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早春时节,乡村田地上忙碌非常。
东河村以水稻闻名,穿插着稻田鱼、稻田蟹销售。
田间地头上,老乡们在各自的责任田里辛苦插秧。
他们衣着俭朴,戴着草帽,在耕地里手持秧苗,插入水田里,插秧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偶尔他们会抬头看向不远处,拖拉机手驾驶着拖拉机正在翻地。耕犁缓慢而轻松地把土地处理成适合插秧的松软度,省掉人工拿着锄头锄地的辛劳。
“好家伙,这可真快啊。再有十亩地,今天都能耕完。”
“金队长昨天还说等到夏天不需要咱们在大太阳下面灌溉,她买了水箱和喷雾器,拖拉机可以给庄稼送水还可以喷洒农药。今年说不定能是个丰收年。”
“咱们算是享福了,怪不得都愿意省吃俭用买拖拉机,这真是个干活的宝贝。拖拉机手工分高我也理解了,确实辛苦啊。”
在地里插秧的人们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拖拉机身上,三台拖拉机相邻工作,有两台拖拉机驾驶员穿着一模一样的工作服,而且都为女同志。
这在别的村子难得一见的景象,在东河村却很自然。
大家看着她们驾驶着拖拉机在地里来来回回,开始觉得很新鲜,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最近全村上下都在赶春耕。
天五点半亮,青梅五点半和赵小杏一起到地里耕地干活。
晌午十点,干了一早上活的俩人被换下拖拉机。
小燕骑着刚学会不久的自行车,自行车后车座绑了个藤编的竹篮子。
到了地方,她把塑料布往树下面铺好,摆上给她们加餐的鸡蛋和大饼,再放上一壶温水。
青梅大早上精神抖擞地干活到现在,也没看她多累,只是觉得略有点枯燥乏味。回头要是有收音机就好了,高低放在拖拉机里放歌曲。
她靠着树下惬意地吹着春风,咬着大饼。小燕看她占了手,就在她边上帮她剥鸡蛋。
赵小杏比青梅晚一步过来,看她嘚嘚瑟瑟样儿,笑道:“你看看你现在,就跟地里有小媳妇送饭的臭老爷们一样。”
小燕把鸡蛋递给青梅,青梅咬了一半,抬头跟赵小杏嘟囔着说:“你就跟干活不中用的臭老爷们一样,现在才来大饼子都冷了。”
小燕差点成为童养媳,又经过赵小杏的耳濡目染,把人生目标从狭隘地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立志成为自强不息的独立女性。
小燕小声说:“给小梅姐姐送饭我乐意,给别人我不乐意。”
赵小杏掐着她的脸说:“给我送你不乐意啊?”
小燕笑着说:“我也乐意。”
青梅看着小燕忽然说:“脸上好像长了点肉。”
之前从大河里捞起来,有心病加上家里对她也不好,脸颊都是凹进去的,今天看到脸色红润了些,眉宇间也少了忧愁。
小燕不大好意思地说:“家里就属我吃的最多。”
青梅想着她的年纪也才十八,这还是按照虚岁算的。在青梅原先的年代,这妥妥地就是个青春期少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很正常。
“咱们家不差你这一口,你吃的再多也没有杏儿吃的多。”青梅笑嘻嘻地说。
赵小杏转瞬间明白青梅的意思,坐在塑料布上,说:“我吃得多那是健康,符合劳动人民的胃口。”
小燕抿唇笑着说:“那咱们都要健康。”
青梅在边上吃完加餐,小燕把在家练习的字给青梅看。青梅把作业本检查一遍,抓紧时间回答小燕的问题。
小燕想在家帮别人做衣服挣钱,青梅让她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把夜校老师的课都学会,将文化基础打好。
小燕哪怕再想做衣服,也听青梅的话,安安心心地学文化。
她上的扫盲班课程,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的程度,几乎是照着课本讲的。青梅让她跟赵小杏俩人必须掌握这些知识。
用不了两年高考就要重新开始,青梅希望她们能抓住高考的机会,哪怕第一年考不上,多考两年那也是可以的。
在七八十年代,大学生文凭的金贵程度远超想象,它的重要性,能完全地扭转一个人的人生,青梅就必须让她们抓住时代的机遇。
吃完加餐,小燕又骑车回去。等到中午一点再过来送午饭。
春耕时节,拖拉机从早到晚不停不歇,差不多十四五个小时连轴转。
就这样忙活几日,青梅瓷白的皮肤更是忙的汗白。
一起开拖拉机的赵小杏,戴着草帽、纱巾、口罩,全副武装,到底还是成为了黝黑的肌肤。
她这才理会到,这两天上夜校老师说的成语“天生丽质”是怎么理解了。这么也晒不黑,气不气人。
她们坐在拖拉机里还算好的,大王县临海,紫外线高、妖风大,在田地里插秧的男女老少全都黑了好几度。冬日里窝冬养起来的肤色,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个村子真富裕,居然有三台新型拖拉机啊。”小金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地图给包觅指路。
包觅开吉普车出去办事,走到这边顺带把家具厂的样式图给青梅送过来。
“行了,你别给我指路,我认得路了。”
包觅把车停到临近田埂的地方,看到远处在地里缓缓驶过来的拖拉机,激动地说:“女拖拉机手!是嫂子,肯定是嫂子开的。”
小金还不知道青梅考上拖拉机手的事,瞪大眼珠子仔仔细细地看过去,青梅游刃有余地驾驶着拖拉机耕地。
她戴着白手套,一身灰色工作服,脖子上还系着白毛巾。
拖拉机转过来时,她就看到有部队的吉普车过来了,开到田地的尽头,她跟交班的人招呼一声,自己蹦下拖拉机。
田地里干活的不少人也望了过来,看到军牌的车,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青梅的。
“包子、小金你们来了。”他们帮青梅盖过房子,青梅对他们欢迎道:“过去树下面有凉茶喝一口去。”
包觅摆摆手,知道首长跟她处对象了,但是没拿结婚证,只敢在背后叫叫嫂子:“不去了,青梅同志,我们还要办事,把首长说的家具册子拿给你。你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回头打电话说一声就行。”
小金在旁边说:“里头的样式都是新的,京沪那边的人民商场还有咱们厂的专门柜台呢。这都是供不应求的家具。”
就因为是部队职工工厂的产品,出产的第一时间要紧着部队内部来分配,其次才是挣钱。这就是供不应求的主要原因,人家部队不指望挣钱,有多余的就往外面放,没多余的就不卖了。
青梅翻了翻厚实的册子,高兴地说:“还真是好看,我得仔细挑挑。就是这要不少工业票吧?”
包觅说:“首长说了,他这些年发的工业票都没花,绰绰有余,你直管挑家具,剩下的交给他。”
看包觅的殷勤样,小金在边上偷着笑。
“那我谢谢你们辛苦送过来。”青梅想了想说:“你们不是还有工作吗?这都中午了,正好家里送饭过来,凑合吃一口再走?”
包觅想着家里送饭都是定量的,肯定不会未卜先知,别弄得未来嫂子饿肚子干活,首长知道肯定会生气。
他拉着小金往吉普车那边去,拒绝道:“我们车里有吃的,不用了,我们走了。”
青梅没办法,跑到树下面把小燕送的鸡蛋抓起来,给他们俩塞过去。
包觅推却不了,最后开车离开。
小金在副驾驶剥鸡蛋,没心没肺地说:“咱车里哪有吃的,我都要饿死了。”
包觅看他收下嫂子的鸡蛋,气呼呼地说:“吃吧,你个饿死鬼投胎,一点眼力见没有!”
小金剥好鸡蛋,第一个塞到包觅嘴里:“我妈说,经常生气的人,肾不好。”
包觅:“我谢谢你。”
目送他们离开,青梅看了眼手表,正好到了休息时间。
她手腕上的手表是赵五荷的,借给她干活看时间用。本来说要给她,青梅死活不要,赵五荷想着以后让儿子送,也就作罢。
青梅抱着的家具册引起好多婶子的注意。
大家都知道她家里还没有置办家具,都想着看看她要请哪家的木匠,根本想不到她会直接买成品家具。
“这得好多钱吧。”方大嫂跟几个婶子站在树边,弯腰看着青梅一页一页地翻册子,碰到好看到样式,也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赵小杏坐在青梅边上,脖子像是没长骨头,搭着青梅肩膀上。
她以为自己比青梅长得壮实一圈,能比青梅干活厉害,谁知道青梅干活贼猛,浑身一包劲儿。
“大衣柜、梳妆台、碗柜、书桌、书架”赵小杏跟着看,见青梅翻到床具的那页激动的说:“等等,给我看看。”
青梅怕冷,屋里装的是炕,还是王洋大哥帮忙盘的。
方大嫂猫腰指着一个款式说:“我看这样的简单大气,挺好。”
她边上的吴嫂子蹲下来指着另外的款式说:“这样多好啊,上面还带花纹,漂亮极了。”
赵小杏没等说话,小燕怯怯地指着一个款式说:“这个洋气。”
赵小杏本来耳根子软,这下可好,一下子不知道要什么样式的,最后把眼光放在青梅身上。
青梅拿着笔记录编号,对比三个样式说:“方大嫂这款好归好,就是太大,只有一米八的,不合适你自己睡。吴嫂子的只有一米二的儿童床,也不合适。我倒是觉得小燕说的这款不错,有一米五的,睡着宽敞还不太占地方,样式也的确洋气,睡多少年也不怕过时。”
赵小杏也仔细看着,最后说:“那就这个。”
她们聚集在一起挑着家具,青梅不是很懂木头,但扛不住嫂子们懂啊。
家里祖上有木匠的吴婶子也不藏私,跟青梅说:“柳木易变型、榆木疤痕多、白桦树易受潮容易断、樟木防腐防虫味道重。比较来去,还是樟子松不错,颜色纹理好看硬度高。”
青梅对这个一窍不通,婶子们都说好,那她就定成套的樟子松木。
她们聚集在树下唠嗑,远远地有一辆侉子摩托车过来。
车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是陈李利和秦珊珊。
借来摩托车骑的是她们的男同事,赵宏伟。
他频频回头问秦珊珊:“你们到底跟她爸怎么说的?要是知道我陪着你们一起来,他肯定会收拾我。”
主要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听说是大老远过来教训乡下寡妇,说出去丢人啊。
秦珊珊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利利跟她爸说要跟剧院的同事一起下乡慰问演出,他爸从来不管她演出的事。”
陈李利坐在车斗里,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怎么还不到?”
秦珊珊坐在赵宏为后面,俩人中间隔着皮包。
她眯着眼往太阳下面看,看到农田,跟陈李利说:“就是那边,你看全是泥腿子。”
陈李利皱着眉说:“别这样说,让人听到不好。”
赵宏为在前面说:“顾团长不应该啊,怎么能找这里的对象?他老家在这里啊?”
陈李利没吭声,秦珊珊说:“骑你的车,东张西望小心掉沟里去。”
陈李利不在乎他们说着什么,目光一直在巡视田间地头上的女人。
听说那位很漂亮,她应该能一眼认出来。
可是他们把车骑到田埂上,三个人都从车上下来,也没发现种地的人里面有特别打眼的女同志。
就在这时,有人从他们面前路过,疑惑地看着他们仨。
年纪轻轻打扮时髦,没有拎东西,应该不是走亲戚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出名的寡妇?”
他们问的不是别人,正好是方大哥。
方大哥歪着脖子,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虽然第一反应想到一个人,他还是冷冰冰地说:“这里没有出名的寡妇。”
方大哥横了他们仨一眼,从前面走过去。
后面又来了几个人,听到这话也都不理会。
直到他们看到有个老头牵着一头毛驴过来,秦珊珊跑过去问:“老爷子,这里是不是有个出名的寡妇?叫什么梅的?”
郭大爷抽了一口旱烟,往她脸上吐过去。
秦珊珊变脸道:“你什么意思?”
郭大爷说:“找寡妇啊?你去照照镜子不就找到了吗?”
说完,老毛驴“嗯昂~嗯昂~”地叫了一声,又转身过去。
赵宏为赶紧拉过秦珊珊,让她躲过老毛驴的尥蹶子。
郭大爷没逗留,哼哼两声,说了声:“老伙计,走。”
老毛驴“嗒嗒嗒”地走了,留下三个人各自凌乱。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秦珊珊忍不住说:“怎么一个两个都没好脸。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一点没错。”
陈李利不大赞同她在背后说劳动人民,想了想说:“也许是咱们表达的不够好。我们直说找‘青梅同志’吧,也许越艰苦的农村,对‘寡妇’越敏感。”
“我看你们是错了,什么穷啊、艰苦啊,都不对。”
赵宏为指着远处勤劳耕地的拖拉机说:“你们城里姑娘不知道,这可不是一般村子能有的。我到机器厂演出过,他们跟我介绍过最新型的拖拉机设备,这一看就是特别贵的那种。可以多用途使用。”
“不就是个破拖拉机吗?有什么了不起。”秦珊珊挽着陈李利的胳膊,打算跟她往地里人多的地方去问问。
就在这时,水泥路上下来一台面包车,车前挡风玻璃上横着一张写着‘《大众日报》采访车通行证’的纸。
他们围着田地转了一圈,往东河村大队部方向过去了。
陈李利他们只以为是路过。
陈李利继续往前走,忽然说了句:“该不会是她吧?”
不怪她一眼认出来,开车拖拉机的青梅坐的高很醒目,对比大型拖拉机,身材娇小对比明显。
“这个女同志居然在开拖拉机!”秦珊珊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嘀咕说:“家里没有男人了吗?”
扛着锄头路过她面前的吴嫂子诧异地看过去,叨叨一句:“年纪轻轻思想这么封建,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农村妇女都知道,你们城里的闺女怎么还张口男人闭口男人的?学校不教点好的?”
跟在她后面的一个新嫁过来的媳妇,见不惯她们俩妖妖娆娆的打扮,阴阳地说:“教什么教,都烧了。”
秦珊珊本就瞧不起乡下妇女,受不了被她们挤兑,想要过去吵。
“别惹事。”赵宏为提醒道。
秦珊珊站住脚,想到陈李利并不想惹麻烦,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陈李利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青梅,眼珠子不带挪的。青梅离得越近,她的心越沉。
青梅不施粉黛的模样的确少有的漂亮。坐在拖拉机驾驶座上,不知道她的身材如何,但光看脸,陈李利知道自己输了一头。
如果说陈李利自己的长相是气质婉约型,鼻子眼睛都按照老戏剧家宋戴丽年轻时候的模子长的。经常被人夸是小戴丽。
可青梅就像是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她不照任何人的长相长,艳而不俗,带有别致魅力。
陈李利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青梅忽然伸出白手套跟她打招呼,陈李利鬼使神差地也挥了挥手。
放下手后,陈李利对自己都无语了。她又不是远方来的朋友,怎么像是认得,还打招呼。
拖拉机嘟嘟嘟地开过来,在田埂附近掉头。青梅将拖拉机的速度放慢了点,从窗口探出头说:“你们来了?等我一下啊!”
陈李利莫名其妙,青梅怎么知道她来了?难不成顾轻舟事前就跟她提过自己?
秦珊珊也看到青梅打招呼,耷拉着唇角说:“你看她嘚瑟的样子,顾轻舟肯定给她看过你的照片,知道你过来找茬的。你说对不对,赵宏为?”
“啊?你说什么?”赵宏为的目光从开远的拖拉机挪过来,魂不守舍地说:“这里居然会有如此光彩夺目的明珠,要是咱们戏剧团领导知道,肯定使劲浑身解数也要让她到剧团去。”
秦珊珊骂道:“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子,见到漂亮一点就看不到别的。她去剧团能干什么?她认得字还是会演戏?”
赵宏为看了眼陈李利,要不是陈李利,他也不会答应借侉子过来骑两个小时找个寡妇。
他不耐烦地说:“我下午要还车,你们要跟人家说话就去说,说完早点走。要是不说话,咱们现在就走。”
陈李利本来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可她看到青梅,青梅也看到她,甚至还让她等一下。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时候能走吗?
走就是认输!
秦珊珊也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等*着,急什么急。晚上羊肉火锅少不了你的。”
秦珊珊说的这么痛快,请客的还是陈李利。
他们在田埂上等了片刻,青梅驾驶的拖拉机停下来换人。
今天太阳好,小燕中午跟奶奶一起送了饭,就在树下面晒晒暖阳。赵五荷在家待着没事干也过来。田埂上有些可以喂鸡的野菜,她面前还有一堆挖好的正在摘菜。
青梅从高高地驾驶座上蹦下来,跑到她们面前说:“上个月金队长是不是提过会有劳动慰问演出?这次说不定是话剧的!”
赵五荷经常陪奶奶到剧院里看戏,她抬头说:“怎么突然这样问?我没看到宣传栏通知啊。”
青梅拍拍奶奶,让她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往前看,激动地说:“你上次是不是看过这位女同志演的戏剧,《红色娘子军》?你还记得不?”
奶奶眼睛老花,看不清楚,跟赵五荷说:“你带我去的,你看。”
赵五荷比奶奶强点,奶奶老花她远视,往那边瞟过去,顿时激动地说:“就是她!演吴琼花的那个人。她边上那个女的演的从窑子里出来的小光头,男的演的是连长!”
奶奶虽然看不清,表示尊重地站起来,连声说:“来慰问啦,来慰问啦。”
在边上歇着的其他乡亲们,不像赵五荷条件好,动不动能带着奶奶去剧院看演出,但也看过《红色娘子军》,知道主演来了,也不管电影版本和话剧版本根本不是一回事,全都纷纷议论起来。
孩子们更是激动,拉帮结派地往大队部去,其中就有小缸,他跟着大家欢呼着跑着,嘴里喊着是:“毛豆,毛豆!”
方大嫂每次在看电影的时候会给他煮毛豆吃,避免他跟别人叽叽喳喳的闹腾。这次小缸也以为有毛豆吃,跑得比谁都快。
赵小杏也从拖拉机上下来,纳闷地说:“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骚动起来了?”
青梅说:“可能是慰问演出的演员提前到了。”
赵小杏说:“不是四月二十号到咱们村吗?这一提前就提前半个月啦?”
她远远看过去说:“怎么没有大皮箱?”
慰问演出的演员,下乡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装着设备。陈李利他们仨就骑着侉子过来,什么都没带。
青梅也想不明白,金队长不在,她打算过去带他们去大队部。
要不然也不会跟陈李利打招呼,让他们等一下。
乡亲们性格内敛,见到陌生人不好意思主动说话。青梅只得自己硬上了。
赵小杏跟她一起过去,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小燕、奶奶还有一众乡亲们。
侧面大队部过来的小路上。
王干事带着《大众日报》的记者,边走边说:“我们也没想到,青梅同志会成为县里第一位女性拖拉机手,赵小杏同志上车也就比她晚半个小时。青梅同志考核是第一名,赵小杏是第五名。你们愿意报道女性拖拉机手,我建议把她们一起报道。”
“哎哟,这个有些敏感的咧。”男记者是沪市籍贯,说话带点口音:“有好多人都想着自己接受采访,不愿意跟别人一起接受采访。你要是采两个,要给我们报社打电话闹意见的咧。”
王干事笑着说:“那你也太小看青梅同志。”
“我没有小看,我们过来之前好好地了解过了。英雄女性、先进分子。多光荣啊。”
男记者边上的女记者主要负责拍照,她脖子上挂着相机往地里巡视一圈,发现开拖拉机的换人了:“咦,青梅同志呢?”
王干事一眼在田埂对面看到了青梅和一帮子人。
他们围在三个陌生且时髦的年轻同志身边,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看青梅奶奶的状态,老人家还很激动,拉着其中姑娘的手不放。
他们顺着路走过去,正好听到秦珊珊拒绝说:“什么演出,我们不是来演出的!”
青梅扶着奶奶,觉得秦珊珊说话没有陈李利说话靠谱。看陈李利穿着黑皮鞋军装裤,一定比秦珊珊混得好。
她于是扶着奶奶问陈李利:“你们不是过来慰问,那是过来做什么的?”
她身后一帮子人,能有十五六个,也都伸着脖子看着城里来的演员,闻言叽叽喳喳地说:“对啊,那你们过来干什么?有亲戚?有朋友?我们可没听说过。”
赵五荷也在其中,手里拿着小燕的本子,还打算让演员同志在上面签名呢,她也大着嗓门说:“那你们来我们村干什么的?”
陈李利望着一圈人,咽了咽吐沫。
她真得说不出口啊。
秦珊珊忽然拉着她的袖子说:“不好,那边有记者。这种穷乡僻壤怎么还会有记者?他们刚才不是走了么?”
陈李利最怕事情闹大被她爸知道,她压低声音说:“怎么办啊?”
赵宏为躲得远远地,生怕引火烧身。
看到他们尴尬的表情,青梅抿着唇,心想,该不会是年轻同志想要干好事搞慰问,临时到了乡村不好意思了吧?
她上前安慰地拍了拍陈李利的肩膀,跟她姐俩好的说:“你们的心意我们理解。你也请理解我们乡亲们对你们的喜爱。你们演员愿意下乡关照我们老百姓,给我们做慰问演出,我们真的很感谢。不用担心演的好演的坏,我们全部照单全收。”
奶奶在一旁添油加醋:“对,我们照单全收!”
陈李利更不好开口。
女记者刚好走到附近,看到青梅揽着陈李利的肩膀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意,赶紧举起镜头拍下照片。
陈李利顿时慌张起来,转头想走,被青梅揽着脖子紧紧地,根本走不了。
青梅想法很简单,她劳动这么些天,真的太枯燥了,实在是想快乐快乐,也想要乡亲们也快乐快乐。
好不容易碰到三个傻傻傻地却很善良的演员同志,绝对不能放跑啊!
陈李利挨着青梅强颜欢笑,小声说:“我们没带皮箱来。”
青梅指着碾谷场说:“不需要广播器材,我们碾谷场靠着大山,自带混响。”
其他人起哄道:“我们农村人耳朵也好使。”
陈李利又说:“我们三个也演不全啊。”
青梅说:“演不全就演经典片段啊,我跟你说,我们可爱看片段了,剧情长了还坐不住呢。”
其他人起哄道:“对啊对啊,我们屁股长钉子诶。”
秦珊珊想拽陈李利没拽过去,她万万没想到青梅的小胳膊那么有力气,夹着陈李利不放。
陈李利欲哭无泪地说:“那也不能就演几个片段啊。”
这下不等青梅赶鸭子上架,闻讯赶过来凑热闹的知青们说:“我们有手风琴!你们想唱歌唱歌,想跳舞跳舞,想唱二人转就唱二人转!”
陈李利、秦珊珊和赵宏为:“”
男记者站在后面跟王干事说:“我能够预感,这将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剧团演员自发下乡慰问,不怕艰苦的条件,使出浑身解数让农民朋友们在艰苦的农耕之余得以精神上的愉悦。啊,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女记者又拍了许多张照片,她不满意地跟陈李利和秦珊珊说:“你们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对对,赵小杏同志你也过来。你们四位优秀女性一起照张相。”
男记者不停地鼓掌说:“好啊,真好啊。都是业界的佼佼者,在黑土大地上碰撞出友谊的火花。女性同志们在各界勇于争先,互相尊重,她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
咔嚓。
女记者给青梅和陈李利二人照了张单独合影。这张抓拍她觉得肯定不会错,回头跟主编申请把合照登在报纸主版上。
陈李利骑虎难下,不得已地说:“那演演就演吧。”
第32章
东河村村头村尾的大喇叭正在播放演出通知,乡亲们昂着头仔细听着时间和地点。
有的小孩们已经抓着板凳往夜校去,这次演出在原来的东河小学,也就是现在的夜校。
青梅本来以为在碾谷场演,可惜遭到陈李利的坚决反对。
碾谷场春季蚊虫多,听说后山还有苏醒过来的土蛇。温室里成长的陈李利第一次下乡“自愿”演出,说什么也要在安全的场所进行。
赵小杏在大队部办公室里等着,她还挺高兴,晚上不用去夜校了。
最近白天开拖拉机,晚上上课,睡眠不足,她浑身都难受。
青梅正在跟姐妹村打电话,要找他们借话筒和音箱。
挂上电话,赵小杏拉着青梅回去洗澡,要以舒服的状态观看演出。
东河村今天跟过年一样热闹,干完活劳累的乡亲们脸上全是笑容。
路上遇到青梅,还说:“赶紧回去吃晚饭,吃完占地方去。晚了只能上树了。”
青梅脆生生地说:“欸,吃完我就去。”
走在路上大喇叭里传来赵宏为的声音,公布今晚上慰问演出的《红色娘子军》的片段一二三。
还有临时组成的节目,其中有陈李利唱的红歌、陈李利唱的二人转、陈李利表演的小品。
“这姑娘真能干啊,一个人能把一台节目挑起来。”
青梅欣赏地说:“也不知道王干事跟他们安排晚饭了没,要不然请他们到咱们家吃一顿也好啊。咱奶奶最喜欢她了呢。”
赵小杏边走边说:“可不是厉害么,要不然也不能成为市戏剧院的台柱子。这次算是微服私访啊。”
“微服私访不是这样用。”青梅跟她讲了讲,然后说:“我也觉得她这样个人下乡演出值得表扬,等演出完了,咱们动员村里的老乡给她写表扬信怎么样?”
赵小杏当即就说:“那可就太好了,还是你脑瓜子聪明,换成我根本想不到这一点。要是大家看咱们写表扬信,都过来演出就更好了。”
青梅哈哈笑着说:“希望能有效果,咱们往好里写。”
俩人一路商量着回家,家里小燕和赵五荷已经把晚饭做好。
一道是赵五荷买的供销社拌好的凉菜,猪耳朵拍黄瓜,一道是土豆炖豆角。
北方到季节下来的白芸豆,比成年人的手指都要粗长。豆荚里的豆粒饱满糯香,跟土豆一起炖肉片,蘸着土豆的淀粉,吃起来贼下饭。
光是这一道菜,小燕就炖了两大盘子。吃到最后,炖出来的像是加了水淀粉的菜汤,也都被赵小杏拌在米饭里吃掉了。
吃完饭,小燕她们收拾桌子。青梅被赵小杏拉着到后院,火急火燎地给小鸡崽切碎菜。
大半个月过去,小鸡崽长大一圈,从圆滚滚的样子长成青年鸡的样子。
“奶奶说再有两个多月它们就能下鸡蛋了。”
赵小杏期盼地说:“到时候咱们的鸡蛋不拿出去卖,咱留着自己吃。每天都能吃蒸鸡蛋糕、腌咸鸡蛋、摊鸡蛋饼。各个吃的白白胖胖。”
青梅也觉得每天吃一两个鸡蛋对身体好,想了想说:“要不然下回咱们去县里,买袋鸡饲料回来喂?春耕有时候忙,饿着就不长了。”
赵小杏说:“成啊,等我发了工资就去买。”
赵小杏现在是兜里有钱,办事不慌,说干就干。
喂完小鸡崽,青梅洗了个澡。小燕和奶奶等不及,先到东河小学占地方去了。
等赵小杏洗完澡,俩人结伴过去。到了操场,青梅惊呆了。
东河村的秧歌队已经收拾打扮好,正在一边敲锣打鼓的热场。
知青同志们则在抓紧时间,用手风琴和口风琴演练演出时的曲目。
金队长蹲在旗杆下面正在准备待会的开场讲话。
青梅怀疑大家都没吃饭,径直赶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演出提前好几天彩排过呢,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操场外面停着两台砖村的拖拉机。他们给姐妹村送话筒和音响。一起过来的有二十多号人,都站在拖拉机后斗里伸长脖子往操场上看。
操场上也都人头攒动,挤得快要下不去脚。
青梅看到有不少人甚至不是东河村的,是隔壁村子的跑过来了。
春耕辛苦、乏味,大家都跟青梅一样希望有点娱乐。大人小孩掰着手指头等着下乡慰问演出,听到东河村来了,附近村子的人也都纷纷赶来。
青梅跟赵小杏找了半天,在前面几排看到小燕她们。旁边是小缸和方大嫂。
青梅坐过去,听小燕小声说:“要不是小缸来的早,咱们就没地方了。”
青梅转头跟小缸说:“你真棒呀,吃过饭了嘛?”
小缸捧着搪瓷茶缸,里头是方大嫂从供销社买的毛豆,他回答说:“喝了两大碗碴子粥!”
接着他把搪瓷茶缸递给青梅说:“你吃,你也给她们吃。”
“唷,小缸真不错,知道懂得分享啊。”青梅抓了一颗咬在嘴里,又把茶缸递给另一边的小燕。小燕也拿了一颗。
忽然小缸的胳膊伸过来抓了一大把碗小燕手里塞:“你不是童养媳,你可以吃多多的!”
青梅失笑道:“那我呢?我也不是童养媳呀。”
小缸认真地说:“你不是处对象了么,你找姐夫要去。”
赵小杏够了一小把毛豆,哈哈大笑:“小缸说的好,别让她占你便宜,她有人疼呢。”
小缸憨憨地说:“嗯呢呗。”
他们说着话的空档,青梅看到砖村的拖拉机上有人跟她打招呼,仔细看是花儿。
花儿挥了半天胳膊总算看到青梅转过头,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下了拖拉机往这边来。
花儿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到了,还没说话,嘴里先被塞了颗毛豆。
方大嫂煮的毛豆里面放了盐和大料,煮好以后用酱油拌了拌,吃起来挺美味的。
花儿把毛豆吃下去,兴致勃勃地跟青梅说:“你们村好厉害,竟把人家台柱子请过来了。告诉我用的什么办法?我们村也想办一场呢。”
青梅说:“也没用什么办法,人家自己就到地里去了。”
花儿半信半疑地说:“还是自己找过来了的啊?哎呀,你们村的人命真好。你说我跟他们商量商量,他们愿意明天到我村里演出不?”
花儿说完话,后面的小燕伸出手抱住她的腰,花儿一屁股坐在小燕膝盖上,笑嘻嘻地说:“我们村可以出点钱,也可以请客吃饭。”
青梅说:“这我说不好,等会演出完了你问问?”
花儿正有此意,她跟青梅说:“好,等完事我去问。”
大家在操场上等候许久,远处蛙声一片。
头顶上繁星密布,宁静自然。
忽然,音箱传出电流声。
这个声音大家都明白,演出要开始啦。
不等演员出现,朴实的劳动人民先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在东河村逗留的女记者,打算拍几张演出的照片。见到大家翘首以盼的样子,马上抓拍了一张。
等到陈李利上场演出,绝佳的台词功底和舞台功底让大家陷入了精彩的戏剧演出之中,一个个如痴如醉地看着她表演。
后面的节目纷沓而来,青梅在前面坐着,疯狂的拍小手。
太精彩啦!
这就是专业的实力!
等到最后一曲结束,陈李利照习惯谢幕。
虽然这是她在最简陋的条件下演出,但她还是以专业的状态,交出了合格的成绩。
不过,就在她要离开前,突然有个脆甜的嗓音带头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青梅站起来,激动地喊安可。这是她对演出的认可,也是对优秀演员的尊重。
不被叫安可的演员不是好演员。
最后陈李利遭不住,被热情的老乡们重新撵回到舞台中间,她心一横,走向青梅,拿着话筒说:“这位同志,要不然咱们一起演一个?”
这是秦珊珊跟她出的主意。
用秦珊珊的原话说:“这种人都是上不得台面,她敢动员全村的人逼你演出,你就逼她上台,你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最后丢人现眼的还是她。”
陈李利心中憋闷,脑子没多想,就把青梅拉到台上来。
她脑子想着待会青梅拿着话筒发愣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得如何圆场。
瞅着远处记者朋友们还在逗留,陈李利又有点后悔。前面演的都很好,已经谢幕她还出来邀请青梅上台。好端端地非要给自己的舞台生涯留下不好的印迹,真是太过冲动了。
陈李利脸色不大好,非常懊恼刚才的行为。
谁知道,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青梅上台以后,下面的掌声更加热烈了!
陈李利把话筒拿给青梅,让她跟乡亲们说说话。陈李利在边上不放心,打算小声提醒几句场面话。
没料到青梅根本不怯场,又不是第一次上台表演了,她干脆抓着话筒兴奋喊道:“乡亲们,你们都没吃饭嘛?!来吧,让掌声再热烈一点!”
赵小杏、方大嫂等人干脆站起来给青梅鼓掌,乡亲们看到著名演员居然跟青梅互动,这是多么亲民的文艺工作者啊,于是狂风骤雨般的掌声更加热烈。
青梅又说了几句段子,全场能听到源源不绝的笑声。
说完段子,青梅发现陈李利站在舞台上发呆,走过去用胳膊走推推她,捂着话筒说:“准备唱歌啦!”
陈李利回过神,发现这人竟一点不怯场,甚至还在控场?还隐隐在场上压了自己一头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刚反应过来的陈李利僵在青梅身边,接过青梅递过来的话筒,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带着一丝不好察觉到的委屈:“还清大家注意观看安全,不要过于激动,不要拥挤、请坐下来,请你们都坐下来我们马上要唱歌了。”
如果说不被叫安可的演员不是好演员。
那不会唱二人转的演员更不是好演员。
陈李利唱完前面,后面马上一个嗬亮的嗓子,清脆地唱起下半段。
这也就算了,青梅不愧是在秧歌队扭过的人,此刻也不管害羞不害羞了,站在舞台上,在赵小杏的起哄中扭起小腰。
青梅觉得陈李利呆站在原地不好看,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扭。跟青梅的活跃比起来,陈李利站在旁边,像是个榆木桩子。
她没发现,女记者又抓拍了一张。原本还想看青梅和陈李利的互动,可谁能想到,陈李利反而表现不佳。
唱完二人转,后面赵宏为上台跟大家说了段相声,算是最后的散场节目。
青梅坐回到座位上,心脏狂跳,原来偶尔颠起来,感觉也不错啊!
演出完,大家恋恋不舍地端着小板凳离开。都在交头接耳刚才的演出,这一场演出能让乡亲们回味许久。
花儿去找陈李利他们,先跑了。
青梅和大家一起慢吞吞地往家里走,脸上掩藏不住的开心。
赵小杏还说:“奶奶刚才讲,你在台上唱的比那个演员还好听。她声音低低的,一点都不高兴。”
青梅立刻说:“也许人家是累了呢。”
小燕说:“肯定累了,演了快两个小时呢。”
赵小杏想了想觉得应该也是这么一回事:“那也是小梅唱得好。”
小燕认可地说:“小缸也这样说的。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青梅揉揉一晚上下来笑僵的脸说:“还是给他们写感谢信吧,再找报社的记者同志要两张照片一起寄过去,今晚上这么高兴,也想让他们高兴高兴。”
小燕说:“我要是收到感谢信,一定高兴疯掉了。”
赵小杏一语中的地说:“对,肯定疯啦。”
青梅嘀咕道:“也不知道花儿能不能请到他们,要是能演出就好了。不过他们也辛苦,今晚上听他们嗓子都哑了。”
赵小杏说:“这种事也看福气,咱们东河村就有福气。这场演出相当于白捡到的。陈演员看起来很高傲的样子,原来骨子里还是很亲民的。”
小燕也说:“她为什么突然叫小梅姐姐上去呀?”
赵小杏说:“可能看她最嘚瑟吧。”
青梅哈哈笑着说:“我现在可算是沉浸式观看演出了。”
过了两天,这场汇演的热度还没下去。
大家多是在电影大屏幕上看到的片段,突然间在眼前活生生地出现,就跟生活里本就存在一样,栩栩如生。
村头巷尾跑着的小孩们都在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那天的台词。
连老人家也坐在家门前回忆样板戏里,这些片段的前后剧情。
秧歌队的嫂子们更是邀请青梅正式加入秧歌队,可青梅实在太忙,无奈作为挂名成员。
这两天,青梅还在跟赵小杏和小燕一起到夜校上课,恢复劳动后,学业也不能掉。
青梅她们坐在第一排,教室里灯光昏暗,讲得内容也是简单枯燥。
老师说的话像是催眠咒,窗户边还有蛙声,赵小杏困的磕头。
青梅在旁边也是昏昏欲睡,春天就是犯困的季节。每次她困就看到赵小杏困的翻白眼的样子偷偷笑,笑一笑就不那么困了。
在台上讲课的老师受不了,走到赵小杏跟前说:“同志,你实在困得厉害就趴在胳膊上睡一会儿吧,不要一直对我翻白眼了,我好几次都以为你要撅过去了。”
青梅捂着肚子在边上笑的不行,其他人也是哄然大笑。
赵小杏搓搓脸,一扫困倦:“不、不睡了。”
赵小杏被笑的精神了,看到边上埋头写字的小燕,忍不住说:“我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算数算不好,字也记不住。”
“那是你方法没用对。”青梅说:“你算数的时候不要动眼珠子,多动动脑子比动眼珠子效果好。”
赵小杏转头说:“我不是不会动脑子嘛,我以为动动眼珠子脑子也能跟着转转。”
这下连台上的数学老师也开怀大笑:“我把乘法表教给你,你回去慢慢背,这东西背熟了也就会了。”
赵小杏:“啊!又要背啊”
数学老师站在台上,认真地跟台下十多名成年学生说:“我说的乘法表,小燕早就背下来,她的学习不需要催促。青梅,就更不要说。我上次还劝青梅直接去上工农兵大学,被青梅拒绝了。你们都要跟她俩学习,不要以为是夜校的课程就不重视。知识永远是未来的敲门砖,哪怕暂时的不被重视,以后也会有迎来光明的那天。”
青梅望着数学老师,觉得文化人到底还是高瞻远瞩,为未来有一定的远见。
只是数学老师知道未来还是需要知识,但不知道很快高考就要重新开始。不过他的话,若是有人能听进去,何尝不是一盏指路的明灯呢。
下了课,赵小杏又来了精神。
她一手拉着一个说:“去供销社啊,我要的金鸡饼干到了,你们陪我去拿,买什么我请客。”
青梅对小燕说:“有人请客干嘛不去,走。”
小燕猛点头:“走。”
她们仨挎着一样的书包来到供销社,没想到居然迎面撞上陈巧香。
陈巧香买了二两干红枣,还换了五角钱的红糖块。她的钱用旧手帕包着,一层一层打开,把钱交给营业员。
“能不能便宜两分钱?”
营业员说:“便宜不了,都是公家的东西,你以为我跟你爹一样啊,公家的东西说贪污就贪污?”
陈巧香不敢继续说下去,收好东西。冷不防看到有说有笑进来的青梅,埋下头加快脚步离开,背影略有些狼狈。
青梅往后看了眼,陈巧香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又多了两个补丁。
知道她们闹过不愉快,营业员大姐凑过来小声说:“她这是买回去给她男人补身体的。断了胳膊流了好多血。之前她婆婆还说她都不让黄文弼碰,结果人家胳膊断了,她屁颠颠地伺候上了,你们说怪不怪?”
赵小杏如今不乐意在背后说人家闲话,将书包往柜台上一放说:“大姐,金鸡饼干到了没有?”
营业员大姐说:“到了,一共就两盒。金队长要了一盒给知青们改善生活了,剩下一盒我给你留着呢,你看还放在柜台最下面。”
赵小杏如今也是东河村的红人,营业员大姐不管有没有优待,都会显出很亲厚的样子。
青梅和小燕沿着长长的柜台走了一圈,俩人看好豆根糖。
“我俩要这个,别太多。晚上回去磨牙吃。”
豆根糖是津市传统点心,主要是黄豆面做的。豆味浓厚、口感柔软,还带点韧劲。又不是特别的甜,青梅上次买到一次还挺喜欢吃。
“来三角钱的。”赵小杏要了两把豆根糖,这东西放久就会变硬实,买多少嚼多少最好。
买好东西,她们仨就往家里走。
营业员大姐看她们走了,露出羡慕的表情跟旁边人说:“你看赵小杏现在买东西都不问价格,喜欢什么就买了,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旁边的营业员也羡慕地说:“听说她们最近在学习文化,你说我要不要也跟着学一学?”
营业员大姐说:“学文化有什么用?被学生指着鼻子骂臭老九啊。夜校的数学老师就是下放过来的,一天就四个工分。还不如当营业员挣得多。”
旁边的营业员说:“那她们都在学呢。”
营业员大姐犹豫了一下说:“先看看再说吧。人家还开拖拉机呢,换成你,你能行?”
旁边的营业员说:“也是,看看再说。”
******
七天后。
顾轻舟执行完任务,换下脏污的战斗服,从南方边境回到部队。
赵五荷跟他说的关于上辈子任务失败的事,他已经布好网,找到一些线索可以展开调查。
回到部队以后,上交枪械,随后他有两天的休假。
他打算马不停蹄地去职工家具厂看看,包觅跟他报告东河村那头家具样式已经选完,按照上面的木材,青梅选择松木做家具。
“用黑龙江大白松?”顾轻舟从宿舍出来,站住脚微不可察地皱眉说:“没有别的木头了?仓库里存着不少有年头的木头,用不了?”
“应该还有。”
包觅想到仓库里早些年家具厂积攒的红木,如今用处不多,这年头用的多是制式家具,没人敢用那些代表□□的家具。
顾轻舟知道这一点,他主要想着青砖大院是青梅辛辛苦苦盖成的,还说以后要做成祖宅,保证一百年不塌不倒。
要是里面的木头腐朽损害了,多少欠缺一些意思在里头。
他觉得红木当中的黄花梨不管是淡雅的颜色还是木质的稳定性都比别的木头强。能够满足小姑娘一百年祖宅传承的愿望。
哪怕只是她开玩笑,他也想促成。
“知道了。”顾轻舟打算跟家具厂商量一下,后来想到这些附属的业务去年都交给陈老政委处理,给他退休做缓冲。
顾轻舟想到陈老政委,自然就想到陈李利。
从宿舍下去,他打算先去趟家具厂再说。
刚打开车门,顾轻舟手下的一位副营长跑过来。这位副营长结婚多年,年纪也比顾轻舟大上七八岁。
妻子已经随军,在部队大院里住着,经常会有些小道消息。
顾轻舟见他面露难色,叫包觅先上车等着。他跟副营长到旁边说话。
看包觅走了,副营长愁眉苦脸地说:“这事其实不应该我说”
顾轻舟说:“不说你就走。”
副营长站着不动说:“那我还是说吧。”
顾轻舟看眼时间:“抓紧说,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副营长说:“还是关于你、你家那一位的。”
“我家?”顾轻舟这下也不着急去家具厂了,微微抬起下巴让他继续说。
“我媳妇前几天在邮局碰到陈李利同志了。上次听说她出了事,我媳妇也没跟她打招呼,就在旁边打电话。”
副营长挠挠头,不擅长在背后打小报告,但这件事他们夫妻俩商量来着,都觉得要跟团长说。
顾轻舟马上抓到信息说:“是听到什么了?”
副营长说:“听到陈李利找人借侉子,说要去东河村。大家都知道你对象是东河村的。我媳妇后来又在门口遇到陈李利和她好朋友,她那个好朋友正在出主意要怎么收拾你对象呢。”
顾轻舟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他走到车边把里面的外套拿出来,使劲关上车门。
包觅见他大步流星地往政委办公室那边去,赶紧追过去。
副营长也在边上跟着说:“团长,你不要冲动啊,那可是老政委,他浑身都是病啊。也不能怪他啊,他也在管教女儿”
包觅转瞬间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事了,他转头跑到车里,把前面塞着的报纸抓出来,又百米冲刺地往顾轻舟那边跑去:“首长,你看看报纸!我要跟你报告!”
顾轻舟已经站住脚在老政委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
包觅跑过来把报纸举在他面前说:“‘弘扬女性精神,跨界友谊天长地久’这一页,上面的照片你看看!”
顾轻舟没接报纸,垂下眼看到一张照片,惊讶的神色从他脸上浮现,哪怕只是转瞬间已经很稀奇了。
照片上,他心心念念的对象跟陈李利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陈李利面无表情,青梅却夹着人不放,对着尽头咧着嘴傻笑。
包觅赶紧翻到下一页。
顾轻舟看到另外一张照片。
照片上,陈李利欲哭无泪地谢幕。他宝贝的*小对象站在人群当中疯狂地拍手起哄,看样子是想让陈李利继续演下去。
最后一张,陈李利拿着话筒生无可恋地唱着歌,而旁边是扭得很欢畅,颠里颠气的小对象。
顾轻舟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包觅咽了咽吐沫说:“也许咱真不好说,谁欺负谁呢。”
顾轻舟还没来得及表态,面前的门缓缓打开。
办公室窗户里看到顾轻舟过来,在警卫员心疼的目光中磕了两颗降压药才打开门的陈老政委出现了。
陈老政委身后的桌子上还放着《大众日报》。青梅咧着嘴傻笑的照片在最上面。
同样心情复杂的陈老政委,极其难得地用温和的语气说:“任务完成了?这么辛苦过来干什么呀?”
顾轻舟板着脸,把报纸背在身后说:“没什么。”
陈老政委说:“真没事?”
顾轻舟说:“没事。”
陈老政委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
他想赶紧把这个活驴忽悠到别的地方去说:“听说你找家具厂定了家具,你这是打算去看家具?”
这事陈老政委听别人念叨过,顾轻舟要给对象置办家具。
顾轻舟点头说:“是的。”然后暗示般说:“难得的乔迁之喜,在村里还办了大席。”
陈老政委并不觉得这是暗示,这就是明示了。
他走回到办公室内,把抽屉打开,里面有他珍藏的一幅字画。
他女儿到底抱有不好的目的去到东河村,该赔礼还是赔礼,人家虽然没有挑明,但态度得放出来。
顾轻舟接过字画,还站在门口不走。
陈老政委眼皮突突跳,问他:“还有事?”
顾轻舟忽然笑了笑说:“您给的字画她不懂。我们也没有合适的还礼。”
陈老政委说:“不用你们还礼,她不懂是她的事,我给了就是给了。”
顾轻舟说:“哪有送礼送给人家不想要的呢。”
“我给的不想要?知不知道那是书画大家的作品?好!”
警卫员在边上扶着陈老政委,劝他消消气。咱们是摆态度,不是摆脸色的。
陈老政委压住火气说:“那应该送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真不该问啊。
“也不算多难得的玩意。”顾轻舟顺坡下驴说:“农村孩子,就想要硬实点的木料做家具。”
陈老政委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觉得什么木料好啊?”
顾轻舟说:“我也不懂什么木料硬实,所以来问问您。”
陈老政委转头问警卫员:“那边老仓库里还有什么好木料?”
警卫员说:“该烧的都烧了,就剩几根红木”
顾轻舟说:“那红木就红木吧。”
陈老政委瞪着眼珠子说:“我说给你用了吗?”
顾轻舟说:“那你烧了吧,我去王师长那边转一圈。”
说完装作要走,转身露出手里的《大众日报》,照片上的青梅呲着小白牙冲着陈老政委笑。
陈老政委马上叫住他说:“你要有用就不烧了,我跟家具厂打个电话。”
“好端端地让您送这么多东西。”顾轻舟说:“您不是要把这些木头留着给陈李利同志做结婚家具呢?”
“留什么留?值得我留吗?!别得了便宜又卖乖。”陈老政委血压又要上来了,他指着门怒道:“给我滚!”
“是!”顾轻舟帅气地敬个军礼,利索地从门外把门关上了。
他刚走开几步,门从里面打开。
陈老政委被警卫员扶着,他心气不顺地指着顾轻舟的鼻子说:“你说你,还没结婚就这样替人家打算。”
顾轻舟微微一笑说:“结婚报告已经交了,回头我就要去跟她求婚。”
陈老政委真想堵住耳朵:“你求婚就求婚,别跟我说。”
“不说不行啊。”
顾轻舟往回走了两步,笑着说:“主要是这套黄花梨家具让我更有求婚的底气,感谢首长关爱,回头成了我一定敲锣打鼓感激您。相信令千金,也会对此表示高度的赞扬。”
陈老政委闭了闭眼。
他身边的警卫员心疼地说:“顾团长,你快走吧,求你了。”
顾轻舟点点头:“那我真走了。”
陈老政委感觉吃的是过期降压药,跟警卫员说:“去,跟戏剧院打电话,重重的处罚她!另外让她今年都别再过来了!”
第33章
东河村,青砖院。
“照相机真的好神奇,照出来的我跟你们眼里的我是一样吗?”
赵小杏端详着报纸,左看右看。四人合照里,她挨着青梅一起,笑得很灿烂,一看就是一伙的。
不等青梅说,赵小杏先说:“我觉得跟镜子里的我不一样,镜子里的我比照片上胖。照片怎么还把我拍瘦了呢?我好不容易吃出点肉。”
小燕拿着剪刀打算把《大众日报》上的照片剪下来放到相框里挂着。
农村来个照相的不容易,登上报纸剪下来的更是难能可贵。她把青梅上报的照片全都攒起来,就等着新房子盖好以后统统挂在墙上。
青梅指着报纸内容说:“记者同志真好,还说‘她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你说我要是想跟陈演员做朋友,她会答应吗?”
赵小杏摇摇头说:“她长得没你娇气,性子却比你娇气。我看你们俩不是一路人。”
青梅撅着小嘴,想了想,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
“难得休息,咱们给市戏剧院写感谢信吧!咱们看完演出也不能忘记陈演员的付出啊,你看后来把她累的话筒都要拿不住了。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赵小杏回忆那天的样子,觉得陈演员的表情并不像是累,反而像是遭受了奇耻大辱。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也许演员都比较敏感吧,有个成语不就说“水土不服”么,说不准就是‘水土不服’,不舒服,表情就没控制好。
青梅觉得以个人的名义不够正式,演出是给整个东河村演的,要是感谢最好带上东河村比较真诚。
“咱们就往好里写,说不定写好了,还会再来呢。”
青梅美滋滋地说:“你俩谁陪我去大队部,我想跟金队长说说这件事,要是金队长也愿意写两句感谢的话,那就更正式了。”
赵小杏放下报纸说:“我陪你去。前天下了雨,山里野菜都冒出来了,我陪你去完,咱俩到山里挖野菜去?要是有蘑菇采点蘑菇晒着,回头小鸡长大了,小鸡炖蘑菇也不错啊。”
“成呀。”青梅坐到炕沿边趿拉着拖鞋跟小燕说:“你在家里学习,奶奶要是醒了你帮我说一声啊。”
小燕说:“你们要是山上记得带上水,把麻绳捆在鞋子上免得打滑。”
青梅点头说:“好,晚上你随便做点,天黑之前我们就回来。”
小燕说:“好。”
青梅安顿好家里,出了炕屋的门开始穿鞋。
她的正房外面有个小堂屋,相当于客厅。家里经常来人就在门口换上拖鞋到客厅里坐着,不再让人到炕上坐着。
这年头大家都没太大的讲究,经常把鞋子穿到炕下面。干完活衣服不换洗就坐在炕上,临睡觉前才扫一扫。
青梅觉得这样不卫生,要求不了别人,就从自己要求。
家里都是女同志,对这个要求很认同,都是爱干净的好同志。
青梅把家里剩下的信纸带上,跟赵小杏往大队部办公室去。
金队长在办公室打电话,看她们来示意了一下。青梅和赵小杏就坐在木制沙发上等着。
金队长打完电话,问青梅:“今天你休息吧,怎么还过来了?”
青梅把要写感谢信的意思跟金队长说了,金队长也在心里头感谢陈李利他们的精彩演出,要给路费油费,他们也不要,饭也不吃,演完骑车就走了。
这怪让金队长内疚的,觉得没招待到他们,显得东河村没礼数。
“你的想法很好,我这两天也一直想怎么感谢他们。要说寄特产,咱们村里也没有什么特产,要说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金队长从抽屉里拿出大队部的信纸说:“不用你的信纸,用我的,我的信纸上面写完再盖个大队部的印章,这样于公于私都显得咱们重视和感激。”
青梅说:“那好啊,咱们怎么写?”
金队长说:“不一定要华丽的词汇,就用咱们朴实的语言感谢就好。你们先组织语言,我去广播室放个广播,看看还有没有乡亲愿意过来写感谢信。”
青梅说:“那可太好了,我还想着动员大家一起写。”
金队长过去放广播,青梅跟赵小杏俩人憋了几句感谢的话。剩下空白的地方打算让其他人写。
不大会功夫,办公室就来人了。
几个知青结伴过来,问感谢信在哪里写。青梅就把笔纸和位置让给他们。
后来又来了不少观看过演出的乡亲,这些人不少在夜校学过会写字,难得有跟外面联系的机会,也想着感谢那天演出的人员,纷纷写下自己真诚的问候。
青梅等到最后,一共来了三十多位村民参加感谢信的书写。
“好了,我这里有邮票,贴上就寄过去吧。”金队长打算自己寄。
青梅赶紧说:“我来吧,正好我俩要从那边路过。”
赵小杏指着地上的箩筐说:“我们要去山里挖菜。”
金队长于是把感谢信交给青梅。
青梅跟赵小杏到供销社外面的邮筒前,青梅趁着赵小杏进到供销社买好吃的,自己赶紧把提前写好的小纸条塞到感谢信里,一起封上信封丢到邮筒里。
“走吧?”
“好。”
春耕已经进行到后半段,四月底的天气转暖。
北方不少候鸟飞了回来。
青梅跟赵小杏往后山上走。
后山是个统称,从东河村最近的山开始,连绵五六座山峰都被叫做后山。
其实每座山都有自己的名字,大家不爱文绉绉的叫,一律叫做后山。
实在要区分了,就说大王山、二王山、三王山这样,比土地局正经起的董林山、织物山、北滘山要好区分的多。
赵小杏听说二王山有人挖到春笋,月头几天气温低,笋子没有冒头,这两天下了雨一窝蜂地冒出来。
要是幸运还能摘到香椿芽。
青梅听赵五荷提过,顾轻舟喜欢吃香椿芽。但是部队里头不做这个菜,一来是贵,二来一口气供应不上数万人能吃的香椿芽。
青梅一直记得这个事,想着顾轻舟这两天应该会过来了,就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回家嘛,总要吃点喜欢吃的。
她俩从大王山的山脚下来到二王山,路上碰到巡山队。
巡山队是各个靠山的村子组建的,防山火、防偷猎、防砍伐。
这次巡山队里没有东河村的人,见面对方跟她们交代不要往深山里走,里头有野猪出没,然后就离开了。
青梅听人说过野猪的攻击力很强,巨大的獠牙能把人大腿挑穿,动脉破裂人就没了。
“咱们小心点,有动静就上树。”青梅手里拿着烧火棍,用来防蛇的。
“那边是榆黄蘑的窝子吧!快来!”赵小杏一眼看到倒下的大松树上长满了榆黄蘑,她兴奋的不行:“这种蘑菇炖鸡最好吃了。”
青梅跟到小路上,往里走,正好看到一大片的榆黄蘑。她也觉得高兴,多采点回去晾晒好能放大半年呢。
她拿出小刀,从根部将榆黄蘑采下来,专门挑大的,没开伞的。
俩人把这里的榆黄蘑采完,青梅看到不远真的有香椿芽。几根光秃秃的树杈顶端,长着一丛丛紫色的美味佳肴。
她过去把香椿小心地用手掰下来,轻轻地放到箩筐里。
赵小杏过来帮忙够着树枝:“好鲜嫩的香椿芽,是头茬。”
青梅掂着脚往下掰:“还真是头茬,味道比普通的浓郁不少。”
赵小杏又发现好多蘑菇,她从前饿肚子的时候经常上山采蘑菇,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不能吃,分辨的很清楚。
她们今天采到大朵的鸡丛菇、牛肝菇、山芋头,还有三四根春笋与一片野生木耳。
不光是赵小杏,就连青梅都觉得来对了地方。
她们俩撅着腚在山里采了半天,俩人的箩筐装着半满。
赵小杏捂着肚子说:“那边没有树,咱们到溪水边煮点东西吃吧。”
青梅也饿了,早上吃的晚,随便对付了一口。中午吃的碴子粥,也不顶饿。
“那把山芋头煮了吃。”青梅往溪水边走,蹲在小溪边踩着石头洗了把脸。
赵小杏熟练地堆着石头,把自带的小铁锅防在石头上。然后四处搜□□柴。
青梅则照看着火,接了清澈的小溪水用来煮芋头。
等到水开,赵小杏从背篓里抓出一把蘑菇洗了洗扔进去:“一起煮,要不没味道。”
青梅也不在意,看赵小杏搅着锅忙活。
“你尝尝熟没熟?”赵小杏用剥了树皮的小棍挑着蘑菇喂到青梅嘴边,青梅尝了一口说:“熟了。”
赵小杏看锅里水多,决定收收汤。
有等了七八分钟,俩人就着锅,你一口我一口把芋头和蘑菇都吃了。
开始没什么感觉,青梅跟赵小杏俩人吃饱了慢悠悠地往山下去。
一路安全下山,到了家门口,青梅看到赵五荷在院子外面。
赵五荷见她们回来了,打招呼说:“东西做好送过来了,你看看还不少呢。”说着,伸手指到青梅身后。
青梅回头,顿时僵在原地:“糟糕了。”
她看到好多《西游记》里出现的虾兵蟹将在她家门口来来回回扛着宝物进出,见到她回来全都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最前方的龟丞相见到她,想要开口说话,结果一张嘴,吐出来的全是泡泡。
青梅:“”
这种感觉真不妙。
她估摸自己蘑菇中毒了。
远远地,她看到铁板炙烤过冒着香气的大鱿鱼挪了过来。老实说,她从前最喜欢吃铁板大鱿鱼,最好撒上多多的孜然粉香的她现在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此刻天上轰隆一声巨响,有人喊道:“天要塌了!”
虾兵蟹将们加快脚步进进出出。
青梅站在原地:“这是孙悟空来抢金箍棒了么?”
大鱿鱼不在乎天要不要塌,挪到青梅面前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比青梅从前吃过的所有铁板大鱿鱼还香。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脑子似乎被一层雾气蒙住,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似乎脑子里想什么,手上就有什么动作。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自以为大鱿鱼发现不了,偷偷地抱住一根鱿鱼须咬了下去
她咬来咬去,发现大鱿鱼挺有韧劲的。于是又换了一根鱿鱼须咬了下去。
估计被大鱿鱼发现了,它八只触角齐刷刷地过来将青梅缠绕住,青梅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挣扎不开,脸贴在铁板大鱿鱼上,忍不住咽了咽吐沫,又是一口咬过去。
过来帮忙搬家具的王洋大哥等人大惊失色!
“小梅这是怎么了?!再高兴也不能这样啊!”
“哎哟,赶紧把她带屋里去,别人看到不好啊。”
“快捂着她的嘴,让她别啃了!”
顾轻舟的衣领已经被扯开,怀里的小对象嗷呜乱咬,看到露出来的肉就要啃。
顾轻舟死死地抱着她,免得她一时情急再去咬别人。
咬自己没事,疼一下就过去了,要是咬了别人,顾轻舟接受不了。
在场的人也发觉不对劲,看又不好意思看。包觅伸出手当着自己的眼睛,可五个手指缝张的大大的。
“吃蘑菇了!杏儿说她们吃了毒蘑菇!”赵五荷跑出来,跟顾轻舟说:“你们赶紧去医院!”
包觅喊了声:“我去开车!”
天上的乌云像是有生命一般聚集在他们头顶,就连赵五荷也看出不对劲。
顾轻舟皱着眉往上看,昂起来的脖颈暴露在外,小对象一口咬住喉结不放。
“嘶——松开。”顾轻舟掰着小对象的嘴,她还不愿意松口,吃的正香。
包觅在边上不敢上手,还是赵五荷和赵小杏跑过来,七手八脚把她脑袋瓜掰到一边。
顾轻舟的喉结上出现一圈浅淡的牙印,他用手掌挡着青梅的小嘴。
谁知道小嘴太不老实,见到大鱿鱼主动把鱿鱼须递过来,激动地舔了一口,似乎不满意孜然撒的吝啬,吧唧吧唧嘴后皱着眉头嘟囔着什么。
没有防备被舔了掌心的顾轻舟,猛地使力气将她打横抱起来。
赵五荷喊道:“慢点啊。”
顾轻舟穿越帮忙搬家具的人群,怀抱着青梅往车上去。
天上响雷出没,赵五荷抓着钱包,陪着一起去医院。
顾轻舟发觉震耳的雷声停了下来,下一秒赵五荷上了车。
赵五荷探了探青梅的呼吸说:“快走吧。”
赵小杏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挤在后座上红着眼眶。
包觅“欸”了声,赶紧开车往医院去。
到了县医院,医生也判断说是蘑菇中毒。
赵小杏也吃了,但是她就没事。此刻已经懊恼到极致,咚咚用脑门撞着医院的墙。
赵五荷拦着她说:“医生说了没大事,先观察一下。你别把自己弄出脑震荡。小梅还等着你照顾呢。”
“肯定是那一口出了问题!”
赵小杏说:“我以为熟了,顺手让小梅尝了一口,那一口应该没熟透。”
后面剩下大半锅都让赵小杏吃了,她一点事没有。
“幸好就吃了一小口。”赵五荷松了口气,她也累够呛。
青梅被安顿在长椅上,等待下一步的治疗。
经过大半个小时的颠簸,她似乎清醒了点,明白这里是医院。
对面传来一个声音说:“你是得了狂犬病吗?怎么见谁都咬?”
青梅此刻雾蒙蒙的感觉消失,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大脑,她自信地说:“我吃了毒蘑菇,不过应该清醒过来了,我相信我对自己的控制。”
她说完转过头,看到跟她说话的是宣传海报里的女护士,对方还在冲她展示手中的大针管:“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青梅麻着小脸说:“我可能还需要救救。”
过一会儿,青梅看到大鱿鱼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只穿着白大褂的胖鸽子。
胖鸽子一个劲地扑腾着翅膀,就是飞不起来,激动之下还爆粗口了。
虽然知道自己中毒,但是场面真的太好笑。
顾轻舟正在跟医生了解情况,忽然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小对象笑的眼瞅着就要噶过去了。
赵小杏站在边上盯着青梅,先是看青梅自言自语,然后又开始嘎嘎笑。
青梅坐着乐疯了,赵小杏站着哭崩了。
场面不要太感人。
顾轻舟想伸手给小对象擦嘴,伸到一半顿住了,从兜里拿出了手帕往小对象脸上糊了过去。
青梅趁机多闻了闻铁板鱿鱼,可恶,怎么没有孜然的香味。
等到病房安排好了,顾轻舟牵着青梅的手带她去病房住院。
青梅乖乖地躺在病床上,她觉得自己似乎更清醒了一点,都知道配合大鱿鱼救治了。
她隐约能猜到大鱿鱼是谁,还想着等大鱿鱼过来告诉他别担心,自己已经好了不少,应该就有点头晕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有个人影。青梅看过去,红太狼端着锅进来,跟她点点头:“新来的?”
青梅双手抓着头发,点了点头。
“怎么才过来,办手续这么麻烦,赶紧出院得了。”
青梅旁边的床上传来声音,青梅咔咔咔转头一看,早在隔壁床位上坐着的灰太狼,对红太狼说:“我都饿了。”
青梅差点笑的冒鼻涕泡泡。
她实在忍不住了。
“先喝这个。”顾轻舟这才从门外进来,知道青梅没有大事,听医生的话,拿着淡盐水给她喝。
他还以为青梅会很反抗,没想到还挺乖。
喝完淡盐水还要喝大量的清水促进排毒,顾轻舟就坐在病床上,看她小手捧着大茶缸,不断地往隔壁床中年夫妻身上瞟。
瞟也就罢了,瞟一眼笑抽抽一下,瞟一眼笑抽抽一下。肩膀一颤一颤的,大茶缸的水都要抖撒了,像个小疯子。
隔壁床终于发觉不对,瞪了小对象一眼嘀咕说:“怎么神经病跟肠胃炎能住到一块了?”
顾轻舟低下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赵小杏站在床下面,来回倒着白开水,时不时抽泣两声,还不忘还嘴:“你才神经病,你一家子神经病。”
青梅的情况到了晚上有了好转,这时已经距离并发六个小时。
赵五荷拉着赵小杏去吃饭,顾轻舟留下来照顾青梅。
穿着便服的顾轻舟,衬衫领口被青梅扯开,纽扣不见了。
微微敞开的领口比起搭配着风纪扣的领口诱人的多,像是打开包装的美味食物。
青梅坐在床上,眼中的大鱿鱼已经消失。她打量着顾轻舟的脸色,觉得自己应该没太作,就是笑一笑嘛,无伤大雅。
顾轻舟拿着勺子给她喂米汤喝:“都中毒了,还不忘记揩油?”
“别污蔑我。”青梅不认账,像是个刚提上裤子的死鬼说:“我可没对你做什么。”
顾轻舟放下碗,把领口撑开,露出喉结。喉结上面里面赫然一个清晰的牙印。
青梅怔愣了一下,想要伸手摸摸。
隔壁夫妻忽然说话,她吓得忙收回手。
顾轻舟一把抓住她,按在喉结上,昂着下巴让她看的更清楚:“好看吗?”
带着牙印的喉结之上,是冒出青茬的胡桩。青梅咽了咽吐沫,小手微微颤颤地抚了上去。
顾轻舟放缓呼吸,垂下眼眸凝视着慢慢动作的她。
男人的性感也就如此,在青梅的眼睛里热烈燃烧。
青梅咽了咽吐沫:“好看。”
两人离得很近,气氛大好。
窗外,倏地一声闷响。
巨雷仿佛要把整栋楼劈开。
青梅猛地后退撞到床头,捂着后脑勺倒吸一口冷气。
顾轻舟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栓上窗户,眼神中是难以形容的厌恶。
他似乎明白雷声代表什么了。
单单他跟青梅独处时,就会有雷声出现,时常还会伴随着闪电和暴雨。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回到病床边,看到青梅忐忑地望着窗外。转瞬间,顾轻舟知道青梅也发现这件事。
是早就知道的吧?
顾轻舟有这种感觉。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正在想什么,看他关上窗户走过来,试图缓和僵住的气氛。
“哎哟,快点收拾东西出院,再晚点下大雨走不了了。”隔壁床的男人催促媳妇说:“赶紧收拾东西。”
他捂着腹部下来,应该是好转了不少。趿拉着拖鞋往走廊上看了眼,把护士叫来办手续。
临出门,夫妻俩还不忘往“神经病”这边瞅一眼。
可惜了,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等到他们夫妻俩一阵风似得离开,双人病房里只剩下顾轻舟和青梅。
“你妈和杏儿呢?”青梅开口问。
顾轻舟说:“她们到食堂吃饭,一会儿就回来了。”
青梅把被往身上拉了拉,听到顾轻舟说:“最近一直吃不饱吗?”
青梅说:“没有啊。”
顾轻舟笑道:“那怎么见人就啃个不停?”
青梅红着小脸不承认:“我没有。”
顾轻舟食指指了指喉结:“那这是什么?”
青梅舔了舔唇说:“铁板鱿鱼。”
顾轻舟失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人。都说吃了菌子会有幻觉产生,好在人没事。”
青梅只觉得喝水喝的胃胀,其他感觉很真没有。稍微有点头晕,也在能接受的范围。
青梅见他提起这个,就说:“我看到好多虾兵蟹将扛着宝贝往我家里送。”
顾轻舟颔首道:“是你的家具做好了。对了,上次说的松木我觉得木质有点欠缺,给你私下换了一种。换完给你打电话,你在地里没接到。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青梅说:“换成什么?不会是樟木吧?”
顾轻舟说:“是黄花梨。陈老政委亲自批的。”
“黄花梨?这么贵重的木头居然给我了?”
青梅深知这是顾轻舟的面子,感慨道:“我当然喜欢黄花梨,真没想到你的领导这么大方,他对你可真好啊。”
顾轻舟笑道:“还给了幅字画我交给小燕了。”
青梅说:“这也给太多了。”
顾轻舟说:“你值得。”
青梅被他的直球打的措手不及,就听顾轻舟忽然沉下声音说:“我该怎么保护你才好。”
青梅抬头看到他复杂的眼眸里全是难解的神色,不由得问:“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
顾轻舟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青梅也沉默下来。
半晌,顾轻舟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就像你为什么会扛着自行车一样,这种事情用我的角度来讲,真的很难想的通。而且我很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糕。我甚至不知道危险为何而来。”
青梅垂下头,抿着唇没说话。
顾轻舟叹口气,站起来拍了拍青梅的头发说:“我出去静一静。”
青梅看到顾轻舟一步步走到门口,心中挣扎万分。
顾轻舟的人影消失在门外,青梅忍不住低声喊了句:“别走。”
“在呢。”顾轻舟从门边闪身进来,双臂交叉在胸前微笑。
“你又诓我!”
青梅抓起枕头要砸他,被他一把抓过,反手关上门,大步送回到病床上。
“说吧。”顾轻舟坐在青梅身边:“你说什么我都信。”
青梅斟酌着语言,眼睛吧嗒吧嗒瞅着顾轻舟。
顾轻舟也不急,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攥了起来。
他掌心温热,用另一只手将两人的手盖住,一点点轻轻抚摸着柔嫩的手背,而后一根一根抚摸着她的手指。
很痒。
青梅被轻微的瘙痒弄得分心,想要抽回手,被他握得更紧。
“还没到十秒钟。”他低低地说:“你考虑好再开口,要是答案让我不满意,我就不松手。”
青梅呼吸顿住,竟不知道原来攥手指能让人面红耳赤。
顾轻舟很享受跟小对象的接触,包裹着她的小手,轻轻地捏着手指,像是在丈量她的尺寸,又像是在骚弄她的心尖。
“你老实点,别动了。”青梅凶巴巴地说:“再弄我就不说了。”
顾轻舟安抚似得拍拍青梅的手背说:“不闹你了,你慢慢说,我听着。”
青梅感受到皮肤触碰间出来的安全感,她缓缓将头靠在顾轻宽厚的肩膀上,述说着一个看似不可能却真的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你说我是一本书里的男主角?”
顾轻舟恍然失笑,他本可以不相信,或者选择把青梅送到哪家治脑子好的医院。但是赵五荷女士的神气经历,让他想要相信小对象的话。
“所以我本应该跟陈巧香在一起,那是女主角。如果违背书中的意愿,将会被雷劈。”
顾轻舟这下明白为什么他跟青梅在一起,就会有雷雨闪电出现,它们的目标就是青梅。
“上辈子你们按照书中的情节在一起了。因为你太受欢迎,作者不乐意你抢了女主角的风头把你给写死了。”
青梅紧紧抓住顾轻舟的胳膊说:“但是这辈子你提前知道任务有危险,应该会避免的,对吧?”
“对,一定的。”
顾轻舟把她搂在怀里,强力的心跳声在青梅的耳边响起:“即便你跟我说我只是一个书中的人物,但是你听,我的心跳就在你耳边。我依旧认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知道顺着天意是死路一条,那我一定要闯出自己的路。”
青梅被他捧起脸,两人四目相对,顾轻舟轻轻地说:“谢谢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不顾生命危险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处理掉眼前的困境。”
“我也认为你是活生生的人。”青梅望着顾轻舟说:“可是我们现在就在书里不按照书中的天道走,会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她这话说的很委婉,但顾轻舟听明白了。
他思考了一下说:“可我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天道的意愿。不然你也不会从角色里觉醒,并且你和我妈从上辈子穿越到这辈子。还有一点,我妈跟咱们在一起的时候,天雷拿你没办法,你发现了吗?”
这一点青梅隐约察觉,但还没想清楚。
青梅微微张着小嘴有些震惊,她怎么没想到天道失控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她经历的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低头托起玉手镯说:“会不会手镯的原因?我见过它放出过光芒。”
顾轻舟托着她的手腕放在掌心端详,片刻后说:“玉手镯是我家的传家宝,也许真会有某些力量在帮助咱们抗衡。”
青梅叹口气:“希望这样吧。”
顾轻舟知道暂时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黄文弼受伤那件事,是因为他跟女主角在一起导致的?”
顾轻舟迅速想到这一层:*“天雷劈死了一个人,但是不是黄文弼。他逃过一劫。那是不是更加证明,天雷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它迫切的想要我跟陈巧香在一起,会不会为了恢复它的力量?越是按照情节走,它的力量越大,越是拒绝,力量越小?”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青梅犹豫着说:“咱们可以相处一段时间观察看看。”
一个人无法看清的迷雾,渐渐地清晰起来。青梅很庆幸把这个秘密告诉给顾轻舟。他能从旁观者的理性角度分析出许多可能性。
青梅满眼欣赏地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起身给青梅端水:“再喝点。”
青梅端着大茶缸,咕嘟咕嘟喝下几口。顾轻舟忽然又说:“那你扛着自行车?”
青梅差点一口水吐出来,她无奈地说:“书中女配出场必备装备。每次去卖荠菜饼就要骑自行车。我不会骑,有次路不好车胎爆了,我只能扛着跑再后来就只能这样了。”
顾轻舟忍不住揉了揉青梅的发丝:“真是难为你了。”
一切像是抽丝剥茧般都有了答案,两个人并排坐在床头,听着窗外的一阵比一阵激烈的雷雨,紧握着手发呆。
顾轻舟不知想了什么、想了多少,侧过头跟青梅说:“其实咱们谈恋爱可以不受太大影响,至少不需要每次都遇上这样的天气。”
青梅好奇地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顾轻舟观察过许多次,信誓旦旦地开口道:“只要你未来婆婆在场,就不会打雷下雨。所以”
青梅感觉不妙:“所以什么?”
顾轻舟笑道:“以后咱们谈恋爱就让你未来婆婆在边上陪同吧?”
青梅想到要是他俩牵手、亲嘴都有人在一边就够尴尬了,那个人还是未来婆婆那更活不了了!
她拿拳头捶顾轻舟,又被顾轻舟抓着小手,亲了亲手背。
青梅忍不住说:“你才是臭流氓,老是说我。”
顾轻舟笑道:“我不像你,流氓完了就跑。我可是会负责的人。”
青梅说:“你负什么责?”
顾轻舟轻声说:“让你把一辈子都交给我的责任。”
青梅呼吸慢了半拍,想扭过头不看他。
顾轻舟掰着她的下巴面对自己说:“说话,告诉我,我可以为你的下半辈子负责吗?”
青梅被他捏着脸颊,气愤地说:“有你这样求婚的嘛?!”
顾轻舟松开手,略有些无措,但还是在青梅面前装得游刃有余:“嫁给我吧,结婚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请你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
青梅学着他的样子,直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说:“嫁就嫁,你以为我怕你?你对我负责,我也会对你负责,我又不是真的流氓。”
啵。
青梅的小脸上落下一个短促的亲吻,离开时,顾轻舟在她的小脸上轻叨了一口。
终于叨到嘴了。
青梅摸着骤然滚烫的脸,发愣。
“你咬我?”
顾轻舟拉下她的手,发现小脸上一圈牙印。
他以为自己很轻,但小姑娘的肌肤更是想不到的娇嫩。
青梅重新捂着脸,太羞了。谁家大人脸上带着一圈牙印啊!
她瞪着顾轻舟。
顾轻舟想了想,把领口打开指着喉结说:“要不你再咬一口?”
青梅看到那圈自己咬的牙印,怒火嗖地下去。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咬的时候都有谁在啊?”
顾轻舟伸出手,掰着手指头说:“赵五荷女士、赵小杏、小燕、方大嫂、方大哥、小缸、王洋大哥、还有帮忙送家具过来的战士和职工们,其实人数也不太多,也就二十来人吧。”
青梅心灰意冷:“我会不会被人抓走,告我一个流氓罪?”
顾轻舟说:“这倒不至于,咱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是有人问,我就说我喜欢被你咬。”
青梅小脸讪讪地,无辜地看着他说:“那我还咬什么地方了?”
顾轻舟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薄唇抿起,挺起胸膛:“你说我这里的肉很厚,咬起来有嚼劲。要不要我把纽扣解开你看看?”
青梅万万没想到自己照着顾轻舟的胸脯咬了一口,羞愧地不行,疯狂摆手:“不要了,我不想看。”
顾轻舟唇角浸着笑意:“真不要?”
“真不要。”
“那谁是小流氓?”
“我是小流氓。”
“负责?”
“一百个负责。”
青梅听到走廊上有人走路,慌忙地想要伸手帮他整理领口,一抬手,俩人还在十指相扣。
顾轻舟也听到外面的声音,赵小杏还在哭哭啼啼地往这边走。
他抓紧时间,凑到青梅的耳边说:“咱们说好了,等回去我就跟赵五荷女士一起准备定亲。”
青梅可知道他们家定亲的架势,小声说:“其实不一定要很大的排场。”
顾轻舟说:“你值得,我只想给你最好的。”
青梅知道他已经决定,再说这是男方的事,她静静等着就行,点点头说:“那好。”
顾轻舟满眼都是笑意,在心里松了口气。
小对象今天很好说话,他把想要弄懂的弄懂了,想要叨的也要叨到手了。
他不舍地把手分开,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我刚亲你了,你得还回来。”
青梅昂着头,在顾轻舟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
顾轻舟就觉得嫩呼呼的小嘴贴上来,轻柔的呼吸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吹拂,眨眼间,小对象就坐得板板正正,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眼。
只是她脸颊上一圈红印,暴漏出他俩刚才亲近的行为。
青梅完全把这码事忘记了。
赵小杏吸着鼻子进来,看到青梅眼神清澈地望着她,赶紧走过去拉着青梅的手说:“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青梅细声细气地说:“不算大事,医生让我多喝水排毒就好了。”
赵小杏看到她脸颊上的红印,没想到会是顾轻舟叨的,心疼地说:“你看你中个毒都要毁容了,都是我的错,我干什么让你尝啊,呜呜呜——”
赵五荷眯着眼站在三步开外,她往顾轻舟脸上扫了一圈,顾轻舟跟她笑了笑,赵五荷挑眉,顾轻舟点头。赵五荷震惊,顾轻舟微笑。
青梅跟赵小杏俩人看着母子二人当着她们的面打上哑谜了。
接着赵五荷嗷一嗓子奔到青梅身边,把赵小杏扒拉到一边说:“好闺女,你们要结婚了?!”
青梅惊讶地说:“你们母子俩真是心有灵犀啊,怎么一下就知道了?”
赵五荷心想,这小子是我亲手带大的,母子连心,小时候一撅腚拉什么粑粑她都知道,怎么会没有默契呢。
赵小杏后知后觉地说:“小梅,你真要结婚啦?”
青梅点头说:“刚刚决定的。”她不好意思地说:“有点突然。”
赵五荷说:“怎么会突然呢?全村上下谁不知道你是我家儿媳妇,就你觉得突然。哎呀,乖宝贝,你们把日子定下来没有啊?”
顾轻舟把大茶缸递给青梅,自己回答说:“还没定日子。”
赵五荷说:“日子问我啊。”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本随身携带的黄历册子。
青梅直笑:“你怎么随身带这东西?就不怕被人看到了。”
破四旧以后,这种写着各类神仙吉日的日历本也是不许存在的。不知道赵五荷怎么弄到手,还随身带着。
赵五荷不以为然地说:“这就叫趁热打铁,省的有人趁着拣日子的时候又后悔。”
顾轻舟感叹地说:“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赵五荷眼珠子在青梅脸蛋上转了一圈,忍着笑说:“不用佩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现在是四月底,赵五荷想着最好在春耕结束后就把喜事办了。
选定了两个日子,一个是五月二号,一个是五月二十号。
青梅觉得下定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不错,望着顾轻舟看他意思。
顾轻舟多有眼力见,马上明白青梅的意思,跟赵五荷说:“过去提亲也需要准备,还得跟奶奶商量。二号太匆忙,就在二十号不错。”
青梅在边上说:“这个日子谐音也好。”
顾轻舟和赵五荷在心里琢磨着谐音,赵小杏在一边大大咧咧地说:“什么谐音?你说给我听啊。”
青梅说:“等你再找对象让你对象说给你听。”
顾轻舟笑着点头。
赵小杏却挥手说;“我可不找那玩意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青梅凑到她耳边说:“是‘我爱你’的谐音。”
赵小杏眼前一亮,跟青梅竖起大拇指说:“这就是情趣吧。”
青梅冲过去想要捂着她的嘴。
顾轻舟看到青梅脸颊上的红圈,抿唇笑着。
******
市戏剧院。
这是二级演出单位,规模和影响力仅次于省剧院。
而省剧院又是在国内首屈一指的有实力的剧院,经常到京市演出,收获无数掌声和闪光灯。
然而今天戏剧院的一把手站在舞台上,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平时对有实力的演员的确会偏心一些,但都基于做的事不能出格。
老陈政委这次动了肝火,直接打电话给常溪院长,要她严惩陈李利等人。并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她听了一遍。
真是了不得啊,三个人搭伙下乡欺负人家丧偶女同志!
她一直看好的陈李利,这是要破坏人家感情?
常院长当即把他们仨叫过来,先罚了一个小时的站姿,见他们仨你看我、我看你,还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不说?!”常溪可不管身份背景,在她的剧院里,一切都要靠实力和人品说话。实力过关,人品不过关那也是不行的。
秦珊珊偷偷望向陈李利,偷偷拽了拽陈李利的裤腿,希望她能主动站出来。
陈李利在东河村演完回家气得病了一场,躺了两天回到剧院,又听到有人嚼舌根。
说她为了当主演,偷摸下乡演出攒人缘,在老百姓面前刷脸,在院长面前卖好感。
还有的说,她下乡是要找情敌薅头发,结果被情敌给整治了,不给演出乡下人不放他们离开。
还有的说她这是要为职称抄近路,自己联系的记者跟着一起去乡下传播她的光荣事迹
各类说法纷纭,有鼻子有眼。
还有的大着胆子问到秦珊珊那边,都被秦珊珊前言不搭后语的对付过去。
人家看秦珊珊的眼神充满同情,都以为她是□□部子弟威胁,跟着一起去的。秦珊珊一直以来也是营造着这样的感觉。
她看陈李利不说话,把想好的话又在心里想了一遍,站出来说:“院长,其实您错怪陈李利同志了。我们并不是去对付谁,我们只是好奇,想看看那位女同志长什么样。”
赵宏为在边上“啧”了一声,这个蠢货,这不就坐实他们过去是为了私事而不是去演出了么。
这种情况还不如说是私下演出,又没有收礼又没有收钱,顶多算个没有提前汇报,最多口头批评。
这样一说,事情变得不光彩了,这叫陈李利以后在剧院怎么立足啊。
舞台后身是一道门,剧院里好几个演员或蹲或站,都想听听陈李利去东河村到底干什么了。
秦珊珊说完刚才的话,大家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还真让传闻说中了,陈李利当真是到乡下找乡下情敌薅头发去了。
那演出也是人家逼着演的?
大家想不明白这一点,又安静下来听着前面说的话。
常溪大半辈子在演员堆里打转,秦珊珊这话一说出口,她就明白秦珊珊跟陈李利并不是一条心的。说不准还是被秦珊珊怂恿着过去。
她睨着秦珊珊,问她:“陈李利去看人,赵宏为需要骑车,他跟着去有他的道理。那你去是为了什么?我问你,是不是教唆的?”
秦珊珊脸色一变,忙说:“怎么跟我有关系呢,是陈李利她不敢自己去,非要我跟着的,我本来不想去。我还拦着她让她别去乡下。她追求男同志求而不得,再到乡下去见人家对象,总归有点厚脸皮。我劝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教唆她呢?”
“你说我厚脸皮?”陈李利慢慢转头,总算开口说:“难道不是你说去看看?”
秦珊珊举着手说:“要是我说的天打雷劈。”
陈李利肩膀往下一耷拉,顿时笑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秦珊珊说:“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劝你你不听,还想着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转头跟常溪说:“院长,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常溪说:“没关系个屁,真没关系你早就跑的远远的。你的照片还登到报纸上了,我看你笑的很开心啊。”
秦珊珊说:“我在强颜欢笑。”
陈李利冷笑着说:“对,你用我的化妆品的时候也在强颜欢笑。你吃我买单的烤全羊的时候也在强颜欢笑。你说你没钱,我借给你五十元,大半年你也不说还,这也在强颜欢笑。你占我八百个便宜,全在强颜欢笑,都是我强迫你接受的对吧?”
秦珊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说:“你别胡说,我、我干嘛要你的东西?我自己有工资,想要什么自己能买。”
陈李利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工资不都寄回家给你弟弟攒着结婚用吗?你瞧不起这个是乡下来的,瞧不起那个是县城来的,你自己呢?从云县边上的山村里出来的,装什么高傲,谁不知道似得。”
秦珊珊一直装着自己是个城里人,对乡下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她以为自己穿着陈李利的裙子,用着陈李利的化妆品就能隐藏住内心的窘迫。
如今被她自以为玩弄在鼓掌中的陈李利戳穿,当下脸红的像是被泼了猪血,再厚的胭脂粉也挡住她滴血一样的神态。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常溪冷下声音说:“这次剧院必须要给你们处罚。私自离团不说,还辱没了咱们团的形象!必须要严罚,你们仨谁都别想推脱责任。”
秦珊珊乞求地说:“求你了院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过去陪同,我什么都没干。”
她家里她是最有出息的,全指望她挣钱寄回去呢。
常溪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不干的最可恶,煽风点火第一名!你跟陈李利一样,罚半年的工资,演出位置降席位。陈李利一年内不准再当主演。”
秦珊珊大惊失色地说:“我要是降席位恐怕上不了台了。”
常溪说:“上不了台你就在幕后洗戏服、打扫卫生!”
彻头彻尾被连带的赵宏为,揉揉鼻尖说:“那我呢?”
常溪说:“你?你回你们市剧院去,我这里教不了你什么!免得还把你给教坏了!”
赵宏为无可奈何地说:“得了,我认了,无妄之灾啊。”可惜他对象是本市的,又得两地跑了。
常溪处罚结束,他们仨一个比一个丧气。
等在舞台下面的一位演员,怯怯地递给常溪一封信说:“院长,我看上面的地址是东河村,应该不是观众来信,还是您处理吧。”
听到是东河村,常溪接过信封撕开来看。
后面三个人也伸着脖子想看。
常溪看着标题大大的“感谢信”,越看她的脸越深沉。
多么朴实的话语啊,多么浓厚的感激之情啊。
东河村众多乡亲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仨过去是为了找茬,反而写了感谢信过来,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是对他们仨的赞美。
里面还夹杂着当时演出的照片,里面的乡亲同志们笑得多么欢畅,多么的高兴啊。
这些都是值得尊重的劳动人民,衣食住行都少不了他们的付出。一次不走心的演出,让他们高兴成这样,常溪作为文艺工作者,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她猛地转头看向刚受完批评的三人,这更加对比出他们仨的恶劣!
他们吃着劳动人民种的大米、穿着劳动人民织的布匹、享受着劳动人民纯粹的爱戴,就这样还不知足,还要去苦心积虑的去破坏劳动人民的爱情!
刚下去的火气倏地又被点起来了。
陈李利这位部队长大的姑娘,也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说的降席位处罚之外,我决定,你们三人组成市下乡演出队伍!从下个礼拜开始,在市内各个乡村进行文艺汇演,为期一年!”
“什么?还要下乡演出?”
陈李利最怕到乡下去,她脸色倏地白了。前几天从东河村回来她就病了一场。她实在受不了乡下糟糕的环境。
秦珊珊也要疯了,她已经把陈李利得罪透了,怎么能跟她继续一起到乡下去演出!她都能想到会受到怎么样的冷嘲热讽。
赵宏为更是崩溃,他一个二十出头刚处对象的年轻小伙子,就想跟对象黏黏糊糊呢,这一下要去乡下巡演一年,黄花菜都要凉了!还不如让他回到东山市,跟对象两地分居呢。
赵宏为低三下四地说:“院长,你罚别的吧,我们实在是——”
陈李利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常溪不理会他们苦苦哀求,决心如此。
她知道后台还有人听着,于是干脆说道:“我还会筛选出业务水平不过关、工作态度不好的人进入队伍。别以为我在整你们,这是对你们的历练和敲打。等你们回来,朴石一定会磨成玉,在咱们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其实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戏剧院混日子的也不在少数,她趁机多敲打一下。
常溪又说:“我现在就回去跟上级领导汇报这项安排,你们自己做好下乡演出的各项准备吧。”
陈李利觉得眼前发黑,她捂着胸口闭了闭眼睛。
在乡下露天演出条件艰苦,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无数的蚊虫包围,还有更多的水土不服、生活不便等着她。
她是市剧院响当当的台柱子,这一年她要怎么熬下去啊。
常溪又说了好一顿话,临走时,交代他们明天开会,把下乡队伍的人选直接敲定。争取一周内,启动下乡巡回汇演。
陈李利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知后台肯定有不少人在骂她。要不是她去东河村,也不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给大家添了好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刚才送信的女演员爬上台,从地面上捡出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是对折的,用浆糊粗糙的封住。上面写着“陈李利同志亲启”。
女演员把纸条递给陈李利,她水平一般,这次下乡不知道会不会选上她。她烦闷地说:“喏,这是感谢信里掉出来的,应该是给你的,你拿去吧。”
陈李利接过小纸条撕开,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
“陈李利同志你好:
我是青梅。也许你不认识我,也不记得我,那也没关系,你对一起唱二人转的人有印象就好,那个人就是我~
我奶奶很喜欢你的演出,我也很喜欢你的演出。非常感谢你的到来。你的演出非常精彩,如果能经常看到该多好呀!
我把咱们的合照挂在墙上啦,我不会忘记那么美好的一天哒~(悄悄说感谢信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不用谢我噢~)
如果你愿意,不嫌弃的话,咱们可不可以做笔友呢?
期待你的回复哦!”
舞台上的人看着陈李利的脸一会黑一会紫一会红,看完纸条后,她咬牙切齿地将纸条撕的粉碎,崩溃地喊道:“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谁要跟你当笔友啊!放过我吧!”
第34章
青梅在医院里待了三天。
第一天晚上跟顾轻舟把话说开,她觉得无比的轻松。轻松完,半夜吐了一阵。
第二天小脸憔悴不少,夜里没吐。
顾轻舟担心小对象的身体,下午回部队请了三天假,回到医院继续照顾着。
第三天大清早,青梅精神抖擞地醒过来,医生给查了血,告知她休息半天可以出院了。
青梅看着穿着白大褂白白胖胖的医生,小脸笑的很诡异。原来大白鸽背后还会骂脏话呢。
“东西都收拾好了。”赵小杏一顿跑前跑后。
青梅住院三天,她瘦了三斤。知道青梅要出院了,高兴的不行。
家里小燕炖着莲藕筒子骨汤,砂锅用文火煨了一上午。
青梅到家以后,先去看了看奶奶。
怕奶奶担心,大家都说青梅到县里办事去了,没跟老人家说实话。
“办完事啦?”奶奶拿着蒲扇扇着小炉子:“喝汤啊?”
青梅点头说:“我洗个澡就喝。”
顾轻舟一路陪着她进屋,后被撵出来烧水。
洗完澡一碗热汤下去,青梅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小燕没能挤上车照顾青梅,委屈了好几天。知道她要回来,用心熬汤,把骨头上的肉都熬化了,浸在汤汁里,香味浓郁富有营养。配着清甜粉糯的嫩莲藕,青梅一口气喝了两碗。
青梅端着碗吹了吹跟小燕说:“给你杏儿姐也多喝点,她都掉称了。”
小燕噘着嘴还在跟赵小杏生气,要不是赵小杏给青梅吃了毒蘑菇,青梅都不能这样遭罪。
赵小杏深知这层意思,自己从炕上出溜下去:“不用特意给我盛,砂锅里还剩点汤底我对付一口就成。”
小燕到底不是个心狠的,抢过赵小杏的碗凶巴巴地说:“坐回去等着!”
“欸!”赵小杏甩掉拖鞋,从善如流地坐回炕桌边。
青梅乐得不行:“这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就是尊重她。”赵小杏小声说:“她这样的小身板,我一个人能抡仨。”
青梅说:“你再大点声说。”
赵小杏做个缝嘴的动作,不再吭声。
顾轻舟一个男同志不好挤在女人堆里吃饭,炕桌也坐不下。他端着饭碗在院子里边吃边晒太阳,偶尔看看天。
吃完饭,赵五荷拉着他俩跟奶奶说话,主要是说俩家定亲的事。
奶奶是长辈,于情于理也要跟她汇报一声。
“我也盼着这一天呢。”
奶奶伸手,青梅把小手递过去。奶奶拍掉小手,又伸了伸手,顾轻舟懂事地把自己的大手递过去,奶奶抓着他的大手拍了拍。
青梅:“”
“以后我的宝贝孙女就交给你啦。”
奶奶眼睛老花,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顾轻舟的面孔。她拍着顾轻舟的手说:“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就希望我的宝贝孙女能过的幸福,不再吃苦。”
顾轻舟蹲下来,大手盖在奶奶的手上传递他内心的信念:“奶奶,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绝对不会辜负她,让她受委屈。”
奶奶笑呵呵地说:“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小伙子。比我不成器的儿子好太多。老人家只认小梅一个亲人,我们俩相依为命太久太久了,你多让她依靠依靠。”
顾轻舟想起青梅说过的种种遭遇,沉下心说:“我会的,我会做她最坚实的保护盾。”
奶奶满意地笑了起来,她门牙掉了一颗,还没镶上,笑起来很喜庆,还带着一丝返老还童般的童真,像个小孩一样说:“好哩,好哩,你们快快成家,我要抱曾孙女。”
赵五荷在边上打趣儿说:“你怎么不要个大胖孙子?”
奶奶白了她一眼说:“不用,我有大孙子。”
这下大家都好奇,青梅蹲在顾轻舟旁边问奶奶:“你什么时候有大孙子啦,我怎么不知道?”
“这还能有谁?”奶奶说:“你爸就是个大孙子!”
青梅捂着嘴直乐。
顾轻舟对这位郝泛同志没什么好感,闻言勾了勾唇角。
赵五荷没那么多讲究,算是同辈人,也知道他的龌龊,哈哈大笑的特别痛快。
既然奶奶不反对,后面就要紧锣密鼓的准备定亲的事。
顾轻舟跟赵五荷商量着,青梅就在屋里欣赏成套的黄花梨家具。
“太漂亮了,真是太洋气了。”
青梅双手摸了摸梳妆台,又去摸了摸大衣柜自言自语道:“青梅同志,你何德何能如此奢侈啊。”
赵小杏和小燕不懂后世对黄花梨的喜爱,也不知黄花梨的高昂价格。
她们俩在一边偷笑着说:“瞧把她高兴的,不就是块木头板子么。”
“你们不懂,等以后你们就知道这有多金贵了。”
青梅不理会她们的挤兑,硬是把屋里的家具全部摸了一遍。不亏是京沪都在卖的家具,做工洋气精致,许多地方处理的别致。
再看到赵小杏房间里一整张黄花梨做的床时,她拉着赵小杏的手说:“你跟我发誓,一定要好好爱护这张床。”
赵小杏说:“哎呀,不就是张床——”
青梅“嘘”了一声,指着她屋里的缝纫机说:“缝纫机的钱我不要了,就当做保护费。你要像保护缝纫机一样保护好你的床,能做到吗?”
赵小杏精神一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这张床比我命还重要!”
青梅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头欣赏她的黄花梨大衣柜去了。
看她开心,顾轻舟也很高兴。他跟赵五荷商量完定亲那天的事,准备找青梅说说。
他发现小对象开心归开心,老是往外面跑,还指使小缸一趟趟地往村口去。她自己留在院子里掂着脚往外瞅,眼神当中带着期盼。
小缸跑的一头汗,身后跟着一群小孩,进到院子都说:“没有!”
青梅拖着小板凳坐在苹果树下,充满期待的眼睛黯淡下去,她从兜里抓了一把蚕豆给小缸他们:“再探。”
“是!伙计们,跟我来!”小缸他们抓着蚕豆又往村口跑去。
路上遇到回来喝水的方大嫂,她叫住小缸问:“瞧你们又要野到哪里去?”
小缸说:“我们去等邮递员呢!”
方大嫂路过青梅家,看到青梅在院子里,问到:“你让他们去等邮递员,等包裹还是信件啊?”
青梅深深地叹口气,紧张兮兮地说:“等信。”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顾轻舟站在她边上问:“等信?谁给你的信?”
青梅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追星,支支吾吾不说。
顾轻舟反而来了兴致,干脆找来两个小板凳。一个放在三步外,一个放在青梅身后。
转头,亲儿子顾轻舟喊:“妈,你出来一下。”
赵五荷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还以为要收衣服,走出去以后,顾轻舟说:“你坐外面晒晒太阳。”
赵五荷正想说这个鬼天气马上要打雷下雨了,晒什么太阳。结果再一看,乌云散开,艳阳高照。
她刚想坐到青梅身边,顾轻舟指着几步外墙根下的小板凳说:“那是你的。”
赵五荷:“行行,你俩挨一起。”
顾轻舟如愿以偿地坐在青梅身后,陪着她在外头等邮递员。
约莫十多分钟后,在村口守着的小缸他们大呼小叫地回来了,嘴里咋咋呼呼地喊到:“来啦,来啦!”
青梅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大门口。
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几分钟后来到家门口,喊道:“青梅?青梅!”
青梅无语地说:“我就在你面前呢。”
邮递员不好意思地把信给她说:“不好意思啊,累的恍惚了。”
青梅着急看偶像来信,抓一把蚕豆塞给他,转头颠颠跑到小板凳上拆信。
不拆倒也还有期望,拆开以后,她给人家写的小纸条被撕成碎片飘落在地上
青梅也要碎了
她的偶像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不愿意当笔友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碎片卷的四处都是。
顾轻舟捡起几片,拼凑在一起,猜测着意思说:“你要跟陈演员当笔友?”
这是什么玩笑事。
青梅伤心欲绝地说:“我被她拒绝了。”
顾轻舟知道陈李利最近的遭遇。估摸现在在哪个山坳坳里演出呢,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小对象。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伤心的青梅,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青梅撅着腚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纸片,偶像的脾气也太大了。
难道是感谢信写的不够真诚?
青梅幽幽地叹口气,抓着碎纸片歪在顾轻舟这位陈演员求而不得的男人怀里寡寡欲欢,半晌哼唧一声:“拍拍。”
顾轻舟失笑道:“好,拍拍。”
大手轻轻拍着青梅的后背,有力的温度让青梅总算感觉好了些。
忽然,天上打了一声雷。
俩人齐齐往墙根看去,赵五荷女士嫌他俩腻乎,偷摸躲进屋里去了。
青梅跟顾轻舟不得不起身进去。
赵五荷看青梅小脸不高兴问:“告诉我,怎么能让未来儿媳妇高兴点?”
青梅看了看顾轻舟,想起那天啃了半天没吃到嘴的大鱿鱼说:“我想吃鱿鱼,撒孜然的那种。”
赵五荷说:“那哪里有卖的啊?”
赵小杏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给青梅缝的裙子,在青梅腰上比了比腰身说:“市集有卖的,就在卖鱼那一块。现在骑自行车去还来得及。”
青梅也想去逛逛,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浑身精力无处发泄。
顾轻舟说:“自行车?要不然咱们一起去我扛着?”
赵五荷听到了,惊讶地问青梅:“难言之隐不隐啦?”
青梅老实点头:“不隐了。”
赵小杏说:“你们说什么谜语呢?要是都想去,就跟隔壁嫂子借三轮车。方大哥最近给村里拉货,家里借了三轮车。我看今天没用上,还在院子里呢。”
顾轻舟说:“那我去借。”转头跟赵五荷说:“妈,你也去。”
赵五荷怒其不争地说:“谁家处对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妈的!你这样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我也想让你去呢。”青梅怕赵五荷跑,赵五荷跑了他俩就去不成市集了。
青梅挽着赵五荷的胳膊往外走,小胳膊使劲夹着,赵五荷想抽没抽动。
赵小杏在后面踮脚喊:“给我带点四眼的纽扣,你选自己喜欢的给你缝裙子领口上。”
青梅摆摆手:“知道啦。”
顾轻舟借来三轮车,青梅和赵五荷坐在后面往市集上去。
下午市集人少不少,摊位也不多,幸好还有鱿鱼卖。
三人快马加鞭地买回来,又去买了纽扣。
回到家,顾轻舟亲自掌勺,大把大把的撒孜然。
青梅如愿以偿地吃到嘴里,心满意足,不作了。
隔日。
青梅清早起来,看到赵小杏在铁锅边铲锅巴。
见青梅披头散发的出来,赵小杏道:“那边有给你留的锅巴,还热乎着。你蘸点白糖吃。待会我做了早饭咱们一起下地给他们送过去。”
青梅中毒住院,金队长大手一挥给她批了一个礼拜的病假。
正值春耕尾声,拖拉机不能停。好在顾轻舟也会开拖拉机,代替青梅下地干活,这样不耽误生产。
青梅大早上没胃口吃锅巴,奶奶喜欢用锅巴煮水吃,她不是很喜欢。
想到上次摘的香椿情急之下没顾上给顾轻舟做,回来以后烂在箩筐里了。
她想了想,跟赵小杏说:“我烙点糖饼吧,你在小锅里煮点大碴子粥。待会糖饼配大碴子粥给顾团长送去。”
赵小杏挤兑她说:“唷,马上要定亲的人,还叫顾团长呢?”
青梅说:“那叫什么?”
赵小杏说:“至少得叫顾哥哥吧?”
青梅没来由地觉得肉麻:“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我不爱叫。”
赵小杏看她端着盆去舀面粉,知道青梅这是害羞了。
一般人家的糖饼舍不得放太多糖,白糖是战略物资,在这个年代是稀缺的。有的会放些红糖,但价格也昂贵,只是借点甜味。
青梅想着男同志不大喜欢吃红糖的食物,就给顾轻舟单独花功夫做了白糖饼。又给其他人做的是红糖饼。光是这样又被赵小杏笑一顿。
青梅铲着糖饼往小笸箩里放,听赵小杏在旁边说:“今年下乡知青已经从上边知青站下来了,听说有五个,三男两女,有初中生呢。”
青梅笑着说:“羡慕吧?”
赵小杏“嗯”了声:“初中生都这么骄傲了,要是成了大学生,会不会横着走路啊?”
青梅问:“谁骄傲了?”
赵小杏说:“王洋嫂子说,那个初中生是个女知青。王洋嫂子看到她下车想帮着搬行李,人家不让王洋嫂子碰,还说王洋嫂子手脏,弄坏了她的东西赔不起。王洋嫂子气得半死,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件事。”
青梅铲糖饼的手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你也离她远点,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反正锻炼几年就要走,咱们也不至于腆着脸跟人家套近乎。”
赵小杏说:“不都是知青跟咱们套近乎么?知青点伙食不咋地,动不动吃忆苦思甜饭,嘴里靠的不行,就希望老乡能叫他们到家里吃饭呢。”
青梅笑了笑说:“你知道就行。从前老知青没少在咱村里帮忙,给他们做饭我无所谓。”
赵小杏接话道:“新知青要是人品好,我自己搭口粮给他们改善两顿伙食都行,要是人品差,那拉到吧,有多远走多远。”
青梅笑着说:“是这个道理。”
她俩做好早饭,把屋里的小燕和奶奶叫出来吃。青梅则到地里找顾轻舟,想跟顾轻舟一起吃。
好在赵五荷也在地里帮忙,不然天公不作美就糟糕了。
青梅来到集体田,站在田埂上看到顾轻舟驾驶着拖拉机来来回回。
因为干活,他就穿着一件旧短袖,下面是条灰裤子,这样也难以遮掩他的帅气的英姿和胸膛结实的肌肉。
青梅冲他招招手,顾轻舟驾驶拖拉机转过来,离得远远地喊:“等我十分钟,马上好。”
青梅于是来到经常吃饭的那棵大榕树下,掏出篮子里的塑料布铺在地面上,打算跟顾轻舟一起吃饭。
大碴子粥装在瓦罐里,青梅正在往碗里倒,迎面来了两个陌生女同志。
青梅抬头看了一眼,知道应当是新来的知青。
初来乍到,还在东河村悠闲闲逛,不知道以后日子可就过的苦了。
这种苦不是东河村给的,而是知青们下乡历练需要经历的思想学习和劳作生活,以及离家在外的思亲之情。
“欸,你们看对面走过来的那个农民好高,比不少城里男同志都高。”
打头的女知青叫王丽雅,巴掌大的小脸,丹凤眼,扎着两个麻花辫,辫尾上系着绿色的绢花。身上穿的工人服,脚下是解放鞋,身上还斜挎着解放包,浑身上下都透漏着她是城里来的同志。
她边上的女知青叫伍瓣,个子很矮,皮肤也黑,应该只有一米五几,没留长头发,短发露出耳朵。
她跟王丽雅都是隔壁县人,来到这里没觉得多苦闷,离家也不远,说起话来也很轻松:“那比你那位工人阶级的未婚夫比起来怎么样?”
王丽雅抓着辫梢,秀气地说:“那能比么?我家那位不比泥腿子会疼人。”
伍瓣是个老好人性格,习惯捧场说:“也是,咱们同学当中有几个能拿到三百六十五元的彩礼,到底是工人阶级力量大,出手也阔绰。”
王丽雅腼腆地往顾轻舟那边看,顾轻舟长腿长脚走的很快。他离得越近,越让王丽雅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这么长相英俊有气场的男同志,居然是农村开拖拉机的。要是换上工人服,还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
左右还是自己命好。
看他们这帮泥腿子在土地里打滚卖力气,一辈子估计都挣不上三百块钱。
顾轻舟走过来,王丽雅往路边靠了靠,不由得放轻呼吸。
她斜眼看着顾轻舟从她身边毫不侧目地走过,多一个眼神没给她。
她瘪瘪嘴:“这人怎么有眼无珠。”她这副打扮走在哪里都会有人多看两眼。
伍瓣见了小声说:“我听说他们村里有个出名的漂亮寡妇。你看他是不是冲树下面那个女的那边去了?”
王丽雅看过去,两位长相相得益彰的异性在抽芽的大榕树下有说有笑的吃饭,不远处还有一位中年妇女跟他们说话。
她忍不住说:“真是世风日下。”
伍瓣后悔提这个,拉着王丽雅说:“算了,咱们又不是寡妇能说人家什么。我听说寡妇的日子很难过,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王丽雅初来乍到也不想惹事,眼睛从顾轻舟厚实的胸膛上挪开,撇到他的喉结,忍不住红了脸。
王丽雅眼神好,隐约看到他喉结上有个浅淡的红印。
她一个未婚姑娘,顿时羞红了脸。
她没等挪开目光,对方的眼神倏地看过来,唬的她吓一跳,往后绊了一脚差点摔跤。
青梅望着脚步匆忙离开的王丽雅,纳闷地说:“怎么忽然走这么急?刚才那俩人不是很悠闲么?”
顾轻舟咬着专门做给他的白糖饼,饮下一口大碴子粥,像是没发现王丽艳看他的眼神,笑着说:“上次槐花饼没吃到,吃到白糖饼也不错,比我想的还要好吃。”
青梅被他转移话题也无所谓,面前的人才重要。她把另一块白糖饼给他,又招呼不远处拔草的赵五荷说:“大娘,过来喝口粥吧。”
赵五荷摘下草帽扇了扇,看到两个小年轻处对象,她真不乐意往跟前凑。偏偏这俩人有毛病似得,动不动就找她,烦死个人,烦死个人!
她无可奈何地走过去,坐到一边,没发现那边俩个小年轻看眼天后松了口气。
回头青梅送完饭回家,一边跟赵小杏琢磨新衣服怎么做,一边教小燕做作业。
到了下午,赵小杏想起数学老师要考她乘法表,愁眉苦脸地坐在门槛上背。
青梅和小燕就在炕上坐着嘻嘻哈哈笑话她,一副讨打的样子。
赵小杏受不了捂着耳朵、翻着白眼大声背。
青砖院里一片欢乐,而知青点则不相同。
新到的知青抱团在一起,诉说半天下来在东河村的稀奇见闻。
城里的孩子没接触过乡村的泥土,多数是抱有好奇的善意。还有的已经跟老乡套了近乎,帮着老乡干活,估摸不久就能蹭上老乡家的饭菜。
王丽雅此刻坐在上课的教室里,撑着下巴眼睛望着窗外。
小麻雀叼着沾泥的稻草飞到屋檐下,准备修筑新窝。
王丽雅看着它来来往往,脑子也跟着飞到了偶遇的那位男同志身上。
她以纯正的欣赏的眼光来看,对方在乡村里待着实在可惜。看他的体格,比好多工人都强壮。她的未婚夫四肢纤细肚子大,脾气也不小,如果脸长的帅气点也就算了,脸又都是麻子。
她深深叹口气,觉得造化弄人。她归根结底以后还是当城里人,不由得用高高在上的心情怜悯那位男同志。
哪怕她家只有父亲有工作,是个扫大街的清洁工,那也是有城市户口和工作的。
王丽雅的未婚夫跟她是青梅竹马,对她千依百顺,几乎把工资都花在她身上,偶尔俩人吵两句,也都是他哄着,好端端地把人养的心气极高。
平时在城里也就算了,遍地的城里人。下了乡,自然把城市户口当做优越感摆了出来。
台上小队长还在跟他们讲在东河村需要做的工作,除了刚才说的以外,还得参加夜校的教学工作、伟人语录的讲解工作、思想宣传工作,农忙时也得帮忙劳作。
王丽雅皱着眉头听着。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伍瓣拿着食堂打来的窝窝头递给王丽雅说:“吃吧,再不吃就没了。”
中午吃的也是窝窝头,王丽雅说喇嗓子咽不下去,死活不吃。
到了傍晚肚子自然饿,但是她真的不想吃窝窝头,仿佛吃了就跟泥腿子没区别了。
伍瓣操心地说:“那你不吃怎么办?明天开始吃三天的忆苦思甜饭,听说吃的是糠面,这种地瓜面的窝窝头都是好东西呢。”
王丽雅也觉得三天的忆苦思甜饭难熬。她想了想,忽然站起来说:“我知道怎么办了!”
伍瓣跟着她回到大通铺,看她把行李包打开,翻出两件在家穿的旧衣服,本来是打算在下乡干活穿,反正已经穿了好几年,棉布都洗薄了。
“你拿衣服干什么?可不能偷跑,抓到这辈子都完了。”
“我不跑,你给把其他衣服叠起来。”
“行。”
伍瓣好说话地帮她把其他散落的衣物折好,还在王丽雅的行李里发现一套的确良面料的布拉吉:“哇,的确良摸着好光滑啊。”
王丽雅一把把裙子抢到自己手里,爱惜地说:“你别乱摸,这可是我哥给我订婚的礼物。”
伍瓣也没生气,不让摸就不摸,多大点事。
王丽雅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拍拍翻出来的旧衣物说:“我哥说,下乡以后跟群众打好关系最重要。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长年累月衣服上都是补丁。”
伍瓣一下理会她的意思说:“难不成你要把旧衣服给老乡?他们能要吗?”
王丽雅的衣服一看就是年轻姑娘穿的,面料已经不中用了,恐怕上手使劲搓洗都能破。
伍瓣不是很赞同,可王丽雅一意孤行地说:“老乡家的饭菜虽然没什么油水,那也比吃糙面窝窝头强啊。碰到咱们给的好衣服,又是饭点,能不留着咱们吃饭?”
伍瓣犹豫着说:“那你给谁啊?总不能随便在路上拉一个人吧?”
王丽雅早就想好了:“寡妇啊,今天我没仔细看,但想想也知道,农村寡妇能过什么好日子?正好不要的旧衣服给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伍瓣看了眼王丽雅,不知怎么劝她。
这多少带着阶级意识了吧?
她偷偷看着王丽雅,到底觉得王丽雅的思想不正确,趁王丽雅不注意,自己偷跑出去。她才不跟王丽雅一起去。
王丽雅抱着旧衣服,摊开来欣赏了一番,回头没看到伍瓣。
外面已经天黑,听说乡下乱得很,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你不去回头我自己去!”王丽雅生气地啃起窝窝头。
后面紧接着是三天思想大练兵和忆苦思甜饭。
别说女知青受不了,不少男知青也受不了,一个两个往树上爬,打算掏鸟窝。
也不知道东河村的鸟儿经历过什么历练,一个个鸟窝筑的白桦树的尖端端上不说,还专门挑细的树杈筑。
别说人上去,就是一阵风刮过去,鸟窝摇摇欲坠就是不倒,一看就是身经百练的结果。
王丽雅看着窗外来来回回的小麻雀,没有心情放空思想去想别的。
等到思想课下了以后,她逮住伍瓣,非要她陪着一起去小寡妇家送温暖。
伍瓣推脱不已,被王丽雅盯着不得已答应了。
伍瓣劝着说:“要不然咱们给那位女同志几毛钱当饭钱,总不能白蹭人家的口粮。”
王丽雅跟老知青问清楚青梅在的地方,走的飞快,头也不回地说:“给几毛钱?你怎么那么大方呢?我把我衣服给她还不行,你要给你给,我是不会给。”
伍瓣家庭条件还不如王丽雅,家里六个姐妹,她带下来的钱只有十元钱。
“不给就不给吧。”
她们走到半路上,遇到一群孩子,里面有个岁数看起来略大的小胖子,王丽雅过去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寡妇,住在哪里?”
小缸本来在疯跑,手里抓着一只翠绿的大青蛙,闻言说:“寡妇是什么意思呀?”
王丽雅看他的眼神明白了,转头跟伍瓣说:“真烦,居然是个傻子。”
小缸气不过说:“你才傻,你俩连别人家都找不到,傻到家了!”说着,把大青蛙往王丽雅身上丢,丢完跟其他小伙伴蜂拥跑走。
王丽雅吓得原地跳脚:“什么玩意丢我身上了,会不会咬人!”
伍瓣无可奈何地说:“大小姐,那是青蛙,怎么会咬人。”
王丽雅忿忿地说:“这地方民风真是彪悍。”
“知青同志,你们有什么事吗?”
拾完柴火往家走的陈巧香靠过来,她打量着王丽雅的衣着,估计是个好家境的姑娘,套近乎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王丽雅像是见到救星,抖了抖衣服说:“同志,我听说这边有家寡妇,想要过来送温暖,想问问在什么地方?”
陈巧香看到她手上的旧衣服,虽然陈旧但也是年轻姑娘的样式,比她身上婆婆的旧衣服好许多。
王丽雅看她不说话,又问了句:“你知道吗?”
陈巧香晃过神儿,指着隔着转角的一处青砖院说:“就住在那里面。”
王丽雅谢过她,离开时还不忘问了陈巧香的名字。
“到底还是有好人的。”王丽雅这么跟伍瓣说。
伍瓣看到陈巧香盯着旧衣服的眼神,皱着眉头说:“不知根知底的,你别谁都相信。”
王丽雅说:“我眼光好着呢。”
走到青砖院前,俩人驻足。
伍瓣咽了咽唾沫说:“你还说相信别人,你看这个大院子,光是外面一圈果树就值不少钱吧?人家日子那么苦,怎么能住在这里?”
王丽雅也有些犹豫,正在想着要不要问问,就看院子里走出来一位老人家。
“大娘,请问”
王丽雅“寡妇”二字还没说出来,看到青梅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饭碗说:“吃饭啦,你怎么还到处溜达。”
她单手拿碗,另一只手托着老人家往屋里去。
王丽雅想了想说:“应该是在这里帮着伺候老人吧?我瞧着那老人家穿的虽然朴素,但身上是细棉布,也没有补丁。”
王丽雅打量着偌大的院子,里面归整的井井有条。墙角下放着酱油缸和大酱缸,还有几垄自留地。里面的豆角和黄瓜已经长出来不少,大葱也有半尺长了。
院子周围种着的各种果树,王丽雅五谷不分的人认不出来都是什么果树。只觉得郁郁葱葱很花功夫。
房门前的簸箕上还晒着地瓜干和辣椒,屋檐下吊着腊鸡和腊鸭。
这户人家一看就是富裕的。说不准是哪位市里干部的老娘在这里养老呢。
过了片刻,青梅从屋里出来,把手里的饭碗放到窗台上,走过来问:“知青同志,有什么事?”
原来老知青们习惯挨家挨户宣传主席思想,青梅以为她们也是。
王丽雅越过青梅看到窗台上的碗,发现她吃的居然是商品粮,上面还放着一块咬过一口的手把肉!
王丽雅馋的吧唧了一下嘴,听到伍瓣跟人家说:“我同学想给你送点东西。”
伍瓣说完就后悔了,上次见到没仔细看,现在看看这位寡妇同志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作不久,没有补丁的细棉布。
她不知所措望着王丽雅,王丽雅却没发觉这点,眼睛从肉碗里挪过来,挤着笑说:“我是王丽雅,她伍瓣,我们是刚来的知青,过来看望你的。”
青梅觉得莫名其妙,反问:“我知道我好看,看了我之后还有什么事?”
王丽雅一顿,厚着脸皮说:“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一般这时候朴实点的乡亲都会邀请她们进去吃饭,至少她听说是这样的,然而青梅听到赵小杏说的话,淡淡地笑着说:“是打扰我吃饭了。”
青梅不傻,她看到王丽雅瞅着她饭碗的神态,青梅明白了,这是想来蹭饭。
要不是赵小杏跟她提过有位扎绿绢花的女知青瞧不起人,她还真能把她们邀请进去。
青梅心中冷笑,想看看她们怎么开口。一边嫌弃老乡,一边还要老乡给吃的,怎么脸那么大?
王丽雅抱着衣服,她自觉高人一等,不知道青梅哪里来的勇气这样对待下乡来的知青同志。
伍瓣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
王丽雅毫不理会反而心想,这人肯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于是把旧衣服捧到青梅面前说:“听说你生活困难,这是给你的。你别嫌弃,是我穿旧的衣服,不过没有补丁。”
青梅唇角抽了抽,觉得浪费吃饭时间跟傻子对话。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好的衣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是真嫌弃。打开我的大衣柜就没这么破烂的衣服,用来当抹布都觉得有汗味。”
王丽雅:“”
伍瓣:“”
厨房里赵小杏喊道:“小鸡炖蘑菇好了,快来吃,不吃凉了!”
青梅回头说:“就来。”然后又问她们:“还有什么事?”
伍瓣看到王丽雅难看到极致的脸,忙拉住王丽雅说:“没事,我们现在就走。”
青梅说:“等等,我给你们吃的。”
伍瓣的眼睛亮了,她看了王丽雅一眼,心想着丢人就丢人吧,总比饿肚子一晚上睡不着觉强。
青梅走到屋里,拿着烧火棍从灶坑里扒拉两个烤土豆,用草纸一包拿到外面,不由分说地塞到王丽雅手里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拿着土豆走吧。”
这是对付叫花子呢?
王丽雅反应过来青梅在羞辱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青梅进屋的背影浑身发抖。
伍瓣拉着她往外走,生怕她冲动行事。
王丽雅走出青砖院,气的脸发紫:“她一个寡妇凭什么羞辱我!”
伍瓣劝她说:“你别太生气,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其实没什么心眼的。可能就是家里难得吃上好吃的,不愿意来人去分享。”
王丽雅把手里的烤土豆塞到伍瓣手里,愤怒地说:“她这样当我是干什么的?我到她家门口讨饭吗?”
伍瓣看王丽雅手里抱着的旧衣服,心想也不知道谁先羞辱谁。那位老大娘刚才出来一会儿,但伍瓣能看出她跟那位同志的五官有些相像,说不准这里根本就是人家家。
这样的青砖院,没有一定家底盖不起来。总不能因为人家丧偶就在脑子里不停的幻想人家过的艰难吧。
说不准是个能干的女同志,不一定非要攀附男人就能好好生活呢。
伍瓣走在路上频频回头,心想着回头还是过来道歉吧。
等她们走到刚才问路的转角处,陈巧香居然还在。
她已经听到王丽雅的声音,知道青梅没留她们吃饭。
她自然也不会留她们去吃饭,家里好的都紧着黄文弼吃,剩下她跟婆婆吃,多余的一口都没有。
“你吓我一跳!”王丽雅一改刚才的客气,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干嘛啊。”
陈巧香看着比她还小的人这样对自己发脾气,心里不是没火气。不过她已经学会压下脾气,因为已经没有人会接纳她的脾气。
她客客气气地说:“本来想邀请你们到我家吃饭,可惜我家里太穷,都快吃不起饭。”
王丽雅抓着伍瓣手里的土豆给陈巧香,陈巧香想要讨好她,不光接受了还一连串的谢谢。
王丽雅这才心气顺一点,就是应该这样才对,刚才那个寡妇到底是什么态度,真是可恶。
“我看你一直等着我呢?”王丽雅故意说:“你看你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还挺有心眼,知道巴结我。”
陈巧香怔愣了一下,觉得这位知青怎么跟老知青不一样,话里话外都是挤兑?
陈巧香垂下头,看到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悲从心中起。
“我没别的意思,我要走了,再见。”
“等等。”
就在这时,王丽雅把旧衣服送到陈巧香的怀里,讥笑着说:“怎么说两句话就跑?是不是惦记这两件衣服?你瞧瞧你,年纪也不大,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喏,给你了。”
陈巧香抓着衣服,久久没有说话。
王丽雅还等着她道谢呢,双手在胸前怀抱,一脸的嘲笑。
陈巧香记得自己日子过的好的时候,哪里会讨要别人的旧衣服,甚至还当个宝贝在墙角蹲守。
她越想越气,再看到王丽雅脸上的讥讽,狠了狠心,重新把旧衣服塞给她说:“我家不缺抹布,你自个儿留着吧。”
又说她的衣服是抹布?
王丽雅简直出乎意料之外,她一下上不来气,捂着胸口靠着墙说:“你疯了?”
陈巧香说完觉得身心畅快,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别人面前挺胸抬头的说话。
她冷笑着说:“小姑娘,你岁数还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走路从来不正眼瞧人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希望你能维持住你脸上的高傲。”
王丽雅气的跺脚,眼睁睁看着陈巧香从她面前走过。
伍瓣拉着她,想劝她,想了想还是闭上嘴。
知青点里正在点名,久久没有等到王丽雅和伍瓣回来。
小队长正在想着回来找她们谈话,见到王丽雅怒气冲冲地回来。
小队长叫住她:“干什么去了!点名也不在,你这是擅自行动!”
小队长在东河知青点生活了六年,在这片土地上流了数不清的汗水,接待过数批知青,什么样的他没见过?
王丽雅一来知青点,他就知道这是个心气高不中用的货色。
他指着王丽雅说:“怎么,你还不服气?”
伍瓣后脚进门,听到王丽雅被批评,忙说:“小队长,并不是擅自离开。王丽雅同志是想要给困难人家送温暖。”
小队长三十多岁的人,就地结合,与东河村的姑娘成为革命伴侣。可以说对东河村每家每户都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不少小道消息。
“送温暖那也要提前打报告。”小队长语气好了点,转头跟王丽雅说:“找谁去了?”
王丽雅努努嘴,不稀罕说。
伍瓣无奈地叹口气,替王丽雅说:“是一个寡妇。”
小队长眉头一跳,感觉不妙。
“哪个寡妇?”村子里有三个寡妇,其中两个深居简出,另外一个那叫一个反其道而行之,十里八乡出了大名。
伍瓣小声说:“叫青梅。”
这话说完,小队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他伸手抢过王丽雅的旧衣服打开看,看完以后恼火地扔在地上指着说:“这破东西你送到青梅同志家门口?你是打她的脸还是打我知青小队长的脸?”
王丽雅说:“有什么不好的,这些难道不是干活能穿的衣服?再说她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小队长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我算是知道了,你话里话外都是对人家的不尊重。我看你把衣服抱过来,肯定被呲吧回来了吧?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
见王丽雅不服气,小队长跟她说:“咱们村口的水泥路、耕地的拖拉机全是她弄回来的,还得了许多奖章!你不是说下乡前特意了解过东河村吗?我现在知道,你就是诓我呢,你但凡对东河村多了解一点就不会干出这样没脑子的事!”
小队长的嗓门很大,在屋里吃忆苦思甜饭的知青们纷纷出来看。其中不乏有老知青,他们听闻王丽雅把旧衣服拿给青梅穿,一个个气的不行。
青梅同志不光为东河村还为了大王县争了多少脸面,时常照顾知青,做大锅饭的时候每次不忘多做点给他们知青留着。
她可好,就知道人家是个寡妇,抱着旧衣服欺负到人家家门口去了!
“你把伟人语录抄写五十遍,好好正正你的思想。”
小队长恼火地说:“没抄完之前不许出知青点。抄完以后,我带着你到青梅同志面前道歉。你要是不干,趁早回城!我这里养不了你这样的大佛。”
小队长说完,不等王丽雅表态,摔门离开。
王丽雅被骂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也就算了,她还听到其他知青奚落的话。他们在她面前窃窃私语,眼神里都是不屑。
今天一路碰壁的王丽雅崩溃地吼道:“关你们什么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伍瓣拉着她让她不要再吵了,初来乍到把人都得罪完了,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
“我帮你一起抄。”伍瓣好心地说:“没事的啊,你别生气,生气病了不好治。”
王丽雅冷笑着说:“你巴不得我被人笑话吧,也没见你拦着我。”
伍瓣震惊地说:“我没拦你吗?是你非要去,我没办法啊。”
王丽雅说:“我不用你帮我抄,你赶紧去跟其他知青打好关系,争取早日回到杀猪匠的家里去。”
伍瓣有个对象是杀猪匠,后来人家跟她吹了跟别人好上了,这件事是她的秘密,她不想让人知道被人甩的事。
王丽雅跟她是同学,知道这回事,如今轻飘飘地把她的秘密说出来。
伍瓣本来已经掏出铅笔,这下气的说不出来话,把铅笔扔地上就走了。
******
转眼日子到了五月份。
五月节吃了粽子后,让青梅翘首以盼的定亲日子到了。
五月二十号当天,青梅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然后跟奶奶坐在炕头上等着顾轻舟的到来。
屋子里还有方大嫂、王洋嫂子陪同。
墙上的挂钟敲了八声响,赵小杏迅速冲到院子里喊了句:“吉时到,放鞭炮!”
小缸和小燕一人守着一挂鞭炮,马上划上火柴点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响起来,院子外头也传来喧闹的敲锣打鼓声。
正正好,八点零八分,三转一响被抬进青砖院。
手表、缝纫机、收音机放在墙角摆着的桌子上,供过来贺喜的人观看。自行车立在桌子边上也是这个道理。
后面小金挑着扁担,走的满头大汗。前面筐里里面装的是糖果、糕点、烟酒。后面筐里装的是布料和衣物。全是比定亲的规矩还要好上一些规格的。
再后面,两位扛着半扇猪的战士把猪肉卸在墙边上的大盆里。别人家定亲送猪腿,顾团长直接送了一整头商品猪。
围在院子*里外看热闹的乡亲们一个劲儿地感叹他的大手笔。
包觅跟在后面,手里抱着厚厚一摞床单、被罩等日常用品。原是要用的确良,青梅死活不要,说的确良不透气,非要细棉布的。顾轻舟自然依她。
不久后,在人们的簇拥当中,走进来的是一身军装的顾轻舟。
他脸上带着笑意,心情颇好地在院子里站定。身边围绕着以小缸为首的孩童,他们这次不是来要糖果的,而是帮着顾轻舟给过来观礼的乡亲们发糖果的。
赵五荷站在边上,眼睛要笑没了。
青梅走到门口,跟她微微鞠躬,然后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的站姿如同松木般笔挺而庄重,眼神明亮坚定地投向青梅。帽子上的国徽和肩膀上的肩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梅单是扫眼过去,心脏就仿佛要跳出来。
这个男人真的太帅了。
赵五荷作为长辈先走到奶奶面前,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捆用红布抱着的大团结。
她尊敬地送到奶奶手里,大着嗓门说:“顾家小儿子顾轻舟,求娶青梅同志,今天按规矩下聘礼,并自愿赠与聘金八百八十八元!还请诸位乡亲们做见证!”
平地一声雷,炸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八百八十八元?!
这对不少乡亲们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其中也包括青梅,她偷偷撇向顾轻舟,怎么给这么多?
顾轻舟走上前,刮了刮小对象的鼻梁,眼神里浸着星光:“你愿意和我定亲吗?”
青梅红着脸,顾轻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爱意。
“我愿意。”
“哇啊啊,恭喜啊!”
“顾团长恭喜恭喜啊,青梅恭喜恭喜!”
“祝福你们早日喜结连理!”
又是一阵鞭炮响起,周围人使劲鼓掌祝贺!
不多时,东河村秧歌队到场。
大家跟青梅关系好,知道她今天定亲,约定好过来捧场。
秧歌队在院前载歌载舞,青砖院此刻热闹非凡。
带着王丽雅过来道歉的小队长没想到赶上这样的喜日子,想了想跟王丽雅说:“算了,改天你再过来道歉。”
他说完,没听到王丽雅说话,转头看到她呆滞的表情:“八百八十八的聘礼?”
小队长这些天下来知道王丽雅思想上需要进一步教育,他认为这也是下乡的意义所在,愿意教导她、改变她。
“对,青梅同志值得这样珍重对待。”
小队长低声说:“再看看你是怎么看待人家的?你应该尽快把你的城路户口从你脑门上撕下来,不要再想一出是一出,片面的去对待一位同志。”
王丽雅看着青梅的定亲礼,比她定亲的时候还要热闹。院子里面全是数不清的礼品,糖果香烟不要钱的分发,抬扁担的人尽数是穿着绿军装的人。
对比她穿过来引以为傲的工人服,此刻不值一提。
可所有乡亲对此见怪不怪,似乎青梅定亲合该如此。
王丽雅还以为她对象给的三百六十五元的彩礼已经是天大的数目,原来在别人眼里不值得一提。她瞧不起的寡妇再嫁,都比她拿的多得多。
她的内心遭到强烈的冲击,她的目光渐渐挪到院子里英姿飒爽的军官身上,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个泥腿子。
发觉她的目光,小队长跟她介绍说:“那位就是014部队赫赫有名的顾团长。他与青梅同志情深义重,如今要成为一家人,是所有东河村人的愿望所归。”
她一个愣头知青下来,还以为自己最厉害最高贵,殊不知在真正有本事的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东河村真是卧虎藏龙。
也难怪别的乡亲不愿意搭理她,她真的大错特错。
王丽雅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问题,羞愧地低下头:“我知道我错了。”
小队长要过去给青梅和顾轻舟贺喜,王丽雅不好意思上前,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离开。
青砖院里热闹非凡,大家似乎在起哄让俩位未婚夫妻牵牵手、亲亲脸。
记礼单的老大爷嗓门嗬亮,将顾家送来的聘礼一一报给观礼的乡亲们听。
王丽雅已经没有感觉了,她落荒而逃。
而在她没注意的角落里,陈巧香咬的牙龈出血。
她记得那天她等候赵五荷的聘礼,等着等着,赵五荷去了青梅家。
最后她永远地失去了顾轻舟。
她每次想起那一天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说好要跟她提亲,怎么会送到寡妇家里去?
刚才看到青梅和顾轻舟俩人四目相对,陈巧香终于知道答案了。
顾轻舟自始至终眼里就没有过她。
陈巧香紧跟着王丽雅的步伐,恍惚地离开青砖院附近。
她的命运彻底更改,以后她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黄文弼。
“我要扔啦,你们散开!”
小缸有特权,把归他管鞭炮拆下来,站在墙上一个个点燃往下面扔。
他嘴里吃着大白兔奶糖,手里玩着鞭炮,特别高兴。
玩了大半天,真是尽兴。
定亲礼热闹一上午,终于结束。其他人相互讨论着这场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定亲仪式,兜里满揣着香烟和糖果往自己家走去。
方大嫂叫小缸下来,关系好的几家人凑了四桌在青梅家吃饭。
小缸童真无邪地跟方大嫂说:“青梅只能定一次亲吗?要是她天天定亲就好啦!”
方大嫂赶紧捂着他的嘴,傻弟弟养活这么大不容易,可不能被人给活撕了。
今天所有人都看清楚,青梅是被顾团长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女人。单是一场定亲礼,就超过十里八乡许多人家的婚礼。等到真正婚礼那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热闹呢。
他们坐在屋里等着上菜,外头被邀请过来吃饭的金队长笑呵呵地给青梅送了一包白砂糖,至少有半斤呢。
金队长笑呵呵地打趣儿说:“恭喜你啊,你总算舍得把自己嫁到顾家去了。我的老姐姐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怕你被别人家抢走了。”
赵五荷的确了却一桩心思,揽着青梅的肩膀说:“对啊,我还想着就算娶不到她,我也要把她当做亲姑娘来疼。不过等到嫁到我家来,我也会把她当做亲闺女疼。”
顾轻舟听着话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
部队里结婚早的战友都在说婆媳关系难处,夹在中间的男人更是日子难过。
可他眼下并不觉难处,赵五荷女士跟青梅在一起,不止一次被人当做青梅的亲妈,他反而像是女婿。
再则,他那个战友觉得婆媳难处,那就是男人在中间不给力。只享受母亲和妻子给于的付出,不知道从中协调。
顾轻舟试想要是自己,肯定会做得比他强。
这次的饭菜没让自己家做,是从人民饭店找了大师傅做的,提着饭盒送过来,一直温在锅上,现在还是热乎的。
红烧狮子头、土豆炖牛肉、京酱肉丝、蚂蚁上树、梅菜扣肉、红烧排骨。
四张桌子上,全是足足六道荤菜,都是个保个的大分量。
大家一起吃的正欢,外面王干事晚一步到了。
她恭喜青梅后,跟青梅说:“你今天算是双喜临门。”
青梅纳闷:“还有什么喜?”
王干事说:“市里你家人给你打电话,要你明天去参加你姐姐的结婚典礼呢。”
青梅、顾轻舟:“”
“谢谢你告诉我。”青梅拉着王干事坐下,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提那家人,压根也不想去。但看他们的意思,不去不行?什么毛病。
顾轻舟往她这边看了眼,手里的酒杯又被加满。
金队长站起来庆贺,大家纷纷举杯。
青梅小抿了一口,她分不出酒的好坏,也不喜欢喝。反而是会喝酒的金队长、赵五荷还有方大哥、王洋大哥他们都在夸赞这个酒好。
青梅今天穿着浅蓝色的春秋衫,里面是杏色的短袖。裤子是老老实实的藏青色,但是腰掐的细,做工也别致精巧,经得住细看。一身衣服都出自赵小杏和小燕的手,俩人一针一线熬夜缝起来的。
青梅原本打算穿裙子,然而这些天还是有些凉意。顾轻舟不让她嘚瑟,一定要她穿外套和长裤。
虽然身上穿的普通,但头发编成鱼骨辫盘绕在脑后,有一种古典流云般的美感,给青梅增添不少婉约优雅的气质。
小燕还主张让她在耳侧插上牡丹绢花,人家结婚订婚的都会在头上插花,青梅死活不干,打死不同意。
小燕只得把牡丹绢花改成小一点的胸花,给她别在外套上。
吃完饭,金队长他们要离开,给未婚夫妻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赵五荷酒量好,拉着金队长要去顾家大院继续喝。金队长难得喝上头,又把王干事、赵小杏等会喝酒的叫上。
青梅和顾轻舟一左一右拉着赵五荷不让她走,赵五荷酒壮胆子,甩了胳膊,拽着金队长就跑了。
她刚出青砖院,天上开始聚集乌云。
青梅垮着小脸和顾轻舟俩人站在院子里,估摸不大会功夫就要电闪雷鸣了。
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好运,躲在屋子里没事。
顾轻舟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事,他也不想跟小对象卿卿我我的时候,老娘总守在一边。这不像话啊。
总得想个亲近的时候不会被雷劈的办法。
他忽然正色对青梅说:“我不爱你。”
青梅“啊”了声,咔咔咔抬头说:“你说什么?”
刚才在年轻人起哄当中,可是说了会爱一辈子的。
顾轻舟看了眼天,又说:“我说真的,我不爱你。”
这话刚撂下,顾轻舟看到青梅倔生生地往墙根下面的铁锹奔过去!
顾轻舟失笑,忙拉着青梅,青梅挣扎着说:“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刚定亲就说话不算话了?”说完,趁机咬了顾轻舟胳膊一口,嗯没有孜然味。
顾轻舟指了指天。
青梅放慢挣扎,抬头看过去。
刚才还乌云密布的天,居然泄出一米阳光。
青梅恍然大悟,原来是招数。
顾轻舟见她的目标从铁锹转移到天上,松了口气,把她放开。
青梅想了想说:“那我也不爱你。”一副带着报复的小模样,自己不知道多娇俏。
顾轻舟动了动喉结,笑道:“我也不喜欢你。”
青梅看眼天,好家伙又晴了不少。她忙说:“我也不喜欢你。”
顾轻舟压住上翘的唇说:“真的?”
青梅心虚点头:“真的。”
说完青砖院里布满阳光。
青梅是真的服了。
顾轻舟走上前,又说:“你怎么证明你不爱我也不喜欢我?”
青梅叉着腰说:“你说怎么证明咱们就怎么证明。”
顾轻舟止不住笑意说:“那咱俩亲个小嘴,看你动不动心,你要是动心,那就是说假话。”
青梅哑然:“你又套路我?!”
顾轻舟指了指天,正人君子般说:“我是认真考验你。”
青梅咬牙说:“亲嘴就亲嘴,谁怕谁——唔——”
顾轻舟早已按耐不住,双手环住青梅的腰将人拖拽到自己的怀抱里。青梅还没等抗议,顾轻舟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一瞬间,感受到唇与唇触碰的温度,青梅彻底老实了。
爱人的吻带着掠夺和不甘,争分夺秒地在口腔里游走。青梅觉得自己的魂都要被吸走了,小手抓着他的肩膀越抓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炸响一声雷,天道似乎等不及答案了。
青梅被缓缓放开,大手伸过来揩掉她唇角的湿意。
顾轻舟看着眼睛要汪出春水来的小对象,喉结发痒。
他快要忍不到结婚那天了。浓厚的情/欲在心底翻滚,他眼神炙热,口腔里还有小对象的甜蜜温度。
“感觉怎么样?”顾轻舟伸手替小对象揉了揉被响雷吵过的耳朵。而天道似乎也在等待这个答案。
青梅一抹嘴,似乎也是意犹未尽:“不怎么样,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虽然我也没有感觉,”顾轻舟说:“但是我不相信你你没有感觉。”
青梅看到一会多云一会晴朗的天,像是被忽悠的傻帽。
一会觉得自己是真傻,一会觉得事实就该如此。整个天道的意识飘忽不定,被他俩玩弄的不知所措。
“不相信?”青梅冷笑着说:“那再试试?”
顾轻舟含笑道:“试试就试试。”
青梅这次自己主动走过去,揽住顾轻舟的脖颈,踮起脚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稚嫩的亲吻并没有深度,但比刚才的深吻还要让顾轻舟悸动。
他忍不住掐住纤细的腰身,拇指不停的发力摩挲。像是始终在克制,又即将会爆发。
一吻过后,青梅退后一步,明知故问:“感觉怎么样?”
顾轻舟胸膛激烈的跳动,他望着此生深爱的女人,低沉地说:“不怎么样。”
看出他按耐不住,青梅擦擦小嘴,丢下句:“不怎么样就拉倒!”转头,撩完人的渣女转头就往屋里跑。
再不跑,她觉得今天就得办喜事了。
顾轻舟嘴上不承认,她可看的清楚呢!
顾轻舟走在后面,看一眼晴朗的天空,低沉地说:“行,攒着,连本带利我都给你算到结婚那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