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空渐渐被染成温暖的橙色。
青砖院的果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绽开的小花苞星星点点。
乡村人家到了做晚饭的时间,炊烟袅袅。空气里伴着淡淡的饭菜香气。
干活的人们赶着集体牛羊悠闲地回到圈里,偶尔传来呼唤孩童的声音。
灰尾喜鹊仿佛知道这里有喜事发生,蒲扇着翅膀叽叽叫着。对于报喜官的到来,青梅打算好好招待。
“我不去喂!”赵小杏把青梅给她的半碗苞米碴重新放到灶台上,趁喜鹊没飞到附近,赶紧把灶台前的窗户关上。
青梅正在把锅里中午没吃完的菜热一热,这时候没有冰箱,绝对不可以吃隔夜菜。
“怎么就不去?”青梅抬着下巴说:“那你热菜,我过去喂。”
青梅端起碗要出去,被赵小杏一把拦住:“你跟我一伙儿的,出去找死啊你。”
青梅莫名其妙地说:“我就喂喂喜鹊。”
赵小杏哭丧着脸拽着青梅的胳膊说:“那算什么喜鹊?那就是战斗鸡,还是战斗型大野鸡!”
青梅见她满脸遭过的表情,试探地问:“有过节?”
赵小杏说:“过节大发了,它们的窝都被我掏拆迁了。”
青梅恍然大悟,赵小杏从前吃不饱饭就喜欢掏树缝,掏完人家的过冬粮,又要掏鸟蛋,可不是过节大了。
不过赵小杏见灰尾喜鹊过来,吓得缩着脖子,这属实有些夸张。
青梅将信将疑。
赵小杏看她还端着饭碗,气不过说:“不相信是吧?我现在出门给你看,那野鸡有多记仇。”
赵小杏走到门口,从后面掀起衣服盖在后脑勺上,接着打开门,飞快地跑出去。
青梅趴在窗户上看着,开始灰尾喜鹊没看到赵小杏出来,还在跟青梅买好讨苞米碴。
听到声音后,嘎一声,蒲扇着翅膀起飞,追着赵小杏就过去了。
青梅不知道赵小杏为什么要把后脑勺抱住,后来见灰尾喜鹊追着赵小杏的后脑勺啄,还是往死里啄,她总算明白赵小杏为什么后脑勺有一块秃斑原来毛都被它叼了。
赵小杏跑了几步,惨叫两声后,往回跑。
屋里陪着奶奶说话的顾轻舟出来,看到赵小杏被一只大喜鹊追着叨,开门快步出去伸手抓着半空中的灰尾喜鹊按在地上。
赵小杏吓得白眼仁都要翻出来了,灰尾喜鹊几代鸟的血海深仇让它即便被顾轻舟按着,还是拼命蒲扇着翅膀嘎嘎叫。
“小心你的手。”
青梅想笑不敢笑,刚想出去帮忙,抬头看到半空中来了无数只灰尾喜鹊,它们成群结队地徘徊在顾轻舟头上,时刻准备发动袭击。
青梅彻底让赵小杏见识到重色轻友怎么写。
见顾轻舟要被袭击,她不再守在窗户边憋笑,而是抓起烧火棍冲了出来,把棍子挥的那叫一个如龙出海、气势磅礴。
然而喜鹊们袭击不得,开始砸屎。
青梅傻眼,差点被砸到。
顾轻舟不恋战,单手夹着青梅飞快地回到屋里。
赵小杏无人照应,捂着头,屁滚尿流地往屋里跑。
此时小燕跑出来,拿着雨伞接应她,她感动的要哭泣了。
重新回到屋里,顾轻舟刚抓到的灰尾喜鹊也趁机飞走了。
大家坐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赵小杏被鸟屎砸中。她哭丧着脸去换衣服,大家捧腹大笑。
赵小杏其实不大好意思,那时候太饿了嘛。
后来搞狠了,被灰尾喜鹊们记住了,只要它们一到东河村,就要集体对她发起袭击。别的地方不啄,就啄她的后脑勺。
“锅!”青梅趿拉着鞋跑出去,幸好没糊。
青梅把菜热一热,还剩下不少,几个人凑合着把荤菜都吃了,肚子里油水足足的。
日暮深沉,刷锅洗碗结束,临睡觉还有段时间。
方大嫂吃过晚饭带着小缸过来串门,白天她忘记问,串门过来,坐在炕对面的沙发上说:“你们结婚的日子定了吗?”
青梅手里捧着红皮伟人语录,喜气洋洋地说:“我俩都觉得国庆节不错。不过他国庆节有部队活动,我们就把结婚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号。”
方大嫂说:“十月二号好。十月凉快下来,又图个十全十美的吉利。二也是成双成对的数。照我说没有比十月二号更好的日子啦。”
青梅喜得笑眼弯弯,看吧,真心想要祝贺你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把话说的好听窝心。
赵五荷中午喝多酒,一直在炕梢呼呼睡觉。
到了晚上别人都吃了饭,她才在说话声里慢吞吞地坐起来。
顾轻舟给她倒了茶水喝,赵五荷搓搓脸感叹地说:“到底是年纪大了。今天还是跟自己人喝成这样,等结婚那天,部队的领导同志都来了,我可一口都不敢喝了。”
顾轻舟的意思,结婚要有主婚人、证婚人。他打算请王师长和陈老政委如果陈老政委愿意的话,一起帮忙主持。
另外还有他的战友和一帮手下的干部们,这些人都是把酒当水喝的主。另外还有京市、沪市的至交好友与在地方专业的其他战友。难得一聚,自然不会少了酒。
说到这里,赵五荷脸沉了下去。
她与顾轻舟的父亲关系不好,对方长年驻守外地做司令员。前两年回到京市大院。俩人貌合神离多年,相互都当着不存在。已经到了孩子们相互联系,也不会跟对方说的地步。
具体什么原因他们两位长辈从来没跟小辈提过。
顾轻舟父亲不来,那就算了。
年轻时候,顾轻舟的父亲就是这副狗德行,家中有事那是回回到不了场,总会有工作走不开。
她生顾轻舟时在生命线上挣扎,对方都没有到场。哪怕知道他有任务,再理解也难免心中有疙瘩。
但是,顾轻舟的大哥大嫂今天没来,只是托人汇了二百元,让赵五荷心中憋闷。
“你大哥到底做什么任务去了?”一般时候赵五荷不会这样问,今天问了,代表她实在受不了了。
顾轻舟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抬头说:“需要保密。不过半个月后,他调回来,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赵五荷揉着太阳穴说:“那他说你结婚会不会去?”
顾轻舟看了青梅一样,青梅心有灵犀地插嘴道:“离结婚还有四个月,大哥又是当兵的,哪能说的准。”
赵五荷说:“你大哥来不了,你大嫂也不来。这不就跟”就跟上辈子她病在床榻上,无人问津一样么。
青梅笑着说:“定亲都是长辈到场说日子,哪有未来大伯哥和妯娌到场指手画脚的。他们乐意说,我可不乐意听呢。”
这话说的好,不是他们不来,是我不稀罕。
青梅完美击中赵五荷的心思,话音落下,赵五荷的脸色比刚才好了点。
“行吧,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我就安心。”赵五荷起身下炕,打算洗把脸,走到门口转头问顾轻舟:“结婚报告还没批下来?”
顾轻舟发觉他妈比他还着急让青梅上老顾家的户口,笑着说:“部队政审有程序,一般需要十五到三十天。”
奶奶此刻在炕上发话:“批下来你们先把证拿着。”
青梅跟顾轻舟也是这个意思,早拿晚拿都一样。不过还是好奇奶奶为什么这样说:“你怎么也急上啦?”
奶奶板着脸,往院子里看了眼,见到没有外人,压低声音说:“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害臊,我都怕你俩没有结婚证被人当做流氓抓起来。”
青梅真不如不问。
“哈哈哈处对象就不害臊啦!”
赵小杏刚被青梅看了笑话,这下看青梅臊着脸,大腿都要拍青了。
这事说到这里也就过去了。
过一会儿,小燕学习完,端着一饼干盒过来。
方大嫂刚才一直没吭声,现在才乐呵呵地说:“这是要做什么?”
小燕把饼干盒在茶几上打开,里面全是收集的糖纸。
方大嫂看到除了糖纸还有细细的铁丝,知道小燕想要卷门帘挂着。
“天气要热了,会有蚊虫。提前做了提前防。”小燕坐到方大嫂边上,开始卷门帘。
青梅见了,也下地帮忙。
“你攒了好多糖纸。”方大嫂感慨。
有的人家用旧报纸卷,有的人家用塑料纸卷,这些都不如花花绿绿的糖纸漂亮。糖纸是最不好攒起来的。什么样的人家能留着这么些糖纸,吃都得把家里吃空了。
青梅抓了一把糖纸,里面除了有大白兔的、大虾酥的、还有香蕉糖、红虾酥等。
小燕轻声说:“也不光是我自己攒的,小缸也给我好多。这里香蕉糖和红虾酥都是他给的。”
小缸除了脑子不好,其他都好,特别是人缘。谁家办喜事都乐意给他抓两把喜糖。他就留着慢慢吃,糖纸也当宝贝似得留着。
方大嫂说:“他最喜欢你了,平时宝贝这些糖纸跟什么似得。回头你要是不够,再找他要。他攒了两三年的糖纸,都没见他用过。上回我要卷门帘都不给我。”
青梅傻乎乎地问:“咦,那他对小燕真不错。”
“嗯,我俩是朋友。”小燕想了想说:“我也不白拿他的糖纸,我答应给他做假领子穿呢。”
方大嫂乐不行了:“他还要穿假领子?他姐夫都没两个假领子。你别听他胡诌,有时候他都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小燕摇摇头,轻声说:“他记得的。”
青梅在一旁没做声,低头卷着门帘。抓糖纸的时候,碰到坐在旁边顾轻舟伸过来的手,还想挠挠她手心。
想到刚才奶奶的话,青梅义不容辞地拍过去。
顾轻舟摸小手不成,捱了一下。也不装模作样帮着卷门帘,起来就到外头砍柴火去了。
他从前没觉得自己精力无处发泄,最近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有时候半夜醒来恨不得在冰河里来回游上几圈。
晚上顾轻舟和赵五荷回到顾家大院休息。
娘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晚上结婚那天应该怎么办。
青梅这边反而是热闹下来,洗漱完后钻到炕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清早。
耳边仿佛有一百只小鸡叽叽喳喳地叫。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百只小鸡嗷嗷待哺。
青梅披头散发地坐起来,人还是懵的,头发乱的像个小疯子。
她揉揉眼,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旁。脚下就是床沿,她看到外头顾轻舟正在砍柴火,整个人傻掉。
“他什么时候来的啊?”青梅吓一大跳,窗户门关得严实,她没听见声音。
奶奶醒的早有小灶,正在吃红糖水炖鸡蛋。
她笑呵呵地说:“天一亮就来啦,愣头青要娶媳妇,待不住咯。”
青梅红着小脸说:“我去打个招呼。”
她紧急洗脸刷牙,把头发在脑后绕了一圈,随手抽出一根木筷子别上了。
顾轻舟也不知道干了多久,颈窝里全是汗。
他见青梅出来,把斧头往木头上劈住,抬抬下巴说:“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买裙子。”
青梅失笑道:“你怎么突然要给我买裙子?”
顾轻舟说:“我看昨天有不少人问小燕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做的,她们好像也要找她做。那咱们也不能耽误人家挣钱,不如——”
“不如把这份钱让别人挣了是吧?”
青梅笑嘻嘻地进屋拿过毛巾,淘过水递给顾轻舟,小声说:“你就是想跟我约会直说。”
顾轻舟笑道:“直说?好,那我直说,我想跟你亲嘴。”
在墙根下面帮着剁鸡食的赵五荷差点把手指头也当成鸡食给剁了,她站起来指着顾轻舟说:“臭小子,让你谈对象,不是让你耍流氓。”
青梅小身板一侧,挡住顾轻舟说:“顾大娘,你怎么说话呢?他才不是流氓。”
“嚯!”赵五荷眼前一黑,后退几步指着青梅说:“你、你——”
青梅马上笑道:“对你上门女婿好点。”
赵五荷顿时变脸:“这话说得好,我乐意听。我上门女婿可厉害了,瞧瞧咱们的青砖院,都是人家自己盖的。”
青梅接话道:“自己盖完自己嫁过来,哈哈哈。”
赵五荷也跟着哈哈笑。
顾轻舟阴恻恻地伸手,揪着她的丸子头说:“原来在这里等我呢?就喜欢占嘴巴便宜?”
青梅才不怕他,全世界最不怕的就是他。
至少现在是这样想的。
她得意地挽着赵五荷的胳膊,使唤顾轻舟说:“去,把早饭盛出来,我们俩一人吃一碗,你一个上门女婿只能吃半碗,知道不?”
顾轻舟冷笑几声,到底迈开大长腿进屋盛饭去了。
赵五荷给青梅比出大拇指,悄悄在耳边说:“男同志就的一开始拿捏住。要不然跟他死爹一样,眼里就没你。”
青梅从前真以为顾轻舟父亲牺牲了,没想到还活着对于未来的公公如何她不好评价,把小嘴闭的紧紧的。
赵五荷也不介意,继续说:“等到结婚证一拿,妈告诉你,你把他工资拿着,还有这些年的奖金。他根本没处花去,你全存你自己存折上。你拿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爱怎么花怎么花,妈给你鼓掌加油。”
青梅笑的肚子痛,不得不说:“幸亏你以后是我婆婆,你要真是我妈,不得把女婿欺负死了。”
“你就把我当你亲妈。”赵五荷说:“傻闺女,我这是为你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说起亲妈的话题,青梅上次从郝泛那里拿的遗物匣子还没打开看。拿回来以后让奶奶收起来了,她没去看,免得徒增伤感。
赵五荷不知道青梅走神,跟青梅一起进屋吃早饭。
吃过早饭,顾轻舟要带青梅去市里逛逛。
都已经要结婚的人,不管聘礼如何,他还是想给青梅置办点东西。于情于理是个心意。
他俩好说歹说让赵五荷答应陪着一起去。
一路上赵五荷的脸比老毛驴的脸还长。
星海市三面环海,有众多国家级港口。
青梅知道等到开放以后,这座目前还不起眼的小海城,将会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商贸港,寸土寸金。
目前星海市还依靠战争年代修筑的铁路运输民用物资,多数时候不如内地丰富,还是属于匮乏的。
这两年眼瞅改革前夕,政策松动,偶有物美价廉的商品流入市场。
今天星海商贸城里人山人海,大家提前排队买补贴商品粮。
这是去年或者前年的国家存储大米,属于陈米。再过两个月星海各地水稻成熟收割,要把新米替换陈米。
于是每年这个时候,比市场价格更便宜的商品粮就成为争抢的目标。当然前提是手中粮票富裕。
顾轻舟开车载她们过来,没想到遇上大场面。吉普车堵得水泄不通,干脆停靠在商贸城两站外。
部队首长不能出席他的定婚礼,五月底六月初新兵下连队、年中报告、下半年部队方针、京市大院下达的各项指令,让首长们忙得脚不沾地。
免得顾轻舟定个亲还来烦他,王师长把吉普车批给他,叫他自己折腾自己的。
顾轻舟因此得到多年来难得的年中休息阶段,虽然只能持续两日,明天就要回部队办公。
赵五荷掰着手指头说:“我都替你们想好了,买块手表、买两双皮鞋、再买一条洁白漂亮的连衣裙,要的确良的。”
青梅小脸一垮,努力反抗道:“我不要的确良,不透气!”
赵五荷照着顾轻舟的后脑勺抽了一下说:“她穿不穿是一码事、买不买又是一码事!”
顾轻舟失笑道:“她不乐意你打我啊?”
赵五荷也笑了:“我这不是舍不得打她么。”
好家伙,一句话把青梅弄服气了,小嘴甜甜地说:“那好吧,你不跟我们进去啦?你眼光好,不帮我挑挑呀?”
赵五荷巴不得离他们远点,扯谎说:“我在车里眯一会,昨天冷不防回家睡还有点不习惯了,没睡好。”
青梅不放心地交代说:“行吧,那你睡,注意点有人拉车门喊一嗓子啊。”
顾轻舟指了指车牌:“一般不会有人顶风作案。”
青梅想了*想说:“咱俩不是经常顶雷作案嘛?”
顾轻舟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赵五荷受不了了,喊道:“有完没完,赶紧给我滚下车!”
青梅噘着嘴下车,关上门的瞬间说:“婆婆真难伺候。”
赵五荷打开车门要抽她,青梅闪身灵巧地进入人群当中。
商贸城一楼卖食物,东边是五谷杂粮,排着长队要买补贴粮的就在这边窗口。
北边买的是糕点和水果。面对面两条长长的柜台,生意没有东边好,来往的顾客并不多。
五月底,星海市的樱桃下来了。
此时柜台上罗列着各式樱桃,有大红的美早、有黑红的俄八、有红黄的水晶等等。品种十来个,樱桃漂亮,价格也漂亮。刚上市,一斤樱桃能买半斤肉。
“难怪这边人少,原来卖这么贵。”
青梅如今日子好过了些,也舍不得这样的开销。骨子里受过穷,能不买的她就不买,总怕关键时候手上又拮据。
“尝尝。”顾轻舟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红樱桃,用手绢擦了擦递到青梅的唇边,青梅想也不想的咬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被外人看着。
水果摊上的营业员是位和善的婶子,头上戴着白色厨师帽,棕色皮肤,脸上带着两朵高原红。看样子不是本地人。她边上还带着一个男青年徒弟。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你俩的感情可真好啊,一颗樱桃你对象都舍不得吃,让你吃。”
青梅吃的是美早,嘴唇被樱桃汁染的艳红,八分的脆甜和两分的清淡果酸,很符合青梅的口味。
顾轻舟看到小对象的神情就知道她喜欢吃樱桃,于是跟营业员示意,又拿了水晶给她吃。
青梅刚想话,又一个樱桃吃到嘴里,樱桃的香味的嘴里弥漫,青梅兴奋地说:“这个好甜,像樱桃糖!”
顾轻舟没吃过樱桃糖,对他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小对象的嘴唇更甜。
营业员又递过来另外几种樱桃给青梅尝,她的徒弟在边上看的咂舌,心想着万一这俩人不买怎么办。
可姜还是老的辣,他师傅光是看到顾轻舟一身高级军官的军装就知道不会赖账,再看到他瞅着那位漂亮女同志的眼神,恨不得放在手心里捧着。
只要女同志同意,绝对能买,而且不会少买。
事实证明,师傅的确有两把刷子。顾轻舟把青梅尝过的美早和水晶一样拿了三斤,又把其他种类的樱桃一样拿了一斤,里外里五分钟的功夫,光是买水果就花了快十元钱呢。
“你买太多了。”青梅先跟顾轻舟把樱桃送到车上,转头继续进去逛。
“家里人多,这些吃的完。”
重新走到人多的地方,顾轻舟悄悄攥住青梅的手指尖,还大言不惭地说:“我这样是怕你走丢了。”
青梅腆着脸说:“那你攥紧点,我的确容易迷路。”
顾轻舟后面严格贯彻赵五荷女士的指令,给青梅买了手表、皮鞋和连衣裙。
对于皮鞋和连衣裙,顾轻舟还是很满意,小对象的条件在这里,他觉得穿块破布都比一般人漂亮。
至于手表他觉得一般:“你先用着,等到用人从沪市回来,我让他们给你戴块好的。”
青梅倒是觉得普通的挺好,再说也不便宜啊,一块手表十五元,抵了不少人半个月的工资呢。
他们俩大包小包的从商贸城出来,青梅刚上车,顾轻舟说:“等等。”
他跑下车不大会儿功夫又跑回来,手里提着油纸包。
“蝴蝶酥、红豆糕和麦芽糖。”顾轻舟递给青梅笑着说:“回去的路上慢慢吃。”
赵五荷在后面幽幽地来一句:“那我爱吃的桂花糕呢?”
“有了媳妇忘了娘果然没错。”顾轻舟装模作样一番,就在赵五荷要抽他的时候,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说:“刚做出来的桂花糕,还热乎呢。”
“这还差不多,来,闺女你尝尝,我就爱吃这一口。”
赵五荷递给青梅一块,青梅坐在副驾驶正要张嘴,窗户外面忽然有人说话。
“唷,军官啊,是不是过来参加钱英闺女的婚礼?钟安华对吧?”
穿着旧中山装的女同志,远远看到这里停着一台军车,她跟同行的其他老师说,这辆车肯定是找错地方了,自顾自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顾轻舟挡在车前,回头看青梅。
青梅还想着离着三站路,应该不会被撞见,真是不能心存侥幸。
顾轻舟知道钟安华是青梅的继姐,几次三番给青梅打电话想要让青梅参加她的婚礼,看似亲近,意图羞辱。
青梅把桂花糕咽下去,摇下窗户说:“我们不去。”
王老师诧异地说:“都来到家门口怎么不去?好歹都是战友,从部队出来一趟不容易。”
她瞥眼看了看顾轻舟肩膀上的军衔,闹不懂是什么级别。但是能有机会跟四个口袋说话,她还挺荣幸的。
要是能搭上关系,给她二闺女也介绍个军官那再好不过。
要知道钱英如今在家属院里恨不得横着走路,成天挂在嘴边就是我的军官女婿。好几位家中有女儿的都想走她的关系,介绍单身军官认识。钱英在家属院可风光了。
顾轻舟皱眉说:“麻烦让开,我们要走了。”
王老师不敢跟他拉扯,顾轻舟身上的气场比那位贾先平强大的多。
顾轻舟正要上车,离老远郝泛小跑着过来。郝泛正在招待宾客,听说有军官开车走错地方,忙不迭地跑过来接待。
他头一眼没认出顾轻舟,伸出手要跟顾轻舟握手。
顾轻舟知道他是岳父,但是记得郝泛要将青梅嫁给周武,差点害了她的性命,于是对他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更不会跟他握手。
郝泛讪讪地把手伸回来,摸了摸兜掏出一把喜糖递给顾轻舟,顾轻舟依旧没要。
一连拒绝让郝泛脸面挂不住,他抬头又看了眼顾轻舟,忽然想起来这张脸在哪里见过。青梅盖青砖院的时候,是他在当院帮着盖房子。
“诶哟,你、你怎么光明正大的穿上军装了!”郝泛吓的脸发白,把王老师推到后面,上前一步说:“快到我家换件衣服。”
顾轻舟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有权利阻止我穿军装?好大的胆子。”
郝泛又要开口,身后传来钱英的叫喊声:“快要开席啦,你们赶紧过来吧。”
坐在车里的青梅从车上下来,远处小跑过来的钱英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轻舟。
王老师在一边透过车窗看到里面成堆的樱桃和包装袋,直咂舌。
全是价格昂贵的商品。商贸城都是城里富裕人家采购的地方,如此大手笔实属罕见。
钱英没看到车里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以为谁到了。见到是他们,唇角勾着一丝讥笑说:“你们居然还能弄到吉普车,赶紧开过去。”
青梅不跟她扯那些,直接说:“司机不在,你会开?”
钱英遗憾的不行,这要是停到家楼下多长面子啊。
她顺着窗户又看到里头有不少好东西,里头的老太婆凶巴巴地瞪着她,吓得钱英一跳。
说不准就不是他们的车!
钱英还以为自己勘破骗子的伎俩,冷笑着说:“开不了啊?开不了那就算了,赶紧去看看你姐吧。大喜的日子,学校领导都来了呢。”
青梅说:“吃饭可以,我们可没准备随礼的钱。”即便有,她也不想拿出一分钱给他们。
钱英说:“知道你没有,你要是有钱,我走路被车撞死。”说完她就要过马路。
突然郝泛拉了她一把,一辆中巴车从钱英面前呼啸过去,钱英身上有病,赶紧自己捏着人中深呼吸。
青梅对车里的赵五荷说:“大娘,你在车里等一下,最多半小时我俩就回来。”
赵五荷说:“行,多待会也没事。”
青梅才不想多待,也是特意让赵五荷在车里跟他们分开。
顾轻舟轻轻笑了笑,任由小对象使坏心眼。
钱英回头看青梅跟过来了,在前面走的飞快。
郝泛欲言又止地看着一身军装的顾轻舟,生怕把自己连累。
他们到家属院楼下,结婚宴席还没开始。贾先平也就是那位贾排长还没过来。
到了家属院,钱英搭理都不搭理他们。青梅反而自在,跟着过来贺喜的人一起到楼上看看新房。
她还当贾先平能演的像点,至少投入点。没想到他胆大包天,连婚房也不准备直接住到女方家里。
一室一厅的小屋子也就三十多平米。
此刻房屋格局因为女儿要结婚发生了改动,把唯一的卧室让给了小两口,两位老的在阳台上做了个隔断,摆放着一张没到一米五的小床。用一个三叠的旧屏风当做遮挡。
钱英的梳妆台在卧室给女儿用,她在屏风外面放张课桌,上面还放着擦脸油、梳子和镜子。
其他家具还是老样子,重新刷了一遍油漆,屋子不透气,还隐隐有油漆的刺鼻味道。
家具没有新的,家电更是一样都没有。
青梅跟着顾轻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真搞不明白这样简陋的婚礼,钟安华想如何羞辱自己。老实说,真没她昨天定婚排面大。
顾轻舟在楼上被好几个人叫住,问他是不是贾先平的战友。
主要贾先平娶钟安华太简单朴素,上来看过的人谁心里都犯嘀咕。
之前还有流言蜚语说钟安华的对象是个假冒伪劣军官。
顾轻舟脊梁骨笔直,浑身上下萦绕着千锤百炼后的军人雄姿。军帽上的国徽和肩上的军衔,让看过的人丝毫不会质疑真伪性。
既然有真军官到场,那贾先平不能是假的了吧?这是不少人的心声。
钟安华此时在卧室里等待贾先平的到来,对于这次简陋的婚礼,她并非没有怨言。
贾先平跟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到来年一定给她补一场盛大的婚礼,她这才不作不闹。
陪在她身边的小姐妹从门缝里看到气宇轩昂的顾轻舟,轻呼一声。
钟安华难掩激动地说:“先平来了?”
小姐妹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贾排长没来,但是来了另外一名军官。”
钟安华没出去看,还以为是贾先平的战友,她自作多情地说:“这算什么,等以后来往我们家的军官只会多不会少。”
小姐妹坐在床边,帮她抻着裙摆,讨好地说:“说好的要给我也介绍一个。”
另外一个帮钟安华梳头发的小姐妹也抢着说:“我也是,我不用介绍排长,把你家贾排长手下的班长给我介绍就行。”
钟安华得意地说:“这都好说。不过要等等。”
小姐妹之间相识一眼,她们原本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如今门外的军官让她们也觉得是多想。
半晌后,楼下传来鞭炮声。
钟安华没有手表,估摸着是贾先平从外面转了一圈过来,当做是从外面过来接媳妇的。接到以后,再到外面转一圈,回来吃婚宴。
青梅和顾轻舟正好下楼看新郎,还以为会多热闹。
谁知道,贾先平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众人面前,大家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若是顾轻舟没来,或者他没有穿着一身挺括的高级军装出现,大家不知道军人制服的细节之处也就算了。
此时此刻,顾轻舟跟青梅站在单元楼旁边,身边全是被邀请参加婚宴的人。
贾先平头上戴的军帽弧度和帽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军帽上的徽章黯淡无光。加上举手打招呼露出起球的袖口,肩膀上的军衔更像是手工缝纫的产物。
最近这段时间贾先平很少穿军装,今天也是被钟安华说过多次,勉为其难地穿上。反正家属院里没谁有部队关系,穿一会等着喝酒脱下来,也就混过去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人家会有真军官到场,还让他撞个正着。
对比着顾轻舟一身正统军服,简直是李鬼撞见了李逵啊。
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场面逐渐难堪。
钱英原本喜滋滋地迎接军官女婿,走到贾先平跟前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肉眼可见的不对劲啊。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贾先平的军装如此低劣。
今儿见到顾轻舟,这位在她心中是骗子的家伙,她还没在心里笑话,结果更大的笑话出现在她面前。
贾先平看到顾轻舟,人群慢慢地让开路,好心地让真假李逵面对面认识。
顾轻舟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军衔怎么缝反了?”
“反、反了?”
贾先平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上回抢劫就是被军人抓住的,对军人有着先天的恐惧。
他冒充军人也是为了克服恐惧,抹黑对方。但是真面对面了,他的腿肚子都快哆嗦上了。
他强忍着恐惧,挤出笑容说:“你、你的挺像真的啊。”
顾轻舟说:“你身为军人,认识这个什么级别吗?”
星海市驻防014部队,三位团长里仅有的上校军衔。超过基准其他三位中校级别,作为团级单位最高指挥官。
如果贾先平是部队的军人,在看到军衔的第一眼就可以推断出面前的人是谁。
然而贾先平上哪里认识军衔!
他不敢开口,一开口就暴露了!
钱英站在贾先平背后,推了他一把说:“你不就是部队的吗?你告诉大家,他肩膀上的军衔是假的,你的才是真的。”
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是事先提醒过钱英的吴老师。她喊了一嗓子说:“先让你女婿认军衔!哪有当兵的不认识军衔的!”
这句话显然得到大家的共识,在场的人也看出点名堂来了。七嘴八舌,不嫌事大地喊:“认军衔,赶紧认军衔!”
贾先平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去,哪有刚才喜气洋洋过来接媳妇的神态。
他低声跟钱英飞快地说:“这人从哪里来的?我做秘密任务,他不知道,你快让他走。”
钱英后脊背起了白毛汗,她抬起哆嗦的胳膊,一把搭在贾先平的肩膀上。
贾先平吓一跳,还以为她要给他一个耳光。
这时吴老师在人群里喊了句:“都说他是骗子,你们家还不信,活该搭个黄花大闺女进去!”
钱英恍然大悟,原来吴老师说的不是青梅,而是钟安华!
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住,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仍然感觉缺氧。
她这是干了多大的蠢事!还打算让青梅跳入火坑,这下不就是让钟安华跳入火坑了!
贾先平猛地往人群里看过去,吴老师喊完这句话,赶紧躲在别人身后,装作不是她说的。
这句话完全把在场人的猜测都摆在明面上。
这是个特殊的年代。老百姓们尊重军人,穿军装戴军帽都属于可以允许的行为。但是没人会以军人身份自居。
贾先平在顾轻舟走过来的瞬间,想到脱身的办法,他咽了咽吐沫跟顾轻在说:“军官同志,我从小就向往军营生活,更是崇拜军人。这身衣服是我花钱在外面找裁缝做的,根本不是故意假冒军人。是他们——”
贾先平指着周围贺礼的那帮人说:“他们谣传我是军人,根本不是我自己说出去的。”
“怎么是我们说的,你年纪轻轻坑蒙拐骗还要不要点脸了?”
“你不是自己说自己是个排长吗?我们管你是谁?”
“钱英也说你是排长来着,难道是她自己臆想的?”
郝泛工作的学校领导原本不来参加婚宴,又不是郝泛的亲闺女。也就是看在对方是排长的份,特意过来,谁知道看到这样一场闹剧。
领导们自持身份不与贾先平斗嘴,相互给了眼色,五六个人摇摇头往学校走去。闹了半天,白搭随礼,还得回去吃食堂。
“啊啊啊啊——你害我们好苦啊——”
他话音刚落下,在他身后本来就脸色发白的钱英,嘶吼一声,眼睛翻白,整个身子僵着躺在地上。
几秒钟后,她四肢蜷缩,不停地抖动。有老熟人喊道:“不好,她羊癫疯犯了!”
“妈!”钟安华在楼上看到下面场面不妙,刚从单元楼跑出来,看到钱英躺在地上。她赶紧抓起桌子上的抹布,塞到钱英的嘴里免得她咬断舌头。
其他人乱糟糟地围上来,给她掰手指头的、给她掰脚的,硬生生把蜷缩起来的人掰直了。
钟安华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是青梅故意把钱英气成这样,特意搞砸她的婚礼。
她转头恶狠狠地指着青梅说:“是不是故意要破坏我的婚礼!我就知道你嫉妒我嫁给军官,你看看你身边你身边”
钟安华蹲在地上仰视着顾轻舟,又飞快地转头看向贾先平。
贾先平军装邋遢不说,脚上也不像顾轻舟穿着常服皮鞋和军服浑然一体,而是普通的深棕色矮帮皮鞋。
周围的宾客们脸上也都是复杂,一脸欲言又止。
钟安华倏地站起来,郝泛赶紧过来拦住她说:“别闹别闹,先把婚礼办完再说。他不是要执行秘密任务么,肯定有苦衷。”
钟安华忽然想起来,钱英笑话般提到过青梅在乡下找了个假军官的事。三番五次让青梅过来,还特意交代让她带对象过来,主要就是为了羞辱她。
可母女俩万万没想到,青梅和她对象真的到场了,被羞辱的反而是她们。
钟安华几乎咬碎后槽牙,她恍然想起从前的传闻。
她不管不顾地走到青梅面前,指着顾轻舟说:“他就是给你提亲的那个军官?姓顾?你们俩不是没处成吗?”
青梅打掉她的手,故意做出看笑话的神态来气钟安华说:“我俩昨天已经办了定亲礼,现在就等着结婚报告下来拿结婚证。虽然让你失望了,我还是很感谢你强邀我过来看了一场好戏。”
钟安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喃喃地说:“你的对象才是假的,绝对是假的。”
人群里看热闹的王老师明白了前因后果,真想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她站出来为青梅和顾轻舟说话:“人家怎么是假的?我看见的时候,人家开着部队的吉普车在逛商贸城。成堆的樱桃和礼品袋,全是好东西。不比你家假排长有排场多了。这样要是假的,你家的算什么东西?”
钟安华涂着红指甲的手握拳,手上的指甲齐齐掰断扣进肉里。
她深呼吸几口,青梅说:“贾先平这样说有内情的,你不知道我也不必要跟你解释。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吃酒吧。”
青梅真没料到钟安华能如此忍辱负重,她往后看了眼,顾轻舟眼睛从贾先平身上挪回来,抬抬下巴说:“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一杯再走。”
钟安华转头走到其他贺礼的人面前,努力挤着笑容跟大家说:“也不知道谁说我丈夫是军人,可能他整日穿军装造成了误会。今天正好在这里解释清楚了。大家快坐下来准备开席吧。”
她话音将落,太阳隐入乌云身后,电流在云层间不停穿梭。
青梅端坐在饭桌前,装作若无其事。
顾轻舟说:“没事,大不了咱们把咱们的保命秘籍使出来。”
青梅默默地说:“每次说完我心口疼。”
顾轻舟轻笑道:“自己揉揉。”
青梅瞪他一眼。
楼下摆了六桌酒席,全是来上礼的。
饭菜是由学校食堂的师傅做的,手艺一般,舍不得放油,菜量也少。跟给学生打饭一样,习惯性手抖。
一张桌子十二个人挤着坐,面前只有四菜一汤。唯一的荤菜还是个汤,猪肝汤。
贾先平在顾轻舟在的时候不敢嚣张,比往日收敛不少。
钟安华让他倒酒就倒酒,让他敬酒就敬酒,哪里还有从前贾排长的威风。
其他人也都相互看着眼色,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钟安华为了脸面,强撑着把婚礼办完。以后日子怎么过,那就看她的本事。
钟安华在隔壁桌敬酒时,天上忽然下起瓢盆大雨。
青梅没反应过来,顾轻舟已经脱下外套挡在她头上。
青梅饭菜没动一口,等着钟安华浑身湿漉漉地过来敬酒,举起的酒杯里酒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钟安华也不顾形象了,头发被风水雨打的乱七八糟。
贾先平也想学顾轻舟给她挡雨,她甩掉他的手,举起杯子说:“青梅妹妹,今天真是让你开心了。”
青梅看她还是不服输的样子,没有举起酒杯,而是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两元钱甩在桌面上:“我没有吃白食的习惯,你把钱收好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就多了。”
钟安华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用钱的地方多了,你咒谁呢?”
“我祝福你发大财呀。”青梅说:“你几次三番叫我过来不就是想要我祝福你?现在我祝福了,也该走了。”
钟安华脱口而出:“你不过就是个寡妇!”
顾轻舟侧目:“她是准军嫂。你大可以再侮辱一句试试。”
钟安华死死咬着牙,在雨中急促呼吸,不敢再说话。
顾轻舟陪着青梅离开婚宴,走到一半,他回头看到贾先平从钟安华身上收回凶狠的眼神,垂落在腿边的双手狠狠握拳,仿佛有着深仇大恨。
青梅和顾轻舟离开也就五分钟,天空重新放晴。
然而露天的酒席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菜碟里尽是雨水。
有宾客开玩笑说:“这可是真的油水不够雨水凑了。”
他们在雨下的很大的时候,躲到单元楼洞里。
人跑了,菜没来得及端,全都可惜了。
照理说,钱英张罗的四菜一汤不算差了。为了这场婚礼,他们俩老的还在外面借了五十元钱。
有人问他们女婿给了多少彩礼,都被搪塞过去。大家也就心知肚明。照着他们家结婚的情况,要是能给彩礼,钱英早就在家属院里宣传出去了,没说那肯定就是没有。
钟安华站在日头下面,看着宾客们一一跟她告别。她麻木地看着他们,脸上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刚才还跟她要好的两位小姐妹,走的时候讥讽的眼神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想过去跟她们解释,可还有什么能解释的呢?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这场笑话可想而知会在家属院里传多久。
不知道离开时,谁说了句:“贾先平还说自己是军官,人家肩衔上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团长级别,那位可不是一般人。他怎么就认不出来?我看啊,他是骗子的事情坐实了。”
“我说平时怎么看他老不回部队,整日在街上闲逛。哪有这样当兵的。要说是假的我就能理解了。”
“这下钟安华的日子怎么过啊,这不就跟招了个街溜子上门一样吗?”
贾先平见顾轻舟离开了,腰杆又硬了起来。
他追到前面一帮说闲话的人跟前,凶神恶煞地说:“你们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钟安华在后面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这还是在她面前礼貌客气的贾先平吗?
“贾先平你给我过来!”钟安华终于忍不住,站在原地尖叫着喊道:“你给我滚过来!”
贾先平快步过来,凶狠地看着她说:“你跟谁大呼小叫呢?”
钟安华震惊地说:“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贾先平说:“我怎么跟你说话的?我还要问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告诉你,我做特殊任务,我是军官排长。你爱信不信,从今往后我就在你家住着了!”
钟安华大喊:“你这个骗子,你不要脸!我要去告你,我要跟你离婚!”
啪!
钟安华的脑袋歪在一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说:“结婚第一天你就打我?”
贾先平说:“我就跟你说一句话,你要是跟我离婚,我就杀了你们全家。”
丢下狠话,贾先平吹着口哨上楼去了。
他刚才看出来,青梅和顾轻舟不会帮钟安华,这样他就安心了。
郝泛正在屋里陪着钱英,钱英刚刚清醒过来。迷瞪着眼睛,看到贾先平从门口进来,顿时呼吸急促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贾先平勾着唇角,心情颇好地说:“我见你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原因。”
钱英悲痛地摇头说:“你根本没告诉过我原因!”
郝泛懦弱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
贾先平翘着二郎腿,点上烟叼在嘴里说:“我叫贾先平。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我妈。如果你还有印象,就应该记得,有一个被你抢了丈夫跳大河自杀的女人,叫做冯仙萍。”
“冯仙萍?你是涝乡冯仙萍的儿子?”
钱英整个人又开始哆嗦,她头皮发麻地说:“她不是抱着你一起跳河了吗?”
贾先平说:“得多亏军人同志们,抗洪救灾的时候发现命不该绝的我。你知道吗?那年我才八岁,正好脖子卡在水中的树杈上。要不然我早就被流水淹没,跟我可怜悲哀的妈妈一起,尸骨无存。”
钱英翻滚在地上,膝行到贾先平的面前乞求道:“我根本不知道你爸有家室,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那几年大灾害,根本吃不上饭。我差点让我闺女去吃观音土求你原谅我吧,别把报应报应在我闺女头上。”
“你在说谎,你分明见过我爸带着我和我妈出门。你这样的人还不想遭报应?”
贾先平仰头大笑,畅快地说:“晚了,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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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回去并没有把所见所闻到处宣扬。
对她而言,破坏她父母婚姻的人遭到报应就够了。
她在炕上坐着,瞅着赵小杏抓耳挠腮的做题。自己则跟小祖宗似得,得顾轻舟伺候着吃樱桃、吃点心。随便对赵小杏的答案指指点点。
小燕在侧面坐着,比赵小杏省心。最近找她做衣服的人太多,让她为未来的目标有些迷茫。
小燕问:“真的学习可以改变人生吗?”
青梅说:“现在所做的一切是给未来的自己提供养分。好好学习,你不会后悔。”
赵小杏闻言,搓着脸说:“嗐,我俩现在成了大忙人,好多要帮忙做衣服的订单,一身衣服两元钱。学习和做衣服只能管一头。”
小燕说:“那我听小梅姐姐的,我要选择学习。手上这些做完我就不做了。”
青梅含笑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你很棒。”
正说着话,顾轻舟从大队部接了电话回来。
他遗憾地跟青梅说:“有些工作需要我过去主持。”
青梅站在炕上,拍拍他的肩膀说:“下个周末见。”
顾轻舟说:“我有话跟你说,过来一下。”
青梅跟着下地,跟着他往后门走。
几乎是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顾轻舟的索吻落在唇上。他似乎憋急了,舔开唇就开始攻城略地。
青梅不能呼吸了,想要推开他,硬实的胸膛铁筑的般一动不动。
青梅紧紧抓着他身前的衣服,被他拉过手,撑开指缝,十指相扣压在头上。
激烈的吻如飓风般袭过,青梅耳边还能听到屋里说话的声音。
一吻过后,青梅感到顾轻舟的大手在她腰上不舍地摩挲着,临了还捏了捏。
“你真是个大柿子。”
顾轻舟揩着被蹂躏过的小嘴,帮她擦掉湿意,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青梅脸红的发烫,指着他好不容易松开的手说:“又黄又色。”
顾轻舟笑了笑,低头让她看自己的腹部:“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手在干什么?”
青梅赶紧从衣摆下面收回手,背在身后,小脸焦黄。
“来不及了,我真要走了。”
“周末见?”
顾轻舟抬起青梅的下巴,飞快地啄了一口说:“周末见。”
青梅送完顾轻舟,回到屋里。
赵小杏和小燕两人似乎嗓子不好,一个劲儿咳嗽。
青梅像是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跑到厨房里喊道:“去郭大爷家里。”
赵小杏不爱学习,闻言下地过来:“干什么去?”
青梅说:“磨面粉!”
赵小杏正要出门,被小燕喊住:“等等,把英文作业本拿着,晚上小梅要检查。”
最近班上开了英文课,老师水平不高,只能从字母开始教。反倒是青梅老是在家里让她背一背单词。
等到高考开始,英文可以算是拉分的大项目。平常老百姓接触不到,会英文的属于高端资源,青梅有这个条件,就抓紧教她们。
青梅和赵小杏到了郭大爷家。
郭大爷在门槛上坐着抽烟袋,老毛驴吃着干草料。
“来啦?”
“来啦。”
“你自己跟老伙计弄,磨多少我不收钱。”
“好。”
青梅跟老毛驴关系不错,抓把带来的蚕豆给它吃,它就乖乖地低下头让套缰绳。
郭大爷眯着眼,看青梅忙活完问:“又磨面粉做什么?”
青梅挽着袖子,往磨盘里面抓小麦,头也不抬地说:“揉花馍馍。”
郭大爷点点头:“揉花馍馍啊,花馍馍好。一年到头村里难得吃上一次。这可是个技术活。你们谁吃啊?”
青梅说:“你吃。”
郭大爷放下烟袋子说:“我好端端吃什么花馍馍。”
青梅说:“今儿你过寿,过寿就要吃花馍馍。”
郭大爷顿时不说话了,半晌说:“我还要过生日了啊。”
赵小杏插嘴说:“呀,多大岁数了?”
青梅说:“那天我看金队长登记户口,上面的日子算下来应该是六十二。”
赵小杏斜眼瞅着郭大爷说*:“长得挺显老的啊。”
郭大爷气乐了,他半生颠沛流离,能活着就不错。他不能忍,攻击赵小杏道:“谁能有你年轻,脑子才三岁。”
青梅哈哈大笑:“别吵了,大爷你好好待着不许走,就在屋里等着。”
郭大爷说:“好好好,等着就等着。”
青梅又说:“我多揉点,你别舍不得吃。”
郭大爷往地上敲敲烟杆,不耐烦地说:“诶诶知道了,你好啰嗦。”
站在一边抓着作业本的赵小杏忽然笑道:“大爷,您怎么哈喇子从眼睛里出来了?”
郭大爷擦把眼角,拿着烟袋要打她:“大馋丫头,你还好意思说我。光知道抱着本子写,也不知道帮忙。”
赵小杏说:“我去帮忙,你帮我写啊?”说着,她把作业本递给郭大爷,上面全是歪歪扭扭的英文。
郭大爷抓过本子扫了眼说:“不叫你大馋丫头,该叫你大笨丫头。‘Goodmorning’居然能写成‘Goodmarning’,哎,以后词组都未必背得清,难带哟。”
跟老毛驴一起干活的青梅咔咔咔转头,望着一身补丁打扮的郭大爷说:“您刚才在说什么?”
第36章
郭大爷把本子甩到小凳子上:“我什么都没说。”
青梅把面粉接好,走到水井边说:“行,我岁数大耳朵不好使。”
郭大爷:“你骂谁呢?”
赵小杏说:“问你刚才说什么呢?”
郭大爷说:“你俩丫头过来审问呢?”
赵小杏往压井里倒了一水舀水,扶着铁杆使劲往下压,利用压强把地下水抽上来。
青梅蹲在水管下面,拿着水桶接着,跟郭大爷说:“您说错了。我俩一个是丧偶妇女,一个是离异妇女,不是丫头了。”
郭大爷失笑道:“我怎么摊你这两个玩意。一个是大馋丫头,一个是小贼丫头。欸,你们还有个小师傅怎么没来?”
他说的小师傅是小燕。
青梅说:“我让她帮我在家捣点南瓜泥和菠菜汁,做花馍馍得上色。”
郭大爷想了想站起来说:“我这里还有点野核桃,砸了放里面一起。”
青梅说:“行啊,您弄吧。”
青梅看出来郭大爷不想提从前的事,不提就算了。
揉面的时候,小燕带着盆来了。盆里还有用高粱酒消毒过的剪子,她想做小兔子馍馍。
青梅把颜色调好,三个人就在狭窄的小院里做花馍馍。
郭大爷在灶坑前面烧火,他家久不做饭,临时到隔壁的英老太太家借了蒸屉用。
郭大爷吧嗒着烟袋子,瞅着她们仨有说有笑地揉馍馍,脸上不知不觉带着笑意。
家中好久没这样热闹过,年轻人不愿跟他来往,说他脾气倔、三句话说不好就要骂人。
除了大队部的干事每个月象征性的过来看望,拿着点口粮给他,其他时候这样吵闹的日子,得回忆到几十年前。
青梅掐着馍馍,准备给郭大爷做个大寿桃。
她手上忙着,嘴里也不闲着跟赵小杏说:“我有个办法让那帮喜鹊不追着你叨了。”
赵小杏和小燕不约而同地说:“什么办法?”
青梅说:“它们老是叨你后脑勺,是不是怕人的眼睛?你看地里稻草人不也是,那帮麻雀只敢在背后闹腾,正面不敢靠近。”
赵小杏觉得有点靠谱,问青梅:“那要怎么做?”
青梅冲小燕抬抬下巴说:“让小师傅给你在衣服后面缝对大眼珠子,看谁敢再叨你。”
赵小杏:“靠谱吗?”
青梅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赵小杏说:“失败了被叨的是我啊!”
小燕小声说:“你头顶还被拉粑粑了呢。”
青梅微笑着说:“我只出主意,试不试是你自己决定的。反正秃的不是我。”
赵小杏后脑勺的秃斑是她心灵上的阴影。平时只扎一个独辫子挡着,不是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那我还是试试吧。”赵小杏叹口气,抓起面团开始揉。她打算做几只灰尾蓝背的喜鹊,统统蒸完吃掉。
郭大爷家中许久没有袅袅烟气升起,以至于左右邻居们都以为他家失火了。
大家端着盆和桶冲到门口,看到郭大爷和青梅她们正围成一圈呼哧呼哧吹着花馍馍吃呢。
英奶奶端着饭碗过来,瞅着漂亮极了的花馍馍感叹说:“驴老头,你也有今天啊。我可不白借你蒸屉,你给我表示表示吧。”
郭大爷看着排队要蒸的花馍馍,正愁着天热吃不完怎么办,瞅着青梅问:“赏老太太一个?”
青梅捧着花馍馍,来回换着手说:“您自个儿去拿吧。”
英奶奶也不白拿,她挑了个最小的,但也精致的红尾巴小金鱼,拿走以后没一会儿功夫,从家里端出一小碟花生米说:“记住了,老刁头子,我可有来有往了啊。”
郭大爷说:“欸,老刁婆子,我记得了。”
英奶奶笑骂道:“多大的岁数,还占嘴巴便宜。花生米给你下酒喝。”
对门一户住着一家三口,小孩七八岁,从腿缝里挤着想身伸手够花馍馍。
郭大爷见了,起来给他拿了只大喜鹊。小孩高兴极了,欢天喜地捧着喜鹊,谁都舍不得给。
他爹赶紧回家把家里酿的桑葚酒给郭大爷倒了一碗送过来,还不大好意思地说:“对不住郭大爷,不知道您今天过寿,给您喝着。”
“见面郭大爷,背后郭老驴,得了,谢谢您欸。”郭大爷接过桑葚酒,抿了一口。
孩子爹后悔给郭老驴一大碗,还被他挤兑。转念想着人家还给儿子一个白面花馍馍,也就忍下来。
郭大爷抿完一口,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对他说:“好酒啊好酒,要不您再骂我两句,再来一碗?”
“美得你,做梦吧。”
青梅从前不知道郭大爷为什么在村子里人缘一般。今儿算是长见识了。来一个得罪一个,来两个得罪一双啊。
赵小杏也忍不住吐槽说:“您吃王八卡脖子啦,见谁都没好气。”
郭大爷又抿了口桑葚酒,呼出一口气说:“我这是为他们好,指不定哪天又要清扫老家伙身边的人咯。”
青梅和赵小杏她们相互看了看,感觉郭大爷是酒后吐真言了。
青梅试探着问:“那您从前是干什么的?”
郭大爷把烟杆在鞋底上敲了敲,重新点起来抽了一口说:“大爷我是下放来的,在东河村二十年。成分太高了,被人戴帽子睡牛棚。多亏后来的金队长人好,知道老家伙再折腾骨头真要散架子了,就让我管集体牲口。”
后来青梅知道,他管了好些年的集体牲口,直到头两年退休,和老毛驴俩相依为命。但他还是没说从前做什么的。像是有忌讳。
赵小杏问:“那你结婚没有,有没有孩子?”
郭大爷说:“我抛妻弃子,我不是东西。”
赵小杏不信:“你不是诓我们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倒是被抛弃的那个呢。”
郭大爷怒道:“大笨丫头,你是真想明年的今天给我上坟啊!”
青梅瞅瞅赵小杏,又瞅瞅郭大爷说:“要不然您帮我教她英文?回头每天吃饭我们带你一口?”
郭大爷吐出一口烟圈,眼睛里满是“休想套路我”的意思,冷笑着说:“我教她?明上坟,懂吗?”
见郭大爷话都懒得说了,青梅只好作罢。
赵小杏不乐意了说:“我哪里不配你教?”
郭大爷说:“是老头子不配教您呀。”
赵小杏说:“你配。”
郭大爷说:“你才呸。”
赵小杏说:“诶哟,你骂我?”
郭大爷说:“你欺负老东西,你不是好人。”
赵小杏摇着脑袋瓜说:“我就欺负老东西,我就不是好人。”
赵小杏挽着袖子就要开干,郭大爷握着烟杆瞅着她。
他们身后的老毛驴“饿啊饿啊——”地喊着。
青梅赶紧站起来放下碗拦着他俩,她想叫小燕帮忙,别让他俩把桌子给掀了,再一看小燕偷偷乐呢。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吃饱喝足,还剩下几个花馍馍留着郭大爷明天吃。
走在路上青梅还没放弃让郭大爷帮忙教导赵小杏的事。不过这俩冤家得从长计议才行。
青梅和小燕走在小路的左侧,赵小杏走在小路的右侧。一有鸟飞过来,赵小杏就躲躲闪闪。
索性这条路上没树,路过的喜鹊也少,赵小杏得以安然无恙、干干净净地回到家。
到家赵小杏拽着小燕到缝纫机前面缝大眼珠子去了。
青梅在家里等赵五荷,她还给赵五荷和奶奶各带了个花馍馍回来。好歹也是做寿用的,沾沾福气。
等到两点多钟,赵五荷总算过来。
她挎着布包,急冲冲地跟青梅说:“待会部队的车来接我去看顾重山,你陪我去吧?我担心待会控制不好脾气,见到你心情能好点。”
突然要见传闻中的大伯哥,青梅赶紧起来换衣服。
想到是第一次见面,青梅为了图好印象,就把顾轻舟给她买的奶白色印着小玉兰花的布拉吉穿上了。
赵五荷帮她拿了皮鞋,扶着青梅穿上:“你要是看我收不住火气一定要拦着我。其实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娶了媳妇不要娘。你大嫂最会拈酸吃醋,要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你放心,我就不是那样人。”
青梅飞快地编着头发,用小蜻蜓样式的发卡别在耳侧,整理完头发跟屋子里奶奶打声招呼,又跟小燕她们说了声,这才火急火燎地出门。
部队的车缓缓开到丁字路口,看到青梅和赵五荷来了,包觅停下车,下来打开车门。
赵五荷坐在车后座,上了车松口气说:“今天换成小轿车了,还是这个舒服。”
包觅说:“这当然舒服,全星海就这么一台红旗轿子。”
青梅从前没坐过红旗轿车,在印象里是领导干部们坐的。今天坐着后排,感觉好新鲜。
包觅坐在前边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未来的小嫂子打扮的好洋气漂亮,他不好意思多看,掰了掰后视镜,往别处照着。
赵五荷说:“咱们是去老大部队?”
上回听顾轻舟说大儿子调回来,他驻扎在隔壁市,过去得两小时呢。
包觅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去部队。”
赵五荷说:“那去哪里?他跟阮思桥住在哪里呢?”
青梅也纳闷地说:“我得提前买点礼品吧?”
包觅想起首长的指示,心一横说:“去省解放军医院。”
解放军医院?
青梅心想完了,这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她不是没在心里试想过,顾老大为什么总不出现。
上回顾轻舟说大哥执行任务有难处,她们都以为是任务方面的,没想到会是这方面的。
她转头,赵五荷的脸色不大好。强撑着说:“我家老大别的不行,命大。你跟大娘说说,他怎么了?”
包觅对顾营长的事情了解不多,都是基于顾轻舟与他联系的时候知道点片面的情况。
他不说又怕老太太担心,说了又怕她更担心。于是斟酌着说:“伤得很重,不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赵五荷靠回到椅背上,眼眶当即红了。
她闭了闭眼,听青梅问包觅:“人醒过来了没有?”
包觅说:“在特护病房昏迷四个半月,上个月二号才清醒过来。不过涉及到任务机密,封闭保护了十天。之后才通知首长说可以见面。”
昏迷了四个半月。
这得多重的伤啊。
赵五荷声线颤抖地说:“那你们首长和阮思桥都知道了?”
青梅伸手握住赵五荷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
包觅说:“也是后来知道的。”
赵五荷重新靠在座椅上,半晌喃喃地说:“曾经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在生死线上挣扎。”
青梅蹙眉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她联想到了顾轻舟的事。
那上辈子顾重山任务失败在先,九死一生。后面是顾轻舟任务失败,成为烈士。最后赵五荷病重身亡。
这一连串的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针对?
那在京市养老的顾父顾千军,他还安然无恙吗?
青梅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等着下次和顾轻舟见面,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
不过,听顾轻舟说他已经着手安排调查自己上辈子导致任务失败的线索,结合她们告诉他的内容,他应该也会注意到这些事情的可疑。
省解放军医院在阳沈市。
省会城市,有省会城市的排面。双向六车道的大马路,每过八百米有一座人行天桥。
省解放军医院要在人行天桥下掉头,进入医院大门。
青梅跟赵五荷下车后,包觅从后备箱拿出两盒包装好的奶粉还有一个果篮。
这是顾轻舟帮着准备的。
包觅不用青梅提着,自己屁颠屁颠地提着礼品在前面带路。
前面是门诊大楼,里面人来人往,全是绿军装。
后面是住院区,分作一二三号楼。
青梅跟着包觅走进一号楼,一号楼门口站着登记的护士。包觅跟她说:“来之前联系过,家属探望303病床顾营长。”
护士态度和气地让青梅和赵五荷在登记册上签字,然后走在前面,领着他们上三楼。
三楼楼梯口站着一名值班的军医大夫,看到包觅笑着说:“我认识你,今天没跟你首长一起过来?”
包觅侧身让青梅和赵五荷露出来说:“首长家属来探望。”
军医大夫立马收了笑容,客气专业地跟她们打了招呼:“303在这边,我带你们过去。”
青梅跟着到了303病房门口,门口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顾老大的通讯兵,此时进行贴身保护。
赵五荷见到他,算是见到大儿子的身边人。
通讯兵小华看到赵五荷,声音哽咽地说:“大娘”
赵五荷忍着急迫想要进去的脚步,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了一番:“好好,你没事。”
“我就在营房,营长没让我去。”
小华打开门,病房里设施很简单,一眼看的到全部。
顾重山靠坐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由于脑出血,他做了两次大型手术。
阮思桥端着保温盒,里面是医院食堂里的疙瘩鸡蛋汤,正举着勺喂着。
看到赵五荷突然出现,阮思桥拿着的饭盒差点掉了,被顾重山一把抓住,放在桌子上。
赵五荷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
顾重山脑子清楚,说话还不利索,蹦出两个字:“妈来。”
赵五荷眼泪瞬间掉下来,她冲到床边拉着顾重山的手说:“其实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暂时说不出来对吧?”
顾重山微微点头:“知、知道。”
阮思桥抿着唇忍着眼泪。知道婆婆有很多话要跟顾重山说,她把房间让给他们。
走到门口,阮思桥看到还站着一位年轻姑娘,穿着打扮很是时髦,头发的发卡搞不好还是洋货。
青梅哪知道见面这么悲伤,亏她匆匆忙忙打扮,还不如穿下地干活的衣服来。
青梅小脸略尴尬地说:“大嫂,我是顾轻舟的对象,青梅。”
阮思桥长得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跟顾重山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同学。
顾重山当时在部队大院住,她在大杂院住。
她自认性子软和,是个贤妻良母,主动追求的顾重山。
她能嫁到顾家,还成了大杂院巷头巷尾的美谈。
工人阶级实现跃进,成为干部妻子。
但她再跃进也比不得眼前这位跃进的大。
农村、穷苦、寡妇、没文化
任何一个词出现在别人身上,那都会跟顾轻舟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她有能耐,把顾团长给抓住了。不光如此,还拿捏住婆婆的心。
阮思桥摆出端方的姿态,微微颔首道:“以后咱们就是妯娌,咱们一定要和睦相处。”
青梅知道阮思桥有点拈酸吃醋,但人品不坏,整日就围着顾重山转,眼里再没第二个人。
她也客客气气地说:“好,大嫂,咱们一定会和睦相处的。”
阮思桥为表示亲近,拉着青梅的手看了又看,本想着要夸夸她劳动人民的手,没想到比自己的手还细嫩。
她没当过大嫂,努力做出大嫂的样子说:“待会我把电话留给你,你在家有什么事顾轻舟不好处理的,跟我说就行,咱们妯娌——”
青梅老实巴交地说:“没什么顾轻舟不好处理的。他要是不方便,还有顾大娘呢。”
阮思桥扯扯唇,叹口气说:“你自己在家照顾婆婆不容易吧,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跟我说。”
青梅乖巧地说:“我跟顾大娘相处的很好,不用担心。前段时间刚把家里房子盖好,成日里我们就住在一起,也没说拌嘴的。”
阮思桥酸溜溜地说:“现在就住在一起了啊,真没拌嘴啊?我婆婆那性格火爆,一般年轻人可不好打交道。”
青梅傻乎乎地说:“我可不是一般人呗,哈哈”
说完觉得不大好,有点显摆的意思,于是说:“其实她对我好,多有包容。”
阮思桥想了想说:“我刚嫁过来那阵,她对我也不错。还给我做衣服来着。”
青梅说:“那咱俩一样,你看昨天顾大娘让顾轻舟给我买了衣服裙子皮鞋,还买了手表。她还嫌弃不是品牌货,让顾轻舟再去买好的。”
一样?这可太不一样了。那一趟花老二媳妇身上的,能让她做二十套衣服。
阮思桥闷闷地说:“我丈夫每个月要给她寄钱,她都不要。她多好啊,惦记我们在部队不容易,老是有开销的地方。”
青梅挠挠头说:“她还说叫我把顾轻舟的钱管着,想买什么买什么。遇上这么好的婆婆,把人当闺女似得,咱俩都有福气。”
至今因为花钱大手大脚没能管家的阮思桥无语极了。怎么婆婆对儿媳妇还两副态度呢。青梅可以想怎么花这么花,自己就不行?
阮思桥受不了了,直说:“对啊,上哪找去?反正我没找到。”
青梅抿着小嘴,发觉自己似乎说到酸穴位上去了。
她默默地走到对面长椅上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小身板直溜溜地挺着,用以表示尊重。
阮思桥也不想继续聊下去,坐到青梅边上发呆。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淌过去,病房的门重新打开。
赵五荷站在门口跟青梅说:“过来,认识认识大伯哥。”
青梅站起来抻了抻裙摆走了过去。
说是认识认识,实际上都是赵五荷在说,说青梅在东河村如何照顾自己,她们感情很好不需要顾重山担心。
顾重山经历过九死一生,如今铁骨铮铮的汉子瘦的皮包骨。但是他眼神坚定,富有信念感,让青梅觉得伤病只是暂时的困住他的身体,假以时日,他恢复好了,定是一个铁脊梁。
她有点明白阮思桥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照顾顾重山了。换成是她,顾轻舟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
毕竟在上辈子的阮思桥的心中,儿媳妇不只她一人,东河村还有一个陈巧香伺候在婆婆身边。
她一心一意照料丈夫,让铁汉子重新站起来,才是她的努力目标。
“大哥,你放心。顾大娘在东河村人缘好着呢,家里还有我和两个姐妹看顾。她还跟我奶奶成了好友。你不需要太担心,安心把伤养好。”
顾重山眼眶发红地说:“谢、谢谢你。”
赵五荷又留下照顾了一会儿,后面等军医过来告诉她当时受伤的情况。
原来顾重山的战友在执行任务时不慎被发现,顾重山依照信息地点过去营救,中了圈套。敌人发起攻击,他胸膛上中了三枪,为了保护秘密信息,还只身扑向手榴弹。
若不是身上穿着防破片衣,他注定会被炸的四分五裂。
战友们拼死将他的命保住,连夜撤出,将他送往京市央区特种病房,一躺就是四个半月。
从医院出来,赵五荷拉着阮思桥的手重重地拍了几下。
大夫也说了,顾重山能够醒来,也少不了阮思桥的贴身照料。到底是夫妻,阮思桥在身边,顾重山思想能轻松些。
后面恢复体能也得要家属配合,她肩上的担子也不轻。
“等你们回东河村,妈给你□□吃的狮子头啊。”
赵五荷怨念许久的心结打开,她拉着阮思桥的手继续说:“大队部的电话你也知道,回头隔三差五跟妈打个电话,妈担心老大,你要理解。要是太累,妈也可以过来替你照顾,你歇一歇。”
阮思桥忙摆手说:“谢谢妈,我一个人伺候他伺候习惯了。回头我肯定给你打电话你放心啊。”
青梅看着她说:“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阮思桥点点头,然后陪着往小轿车那边走。
赵五荷先上的车,阮思桥飞快地问了句:“妈给你做过狮子头吃吗?”
青梅摇摇头:“没吃过。”
阮思桥这下觉得好受,得意地说:“回头我分你一个啊。”
青梅察觉出点意思,笑着说:“好,你不分我我还真吃不到。”
阮思桥舒坦了,美滋滋地摆手告别。
赵五荷等青梅上车,笑着:“你把她卖了她还得给你数钱呢。”
青梅挥挥小手,厚着脸皮说:“哪能呢,我不也是为了以后的妯娌关系么。”
包觅驾驶汽车连夜把她们送回东河村。
开车时,包觅跟她们说:“每次过去要提前打申请,要不然就安排你们住在招待所了。”
赵五荷说:“知道他的情况我就放心了。不用大费周章还得打介绍信。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只要快点恢复就好。”
青梅理解她作为母亲的心,听她话里释然的味道,青梅笑了笑。
到了东河村家门口,包觅还得回部队,马不停蹄地走了。
赵五荷惦记着儿子,打算回去翻翻老书,看看有没有对身体好的营养餐。
她想做好了以后每个礼拜自己坐车过去送一趟,总比吃医院食堂有营养。
青梅自己回到屋里,听到有人说话。
她看了眼手表,九点多了,村子里这时候人们都就休息了。
“大妹子回来了啊。”
供销社里有两个年轻女营业员站起来迎接青梅,巧不巧俩个人鼻梁上都有雀斑。赵小杏在背后给她们起外号,一个叫大麻花,一个叫小麻花。
今儿也怪,俩麻花都到家里来了。
赵小杏正好拿不定主意,见青梅来了,挪了挪地方说:“就等着你回来了。”
青梅看到沙发上的客人,跟她们打着招呼说:“两个姐姐来了,给你们泡点茶?”
顾轻舟下的聘礼里有熟制的云南老普洱,都做成茶饼,送过来两大箱,说是让她存着慢慢喝,越久越有韵味。
“不了不了,咱们说完我们也该走了。”大麻花穿着营业员的衣服没换,应该是下班就过来了。
小麻花穿的是家常衣服,应该是自己做的,针脚还过的去。
青梅坐在炕沿上说:“有什么事?”
大麻花看看小麻花,小麻花舔了舔嘴巴说:“你头两天定亲穿的那套衣服挺好看的,日常穿也气派,我想跟赵小杏同志和小燕同志学学。”
青梅知道小麻花寻常休息时候会在家中做针线活用来补贴家用。她说想学学,那是想学版型然后给其他人做?
不过身上穿的版型是赵小杏和小燕一起研究出来的,她还是想问问她们俩的意见。
她眼神扫过去,赵小杏是想做衣服,一身能得两元钱。她跟小燕合作,一个月少说能得五六块钱。
但是青梅说的话她记得,要把目前拖拉机手的工作和文化学习摆在第一位,其他的都要靠后。
小燕因为是隔壁村的户口,只能打零工,在这边挣不到太多工分,靠给人做衣服补贴自己,然后进行学习。所以要是把版型交给她们俩,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小燕。
在青梅考虑的时候,大麻花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送到青梅面前说:
“我听说大城市里要学点东西都要给拜师备礼。我们学版型更是学会徒弟饿死师傅于情于理是我们的不周到。要是你们愿意,这个钱算是买下版型的价格,咱们都能用。要是不愿意,我把钱拿回去,以后咱们见面还是好同志。”
青梅转头问小燕:“你愿意减少缝纫的时间专心搞学习吗?”
小燕在学习方面比赵小杏悟性高,数学、英文很快打下基础,要是刻苦一些,说不准能创造奇迹。
小燕最听青梅的话,毫不迟疑地说:“小梅姐姐,我愿意。我都听你的。”
赵小杏见她态度如此,叹口气说:“得了,我也专心学习和劳动吧。”
大麻花和小麻花俩人真是乐开花,赶紧把钱塞给青梅,青梅则放在炕桌上,让赵小杏和小燕俩人看着分。
约定好学习版型的时间,大麻花和小麻花满意而归。
俩人走到路上还在窃窃私语。
小麻花说:“你说她们整天学习能捞到什么好处?”
大麻花说:“可能觉得有素质?反正我素质低,我不学习。”
小麻花说:“那我素质也低,我宁愿多挣点钱。”
俩人说着话走远了。
青砖院里东面炕屋。
“睡觉吧,明天要早点到地里去。”青梅盖的是夹层的薄棉被,小燕身子骨弱,还在被上铺了条毛巾被。
“好,明天你多睡会,我起来烧饭。”
小燕睡在青梅旁边,她不喜欢睡自己的房间,有点怕黑。她喜欢跟青梅和奶奶说着话,自然而然睡着的感觉。
青梅“嗯”了声,打了个哈欠说:“明天忙完给你买麦芽糖吃。”
小燕瘦瘦的小脸满是幸福:“好。”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生活在蜜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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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第一批春土豆成熟了。
东河村男女老幼齐上阵,翻土豆的翻土豆、捡土豆的捡土豆、扛土豆的扛土豆、卖土豆的卖土豆。
这些日子,吃到嘴巴里的也全是土豆。
青梅自诩是土豆星人,也被天天吃的噎嗓子。
比起其他人其实她还算好的,至少家里有个小燕愿意成天琢磨着把土豆做成各式美食送过来。
像是方大嫂家,大人干活无人做饭的,只得晚上睡觉前把土豆烀熟,早上起来一人揣几个土豆就上工。
后面没几天,小缸圆圆胖胖的脸蛋瘦了一圈。到底有赠糖纸的情谊在,小燕主动问青梅能不能把他们一家三口给捎上,反正都是做,大不了多做点。
“谁掌勺谁说的算。”青梅这样跟小燕说的。
那天下工回去,方大嫂赶紧送来二百斤土豆当做口粮,脸上美滋滋的。
小缸就成日里跟在小燕屁股后面打下手,也不跟小伙伴们疯闹了,像是长了两岁。
收获好的土豆要拉到各级单位食堂去,这下又用到拖拉机。
青梅跟赵小杏一组,开车拖拉机先往县里的单位送。送来送去,这天竟送到014部队。
站岗的战士不是别人,是那回青梅捐赠赃款时的新兵蛋子。
他看到青梅一愣,然后咧着大嘴说:“同志,又是你!过来登完记我带你去三食堂。”
青梅笑盈盈地跳下拖拉机说:“欸,我就来。”
登记时,新兵蛋子悄么悄地说:“你好厉害,不光会扛自行车,还能开拖拉机。”
青梅知道他认出自己,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新兵蛋子憨厚地说:“能不记得么,我们团长还找人跟我一起做了模拟画像。”
“”青梅板着小脸说:“哪个团长?”
新兵蛋子说:“就你之前说的,鼻梁上有痣的那个。”
他往旁边看了看,低声说:“可厉害了。我特别怕他。”
青梅压住上翘的唇角点头说:“那你可小心点,站岗还能跟人随便说话的?”
新兵蛋子说:“他抓不到我,我就跟你说说话,属于正常询问流程。换成别人我都不理。”
青梅强忍着笑说:“那你也挺厉害的。”
新兵蛋子嘿嘿笑:“过奖。”
登完记,他在前面引路,青梅驾驶着拖拉机一路嘟嘟嘟地开。
路过练兵场,坐在地上休息的战士们纷纷看过来,见到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同志开着拖拉机,一个比一个惊讶。
赵小杏坐在车斗里,恨不得站起来告诉他们,她也会开。
三食堂在家属区那边,*青梅开到半道,想让新兵蛋子上拖拉机指路,他说不符合制度,就在前面稍微加快脚步走着。
走了十来分钟,经过一栋办公大楼,新兵蛋子往后看了青梅一眼,意思是很厉害的军官就在这里。
青梅理会到了,这里是顾轻舟办公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偶遇,嘿嘿。
拖拉机开到三食堂门口,已经有厨师接到门岗电话在门口等着。
“哟,还真是位女同志开拖拉机送来的,辛苦了辛苦,师傅快过去喝口水吧。”
青梅对这类大惊小怪已经免疫,她跳下车以后,打开车斗,扶着赵小杏蹦下来,指着一车斗的土豆说:“两千斤,每个袋子一百斤。你们上称看看吧。”
三食堂属于家属区食堂,里面干活的不是炊事班的人,都是各地家属和转业战士,同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在这里算是军区职工的待遇。反正比外面好多了。
青梅坐在台阶上,接过递来的茶缸喝了几口水。赵小杏凑过来说:“里面还有挺年轻的妇女呢。”
青梅说:“有可能是随军过来安置工作的。”
赵小杏说:“原来还能这样,我以为当军嫂都是享福的。”
青梅轻笑着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大家都各尽其责吧。”
特别是看到顾重山和阮思桥,她真觉得军嫂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衷。
军人难处多,军嫂的难处也不少。
她正在感叹着,厨房里面传来声音:“馒头怎么又发不出来了!谁来帮我看看啊!”
外面都在干活,扛土豆称重量。有个人回答道:“我们不会发馒头,你自己发挥一下研究精神吧。”
需要帮忙的女同志追出来,心急如焚地说:“这可怎么办啊,我师傅又不在。”
青梅说:“馒头很好做啊。”
对方眼睛马上看向青梅:“同志,你会做馒头吗?”
赵小杏在边上说:“馒头算什么,我们还会做办寿的花馍馍呢。”
这下可好,这位女同志像是找到救星,拉着青梅说:“快帮我做点馒头吧,我师傅今儿休息,马上要到饭点,我一个人弄不了啊。”
青梅还没考虑好,被她拉到食堂内部去了。
青梅没办法,看着白案上乱七八糟的面团心疼极了,只得伸手说:“围裙。”
对方赶紧拿来围裙,亲手给青梅围上。
青梅洗干净手问她:“就是发不起来?用什么发酵的?”
对方说:“用食堂采购的发酵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受潮了,前几次做也发的不好,今天干脆发不起来了。我刚才还尝了一口,还有点发酸。”
青梅说:“发酸那是要添点碱面。发馒头的时候最好再放勺糖。”
她把发酵粉看了看的确受潮了,她说:“还有老面吗?”
对方慌慌忙忙地往后面货架上跑,过一会儿,气喘吁吁地拿来一个碗,碗里是团面。
“这是我师傅摆在这里的,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闻着味道已经酸了。”
青梅无奈地说:“你师傅应该知道发酵粉不好用,所以想用发酵的老面做引子,直接发酵新面团。”
对方二十多岁的年纪,比青梅大不了几岁,扎着两个辫子,听到这话惊的辫子都要翘起来了:“同志,你可不要诓我啊。咱们虽然不是给战士们做饭,可过来打饭的都是家属,也是很重要的,给他们吃坏了我可就完蛋了。”
青梅说:“同志,你要是需要我帮就听我的,要不然中午大家只有菜没有主食了。”
对方“啊”一声,眼睛落在墙上的挂钟上。已经快要到十点了,她的面还没发好。
她狠狠心决定相信面前的漂亮姑娘一回,伸出手说:“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叫佟真真,你呢?”
青梅说:“我叫青梅。那咱们别说废话,快开始吧。”
青梅把面粉、老面和水进行一定比例的调和,一边揉面一边说:“揉面要做到三光,面光、手光和盆光。”
佟真真说:“你跟我师傅说的一样!”
青梅感觉她就像个马大哈,什么都知道,就是不会做。
青梅无奈,继续揉面发面,干了两大盆,擦擦汗问:“够不够?”
佟真真还没说话,前面搬土豆的人回来了。一帮子人呼啦啦地过来看青梅揉的面,称赞道:“干脆让小佟跟这位同志交换个工作,我瞧着她比小佟中用多了。”
赵小杏跟着进来说道:“那可不行,我们可是要开拖拉机的。”
这话她把自己成功带进去,果不其然受到嫂子们的花式赞扬。
青梅既然帮着揉面了,后面见她们还得做菜,干脆帮着把馒头醒发蒸上。
做白面馍馍比花馍馍简单的多,不需要考虑造型,搓一搓面团就好。
嫂子们在旁边各忙各的,见青梅干活实在利索还会开拖拉机,忍不住打听说:“你住在什么地方啊?”
青梅说:“我住在东河村。”
其中一个胖嫂子像是在里头领头的,跟青梅唠着家常说:“唷,那可不近啊,都是你开拖拉机过来的?”
青梅说:“村里的土豆下来了,每天我跟我姐妹俩人轮流往单位送。今天轮到我开,回去得她开。”
这话说的圆满,赵小杏在边上搓着面团表示满意。
胖嫂子显然意不在此,她又说:“那你多大岁数啦?处对象了没?”
青梅笑盈盈地说:“处了,已经定亲了。”
胖嫂子可惜地说:“那男方哪里人啊?”
青梅说:“跟我一样都是东河村人。”
胖嫂子说:“看样子挺会疼人的。见你提了他,眼睛笑的跟小月亮一样。”
赵小杏在一边说:“那已经不属于疼人的范畴,那是把她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护着。上个月定亲整的比一般人家结婚还热闹呢。”
胖嫂子说:“那真好。姑娘,你干脆帮人帮到底,把馍馍都做出来呗?”
青梅想了想说:“行。”
胖嫂子见她回答的干脆,对她更加满意。
胖嫂子边上有个瘦一点的嫂子,青梅不知道称呼,姑且在心中叫她瘦嫂子。
瘦嫂子负责剥大蒜,想起之前的八卦,一边剥一边说:“到底男人会疼人重要。甭管什么样的,要是不会疼人,长得再好、职务再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见了就害怕,谁要嫁给他,跟睡冰窟窿没区别。”
另外一脸八卦的男厨师过来,压低声音说:“就是啊,个人条件那是一等一的好,可性格不好,见了女同志要么不搭理,要么挤兑。这样也难怪一直单身。”
青梅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军官,皱着眉说:“怎么能这样呢?见女同志都不知道客气?”
胖嫂子说:“这个军官还是咱们家属区的大红人,未婚王老五,基本上能达到人见人爱的程度。”
大家听她提到了那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不过也仅限如此,她们不敢把名字说出来,这位可是“不可说”。
前段时间陈李利闹得笑话传遍014东南西北每个角落。后来传播事情的人也被处罚了。
可惜连累话务班大整顿,话务班长和排长都记过处分了。
“不过就算他冷冰冰也有不少女同志往上撞。倒是稀奇,跟别人不一样。”
青梅抱着听八卦的态度听着,原来军嫂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干活的时候就喜欢说点什么。
“不一样那他还不结婚,我看是他哪里不方便。”
“你少胡说,我倒是觉得是他自己有心上人。”
“你更扯了,要我说,他说不定早就跟谁结婚了。只不过没大肆宣扬而已。”
青梅听了半天不明所以,借由顾轻舟的缘故,她还认得几位年轻军官,都帮她盖过房子嘛。
说来说去,都对不上号。
青梅跟她们不熟,也就不细问。
等到后面越说越古怪,瘦嫂子拍着大腿跟胖嫂子争执起来说:“我说他不行,你非说他心里有人,他亲口跟你说的啊?”
胖嫂子怒道:“那你说他不行,难不成是脱了裤子瞅见的?”
青梅缩了缩脖子,这话题有点勇猛啊。
青梅眼瞧着手上的活儿干完,琢磨着要不赶紧撤吧。要是她们说话嘴上没把门的,连累了她卖土豆该怎么办。那她可就成了东河村的罪人。
青梅把手上的活干完,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剥大蒜的瘦嫂子抓来两坨大蒜说:“再帮嫂子剥个大蒜啊。”
青梅:“好吧。”
“小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口传过来,包觅听说今天三食堂有白面馍馍,特意提前过来排队。小金也在边上。
包觅从窗口看到青梅还有点不敢相信,走过来听到嫂子们说的话,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像是在背后蛐蛐他首长?不得已,为了首长的形象,他赶紧开口喊了青梅。
青梅看到是包觅,激动地说:“包子!你怎么到这里打饭?”
后面走过来的小金也当着众多嫂子们的面说:“正好跟首长过来办事,知道这里有白面馍馍就过来了,你等着我把首长喊过来。”
刚才争执的脸红脖子粗的两位嫂子傻眼了,包觅和小金可是家属区的红人啊。跟在顾团长左右,只要认识顾团长的就认识他们。
瘦嫂子要疯了,她站起来走到青梅面前说:“刚才那俩战士喊你什么?”
青梅有点害羞地说:“小嫂子。”
从前他俩不喊的,定亲以后知道要结婚也就没顾忌了。
胖嫂子脸色发白:“你不是说你对象是东河村的吗?”
包觅说:“我首长就是东河村人。”
这一下后厨落地一根针都能听到。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疯狂回忆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这不就太尴尬了么。在人家对象面前讨论行不行
也幸亏人家姑娘性子好,没发火。
瘦嫂子默默走上前,从青梅手里拿回大蒜。她真想打自己的脸,使唤谁不行,怎么还使唤顾团长对象身上了。
不过婶子们还很好奇,顾团长冷冰冰的一个人能怎么跟对象相处。会不会三言两语就是挤兑和不搭理?
小金进到后厨往后面望着说:“小嫂子就在这里!”
顾轻舟听到个话尾巴,以为在闲聊便说:“东河村怎么了?”
显然没人敢回答他,里头还有俩嫂子的丈夫在顾轻舟手下当连长和排长,当下就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轻舟看到青梅真的在后厨,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青梅同志,你来了?”
说着把手伸出来表示要握手,趁机当众捏捏小手。
这还是见了女同志冷冰冰、挤兑、经常把女同志气哭的顾大团长吗?刚才眼神扫过来,满满都是护短的架势。
记起青梅刚才说对象种种好处、种种的宠,嫂子们知道了,这哪里是顾团长对女同志态度不好,这是他姿态高,没遇上让他放下姿态的人。
现在人摆在面前了,顾团长自然表露出与对旁人不同的态度。
顾轻舟和颜悦色地跟青梅握着手,嫂子们都是过来人,当下知道他假公济私,想要摸人家女同志的手。
顾团长原来是这样的人
大家心里都刷新了对他的认识。
顾轻舟不以为然,结婚报告马上批下来,青梅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男同志跟妻子在外面握握手都行?哪里来的道理。
青梅抿着唇抽回手,怎么抓着不放,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顾轻舟笑了笑总算把手松开。
胖嫂子看气氛正好,赶忙说:“哎呀我的娘啊,对不住啊姑娘,你看看我就是嘴巴乱说话,实际上我一点坏心眼都没有啊。”
瘦嫂子也说:“我也没有坏心眼,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顾轻舟转过头,发现气氛微妙,笑着问:“说什么了?”
他这么一笑,和颜悦色的还不如不笑。谁不知道他道行高?保不齐出了后厨怎么收拾人呢。
胖嫂子顿时不敢说话了。
青梅看她们这样,拉着顾轻舟说:“咱们出去说,没说什么。嫂子们还要炒菜,咱们别打扰她们。”
青梅拉着顾轻舟走过佟真真面前,还冲她点点头打招呼。
顾轻舟的眼睛倏地看过去。
佟真真要疯了,挤出个笑脸跟青梅再见。
她临时拉来一个帮忙干活的,还替她揉了五大盆的馍馍的人,居然是顾团长的对象!014部队未来数一数二的军官太太?他们要不要藏的这么深啊。
青梅帮忙的差不多,解下围裙放在一边,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出了食堂。
嫂子们跟在后面,一直目送到门口,生怕她告小状。
胖嫂子人胖脑子灵光,赶紧回厨房端来四个白面馍馍,涨红着脸送到青梅面前说:“都饭点了怎么还走呢,馍馍拿着,也不能让你白给我们干活。”
青梅接过自己做的馍馍,笑着说:“好,我知道的,你放心。”
胖嫂子猛点头,瞅着青梅跟顾轻舟俩人上别处说话去了。
回后厨的路上遇上晚来一步的瘦嫂子,胖嫂子推了她一把:“都怪你!人家居然是顾团长对象!”
瘦嫂子郁闷地说:“那你还想挖顾团长的墙角呢。”
胖嫂子说:“得,咱们大姐不说二姐。以后我连玩笑也不开了。”
哎,她再也不敢在背后蛐蛐人了,真是现世报。
青梅被顾轻舟带到一个单元楼下面。
墙边的石灰粉脱落几块,斑驳的阳光斜射在上面。
部队大院的午时,宁静致远。
距离下班还有点时间,不会有人经过。
顾轻舟光明正大地将小对象堵在没人的地方,牵起小手说:“咱们先亲一个?”
青梅说:“在外面呢。”
顾轻舟说:“嗯,结婚以后咱们就在家里使劲亲。今天你先将就一下?”
青梅正在犹豫,顾轻舟解开外套下面的两粒扣子,将她的小手按在腹肌上,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
温热坚硬的触感,让青梅当下做了决定:“不能太使劲,一弄就肿,赵小杏肯定要笑话我。”
顾轻舟揽着她的腰,垂下眼眸诱哄着说:“我轻轻的,听话。”
他另一只手抬起青梅的下巴,眼神幽深地说:“把嘴张开。”
赵小杏在拖拉机等了一会儿,看到红着小脸的青梅自己回来,她故意问:“你俩干什么去了,顾团长呢?你怎么脸蛋又红了?他怎么这样呢?刚不还夸他会疼人,就这样疼啊。”
“别明知故问,说一堆有的没的。”
青梅臊着小黄脸说:“你信不信回去我把你衣服上的大眼珠子都给拆了?”
青梅出的主意挺好使,自从在衣服后面缝了大眼珠子,赵小杏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战斗鸡的攻击,天降鸟粪也少多了。
“嘁,谁没亲过嘴似得。”赵小杏顿时老实了说:“走吧走吧,这次换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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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挖完土豆,就要给水稻施肥打虫,等到九月份就要收割。
这三个月,青梅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拖拉机手看起来轻松,实际上也很辛苦。
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空闲时候老有知青在田埂边上喊口号给他们加油,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青梅还跟赵小杏吐槽:“有这个力气咋不帮着割稻子呢?”
她戴着草帽,脖子上系着一圈白毛巾已经黑了。
整个人猫腰在田地里割稻谷。别人累的奄奄一息,她眼睛贼亮,看到稻谷根有动静就飞扑过去。
赵小杏在边上看青梅又抓住一只稻田蟹,揣在屁股后面的网兜里,不明白地说:“这东西一点肉都没有,你咋就那么喜欢吃。”
青梅抓起一把稻谷继续割着说:“你不懂咱村河蟹的美味。”
改革开放后,东河村的稻田蟹家喻户晓,是在稻田里自然养殖。个头不比大闸蟹大,却极其鲜美。
后来还有了“东河村稻田蟹”的品牌呢,那时候可就不像现在在地里抓到随便吃。
赵小杏偶尔也能抓到三两只稻田蟹,她嫌弃没肉都给青梅吃,青梅每天干完活的唯一慰藉就是这个。
知青们敲锣打鼓打完气,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绿豆煮了水,给干活的乡亲们祛暑气。
三伏天刚过去,秋老虎又来了,青梅热得不行。
“青梅同志,你喝点绿豆汤吧。用我井水镇了半天,特意给你留着的。”
王丽雅捧着大海碗,头上的解放帽已经换成三角巾,脸上的傲气经过几个月的磨炼,也消失不少。
下乡一趟,脱胎换骨,见到耕地秋收的艰苦场面,她深知自己曾经的短浅,对乡亲也客气了。
但青梅不喝。
她甚至往旁边走了几步。
王丽雅尴尬地说:“别人都有,没给你搞特殊化。”
青梅咽了咽吐沫,烈日当空,喝点也好,她重新走过去:“那你先喝一口给我看。”
王丽雅无奈先抿了一小口,然后把碗捧起来说:“你看,没事的。”
青梅这才过来接过大海碗咕嘟咕嘟喝下去。
真舒坦!
王丽雅扭捏地看着她喝完,其实她把自己那一份绿豆汤也给青梅加进来了,不然青梅喝不上这么多。但王丽雅不说,青梅也不知道。
王丽雅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不动声色地对人好,而不是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
王丽雅把空碗接过去,走了两步转过头,叫住青梅,满脸羞愧地说:“青梅同志,从前的事真是对不住。”
青梅早就翻篇了,那点事不至于老在心里横着,那日子没发过。而且最后受伤害的又不是她。
青梅帅气地挥挥小手:“得了,不提了。”
王丽雅眉开眼笑地说:“那我能跟你交朋友吗?”
青梅拿着镰刀慢慢转过头说:“还差点劲儿。”
王丽雅往后退了一步说:“那、那我再等等。”
青梅说:“行。”
晚上回家,青梅先在桶里泡泡脚。上面全是泥土。
也难怪王丽雅原来会骂农民同志是泥腿子。
赵五荷走进来,把墙上的挂历撕下去一页。
指着上面的日期说:“还有三天就是十月二号,是你结婚的大喜日子。那头跟我说该准备的也准备的差不多,你感觉怎么样?”
青梅干活累的魂都要没了,幸好今天是最后一天秋收。
她的脚泡在水桶里,上半身瘫在炕上,喃喃地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我居然要结婚了。”
赵五荷说:“你们是明天去拿结婚证?”
青梅说:“嗯,说好明天他来接我。”
赵五荷笑着说:“太好了,拿完证后天就能办婚礼。你总算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儿媳妇了。”
青梅对即将到来的新婚之日又是期待又是忐忑,顾轻舟让她不用操心,安心秋收。
她在劳作之余,内心里还是很想念顾轻舟的。
一晃一个月没见到。
她眼睛往上瞥到天上皎洁的月亮。
那天会平安无事的吧。
第37章
“你结婚我们没什么好送的,这条连衣裙你看看喜欢吗?”
赵小杏撑开连衣裙,走到青梅面前说:“裙边上面的什么丝是小燕一点点手工编的,熬了好几个晚上,眼睛都要编瞎了。里面的内衬用的细棉布,就裙底一圈布拉吉防止裙摆被钩坏,热不到你的啊。”
青梅喜欢的不行:“蕾丝?小燕你居然会编蕾丝?”
小燕腼腆地说:“跟书上学的。”
青梅知道有些手工工艺作出来比机器都要精致,能工巧匠多么难得,可这般精致的如同画里人穿的月白色纱裙,让青梅都不想用手去抚摸,担心会弄脏它。
“胸口上一排扣子是真的珍珠?”青梅轻轻用手指戳了戳,莹润的珍珠让整条白纱裙上了个档次,显得贵气又优雅。
赵小杏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以前在牛棚里刨出来的,还以为是塑料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留着当扣子用。顾大娘说这东西挺金贵的,我就给你用了。”
从始至终,在赵小杏心里青梅值得用最好的东西。
赵五荷也过来看这条白纱裙,边上闷不吭声站着的小燕脸红彤彤的,一直看青梅的眼色,希望青梅能真心喜欢她的心血之作。
“哟,这裙子的版型可难见。”赵五荷拿起白纱裙在青梅身上比划:“好归好,腰俏会不会太紧?”
小燕小声说:“小梅姐姐腰细,她一定穿的下。”
赵五荷干脆让青梅把新裙子穿上。
青梅换上新裙子,觉得腰略有点卡:“好像不行。”
小燕在身后给她提着裙摆,轻声说:“收腹。”
青梅吸一吸肚子,裙子瞬间套进去了。
赵五荷乐完了:“人家比你还知道你的尺寸。不过裙子真是漂亮啊,太美了。从前你穿衣服,那是人衬衣服。今天算是相得益彰了。”
赵小杏说:“我就负责缝,其他的是小燕到县图书馆翻的资料,有些字不认得,我俩查的字典呢。你快夸夸我俩,真是累坏了。”
青梅扑过去给赵小杏和小燕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们,明天我就穿着去拿结婚证,照结婚照!”
小燕激动地说:“真的?”
青梅说:“真的!可惜这个颜色不能穿在婚礼上。”
小燕说:“有!”
青梅说:“有什么?”
赵小杏说:“人家还给你做了个喜服版本,那红的热情如火。从头上戴的、到身上穿的、脚上踩的都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青梅最近真没功夫准备喜服,这应该是女方自己缝的。按照她的打算是到商贸大楼买一件照相和婚礼穿就行。
这时候的人们结婚都简单,村里上个月结婚的小年轻甚至是割完稻谷,晚上回家摆了两桌告知亲友就算成了。
青梅想要简单点,可身边人一个两个都憋住劲儿想要给她风光大嫁。
赵五荷搂过小燕的肩膀,贴了贴脸说:“也不怪小梅疼你这么久,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小燕笑的无比灿烂,主动亲近地贴了贴赵五荷,然后跑到赵小杏屋里把喜服拿来了。
赵小杏吃醋地噘着嘴,把脸凑到赵五荷跟前说:“我也要,好歹我针脚仔细呢。”
赵五荷给她撞了下脸,失笑道:“肉乎不少。”
赵小杏咧嘴笑。
小燕很快把喜服拿来,之前还担心青梅会嫌她自作主张,一直提心吊胆的偷偷做。
大红喜服是上下套装,做出来的成品有点苏联干部服的样子。
上下颜色有阶梯感,重叠的云朵领口是最近流行时尚款式,领口用硬纱一层层叠制,衣襟是薄红纱。
走起路来,红纱随风波浪般飘动,像是艳丽的红色花海,将青梅娇美的脸蛋捧在掌心里。
上衣没有珍珠做扣子,而是小燕手工盘扣。
她跟英奶奶学了好几种盘扣的花样,有牡丹盘扣、有玫瑰盘扣、有蝴蝶盘扣,最后选择了双喜盘扣。代表她对青梅的美好祝福。
青梅感动坏了,抱住小燕说:“花费了不少功夫吧?我竟然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位大师傅。”
小燕说:“我也是刚学会没多久,主要靠嘴皮子说,制作方面杏儿比我干的更多。”
赵小杏不以为意地说:“都是为了姐妹结婚好看,干多一点、少一点没事!”
赵五荷在边上看得真切,这仨姑娘真是比一般亲姐妹还亲。
青梅试完衣服,小燕把白纱裙留在外面挂着,等着青梅明天早上起来穿着出门。
奶奶从老姐妹家串门回来,又是一番夸奖。弄的赵小杏和小燕都不好意思了。
见时间不早,大家该睡觉的睡觉。
青梅应该是激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的手表在枕头边放着,摸出来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
青梅今天晚上没有拉窗帘,她想时刻看着天空。
外面如此宁静祥和的景象,到了明天应该会大变样吧。
青梅撑起胳膊,散乱的秀发从肩膀上滑落。她觉得痒痒,伸手将头发挽到胸前。
就在这时,她感觉外面有个黑影闪过。青梅刚想躺下来,倏地又坐了起来。
是谁?!
青梅把手伸到旁边,轻轻唤醒小燕。
小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眼睛说:“怎么了?”
青梅说:“嘘。我出门看看,你在屋里把门锁上。”
小燕顿时精神了,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青梅说:“没事,门后有斧头。”
小燕咽了咽吐沫说:“那你注意安全,不行就喊人。方大哥他们一定会帮咱们的。”
“知道。”青梅蹑手蹑脚下地,趿拉着鞋从内屋门口抓起斧头走了出去。
打开外面的门,青梅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动静。
难道是想要夜袭赵小杏的喜鹊?
这玩意的智商能进化到这种地步?
骤然间,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拽着她的腰身将她按在青砖墙上。青梅下意识地想要挥动斧头,对方握住手腕,接着像是惩罚般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尖,熟悉的声音含着笑道:“谋杀亲夫?”
青梅丢下斧头,搂着脖子开始亲。
一个月了,摸没摸到,亲没亲到,馋得很。
顾轻舟反而没着急,亲完耳朵尖又亲吻她的耳后,甚至舔了一口。
小对象在怀里又香又软,哼唧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小手开始不老实地要往衣服里探:“你怎么来了?”
顾轻舟由着她,伸手抚弄着她的秀发,抓在掌心闻了闻又吻了吻,恋恋不舍地说:“我等不及想见你。”
青梅又何尝不是想他呢。
青梅刚想继续腻乎,顾轻舟点了点她的肩膀,往窗户看去。
青梅顺着看过去,小燕和奶奶端着煤油灯在里面幽幽地盯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脸上五官蓝盈盈的,场面一度有点贞子。
顾轻舟咳了声说:“乡镇通电计划咱们村申请了吧?”
青梅舔舔嘴巴,收回小手遗憾地说:“是。”
顾轻舟说:“以后在院子里按盏灯,再在屋里按盏灯吧。”
青梅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顾轻舟笑了笑:“到这里我就不急了,先睡觉?”
顾轻舟大半夜赶过来,自然接不到人,就算接到了,民政局大半夜也不开门。
幸好家里房间多,青梅打开一间招待客人的侧屋,里面是一张竹床:“你凑合一晚?”
顾轻舟笑着说:“行,记账。”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每次忍着都要记在小本本里,回头都要在她身上讨回来,还当他是个好人,跟自己开玩笑呢。
“行,记着吧。”
青梅把毛巾被往他身上一扔说:“对象,明天见。”
顾轻舟说:“宝贝,明天见。”
青梅差点磕门槛上,回头说:“肉麻不肉麻,你从哪里学的?”
顾轻舟说:“留苏的时候,他们都这样称呼自己的爱人。有时候还会说亲爱的。”
青梅说:“你去过苏联?”
顾轻舟说:“军校期间留学过两年。他们不光会称呼宝贝,还会许多赞美爱人的句子,很深情浪漫。”
青梅站在月光下问:“有送给我的吗?”
顾轻舟站起来走到门面,垂下头轻声说:“Ялюблюебя,мойангел.Тымоймир,ыценрмоейжизни.”
我爱你,我的天使。
你是我的世界,你是我所有的中心。
月下看男人,越看越动心。
青梅到底忍不住,掂着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青梅回到炕屋,把自己裹在毛巾被打了好几个滚。她觉得今晚注定睡不着觉了,心脏跳的好激烈。
她转过头,正好对上小燕的眼睛,吓了青梅一跳。
小燕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仿佛刚才跟奶奶一起看人家谈恋爱的不是她。
青梅又把头转到奶奶那边,老太太呼吸不均匀,一看就知道在装睡。
青梅想到刚才她俩趴窗户的好奇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这下仿佛打开开关,小燕和奶奶也哈哈笑。
小燕撑起身子跟青梅说:“姐,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奶奶说:“我的外孙女婿没伤着吧?”
青梅失笑说:“还说什么都没看到。”
她爬到炕脚,把窗帘倏地拉上。
有顾轻舟在,她什么都不怕。
后院青年鸡们还没开始鸣叫,青砖房里已经有了动静。
青梅打着哈欠慢吞吞地穿着白纱裙,赵小杏突然冲进来大惊小怪地:“猜猜我在院子里看到谁啦?*”
青梅和小燕异口同声地说:“顾轻舟。”
赵小杏震惊:“你们怎么知道的?”
青梅扯扯唇角,她是真佩服赵小杏的睡眠质量啊。
小燕说:“昨天半夜就来了,怕耽误早上去民政局。”
“民政局又不会关门。还是农村人好,在大队登记就行。”赵小杏嘟囔着走过来帮青梅把头发编起来。
她最喜欢青梅把头发盘在脑后,青梅人漂亮气质也好,有股说不出来的生命力。盘着头,又多三分优雅和婉约,就跟从前高门大户的大小姐一样。
赵小杏就喜欢这样打扮青梅,上手就给她编盘头。
青梅由着她俩打扮自己,坐在板凳上不断地往窗外瞅。
奶奶在厨房里烧火热饭,今天特意做了金贵的小米粥,奶奶说,这代表着他们拿了证的日子灿灿烂烂。
顾轻舟一身戎装,站在院子里仿佛挺拔的白杨树。也许是心情好,满眼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他贴心地陪着奶奶说话,却时不时地看看手表,暗搓搓地催促。
青梅收拾打扮好出来,顾轻舟怔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他的小对象这般优雅妩媚。
青梅摸了摸耳侧的晚香玉,这是小燕特意给她用来装饰头发的。她有点羞臊地说:“会不会太夸张了?”
顾轻舟连声说:“不夸张,有的是别着大红绢花的。你这样比她们强多了,很好,非常好。”
青梅抿唇浅笑着:“你看你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轻舟坦然地说:“你已经美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两个小情侣把小米粥喝完,正要去民政局,赵五荷突然过来了。
赵五荷说:“奇怪,怎么不下雨?”
青梅和顾轻舟俩人相互看了眼,顾轻舟问:“下什么雨?”
赵五荷瞪他一眼说:“真当你妈我是个大傻子,白活两辈子了是吧?我就问你俩,要不要我陪着?天已经阴下来了。”
青梅呆在原地,未来婆婆藏得挺深啊,怪不得后来叫她陪着做点什么都乐意,原来已经看破了。
顾轻舟看着青梅,青梅说:“你要是不介意”
赵五荷说:“我坐在后面闭目养神,你俩给我收敛点。”
顾轻舟笑着说:“放心,我一定专心开车。”
赵五荷“哼”了声,拉着青梅的小手说:“走吧孩子,等你回来,咱们真就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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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民政局外面有不少卖塑料月季花的摊位。还有的店面就是照相馆。
顾轻舟开车停到民政局外马路边上,下了车替青梅开了车门。
赵五荷在车里等着,笑呵呵地看他们走到民政局。
顾轻舟和青梅的出现让不少人侧目,男同志的军衔让人望而生畏,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
青梅自不用说,十里八乡出名的大美人,今天又被赵小杏和小燕精心打扮,是全场最受瞩目的准娇娘。
他们先坐在长椅上排队,明天是国庆节,这段时间办婚礼的新人不少,领证的也多。
民政局地方不大,只有两张桌子。一个是审查员、一个是资料员。检查完结婚资料后,当场盖章发证。
顾轻舟早已把所有资料准备的很齐全,青梅的资料也是他准备的。
轮到他们时,青梅喜气洋洋地站起来,跟着顾轻舟来到办公桌前。
顾轻舟把资料袋递交给审查员,审查员四十多岁的女同志,看了青梅一眼,觉得这人怎么打扮的妖妖娆娆。
眼神扫过顾轻舟,看到他一身军装,咳了一嗓子,打开档案袋。
顾轻舟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是很友善,里面自己的资料她飞快地看了眼,轮到青梅的资料时,对方忽然提高声音说:“怎么还是个丧偶的?”
本来青梅和顾轻舟受了许多瞩目,她这一嗓子让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
青梅垮下脸说:“对,丧偶的人是我,这位是我二婚丈夫,我们你情我愿,有问题吗?”
说着她转过身,环视周围探究的视线。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样的女人找二婚还能找个军官,实在太幸运了。
感受到青梅的不卑不亢,审查员又开口说:“你一个丧偶的,啧,这个结婚证我不好给啊,要不这位军人同志你再考虑一下其他未婚未育的——”
“请你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顾轻舟皱着眉,握住青梅的手厉声道:“我是014师三团团长顾轻舟。青梅同志经过我独立师第一司令员的批准和政审,她的所有资料,齐全真实。难道这还不够?阻碍军婚,需要我打电话让你跟我们师长沟通一下吗?”
“哎、哎呀,话不能这样讲,军人同志你先息怒。”
汪姓审查员顿时站起来,赔着笑脸说:“我有什么权利不批准呢,你们那么大一个部队都同意的事。来来来,别生气,快坐下。”
汪审查员女儿正值婚嫁年纪,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男同志。见到一个村里寡妇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天之骄子,忍不住说几句。
你让她真拦着她真不敢,就是故意在大喜的日子膈应膈应人。
“不用坐下,请你领导出来。”顾轻舟淡淡地说:“你不配给我们开结婚证。”
“老汪,你干什么你?!”身后办公室的民政局科长听到声音走出来,他是部队转业分配到这里的,见到顾轻舟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手想要立正敬礼。
顾轻舟说:“她没干什么,不过是滥用职权、意图阻碍军婚而已。”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科长都要气昏过去了。
他指着汪审查员说:“你一天到晚不整点事就不舒服是不是?你是审查员不错,但人家经过单位批准的新人,没有重大问题,你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拒绝印发结婚证?”
汪审查员赶紧解释说:“我没有拒绝印发,我就是建议一下”
青梅大喜的日子不想跟一个中年妇女生气,她幽幽地说:“是不是日子过的不好,见不得别人幸福啊?特别是像我这种穿的妖妖娆娆的再嫁丧偶女同志?”
办事大厅里忽然有年轻姑娘喊了声:“人家丧偶怎么就不能再嫁?贞操牌坊早就是封建余孽!”
“对,打倒封建余孽!”
过来拿证的人一般都不会得罪审查员,搞不好特意挑选的日子,她跟你挑三拣四,让你拿不成证。
汪审查员膈应人不是一次两次,街道上早有她的传说。有不少新人为了顺利□□,有的还会给她提前送礼。
老汪的脸讪讪地,刚要说话,就有一对新人站出来,提着厚厚一摞资料拍在桌子上说:“她就是让我们拿不成证!你看,第一次说我们资料不齐全,让我们去弄资料。第二次说单位盖章不清晰,让我们重新盖章。第三次说填写资料连笔了,叫我们重新写。里里外外为了个结婚证,我跟我对象一个月跑你们民政局十多趟!有你们这样办事的吗?”
其他等着拿证的人纷纷看过来,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
科长赶紧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汪审查员说:“你给我暂停职务!”
青梅慢吞吞地说:“那是等着风平浪静,还要她重回岗位的意思?”
大家原本觉得暂停职位可以了,听到这话,刚才冲上来的新人将科长围住:“你们就这样敷衍老百姓?今天不把她处理掉,我们就上告到底!”
老汪顿时恼火,隔着桌子跟青梅说:“不至于为难你一下,你就要我丢了这份工作吧?”
青梅冷笑着说:“我一个寡妇,你为难一下,他为难一下,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我性格刻薄,谁要是为难我,谁都别想过。”
科长咽了咽吐沫,看了顾轻舟一眼。顾轻舟静静地站在青梅身后,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为难青梅,就是为难他。
科长转头进到办公室打电话,几分钟之后,他出来跟老汪说:“收拾东西回家去吧,这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青梅笑了笑说:“还是尊势利眼的大佛呢。”
老汪浑身发抖,想要伸手抓住青梅,被顾轻舟一把抓住手腕反背在身后:“要对准军嫂动手,想想后果。”
老汪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想撒泼打滚不要面子了,结果办公室里出来两位年轻女同志,按照处长的指示,拉着她往外走。
顾轻舟挑眉问科长:“真开除了?”
科长点头哈腰地说:“对,下次来绝对见不到她。”
顾轻舟嗤笑:“没有下次了。”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科长忙说:“对对,祝你们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再也别来民政局哈哈。”
他干笑着走到办公桌前,亲手给青梅和顾轻舟盖下结婚证的钢印。
结婚证就是一张奖状,上面写着个人资料和拿证的年月日。
青梅看了又看,稀罕的不行。
顾轻舟低声说:“没生气?”
青梅笑着说:“跟她生什么气。”她才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再说汪审查员已经被开除,她很满意。
见她真没有被闹剧影响,顾轻舟拍拍她的头,带着她去拍结婚照片。
他们走到门口,科长急冲冲地跑出来说:“我们处长来电话,想跟您和您的妻子通话道歉。实在对不住,首长同志,还请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顾轻舟看眼手表,并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今天的行程,淡淡地说:“算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科长留不住,只好送他们上车,嘴里还是不停道歉。
青梅坐下来,后面的赵五荷说:“刚才有个老娘们在民政局门口撒泼打滚,被人给拉走了。瞅着年纪跟我差不多,她是被离异了吗?”
青梅笑着说:“应该吧,要不然也不会愤世嫉俗到如此。”
顾轻舟开车带青梅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子,这里有家摄影馆。跟街边的小照相馆很不一样,有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觉。
应该是提前约好过,他们俩刚下车,就有一对夫妻迎上来。
青梅见了稀奇,这里穿着中山装的男同志居然是个红发碧眼的老外。他身高极高,青梅得仰望着他。
顾轻舟介绍说:“这位是我在苏联留学认识的摄影师,莱姆,知道我要结婚,邀请咱们过来拍结婚照片。”
莱姆说:“是我邀请的,但我不知道你的妻子如同天使一样美丽,我得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了。”
青梅知道这是老外的客套话,但是不得不说,她听着很开心。
她跟莱姆和他的妻子肖红分别打了招呼,并说:“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把我们拍的原汁原味的。”
肖红哈哈大笑说:“肯定不会辜负你们的美貌。”
莱姆也很和善地笑了笑说:“你们国家的结婚照片太死板,两个人都结婚了,一点情感交流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我给你们照的照片,等到你们的孩子们看到,也会从中感受到你们让人羡慕的爱情。”
青梅和顾轻舟往摄影棚里走。发觉的确跟外面的照相馆不一样,里面布景很逼真,还有国外的婚纱裙。
肖红说:“这是偷偷穿的。”
青梅懂,谁不想在今天漂漂亮亮的呢。
她跟顾轻舟俩人在镜头前四目相对,莱姆还走过来让顾轻舟怎么搂的亲密点。
连续拍了几张照片,莱姆还怂恿他们拍一张亲吻的照片。
青梅红着小脸拒绝了,最后让莱姆拍了一张红布前俩人肩膀靠着肩膀坐着的大众照片。
刚才的都不好给别人看,虽然搂搂抱抱也没太过火。
还是把这种挂起来给大家看吧。
拍完照片,就等着后天结婚的好日子。
青梅重新回到东河村,顾轻舟顾不上跟她黏糊,马不停蹄地去顾家老宅准备婚礼的事。
青梅这几天都没到那边去,也不知道布置的如何。经常可以在村子里看到往老宅去的人,来来往往很是繁忙。
赵五荷不许赵小杏和小燕过去打探,她只有期待二号的到来。
一号这天,顾轻舟要在部队过国庆节。他不在可其他人已经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过来帮着布置的包觅和小金,忙的跟陀螺似得。
他们在顾家老宅里提前摆好桌椅,过来烹饪的厨子也提前一天到老宅里收拾备菜。红布攒成的大红花在家里各地挂着。
一号晚上,顾轻舟抵达顾家老宅。他与青梅当晚并没有见面。
新婚当日。
在第一声鸡啼声中,外面的鞭炮响了起来。
青梅起来把喜服穿上,赵小杏过来帮着盘头发。小燕则在小炉子上面煨着桂圆莲子红枣汤,按照地方风俗,有得“贵子千金”之意。
青梅的头发被赵小杏低低的先编后挽成发髻,每一缕发丝都流露出风姿和韵味.
秋水般的眼波流转,朱唇微启,因为喜气而绽放的笑容,让她像是春日里盛开的娇花,让人迷醉。
梳完头,喝了汤。亲近的女性同志们先一步到来。
看到青梅的装扮感叹惊艳,围着说了半天吉祥话。
后面她们往窗户和门上贴着红喜字,又帮着用红字包裹一小份一小份的花生和糖。这些要给过来的宾客的。
来的人带的暖壶、枕巾、床单等物件都摆放在炕上,就看如小山般越来越多。
孩子们先结伴到这里讨要糖果,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送。而后收到大人的指示,守在在门外成为第一道挡门的屏障。
秧歌队的人也在晌午时间到达,在村子里敲锣打鼓走了两圈,然后坐到青砖院的果树下休息。
有的顽童看到树上结满的黄鸭梨和蟠桃,馋的在树下直咽口水。
旁边的黄灯笼柿子也有包子大小,只是暂时还是青色,还没到时候。一个个长得像个小包裹,很是可爱。
赵小杏在屋里见到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把小缸召唤过来,跟他说:“门后有摘果的网兜,你拿过去让他们摘。”
小缸摇头说:“会没!”
赵小杏笑道:“你还挺为我们着想的。我跟你说,你会数数吗?”
小缸说:“会数。”他擦了擦唇角,开始:“1、2、3、4”
赵小杏连连说:“够了够了,你就看着人让他们一人只能摘三个。多了就不给糖吃。”
小缸跑到门外说:“那我能多吃一颗吗?”
没等赵小杏说,已经到炕屋的方大嫂说:“你最多吃一个。等会留着肚子吃肉好不好?”
小缸想了想还是肉重要,点点头拿着网跑出去了。
大约十点十分,站在墙头上的方大哥喊道:“接亲的队伍来啦!新郎官来啦,大家把门守好啊!”
青梅本来端坐在炕上困哒哒的,瞬间精神了。一屋子人都跑到窗户边往外看。
顾轻舟带着自行车队来的,他在前面骑着,关系好的战友们在后面骑着。
穆然的车龙头上面还挂着一个收音机,里头放着敲锣打鼓的音乐声。
顾轻舟本来想要开车接,被青梅阻止了。
东河村多大的地方,费不着前脚上车后脚下车折腾一圈。
过来六台自行车,都挂有大红花。一群绿军装如同红花绿叶格外打眼。
第一道门前是一群孩子和婆婆妈妈们,个别几位男同志也在挡门出力气。
顾轻舟早有准备,跟穆然挥挥手,穆然颠颠上来抓着一大把大虾酥往里面扔。
“大虾酥!大虾酥!”
“这是我的!”
“给我!”
小孩们当下门也不挡了,满地抢大虾酥。
方大哥和王洋大哥等人赶紧跟上,眼瞅着门被挤开条缝,顾轻舟在门外客客气气地塞着黄鹤楼香烟。
这可是难得的南方烟,在香烟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好烟。
长江三角洲一带生产的,还有地域控制,一般人弄不到。弄得到的也不会特意为了两条香烟跑到千里之外。
顾轻舟是早早打算好,托战友弄回来准备的。
“方大哥、王洋大哥,你们把门打开,这些烟都给你们。”顾轻舟面上跟他们打着商量,在后面的手却使出“准备”的动作。
王洋大哥觉得不好把一帮子军官关在外面,于是说:“把烟给我,我就开门。”
顾轻舟说:“你把门打大一点,我是整包的烟。”
王洋大哥没守过门,信以为真想要开个门缝,顾轻舟感受到了,迅速打手势。
方大哥爬到墙上看个正着,大喊:“关门,他们耍心眼——”
话还没说完,穆然翻到墙上捂着方大哥的嘴把他拖到外面去了
简直不堪一击。
“啊——他没事吧?”炕屋里的方大嫂心急地说:“他们应该有轻重吧?”
这墙不矮,摔下去可不好说啊。
结果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方大哥的声音喊道:“王洋,把门打开!好多的烟,全给你们里头的男同志分!”
炕屋里的女同志全都笑了,青梅也忍不住打趣儿说:“方大哥叛变的也太快了。”
方大嫂觉得没面子,站起来亲自守着内门说:“今天他就别想进来!”
小燕和赵小杏赶紧拦着她说:“可别这样啊,意思意思得了。”
方大嫂笑着看了青梅一眼,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
看来不光是丈夫叛变,屋里坐着的美娇娘思想也叛变了。
前面应该还要耽误点时间,金队长和王干事跟其他女同志聊天,早上连王丽雅和伍瓣也来了。
王丽雅送了一对发卡给青梅,还趁机问青梅:“咱们现在能当朋友吗?”
青梅还是那句话:“还差点劲儿。”
王丽雅小声说:“行,我再努努力。”
其他人看得直乐。
其中就有大麻花和小麻花。她们最近赚了好几笔,到了这里看到青梅身上的喜服,又是喜欢又是遗憾。
喜欢是样子太好看,把青梅本就好看的脸蛋衬托的如花一般的娇美。遗憾是做工太考验手艺,自知俩半吊子做不成。
她们在屋里刚说上话,坐在炕头的奶奶忽然说了句:“要进来了。”
青梅等人看过去,原来顾轻舟他们不再叫门,直接让包觅和小金翻墙进来突破。
他俩常年在顾轻舟身边,身手自不用说,利索轻盈地爬到墙头,跃到院子里一点阻挡都没有。
他俩从背后大喊:“推门!”然后冲到门口使劲破开人群。
外头其他人顿时发力,一鼓作气把门打开了。
院子里的鞭炮再次响起,顾轻舟喜气洋洋的俊脸终于出现在青梅面前。
军人结婚有专属的军礼服,比寻常的常服更加挺拔威武。
顾轻舟胸前还戴着一朵小红花,掏出一本伟人语录对窗户里的青梅展示。
青梅炕屋里贴着伟人海报,待会他们要在伟人像下面三鞠躬,并且念几段语录。
青梅还纳闷顾轻舟怎么不叫门,谁知道屋子里出了内鬼。
小缸偷偷地把门栓打开了。
全屋子的女同志吃了小缸的心都有。穆然他们赶紧从兜里掏出红包,里头全是一分两分的,一把把塞给她们:“消消气,赶时间。”
顾轻舟没安排小缸开门,见到如此顺利,激动地抱着小缸的头亲了两口。
方大嫂万万没想到前面方大哥不中用,后面小缸成内鬼。
她跑过去抓着小缸说:“你怎么给他开门了!”
小缸嘻嘻哈哈笑着说:“他好,他能对青梅好!不、不要错过!”
这话说的大家又乐了。
小傻子也知道顾团长疼青梅呢,着急她们不开门。
还有什么话比这样的话更中听。
青梅也巴不得顾轻舟进来,眉开眼笑地望着走进来的丈夫,觉得他今天是最帅气的。
顾轻舟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满地找鞋。
他的战友们不愧出生入死执行过许多任务,藏在炕席下面的黑皮鞋哪怕用毛巾被盖着也被一眼发现。前后三十秒不到。
顾轻舟托起青梅的脚,亲自替她把皮鞋穿上,体贴入微地扣上鞋扣。
炕屋里的女同志们见了都在笑,看不出来他好会疼人。
他扶着青梅下地在主席像前面鞠躬、念语录。又跟奶奶面前保证,一定会好好爱护青梅,这才算完。
等完事,大家起哄他,让他唱歌。
顾轻舟直接喊道:“预备——起——”
震耳的部队歌曲洪亮又没调但是气魄在,军魂在。
一曲毕,顾轻舟感受青梅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背,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要到赵五荷规定的吉时。
不等方大嫂和金队长她们想到下个游戏,顾轻舟转头跟她们说了句:“得罪了,待会吃好喝好啊。”
这话说的也太突然了。
在场的女同志们都是这样想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顾轻舟一把横抱起青梅,快步疾驰出去,来不及给她们反应。
“抢、抢媳妇啦!”
屋里乱成一团。
赵小杏和小燕正要追过去,包觅和小金守在门口拦着。这也就罢了,小燕竟看到小缸也在流着哈喇子拦人。
等她们终于冲出去,顾轻舟早就骑着自行车,大摇大摆地按着车铃铛,把媳妇驮回家去了。
赵五荷看着天越来越阴,急不可耐地站在顾家老宅等着。
今天大儿媳妇阮思桥也过来帮忙,她看看手表说:“妈,别太急,还有时间。”
赵五荷眼瞧着天气变了,急的胸口疼。
“我进去陪领导们说说话,你等着。”赵五荷一步三回头的进到老宅里。
今天不光是王师长和陈老政委带着家人到了,还有京市和沪市的老友们也到了。
他们也都知道赵五荷与顾千山关系不好,这次顾千山又是推脱有事不来。给了一笔不菲的婚礼费用,还给青梅准备了礼物。
其他老朋友们都习以为常,不管顾千山来不来,人情往来的关系得走到位。再怎么说,那也是顾千山的亲儿子。
院子里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炒菜的厨子用的是赵五荷的酱油,炒出来的佳肴那叫一个香。
“来了!”外头传来阮思桥的声音。
赵五荷赶紧让人把鞭炮放上,一直到新人进到院子里,经过主婚人和证婚人的仪式,鞭炮一直响着没有停。
过来随礼的人们陆陆续续跟顾轻舟和青梅打招呼。青梅笑盈盈,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倒是周全。
见到王师长与陈老政委等领导,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等到大家起哄让他们喝下交杯酒,陈老政委不得不承认地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远没有人家有处世智慧。”
王师长重重拍拍陈老政委的肩膀,让他坐下来喝酒:“看来得寻找下一个女婿目标了。”
顾轻舟带着青梅认人敬酒,直到娘家桌上看到赵小杏和小燕她们,青梅才松口气。
赵小杏怕青梅饿着,趁别人不注意,往青梅嘴里塞了口鸡腿肉。小燕拿着掺水的酒杯闻了闻,觉得酒味还有点重,又往里面兑了些凉白开。
青梅在这边看到左邻右舍的人都来了,还有郭大爷与英奶奶,她脸上的笑意就没褪下去过。
顾轻舟不停的敬酒喝酒,肚子像个无底洞。
穆然跟在后面,拿着酒壶帮着倒酒,时不时会有人过来闻一闻里头到底是水还是白酒。
闻到浓郁香醇的酒香味,这是茅台特有的香气,大家这才知道,顾轻舟平时都是装的,这人是个千杯不醉的货。
王师长他们时间差不多就带着家人离开了,还顺便帮着赵五荷把其他地方过来的老友们一起带走,住进部队招待所,回头他们负责接待。
顾千山不在,只能王师长这位看着顾轻舟长大的长辈帮忙,免得新郎官顾不上,冷待了他们。
首长们离开,几乎是发起拼酒的信号。
各地过来参加婚礼的兄弟们,刚开始得知顾轻舟真的要跟丧偶女同志结婚,那几乎都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试想着能把顾轻舟拿捏住的人,还是这样的条件,必定是一个极有手腕的狠角色。
可真见到芙蓉面孔的青梅时,所有的疑问都烟消云散。
顾轻舟的眼光太好了,他怎么就能找到仙女般的大美人做媳妇呢。
他们一个两个围着顾轻舟,想要问问青梅有没有姐妹,同样是小寡妇也没问题。然后这些人都被顾轻舟轻飘飘地灌倒了。
顾家老宅前,停着七八台小轿车,刚走了一批,还等着送下一批人离开。
在自行车结婚都已经很有脸面的时代,这么多小轿车出现,倒是挺让人震撼的。
顾家老宅里外不知道摆了多少桌,具是八菜一汤的豪华宴席。
这一场婚宴不光给东河村人长了见识,过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也长了见识。
赵五荷铆足两辈子的劲儿,全撒在今天。逢人带笑,脚底生风。
顾轻舟也一改往日的疏离态度,从早到晚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
顾家老宅大门敞开,又有几位衣貌斐然的人物离开。
不远处,榕树下。
陈巧香头疼欲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已经在这里不吃不喝偷窥了一天。
不得不说,青梅今天结婚的排场,是她做梦都做不来的。饭菜的香味、来往的贵宾、还有数不清的礼品与祝福。
她以为自己太过嫉妒,心脏仿佛被掏空,她抓着胸口特别的难受。
她像是失去了什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丢失了什么。
天渐渐黑下来,仿佛要下雨。陈巧香强撑着精神回到黄家。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黄家的一切看起来特别陌生。这里真的是她应该的归属吗?
“你回来了?”黄家二伯突然从炕屋里出来,和颜悦色地望着她说:“正好有事跟你商量,来来,坐下说。”
陈巧香知道,青梅与她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那些非富即贵的宾客就可以证明。
可当黄二伯掏出厚厚几沓大团结摆在她面前,陈巧香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她咽了咽吐沫,眼睛挪也不挪地盯着那笔钱说:“这、这么多钱啊,这是要做什么?”
黄二伯说:“我也没有儿女,到底老黄家也得留个后啊。哪怕你以后不跟黄文弼过日子,这些钱都给你。你知道有多少吗?”
陈巧香慢慢地把手放在钞票上,呆滞地摇摇头。
黄二伯说:“一千元。只要你生了孩子,都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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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堂屋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伟人像。
左手边是赵五荷的东屋主卧,右手边是他们俩的婚房。
婚房里贴着大红喜字,家具上都挂着大红花。就连睡觉的双人床上也挂着一朵硕大的红花。
一道道闪电从窗外闪过,黑云压墙般来势汹汹。
青梅皱着眉说:“刚才还好好的。”
顾轻舟上前拉上窗帘说:“这样声音大点也不怕了。”
青梅原本提起来的心被他一句话放回肚子里,她失笑着说:“待会肯定要雷暴雨。”
“南边雨水多,咱们这边雨水少没关系。你不要试试?”
顾轻舟开始解衣扣,他强劲精悍的上身若隐若现,青梅觉得自己的理智要塌陷了。
活两辈子,当了两辈子的寡妇她都没尝过肉滋味!
雷声如约而至,室内乍亮又暗。
青梅咽了咽唾沫,抬眼看到顾轻舟深沉的目光,里面有他们都懂得的渴望。
青梅按着顾轻舟一步步后退,最后躺在床上。
青梅小手扯着顾轻舟的衣服,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说:“今天就算房子被雷劈塌了,我也要把你跟办了。你,给我脱,全部脱下去!”
青梅边说边解顾轻舟的风纪扣,这东西一直抵着他的喉结,让顾轻舟有一股性感而不自知的气质。
顾轻舟看小手胡乱地帮他脱衣服,开始还很享受,结果看到身上的小妻子衣服完好,赶紧抓着自己的衣领说:“你别光让我脱啊,你不脱?”
青梅嗷呜一口咬到他的喉结,顾轻舟倒吸一口冷气。
青梅松开嘴,吧唧两下,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眯着看他说:“还穿着裤衩子干什么,给我脱光躺好。”
顾轻舟在下面挣扎道:“等等,等等,两口子办事不能就一个人脱。我知道我身材好,但你也得脱。别不听我商量——”
青梅一心一意跟天道做对,天道不让她睡顾轻舟,她今晚上非要睡了,一意孤行到什么话都听不见,眼前只有小麦色的滚烫□□。
他见青梅不理会,竟真的要扒他裤衩。
他*翻身将小妻子压在身下,阴恻恻地笑着说:“不商量那就不商量了,意见一致,就是房子塌了今天我也把你办了。不收拾你不行了。”
屋外黄豆大的雨点砸向屋檐,惊雷就在院子当中落下。
屋内双人床蚊帐落下。
青梅觉得自己快被顾轻舟吻的没气了。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酥麻的,顾轻舟又将她翻过来,亲了又亲,不知疲倦。
后脊背上汗珠滚落,身上滚烫。
肌肤相亲,让他们没了距离
青梅脑海中一片迷离,巨大的雷声拉回些意识。
顾轻舟还在,看她迷离的眼神醒过来俯下身亲了亲,青梅气若游丝地说了声:“禽兽。”
顾轻舟捧着她坐下,默认了:“但爱你。”
青梅再一次醒来,外面还是雨声。
屋内阴沉沉,顾轻舟等到她醒来,再一次纠缠上来。只有他们的呼吸是急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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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里外,闫石市的救援电话通过紧急线路接到王师长办公室。
手下两个团的团长已经出发到南边救援,王师长不得已想到一个人。
夏日洪涝本以为过去,而然黄河上游南方某巨型水库被人为爆破,水库倾泻。闫石市身为山城,防汛抗洪整个夏季再无余力抗衡倾泻而出的山洪。
电话刚通知完,接人的车已经到了。
顾轻舟衣冠楚楚地站在青梅面前:“紧急军令。”
青梅压下眼中的不舍,她问:“是因为我们吗?”
顾轻舟实话实说说:“敌特爆破南方水库,与咱们无关。”
青梅吁出一口气:“平安回来。”
顾轻舟说:“好。”
他大步流星地上了车,开车的包觅没时间跟青梅打招呼,一脚油门开了出去,直奔闫石救援指挥部。
顾轻舟一去就是五六天没动静。
只有在大队部的广播里能听得闫石市的目前情况。
全国各地都增派人手过去,可那边老百姓已经没有转移完。还有不少被困在安置所,没有食物和水。
就在顾轻舟离开一周后,金队长接到上面的通知,急急忙忙地找到青梅。
此刻青梅坐在柿子树下,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咱们县要给闫石老百姓送救援物资,拖拉机手临危受命,你愿意去吗?”
青梅马上坐起来说:“我愿意。”
金队长按着她的肩膀,不放心地说:“听说那边山洪暴发,大雨倾盆,你真能去?”
听到这话,青梅犹豫了。
顾轻舟也在那边。
要是自己去了,原本糟糕的天气定然会雪上加霜。
新婚之夜刚热乎的俩人被迫分开,婚假七天,七天都不见人。刚从床上下来,就要奔赴危险地区。
青梅想念着顾轻舟,她知道顾轻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也想念着她。
她恨不得借此机会,去亲眼见见他。
青梅看着此时晴朗的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伤感:“我可以去,但去的地方要跟014救援指挥部远一点越远越好。”
第38章
大王县一共有二十三名拖拉机手。
各个村子一个两个,有的甚至没有。东河村直接到了三名拖拉机手。其中两人还是女同志。
她们俩在拖拉机队伍里,青梅包着粉色三角巾,赵小杏包着红色三角巾。赵小杏不想包大红色的,青梅跟她说:“咱们过去救援,说不准会遇到极端环境。身上的颜色越靓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越容易被发现。”
赵小杏马上把下颌抬起来系好。
俩人一台拖拉机,青梅还是跟赵小杏一组。
这次要到三百公里外的郧县送物资,拖拉机从乡道到省道到107国道过去,需要十五六个小时。这还是天气好路好的情况。
青梅包里有临走前赵五荷给她塞的猪肉脯、牛肉干、巧克力、大白兔和白砂糖。另外还有两个水壶灌着凉白开。
赵小杏觉得花里胡哨没用,她带了二十个地瓜面窝窝头,只要不饿着就行,大不了回到家里在吃好吃的。
她俩的拖拉机里拉的是罐头食品和大桶洁净水。这些密封好了,不需要像别的拖拉机拉的面粉还需要遮盖。
十月十日,中午十一点三十分,物资队在老百姓的敲锣打鼓声中出发郧县。
越往闫石走,空气越潮湿。
赵小杏并排坐在青梅身边,啃着窝窝头说:“待会换我开,你都开了五个小时了。”
青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拖拉机,微微点头说:“好,一会我到后面眯一会。”
拖拉机沿路到达襄县,距离郧县已经一半的距离。
带队的是县委的年轻干部,他看着地图,就近找老乡询问前面的路况。
青梅拿了个窝窝头,夹着牛肉干吃,边吃边捶胸口。吃完就窝在拖拉机斗里靠了一会儿。
她刚睡着,肩膀感觉有落雨,睁开眼,看到四周暗了一圈。
赵小杏见她醒了,喊道:“把雨衣拿出来穿着。”
“好。”青梅在小角落里翻到雨衣。拖拉机队再次停下,大家纷纷把发的雨衣套在身上。
宁干部在前面喊道:“前面进入山区路况不好,都不要休息了,一起看路。跟紧前边的车,千万不要掉队。”
赵小杏咽了咽吐沫,瞅着前面蜿蜒的山路被雨水打湿,她跟青梅打着商量说:“你来开?我帮你看?”
赵小杏信不过自己,信的过青梅。在开拖拉机这方面,青梅可以算是她半个师傅。
青梅跟她换地方坐下,刚坐好,前面来了个酒糟鼻的男同志跟青梅说:“你起来。”
青梅不认得他:“干什么?”
酒糟鼻说:“前面路你开不了,我帮你开。”
青梅知道了,原来这是某些男司机的刻板印象啊。
她板着脸说:“同志,管好你自己。”
酒糟鼻又想说什么,被前车的人喊着说:“人家开拖拉机都上过报纸的,你算什么东西,赶紧过来看路!”
赵小杏在边上大声说:“谁要你帮忙,脸那么大,原来是个副驾驶,还当什么厉害司机,赶紧看路去。”
对方讪讪地往回头,不忘往青梅脸上瞥一眼。
青梅翻了个白眼,对方一愣。青梅吊起唇角看起来在笑,但属实能让对方一眼看出在阴阳他。
酒糟鼻:“”
青梅启动拖拉机,跟着前车缓慢地往山路上去。
拖拉机队越开越慢,顶着风雨又过了五个小时,最后因为风雨太大,青梅他们得在山路上暂停休整。
“前面是滑坡地带,这次休息好,咱们一鼓作气开过去。”前面宁干部跟大家不停的鼓励着。
赵小杏把伟人语录拿出来捧在手里,窝窝头也没心思吃了。她们的拖拉机还算好的,有独立驾驶座,新型号新机器,开了这么久没什么问题。
其他拖拉机大小毛病不断,十来个小时过来,已经有两台拖拉机熄火。
“前面又坏了一台,你车斗里还能放下棉被吗?”前面是砖村的二表哥,老熟人了。他驾驶技术过硬,在这里当副领队。
由于别的拖拉机情况老旧,前面还有个大坡要上,不能再加载物资。宁干部看是女同志开车,不好给她们增加负担。
反而是二表哥过来,跟青梅说的。
他知道青梅技术比许多男同志都好,不至于因为是个女司机就觉得人家不行,那不像话。
“行!装吧!”青梅跟赵小杏说:“把角落里面咱们的东西抱到前面来。”
前车拖拉机手帮着一起搬货,看到青梅跟她道歉说:“我弟说话不好听,还请同志不要往心里去。”
青梅说:“性别歧视要不得,妇女能顶半边天。”
前车拖拉机手顿时笑了,他长得很憨厚,个子不高,像个小地雷:“我知道,到了地方我一定要教育他。”
车队只会把物资增派给技术好的拖拉机手。还剩下二十位拖拉机手,人家不选别人只要这位女同志开就能明白人家技术多好了。
青梅点点头说:“我接受你的道歉,咱们快点装吧。”
赵小杏抱着行李回来,塞在脚下。
片刻后,车队重新行驶。这一开,直接开到郧县没停。
他们找了个高地停放拖拉机,郧县县城里的洪水足有大腿深,听说已经往最近的村庄农田里引水。
“那边好多战士在维持秩序,会不会是我妹夫手下的?”赵小杏伸着脖子往北边看,看了半天没看到熟人。
青梅说:“他不在这边,在几十里外最严重的梦县。”
沿路上,宁干部跟他们说了目前的情况。青梅一直仔细听着,希望能多点关于顾轻舟的蛛丝马迹。
大雨哗哗落下,孩童的哭声从临时避难的学校操场传到马路对面。
青梅跟着男人们一起扛着物资往部队战士面前送,很快战士们跑过来也帮忙扛。
不是他们不马上分发,灾难时候最值得信任的就是人民解放军。
“宁干部带人去领柴油了,咱们也到学校里避避雨。”
二表哥跟大家说:“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好,丢了没人负责。特别是拖拉机钥匙,必须收在贴身的地方。”
这里的灾情比别处轻,青梅走到学校里,操场上已经是成片的帐篷。
先一批抵达的住在教室里,五六十人或坐或躺眼神都很迷茫。
帐篷里的更不用说。十月夜间有了凉意,操场上还有浅积水,不少人用板凳把临时床铺垫高。
赵小杏饿的头晕眼花啃着窝窝头往里面走,里面有一间教室专门腾出来给物资队伍歇脚。
忽然赵小杏感觉被人抱住腿,低头看到是个四五岁的小孩,伸手要她的窝窝头。
赵小杏掏出一个新的给她,青梅在边上低呼了声:“不要再拿了,赶紧上楼!”
紧接着,七八个小孩和四五个大人围了上来。眼睛盯赵小杏的布袋子不挪眼。
二表哥挡在她前面吼道:“干什么?谁都不许动。”
他单手揣在兜里,已经知道这里饥饿的灾民有可能做出疯狂的举动。
面前的人越聚越多,小孩子大吵大闹要吃的。
青梅喊道:“物资已经送到,军人们马上发下来!谁要是抢夺我们的食物,我们的物资就不给谁!”
这话可比拿刀子出来好使。
围上来的人顿时惊醒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学校门口看去,当真在战士身后发现被他们保护的食物。
青梅趁机拉着赵小杏和二表哥跑上楼,和大家汇合。
赵小杏进到教室里,赶紧关上门脸色惨白地说:“我的老天爷,怎么会那么可怕,还以为会扑上来。”
青梅说:“毕竟受灾快十天了,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会有一些人产生极端情绪。”
赵小杏深刻反省自己说:“我以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吃东西就躲在自己人堆里吃。”
二表哥看着她说:“这就对了。刚才要不是青梅咱们可就难了。身上的食物是咱们自己的口粮,要是口粮没了,得跟灾民一块排队领粮。”
大王县其他人问了问情况,大表哥又把刚才的事跟他们说一遍,让他们保持警惕,不要擅自行动也不要把食物暴漏出来。
大家正在等待柴油的到来,还要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中午出发回大王县,这趟任务就算结束。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深夜时分,大雨磅礴,砸在地上直冒烟。
操场上的帐篷漫进水,深度超过板凳面。
宁干部从外面冒着雨回来,抹了把脸说:“咱们要撤离,为了保住上游的汉武市,领导们决定泄洪往郧县泄洪。”
什么?
青梅不可置信地说:“那整座县城都要被洪水淹没了?”
宁干部说:“不光是郧县,旁边的魏县、保安县也在泄洪范围内。全部人口都要在天亮以前撤离。”
汉武市有重工厂、有兵工厂、有造船厂和无数中小型工厂,人口五百万之多,是北湖省的省会城市,政治经济中心。
在洪水泛滥的时刻,汉武市如果被洪水淹没,整个北湖省都将瘫痪。
青梅系上三角巾,搂着赵小杏的脖子说:“走,坚持下去。”
赵小杏紧紧勒住三角巾,可别说,在昏暗的雨夜,这一抹红色还成为亮眼的标志。大家看到红色,就知道没有走错路。
青梅把油箱打开,自己提着半桶柴油往里加。之前冒犯过她的酒糟鼻过来想要帮忙,被赵小杏瞪走了。
赵小杏:“咋还有男的觉得没了他们咱们就活不了?呸。”
青梅说:“当他们不存在,咱们做自己的,越搭理越来劲。”
学校外面,跟着一起转移的灾民在战士们的指挥下,有秩序的登上拖拉机。
他们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四十里外的大定县海拔高,有山体阻挡洪水,在巨型水库泄洪外围,几乎所有泄洪地的乡亲们都要涌入这么一个县城。
青梅驾驶拖拉机行驶,赵小杏一路没说话,瞪着眼珠子帮忙看路。
索性一路平安,快到大定县,赵小杏还替换青梅开了一会儿。
他们有拖拉机,转移速度快。到了地方,郧县的领导几乎是要跪在他们面前,希望能再运输乡亲们过来避难。
要是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啊。这种暴雨天气,四面楚歌,万一再出人命谁都担待不了。
大王县拖拉机队临危受命,放下这边的乡亲又往郧县赶去。
郧县四周不停地有山体滑坡出现,雨越大,情况越危险。
就这样,青梅火急火燎地赶到第二趟运送乡亲。
当她顶着风雨下车,扶着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往拖拉机上去的时候。赵小杏在边上疯狂地喊她:“是部队的车!”
青梅应该猜到顾轻舟来了,在五分钟前,原本要停歇的风雨顿时来势汹汹,跟这几天的都不一样。
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拖拉机边,望着驶过来的军车队伍。前面的吉普车里有个人影,是她一直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她很想冲上去感受炙热的怀抱,然而此时此刻她心内挣扎无比。
顾轻舟看到在雨里站着的瘦小身影,她浑身泥泞颤抖。看到自己以后,她眼神坚定地看过来。
几乎是瞬间顾轻舟明白了她的意思。
郧县再经不住雷暴雨,他们绝不能碰面。哪怕在面前多站两分钟什么也不做,都可能会加大洪水的走势,给乡亲们造成生命危险。
顾轻舟动了动喉结,跟想要停下的包觅说:“继续往前开。”
包觅以为他没发现小嫂子,着急地说:“是小嫂——”
“继续开。”
包觅不说话了,一脚油门下去,吉普车与风雨中的瘦小身影擦肩而过。
赵小杏傻乎乎地问:“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顾团长?他怎么不跟你说句话就走啊?”
青梅擦了把脸,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他忙。”
赵小杏不大高兴地说:“再忙落下窗户说一句话都不行?”
青梅小声说:“真不行。”
眼瞧着吉普车没了影子,旁边都是驶过的军卡。
青梅跟赵小杏说:“咱们上拖拉机里等着,他们走了咱们就能开了。”
赵小杏看着青梅发白的小脸,握了握她的手很凉。赵小杏担心地说:“你心里别不舒服,要不你把我的雨衣穿上吧。”
青梅的雨衣给了一位带着孩子的孕妇。她知道没了雨衣她也许能撑一撑,但孕妇和孩子没了雨衣恐怕撑不过去了。
青梅淡淡地说:“我不要,你穿着吧。到了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希望到时候她距离顾轻舟有些距离想到这里,青梅的心有难过起来。
他们俩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都要被所谓的天道困在雷雨之中无法直白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赵五荷在还好,她能帮着躲避天雷。
若有一天,赵五荷不在呢。
她难不成就要跟顾轻舟开始相互不能见面的活守寡的生活?
青梅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她打个寒颤,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嫂子!!”
就在军卡车队缓慢驶离前,包觅抱着一包衣服在风雨中飞奔而来。
青梅跳下拖拉机,看着他说:“你怎么来了?”
包觅擦了把全是雨水的脸,气喘吁吁地说:“首长要我把他的雨衣给你,还有这个水壶,里面是热水!”
青梅抱着雨衣和水壶,抓紧时间问了句:“他没受伤吧?”
包觅顿了下说:“那可是顾团长,不会有事。我走了小嫂子,你千万不要掉队,有困难找军人!”
青梅点点头,目送包觅离开。
青梅回到拖拉机上,套上雨衣,打开水壶看到里面珍贵的热水,轻抿了一口递给赵小杏。
这时候四处都是雨水,一口热水难能可贵。
青梅感觉身上本来要凉掉的血暖和了起来,赵小杏把水壶地给她时,也舒坦叹口气。
青梅又喝了两口,身上总算不再发抖。
是的,她要相信自己,要相信顾轻舟。
总会有办法的。
前面拖拉机开始启动行驶,青梅也跟着队伍离开郧县。
后车斗里的乡亲有二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此时全都蜷缩在一起。
青梅尽量把拖拉机开的平稳些,经过转弯时避免大动作把人甩出去。
开到一半雨停了,青梅换下来,由赵小杏开。
眼见着太阳出来身上暖和起来,后车斗里的乡亲们也都注意到开车的是两位女同志。知道得到救援,他们说话热络起来,对青梅和赵小杏多有称赞。
之前想要抢赵小杏窝窝头的一个大人也在里面,缩在角落一脸的懊悔。
到达大定县,拖拉机上的老乡跟着其他人到安置点。
青梅抱着水壶靠在拖拉机上深深吁一口气。
真是太累了。
大定县暂时歇脚的地方是间汽车厂的卫生所。
大王县的人挤在里面啃着自己的干粮,虽然都很累,但是能帮助其他老乡,大家心甘情愿。
“跟我来三个人到云州搬货。”
二表哥和宁干部走过来,二表哥说完看着青梅说:“你的拖拉机能借我用一下吗?别的拖拉机轮胎没有你的好,怕是有段路过不去。”
青梅对二表哥那是信任的,抬头说:“我跟你一起去?”
二表哥说:“过去就要扛水泥袋,你休息一晚上。今天辛苦了,明天白天你们俩跟我们换。”
青梅自然同意,她现在只想喝几口热水,的确搬不动水泥袋了。
大王县的拖拉机手都不错,男同志们把里面检查的小床让给青梅和赵小杏休息,他们在外面横着歪着什么样的都有。
青梅和赵小杏吃了点东西俩人锁着门,头靠着头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有人在烧水。
天气晴朗,就在厂区里找到木板凳给烧掉。把外面捡到的食物混在水里煮着吃。
这样的人还不少。他们有的人动作大,把青梅吵醒了。
睡一觉起来,青梅恢复精神伸个懒腰。
赵小杏也揉着眼睛说:“浑身上下跟散架一样,真是好痛。”
青梅拉着她去刷牙,医务所外面有水龙头可以放水。
外面的拖拉机手也起来了,他们正在研究要不要弄点木头煮点干粮吃。
青梅出到门外,水龙头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青梅等了会儿,赵小杏跑出去,然后又过来喊她说:“那边还有个水龙头,被个大大大卡车挡住了。”
青梅笑着:“有多大啊,你这么夸张。”
赵小杏拉着青梅往那边看,走过去以后,青梅看到两个加长车厢的重型卡车惊讶地说:“还真是大大大啊,比昨天遇到的军卡还要大两三倍。”
赵小杏说:“早知道咱们接人开这台好了,何必跑两趟。”
青梅看着加长卡车,车门下面的踏板都快到她的腰高。
这辆车至少有三米高。车体非常新,应该是刚生产出来放在厂区里打算试开的。
青梅费劲地踩在踏板上打开车门,果不其然在驾驶员座位前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加长卡车的车钥匙和出厂合格报告。
赵小杏在下面喊了句:“水龙头可以用,来吧。”
青梅重新跳下来,跟赵小杏一起去洗漱。
赵小杏找的水龙头应该是修理工人用来洗手的,龙头上还有油污。
洗漱完,青梅在检修车间找了一把虎头钳和一把梅花起子。她把梅花起子给赵小杏,跟她说:“用来防身。”
赵小杏记得昨天那些人盯着她的眼神,真是不寒而栗,她把梅花起子在手里掂了掂说:“够分量,谁来我戳谁眼珠子。”
青梅轻松地笑了笑。
往医务所门口走,听到有人吵架。
他们为了一口锅里面的大碴子粥,吵得天昏地暗。
煮大碴子的说是自己的,站在对面的那帮人说是他们的,只是一觉起来被偷了。
青梅拉着赵小杏往医务所里去,这时候还是明哲保身比较好。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救援物资来,这锅大碴子也许能让人多撑两天。
青梅回到小床上坐着,想着顾轻舟在干什么呢。
轰隆隆——
一声巨响传来,青梅跑到门口,听到有人说:“爆破泄洪了,我的家没了。”
“可怜我的祖宗们啊,下回也不知道到哪里看你们去了。”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就找不到我的儿子。”
原来是爆破了。
紧接着有是几声爆破的声音传来,医务所外面空地里站着的人们从悲伤到麻木,等到声音不停不歇的炸开,大家又开始闷头做自己的事。
因为大碴子粥吵架的两伙人不吵架了,俩伙人异常沉默地分掉大碴子粥。
青梅和赵小杏找了个地方,还是用牛肉干配着窝窝头吃。
窝窝头放了两三日,已经很硬,砸在墙上咚咚作响。
青梅和赵小杏一人一个费劲地啃完,然后开始傻笑。
到了晚上,说好的二表哥还没回来。
青梅渐渐担心起来。
二表哥开车技术好,应该不会出问题,如果出问题那肯定是外界原因。
赵小杏找到一个水桶,打算弄点水来跟青梅一起擦擦身上,她出门没多久就跑回来说:“水管子里面全是泥巴水,没有干净水了。”
青梅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们跟着其他拖拉机手在外面坐着等了会儿,空地上坐着不少人,应当有三百多人大家都很安静。
厂区很大,此时却显得很宁静。黑夜中,遥远的地方会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在厂区别的空地里休息的乡亲们。
青梅习惯性地抬头看天,看着看着觉得不对。
这跟曾经数次风雨欲来的征兆一样,浓滚的云被快速吹拂的风吹过,月亮时隐时现。
忽然,遥远的地方再次传来一声巨响。
空地上的人们很平静,跟白天数次爆破一样,都专注着自己的事。
青梅却倏地站起来说了句:“声音不对。”
这不是爆破声。
赵小杏在她边上问:“雷?难不成又要下雨?”
青梅还是觉得不对,别的声音她听不出来,雷声还听不出来吗?
青梅站起来,顺着医务所侧面的楼梯跑上三楼。又从墙边的窄楼梯上到房顶。
她屏气凝神地观察着远处,手腕上的玉手镯微微发烫。
平常的玉手镯藏在袖子里,青梅经常会忘记有它的存在,就跟寻常的玉手镯没两样。可上辈子她遇到生命危险时,玉手镯也是发烫。这次又发烫!
远处隐约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大地震动。
青梅感觉耳边的风刮的更急了些,她猜来猜去,猜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泄洪了。
为什么大定县会被泄洪?!
青梅站在屋顶上,跟大家喊道:“往高处躲避!洪水快要来了!”
空地上的人无动于衷。
只有赵小杏和大王县的人站了起来。
赵小杏昂头说:“真泄洪了?”
青梅指着西边说:“山体滑坡,抵挡不住洪水。刚才的地震就是山洪暴发的原因!”
这时有人在下面说:“大定县海拔高”
青梅急躁地说:“海拔再高能有山高吗?!”
青梅冲赵小杏喊道:“把咱们的人都叫上来,其他人要是想死我也不拦着!”
说着她跑回楼下小房间把她和赵小杏的雨衣、简单行李都背在身上,又将顾轻舟给她的水壶挎在腰侧。
就在紧急时刻,外面跑来两位战士,跟他们大喊到:“快上车,外面有军卡车,赶紧转移!”
这下所有人都疯了似得往外面跑。
青梅和赵小杏也跑过去,站住脚就傻眼了。
卡车上已经装有满当当的老乡,根本不能再装的下其他人。
他们空地上三百多人,死劲挤上去一百多人,余下一半的人哭天抢地地扒着卡车,想要上去。
几乎是眨眼间,洪水来到脚边。从脚面开始覆盖到脚背,迅速到小腿。
军卡车上的人拼命要战士们开车,无奈之下,战士们只能选择先转移一批人。
剩下的包括青梅在内的一百多人,在另外一位战士的引领下到了门口办公楼的六楼房顶。
可这个办公楼年久失修,已经是废弃的。
在洪水蔓延至一米多深时,墙体开始脱落,墙身在洪水的冲刷下开始缓慢倾斜。
青梅边上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中山装,此时崩溃地嚎叫着说:“谁来救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救命,救命啊!”
赵小杏死死抓着青梅,害怕她娇小的身体被人挤下房顶。这可是六楼。
青梅感受到楼梯微微地往左边移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地震。
青梅马上就估计到,后面一定还有更强大的山洪袭来。
她来不及犹豫,看了眼下面的洪水,在厂区楼体的阻挡下没有马路上那么汹涌。
“我去把大卡车开过来。”青梅狠下心跟赵小杏说:“你在这里等我。”
赵小杏拉着青梅的手说:“你疯了?那个车咱们根本开不了!我问问有没有会开卡车的,你等等!”
赵小杏站在人群边上,喊了句:“谁会开卡车,那边有一辆加长卡车,要是能开过来可以把我们都装下,这样大家都能离开。”
青梅环视着周围,看到有个穿着汽车厂蓝衣服的男同志注意到青梅的视线垂下头。
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几乎是哀求地说:“如果这两位女同志说的是真的,那么咱们唯一的得救机会就是那辆大卡车。咱们一百多人在卡车上不会轻易被冲走,光是这样救援没等到命就会先没啊。”
忽然有人喊了句:“你们谁愿意从洪水里过去谁就去!”
青梅扫过去,正是其中一位穿蓝衣服的工人。
中山装眼见着希望燃起又要熄灭。
这年头会开车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开大卡车。
青梅手上的玉镯子越来越烫,她跟赵小杏说:“不行,我必须要去。”
赵小杏犹豫了一下,拽着青梅的手说:“我跟你一起去。”
中山装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这时刻倒是挺为她们安慰着想,他喊住青梅说:“等等,你们不要急,我知道有绳索,我们拉着你们,你们不会被洪水冲走。”
青梅回头跟赵小杏说:“别人拉绳子我信不过,你在这里帮我看住绳子。”
赵小杏恨得跺脚,无奈之下说:“好!”
中山装连滚带爬地从楼下库房找来绳索,绳索很长,应该是用于货车车厢绑扎,非常结实。
赵小杏将绳索一圈圈捆在青梅的腰身上,看她走向楼梯。
“小梅,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楼上跳下去陪你!”
赵小杏把绳索的另外一头先系在自己腰上,然后把端头递给中山装。
中山装在屋顶找了一圈,看到有个通气的水泥管道,他赶紧把绳索绕在上面。
他笨手笨脚绕完打结不结实,旁边人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把绳索拽住。只有刚才不愿意开车的蓝衣服在远处不动,他还嘟囔着说:“她怎么可能开重卡,根本不可能,这就是白费力气。”
然而其他人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站在倾斜明显的顶楼上,都愿意抓住看似渺茫的希望。
有人跟赵小杏喊道:“我们不是无情无义的人,那位同志的性命在我们大家的手里,我们绝对不会松手。”
“对,我们绝对不松手。”
“就算没开来车,我们也会把她拖上来!”
青梅咬着牙下到一楼,洪水已经到达她的腰身,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过不去了。
青梅推着一个板凳保护自己,若有不明物体飘过来,用板凳挡住冲击。
冰凉的洪水如同冷血的野兽,在她身旁呼啸流过。
青梅走过医务所,休息了两分钟,感觉腰上的绳索被人拽了拽。
青梅反*应过来应该是赵小杏看到绳索没有动静担心她,青梅抓着绳索也拽了拽,对方很快给了方应。
青梅休息过来,打了个寒颤,又继续往大卡车那边去。
万幸的是,大卡车这边的地势比门口的地势要高。洪水在这边的高度仅有青梅的小腿肚子这么高。
青梅站在车边,打开车门,爬到车厢,第一件事就是按下大卡车的喇叭。
带有穿透力的喇叭声穿到办公楼房顶,几乎所有人的血液都沸腾了。
赵小杏双手抱拳,嘴里不停地念着“保佑青梅”“保佑青梅”,中山装男人在边上欲言又止,最后由她去了。
青梅打开车前塑料袋里,拿出钥匙启动大卡车。
大卡车的原理跟拖拉机基本相似,也是由离合器、换挡杆来操作。
卡车的档位比拖拉机还要简单一些,比拖拉机更适合长时间的运输与行驶。
青梅本来还担心不好驾驶大卡车,仔细看了看,心放了下来。
赵小杏感觉腰上的绳索松懈下来。她赶紧跑到围栏边往外看。中山装男人也跟着跑过来,看到还有人要过来,赶紧挥手说:“不要都过来,免得房子塌掉了。”
大家激动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中山装男人个头不高,他掂着脚往外面看了看,高大的加长卡车慢慢地驶入所有人的视线。
“你们一个个排队往下走,抓着绳索,不要聚集在一起下去。”
中山装男人见自己有救了,开始指挥大家疏散。
“走,咱们也该下去了。”他拍拍赵小杏的肩膀说:“你不用跳楼了。”
赵小杏吸吸鼻子,抹了把眼角,甩掉臭男人的手就往下走。
中山装男人“啧啧啧”一声,跟在她身后下楼。
大卡车后面两个长长的车厢是全封闭的,打开车厢门,大家从楼里可以直接登上车厢。
一百多人分别进到两个加长车厢里,还算有落脚的地方。
赵小杏来到驾驶座,直接登上来。
哪知道中山装男人也跟了上来。
赵小杏烦不过男人,训道:“你跟上来干什么?没看这里是俩娘们吗?”
中山装说:“后面太挤,我进不去。”
赵小杏说:“进不去你钻进去!”
中山装娘兮兮地说:“要不然你把我也当娘们嘛。”
叭——
加长卡车的喇叭响起,其他上车的人马上加快脚步。蓝衣服讪讪地站在人群最后。
他是汽车厂的工人怎么可能不会开车,就是不愿意冒险。
大家推搡着他让他最后上车,他只好等在外面等着。
青梅其实是错手按了喇叭,她被中山装男人给肉麻到了。
“行吧行吧,你上来吧。”青梅马上要开车,不欲跟别人磨叽。
中山装喜滋滋地关上车门,从兜里掏出一份地图说:“我知道救援指挥部在哪里,我给你们带路。”
青梅惊呆了,问他:“我要是不让你上来,你该不会不告诉我们吧?”
中山装说:“怎么可能呢,我就是救援指挥部的人,当然会告诉你们。”
青梅和赵小杏纷纷表示不相信。他在顶楼疯狂呐喊的声音,可把旁边老婶子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大家见他在喊,其他人都不喊了
也算做到以一敌十了吧。
虽然不大好看。
中山装拍拍胸脯说:“别看我这样,你就说我在不在抗洪第一线吧!”
“”青梅和赵小杏居然无言以对。
还真是抗洪第一线啊。
青梅叹口气,只希望他不要掉链子。缓缓地开着加长卡车往马路上去。
青梅开的是超重卡车,光是车体重量就有近百吨。
她不懂卡车,唯一的感觉是这辆车方向盘不好搬。好在她小胳膊有劲儿,使劲掰还是掰的动的。
洪水快要把半截车厢淹没,红色卡车头顶着洪水破开两道水浪,保持稳定的速度往远处开。
中山装在驾驶室里给青梅鼓掌加油,差点挨赵小杏一个嘴巴:“安静点。”
中山装腼腆地说:“等咱们都得救了,我一定给青梅同志申请奖励。”
赵小杏说:“行,多给几个笔记本吧。我家用得快。”
中山装摆手说:“可不至于。”
赵小杏怒道:“多给几个笔记本都不乐意?你什么单位的?”
中山装不想说自己的单位,只说:“你误会了,不是不乐意多给几个笔记本,而是可以给别的。”
赵小杏:“脸盆还是茶缸?”
中山装说:“咱就不能再想点好的。”
赵小杏在他身上扫了眼:“已经是极限了。”
中山装叹口气:“算了,咱两别说话了。”
湍急的洪水在加长卡车后面追赶,青梅稳住心态,在水中不明物体连番的撞击下,将大家送出大定县。
从车厢的小窗户看到洪水追赶的趋势慢慢减缓,随着车辆往山坡缓慢爬行,洪水渐渐奔腾到别的地方。
就在大家松口气时,车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有人喊了句:“山体滑坡了!”
前面青梅也感觉车顶被巨大石头击中,可加长卡车爬坡转弯速度快不起来,还得仔细小心的挪动。
若不是重型卡车结实强劲,恐怕七零八落的石头会将车辆推到山崖下。
转过弯,青梅硬是要站起来踩油门,把脚快要蹬进油箱里,总算离开那段危险的路线。
在几十公里外的防汛指挥部。
顾轻舟见到被营救回来的二表哥等人。
“他们都在汽车厂。”二表哥腿被碎玻璃划破,凶猛的山洪直接推倒拖拉机,让他整个人被压在拖拉机下。
拖拉机转瞬间被洪水冲进山谷,而他被半截木头撞到,阴差阳错抱住木头保住性命。
跟他一起过去的拖拉机手共有五人都不知道分散到哪里去了。
好在被洪水推着往前翻滚时,他遇到晕倒在树杈上的宁干部,九死一生间,爬到树上,等到战士们皮划艇。
“我们的人跟那边联系不上。”顾轻舟知道青梅处在大宁县,他心急如焚,但克制住自己想要亲自寻找的冲动,镇定地指挥手下战士展开救援和搜索。
他要负责的地方不光是大定县,还有其他受灾的县市灾民都需要他调兵遣将。
而他身后,还有几名不速之客。
“报告!”包觅气喘嘻嘻地跑进帐篷:“从大定县转移的人已经到了,目前共有一百七十三人抵达我处。其中并没有、并没有”
顾轻舟挥挥手,沉下声音说:“先安顿灾民,分发帐篷和物资。”
顾轻舟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走到窗户边,看着这边晴朗的天空,此时此刻真希望来一场暴雨。
他的小妻子千万不要有事。
顾轻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叫来小金说:“跟第二救援队联系,大定县汽车厂还有遗留灾民,必须尽快救援。”
那几位不速之客在角落里一直没出声。
他们是京市某大领导和省市级领导,还有王师长本人。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知道在山洪的冲击下,半座山体会倒塌倾斜。经过半天的冲刷,碎石与洪水从高而下冲击着大定县。
当时顾轻舟就反对将人往大宁县转移,可某些人一意孤行。这下全都不吱声了,还得顾轻舟收拾烂摊子。
逗留在大宁县最北面汽车厂的人,还遗留一百多人。
一百多条人命。
难道都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师长也很犯愁,京市大领导亲自下来视察,队伍里居然丢了个秘书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场面太难看了。
话音刚落,有人拿着移动军用电话过来,激动地说:“前方救援队伍发现有一辆重型卡车在山间缓慢行驶,据估计,他们的目标地点就在咱们这里。”
顾轻舟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还是晴朗万分。
他敲了敲桌面说:“派人过去救援。”
王师长知道他的情况,也知道青梅在大定县没能登上救援车。
他走过来看到顾轻舟受伤的左手轻轻颤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她一定会没事。”
顾轻舟微微扯动唇角:“希望吧。”
第39章
“慢点慢点,已经脱离滑坡区域。保持速度往南三里经过纸房乡就到救援指挥基地了。”
中山装好说歹说让赵小杏从青梅的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给他。
嚼着奶糖,中山装身上的虚汗总算下去,又仔仔细细盯着地图看:“孩子,你慢慢开,往左边下去。”
“好。”
青梅看眼油箱,里面的柴油已经压线。目前看油箱里的底油能不能坚持最后几公里的路程。
往纸房乡走,天气越来越好,青梅的眉头越皱越紧。
赵小杏以为她开车累了,积极行使副驾驶的指责,给她递水喂食陪聊,青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说着说着,赵小杏感觉旁边人在使劲。转过头发现中山装正在掰窝窝头。也许力气都用来呐喊了,他怎么也掰不动。
青梅瞥了眼,跟赵小杏说:“你帮帮他。”
赵小杏抢过窝窝头,猛地发力,从底部小洞给掰成两半。
中山装五十岁的人了,还要被她歧视。
“怎么咽不下去?”他吃了一口,觉得嗓子眼喇得慌,根本咽不下去。
赵小杏手握拳头跟他比划:“一边吃一边捶胸口就不怕被噎死。”
中山装捶了好几下,咽下去以后摇摇头,把窝窝头放到兜里小心收好。
赵小杏嫌弃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娇气。诶,你口音不是星海附近的,你哪里人?”
中山装说:“我京市的,但是父母祖籍在星海。”
赵小杏说:“哦,夹生的。”
中山装说:“”
赵小杏说:“那你在京市干什么?你这样最起码能教小学三年级吧?”
中山装瞥她一眼笑着说:“虽然我不是教师,但我教你肯定绰绰有余。”
赵小杏乐了:“那你还教不上三年级啊?我才学到小学二年级,哈哈哈。”
这还像话么。
中山装默默地把头瞥到窗外。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青梅也笑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赵小杏闲的没事,问中山装:“你还没说你干什么的呢?”
中山装没有隐瞒,深沉地说:“我是秘书长。”
赵小杏怔愣了一下:“什么掌?”
“秘书长。”中山装表情严肃正经地说:“你以后去京市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赵小杏突然捧腹大笑:“听过鸡掌鸭掌没听过秘书掌,哈哈哈。”
青梅也乐了:“别的秘书都会给领导开车,老同志,你咋就不会开车呢?”
赵小杏一脸了然地说:“那肯定是年纪最长的意思,哪里能让他开车,反应不过来的。有机会让年轻人上,他最多帮着领导送报纸。”
中山装默默地把兜里的窝窝头掏出来,一点点啃着。
他宁愿噎死也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加长卡车缓慢路过纸房乡。
青梅已经看到路边有临时指示牌,让避难的人往救援指挥部去寻求帮助。
她抬头看看天,已经是晴朗的。
与之相反,青梅的情绪低落下来。
“有人来接咱们了!”中山装摇下窗户,跟前面赶过来的人说:“是我,我没事,你们带路。”
重卡车头非常高,青梅隐约看到有个脑瓜顶从车前面绕到吉普车上,然后给他们带路。
重卡缓缓地进入救援指挥部,这里原就是防汛基地,基础设施很齐备。
车厢后面的乡亲们看到抵达目的地,也都憋不住从小窗户里跟外面的人挥手示意。
前一批从大宁县汽车厂逃离的人们,刚到这边便听说办公楼倒塌,他们的亲友同事生死未卜。
见到他们完好无损地过来,还开着无比霸道的重卡,一个两个激动的欢呼鼓掌。
停到空地上,车厢被打开。
战士们拿着笔和纸在欢呼声中登记获救人口姓名。
一个两个数一数居然有一百五十四人之多。
其中还有两名在蔚县失踪的老乡。
不止老百姓沸腾。
在指挥部大楼内,京市领导和其他地方领导们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真没想到秘书长完好无损地回来,还带着所有被困百姓。
顾轻舟站在窗户边,左手尾指因为疼痛微微抽动。他并不在意,而是盯紧每一个从车厢里下来的人。
不是她。
不是她。
还不是她。
等到所有人下车,车厢门被关上,顾轻舟闭了闭眼。
这样的天气下,本就不应该有她。
随后他来到王师长面前,敬了个礼。
王师长说:“后面只剩下安置和收尾工作,会有别的单位交接,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顾轻舟说:“我申请继续休假。”
王师长皱眉说:“你不眠不休还受了伤——”
顾轻舟说:“只是轻微骨裂,不碍事。”
王师长想了想说:“那军人的职责你已经完成,你现在是想去完成丈夫的职责?”
顾轻舟严肃地说:“是的。青梅失踪八个小时,已经快要超过最佳救援时限。”
王师长说:“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新婚第二天就来到这里但是你真的认为凭借你自己能找到她?”
顾轻舟坚定地说:“我能。”
王师长深深地看着他:“真能?”
顾轻舟说:“所有人不能,只有我能。”
“去吧,给你二十四小时。”
楼下,重卡驾驶座上,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紧张和专注的青梅泄了气,靠在座椅上失神地望着天空。
顾轻舟应该在这里的。
青梅想,但是为什么不在?
赵小杏先打开车门,下面都是迎接英雄驾驶员的乡亲们!
在他们前面,还有端着照相机想要抓住这一瞬间的前线记者。
“下来吧。”赵小杏站在下面的人群里,旁边就是对着驾驶座的照相机。
中山装在众位领导的簇拥中,不忘大声演说:“在千钧一发之时,青梅同志不顾自己的安危,挺胸而出。瘦小的她从洪水中仅靠一条绳索,找到这台重卡,用它拯救了我们一百五十四条人命!让我们所有同志把掌声再热烈一些!”
赵小杏要扶青梅下来,嫌他们挤得慌,赶了赶。中山装往旁边挪了挪。簇拥着中山装的众位领导相互看着眼色也跟着挪了挪。
青梅站起来,猫着腰准备从驾驶室跳下去。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掌声雷鸣。
在她没看见的车头前方,顾轻舟绕过人群,逆行而上。
就在此刻,突然听到中山装说:“快,青梅同志要跳下来了,赶紧抓拍!”
青梅?
顾轻舟僵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到人群的尽头,有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青梅头上还系着粉色三角巾,漂亮的杏眼掩不住的疲惫。
青梅也凝滞在车门口,所有人等着她跳下车,然后一起欢喜庆祝,可就在关键时候,她不动了。
她的大眼睛贼兮兮地往人群后面看,嘴巴越咧越大。
中山装还在催促:“跳啊,加油啊!快,再给青梅同志鼓掌!”
他又被挤到一边。
顾轻舟从人群里快步穿梭到驾驶室下,看到青梅,张开臂膀——
“跳!”
青梅高高跃起扑在顾轻舟温暖的怀抱里。
这是让她倍感眷恋和安全的力量。
赵小杏忙喊道:“他们是两口子,新婚夫妻!”
其中一位领导简直没眼看,默默地压下照相机,低声说:“先散一散、散一散!”
“不散!鼓掌!”
不知谁带头欢呼起来,大家又都涌到青梅和顾轻舟的身边。
“抬起来,扔她!”中山装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人群里几位找到亲属的女同志挤了过来,她们看到家属本就兴奋,再看到是一位年轻女同志救了大家,还风尘仆仆地送到安全地方,全都忍不住,硬生生把青梅从顾轻舟的怀抱里拖出来,往半空中抛去。
青梅见到顾轻舟高兴的大叫,她越叫大家越开心,扔得越高。
顾轻舟低头看看空落落的怀抱:“”
小没良心。
赵小杏也替他们高兴,嘴角就没下去过。
等到青梅站定,顾轻舟和她来到中山装面前,顾轻舟向他敬礼。
青梅小脸一下僵住了。
中山装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妻子非常勇敢,欢迎以后到京市我来招待你们。”
赵小杏在后面傻眼,顾团长怎么还跟秘书掌敬礼?
她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
难不成秘书掌真是大大的官?能盖过顾团长?
大家往楼上走的时候,赵小杏屁颠颠挤过去。
中山装斜睨她一眼,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站住脚问:“有事?”
赵小杏憨笑着说:“我素质低,您别跟我计较。”
中山装哼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把窝窝头塞给她:“吃你的,少说话。”
赵小杏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
青梅和顾轻舟走在后面,走路时若无其事地碰了碰手背。
刚才太过兴奋,跳到顾轻舟怀里她有些后悔。好在大家都没往别处想,全顾着高兴了。
劲儿过去了,俩人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腻乎。
“嘶——”顾轻舟抬起手,露出包扎的尾指。
“怎么受伤了?”青梅担忧地捧着他的手,心疼地说:“怎么弄的?”
顾轻舟说:“救援的时候被石头砸的。”
青梅说:“疼吧?”
顾轻舟说:“可把我疼坏了。”
青梅蹙眉说:“好好处理了吗?”
顾轻舟说:“我差点去找你,都跟王师长请假了,哪里还有功夫管这个。人家说骨裂最疼,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青梅急的小脸皱成一团,她焦心地把三角巾解下来又系上去,来来回回无所适从。
顾轻舟受伤,她真想照顾他,可眼瞅着就要下雨该怎么办啊。
她顺势抬头。
青梅:“雨呢?”
这万里无云的,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顾轻舟轻笑道:“你才发现?有人报告有车在路上的时候,我看这天,还以为你不在。”
顾轻舟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我还想着去找你。”
青梅昂头看着天,生怕错过天际变幻的瞬间。
“怎么连片云也没有了?”
顾轻舟说:“我也觉得奇怪。难道有足以改变这一切的事情发生了?”
青梅说:“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陈巧香。你没事,那陈巧香那边肯定有事。”
顾轻舟微微点头:“先上去再说,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这边事情处理完,咱们从长计议。”
青梅抿唇说:“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顾轻舟笑着说:“可能性很大。”
青梅跟他上到指挥部会议室,里面中山装正在跟在座的领导们复盘在大定县的事情。
看到青梅上来了,在场的人都用善意和欣赏的眼光看向她,包觅狗腿地给她抱来板凳坐下。
随后赵小杏也进来,脸上讪讪的。
她看到他们都在开会,相互说些她听不大明白的事。偶尔青梅也会说几句。
她捧着脸看着坐在中间首位的中山装,捏了捏口袋里的窝窝头,侧过头与青梅嘀咕说:“等咱回去赶大集吧,买个十斤鸭掌你给我拌了,我要吃个痛快。”
青梅跟她说:“多亏你没逼他吃窝窝头,不然咱们全噶了,全、噶、了。”
坐在中山装旁边的京市领导想要点名,让她们不要在会议之中咬耳朵,要严肃点。
秘书长主持会议,不是一般能参与,既然参与就要注意嘛。
秘书长却咳了一声,小声与旁人说:“粉头巾是英雄,你说不得。那个红头巾没得素质,你更别计较。”
旁人:“好,好的首长。”对方只得重新坐下。
青梅和赵小杏不知道她们俩已经成为目标,会议一直没有结束的趋势,赵小杏坐不住了,她拽了拽青梅,青梅捧着小脸没反应。
她蹲在地上打算偷偷从后门溜走。找个地方睡觉比听天书强。
秘书长伸手挥了挥,让讲话的人先停下来,指着会议室前门跟赵小杏说:“后门锁了,你走前门。”
二十多号人齐刷刷地看向蹲在地上的赵小杏,青梅醒过来才发现赵小杏要偷溜。
赵小杏丢了面子,蹲在地上非常恼火。站起来抻了抻衣服,咚咚咚跺着脚出门了。
大家全都不不敢作声,只有秘书长笑了笑。
顾轻舟在青梅边上,低声说:“你们跟他老人家相处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和颜悦色。”
青梅想到一路上她跟赵小杏俩人跟他娘的说相声一样挤兑这位老首长,还以为就是个普通干部
青梅咽了咽吐沫说:“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话有准头吗?”
顾轻舟颔首说:“看样子应该是不会计较了,他很欣赏你。”
青梅放心了。
她往顾轻舟身后挪了挪,继续捧着小脸闷觉。
整个山洪事件整理完毕,将会由专门的部门来负责善后工作。
开完会,青梅和顾轻舟俩人趁着晚饭空隙,到无人的地方拉着小手试了试,天上没有反应。
“再试试。”
顾轻舟展开手臂,青梅一头撞进去,俩人又看看天,还是没反应。
这是拉手、拥抱都没事的意思?
青梅看看顾轻舟,顾轻舟看看青梅。
俩人不约而同地说:
“亲个嘴?”
“打个啵?”
他俩躲在楼板和墙的狭窄缝隙里接了个绵长的吻。
顾轻舟还没亲完,觉得腹部有点痒。低头看着小对象火急火燎地要掀他衣服摸一把,他失笑道:“咱不至于这样吧?”
青梅说:“好久没见,我就看看。”
顾轻舟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说:“你嫁的是我,不是这块肌肉。”
青梅说:“这块肌肉怎么了?这块肌肉好些人没有呢,这可是超级加分项。”
顾轻舟哑然,感情他还是靠出色肉躯赢得小对象的青睐。
看她一脸猴急,顾轻舟反而不急了,笑了笑说:“你的名字果然起的好,‘青梅’够涩的。”
他任由小对象摸了两把解馋,自己则不断亲吻她的耳侧。
夸张点说,顾轻舟左手尾指的伤对他而言不过是毛毛雨。就算因为任务真把他手指头碾碎,钢筋铁骨般的军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刻,青梅不小心因为猴急碰到他的尾指。顾轻舟把左手捧在掌心里娇气地吹了吹:“好疼。”
青梅只被雷劈过,没骨裂过,看着包裹成火腿肠的尾指,担忧地说:“那你回部队怎么办?”
这简直问到顾轻舟的心坎上:“要不然你跟着过去照顾我两天?”
青梅说:“两天能好?”
顾轻舟说:“肯定好不了。但是包子笨手笨脚,穆然也忙,小金还要探亲。不然只能给我安排到部队医院,看有没有好心的护士能帮忙照顾一下。”
青梅觉得他在诓她,前科太多:“你是尾指骨裂,不是胳膊掉了,呸呸,我——”
“陪陪?”顾轻舟故意曲解,脸上露出笑意说:“我就知道关键时候还得靠老伴。”
结婚不到一个月,升级成老伴。
青梅其实也挺想跟他多点相处。仔细算起来,他们俩相处机会并不多。正值热恋新婚中,别说骨裂,哪怕是指甲裂,她都想过去跟他腻乎。
“那我住在哪里?”青梅说:“我记得你住在宿舍吧?”
顾轻舟说:“有夫妻宿舍。你要是愿意,我还可以申请家属区住房。”
青梅垂下头说:“我还不清楚能不能适应在部队的生活。青砖院也刚盖好,小鸡崽还没长大,奶奶还得人照顾。”
顾轻舟说:“以你的好人缘一定会在部队生活的很好。青砖院盖不盖、小鸡崽长不长都是客观外在的事情,有赵小杏和小燕,还有我妈,不会有事。奶奶需要人照顾,也可以接到部队一起照顾。”
顾轻舟顿了顿,伸手揉了揉青梅的头发说:“所有的一切都不成问题,会有解决的办法。不过你既然说出口,我知道你是心里还没有准备好。你不要给自己添加压力,我还可以等。”
青梅踮起脚亲了他脸颊一口,细声细气地说:“你说的对,我只是想着要离开东河村,有点忐忑。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顾轻舟笑了笑:“没事,真的,先放放也行。每个周末我回家看望你,不觉得累。”
青梅:“少来这套。”
他端起右手,青梅赶紧捧在手心里,顾轻舟又说:“先到夫妻宿舍也没问题,把目前的事情弄明白再说。”
顾轻舟昂昂下巴,青梅知道他说的是天道。
青梅说:“好。”
到了晚上。
吃过饭,秘书长身边的人来找青梅。
“应该是针对这次重大救援表现,一等功跑不了。另外秘书长想要问问你需要什么奖励。”对方跟顾轻舟是旧识,提前透漏想让青梅考虑。
青梅又不傻,这次干了一大票,肯定少不了这个环节。她对顾轻舟拍拍胸脯说:“我已经想好了。”
顾轻舟失笑地说:“好,那咱们把赵小杏叫着一起去。”
赵小杏虽然没有开车,跟在青梅边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秘书长特意点名让她也过去。
赵小杏赖唧唧地跟在后面进到临时办公室。
不光秘书长在,各级省市领导也在。
特别是星海市的人,看到青梅,若不是性别不合适,他一定上来亲两口。真是个宝贝疙瘩,居然救了秘书长,还得他承诺要安排奖励。
“咱们也不浪费时间,聊完青梅同志也好早点休息。等到被冲毁的公路修复完毕,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秘书长老神在在地说,在桌子下面的脚尖抖了抖,似乎在嘚瑟。他身居高位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省里领导也耐心地问青梅:“说吧,小同志,你希望得到什么奖励?我记得上次你也立功,得了三台拖拉机对吧?这次要拖拉机还是要卡车?想要什么都可以。”
青梅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秘书长大手一挥:“对,我说过要好好的奖励你们,要什么就说吧。”
青梅说:“路。”
秘书长眉头一挑,其他人似乎没听清,有人问:“什么?”
青梅又说了句:“我要路。”
秘书长抿着唇往省里领导那边瞥了眼,这可是地方专项财政拨款的范畴。
省领导和蔼可亲地说:“是要给你的东河村修路哇?这个肯定没问题。”
青梅摇摇头:“不是。”
市领导咽了咽吐沫,难言激动地插嘴道:“那你要什么路?”
青梅看了顾轻舟一眼,顾轻舟点点头默默地给于鼓励。
“我开拖拉机时发现,地图上我们星海出行都要绕着阳沈市一圈。这次救援也是,硬是绕了七个小时的路。要是能节约七个小时,我们都可以往返两趟运输物资。”
青梅鼓起勇气说:“我们星海市是小,没什么钱,但要想富先修路。国道我就不指望了,要是省道能够直接让我们从星海市上去,而不是绕行阳沈市再上,给我们老百姓节省七个小时的出行时间那可就众望所归了。”
而大王县贴近星海市通往阳沈的必经之路上,如果能修省道下来,得益的首先会是大王县。大王县有了,东河村就有了!
市领导绷不住了,激动地过来双手主动握着青梅的手说:“好同志啊!好同志啊!你心里是有大家的!”
顾轻舟伸出手,做出也要跟他握手的样子,把他的手从青梅的手上挪开。
秘书长脚尖又在桌子上面抖了抖,沉默片刻,他跟不做声的省领导说:“一百五十四个人,加上我,够不够你舍得分出专款给星海市修一段省级公路?”
省领导知道这件事没有余地商量,再怎么青梅也是宁省的同志,所要求的也是为了基建项目。
“绝对没问题。”省领导一口答应,并笑着夸奖青梅说:“你啊,真不是个普通女同志,比好些男同志眼界都要高。”
他最多想着青梅会要安置工作、会要安排亲友进部队,或者要些以自己利益为出发的事,没想到居然是给城市修公路。
不由得连连点头,这个专款他花的心里舒服。
青梅眉眼弯弯地笑了,太好了。
等到以后,东河村的稻花鱼和稻田蟹出了名,直接可以上省道往外面运输。不从阳沈走,能节约七个小时的时间,对于生鲜来说,可是天大的利好!
看着青梅小嘴咧着笑,在场的人也都被她的纯粹之心感动。并不知道她肚子里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赵小杏在边上焦急地等着她的奖励。
刚听到青梅要鹿,她心想,小梅糊涂啊,鹿虽然好看肉太柴,不如野猪劲道啊。
现在她疯狂的头脑风暴,希望能提点有这样思想高度的奖励,不能再做低素质的人。
她最后把目标定在卡车上,觉得贼带劲儿,要是弄回去一台,金队长一定会夸她。这不比三台拖拉机排面差。
到时候她再学着开,太威风了。
看到她满怀期待的表情,秘书长咳了一声说:“至于赵小杏同志的奖励——”
赵小杏开口说:“我想要——”
秘书长说:“暖壶和脸盆。我大方点,一样给你俩。”
赵小杏:“”
我去你的,你咋不噎死!
要不是顾轻舟跟她解释过,一个秘书长比一百个金队长还要大,她肯定要过去薅他。
赵小杏咚咚咚又提前离开,留下一屋子人都在笑。
他们都是人精,看得出来秘书长是故意逗她。
中断的公路花了一周多的时间重新恢复交通。
刚一恢复好,秘书长等领导第一时间离开救援基地,着手处理积压的公务。
王师长惦记顾轻舟亲婚燕尔,手还受伤,给他补了三天的婚假。
青梅于是跟着顾轻舟一起,带着赵小杏往回走。
这一路上天气晴朗到诡异,一丝风都没有。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好天气,还是让青梅和顾轻舟俩人四下警戒。
他们先到星海市,青梅要参加表彰仪式。
一百五十四条人命,放在哪里个人一等功都没跑了。
青梅对表彰流程驾轻就熟,抱着一等功的牌匾,冲着相机优雅微笑。
市里又给青梅一笔不菲的奖金,数目足有两千元。
一是对表彰她救人,二是对感谢她向省里修路。
要说星海市不是没跟省里打过申请,年年都打,年年被驳回。现在各地花钱的地方太多,有路走就不错了,还要什么省道。
偏偏没人教她,青梅同志自己悟到了,当着秘书长的面让省领导拍板定项。
表彰会上一片欢乐的海洋,市领导笑盈盈地与青梅说话。
赵小杏坐在后面抱着脸盆和暖壶直哼哼。
得,白辛苦。
在星海市耽误了一天,第二天大早村子里的人敲锣打鼓地迎接她们回来。
青梅又一次给东河村长脸,这几天广播里全是她的英勇事迹,听说还要编成话剧给大家演出呢!
赵小杏抱着脸盆和暖壶,拉着驴脸下车。
金队长率先给她一个拥抱:“好样的,你也给咱们东河村争光啦。咱村的乡亲都会念着你的好。”
赵小杏莫名其妙地说:“念我的好,再念我也只有两个脸盆和两个暖壶,他们要就拿去分,不然我回去砸了。”
金队长失笑道:“难道不是你跟领导们申请,给咱们村子争取了一个‘雷锋村’的称号?省里还给咱们奖励了一台电影放映机,以后咱们不用再走几里地到砖村去看,咱们村自己就能放映啦!”
赵小杏手里的脸盆和暖壶差点掉地上,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她问了一圈人,大家都说是她申请下来的。
赵小杏看着赶过来的小燕,问道:“真的?雷锋村?放映机?”
小燕说:“当然是真的!咱们今晚上就能放电影啦!”
青梅在边上抿唇笑着说:“这下有胃口了吧?”
赵小杏顿时来了精神,撸起袖口说:“吃,咱们今天吃顿好的,不吃掌了,我请客吃鸡腿!”
这种场面自然少不了秧歌队。
几乎全村人都来了,看着车队上有干部抱着青梅获得的“个人一等功”的牌匾,往青砖房去,还要帮着挂起来拍照。
大家都跟着一起往青砖房看热闹。
小缸也跑过来,从兜里拿出积攒的散鞭,点一个扔一个。
青梅往家门口走,不经意间看到陈巧香从大队部前面过去,让人纳闷地是,跟陈巧香水火不容的黄大娘居然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陈巧香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她扶着并不明显的肚子,另外一只手拎着一条五花肉。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燕在家里经常跟方大嫂她们唠嗑,跟青梅小声嘀咕:“黄大娘最近在村子特别得意,说陈巧香给她怀了个大胖孙子呢。我看她也没肚子啊,怎么就有了呢?”
青梅霎时间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停下脚步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心有灵犀地跟她点点头。
是的,一定是这样!
陈巧香怀孕了!
这本书女主角,天道的亲闺女背叛了天道,跟男配角黄文弼有了结合,这本就是逆了天道。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青梅与男主角顾轻舟结合,又是逆了天道。
青梅的手激动的微微发抖,顾轻舟在人群当中悄悄攥住她的手。
青梅侧头看向顾轻舟,知道顾轻舟猜对了。
天道一直要求青梅按照书中情节来生活,是想从中吸取力量。而被破坏了情节的天道,就是被破坏了力量。
最能伤害到它的,就是陈巧香怀孕这件事!
几乎把它存在的根本打破了。
随即青梅和顾轻舟结合,更是让它雪上加霜,不可继续维持本身的力量。书中重要情节崩塌,天道无以为继。以后的情节走向,已经脱离原定的路线,开启新的篇章。
天道在几次苟延残喘中,逐渐消失。
青梅不由得低下头抚摸自己的肚子。
顾轻舟的视线也在青梅腹部打了个转。
人群抵达青砖院外,王洋大哥讲究人,给青梅和赵小杏买了鞭炮放。他差点没了,得到顾轻舟手下救助,青梅和赵小杏又是安然无恙的回来,那鞭炮自然是放个够。
赵五荷去请办大席的师傅过来临时办几桌庆祝,原本师傅不乐意,他们都是提前约定好的,哪有临时叫的。
后来听说是青梅,师傅问了句:“是那个小寡妇家?”
赵五荷有点不乐意地说:“现在是我儿媳妇,不是寡妇了。”
师傅说:“嘿,我说你怎么面善呢。那日你们定亲,不就把我叫过去来着?”
赵五荷这下想起来了,她还给了钱,师傅们没干活,雷雨天她又是往回拿彩礼,又是送师傅们走。
“是你们啊?”赵五荷知道这事有门了。
师傅叫上他两个徒弟说:“这家东家是讲究人,临时嘱托咱们也该去帮帮忙,定是有突然的喜事。”
赵五荷一拍大腿说:“我儿媳妇得了个人一等功,天大的喜事。”
这下可好,师傅不光把两个徒弟带上,还把自己媳妇也带上,硬是要她见见世面。
另一头,被安排在炕屋里休息的青梅趴在炕上舒坦地哼哼。
趁没人在,她问顾轻舟:“你说我会不会也有了?”
顾轻舟觉得不大可能:“你日子我记得,应该不会。”
青梅羞臊地说:“你记什么,我自己记。”
顾轻舟挨着青梅坐着,闻言伸手拉上窗帘,低声说:“咱们要不然咱们再努努力?”
青梅飞快地把窗帘拉开,指着顾轻舟的鼻子说:“光天化日,你想都别想。”
顾轻舟失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让它消失的干净,咱们也生个孩子吧?”
青梅想了想,居然觉得有道理!
外头金队长喊道:“小梅,我有事跟你商量。”
青梅打开窗户,探过身说:“你进来呀。”
金队长怕打扰他们小两口亲热,见状笑了笑进了屋。
青梅说:“怎么了金队长,一脸喜气洋洋的?”
金队长难掩激动地说:“我刚接到电话,市剧院知道你的英雄事迹后,紧急编排一出《青梅救人》的戏,说是让下乡巡演的演员们过来演给你看呢!”
青梅倏地坐了起来,也激动地说:“拍我的戏?”
金队长说:“对!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我想着要不要将他们请到宴席上一起吃饭?今晚上的宴席村里给你报销,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青梅眼睛放光:“那都有谁演?”
金队长说:“十来个演员呢,还有一个台柱子,听说姓陈。”
陈演员!
青梅当然同意啦,她抓着顾轻舟的胳膊说:“我偶像要来啦,她要演我,她一定要演我!”
顾轻舟:“”
好难,又来一个灾难现场。
第40章
青砖院来了不少女同志,她们主动帮着厨子一起收拾准备。
过来的时候有端着自己碗筷的、有抬着桌板的、还有拿着自留地里种出的青菜的。
青梅在屋里待了会儿,看到这么多人帮忙准备庆功宴,她便拉着顾轻舟一起出去。
家中今年的樱桃树没有结果,但是黄鸭梨、橘子和苹果都下来了。
供销社的大姐过来说过一次,问问要不要供销社代卖。青梅选的果树好,都是昂贵的品种,还请人养护了两次,她不想拿出去卖。
家里人口虽然多,也犯不上整日吃水果。连隔壁小缸从一开始咔咔炫果子,到现在一天吃不了一个。
一棵树上少说有一两百斤的果实,青梅叫来顾轻舟,带上小缸等小伙伴一起摘下些成熟的果实,到厨房里切成果盘,给大家品尝。
余下的水果她也不能都送人。她打算和小姐妹一起把黄鸭梨熬成秋梨膏、桃子和橘子做成罐头,还有苹果做成果干,拿到房顶上晾晒。等着年底灯笼柿子下来,再做成柿饼挂在房前屋后,这样一大家子不愁冬天没水果吃了。
顾轻舟知道她的打算后,建议青梅在家挖个地窖。
把苹果和地瓜、土豆存储在里面,一冬天坏不了。还有些吃不完的腊货,也能放进去。
青梅小心翼翼地问了问小燕,小燕当初在周武的地窖里被关押来着,别弄得心理阴影又出来了。
小燕反而觉得没问题,捧着笸箩站在树下面,笑得如开放的小花:“想挖就赶紧挖吧,等到天冷土地冻上可就不好挖了。”
对于冬日里土地有多难挖,青梅去年有了深刻的认识。
既然小燕没所谓,那她跟顾轻舟一拍即合,忙完这一阵就开始挖。
青梅捧着水果到厨子大棚下面给师傅们吃,见到厨子,她惊喜地说:“又见面啦。”
厨子膀大腰圆的,冲着青梅和善地笑着说:“听说你成家啦,恭喜你啊妹子,今天的庆功宴交给我,我一定给你办的大大方方的。”
青梅把水果放在旁边的桌面上说:“也别太辛苦,这些水果累得时候就吃,吃不完捎回去也行。要是不够,树上还有摘就行了。”
厨子“哎哟”一声,他最是识货的。见到都是好水果,感激地说:“谢谢东家啊,这些足足够啦。”
青梅眉开眼笑地跟他们说话,说完转头要去给洗菜的婶子们帮忙。
住在不远的吴婶子、蔡大娘她们,平时跟青梅没什么走动,主要是没交集。今天她们带人过来帮忙,青梅挺感激的。
见青梅撸袖子,她们几个都不让青梅沾水,叫她上别处玩去。
青梅挠挠头,被撵出厨子大棚。
“小贼丫头,恭喜你立一等功啊。能活着立一等功的不多见,哈哈。命大有福,好样的!”
郭大爷跟着对门的一家三口过来,笑呵呵地说:“快看,这是他们给你送的桑葚酒,赶紧倒一碗给我解解馋。”
青梅从身后桌子上拿个碗,问对门的大哥大嫂:“咱给郭大爷打一碗?”
对门大哥叫徐立兴,大嫂叫王英杰。今年都是三十来岁。听到青梅开口,徐立兴把酒坛的盖打开说:“先给个碗底让驴大爷解解馋,晚点吃了东西再让他喝。这酒是高度酒酿的,不吃点东西垫垫不成。”
青梅闻言哈哈乐:“驴大爷,你好呀。你的老伙计自己在家呐?”
郭大爷拿着烟杆子要敲她天灵盖,青梅捂着天灵盖笑嘻嘻的,一点不怕打。
“人家可不白给你送礼,他们想让小孩写作文,关于你的事迹。待会你跟小孩说说。”
青梅对此驾轻就熟:“小意思,你们先坐。有水果先吃点。”
赵五荷跟王干事上市场买了十斤猪肉和十只鸡回来。金队长真是大手笔,一定要把庆功宴办的热热闹闹。
赵五荷回到青砖院,转头让人从供销社提了两箱汽水。院子里的小孩们都要乐疯了。
“你发现没有,今天来的女同志特别多。”赵五荷说:“你看好几个都上桌了,面前还有酒杯,这是想跟你喝一个啊。”
东河村在金队长的带领下,不算太重男轻女。到底有些从根上的思想改不了。有小部分人还秉承着女人不能上桌的压迫思想。
今天反正在青梅的庆功宴上看不到了,全都以女同志为主角,大家为身为女性的青梅骄傲,为自己女性身份骄傲。
青砖房的堂屋里,高高挂着青梅的“个人一等功”“集体二等功”的荣誉。还有赵小杏被奖励的暖壶、脸盆和电影放映器。男人们再厉害,能有这个厉害?
另外“雷锋村”的红旗也杵在堂屋里,这些全都是青梅和赵小杏挣回来的。
庆功宴准备的差不多,青梅被人簇拥着坐上主座。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坐上全村宴席的主座,感觉非常不错。
金队长先进行讲话,讲完青梅讲,青梅讲完让赵小杏讲。
“我当时说,‘你要是回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陪你!’”赵小杏拍着胸脯说完,大家“哇”地一声,接着给她热烈的掌声。
青梅在边上抿唇偷着乐,她相信赵小杏干得出来。要不是赵小杏守着绳索,老实说她真不放心。
听赵小杏说完,大家纷纷举杯要给青梅敬酒。其中有不少女同志都跑到青梅跟前端着杯子跟她说话。
大家都不傻,赵小杏能有今天得的谁的力都看的见。
“你给咱们女同志指点指点呗。”
“对啊妹子,你如今不同凡响了,咱们女同志脸上也有光。不图拿一等功二等功,就图一个不比家里老爷们差,也请你教教我们吧。”
在人群里还有大麻花和小麻花。她俩也被人羡慕,最近因为给人家做衣服,挣了一笔外快。
要说青梅从前是个住在破瓦房里的可怜小寡妇,如今在大家眼里就是个有福气的、力争上游的英雄。打流氓、救老乡、开拖拉机、拉扯小姐妹。
宣传栏里换来换去全是写她的文章,大家都羡慕坏了,也希望被拉扯拉扯。
青梅端着酒杯,想了想说:“非要说的话,我就送给大家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不要忘记学习。”
等了半天等待这句话,妇女们面面相觑,学习?她们哪有功夫学习啊。
大麻花跟小麻花说:“回头咱们跟她问问有没有新样式的套装吧,这不也是一种学习吗?”
小麻花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青梅同志也许说的不是这方面。而是要我们读书。”
看到大家纷纷起哄让青梅把酒喝了,她们也端着酒杯喝下去。
回到桌子的时候,大麻花看到小麻花若有所思,便说:“你没看边上有知青同志在记录青梅说的话,八成是做宣传的套话。知识能比大团结实惠?能给你吃能给你喝?如今学都不上了,还知识个屁。”
小麻花不跟她争辩这个,脑子里自己琢磨着。
青梅让小燕和赵小杏把版型卖给她们,为得是让小燕多出学习的时间,宁愿钱不挣也要学习。
赵小杏从前就是个文盲,上回小麻花亲眼见到她从夜校里出来,坐在操场上翻着字典,一脸的刻苦。
“算了,你要做衣服你做,我不做了。”小麻花思考完,跟大麻花说:“剩下的活干完,我也要开始学习。”
“我看你是被英雄的好处迷了心眼,以为自己也能当英雄。摆在手心的好处你还要给出去。你不做衣服以后我自己单干,挣了钱你别找我分就是了。”
小麻花说:“你放心,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青梅浅抿了几口桑葚酒,喝到嗓子眼里又热又辣。后面不管谁来敬酒,她都跟人家喝汽水。
顾轻舟坐在边上,没人敢要求她非要喝酒,就算顾轻舟不在,以她今日的状况也没人会强迫她。
青梅不喝,赵小杏成为大家的目标。
男同志不上,婶子媳妇们上,把赵小杏哄的快要不知道东南西北,这辈子的好话今天全听到了。
赵小杏屁股好不容易坐下来,青梅夹口红烧肉给她:“再不吃就没了。”
多亏是主桌,大家都矜持,看其他桌大人小孩吃的嘴上都是油。
赵小杏吃到嘴里,转头跟厨子大棚那边竖起大拇指:“师傅,好吃!”
厨子乐呵呵地喊了句:“剩下点汤给你泡饭啊?”
赵小杏就爱这一口,红烧肉的汤汁里有浓郁的肉脂香味,拌在大米饭里,她能一口气吃三碗!
她起身去端饭,走到半路被人叫住:“杏儿,杏儿!”
“娘?”
赵小杏看到坐在外面吃酒的亲娘和同母异父的弟弟走过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青砖院再大,装不下村子里来吃酒的人。
围墙外面还摆着一些酒桌,一些无亲无故不怎么走动来往的全坐在外面。
有人觉得自在,随便吃喝不怕被金队长看到。
有人觉得不舒服,关系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会让别人看笑话。
其中怕别人看笑话的,就是赵小杏的亲娘和继父。他们按照规矩理应该可以坐到头几桌去,偏被安排到后面。
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都给赵小杏敬酒,等了半天得了空,赵小杏娘才凑到里头来。
她继父压根不进来,就使唤她娘去。
“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
她娘还是一副瘦弱佝偻的样子,硬牵着过来的弟弟嘴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
他第一次进到青砖院,看到四周成熟的果树,馋得流口水,非要甩开他娘的手去摘来吃。
他不知道,青砖院的果树管理都承包给隔壁小缸他们了。平日浇水捉虫,禁止有人偷果子。
他刚走到树下,就被一群孩子围着:“桌子上面有,不许自己摘!”
弟弟年纪比他们都大,被他们教训,面红耳臊跑回去躲在他娘后面嚎哭。
赵小杏瞅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撇了撇嘴:“场面话别说了,一会摘两个苹果走就是了,哭个什么。”
她娘看她要走,又叫住她:“他大姐啊,你等等。”
赵小杏最讨厌这样的叫法,她可没有那么就知道窝里横的弟弟。
“干什么?我还忙着呢。”
她娘看赵小杏一身丁点补丁没有的新衣裳,虽然领子后面有点奇怪,像是缝了两颗人眼珠子,但是面料都是好的。
领口露出的确良衬衫的领子,时髦的秋装外套扣子都是贵的大粒印花的。裤子是细棉布的,露着一截红袜子,脚下是新买的解放鞋。
她娘瞅着儿子脚上开胶后补来补去,没法再补的破洞鞋,大脚趾都能抠在地面上。
“有话赶紧说,我还忙着呢。”赵小杏看她打量着自己,厌烦地后退一步,把衣摆重新抻抻。
“咱家——”
“诶,可别咱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结婚当天你就这么跟我说过。”
她娘咽了咽吐沫,狠狠地扯着弟弟低吼声:“别哭,再哭自个儿回家去!”
说完,她娘赔着笑脸跟赵小杏说:“你如今出息大了,还当上拖拉机手。原本不想求着你,现在想想家里有难处,想借点买种子的钱。”
看赵小杏不说话,她娘又说:“家里开了几垄自留地,想种点瓜果青菜,要是再能买上几只鸡下蛋那就更好不过了你应该有奖金吧?开拖拉机也挺挣钱的,没乱花吧?有的人就跟钱有仇,有多少花多少,你可别那样啊。”
“我的钱怎么花跟你没关系。麻烦你别惦记我的兜,多大岁数的人,寒不寒碜。”
赵小杏还以为她娘是真心来祝贺的。闻言冷哼一声说:“就跟你说两个字,没钱。”
她娘的老脸一下红了,抓着衣摆做着一出可怜样:“谁、谁惦记你的兜。不管你怎么样,怎么不还是亲人吗?我找别人开口,不如问问你。你可是我亲闺女。找你不多借,就要十元钱,你三五天就能挣出来了。”
青砖院门口还摆了两桌,大家一边吃菜喝酒,一边看着热闹。
对于借钱的事,乡亲们都很敏感,偷摸瞅着赵小杏和她娘。
“你算的听清楚啊,还是那句话,我没钱不借,你找别人去。”
赵小杏太知道这钱借出去就不会还,现在知道她是亲闺女,早干什么去了?那时候哪怕给自己五角钱买几斤陈米吃,她也不会这般无情无义。
她走了两步见她娘还在原地,想了想说:“等等,我给你点东西。”
她娘一下来了精神,伸着脖子看赵小杏往里头走。
弟弟在后面又哭又闹,她娘从兜里掏出一块藏着的红烧肉,塞到他嘴里说:“小王八蛋,就知道吃肉。回头买了鸡,让你天天吃鸡蛋。”
不一会儿,赵小杏提着半个口袋过来,往地上一扔。
弟弟先跑过去,蹲在地上把口袋直接倒出来,没等他娘阻拦,半口袋地瓜滚了出来。
她娘还以为给什么好东西,一看是地瓜,脸色又黑了:“你、你这是笑话谁呢?”
赵小杏冷笑着说:“我每次饿急眼过去,你不都给我地瓜吃么?这阵你家紧巴,我也白送你们半口袋,赶紧拿走,省的待会被孩子们捡着拿去烤了。”
她娘怒道:“好歹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兴旺发达了,就不管亲情了吗?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看,生出来的闺女有什么用!”
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人们纷纷皱眉,也觉得赵小杏处理的太冷漠。哪怕给个一元五角的,总比让她娘吵吵嚷嚷强。
赵小杏看到大家的表情,她是一分钱都不会掏。
她冷笑着说:“她和那个男的当初拿了李先进的钱,不顾他家暴我几乎把我打死,我回家求救无门被几次撵出门,饿得头晕眼花,他们都把吃的藏起来就让我啃生地瓜。这种事做得出来,还问我不讲亲情?我要是能选择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我才不认她这个娘!”
桌子边还想起来劝和的婶子大叔们顿时面面相觑。
怪不得赵小杏这样,原来有因有果啊。
这种家事,他们还是不参与了。
青梅坐在里头,远远看到赵小杏这边有事发生,她起来往这边走。
听到赵小杏说这番话,青梅心中酸涩。
赵小杏当初的苦日子她是看在眼里,如今轻飘飘的就来享好处,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开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
现在是买鸡,以后盖房子呢?生病呢?给弟弟娶媳妇呢?
赵小杏的娘还以为青梅过来能帮她,毕竟在农村当长辈的怎么说话都能让三分理。
她又做出一副在行的可怜样,哽咽着跟青梅说:“你看她打发我一个当娘的,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就这样的人,你还留着她帮着她,她无情无义啊。”
“这话是要破坏我跟她的姐妹情分?告诉你,大娘,我跟她怎么样,容不得你指手画脚。”
青梅挽着赵小杏的胳膊,明面上摆出支持的态度说:“叫花子可给不了这么些地瓜。你要拿就拿,不拿让孩子们拿出去烤着吃。你如今这样,也算是求仁得仁。”
赵小杏的娘气的呼呼喘气。
青梅如今在村子里说话管用,她表态了自然没人说个不。特别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谁要是说个不,不就打了所有人的脸么。
地里刚丰收,谁家里都是地瓜土豆泛滥。再拿别人家的地瓜像什么话?
本想着趁着人多讨点好处给儿子,这下脸皮丢了钱没弄到手。
这时有位年轻媳妇说:“这老人家也太可怜了吧。”
赵小杏怒道:“她可怜?那你可怜她去,光说有什么用。”
对方被怼的一下不说话了。
她娘看真从赵小杏这里弄不到好处,拉着儿子气呼呼的走了。临走,还把桌子上的花生抓了一大把。
远处冷眼看着的继父,也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完,跟在后面走了。
赵小杏看着她娘拽着弟弟的手离开,深深吁出一口气。
旁边两桌人里不乏有当父母的,青梅怕他们传出去对赵小杏不好的话,笑眯眯地跟他们说:“她也不是不管,现在不是管的时候。家里不还有个男劳力么,她爹不是亲爹,弟弟不是亲弟弟,总不能全家现在就靠赵小杏养着吧?等她娘老了,杏儿自然会给生活费的。”
这话倒是挺管用,对赵小杏冷漠做法不赞同的人也微微点头:“也是,老了管才是真管。这样的情况说实在话,真管不过来。”
“还是赵小杏同志心善,她娘都那样对她,她还要养老。”
“你看那个小子被教养成什么德行了,以后有她娘愁的。重男轻女最要不得,自己还是个女同志,心眼也太偏了。”
“她有赵小杏这个闺女,做梦都得乐醒,她还摆什么态度。”
“她后爹才是个甩手掌柜,要是赵小杏同志现在管上了,以后肯定粘上她,全家不劳动。现在不管就对了!”
赵小杏跟着青梅往里面走,嘴里嘟囔着说:“谁要管她,我齐天大圣——”
“剩饭可耻,你碗里汤泡饭还没吃完。”青梅拉着她坐下。
赵小杏不服:“你干嘛答应要管她?”
青梅知道后来法律规定儿女对父母有赡养的义务,哪怕是这种情况也不能不管。依照她娘的架势,以后肯定要捞点什么。改革以后,信息发达,被法律要求总比不过自己说出去名声好听。
特别是以后赵小杏想要走出农村,去学校或是单位就怕被人要挟,她娘若是舍下脸皮,到时候影响可就太大了。
而且那也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嘴上先讨个好,把好名声占着就是把理占着,以后不怕有人拿着个说事。
“怕什么,她还有个儿子。”
青梅跟赵小杏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又说:“别人正常一个月给三元,你就用给一元五。你花一元五买个名声和清净,叫她儿子媳妇以后伺候着不就完了。”
赵小杏端着碗想了一会儿说:“一块五就一块五,算是还她的奶水钱。”
青梅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咱们的好日子刚开个头。别用以后的事情来烦恼现在的自己。”
赵小杏觉得有道理点头说:“行,我知道听你的准没错。”
青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演出队到啦!演出队到啦!”
小缸就是个小灵通,带着一帮孩子跑回青砖院,激动地说:“要、要演出啦!”
方大嫂拉着他,给他擦擦唇角说:“要先让演员同志们吃了饭才能演出。”
小缸又往厨房棚子里喊:“饭、吃饭!叔,给饭!”
厨子在棚子喊道:“菜都是热的,清一桌出来就能开整!快点把桌子收拾出来吧。”
“我来我来!”
“我也要帮忙。”
小缸又跟小伙伴们欢天喜地收拾桌子,抢着帮大人忙。
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比过年还热闹。今天不光能看话剧演出,还有电影。更何况他们还吃了水果吃了肉!
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地把桌面碗碟摆好,小缸攥着一把筷子,往碗上面一对一对地放。
放完以后觉得少点什么,原来没有水果。
他就带着小伙伴们用网兜挑了好看的黄鸭梨和大苹果摆上。
顾轻舟整场庆功宴下来,都在旁边甘心当绿叶衬托红花。默默给青梅夹菜倒酒剔鱼刺,全心全意哄着小媳妇。
希望她能看在睡过一场,摸了那么多把腹肌胸肌各种肌的份上,念些旧情。
在知道陈李利追求过他,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的情况下,不会拿着门口的斧头剁了他。
听到陈演员真来了,青梅倏地站起来,激动地想要把奶奶叫来,告诉她陈演员要来演她啦。
奶奶跟小燕在屋里炕桌上吃的,她岁数大,觉得外面太吵。
青梅刚要进屋,被顾轻舟抓着手腕:“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青梅拍拍他的头说:“听话啊,我有正经事,晚上咱们再说。”
顾轻舟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现在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青梅无奈,坐下来,不等顾轻舟开口,忽然说:“上次被人撕碎的小纸条会不会不是陈演员干的?你看她都愿意给大家下乡演出,证明本质是个温良亲和的人,怎么会那样拒绝一个爱戴她的粉丝呢。”
顾轻舟叹口气,忧伤地说:“你可能对她不大了解。”
青梅说:“我的确没有奶奶*了解的多,从前都是你妈陪着奶奶去看演出,我在家玩呢。”
半路追星嘛,肯定没有老粉了解的多。
她没表现出内心的激动,小小克制了一下,毕竟哪个粉丝知道偶像要演自己,那都能长翅膀飞起来。
顾轻舟说:“我陪你进屋说。”
青梅说:“有什么话不能这里说的?”
赵小杏在边上端着碗呼噜呼噜炫,抽空说:“就是,我都无所谓了。”
顾轻舟心想,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啊。
不然今天过后,你姐妹又得成小寡妇。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青梅要进屋。
青砖院门口正好停下一辆塞满人和道具的中巴车。风尘仆仆,满是心酸。
陈李利面无表情地下来,抬头就看到顾轻舟拉着青梅的手往屋里走:“”
一来就给我上眼药?
“别磨牙了,饭菜在那边呢。”赵宏为如今也是一肚子怨气,说完也不等着,径直往里走。
秦珊珊下了车,站在青砖院门口,听到有同事在惊讶:“好气派的院子,这里就是那位英雄的家?见到英雄生活的如此美满,我替她高兴啊哈哈。”
陈李利斜眼看过去:“高兴个屁。”
对方一噎:“诶,你吃枪药了吧?怎么跟前辈说话的?”
陈李利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赵宏为下车,站在院门口仔细闻了闻味道吧唧着嘴说:“今天总算能吃顿热乎饭了,真香,肯定有荤菜。”
青梅被顾轻舟拉到无人的小屋,顾轻舟抵着墙低头先亲了亲带着酒香味的小嘴。
青梅没等动手,顾轻舟先把她的小手往衣摆里塞。
“还早还早,晚点再说。”青梅含蓄起来,想要把小手抽回来:“你太主动了。”
顾轻舟低声说:“火烧眉毛了,再不主动就完蛋。”
青梅察觉出不对劲,眯着眼睛说:“你怎么一副东窗事发的表情?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顾轻舟照实说:“我倒是没有,只是前端时间忙,有件事本以为是个不在意的小事,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青梅从窗户向外瞥一眼,看到演出队的人已经坐下准备吃饭了。
她于情于理都要过去打招呼。
顾轻舟见她还心不在焉的,干脆说:“那位陈演员跟我认识。”
青梅眼睛倏亮:“那你怎么不早说!奶奶还想要签名呢!我怕她对我有意见不给签名,还让小燕过去。”
顾轻舟说:“也许对你真有意见。”
青梅纳闷:“凭什么?”
顾轻舟说:“她追求过我一段时间。”
“追、追过你?”青梅目瞪口呆,要不是被抵在墙边,她肯定要连连后退:“你藏的够深啊?一段时间是多久?”
顾轻舟低下头。
青梅说:“你说啊。”
顾轻舟说:“我这不是再算么。”
青梅:“”
顾轻舟说:“一年、两年、三年大概大约可能有五六七年。”
青梅:“那她上次来?”
顾轻舟说:“可能是想看看情敌吧。但我跟你说,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拒绝过无数次,你们根本算不上情敌。”
青梅“噢”了声,上下扫视着顾轻舟忍不住说:“艳福不浅啊。”
顾轻舟失笑道:“你就没别的说的?”
青梅说:“挺高兴的。”
顾轻舟说:“啊?”
青梅说:“毕竟在我眼里陈演员已经很优秀了,她还愿意巡回下乡演出。是为老百姓着想的好演员。”
顾轻舟深深看她一眼,拉着她坐到床边上说:“你可能误会有点深。给我十分钟,别说话,我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你听。”
青梅说:“好吧。”
顾轻舟说:“这要从咱们俩刚在一起说起。”
青梅说:“行吧。”
顾轻舟叭叭说:“她听到咱们的通话”
青梅震惊:“好家伙!”
顾轻舟继续叭叭说:“她知道你是东河村的,过来看看你是何方妖魔鬼怪。”
青梅咧嘴:“嗬,像话嘛!”
顾轻舟又叭叭说:“她爸亲自举报给话剧院院长”
青梅兴奋:“嚯,然后呢?”
顾轻舟又说:“原本罚的还能轻点,结果你的感谢信送到院长手里”
青梅了然:“嘿,怪不得呢。”
顾轻舟忍不住把她小嘴捏扁说:“别当捧哏了。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我跟她也没过多接触。你你挺失望的吧?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抱歉。”
“哎,这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魅力,对吧?”
顾轻舟不敢嘚瑟,小媳妇似得说:“其实我也不想的。”
青梅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很忐忑吧?”
顾轻舟点头:“吓死我了。”
青梅哈哈笑:“我不会因为别人喜欢你,把错误归在你头上。要是咱们的感情被破坏,反而让别人高兴。”
顾轻舟拉着青梅的手,啄了口手背说:“老伴英明。”
青梅琢磨了一会儿说:“怪不得粉丝要离偶像的私生活远点,至理名言啊。”
“是啊”顾轻舟瞅着眼色,以为这样就完事了。
青梅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指着他说:“这事到此为止,我不说你什么。但我告诉你,我这人有洁癖。我摸过的东西,谁要是再摸,我就不要了。”
顾轻舟知道青梅那话点他呢,抓着小手轻轻咬了下食指,捧在胸口说:“我你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青梅打开门冷笑:“我信党。”
顾轻舟:“”
还真没错。
青梅走出去,再看陈李利眼神就不对劲了。
正好陈李利也看向她,俩人四目相对,火花四射。
青梅心想,完蛋,奶奶的签名只能让小燕帮忙要了。
也不知道让她演自己是什么心情。
反正青梅此刻自己的心情也很复杂。
试想一下,要是自己是陈演员,此刻憋屈的都能吐血吧?
到底是干部家庭的孩子,能忍辱负重,有涵养啊。
金队长在酒桌上,喝了几杯桑葚酒,脸红彤的。
她喊青梅说:“咱们过去给演员同志们敬个酒吧?我见你刚不在,让厨子给他们桌加了道荤菜,就说是你送的,怎么样,给你长面子吧。”
青梅僵着小脸说:“真长面子。”该不会以为她在挑衅吧?
刚下车时陈演员眼神还比较麻木,现在陈演员都觉醒了,看她的时候眼睛放绿光,都想活吃了她。
青梅不觉得自己跟顾轻舟在一起对不起谁,对陈李利的事也是一言难尽。总之问心无愧就好。
她端着杯子过去敬酒,走了两步感觉不妥,还是回到酒桌上让金队长陪同一起敬酒
问心无愧归问心无愧,她还是略怂。
顾轻舟在远处看着,莫名觉得好笑,这闹得什么事啊。
青梅走到酒桌边,陈李利随着大家站起来。演出队的队长见到原型,激动的无以复加,又是握手又是要求拍照。
听说这次给原型演出,演出队队长把剧院唯一的照相机借来了,趁这个机会,要好好宣传巡演队伍。不能因为是下放的后进生,就说巡演队伍不辛苦吧?
他们成日在乡间小道上奔波来去,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在剧院里养的细皮嫩肉的下来,一个个瘦了十多斤不说,还黑黝黝的。
可以说是风餐露宿,吃尽苦头。
有这个机会把他们的宣传出去,若能早日被人替换回去,也算是好事情。
青梅被人推到中间,陈李利主演她,俩人靠在一起。
听着照相机后面传来“一二三”俩人不约而同地挤出虚伪的假笑。
咔。
俩人不约而同地垮下脸。
“你们再握个手拍张照啊。”队长拿着照相机,当真没有眼力见,指挥着青梅和陈李利说:“你俩表现的热情点、激动点。”
陈李利笑了笑,转头看着青梅翻了个白眼。
哟呵,跟翻白眼的祖宗翻白眼?
青梅当时眼睛都直了,小手握着她的手使劲捏下去。
“啊。”
陈李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哎哟一声,表情狰狞地想要甩掉青梅的小手,怎么也甩不掉。
又是这个无能为力的束缚感。
又是被照相机拍到了。
青梅使劲捏着她的手,转头对照相机快乐微笑,露出八颗小白牙:“茄子!”
陈李利一脸想死的表情:“你有毛病啊。”她就知道,青梅肯定知道她对顾轻舟有意思,一直在整她!
青梅低声跟陈李利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惦记我丈夫,你好自为之吧。”
顾轻舟说是一码事,见到又是一码事。
青梅自诩心眼小,忍不了。若客气一点也就虚伪点应付过去,当面翻白眼,那都别活了。
“手都紫了!你下手也太狠了。”陈李利在青梅身后叽叽歪歪地说:“你在打击报复?”
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看到陈李利的手的确紫了。
青梅小脸无辜地转过去说:“经常掰方向盘的人力气就是大,抱歉啊。不过我要是力气小,也就开不动那台重卡,也就救不了一百多号人了呢。”
队长也说:“是啊是啊,你一个城里人,没下过地没干过活能有青梅同志力气大?”
大家见状也都说:“陈同志,你到底太娇气了些。”
顾轻舟看这边有逗留,走过去默默地站在青梅身后跟陈李利打声招呼:“你好。”
陈李利咬着牙点点头。
真能耐啊,认识快十年,主动打招呼还是因为要给自家媳妇撑腰。
她也不是非要上赶子给人家当小三的好么。
就是不服气想看看对方什么样。现在人家都结婚了,她再不服气也不能怎么办,最多哭几场。
青梅和顾轻舟离开这边以后,得到任务的小燕哒哒哒跑过去说:“陈同志,我奶奶很喜欢你,能不能签个名?”
陈李利红着眼圈接过纸笔,望着几步外和蔼微笑的老太太,飞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小燕成功完成任务,哒哒哒跑回去扶着奶奶要往屋里去。
可老太太激动啊,陈演员要演她孙女,她脸上有光,她想套近乎。
青梅在她身后一把搀住她,跟顾轻舟俩人一左一右硬生生地将老太太绑架回去了。
奶奶问:“诶,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想跟她说说话。”
果然!
青梅马上说:“你休息一会儿,待会要看演出怕你精神头不够用。”
奶奶想了想也是,于是爬山炕,拿着小扫帚扫扫炕,把褥子铺上说:“那就眯一会。”
青梅发自肺腑地说:“那太好了。”
奶奶对陈演员的偶像光环比青梅亮多了,赵五荷带着奶奶追了好多陈演员演的话剧,可不能让老太太受刺激了。
顾轻舟要陪青梅回到酒桌上,青梅贴在门边嘘一声。
奶奶蹑手蹑脚地下地,正在穿鞋。
青梅插着腰突然出现,吓了老太太一跳。
青梅:“不听话是不是?”
“哎哟。”奶奶嘀咕说:“神经病看门。”
老太太学会骂人啦?
青梅大吃一惊,转头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笑不活了,拉着青梅说:“我看着奶奶,你快过去喝最后一杯。”
青梅边走边打嗝,气的。
到了下午五点,青砖院的庆功宴已经结束。外面在大家的帮助下,收拾的差不多。
帮忙的同志们吃完酒席把自家的碗碟桌椅也都搬回去了,青梅站在院子里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禁感慨合作的力量。
话剧还是在东河小学表演。
比起上次稀里糊涂的演出,这次有灯光摄影和临时场景。
青梅当时的义无反顾被陈李利演绎的淋漓尽致。看她在洪水中艰难渡过,许多人的心揪了起来。
赵小杏决然地站在青梅身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也被秦珊珊演绎的催人泪下。
大家听到不少宣传和报道,都没有眼前情景重现来的紧迫和逼真。就连顾轻舟也在台下紧紧攥着青梅的小手,一刻也不松开。
等到话剧演出结束,时间是七点半,大家都没走。
东河村第一场电影要开始播放啦。
农忙结束,大家都有时间好好的消遣一下。不愿意太早回去睡觉。
赵小杏这回没去供销社买小零嘴,有不少乡亲看完话剧把自己带的好吃的往她手里塞。
她手里捧着不少,青梅手里更多,还有孩子们从外面采的小野花,做成花束送给她。
电影放的也是宣传女性力量的《□□》。主席赞誉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英勇事迹,被广泛传颂。
青梅心无旁贷地看完电影,与顾轻舟俩人摸黑手拉手往供销社去。
后天青梅就要跟顾轻舟一起去部队,她想带二斤鱼片过去吃。
她跟顾轻舟进到供销社,还有十分钟下班,里面大姐已经有点不耐烦。看到是青梅和顾轻舟来了,脸色松了下来,往旁边柜台努努嘴。
青梅这才看到旁边柜台前站着陈巧香和黄文弼。
黄文弼自从断了胳膊,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据说他跟陈巧香感情也不好,现如今看他俩有商有量地研究着红糖块,像是感情很好的样子。
营业员大姐见青梅往那边看,大声说:“那边两位,我们都跟你们介绍过了,要说纯正的红糖,还得是九吉公老红糖,大品牌值得信赖,都是纯甘蔗汁熬出来的。比来比去,浪费时间就为省二分钱,吃一些散装糖,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啊。”
前面营业员大姐说话青梅无所谓,陈巧香吃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后面听到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青梅倏地看向顾轻舟。顾轻舟也看向她。
顾轻舟沉吟片刻,客气地跟营业员大姐说:“还有奶粉吗?”
旁边陈巧香听到了,横了一眼。
她已经对顾轻舟没有念想了,苦过才知道,钱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看到顾轻舟站在青梅身边亲密的样子,到底心塞。
又见顾轻舟开口给青梅买奶粉,陈巧香用胳膊肘撞了下黄文弼说:“我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想喝奶粉。”
黄文弼当啷着一个衣袖,转过头看到青梅,嗤笑了一声说:“馋不死你,你要喝红糖水给你买红糖水,现在又要奶粉?我告诉你,现在花的都是二伯的钱,到时候都从那笔费用里面扣。”
“那怎么行?”陈巧香还想着那笔钱能让她从黄家远走高飞呢。
黄文弼拿着铲子,往油纸上铲了一勺散装红糖。见陈巧香不乐意,犹豫了一下,又往里面多铲了半勺。
陈巧香气不过,提高声音说:“我二伯可是省城人。等我生了孩子就不用在乡下沟子里待着,管你立什么功,到时候跟我都不是一个户口的。”
青梅在边上听的一清二楚,看了顾轻舟,俩人默契地装作没听见。
开玩笑,陈巧香肚子里的孩子金贵着呢,万一生不下来又让天道卷土重来怎么办?
青梅抱着奶粉罐跟顾轻舟使眼色,顾轻舟掏钱付账。
见到青梅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话,陈巧香勾着冷笑说:“还以为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本分。”
黄文弼皱着眉头说:“你少说两句,赶紧回去泡脚睡觉,娘在家里烧水呢。”
陈巧香挺胸抬头的往柜台边走,营业员大姐给她结账。
称完红糖,大姐阴阳怪气地说:“哟,你这红糖买的划算啊,人家一罐奶粉八元钱,你这一包红糖只要八角钱,啧啧,要说会过日子,还得你啊。”
青梅正好走到门口,生怕气到陈巧香,忙腆着脸皮冲着陈巧香说:“怀、怀孕啦?恭喜你啊,你看需要点什么?我给你买?”
陈巧香说:“跟我臭显摆什么?”
青梅一噎,顾轻舟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陈巧香斜眼看她:“跟你很熟吗?”
青梅细声细气地承认错误:“不熟刚才是我造作了。”
“有病。”陈巧香白了她一眼,被黄文弼搀着要往外面走。
青梅闭了闭眼,忍住锤爆陈巧香的冲动。
母凭子贵,让她遇上了。
顾轻舟忍不住笑着说:“居然忍下来了,长大了成熟了。”
青梅这下没忍住,往他腹肌锤了一下:“赶紧走。”
青梅拉着顾轻舟赶紧超过他们,往前面飞快地赶过去。
陈巧香怒道:“神经病啊,咋不把我撞着呢?”
青梅心想,等你生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跟顾轻舟走到转角的小路时,顾轻舟装作不经意,把奶粉罐“掉”在路旁。
陈巧香自持有孕,走路慢吞吞的。独臂的黄文弼跟小太监似得在边上搀着她。
俩人走着走着,借着月光看到地上有个遗落的罐子。
陈巧香顿时加快脚步,屈尊降贵地亲自捡起来一看:“这不是她刚买的奶粉罐?怎么掉在这里了?哈哈,活该。”
黄文弼犹豫着说:“你就给扔一边,说不准已经回来找了。”
陈巧香偏不,把奶粉罐往衣服里面一塞,得意地昂起下巴说:“她傻帽,我可不是傻帽。正好老太婆烧热水,回家你给我泡一杯我享受享受。”
等到他俩离开转角,顾轻舟松开捂着青梅的手,环抱着她的腰。
青梅气呼呼地蹬着腿说:“她还骂我?!骂我两回了!”
顾轻舟失笑道:“大人有大量,咱们往长远上看,是有利咱们的,别生气。”
青梅哼哼两声,转头倔生生地往家里走。
顾轻舟跟在后面说:“急什么,慢点吧。”
青梅回到家,径直到库房里翻箱倒柜。
看她如此,赵小杏在边上吸溜着牛奶说:“找嘛呢?”
青梅都快把身子扎进箱子里,头也不抬地说:“陈巧香怀孕了!我给她找保胎药!”
赵小杏左右看了看,惊喜地说:“什么,你要给她下药?!”
顾轻舟:“”
这家真是一个更比一个强啊。
隔日早上,赵小杏和小燕帮着青梅收拾去部队的衣物。
青梅则与顾轻舟一起,偷偷摸摸、狗狗祟祟来到县第一医院,也是唯一的一家医院。
他们找到妇产科大夫,想问问日常保胎的办法。
这位是花儿二表哥的大表姐的舅娘,居然知道青梅。看到青梅跟换班的大夫打声招呼,带着他们到空病房里说话。
“要说忌口的,太寒凉的东西吃不得。你们村出稻田蟹,那是不能吃的,还有河里的河蚬子、田螺等等,怕有寄生虫,也不能随便吃。特别辣的、刺激的也不能吃。”
青梅专心致志地用小本记上,写着写着觉得憋屈,她居然还得帮陈巧香保胎。
她气不过,忍不住抽了自己脸蛋一下。
大夫:“”
顾轻舟淡定地按住青梅的小手,拿过本子说:“那有什么可以多吃点的?”
大夫咳了一声说:“鸡蛋、肉类、水果维生素和矿物质你懂吧?多吃这些对孕妇和胎儿都好。”
顾轻舟记在本子上,又问了几句,青梅坐在边上瘪嘴。
出门以后,他俩直奔县供销中心,买了牛肉干、鸡蛋、大骨棒和牛奶饼干等东西。
今天供销中心人多,青梅被挤的披头散发,还被大婶们推来推去。
掏钱结账的时候,青梅忍不住又抽自己一巴掌。
顾轻舟拉着她到没人的地方,教育小妻子说:“不许再打了,下次你打我。”
青梅“噢”,气呼呼地拎着东西跟着他后面往家里走。
回到东河村,这些东西不能平白出现。
记得陈巧香说过有个城里的二伯,干脆写了个纸条,留言是二伯。让村子别人给捎过去。
晚上,青梅和赵小杏、小燕去夜校。
也是巧,八百年不上学的陈巧香,嘚嘚瑟瑟地嚼着牛肉干出现,还给周围一圈人发了一根,赵小杏都有,偏不给青梅。
青梅呲着小白牙说:“好吃吗?”
陈巧香故意馋她,嚼的叭叭响:“省城二伯给的,特别特别贵。听说这样的内蒙牛肉都是按两卖的,他心疼我,给我买了二斤,少说得十元钱。你没吃过吧?”
青梅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真没吃过。”
陈巧香拿着牛肉干在她鼻子下面晃了一圈说:“知道你没吃过,我也不给你吃。”
青梅撸起袖子说:“那青砖院的拳头你吃过吗?我白送你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