的披风,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她张了张口:“随你。”


    “好。”


    简俞白含笑应下,自然拿起温予柠递过来的帕子。


    不等温予柠多问,他便已经接过上一道被岔开的话题。


    “宿家与寻常世家不同,宿通判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除了自己真实本事外,便是会看风使舵。”


    “如今皇室与顾氏一族持平,合力准备铲除各大世家蛀虫昭然若揭。”


    “宿家被派遣到锦州,这地方太多是左相周海全的人。”


    “宿氏不想要同流合污活下来都难,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为金氏和温氏打掩护。”


    从宿通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帐簿任长子拿走,便说明他已为他们想好了后路。


    “究竟是为锦州百姓赔命,还是为后人取得一线生机,亦或是为自己赔罪。”


    “左右这举家殉国的消息一出,总是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倒是简晞。”


    简俞白轻嗤,“此事能成,怕是也少不了她的手笔。”


    简俞白和简晞的合作究竟是何,温予柠虽然未能全部知晓,但大底也能猜到些许。


    扫过信中最后几行,她不由再次皱起了眉。


    “温家与简清悠关系至深,锦州有人与他里应外合不奇怪。”


    “你已知晓他所作所为,自然会迫不及待。”


    简俞白重新坐回身,神色如常,只是脸上却凝重几分。


    他掀起眼帘,深色的眸底被阴翳覆盖,“锦州为温家行刺的人已被简晞抓获,但为不打草惊蛇,我们换了人,到时装作刺杀阿柠。”


    “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可以么?”


    温予柠没说话,她将阅完的信件随手丢入燃烧的柴火中。


    眼看着平整崭新的纸张因为炙热的温度开始卷曲,火光从四面八方舔舐,每一处变得焦黑,左后化成一捧灰烬落入炭火中。


    不论是宿家、温家,还是自己。


    左右不过都是这炭火中被舔舐的信件,


    “可以。”温予柠轻声应了下来。


    宿通判最知如何有利于自己,可最后终究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为后人铺路。


    而温负,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选择牺牲她这个女儿。


    这世间总是一个无情无义。


    可当这样两个鲜明相反的例子同时出现,温予柠还是觉得可笑。


    这时候她总忍不住去想,如果换做是莫长林,他会怎么做呢?


    大概应该是同温负一样吧。


    那自己的母亲,和温芩的母亲又会怎么做呢?


    温予柠猜不到,但她想总归不是让人满意的答案。


    ……


    还没想完,简俞白便又开口道:“虽然宿通判以身殉国的消息被简晞压了下来,但阿柠也可以将此事告知于宿样。”


    温予柠一怔,“什么?”


    天边渐渐转亮,远方的晨昏线拉开黑夜序幕。


    简俞白漆眸懒懒垂睨而过,眼底沉翳叫人分不清。


    他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笑。


    “这时候,将这消息提前透露给宿样这样的少年。”


    “总归是特殊时期。”


    “特殊时期,总能让人下意识觉得面前人,便是自己的特殊之人。”


    “阿柠以为如何?”


    第82章


    寸草上的秋霜凝聚成露珠,天际边迟迟苏醒的晨曦笼罩在整个锦州。


    照亮了城内完好无损的建筑,也照亮了城外满地的疮痍尸首。


    不过一夜,锦州连失知府与通判。


    二公主晞禾为保城内百姓率兵出城。


    城外兵戈杀伐声愈发激烈。


    城内一众百姓跪地在城门内,面色惨白,伴随着小儿哭啼声泪流不止。


    有在为自己性命担忧的,有在为城外公主祈祷的。


    “老天垂怜,望公主凯旋……”


    “城门若破,老弱妇孺又该何去何从……”


    “公主…………”


    顾砚清站在人群末端,将所有人反应尽收眼底,黝黑的眸子凝着清冷的光色。


    他侧过头,“雁将军和三皇子可有消息。”


    “不出意外,三皇子说今日便可抵达。”侍从脸上情绪紧绷,如实道:“雁小将军……暂时还没有消息。”


    数万名悲泣的百姓近在咫尺,肉│体被金戈刺破,无数泛着热气的红色液体喷洒在城墙与厚厚的城门上。


    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城外装作海寇的官兵在人山人海中努力跑到领头身边,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一边道。


    “老大,那……那是不是二公主?”


    领头人带着黑巾的脸动了动,他一脚踢开身前的人:“管她什么二公主三公主,老子这是策反,就算皇帝老儿来了也照打不误!”


    “二公主怕是这堆人中最麻烦的。”厮杀中,领头人抽空扫了眼朝自己奔来的红衣女子,心底暗骂一句区区女子也敢这般不自量力,随后喝声道,“谁取得公主的项上人头,我重重有赏。”


    粗旷的声音在人群中仿若某种号角,数百名同样黑巾遮面的官兵更加卖力兴奋。


    只是近身的瞬间便又本能的退缩,或是被简晞一两刀便解决。


    旁边几个“海寇”望了望自己为首的军官,又望了望不远处一身狼狈,却依旧美艳的人。


    对视一眼,重重点头,默契退出厮打激烈的范围。


    一堆人头围成圈聚在一起。


    “主上貌似并未让我们对皇室之人动手。”


    “况且二公主是普通的皇室之人吗,她最是得帝后偏爱。”


    “可现在老大却要让我们取她的项上人头。”


    旁边人抬起脸,眼神清澈:“那我们要动手吗?”


    “我不想动。”


    “你们傻吗?”高个子像猴一样的人噎了下,抬起手给他们后脑勺一掌,“那肯定是不能动啊!取了公主的脑袋,那我们恐怕祖上十八代的脑袋都要被刨出来。”


    “……那老大会不会现在就要了我们的人头?”


    “要不我们装作打打……?就只动手,不杀人。”


    商定主意,一伙人醍醐灌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


    结果一转头就正正对上双凶狠凸起的眼。


    “——你们在中场休息吗?”


    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提着大刀,眼神像是在看死尸。


    看着众人惨白着脸下一瞬便要昏倒过去的样子,副统领抬起手——


    众人闭眼,预料中森寒的刀剑未落。


    宽厚温热的大掌拍打在他们肩头,力道大得众人不由往后退了退。


    “就这点胆量,还想反水?”


    众人面色发涨,他们的谈话果然被听见了。


    魏家和温家一直为左相办事,但说到底都是些小打小闹,左相也还没那个胆子敢谋反。


    从前的小动作不过都是为了排挤寒门,巩固权势。如今起兵,也同样并不是屠城,而是为了做做样子剿灭那些实验点。


    可现在,二公主却入了局。


    “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过也是为了个养家糊口,不然谁愿意过这个刀尖火口的日子。”


    “副领,”几个聪明的试探道,“您的意思是……”


    大胤在简家流传了数十载,当今两位皇子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不可否认却是优秀的。


    天子治理有方,善驭臣,恩施并惠,权高而不震主。世家贵族中最顶尖莫过于顾家,顾家世代为皇室服务从未有过二心,而次下的便是左相一族。


    就连左相都不敢做出不利于皇家与顾家利益关系的事,更莫说他们这些虾兵蟹将了。


    “今日统领命我等刺杀公主,明日我们便能举家祖上十八代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嘶哑的嗓音一转。


    抬起刀刃便朝着最近的,同自己一样


    着装的“海寇”砍去。


    “我可以不要命,可我的老母妻儿不能不要命!”


    被一砍刀毙命的人死不瞑目倒下,这一动静引得正中心不停打斗的人也怔住。


    他们不可置信,亲眼目睹着自己的同伙被副统领亲手解决。


    蒙在面上的黑巾被他一把扯下,鲜血溅了一脸,却是步伐稳定走向简晞,大声朝原先的“同伙”道:


    “趁现在还有回转的余地,想活命,就都帮公主!”


    “熊震,我草——!”


    统领急得跳脚,眼球都突了起来,“一群贱皮子,老子看就是欠收拾!都给我宰了!”


    马蹄声嘶吼,金戈声震耳。


    两批人临时被自动划分成了三批,穿着统一黑衣的“海寇”开始兵刃相见。


    反观简晞这边,因为副统领带头反水的关系,局势略有好转。


    但就算如此,这批“海寇”都不是寻常官兵。


    这些人的身手都是跟随魏曹一起上阵杀敌,训练有素的禁军。而简晞带领的只是锦州的普通官兵,哪里会是这些禁军的对手。


    就算有一半人的加持,这场战也只会是硬战,时间一长,他们随时都可能败。


    日上树梢,闪着金灿的光线射进每个人眼中,刺眼得难受。


    热度上升,额角处的汗珠滚落。


    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迹,视线有些模糊,随后一晃——


    “公主!”


    熊震及时堪堪扶住简晞,却是来不及查看她的状况,便转头抬刀砍向身前人。


    “镫。”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鸣叫。


    简晞心底暗骂,挥剑挡住另一侧不要命般提刀的人,重重往侧边一挥,那人拦腰倒下。


    她面上没表现出情绪,只道了声“无事”。


    为了不暴露行踪,顾砚清和简晞一直都是私下行动,直到前一日为了解决金家才现身。


    时疫并非普通大夫能医治,虽然顾砚清身边携带的医士有办法,但也因为药材的缺乏而搁置。


    本算好了时间,这个时候简俞白该出现了,结果这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鸽她,到现在也还没出现。


    下一刻。


    在灿金的光线中,冷白的刀刃直直刺了过来。


    简晞咬牙,对面人太多,她根本来不及顾及这边。


    身子微侧躲过,她尽可能保证受伤面积在可控制范围。


    “——”


    “啊!”


    比刀剑先落下的,是一声惨叫。


    被一箭穿喉的尸体朝后重重倒下。


    简晞抬眼。


    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人操控着缰绳,一身玄甲,从容负起弓箭,身下骏马朝她所在的人群中冲来。


    马蹄声震耳,首领瞳孔猛缩。


    马上穿着玄甲的人是雁恪,皇后一母同袍的幼弟,皇室三个孩子的小舅舅。


    也是当今大胤的小将军。


    没有援兵到来的喜悦,简晞皱起眉。


    雁恪都到了,简俞白怎么可能没到。


    视线终于得空朝远处看去。


    果不其然,远处林中,清隽如玉的人适时带着一群人冲了出来。


    仿若他们真的是焦急万分的救兵。


    只同样呆在林中的温予柠清楚,简俞白早在那群“海寇”副首领叛变时便已赶到。


    不用多言,简晞只要看一眼男人的样子便知道这人是故意的。


    故意在一边冷眼旁观。


    虽然想骂人,但眼下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两人目光隔空交错。


    简晞和简俞白同时微不可察点头。


    简晞看着身前尽职尽责的熊震眉头微蹙,她早就料到这些人中有人理智尚且正常,只是没想到来了个愣头青。


    竟真打算为自己出生入死。


    这怎么行?


    掌心续起力,朝那人毫无防备的后背袭去。


    这一掌没任何攻击力,只是将他推出了些距离。


    熊震一惊,隔着重重人群转过头:“公主!”


    “我能应付。”简晞一身红衣与鲜血融合,早已认不出两方颜色,“你去帮他们。”


    不远处,是从马上跃下的雁恪,正迈步朝简晞而来。


    而简晞也同样奔着来人而去,只是眼神却不经意扫过那统领旁的小兵。


    小兵会意,将背上一早准备的弓箭递给首领:“老大,我有弓箭,就是现在!”


    “咻——!”


    箭羽撕破场内金属交错的声音,凌空而来。


    “小舅舅!”


    “唔——”


    伴随着一声闷哼。


    朝着雁恪奔来的简晞被那首领正正一箭射中,没如裸露在外的肩头。


    雁恪眼疾手快接起摇摇欲坠的简晞,神色紧绷,“晞禾!”


    “还好……”简晞垂下眼帘,声音小得好像风一吹便散,“还好你们来了。”


    -


    “这公主。”


    在树林间目睹了全过程的温婉收回视线,“对自己下手也是真狠。”


    温予柠垂眸,没有说话。


    简晞在利用她自己,利用她自己公主的身份,利用魏曹手下人对自己行刺。


    从而换取魏家下台。


    从前是简清悠利用魏曹的野心,想要他攻城,自己拉自己下水。


    可现在,简俞白和简晞里应外合。


    这份功劳不但会与简清悠失之交臂,甚至他还会转变成为幕后凶手,一手促成自己皇妹差点命丧黄泉的凶手。


    至于温家也同样如此。


    温负虽然创出了疫病,但疫病却还在可控范围,并不会造成大乱。但瑰血症和西西一众人的出现,注定会与前者截然不同。


    这会直接导致温负被定罪,无论他想找人顶罪亦或是何种借口,他都跑不了。


    可现在,简俞白将计就计。


    他借温负的贼心,让温予柠顶着皇子妃的身份遇刺,先简清悠一步揭开温家罪行。


    不用温予柠自己昭告天下,也不用温予柠替其隐瞒。


    这件事会随着温予柠被亲手父亲设计陷害不径而飞。


    温家会被万人唾弃,而温予柠只会成为被众人怜惜的对象。


    半天得


    不到回应,温婉没好气道:“喂,你不会是想上前去帮他们吧?”


    “我?”


    温予柠从思绪中回过神,有些好笑,“我疯了吗?跑上去挨刀子。”


    温婉咦了声,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


    “啊,”一双手比划了长长段距离,“像你这种正义感爆棚的,这时候不就应该冲上去怜悯众人么?”


    温予柠:“你是看话本看多了吗?”


    “我从不看那东西。”


    “我又不是傻子。”


    女人从远处打斗的画面收回视线,漫不经心。


    “我与他们非亲非故,出去送死做什么?”


    温婉:“?”


    温婉:“……?!”


    “你疯了吗?”


    温予柠转过头看着她,刚要张口,温婉便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张单纯无害的脸皱起眉,压低声,“你若是想要实现你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就管好你的嘴。”


    “这次听见的人是我也便罢了,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你就等着被唾沫淹死吧。”


    温予柠挑眉,拍了拍捂着自己嘴巴的手,示意松开。


    温婉狐疑的瞥她一眼,见她真没争辩的打算才松开了手。


    “你……”


    “你听见也就罢了?”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只是后者明显多了些调笑的意味。


    温予柠撑着下巴,眸中零星笑意溢出,歪了歪头:“嗯,看来婉婉是自主将自己规划在我的阵营了呢。”


    温婉避开眼:“你莫要挑拨我和清哥哥的关系。”


    温予柠恍然大悟,轻“哦”了声,“那你是为何丢下你的清哥哥,来找我这个不熟的亲姐姐呢?”


    “你才不是我姐姐!”


    这一声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语调都没来得及收敛。


    意识到这儿,温婉自己都不由愣住。


    倒是温予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回答,面上笑意不减,没一点恼怒。


    她轻点下头,如实道:“我确实不算你的亲姐姐。”


    温婉没想到真的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一时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


    “所以现在能来说说,为何放弃你的清哥哥来找我了吗?”


    温予柠没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紧追着出声。


    温婉瘪了下嘴。


    她能怎么说?难道说跟在简清悠身边自己的意识就不听话,只有跟在温予柠身边才能正常。


    只怕是这话一出,莫说温予柠了,就连其余人听见都要把她当精神失常。


    可眼下若不答,那依照对面人的性子定然会察觉到异常,这样还不如自己说出口。


    温婉想了想,干脆编道:“最近总感觉跟在你身边我身心会格外舒畅些。”


    这样……


    也算是说的真话了吧?


    本以为这一茬算是过了,结果却见温予柠怔住,而后一脸惊恐。


    “温婉,我是女的。”


    温婉:“我当然知道你是女的。”


    理所应当的语气,温予柠噎住,而后一脸认真。


    “我不歧视,真的。”温予柠一本正经强调,“但我自己不喜欢女的。”


    “我,”


    温婉脸色一红,终于明白她说得什么意思。


    “谁喜欢女的了?谁喜欢你了!”


    温予柠无辜眨眼:“不是你自己说的同我在一起心情就会格外舒畅吗?”


    “这个心情不是那个心情!”温婉被刺激得站起身,满面通红,“而且我就算喜欢女的,也不会喜欢你。”


    女人依旧撑着脸,眸中带笑静静看着她。


    温婉蓦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补充道:“不,不对,我不喜欢女的!”


    “哦——”


    温予柠语调拉长,随后又平静吐出几个字,“那看来你眼光还是同从前一样不好。”


    知道她说的眼光不好是在暗指简清悠,温婉本能想要反驳,只是在话要脱口的瞬间又收了回去。


    先不说周围人多口杂,就现在这种状况,更不能说些恐生意外的话。


    想反驳也反驳不了,温婉只能轻哼了声:“你眼光才不好。”


    温予柠瞥她一眼,眸中情绪一闪而过。


    她没再出声,直到远处战乱快要平定,身后又响起阵马蹄声。


    “你的清哥哥来了。”


    淡淡的声线,却像是在通知。


    温婉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可下意识中就是有些抗拒。


    心下万念俱灰,面上却依旧挂着完美的笑。


    “还有件事同你说。”


    内心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温予柠也不急着催她,只平静道:“你说。”


    眼神扫过远处背靠在足有三人合抱的老槐树边的兄妹二人。


    确认他们中没再有人注意这边的状况后温婉才收回视线。


    她凑近温予柠耳边,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虽然不知你给那宿家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得知父亲战死的消息后竟然还有闲心观察你这边的动静。”


    “但锦州终究是清哥哥的地盘,万事不比黜州,尤其你身边还有两个宿家仅存的活口,你……多加小心。”


    温婉没有明说这当中有多少人的算计,却也算是告诫了遍对方。


    温予柠面上依旧没有刻意表现出意外,反而勾起唇,轻声问:“所以,这才是你今日来找我的目的?”


    温婉离开的背影一顿,却没回头,“随你怎么认为。”


    “…………”


    直到人影彻底消逝在林间,叶子挪了挪屁股,坐到先前温婉的位置上。


    随手摘了片地上的草,在温予柠眼前晃了晃,“你故意逗她做什么?”


    叶子都猜到了,温婉平常那么聪明的人却没意识到。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傻,要么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来不及去想其他。


    那温婉又是属于哪种呢?


    温予柠抬起眼,眸色沉凝下来。


    “你觉得,温婉为何突然中途抛下简清悠,选择来找我们?”


    叶子没听见两人凑到一起说得话,但前半段却是听清了的。


    她迟疑道:“说不定真的是想和你这个‘姐姐’亲近亲近?”


    “不。”


    话一出口,温予柠便否认了。


    温婉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在对方答应黜州合作那会儿,温予柠就有问过温婉愿不愿意回上京后继续合作,对方毫不犹豫拒绝。


    黜州那会儿愿意合作,是因为关乎到了她自己的利益,回上京后也同样。


    那么现在呢?


    现在来提醒自己,甚至不惜说只有接近自己才会身心舒服这种话,又是关乎什么利益呢?


    叶子皱起眉:“那你觉得是为何?”


    温予柠没接话,只轻言慢语开口:“你以为温婉是何时开始不相信简清悠的?”


    “不对。”


    温予柠黑眸微动,神色晦暗,又道。


    “应该是她从何时开始…否认了自己对简清悠的‘爱意’。”


    -


    城墙高处斜插着的旗帜在风中摇摆,方才还明亮的天被黑云覆盖压城。


    秋风裹挟着如万针的雨点坠落,一颗又一颗,最后倾盆而下。


    染得猩红的地板被大雨冲刷,凉意夹杂着痛意入骨。


    这场乱斗不过持续了一个时辰不到,可目之所及已躺满了尸体。


    地上积起的血水,不多时便混杂着浑浊泥水,形成一片血泥淖。


    雨滴坠落,溅起一片涟漪。


    “爹——!!”


    少男少女的声音响起,他们冲了出去,却因为尸首太多被绊倒不知多少次。


    泥淖惊惶般溅起,他们不管不顾向前。


    脚下的血水朝四周绽开,负着欲摧的乌云猝然开出艳糜的花。


    直到又一次被绊倒,少女双膝突然下跪,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二叔……”


    抬眸,挪着膝盖看向周围人。


    一眼扫过,都不需要凑近,她就认出了这些人。


    她这一生太短,短到这十几二十年回头看,记忆里竟然全是这些人,也只有这些人。


    “伯父……”


    “堂兄……”


    “三叔……”


    “侍卫哥哥……”


    “…………”


    好多好多,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家中人的面孔,心下不停祈祷不要出现。


    可事实却是,全都出现了,一个不差。


    宿家上下,全部男丁战死。


    这个认知一出,宿木体内的血液猛地倒流,最后默契般冲上天灵盖。


    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浑身血液冻起,灵魂摆脱出体内。


    “轰隆——!!”


    白光炸现。


    背影瘦弱的人护甲碎裂,一柄长枪贯穿胸背,却是依旧直挺挺的跪于城门。


    比惊雷先一步响起的,是宿木与宿样撕心裂肺的声音。


    “啊——!!!”


    “爹——!!!”


    中年男人并没有当今高官的圆润,长得也并不和善,而今死了也依旧不体面。


    胸前抢锋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体里更是再也流不出鲜血,头颅低垂,半白的乱发掩住面容,一双未来得及闭下的眼球圆睁,死死盯着城门。


    宿木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到父亲身边的了。


    她近乎喘不上来气,她想去抱一抱眼前


    人,想去晃一晃,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爹,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爹,娘已经没了,你明明说过要陪我们一辈子的,你明明说过你最在意的就是你这条老命了,你这个骗子!”


    “爹,我错了,我不跟哥哥走了,我只跟着你……”


    “爹……”


    宿样同样也没有好到哪里,平常板着张脸的人,这一刻近乎无措。


    他甚至无法像宿木那样说出一句话。


    “你明明说过的,你这辈子都是为自己,可这次你怎么能……”


    “怎么能……”


    “我错了,是我自以为是,都是我的错……”


    大雨依旧淅淅沥沥夹杂着惊雷,所有人的哭泣与悲号被掩盖。


    曾在史书上窥见的文字,在这一刻变成现实,毫无防备在眼前上演。


    世家贵族巩固权势下的牵扯,寒门算计之下的真心。一切的无奈在这一息终于得以窥见。


    温予柠视线被雨水打湿,心下的反胃感愈发强烈,不知是因为城下的宿家,还是因为面前一步之遥过于血腥的满地尸首。


    没有想象中的雨水冲刷干净一切,而是雨水中夹杂起地上的血腥气。


    萦绕在周围的,全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似是看出她的不适,温婉尽量屏住呼吸,“我们要不回去吧?”


    身侧的手动了动,温予柠逼着自己从宿家兄妹身上移开视线,侧目。


    “既然这么讨厌,干嘛还过来。”


    温婉:“…………”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牺牲什么的于她而言没什么两样,尤其还是这么多尸首的血腥地带。


    尽管百般不愿,可她害怕自己呆在那个简清悠安排的地方会不由自主,又为了他干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为保万全之策,她三言两语表示自己担心简清悠担心的不得了,顺利打发了那群守着她还不停感动的蠢货后,便立马跑到了温予柠身边。


    可谁知这女人胆子这么大,就这样没什么反应的看着眼前这幕。


    实话是肯定不能讲的,于是温婉在雨中搓了搓发颤的手臂:“我得要看着你是不是要给人疗伤,不能让你抢了我的风头。”


    这话说得极其幼稚,却又在合理之中。


    温予柠却是直直望着她,不说话。


    温婉心下本就发怵,被这么一看更加慌乱,可面上却依旧如往常那般,“怎么。你还要赶我走不成?”


    “温婉。”


    清冷的声音融入雨幕,重重砸在心头。


    这还是温予柠第一次这样叫自己名字,温婉抬眸看向她:“嗯?”


    “简清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你。”


    这句话太轻,轻得近乎要融入雨幕。


    可偏偏温婉就是听见了。


    她面色一白,袖中的手扣紧,不着痕迹扯唇:“什么控制?温予柠你又在挑拨我和清哥哥的关系。”


    “是吗?”温予柠看不透温婉面上的表情,却就是不肯放过她,“可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不爱他呢,温婉。”


    温婉知道她话里指的是自己当时对叶子所说的话,她摇头,双眼无辜。


    “姐姐,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温婉当时敢说这种话,就是笃定了听见的人只有叶子和温予柠。


    简清悠眼里的温予柠讨厌温婉,而叶子又是温予柠的人,所以她们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温予柠轻嗤,这次雨幕中的声音咬字清晰而舒缓:“既然爱他,又何须来找我?”


    “除非……我身上有什么压制得住简清悠的东西。”


    “你疯了吗?”


    胸腔内的心脏剧烈跳动,温婉本以为自己原先意识不听使唤已经足以让人觉得失心疯了,可温予柠倒好,她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她怎么敢的?


    “听好了。”温婉咬牙,“我不管你是不是代入了哪本话本,但……”


    “对。”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温婉思绪一顿,“什么?”


    温予柠迈脚,近乎是抵到了温婉面前。


    温婉想后退,可整个人就像定在了原地,她张口:“我,我警告你啊,我,我不喜欢女子。”


    轻嗤,温予柠俯下身,将先前未说完的话说出。


    “对,就是话本。”


    “你猜猜看,你生活的世界会不会就是一本话本?”


    “控制你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失心疯。”


    “而是你原本应该走的剧情。”


    第83章


    这场秋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乌云渐散,明艳的光线穿过厚重的云层投射在大地。


    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温婉视线涌入城内大批朝外而来的百姓,以及尸海中定立站着的人。


    仿佛某种早已设定好的程度。


    大脑“嗡”一声,全身血液倒流,眼前场景变得虚无又遥远。


    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持续上升,温婉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可她此刻却好像又什么都做不了,整个人呆呆站立在原地。


    终于,血腥味伴随着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捂着腹弯下腰,整个人干呕起来。


    隔着小截距离,一身白衣浸染的人矗立在原地。


    身影微动。


    漫长的时间间隔里,薄垂的长睫处血渍落下。


    那人扯唇,眼帘掀开。


    这一次,再也没了污血的遮挡,视线里景色格外清晰。


    眼底墨色摇曳,似是被不远处堆积的雨水溅落,延伸着朝四周洇开。


    话本么?


    简俞白握着长剑的手未动,原本紧抿着的唇向上,溢出愉悦的笑,在满是尸骸里如玉般儒雅。


    原来是话本啊。


    怪不得,若是话本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若兄长为话本中的气运之子,那么他们便是无所谓的棋子。


    而作为主角幼弟的简俞白,它这颗棋子必然要为兄长铺路,换其圆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么现在……


    简俞白望向那边站着的女子,眼底洇开的墨色退散,转而被兴味替代。


    他如今的妻子,从前与兄长纠缠不分的女人。


    温予柠,又会是这本话本中的什么角色呢?


    在简清悠注意到那头温婉和温予柠情况,蹙着眉迈步走到两人身边时——


    比他斥责声快一步的。


    是带着无尽杀意,直直抵在自己颈侧的剑尖。


    人群中的悲鸣与哭泣声被冷戾的剑光劈下。


    余下满片死寂。


    指剑的人修挺清影,虽然沾染上了些许血色,可抵不住生得眉清骨秀,那一点红生生像是霜雪枝头中多出来的艳糜。


    剑刃已横在颈间,只稍稍面前人用点力,他便能命丧于此。


    简清悠来时并未看见温予柠身边还有个简俞白,偏偏他刚接近,对方就现了身。


    何时起,这人的功力竟已到了这田地。他轻笑,面上仿佛混不在意:“三弟这是……何意?”


    “在临行前我便已告知皇兄锦州状况,我先一步前行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为何直至战乱平息,皇兄此刻才至?”


    简俞白声线温和,手上却没收力,直至看到那人脖颈流出丝丝血迹才停住。


    “锦州知府畏罪自杀,通判为保城内百姓安危举家殉城,”


    “皇兄此举,用意何为?”


    没有被此场面怔住的惧怕,碍于及时赶到的二公主和三皇子,跪地的全城百姓未多言什么,眼里却多了丝显而易见的情绪。


    就连胸腔都跟着起伏。


    简清悠视线不经意扫过被简俞白拉至身后的温予柠,心底道不明的烦躁愈烧愈烈。


    分不清是方才平息战乱后第一眼便望向温予柠,却看见她逼迫着温婉弯下腰。还是此时简俞白挡在温予柠身前,为了一个一个女人公然拔剑相对。亦或是,简俞白当着整个锦州百姓的面故意陷害……


    “三弟这是责怪皇兄?可皇兄………”


    “晞禾!”


    “公主!”


    未说完的话被一声声惊呼打断。


    简晞肩头箭伤恶化,再加之体力过度,晕厥再自然不过。


    可这放在平常百姓眼里,却是犹如洪水猛兽。


    顾砚清给旁边随从一个眼神。


    不多时,早已打点好的人便已带着乌泱泱的人散去。


    简晞晕倒,雁恪不好随意挪动。


    僵持间,顾砚清走到简俞白身边。


    眼神未给剑上人一眼,声线冰冷:“明知锦州战况,却无故延误救援,隔岸观火,以致宿家上下男丁战死。”


    “此举,我相信不用三殿下动手,圣上也自会给出答复。”


    简俞白缓缓掀起眼睫,眼底晦色夹杂着冷意,直直凝视着面前人。


    拔剑相对的杀意依旧并未收敛,剑刃上的血迹愈发明显,可往常那般意外却没出现。


    这是为何呢?


    第一次发现异常是在锦州知府府邸,那会儿他公然放话,话里话外皆是对简清悠的不满。


    而现在,他指剑相对不说,甚至见了血。


    为何呢?


    为何会突然就没了控制呢?


    身侧握在手心的手动了动。


    简俞白垂眸,冰冷的眸低倒映着女子纤细的手腕,撕破了温润的疯戾一瞬退散。


    第一次,在见兄长前他抱着温予柠亲了又亲。


    第二次,也就是现在……


    他牵着温予柠的手。


    原来,只要呆在阿柠身边就没事吗。


    从战乱平息,温予柠出现在城门前时,简俞白便一直看着她。


    只是碍于对方同温婉谈话,他才没上前打扰。


    因着雨水的原因,又因为温予柠刻意压低了声音。


    虽然没有全部听见,却也听到了部分让他意料之外的谈话内容。


    所谓话本,不过就是围绕着男女主感情发展。


    如今市面上,大部分话本都是以女方视角展开,也就是说所谓故事不过以女主角自己的经历编写。


    从前简俞白便觉得这话本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小姑娘对情爱的期待罢了。


    而现在,在话本中。


    作为配角,他不过是触碰了一个女生,原本属于男主角的气运却消逝不见。


    能压制住男主角的是什么呢?毫无疑问是女主角。


    原来,温予柠便是女主吗?


    原来,男主并不是这话本中真正的主角啊。


    白光闪现,长剑带起血珠归鞘。


    简俞白嘲弄的视线撇过对面人,随后毫不留情拉着温予柠转身离开。


    ……


    没来得及看清简清悠的状况,温予柠本能地想牵着温婉离开。


    可女人却不着痕迹避开她,随后抬眸,恢复了一贯高傲无辜的神情。


    她没说话,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可温予柠却就是听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温婉,依旧选择了简清悠。


    这是远在自己意料之外的决定。


    明明温婉清楚自己于简清悠而言是什么,也已经下意识开始避开他,可为何……


    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加紧。


    握着她的人察觉到异常,步伐慢下,垂眸看着她,“阿柠?”


    清哑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温予柠眼眸微动,意识被唤回。


    她挪眼,抬头望向来人:“怎么了?”


    温予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落在眼里实在是太过明显,但简俞白也没过多多问。


    他张了张口,似是真的询问:“阿柠,想回家吗?”


    “什么?”


    温予柠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愣,她在这儿哪来什么家。


    温家虽然称不上什么家,但面上到底也是所谓的母家,只不过这母家也是温芩的母家。


    唯一说得上家的……


    脑中闪过记忆里偌大的府邸与建筑。


    “你知道的,我在这儿没有家的。”


    温予柠顺着脑中闪过的碎片,如实弯唇看向他,“唯一说得上家的,那也是你和我的家。”


    “是吗?”


    这话光听着就让人愉悦,可那人听后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反问。


    温予柠皱眉,她抬起脸。


    简俞白长睫低垂,那双漆眸就这样直直望着她。


    黑色的眸子里是久散不开的浓墨,他没有遮掩眼底的晦色,近乎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又道:“阿柠想过回去吗?”


    默了几息,清冷如玉的脸率先移开视线。


    而后声线淡然,似是在谈论什么常事:“回去你原来的地方。”


    温予柠的身份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不用人多想便能知晓这其中的牵绊。


    接受自己是活在话本里可有可无的配角后,温予柠这个世界之外而来的人也就算不上什么值得惊诧的事了。


    按照原先的话本,简清悠作为男主被温予柠这个女主所救,但这段感情注定不会顺遂。


    简清悠性格使然,他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


    简雍一直未立下储位,此次铲除左相一族便是最好的机会。而温家与左相最是密切,其中作为温家亲生女儿的温予柠自然也就难逃此劫。


    如果简俞白没猜错,这个话本应该是某种虐恋情深的剧情。


    但神奇的是,原本设想好的虐恋突然被人打乱。


    简俞白一早便清楚简清悠对“温予柠”感情,从他命悬一线被救,再到照顾“温予柠”的老者为他而死,简清悠竟真因为往日他自以为无用的愧疚留下。


    没有一贯的使用金银财宝,而是自己贴身照顾,事后更是留下父皇赠予他的归玉给“温予柠”。


    至于“温予柠”……


    从一早简俞白便派人给她传话过——“路边捡得男人要不得”。


    但偏偏这人坚持作为医者的救死扶伤。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既然“温予柠”坚持,那他不介意成全她那份坚持。


    可偏偏在破局之际,他中了温婉下的毒。


    更巧合的是,竟莫名其妙和未来的“嫂嫂”染上了关系。


    虐恋话本有没有这么狗血他不知道,但现在的温予柠绝不是从前的那个“温予柠”。


    温予柠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现在的她从不是多管闲事,善心随意散发的人。更是从一开始便已经划分清了简清悠和她的关系,并放言救下简清悠的不是自己,而是温芩。


    恰恰都姓温。


    温予柠从前对简清悠厌恶神情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


    简俞白想,这一切或许太过于巧合,但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有那么一个姓温的,话本之外的人,穿到了他们的话本里,并替代了先前的女主,甚至改变了原先的剧情。


    至于原女主……


    简俞白想,这便不是自己该想的了。他只要确认温予柠安然无恙便好。


    “我…………”


    温予柠虽然因为温芩的缘故穿越,但她本就不是温芩本人,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身份。


    简俞白能猜到这其中关联太正常不过。


    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光明正大问起这一问题。


    没有过多弯弯绕绕,他甚至没有问为何会代替温芩,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是简简单单询问想不想回去。


    想吗?


    温予柠这一生说顺遂也不顺遂,可说不顺遂也顺遂。


    父母离异,父亲看她不顺眼,但因为还有莫家两位老人,和母亲给自己留下的钱款,在吃穿住行上她并未受什么过多委屈。


    唯一难受的,无非是有时挨莫长林打骂。


    在莫长林去世,刘永萍入狱后,温予柠的生活一直处于三点一线的状态。


    ——家,学校,医院。


    说不清这样的生活到底算不算得上快乐,只是……像是某种机械式,刻入脑海里的活法。


    她要活得光鲜亮丽,活得让爷爷奶奶在天之灵安心,活得让莫长林在地底下看着,看着她是如何走阳光大道,更要让监狱里的那位看着,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上位…………


    至于所谓的母亲。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有时的确在想,是不是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那么那个离开的背影就能回头。


    哪怕那么一眼。


    可是这些都没机会了。


    穿进这本书后,温予柠说不上到底是难过多,还是失落。


    但截然相反,有的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温予柠一直都清楚,她对莫长林和刘永萍的恨从来没有因为所谓得到“惩罚”后减轻。


    可穿越来了以后,那块一直压在自己肩头的重量,就好像突然消失。


    她不用再思考那么多,不用再对幼年那道离开的背影给予希望,也不用再对爷爷奶奶愧疚,更不用再想要怎么把对莫长林和刘永萍的恨来惩罚另一个活着的人。


    学医这条路看着光鲜亮丽,可温予柠最清楚,自己这条光鲜亮丽的路早已被亲生父亲的鲜血染红。


    在清楚知道什么样的器具能精准刺穿伤害人体部位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人递刀。


    可说来也好笑,本是用来杀人的医术,此刻也真的可以拯救千千万万个人。


    这么久了,自己本就死了。


    所以回不回得去这个问题,温予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


    但如果可以回去的话……


    温予柠看向远处,无尽的哭声里,她的目光落在城门下被长枪贯穿,黑发中穿插着白发,跪得笔直的中年男子。


    明面上是伟大牺牲的通判,可骨子之下却是踩着数万条


    无辜性命苟活至今。


    阖了下眼,温予柠吐出口气,眼眸已恢复了先前的清明。


    声线轻缓:


    “如果能的话。”


    “当然要回去。”


    不回去,又该怎么让那两人受到惩罚呢?


    她对那两人的恨从头到尾都没有释怀一说。她要用她的一生,让莫长林在地底下也死不瞑目,至于刘永萍,她同样要她生不如死。


    喜欢光鲜亮丽?


    那她就偏要折磨她在监狱里苟且偷生一辈子。


    “这样吗……”


    简俞白望着女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冷意,眼睫垂下,好看的眉眼在看不见的地方微皱。


    “可阿柠方才犹豫了。”


    温予柠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想叫人忽略都难。


    不清楚到底是何事能叫她如此,但总归她不想说,那他便也不多问,只俯在她耳边的声线温柔中透着某种愉悦。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阿柠是因我而犹豫。”


    “………?”


    “!”


    四目交错一瞬。


    温予柠眼睫抖了下,近乎是下意识甩开那人握着自己的手。


    她挪开视线,没管简俞白的反应,抬脚便朝城门方向而去:“我去看看宿样和宿木——”


    话还没说完,迈出去的步伐边被人生生拉了回去。


    简俞白的动作太突然。


    温予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直直撞进他怀里,清冽的松木香混着着淡淡的柠檬味萦绕在鼻息。


    大概是周围人太多,也大概是简俞白第一次做这样的动作。


    温予柠在昏暗中眨了下眼,而后小幅度抬起头。


    她没有挣扎着挣脱开。


    清澈干净的眸子就这样看着他,懵懵的。


    难得见温予柠愣神,简俞白轻笑,而后低下头。


    “我有没有说过……”眼里的晦色混杂着笑意散开,声线清哑缓和,“阿柠每次心思被猜中后,就喜欢跑开。”


    说好听了是跑开,说难听点就是逃避。


    “———”


    温予柠没想到这人会再次点破,她停了几息才移开视线,语气平常。


    “有吗?”


    简俞白挑眉,嘴角噙着笑:“阿柠觉得呢?”


    这话说得低哑而轻,没有过多反问指责的意味,反而有种纵容而无奈。


    就好像是对自己深爱的……


    想到一半,温予柠眼皮重重跳了下。


    她莫不是疯了。


    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温予柠并不是第一次听他称呼“阿柠”,只这一次觉得耳边烫的可怕。


    将思绪一点点收起,她平静从简俞白手中抽出,而后后退几步,直到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正常范围。


    “我没有跑。”顿了下,温予柠又皱着眉纠正道,“也没有躲。”


    掌心处似乎还保留着女子指尖擦过的温热,简俞白淡淡收回手。


    似是随意摩挲了下,他没再逼问:“嗯,阿柠是因为太过于担心宿家两个孩子。”


    温予柠:“…………”


    扫视了圈周围,雁恪手下的人已经有条不紊地着手搬运处理地上的尸体。


    至于简俞白和温予柠这边,正是战场之外的一个小角落,并未有人过多关注。


    没有过多思索,她挪了挪,将两人距离重新拉进。


    而后扬起脸,语气认真:“简俞白,你是在吃醋吗?”


    得知宿样和宿木是宿家人时,温予柠本就存了利用的心思。


    可哪知那日清晨简俞白会先一步点明。


    不论两人私下感情如何,至少明面上他们是夫妻。


    所以在简俞白光明正大说出这句话来时,温予柠很没出息的选择了不说话。


    本以为这次简俞白会反驳,哪知这人点了头,没半点遮掩应下。


    “才发现啊。”


    “阿柠,我就是吃醋了。”


    简俞白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薄唇勾起,垂眸望向她。


    “其实我不想明说让你有负担的,但偏偏被阿柠发现了。”


    男人这话说得极其周到,只是手却极其不老实,他自然地用手指挑了挑女孩垂着的手,而后勾住。


    “阿柠,我吃醋了,怎么办呢?”


    温予柠:“———!”


    身子僵了瞬,面上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只是在最后一刻又被温予柠生生止住。


    似是了解她此时所想,那人勾着她的手晃了下,善解人意道。


    “这次就算………”


    也就在这一息,温予柠突然向前贴近,近乎是直直撞了下简俞白的下颚。


    未说完的话生生止住。


    不需要简俞白多说什么,温予柠微微踮脚,扬起脸。


    轻吻上眼前突出的冷白。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被温予柠轻轻一碰,简俞白喉间便已溢出一声闷哼。


    耳根迅速爬上红晕,原本只是轻握着的手收紧,连带着气息都乱了几分。


    “你……”


    许是皮肤太白,随着两人的动作,脖颈处漂亮的喉结多出了抹淡淡的粉,随之滚动。


    温予柠微不可察皱眉,是她亲的太用力了?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的反应。


    她重新站回身,清澈的眼眸倒映着那人的身影。


    “这个,算做补偿好不好?”


    “别吃醋了,简俞白。”


    第84章


    宿家一族监守自盗,监察之责尽失不说,竟助纣为虐协助知府与魏家沆瀣一气。


    但好在,宿家及时悬崖勒马,用性命为代价,得已拖延住时间,保全城内百姓安危。


    至于独留下的两条血脉,温予柠虽然不清楚最终是何结局等着他们。


    道到底有了举家殉国的美名,总不至于丧命。


    吐出口气,她伸手按在两人肩膀。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温予柠淡淡开口。


    “哭解决不了问题。”


    “宿通判留下来的许多事,还等着你们处理。”


    “姐姐……”


    宿木回头,尽管早些时候便被温予柠告知宿家人出城的战况,尽管想到最坏的情况……


    可她唯独没想过父亲那样惜命的人会真的放弃自己。


    少女稚嫩的脸庞挂满泪水,毫不狼狈。


    她下意识抱着女子,哭声嘶哑。


    雁恪手下官兵抬运尸体马上就要到这边,可宿样依旧一言不发只笔直的跪在宿通判身侧。


    温予柠拉着宿木起身,转而垂眸看向少年。


    “宿通判乃至宿家上下战死,是想换来你和宿木的后生。”


    “而不是想看着你颓废于此。”


    不是责怪,也不是安慰。


    只是在陈述事实。


    宿样红着眼抬起头,泪水无意识滑落。


    模糊视线里,一只漂亮的手闯入,在阴雨缠绵下犹如晴日下透亮的白玉。


    与周围格格不入。


    宿样依旧没动作,直到那只如玉般的指节动了动,头顶传来女子清婉的声音。


    “愣着作甚,还不快起来。”


    鬼使神差,宿样抬起


    手,放了上去。


    温热的手心包裹住他满是鲜血的手,不用宿样用力,那只手率先蜷紧,而后用力拉着他起身。


    站起身的瞬间,他便快速挣脱那抹温热。


    可宿样跪久的原因,双腿发软,不可控制的朝旁边一倒。


    温予柠眼疾手快,先一步伸手扶住少年。


    叹了口气,玩笑道:“我是病毒吗?就算再不喜欢,也得站稳再挣脱吧。”


    “我,我没……”


    宿样的声音越来越轻,平日里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被泪水打湿,此时难得窥见浮现出的局促。


    只是下一刻,似是察觉到不远处投射而来的视线,宿木没回头,只是触及放在自己身上那只白细的手时,迟钝一瞬终究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不是——”


    话没说完,头顶便突然被人揉了揉。


    宿样怔住。


    温予柠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轻笑声:“终究还是个孩子。”


    宿样这次没再躲开,只是伸手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木着脸。


    “过几日我便已弱冠,不是孩子了。”


    温予柠有些好笑,颔首:“嗯,那也得等一月之后。”


    宿样一怔:“你怎么知道?”


    说完这话,又不由想到晋城医馆温予柠点破他身份的那日。


    也是,连这些都能查到,一个生辰又有何难?


    温予柠见他又不说话,便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


    她也不多做反驳,只抬手将手心的帕子递给他:“擦擦吧,男子汗大丈夫哭哭啼啼总归不像话。”


    带着女子清香崭新的手帕被强制塞到手中,宿样捏着的动作紧了紧。


    等他回过神想将帕子递给来人,那人却已背了身,正弯着腰用另一块手帕给宿木擦泪。


    “别哭,宿通判那样惜命的人之所以选择赴死,就是为了你们好好活下来。”


    “木木若是再哭,他会伤心的。”


    “木木是想要让他伤心吗?”


    “…………”


    从前在寺庙内清冷淡然的人此刻柔着声,正一遍遍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宿样眼睫颤了颤,终究是垂下眼。


    本捏着帕子伸出的手收回,下意识的将带着清香的帕子收起,而后从胸口处拿出自己的帕子擦起脸上的泪。


    -


    修长分明的手带着微凉的温度,一点点擦过白嫩的指节、指缝。


    简俞白皱眉,声音不满:“怎么沾了这么多血。”


    话虽这样说,可动作却格外轻柔。


    温予柠有些无奈又好笑,她看着自己早已看不见血迹的手,抬起眼。


    “好了,没有了。”


    简俞白非但未松手,反而握得紧了又紧。


    垂眸看着干净白皙的手,浓密的睫羽遮挡了眸低的愈发深沉的墨色。


    简俞白摩挲着女子纤细的手腕:“脏死了。”


    这还是简俞白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种带有个人情绪的话。


    温予柠听见也不恼,只不解的“嗯”了一声。


    闻言,简俞白将情绪压了下去,松开手,淡淡道。


    “阿柠的手不应该沾血。”


    不论救不救人都不重要。


    只是她理应清清白白,不论是什么血,都不能沾。


    听见这话,温予柠愣了愣。


    血吗?


    她早就沾了啊。


    很快从思绪里回过神,她扯唇,似是安慰:“这血与我并未有关联,没关系的。”


    “不是这样的,阿柠。”


    简俞白摇了下头,清缓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无论有无关联,你都要岁岁无虞,与世长宁。”


    “至于这些污秽之物还不值得沾你的手。”


    头一次听人说出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温予柠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入戏太深,自己都把自己给骗了。


    她抬眸看着他:“什么是污秽之物?”


    “简俞白。”温予柠轻唤了声他的名字,有些好笑,“若是我说,我选择学医这条路就是为了亲手解决这些污秽之物呢?”


    “当然可以。”


    简俞白清楚,温予柠也清楚,这句话是明晃晃的试探,也是警告。


    试探的,是简俞白底线。


    警告的,是告诉简俞白她并非纯善之人。


    “我知道的,阿柠有自己的报复,也有能力。”


    “但我想说的是。”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阿柠。”


    “不需要脏你的手。”


    “我会替你亲自动手。”


    “!”


    温予柠心下一栗,下意识便要往后拉出两人的距离。


    只是到底还是被理智抢先一步控制。


    简俞白在城门前的话还一遍遍回响在耳边。


    这人的观察能力太强,她注定不能再躲,也不能再漏出丁点破绽。


    两人从遇见起便是始于算计,温予柠何其清楚,正是清楚,她才觉得以简俞白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如此。


    有些话听听就好。


    眨了下眼,她看着他,故意道。


    “那如果我是无理由就要杀一个人呢。”


    “你也要替我动手吗?”


    简俞白漆黑的眼底酝起笑意,好看的眸子尽是柔色。


    “阿柠,你觉得可能么?”


    温予柠被他这一笑问得愣住,不由皱了下眉,“为什么不可能。”


    “我是希望你如此。”


    “可是你不是啊,阿柠。”


    简俞白没做任何动作,只近在咫尺的黑眸里倒映着女子清晰的身影。


    “我记忆中的温予柠爱恨分明,恶之所恶,好之所好。”


    “明明万事都是以自己为先的小姑娘,却会因为西西一众人的遭遇而改变主意,甚至不惜付出自己性命。”


    温予柠想反驳,她只是因为温芩口中的积分,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黑户,只是为了……


    太多种借口,偏偏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想,总归在简俞白眼中,这样的自己也更好行事。


    只是下一秒,本一直规规矩矩的人蓦地凑近。


    倒映着女子身影的黑眸泛起波澜。


    伴随着雪后青柠的气息扑面而来,简俞白缱绻的声线夹杂着几分深意。


    “只是有时候我也很好奇。”


    “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究竟为何心思会如此矛盾?”


    -


    “温予柠,你听见了没?”


    “嗯?”


    温予柠从面前冒着氤氲的茶水中抬起脸,掩饰般抿了一口。


    “你放才说什么?”


    温婉:“…………”


    合着她说的话,对方根本一句没听。


    “你真是,怎么我一来见你就心不在焉……”温婉无辜的眼眸微动,“不会就因为我选择简清悠伤心欲绝吧?”


    “不是。”


    难得的,温予柠并未与她多做贫嘴,无奈扶额道。


    “你来找我究竟何事?”


    “诶——!”温婉见她这样,难得提高了些声音,“之前可是你答应我合作的,我都把药方给你了,你不会要毁约吧。”


    温婉说得是先前被叶子绑架那会儿应下的交易,她帮温予柠一齐研究出瑰血症的药方,而温予柠同时也要将两人合作的功劳一齐摆出来。


    考虑到锦州战况,温负手下医官院的人一早便已出发,此时前前后后差不多都已抵达锦州。


    虽然有人对温予柠表示不满,但又碍于温予柠的身份,以及另一部分在黜州被温予柠治好肺痨的官员,和治好的瑰血症传闻,不得不偃旗息鼓。


    温负春日宴时便把温家大部分医馆给了温予柠,但到底时间太短,她根本来不及全部了解。


    但好在锦州这一部分医馆的人还算老实。


    从昨日进城起温予柠便一直忙着查看各个百姓的病情,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


    直到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温婉又约她谈话,莫名的脑袋一放空就想到了昨日的事。


    伸手捏了捏眉心。


    温予柠叹了口气,淡然的脸上难得爬上疲倦。


    温予柠并非迟钝之人,简俞白过往种种,从未有所遮掩。


    每一句话,每一步,近乎都是明目张胆朝着自己来。


    而如今,自己竟然真会下意识去想着他这些动作之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温予柠必须趁着这点情绪刚冒出头给掐死。


    “温予柠!”温婉并不清楚她此时所想,只是看着对面人表情便下了判断,“你不会真要反悔吧?你……”


    “没反悔。”


    温予柠挪开放在眉心的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神情。


    “我只是以为你不会过来了,毕竟简清悠和温负手下不也有负责的部分么?”


    温婉一噎,没好气道:“跟着清哥哥和父亲肯定免不了别人口舌,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温予柠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实诚,挑眉,问出了先前的疑惑。


    “既然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为何还一定是简清悠呢?”


    “…………”


    本轻松的空气在这一瞬变得落针可闻。


    在温予柠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对面人动了动,茶水的热气升腾。


    明明只是方入秋不久,可对面人纤长的睫羽处却好像凝聚起了露珠。


    “因为他是简清悠。”


    因为是他是简清悠,是当今大皇子,是最有可能得到太子之位的人。


    温予柠看着她,突然愣住。


    是啊,温婉这样死心塌地是因为简清悠有可利用之处。


    那自己呢?自己有对简俞白有何利用之处呢?


    在温予柠原本的计划里,此行结束,简俞白也差不多痊愈,自己便能全身而退。


    这其中,自己对简俞白而言需要利用的,无非是可以医治好他的医术。


    可现在,简俞白明明离痊愈已不算远。


    为何还会对她如此呢?


    空气凝聚半晌,温予柠终是垂下眼逼迫自己不再想。


    而后朝温婉道:“随你。”


    “医馆一部分是由叶子和温眠管,你去找她们当中任何一人便好。”


    “她们自会给你安排看诊房间。”


    “…………”


    温婉见她依旧心不在焉也不戳破,只是离开前压下声,意味深长:“你倒是信任这些人。”


    -


    简晞中的伤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


    可就是如此,也活生生昏迷了一夜。


    因着她还清醒时的坚持,于是给她治伤的人也就成了温予柠。


    此时才方方苏醒,温予柠便连忙将手中药物趁机递到她嘴边,后又从一旁拿起水方便她咽下去。


    直到确认人彻底服用下去,温予柠才放下手中的瓷碗。


    在来人嬉笑着要开口前,温予柠先一步道:“公主未免太胡来,箭上的迷药虽不致命,但药量稍有不慎便极其伤身。”


    “诶呀,没……”


    简晞声音还有些嘶哑,一开口听到这声线她当即嫌弃似的皱了下眉。


    却在触及温予柠板着的脸时又顿了下。


    “都说了我不喜欢你称呼我为公主。”


    眼见着人的脸色依旧没好转,简晞只好再次改口。


    “我知道你们这些身为大夫的毛病,你就当做我给你上次无辜被绑架赔罪好了,好不好?”


    依旧得不到回应,简晞有些心虚。


    “本公主从不哄人的,我都给你赔罪了诶。”


    “你就不能给我个台阶嘛?”


    平日张扬明媚的脸此时素面朝天,明明因为受伤一张脸白得病态。


    却面对着自己时又是一副灿烂的笑颜。


    温予柠终是低下眉,无奈道:“晞姐,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两根细白的手指捏住榻边人袖摆,晃了晃。


    “诶呀,知道了,我下次绝不会再这样。”


    简晞柔着声,眨了下眼,“小舅舅向来警觉,我这也是为了不漏馅嘛。”


    雁恪是雁家老来得子,虽然足足比雁展仪小了十岁有余,却是早早便从军驰骋沙场多年。


    这些小伤定然会被他看出破绽,出于万全之策,简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箭端处抹些药。


    ……


    没说几句话的时间,简俞白便同顾砚清走了进来。


    简俞白一进门看到的便是简晞揪着温予柠的袖摆,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他皱起眉,“简晞,你在做什么?”


    简晞收到他冰冷的视线,自觉松开抓着衣摆的手。


    随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你姐我现在是病人,要不要对病人这么大的防备心啊?”


    简俞白扯唇,眸中似是嘲讽,却也懒得与她多话。


    看了眼温予柠手中拿着的瓷碗,自觉伸手接过放到一边的小桌,而后温声开口。


    “喂药这种事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先前简俞白同简晞谈话温予柠不是没有见过,可今日这样剑拔弩张,她还是第一次见。


    尽管清楚皇家这三个孩子没有什么多余的兄妹恭维,可温予柠还是张了张口。


    “简俞白,我现在是大夫。”


    大夫理应照顾病人。


    听懂温予柠的言外之意,简晞素白着脸得意的朝他扬了扬眉。


    男人看都没看她,轻哂:“她皮厚,死不了,让医馆内其他人来就好。”


    简晞磨牙,她就知道这人彻底恢复后绝说不出什么好话。


    “好了。”


    赶在简晞要张口前,温予柠拍了拍他,“公主现在还病着,那迷药的计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况且医馆里众人都有各自的职责,我本就是负责公主,理应我亲自动手。”


    “咎由自取。”


    简俞白淡淡吐出四个字,随后对上温予柠神色又改口解释道。


    “照我们先前的计划,简晞手上还有母后留下的亲卫,前一晚她带着这些亲卫足够抵挡第一批‘海寇’。”


    当第一批人看见简晞后自会向上禀报有变故,第二批援军足够可以拖到简俞白前来。


    可简晞偏偏要让宿家那群蠢货出城,直直等到魏曹的第二批援兵。


    “简俞白!”


    简晞气得直起身,咬牙。


    “所以这就是你在一旁观战的理由。”


    “既然你选择违背原先的计划,那就应该想好结果。”


    “是,我是可以负责。”简晞道,“那那些无辜士兵呢?你就活生生看着吗?”


    “这应该是你想的,并不是我。”


    简俞白黑眸平淡,明明是温润儒雅的语气却格外冷,“因为一个宿家,你的决定导致了他们丧失生命。”


    神奇般,这样一句话落下来简晞垂着眼没再吭声。


    反倒是温予柠低声喝了遍简俞白的名字。


    听见这声,男人本清淡的神色变得极为无辜,眼底浮现委屈。


    “阿柠,你为了她吼我。”


    温予柠:…………


    视线瞥了他一眼,却似是无奈:“你别说话了。”


    气氛沉默下来,就在温予柠要去拿桌上未服用完的药时——


    熟悉的手先一步出现在视线内。


    修长如玉的指节拿起桌上的药碗,随后抬起。


    温予柠并不觉得简俞白会好心到喂简晞药,当即便想要出声。


    下一瞬。


    拿着药碗的手却递到了另一边一直未开口人的身边。


    “你喂她?”


    “———”


    “———!”


    温予柠不可置信,甚至忘了做出反应。


    同简俞白的淡然温润不同,顾砚清面色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从温予柠的角度看去虽是侧影,却也挑不出丁点瑕疵。


    此时那双黝黑的眸子淡淡掀开,冷得冻人,更没一点情欲。


    他没开口,却是平淡接过简俞白手中的药碗。


    温予柠:“?”


    就连一直沉默着的简晞都有些意外,却是拒绝道:“不用——”


    简俞白视线似是随意一扫,榻上人一只包裹着像粽子一样的手,另一只手则是因为肩后的箭伤被固定。


    不等顾砚清开口,简俞白便已经替他先一步道:“你另一只手废了没事,可我还不想阿柠又为你费神。”


    说完这句话,已经坐到温予柠自觉让出位置上的人,从吹药的动作中缓缓抬眼。


    收到这视线简俞白也不恼,只似是对对方的回应,轻嗤了声。


    两人无声息的互动简晞并未看见,只配合的喝了口榻边人递过来的药后,硬着声道:


    “你最好,别有一天,自己麻烦温予柠。”


    “放心。”


    “不会有那么一天。”


    等简晞喝完药,顾砚清便已离去。


    同一时刻,守在房门外的人便匆匆进来禀报。


    “殿下,雁将军来了。”


    -


    短短一夜时间,雁恪忙着审问追查魏曹手下的人,直到这日日中才差不多收尾。


    一收到简晞苏醒的消息,便立马又马不停蹄赶到医馆。


    虽是一夜未睡,雁恪脸上却并无疲惫之色。


    三十几岁的人正是散发男子魅力的时候,因为常年在外的原因,雁恪面色有些黑,五官轮廓却是格外清隽。


    温予柠算是明白简俞白的样貌是跟谁了,雁展仪本就长得端庄大气,而简雍不知是否因为天子威严面上总是带着些锋芒。


    至于简俞白,却是恰好融合了雁展仪和雁恪,一张脸清凌温润,如氤氲散后的清潭。


    心下虽是这样想


    ,温予柠面上却是跟着简俞白一齐唤了声小舅舅后便默契退到了一边。


    哪知雁恪问完简晞情况之后,便站起身停到了自己面前。


    雁恪该是审问犯人才结束便赶了过来,身上都是一股血腥味。


    温予柠试探着抬眼,乖顺道:“小舅舅怎么了吗?”


    雁恪习惯性先抬起手摸摸小姑娘头,却又突地想起面前人并非简晞,不是自小便与自己打成一片。


    只怕这一举动一出,便吓到了人就不好了,于是收回手改为:“这几日辛苦你了。”


    温予柠正要客套回话,就听雁恪又道。


    “简晞是个不省心的,药苦了便耍赖不喝,伤口痛了便抵死不敷药。”


    “锦州疫病的情况……也的确超出了我先前所预料的情况。”


    “但无论是以上哪种,都辛苦了。”


    温予柠一愣,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有人对自己说这话。


    她笑了笑,面上不显:“小舅舅多虑了,这本就是我作为大夫的职责,况且医馆那么多人,大家都一样。”


    雁恪来之前便已经听姐姐说过温予柠,如今一看,只比雁展仪说得更谦逊。


    本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怎么就担任起这些人命关天的事了呢。


    叹了口气,雁恪道:“你们都辛苦了。”


    话刚说完,简俞白便隔在两人中间。


    雁恪:“?”


    简俞白皱了下眉,实诚道:“小舅舅,你身上血腥味太重了。”


    “是吗?”听见这话雁恪也不恼,反而真滴低头嗅了嗅,“应该是我之前……”


    话到一半,视线触及简俞白身后人又顿住,随后笑了起来。


    “好啊,你小子会心疼媳妇了。”


    温予柠:“…………”


    这小舅舅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正想着怎么离开,雁恪手下的人便匆匆进来跪下禀报:“将军不好了,西街处大批人急性出血。”


    顿了下,继续道:“据说是……瑰血病。”


    众人面色一变,心下却是各怀心思。


    温予柠身侧的手不由收紧。


    西街……正是先前简俞白同她说得遇刺的地方。


    温负还真是——


    好不留情面的想拉她这个亲生女儿下水啊。


    在雁恪的目光下,简俞白的掌心握住温予柠的手,一点点将她攥紧的手打开,而后十只交叉。


    不需要温予柠多说什么,简俞白便已经道:“小舅舅,让我陪阿柠前去吧。”


    “不行!”


    雁恪当即便变了脸色。


    “谁都可以去,唯独你们不行。”


    简俞白淡声:“阿柠可以治瑰血症。”


    “我当然知道。”


    黜州的事迹广泛流传,雁恪怎么会不知道,但他还是拒绝道。


    “就算小柠能治,那也得等我派人前去核查了以后再去。”


    清楚雁恪这是关心她,想让她先往后站。


    可温予柠还是挠了挠简俞白手心,随后轻声开口:“小舅舅,我是一名大夫。”


    “那也不——”


    “小舅舅见过战场上畏手畏脚的士兵吗?”


    温予柠眨了下眼,


    “大夫自当身先士卒,而不是躲在树荫之下。”


    ……


    雁恪最终还是松了口,放了行。


    目送着两人背影离去,他一时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只慢慢叹了口气。


    简晞嚼下口中那人一早留下的饴糖,也不知道顾砚清这样的人怎么还会随身带着糖,真是稀奇。


    见雁恪半天盯着早已离开的身影,她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小舅舅人都走了,还看呢。”


    “唉。”又叹了口气,雁恪收回目光,“两个人都是倔脾气,真不知道聚在一起是好是坏。”


    “我猜……是好。”简晞眯眼,笑得没心没肺。


    “这哪是你猜好就好的?你懂什么。”


    “哦,我不懂。”简晞又往嘴里丢了颗饴糖,捧着脸道,“你这个三十多还未结婚生子的孤寡老人懂。”


    早就习惯这人贫嘴,雁恪摇头,“那你倒是找个好人家,别整天养那些无用的面首。”


    咯吱,咯吱。


    嘴里的饴糖被简晞咬碎,她眯着眼:“说不定我明日便真找一个,吓死你。”


    雁恪没好气睖她,摆摆手不说话。


    半晌,简晞似是随口问道:“舅舅,魏曹此番谋反,枢密使的位置是不是就该到你了?”


    女子眼眸清澈,笑得单纯极了。


    雁恪无奈摇头,也不与她计较:“想说什么?”


    “嗯……”


    “就如果温予柠想入朝为官。”


    简晞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啊。”


    “你会支持吗?”


    -


    “所以,魏曹退位后让小舅舅顶替,也是你们一早就设计好的?”


    前往西街的道路格外清冷,家家户户似是都为了不被传染紧闭窗门。


    简俞白点了头,也没瞒着温予柠。


    “魏家早就该下台了,只是还没找到适合的机会。”


    “小舅舅虽是武将,却也极其痛恨当今男女地位。”


    温予柠愣住,她下意识追问:“为何?”


    扫过街角落下的黄叶,简俞白压低声。


    “小舅舅至今未娶,便是因为一女子。”


    雁恪年少时便与心爱之人相识,后来他们约定好,只要他打了胜战回来便风风光光迎娶那女子。


    可没想到的是,那女子家中突逢意外,一遭落魄。


    为了保障家中父母,女子不得不自己把自己送到青楼,用那点微薄的钱财供父母活下来。


    她甚至都想好了,要好好的活下去,活着等雁恪回来。


    可偏偏……


    温予柠心下一紧,简俞白握着她,继续道。


    “她的确坚持到了小舅舅回来的那日。”


    “就在小舅舅班师回朝的清晨。”


    “她被林家小儿子看上,林家小儿素来以玩弄女子为乐。”


    “


    那女子事事顺从他,为的就是不惹恼对方,可是没用啊。”


    “到了对方的眼中,就变成了她是婊子,是求着他,是犯贱。”


    温予柠喉间哽住,半晌才开口:“那小舅舅见到她最后一面了吗。”


    “没有。”


    简俞白依旧语气平淡。


    “小舅舅赶到的时候,那女子身子已经变凉,睁着眼死不瞑目。”


    “而因为那男子的描述和谩骂,小舅舅第一次在战场之外见了血。”


    “也因此,小舅舅至今都在自责。”


    “自责他当初为何要拖延,为何不早早下聘礼。“


    “也为何因为所谓的男女有别,为了保障那女子名声而不对外宣传,或者将两人的喜事告诉母后和父皇。”


    温予柠垂着的眼颤了颤,“所以……小舅舅才至今都是将军的身份。”


    将军上战场九死一生,雁恪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


    “嗯。”简俞白点头。


    “那……为何如今小舅舅又愿意担任枢密使一职了呢?”


    “因为你啊。”


    简俞白垂眸看着她,眼底酝起笑意。


    “因为你让他看到了希望。”


    温予柠一愣,“什么?”


    “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简俞白一字一顿,“也可以自己有一番事业,与男子并未有所两样。”


    温予柠没说话,她并未与简俞白提过自己打算入朝,可他却猜出来了。


    “阿柠,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要什么。”


    简俞白捏着她的手勾了勾,停止步伐,弯下腰。


    “只是想告诉你——”


    “这世上许多事、许多人并非我们表现看到的简单。”


    “或许有些事的真相并不是眼前所见的那样。”


    “也或许,身边的人也并非你以为的模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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