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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作者:春池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6章


    新家马上要上房顶,青梅头上罩着粉色三角巾,叉着蛮腰站在前院,满意的不得了。


    乡亲们铆足劲儿,要帮她在春耕前将屋子起起来。四周的围墙也要砌完了,跟隔壁落魄的陈家有了鲜明对比。


    她手边的凳子上,放着一小盆酸甜的三月泡和野桑葚,都是小缸和七八岁的小兄弟们到后山摘来给她的。


    年纪大一点,十岁出头的就不爱跟他们玩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跟着小缸一起“青梅”长“青梅”短的叫。青梅也不生气,时常做好饭菜也会给他们盛两碗,叫他们上边上吃去。


    顾轻舟最近任务忙,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新房的情况,有时候青梅接到了,听着电话里温朗的声音像是变了个人,俩人倒是比面对面说话客气。


    有时候青梅去县里买东西换成别人接的,也就说几句挂了。


    大家似乎默认青梅跟顾家走的近,早晚要成为一家人,对此并没有闲言碎语。赵五荷女士非常欣慰。


    青梅还在琢磨中午给大家做什么好吃的,最近山上的笋子也出来了,也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帮乡亲代卖的。


    要是有她多买些,今天吃一点,剩下的腌酸笋。


    等天气热了,大夏天奶奶吃东西没胃口,用酸笋丝炒螺蛳下面条,开胃又爽口。奶奶吃了还想再吃。


    要是再有点酱辣子拌在一起,放出去卖绝对大家都抢着要。


    “小梅,你来啊!”赵小杏远远看到纤细的人影得意地站在新房前欣赏,不是青梅还能是哪个。


    青梅转过头,见到一大一小两个陌生男人,还有怯生生跟着一起过来的小燕,她顿时明白了,这是来接小燕的。


    方大哥跟她们说:“到我家里去说,这边人多。”


    青梅看出小燕的忐忑,迎着小燕过去,挽着她的胳膊说:“走,没事。”


    方大哥开门让她们进去,方大嫂出工分去了,小缸跟小伙伴在门口玩,家里只有她们。


    青梅她们没去炕上,就在堂屋里拖着板凳坐了一圈。


    赵小杏坐下以后说:“他们说是婆家人来接小燕,我觉得不像。她娘家又不是没人,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我叫余裕,这是我儿子余福。我们的确是小燕的婆家人,不信你们可以问她。”


    青梅把目光转到小燕身上,小燕抓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青梅还以为是上次退亲的人家,就问余裕说:“不是已经退亲了?怎么又来找她?你们这是要纠缠她吗?”


    “别误会,不是的。”余裕忙摆手,还算是讲道理地解释说:“我们是另外一家。头一家男方已经跟别人定亲了。”


    青梅眼神询问小燕,小燕侧过脸,羞臊地说:“是的。”


    青梅看余裕不像是蛮不讲理的人,但小燕明显不愿意过去。应该是嫌弃年纪太大?


    她就说:“余裕大哥,咱们现在讲究婚姻自由。你们俩年纪岁数差得太大,她——”


    余裕一直不让儿子说话,听到这里,余福突然喊了声:“大什么大,我一点不嫌弃她岁数大!我就是要娶她!”


    什么?!


    “啊?你娶不是你爹娶?”青梅把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看起来跟小缸的同伴差不多大。


    余福喊道:“我爹身子要不行了,就指望我娶媳妇开枝散叶了!”


    青梅冷下脸说:“开枝散叶个屁。”


    赵小杏也惊讶地说:“你们、你们这是要找童养媳啊!怪不得小燕说不出口,要跳河,你们这是封建余孽!”


    余裕也知道这是不对的,赶紧站起来表态:“我身体不好,就这么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长大了,咳咳,我是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想要把小燕同志娶到家里做儿媳妇,绝对不会对她不好。”


    小燕紧紧抓着青梅的胳膊说:“我、我不愿意。”


    “听到没有?小燕不愿意。”


    青梅头疼地说:“哪怕小燕同意,婚也结不成。你儿子没成年,根本拿不到结婚证。而且现在提倡晚婚晚育,你儿子这才多大?”


    余福自己说:“我十岁啦,就是长得小,能伺候媳妇。我给她烧水,伺候她洗脸洗脚洗屁股!”


    赵小杏忍不住骂:“小流氓,伺候你个嘴巴子!”


    小燕更是遭不住,“哇”地一声靠在青梅怀里痛哭。


    青梅对着还想说话的余福说:“年纪小耍流氓也会被割小鹊儿的。”


    余福得意洋洋的脸一下凝滞住,马上捂着自己的档瞬间变脸:“哇哇哇哇,爹,我不要割小鹊儿!我不要割小鹊儿啊!”


    余裕心疼儿子,又觉得儿子丢人,当即喊了声:“哭什么哭,再哭我现在就给你割了!”


    余福站起来,把板凳踢倒伸手要拉小燕,但是看小燕被青梅抱着,青梅的气势跟小燕不一样,像是真能跟他动手的,当下坐在地上哇哇哭闹。


    这一招百试不爽,要什么他爹都能给。


    余裕愁眉苦脸地看着儿子,都是被他惯的,一不顺脾气就大哭大闹。


    正在此刻,从外面玩的兴高采烈地小缸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伙伴。


    他看到有小孩在他家闹腾,蹲下来拉着他的手往上抬:“你是谁?为什么要在我家闹?”


    余福哭唧唧地说:“我是来接我媳妇的。”


    小缸脸色大变:“接媳妇?你这么小就要被媳妇管着啦?”


    余福停下哭,抬头望着一脸真切的小缸说:“不是我管媳妇吗?”


    小缸非常真诚地说:“咋可能呢。你家原来吃饭穿衣都是谁管着,脏了谁挨骂?”


    余福回忆说:“我娘在的时候都是我娘管着,我爹挨骂。”


    小缸又说:“你家挣了工分,都是谁把着钱,小零食都不给买?”


    余福脸色大变:“我娘把着钱,她不给我买零食也不让我爹买烟抽!”


    赵小杏看了眼青梅,青梅悄悄指了指门外站着的方大嫂,应该是她教的。


    门外又进来几个小伙伴,围着余福羞羞脸:“你会抓泥鳅吗?你会套毛驴吗?你会煮猪食吗?你连工分都赚不到,还想娶媳妇,脸皮比青梅家的院墙还厚!”


    余福在大人面前闹觉得没什么,要是在小伙伴面前闹,觉得丢人,他没面子。


    他讪讪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缸又说:“有媳妇以后,睡觉的时候不让睡觉,玩得开心的时候喊你回家。脏衣服、臭袜子都得你洗,一不听话,耳朵给你揪掉咯。”


    一直在屋里站着的方大哥脸上挂不住了,咳了两声。


    小缸拿着小手帕擦擦唇角,伸出手拉着余福起来:“你怎么还在地上打滚,我是个傻子都不在地上打滚。”


    余福:“”


    他一骨碌爬起来需要静静。


    他不能比傻子还傻啊。


    青梅于是问余裕:“小燕的娘家不打算管她了?”


    余裕叹口气,明白今天难以把小燕带走。实话实说:“是啊,我还想让她爹娘过来一起接她。她爹娘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让我直接接到我家就行了。毕竟我彩礼都给了,她爹娘拿了彩礼还张罗着给她哥办婚事呢。”


    青梅拍了拍小燕的背,叹口气说:“彩礼给了多少?”


    余裕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说:“给了八十元。”


    余福忽然喊道:“爹!我不要媳妇了,把钱还给我,我要回家买零食睡大觉去!”


    余裕问他:“说真的?”


    余福说:“这么多钱够我买多少小零食,你把钱拿回来,我不要娶媳妇,我要自己把着钱。”


    小燕缓缓地从青梅怀里抬头,她泪珠挂在脸上,她哽咽地说:“钱被我爹娘拿去给我哥结婚了,你们要就找他们要。你们要是找我要,我只能把我的命给你们。”


    小燕也是因为这个选择跳河,她没钱还彩礼,她爹娘已经把彩礼给她未来嫂子家了。


    她内心淳朴保守,心想着那就把命给了他们,一了百了。


    而且她爹娘一直认为她没了贞操,觉得她在家里是给家里丢人,急冲冲地把她给了出去。


    青梅内心燃起一股怒火。


    又是八十元。


    这个八十元到底要害死多少姑娘。


    青梅感受到小燕的颤抖,背负八十元,她会不会再一次选择跳河?


    青梅正要开口,外头传来赵五荷的声音:“八十?什么八十?我来给你!”


    赵五荷打断青梅要给钱的话,跟着方大嫂一起进来:“我们想着该做饭了,你不在就找了过来,没想到你们在这边说大事呢。”


    青梅不跟赵五荷见外,这个钱只要还回去,她俩谁给都是一样。八十块钱买下一条人命值得。


    至于小燕爹娘家,再另外打算,先把命保住。


    哪知道小燕更是抓住青梅的胳膊,对赵五荷说:“不要你的钱!谁得钱我都信不过!”


    她怕有人拿了钱,又把她卖了。


    青梅低头跟她说:“那我的钱你信不信?”


    小燕甩开青梅的胳膊,从板凳上出溜下来要给青梅下跪:“求求你,青梅姐姐,借我八十元钱吧!所有人当中我就相信你,你再救我一次。我把我的命给你,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不想嫁人。”


    青梅赶紧站起来拉着她说:“你信我,那我就帮你把八十元还了。”


    小燕喜极而泣:“真的?你愿意借给我八十元?”


    青梅说:“对,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小燕的眼泪滚珠子一样落下来:“我就知道我能相信你。算上这一次你救了我三次。我一定会把八十元钱还给你。你放心。”


    青梅拉着她重新坐下说:“我相信你。”


    她抬头跟余裕说:“八十元还给你,那你们算两清?剩下的是她跟她家里的事,以后跟你们没关系。”


    余裕见到小燕铁了心不去他家,又怕她想不开跳河,闹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好。


    他想了想说:“也就这样吧。给她家的二斤五花肉和五斤白面算我倒霉,我都不要了。”


    赵小杏冷冷地说:“不要就对了,她都被你们逼着跳了一次河,能把彩礼钱给你,那是我们有素质。”


    赵五荷无奈地说:“得,我的钱没有小梅的钱香。”


    正好青梅身上有盖房子准备的钱,她跟他们说了声,回去把钱拿了过来。


    她递给余裕,余裕接过钱点了点,跟她说:“行,我跟你们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她。”


    青梅说:“不光你不来找她,你也要跟她爹娘说,她的彩礼已经给了他们,以后她的事不归他们管,他们的事她也不会管。要是还打着她婚事的主意,我一定要上告到妇委去,让组织下来人抓他们。”


    小燕嗓子都哭哑了,走到余裕面前说:“记得是东河村青梅同志帮我给的彩礼钱,以后我就是她的人了,你跟他们说,我就是那盆泼出去的水,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啊?


    什么我的人?


    青梅怔怔地看着小燕,一时不好插嘴,怕又刺激她。


    赵五荷重重地拍了拍青梅的肩膀:“行啊你,我儿子还没娶上媳妇,你先娶上了。”


    “不不不,不是一码事。”青梅说:“我们是做姐妹。”


    小燕却转过头,难得大声地说:“谁跟你做姐妹,我是要给你做牛做马的!”


    赵小杏笑得要噶过去,拍手恭喜青梅:“新房子有了,媳妇也有了啊。”


    青梅知道是开玩笑,叹口气瞅着小燕:“行吧,你就暂时跟着我干活吧。”


    为了防止小燕又跳河,她补上一句:“你得挣钱还我钱,八十块钱要干好久,不许想乱七八糟的事了。”


    小燕感激地说:“我知道的,忘不了。”


    余裕见他们不再搭理人,赶紧拉着余福离开这里。真是太丢人了,差点就犯罪了。


    他们走,也没人送。小缸跟小伙伴们远远盯着他们,一路看他们离开村口才蹦蹦跳跳跑回来。


    青梅把小缸招呼过来,翻了翻兜,找出五角钱说:“去买汽水,奖励你的。”


    方大嫂忙说:“你给他钱做什么?五角钱这么大,你留着自己花。”


    方大哥拉着方大嫂说:“给了就花吧,这是我的脸面钱。丢了的脸捡不起来了,只能占占小梅同志的便宜,喝点甜水甜甜心了。”


    青梅偷笑着说:“是啊,方大哥今天也付出了脸面。”


    小缸接过五角钱,把裤兜扯出来,里面有一团毛票。


    数了数,是过年到现在攒下来的。他蹲在板凳前面,一分一毛的数完,抓到手里走到小燕面前说:“给你。”


    小燕哭得眼睛痛,此时眯着眼睛哑着嗓子说:“你给我钱做什么?你去买汽水自己喝。”


    小缸认真地说:“我有一元二角五分钱,加上五角钱,一共两元八角钱,都给你,你还给小梅姐姐,这样你的债就少了。你就可以少几天做牛做马了。”


    小燕被他的真诚善良感动,一下子没收住,抓着钱又开始掉眼泪。


    说来温暖也悲哀,走投无路时,帮助她的居然都是陌生人。


    赵小杏只得把又一块手帕递给她,让她擦眼泪擤鼻涕。


    小燕缓了缓情绪,没要小缸的钱,她站起来给青梅、赵小杏、赵五荷还有小缸一家鞠躬:“谢谢你们,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帮助。”


    赵五荷的钱没有青梅的钱香,不过她的房子有青梅的香。她主动让小燕继续住过去,反正都是小姑娘,一起作伴,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这边告一段落,青梅让赵小杏陪着小燕回去休息。小燕不干,要跟着一起帮忙做大锅饭。


    见她摇摇欲坠地站在灶台前,青梅好担心她把自己炖了。


    做好饭,小燕端着饭碗给在老姐妹家唠嗑的奶奶送饭。青梅也过去,有人问起来,青梅就说是远房的妹妹。


    奶奶岁数大,脑子还算清醒,盘腿在炕上瞅了瞅,也就没说话。青梅说是远房的妹妹,那她就是呗。


    老姐妹家也在吃饭,叫奶奶跟他们一起吃。奶奶就把自己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分了。


    青梅没在这边吃,她还得回去看看盖房子的乡亲们够不够吃。体力活胃口大,吃不够她还得贴饼子。


    忙活一下午,供销社那边的营业员大姐找过来。


    “你们让我留意的缝纫机到货了,县里分下来就五台。我替你排队留下一台。”


    青梅挠挠头,不大好意思地说:“实在感谢大姐,就是缝纫机票我还没买到。”


    她上次跟赵小杏过去就是一问,没想到大姐真放在心上了。


    “诶哟,我还以为你有呢。这下可就麻烦了啊。”


    营业员大姐站在前院,来回走着,忽然一拍大腿说:“嗐,你跟金队长好,你找她去。她去年发了一张缝纫机票,到现在还没兑。你问问她有没有用。”


    青梅眼睛倏地亮了,金队长每天废寝忘食的忙工作,哪里会用缝纫机。


    赵小杏比她还快,拔腿就往大队部跑去。


    她去了,青梅就站在前院招呼营业员大姐坐着嗑瓜子。


    营业员大姐看到院子里有个新面孔在帮着给干活的打饭,疑惑地说:“这位姑娘是?”


    青梅说:“远房的亲戚,知道我盖房子,过来帮忙的。”


    营业员大姐听说过大河里捞了一个姑娘跟青梅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但是人家既然说是亲戚,那这位就是亲戚。


    “你们亲戚长得都俊。”大姐也是顺口一问:“有人家了吗?”


    哐当!


    小燕拿着大铁勺掉在地上,她慌忙地捡起来,眼泪汪汪地看了青梅一眼。


    青梅咽了咽吐沫:“许了许了”她把自己许给我当牛马了。


    营业员大姐不知青梅内心挣扎,感慨地说:“谁娶了她肯定有福气,一看就是会干活的,不比谁差。”


    小燕在不远处怯生生地说:“真的不比谁差吗?”


    营业员大姐说:“那当然啊,青梅是个能人,赵小杏也能干,你是她们的姐妹,当然不会差。”


    小燕抓着打饭的大铁勺,说出自己的梦想:“那我也能开拖拉机吗?”


    营业员大姐一顿,这窝的姑娘怎么都梦想开拖拉机呢?是最近的流行风标吗?


    青梅起来,把自己的板凳让给小燕,劝说:“咱们先不开拖拉机,你瞧马上有缝纫机了,你先整缝纫机行吗?”


    想到自己也不是东河村的人,肯定开不上拖拉机,那就是异想天开。小燕退而求其次:“缝纫机就缝纫机,反正也是个‘机’吧。”


    “”青梅:“你说得对。”


    不大会儿功夫,赵小杏就把缝纫机票拿了回来,跟青梅说:“金队长说按照市面上八成的价格给她就行,本来她留着也没用。”


    “我就说吧,她留着也没用。”


    营业员大姐乐呵呵地把缝纫机票收起来,掏出收据开条,约好送过来的日子就走了。


    知道小燕要把缝纫当做事业做,赵小杏也很高兴,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简直是再生姐妹啊。


    中午饭吃完,赵小杏开始打瞌睡。


    青梅精神头足足的,想拉着她们去鱼塘看王洋大哥抽水抓鱼。


    养了一冬的鱼,在冰下懒洋洋不爱动弹,一只比一只肥。


    这些是集体的,要拿出去供给市里各个地方的食堂。不过有东西是东河村个人的——螺蛳和蚌壳。


    青梅准备守着王洋大哥他们抽水抓鱼,捕捞完抢先找个角落拉着小姐妹一起摸螺蛳。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很骨感。


    她兴致勃勃地跟她们说完,赵小杏和小燕都打算过去了,方大嫂叫住她们说:“别去了,有人请你们去喝喜酒。”


    青梅问:“谁家办酒?我怎么不知道?”


    她手艺好,请她帮忙炖鱼炖肉的不在少数,一般村子里谁家办喜事,大人孩子头一个礼拜就嚷嚷了。


    方大嫂说:“还能谁家。”她怕人家听见,走到她们面前说:“是黄文弼家的。”


    赵小杏看了青梅一眼,也压低声音说:“谁那么想不开,嫁到黄文弼家去?”


    小燕不知道黄文弼跟青梅的往事,只以为是个人缘不大好的人。也侧着头听着。


    方大嫂当着她们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刚才看到的说了:“你们肯定想不到,是——”


    青梅说:“该不会是陈巧香吧?”


    方大嫂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她!你们刚才在屋子里说话,她盖个红盖头,也没人接送,自己从你家隔壁走到黄文弼家去了。”


    隔壁就是陈巧香原来的家,后来被封上,现在还空着。门板上贴着省厅的封条,谁都不允许进去。


    “她总是眼高手低的,怎么会嫁给黄文弼啊?”赵小杏瞟了一眼青梅说:“她不是她不是一心想要当军官太太吗?”


    方大嫂说:“说什么傻话呢,谁家娶她啊?她爹被枪毙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她娘去了云南劳改。这样的家庭,别说军官家庭不要,我们家也不要。”


    村里人情往来就是这样,哪怕关系不好,办喜事也会露个脸,最多少给点随礼。


    也有极少数什么都不参加的,几乎是断了村里人情关系。在东河村还没有这样的人。


    黄文弼家既然叫了她们,青梅问了奶奶,奶奶说黄文弼的娘许多年前给家里随过一次礼让青梅过去坐坐。


    青梅懒得做晚饭,反正大家干完活一起过去吃喜酒一样的,她也能休息一次。


    下午忙完,半个村子的人都收拾打扮往黄家去。有的带鸡蛋、有的带枕巾、还有的带二尺花布随礼的。


    青梅又去问奶奶去不去,奶奶不去,给她五角钱让她买几颗鸡蛋过去,就算代表了。


    赵小杏则回到李家翻箱倒柜,把孙秀芬藏的一斤陈米找到,配上两颗咸鸭蛋,也算是凑和过去。


    小燕觉得自己过去不合适,就在家里陪着奶奶和赵五荷。


    青梅跟赵小杏俩人往黄文弼家里去。


    这里会路过赵小杏的娘家,经过时,赵小杏头也不转,径直从她娘家门口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想要跟她打招呼的娘话还没来得及说,只得看着赵小杏离开的背影。


    她们来到黄文弼家,大老远就听到黄文弼的娘在跟别人吹牛:“我儿子娶老婆一分钱没花,我就说我儿子是个能耐人。对方家里也没有爹娘拖累,以后在我家都是我说得算。”


    青梅提着鸡蛋心想,岂止是不花钱,还赚钱呢。不过谁说得算这事还得婆媳多交交手再有定论。


    赵小杏撇撇嘴,走过去,把东西交给黄文弼的娘。


    黄文弼的娘不会写字,在本子上划了个奇怪的记号又打了个圈。圈应该就是鸡蛋的意思。


    酒席在院子里办的,规模还不小,都是乡里乡亲,相互给脸面。临时招呼人还凑到快二十桌。


    黄文弼家抠门,但每次吃大席也都去了,当然给的不多,主要为了蹭吃喝。给的不多也好过没给,要不然谁都不稀罕过来,随礼也都是三瓜两枣凑合。


    青梅跟赵小杏找了个角落坐着,看到黄文弼人模狗样地站在席间跟人家寒暄。


    娶媳妇的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见谁都是笑呵呵的。


    过了一会儿,在青梅家干活的乡亲们也陆陆续续到了,酒席坐满也该开席。


    大家不来不知道,看到端上来的绿油油的菜,一个两个都不吱声了。


    炒地瓜秧、炒油麦菜、炒大白菜、炒油菜,最后还给了个裙带菜的清汤。为什么说清汤?那是一点油腥都没有飘啊。


    同桌有会喝酒的婶子,端起酒杯尝了一口吐到地上,骂道:“黄老太太就是黄鼠狼变得吧?就知道哄咱们随礼,瞧这酒,连高粱酒都算不上,肯定是自己买了便宜的酒精回来勾兑的!”


    青梅周围几桌都是在她家干活的人,吃她做的饭菜吃惯了,嘴巴不知不觉也叼了。面对着油星子都没有的饭菜,更别提色香味了,他们都相互看着不动筷子。


    王洋大哥家庭环境还行,更是遭不住。


    他寻思了半天,猫着腰趁着黄文弼跟别人说话,跑到青梅跟前说:“妹儿,咱要不回家吃去吧?这一顿吃完就怕我们窜稀,耽误你家的建设啊。”


    老实说,青梅也下不去筷子。


    她想了想,凑到王洋大哥旁边说:“晚一点敬了酒以后我先走,过半个小时你们再走,回去就能吃上了。”


    王洋大哥觉得青梅太会办事了,自家招待工人做得饭菜都比这里的喜宴强百倍。人也大方啊,说回家一口就答应下来,比一般的男子都敞亮。


    他们说完话,前面有人喊了声:“新娘子出来了!”


    青梅前面还有好几桌,她挺直腰杆往屋前看去。


    陈巧香穿着半旧的衣服,样式有些过时。头上用便宜的红头绳绑着麻花辫,眼圈红肿,出来以后给大家鞠躬,接着拿着酒杯跟黄文弼准备喝交杯酒。


    前面自然有人闹一闹新娘和新郎,大家也跟着笑了笑。


    青梅看着热闹,听到有个人小声叫她:“小梅姐。”


    青梅回头,看到小燕忙问:“你怎么来了?”


    小燕说:“奶奶说这边肯定吃不好,都不知道洗没洗,让你差不多就跑。”


    大家都坐在酒席上,小燕一个人站着特别醒目。


    陈巧香放下酒杯,疑惑地看过来,侧过头问黄文弼:“那个人是谁?”


    黄文弼那天在大坝,跟陈巧香说:“还能是谁?就是我那天跟你说跳大河的。”


    陈巧香看小燕穿着青梅的新制春秋衫,脸上表情也好,并没有悲痛到跳河的地步。


    也许是睡地铺睡多了,也许是醉酒了,陈巧香觉得心里发酸,下意识地问:“她又不是咱们村子的,她住在哪里?”


    黄文弼拿着酒杯跟其他人碰了一下,夹一口油麦菜吃到嘴里嚼着说:“住在顾家老宅里。”


    陈巧香拿酒杯的手倏地抓紧:“她凭什么能住到顾家去?”


    黄文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还能是谁开得口?不就是青梅么。听说在外头她跟人家说是她远房妹妹,这是要把人留在身边了。要我说,青梅家新盖的大院子也好,还是顾家老宅,随便哪个给我住,我也不想走啊。”


    陈巧香记得她家出事,顾家大门她都进不去。现在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居然能直接住进去!还是青梅开的口,青梅怎么能在顾家那么有面子!


    她捏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紧,脸上难看的哪里像是新娘子,像是一只被怨鬼附身的女人。


    她不顾先后桌子的顺序,直接绕到青梅那桌,她低下头直愣愣地看着青梅。


    小燕被她吓了一跳,低呼一声:“啊!”


    青梅没站起来,侧头看她,不知道这人喝点酒闹什么幺蛾子。


    赵小杏昂着头说:“你瞪什么人?别人喝的喜酒,你喝的毒酒啊?”


    陈巧香心想,嫁给黄文弼跟毒酒没什么区别了。他娘在外面跟别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就跟刀一样,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心。


    她举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你啊青梅,看不出来你一个寡妇能跟顾团长走那么近,花了不少心思吧?”


    小燕小声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陈巧香的话说出来的声音不小,周围桌子都听的到。这不就是当众给青梅没脸么。


    这段时间大*家都忘记青梅从前是个寡妇身份,既然都分家又何必成日把寡妇来寡妇去的挂在嘴边,这不就是膈应人。


    王洋大哥在隔壁桌说:“小黄,你管管你媳妇,人家好心过来给她祝贺,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陈巧香不顾黄文弼的阻拦对青梅说:“谁让你来祝贺?你心里都要高兴的疯了吧?看我嫁给你看不上的男人,落魄成这样,你也在心里敲锣打鼓了吧。”


    这哪里是说青梅,完全是把黄文弼给骂了。


    他脸上讪讪地,把手里举着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来,他要看看陈巧香到底要怎么疯。


    青梅站起来,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说:


    “我过来是还人情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重。更何况我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我现在就走。”


    赵小杏也站起来把筷子扔到桌面上:“走,我跟你一起走。”


    方大嫂后面来的,就在她们对面坐着,也站起来说:“你都嫁人了就别惦记顾团长了,喏,这一桌子绿油油的菜做的还挺应景啊。今天给你们家的几颗鸡蛋不用还礼了啊,咱们别见了。”


    青梅走到院子门口,院子里摆了二十桌,居然站起来一多半的人,一个两个都把筷子丢在桌子上,饭也不吃了,全都跟着青梅离席。


    他们有的是在青梅家帮忙,接触过青梅,知道她是周全大方又善良的女同志。


    还有的知道青梅是三八先进分子,连金队长都没得到过这样的荣誉,陈巧香哪里来的勇气污蔑人家?


    陈巧香的婆婆一个劲儿地劝着大家:“我儿媳妇喝多酒耍酒疯,大家不要见怪,都坐下来吃点喝点啊。大喜的日子,给我点老脸,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王洋大哥冷笑着指着一桌子素菜,连盘菌子都舍不得给,吝啬到一定程度:“你们家办这个酒席不就为了收随礼吗?我们给了随礼还不能走?白受你们家的污蔑?”


    “就是,人家青梅什么样的人物,你们家儿媳妇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要不是几辈子的交情,谁愿意到你家看你们娶个挨枪子的闺女?脸太大不好,要不然就别要了。”


    青梅雄赳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帮人。


    爱热闹的小孩子也不凑热闹,跟在大人身边跑跑跳跳地回去了。


    黄文弼撑着膝盖,苦笑了几声,看着直愣愣站在原地的陈巧香说:“行了,满意了吧?这下你可真给你婆婆省钱,一个吃席的人都没了。你要是真觉得嫁给我委屈了你,咱们现在就去拿离婚证。”


    陈巧香捂着脸呜呜地哭,坐在椅子上说:“我不拿离婚证,我不走。她青梅凭什么混到今天这样,我又凭什么会这样。我爹娘不当人,我怎么就不能当人!”


    黄文弼说:“就凭人家青梅会做人。你还以为今天你能随便给人家没脸?她还是以前的她吗?真是蠢到家。”


    黄文弼冷笑了几声,起身去管他娘去了。


    这下子,他老娘里子面子也丢了个干净。家里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除了各回各家的人,剩下都是在新房帮忙的人。


    青梅直接到大队部食堂借灶台,给大家做了红葱头炒豆腐干、乱炖杂鱼,还打了个酸菜汤。


    三大盆送到新房前院,本来还不觉得饿的大家一下围了上来,抢着要排队吃饭。


    青梅跟姐妹一起给大家打饭,中途有心细的嫂子还劝她:“你别跟陈巧香生气,她这是抓了根救命稻草,还嫌弃救命稻草细。谁不知道她做梦都想抓条大鱼呢。见你过的好,她心里泛酸,喝了酒就没忍住。”


    青梅根本不会因为陈巧香生气,为了她生气这不就是惩罚自己?


    而且陈巧香的婚礼算是搞砸了,大家都不在,面对着空荡荡的喜宴,陈巧香心里肯定难受。


    原本青梅打算找个角落坐着,混下时间打算溜的。非要她搞出怎么大的动静,把人都带走,陈巧香也是活该。


    “我知道,一点也没生气。”青梅干脆地说:“我还等着赶紧把饭给你们吃了,我上池塘看看有没有大鱼。”


    “那我帮你打饭,你赶紧去。这个时间马上天黑,估计捞也要捞完了,剩下的都是抢螺蛳的。”


    赵小杏也喊道:“谁来帮我打饭啊,我也要去抢螺蛳。”


    青梅自诩抢螺蛳的一把好手,瞧不上没有经验的赵小杏和小燕,得意地说:“你们就看着我去抢得了。”


    “我也想去”小燕胆子小,抿着唇往前面队伍里看。


    很快有眼熟的嫂子过来给她们帮忙,青梅端着饭碗找个墙角扒拉着饭,一边跟小燕传授抢螺蛳的经验。


    吃完饭,她们一人背个小背篓往池塘去。


    三个小姐妹急冲冲地走到现场,发现鱼塘已经剩下淤泥,塘底有几个男人穿着防水裤把仅剩的最后几条鱼扔到网兜里。


    青梅看到池塘边有不少蠢蠢欲动的人,她跟小燕说:“咱们来的正是时候,等会听到有人吹口哨,咱们就冲下去。别去太深的地方,就在浅的地方咱们仨围着一个地方用脚踩,咱们占了位子,这里挖出来的东西就都是咱们的了。”


    小燕紧张地看着岸边摩拳擦掌的男人们,她小心翼翼地说:“可他们全是男人啊,没见几个女人。”


    青梅说:“你捡螺蛳还分公母啊?”


    小燕摇头:“不分。”


    青梅说:“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能抢到螺蛳就是好的!算了,指望不上你们,你们就看我的吧!”


    小燕和赵小杏都觉得这话耳熟,但是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听过。


    青梅野心勃勃的样子,让她俩对她报以很大的希望。


    很快,集体鱼塘捕捞完毕,一位值班的干事吹了声口哨,喊道:“下!!”


    岸边几十号人瞬间拔腿往池塘里冲。


    青梅身子娇小窜的倒是快,胜在体重轻,没有男同志陷得深,一溜烟就跑到人群前头去了。


    前面队伍竞争激烈,都看好池塘北面那块浅滩。去年那里出了好几条一斤多的大黄鳝,还有好几筐螺蛳。


    青梅刚冲过去,听到身后有个不争气的声音“哎哟”一声,她坚持住没有回头。


    赵小杏这玩意就是靠不住。


    还好意思在后面叫青梅救她,青梅无情地装作没听见,继续冲。


    接着又是一声弱弱地“啊”。


    得,小牛马也没了。


    这位倒是没让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面摔下去的缘故。


    后面连续传来好几声“诶哟”声,都是陷到泥巴里拔不出腿的。青梅心中窃喜,竞争对手又少几个。


    她跑得飞快,泥巴溅到脸上也不管,浅滩就在眼前!


    胜利在望!


    青梅又超过一个大哥,哪想到没看清脚下,她踩到一块石头,身体猛地往前倾。要不是她小胳膊有力气,绝对来个狗啃泥。


    她撑着胳膊,膝盖都陷在泥塘里,身边有好几个人反超过去。


    青梅使劲拔腿,拔不出来。


    再抬头,看到她看好的目标已经被人占据,还不止一个人,是五个人!


    大筐的螺蛳、肥硕的黄鳝都成了泡影,亏她惦记了一下午!


    回头愤怒地看到脚踩的石头居然在动!


    青梅被陈巧香挤兑都忍着没有破口大骂,此刻郁闷的飞起:“你个鳖儿子!你有种绊我,别让我抓到你!”


    没错,在她心里陈巧香还不如鳖儿子惹她生气。


    青梅怒火中烧,转头就要去抓鳖。


    小钢盆大的鳖,是个成年的老鳖。在泥塘上跑的飞快,青梅使出吃奶的力气爬起来,一边追一边骂。


    本来在后面也想上来碰碰运气的方大嫂等人,还想抢个鳖卖个好价钱,听到青梅骂骂咧咧的样子,纷纷让到一边。


    惹不起啊惹不起。


    赵小杏和小燕好不容易从泥巴里拔出腿,结果青梅从她们俩人中间穿过去抓老鳖,又按着她们俩的肩膀按了回去。她俩歪在泥塘里,出又出不来,想笑又不敢笑。


    就这样还跟她们吹牛?跟她们也没差多少嘛。


    青梅在泥塘里抓了两圈,老鳖像是溜她,就是两三步的距离,她就是抓不到它。


    青梅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最后也陷入泥塘里无法自拔。


    她回头想叫人,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人可以帮忙。定睛一看,大家都在池塘边上,就她被鳖儿子骗到池塘中央。


    青梅冲赵小杏和小燕挥手:“救救我啊,我出不来了。”


    淤泥陷到她的腰身,并没有继续淹没。但是她完全动弹不了,只能用胳膊不停地挥。


    赵小杏和小燕终于敢笑出来了,看到池塘中间的泥人,就跟广场上的雕像一样。


    赵小杏报复地说:“你不是厉害吗?你自己出来呀。”


    小燕也学着小声说:“自己出来呀。”


    青梅挥了半天小手,终于发现她俩靠不住。于是往她们边上发现了方大嫂。


    她猛挥小手:“嫂子啊,救救我啊!”


    方大嫂脚下踩到螺蛳,不紧不慢地捡起来冲青梅喊道:“我可救不了你啊,你让顾团长救你吧。”


    赵五荷在岸边本来看热闹呢,过来正好看到青梅陷在泥里。听到方大嫂的话,称赞道:“说得好,这时候找我儿子准没错。”


    方大嫂哈哈大笑,她一个已婚妇女说话随便惯了。


    难得看到青梅丢人,她大声对青梅说:“你快喊,‘顾团长,救救我吧!’你喊了,我们就来救你!”


    赵小杏要笑疯了,她也学着说:“喊呀,‘顾团长,救救我吧!’”


    小燕蚊子样的声音:“喊嘛,‘顾团长,救救我’”


    青梅在泥巴里扑腾几下,活像个泥猴,她不想打老鳖,她想打死她们。


    耳边不断有人喊:顾团长,救救我!


    青梅回头,正好看到王洋大哥和方大哥俩人,面对面掐着嗓子喊:“‘顾团长,救救我~’”


    “我不喊!”士可杀不可辱,青梅内心悲怆万分,抓起泥巴往四处扔他们!


    池塘里头外头的人都在哈哈大笑,难免笑得开心时被青梅的泥巴砸到。


    赵小杏躲过一坨泥巴,大喊:“顾团长救救我们小青梅吧,她疯了啊!”


    青梅在池塘里挣扎的气喘吁吁,然而她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爬起来。那只导火索老鳖,还在她两步开外伸着脑袋瓜看着她。


    此时有人发现了它,大家纷纷围堵追击,没人再搭理青梅。


    青梅眼睁睁看着大家来,看着大家走:“”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出来要紧。


    青梅咳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了句:“顾团长救救我吧。”


    然而并没有人听到她的话。


    青梅自己把自己的臊的满脸通红,心脏没来由地跳的厉害。别人都在开玩笑,只有她心脏悸动了一下。


    希望没人听到。


    真是丢人丢到家。


    她无力地把自己瘫在泥面上望天,觉得要痛改前非,再也不相信叫了他们就来救她的鬼话。


    还有赵小杏和小燕,也不是好人。


    “喂。”


    一个小竹竿离得远远地伸过来戳了戳她的腰。


    青梅看也不看的扒拉开。


    小竹竿又戳了戳她的腰,青梅痒痒地抖了一下,从泥面上扑腾着起来骂:“笑话我没完了是吧”


    一个熟悉的温朗声自上而下地说:“‘顾团长,救救我’,不是你说的么?”


    青梅望着从天而降的顾轻舟傻眼了。


    她在池塘中间张张嘴,僵在原地:“你怎么在这里?我、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


    顾轻舟穿着干干净净的便服,蹲在岸边满眼都是笑意地举着小竹竿。


    他又想要戳戳青梅,被青梅一把抓着小竹竿,这副德行站在池塘里,活像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就是听见了。”


    别人都没听见,就他听见了。


    像是小猫喵喵叫,声音又轻又软。


    以为没人能听到,大着胆子借着玩笑说出心里话。


    有个小泥猴需要顾团长的解救。


    这不,顾团长不就来了。


    顾轻舟蹲在池塘边上冲着青梅乐。


    青梅插在池塘里,黑黑的小脸,露出白白的牙,不知不觉眼睛笑的弯弯的:“那顾团长救不救我嘛?”


    顾轻舟不紧不慢地挽裤脚,似乎不经意地说:“救完以后顺道跟我相个亲?”


    青梅气笑了:“你咋不就这样相呢,这不还省事了。”


    顾轻舟也乐了,当真停下手上的动作说:“那你先介绍一下你自己,还是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呢?”


    青梅正要说话,看到赵五荷走了过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张渔网,打算亲自过来救青梅。


    青梅感动的无以复加,顾轻舟刚也是开玩笑。哪有这样相亲的。


    “儿子,让她抓着。”


    他站起来把渔网接到手里,青梅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以为他会扔过来当绳子用。


    结果,顾轻舟居然是撒过来!


    赵五荷无语极了,让青梅抓着,不是抓着青梅啊。


    被渔网套中的青梅垮下脸,站在渔网中间像是刚被捕捞起来的小鱼雷,随时有可能爆炸。


    顾轻舟快要乐颠了,正准备收网,屁股挨了一下,被赵五荷女士大义灭亲踹到池塘里去了。


    这下青梅又开始笑,越笑越疯。


    赵五荷点点头,深藏功与名。


    顾轻舟费劲地来到青梅身边,她觉得自己重心一歪,顾大团长力气极大,把她从池塘里连根拔起,连着渔网一起倒扛在肩膀上。


    青梅:“”


    赵五荷:“”


    顾轻舟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家都忙着抓那只老鳖。


    赵五荷挡在他们侧面,走了不远被方大嫂喊走了。


    顾团长快走到小路坡坡上,赵小杏这才看到他,大喊:“顾团长,你扛什么沙袋,你去救人啊。”


    倒扛在肩膀上的青梅羞愤欲绝,把小脸贴在坚硬的后背上,一连串地说:“撤撤撤撤撤撤撤,别让她们看到我!”


    这帮娘们要是看到这幅景象,还不知道怎么消遣她呢。


    “待会再去。”顾轻舟应付一句,往上颠了颠,绕着人多的地方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脚说:“回去你洗个澡,咱们就相亲吧?”


    这人怎么这么急?上次可不是这样。


    青梅嘟囔着说:“我要是不相亲呢?”


    顾轻舟淡淡一笑:“我扔沙袋的记录是全军最高的四十三米,至今无人能破。”


    顾轻舟说完感觉后背的衣服忽然被两只小手紧紧拽着,接着耳边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顾团长,咱别急,等我回去焯个水就跟你相亲噢。”


    第27章


    “第四锅了。”


    顾轻舟高大的身躯坐在小马扎上,兢兢业业地给青梅烧洗澡水。


    他怀疑自己被她给诓了。


    脚边水桶还在冒着热气,顾轻舟起来舀水。舀了满满一桶,送到正房侧边的淋浴房。


    淋浴房通了冷水,但没热水。往常顾轻舟回来不管冬天夏天直接扭了水龙头冲。


    他把水桶放在淋浴房第一道门外,里面还有道小门。


    里面传来细细碎碎地水声,接着青梅软软的声音传出来:“马上好了。”


    顾轻舟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往脖子侧面摸了摸:“第二锅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说的。”


    青梅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你家焯过水的玩意还带泥呀?”


    得,惹不起。


    顾轻舟进去继续烧水,顺道抱了捆柴火。


    他看不到的后脖颈,有点红。


    回到小马扎上坐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下子进度太快,吓到小姑娘了。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


    他上次答应帮忙盖房子,偶尔会打电话回来跟青梅通话。


    他人生当中认识的所有女同志都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俩个人又算不上朋友,更不是兄妹,像是隔着一层的让人抓心挠肝的关系。


    他能看出来,青梅也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想法,本以为会保持一段时间。


    他从兜里摸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青梅获得集体二等功的照片。也不知道赵五荷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反正第一次掏钱包出来的时候,被穆然他们看到,抢着传阅了一番。


    要不是赵五荷塞了照片,照片就不会被传阅。


    照片不会被传阅,就不会被正好进办公室找他的民政局干部看到。


    地方与部队要紧密相连,优秀青年钻研工作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的时间和条件。


    民政局干部一眼就认出来照片里面的是青梅,他指着照片说:“咱们这次的市相亲大会就是邀请这样优秀的青年参加。社会各界优秀人士都会出席,咱们部队是不是出几个名额?”


    穆然当时瞅了顾轻舟一眼,问对方:“这里面的女同志你们也要邀请相亲?”


    民政局的干部说:“这是必须的。我们市里的领导很重视她的个人问题,希望能够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这次相亲大会还给我们下了军令状呢。”


    顾轻舟敲了敲桌面,穆然心有灵犀地说:“走走走,咱们上那边办公室说,这里等下要开会。”


    “哦,好的。”对方跟着穆然往外走,还不忘说服顾轻舟说:“咱们部队优秀好男儿也有不少,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了啊。”


    顾轻舟等他们走后,好一阵端详青梅的照片。


    与三八节的照片不一样,这张照片在东河村大队部门口拍的。


    背景有白云和高山,青梅站在暖阳之下,笑得小脸跟花儿一样灿烂美丽。


    顾轻舟想,他之前抗拒跟青梅相亲,那是以为她是小骗子。


    现在她不是了。


    用赵五荷女士的话,这样的好姑娘想跟她处对象的人排着大长队。


    原来那段婚姻本就做不上数,现在人家给自己长脸、给村庄长脸、给县里长脸,要不是她盯得紧,小丫头片子早就被人叼跑了。


    顾轻舟并不在意青梅前一段婚姻,而是对他而言承诺重于泰山。


    婚姻不可以当儿戏,不能用一念之间的冲动,来让青梅背负一辈子的失误。她已经承受过一次,绝不能再让她承受一次。


    他大不了以后在部队里。那青梅呢?要是再走错一次婚姻,她该怎么办?


    顾轻舟这些天办完任务,就在琢磨这个事。


    琢磨来,琢磨去。把青梅的照片压在枕头下面,又收到钱包里,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他思来想去,最后明白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他把小姑娘叼回自己窝里疼着宠着,一辈子好生照料着不就行了么。


    他承认知道青梅被邀请去参加市里相亲大会让他慌了,得了明确答案的内心,归心似箭,做完任务便服都没换就回到东河村叼人。


    到了东河村,发现青梅脏兮兮地在泥塘里跟人玩闹打滚,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小太阳,一下让他慌张的心静了下来。


    顾轻舟往灶坑里塞了两根柴,把水倒进锅里,叹口气。


    这可是第五锅了。


    谁家焯水焯五锅啊。


    这是在泥塘里滚了几个滚。


    青梅穿戴整齐,头发用毛巾抱着卷了卷。浑身湿气地站在门口,看着发呆的顾轻舟。


    烧水烧傻啦?


    她离着一步远,伸脚踢了踢小马扎。


    顾轻舟回头,看到青梅在身后。


    他克制自己不要看她,闷声说:“进屋里去,炕上暖和点。”


    外头天擦黑,乍暖还寒的时节不要感冒。


    青梅乖乖地往屋里去,眼神不断地往顾轻舟身上瞟。


    顾轻舟咽了咽喉结,他倏地站起来说:“我也去洗个澡,等我十分钟。”


    青梅自然说好。


    她爬到炕上坐着,觉得缺点什么。


    说好的相亲呢。


    她下地趿拉着鞋,把炕桌搬到炕上,往上面摆了两小碟的花生瓜子,又给自己和顾轻舟倒了两杯熟麦茶。


    也许是赵五荷的安排,小姐妹们还有奶奶这个时间都没回来,怪让人紧张的。


    但想想对方是顾轻舟。


    他俩嘴皮子架数不清打了多少场,该了解的也算是了解透了。


    这场相亲对于她来说,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青梅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要相亲,不过她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顾轻舟洗完澡,同样带着湿气来到屋里,短茬头上还带着水珠。


    看到炕桌已经摆好,他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里拿了笔和纸。


    顾轻舟坐到青梅对面,看到小脸红通通的小姑娘瞅着他。


    他咳了一声说:“咱们开始相亲?”


    青梅乖巧点头:“好。”


    顾轻舟没相过亲,先开口说:“姓名?”


    “啊?”青梅:“我叫郝青梅,习惯大家叫我青梅。我也不愿意跟爸爸姓。”


    顾轻舟唰唰唰记在本子上,又问:“性别,这个不用说了,跳过去。年纪?”


    青梅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说:“十九,再过俩月二十。”


    顾轻舟又说:“家里还有谁?”


    青梅坐在热炕上,忍无可忍:“你是相亲啊还是审讯啊?”


    俩人面对面坐着,可能是炕太热,刚洗过澡带着湿气的俩个小年轻,脸发红,头顶上呼呼冒着白汽。


    场面感人。


    顾轻舟放下笔,状似从容地说:“我很认真的相亲。”


    青梅说:“我觉得你根本没相过亲。”


    顾轻舟挑眉说:“你很有相亲的经验?”


    这话苗头不对,为了避免再一次不欢而散,顾轻舟当即微笑着说:“那我多跟你学习。”


    “”青梅:“要不然咱俩先把嘴闭上五分钟?”


    “好。”顾轻舟表示认同。


    俩人先是面对面瞅着对方,看着对方发红的脸,潮湿旖旎的气氛扑面而来。


    俩人低下头剥瓜子。


    剥着剥着,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青梅说:“形式主义害死人。”


    顾轻舟说:“要不咱们跳过形式?”


    青梅嚼着瓜子说:“跳到哪一步呢?”


    顾轻舟说:“那就跳到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处对象,你说好,然后咱俩就成了。”


    青梅笑得打了个嗝儿,后知后觉捂着小嘴说:“行。”


    顾轻舟也乐了,把剥好的小把瓜子仁放在本子上,推给青梅:“先贿赂一下你。”


    青梅甜甜地接过去:“贿赂成功。你问吧。”


    顾轻舟不同意,指着瓜子仁说:“你吃吧,吃完就吐不出来了,那时候再问靠谱。”


    青梅抓起一把瓜子仁塞到嘴里,仓鼠一样嚼着说:“好了。”


    顾轻舟目光灼灼地盯着青梅,青梅原本嘟囔着嚼瓜子仁的小嘴渐渐停了下来。


    这玩意难道还有后手?


    顾轻舟此刻的表情认真的可怕,像是说一生一世的誓言,凝视着青梅的双眸说:“你愿意跟我处对象吗?咱们以结婚为目的,相互珍重、信任、陪伴在对方身边,永远不分开。”


    青梅咽了咽瓜子,看他郑重其事地说出口,随后下地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一摞材料。


    “这些都是我的个人资料,包括家庭关系和个人履历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他站在炕边,把郑重地将文件袋递给青梅说:“你可以先看看。”


    青梅打开文件袋,里面的资料非常详尽,除了不能明言的任务外,他的一切都包络在里面。


    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一笔一划准备好的资料,她低头看了许久,忽然问:“怎么没有个人荣誉?”


    顾轻舟获得大大小小无数荣誉,军功章青梅都见过。只是这种情况下没有出现,让她觉得疑惑。


    一般相亲都会抢着把荣誉端给对方看吧?


    顾轻舟抬抬下巴指着文件袋说:“奖章只是外界给的荣耀,这里面才是真实的我。”


    青梅定定地望着他,呼吸滞住。


    她感受到他视线里炙热的温度,慢吞吞地说:“你真的想跟我以结婚为目的处对象?”


    顾轻舟挑眉说:“你不想负责?”


    这是什么话!


    青梅忙摆手:“不是——”


    顾轻舟笑了笑,沉声说:“那就跟我处吧,把对方揣在心里,珍惜每一天的那种处法。”


    “好。”


    青梅抱着文件袋说:“你记得今天的话。”


    顾轻舟要得就是把自己送到青梅面前,让她明白自己真切的心意,看她一口答应下来,紧着的心终于放松。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掌心里居然有层薄汗。


    他望着青梅,轻轻地说:“那你也要记住今天的话,咱们是以结婚为前提。”


    青梅满脸都是笑:“我知道啦。顾团长还请放心。”


    青梅的笑感染了顾轻舟,顾轻舟也笑了。


    青梅打算把顾轻舟的文件袋好好收起来,刚一起身,顾轻舟脸色倏地变了。


    他握住青梅的小臂,看到上面一圈发青的指痕,眼神发狠地说:“谁干的?”


    青梅别头看了眼,忙说:“你别生气,是那天救小燕她不小心抓的。”


    “不是被欺负的?”


    “不是。”


    青梅老老实实地把那天情况说了一遍,顾轻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赶紧把手松开。


    青梅捂着胳膊,上面还有顾轻舟掌心的温度。但他一握一抓太紧张,忍不住调侃道:“咋的,刚焯完水烫手啊。”


    顾轻舟掌心上还有肌肤滑嫩的触感,他攥着掌心,无奈地说:“我真是拿你的嘴巴没办法。”


    青梅也想在这么美好的时刻还是不要说话了,于是拍拍炕,让顾轻舟坐在对面。


    顾轻舟跟青梅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默契,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俩人隔着炕桌再次面对面。


    青梅忍住悸动狂跳的心,看着对面俊美的顾轻舟,忍不住想:我居然真的跟男主角谈恋爱了。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是我的了。


    顾轻舟也在悄悄打量青梅,她一双漂亮的杏眼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得了好吃的又不知道如何顺理成章啃上一口的小猴子。


    顾轻舟压住上翘的唇角,越看小姑娘越是喜欢。


    青梅何尝不是呢。


    她眼睛从顾轻舟的脸扫到性感的喉结,从性感的喉结扫到结实精悍的臂膀,然后从上而下胸膛、腹肌、腰身,无一不在像她炫耀对方优渥的雄性身姿。


    都是她的!


    嘿嘿。


    青梅的小脸越看越红,脑仁越看越黄。


    顾轻舟绷着浑身的肌肉,感觉小姑娘的视线在耍流氓。但是他又没证据。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微妙旖旎,也许是炕烧的太热,身上的水珠还没干。


    在门外半天没听到动静的赵五荷她们,敲开门进到屋子里来的时候,发现两位小年轻头顶冒着白汽,板板正正地面对面坐着。


    俩人视线乱瞟,就是不好意思与对方对视。


    赵五荷怒其不争地说:“你俩完蛋玩意儿,这么好的机会处对象,不知道先把小手摸上?”


    青梅羞愧地低下头。


    顾轻舟马上说:“还没到那阶段呢。”


    赵小杏跟小燕撞撞肩膀,好家伙,刚处上就护上了。


    赵五荷挤兑他们说:“那何年何月到那阶段啊?是不是等着我拄着拐杖,走不动路了,你俩才手拉手到我床头跟我说打算十年后亲个嘴啊。”


    “也不至于。”异口同声说完,两只小雏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红着脸摇摇头。


    赵五荷还想说什么,此刻院子外头传来赵小杏的大嗓门:“缝纫机送过来啦。”


    青梅赶紧溜出去看缝纫机。


    外面的空气充沛,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眨眼睛,她就成了有对象的人啦!


    青梅默默复盘,今天没经验,瞎害羞,下回注意。


    赵五荷女士说的很对,下次有机会独处,管他三七二十一,啃上一口再说。


    赵小杏和小燕俩人见青梅红着脸跑出来,人心隔肚皮,不知她的黄脑仁。


    青梅跟顾轻舟在一起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们都不惊讶。


    营业员大姐带着两个男同志抬着缝纫机过来,上海牌脚踏缝纫机差不多得四十公斤。


    手摇的能轻点,但不如脚踏好。


    她看到青梅站在院子里接他们,高兴地说:“本来明天再送,我怕你着急就给送过来了。”


    青梅喜滋滋地看着缝纫机,外头罩着布套子,扯下来是暗红色绘金漆的大气底色。


    崭新的缝纫机在眼前摆着,机器交接的地方还有上过机油的痕迹,青梅拍了拍说:“真是感谢你啊大姐,过来喝口茶水歇歇吧。”


    营业员大姐要不是给青梅送缝纫机还没机会进到顾家老宅,她摆手说:“不了,让他们帮你抬进去我们还有别人家要送东西。”


    顾轻舟这时候从屋里出来,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用,我来抬。”


    他穿着迷彩背心,不等营业员大姐和两位男同志跟他客气,双臂使劲,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把缝纫机抬*起来。


    “放哪里?”顾轻舟转过头问青梅。


    营业员大姐看在眼里,眼睛微微瞪大。不问赵五荷,问青梅?


    青梅指着一间小屋说:“那边空着,先放过去。”


    顾轻舟抬起缝纫机就往小屋去。


    营业员大姐看出点门道,这个家怎么像是青梅做主了呢?


    屋里赵五荷也出来,见到她说:“谢谢你晚上送过来啊,进屋歇歇?”


    营业员大姐说:“不了,我还赶着去别人家,我们先走了啊。”


    他们出了门,抬着缝纫机过来的其中一名男同志忍不住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青梅同志跟他们是一家人。”


    营业员大姐脑子快,想明白了说:“你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村子里早就默认了。”


    本来她还以为是谣传,今晚上看了,完全就是真的嘛。


    记得去年赵五荷到青梅家送彩礼又走,还有人说赵五荷后悔了,压根看不上青梅的寡妇身份。今儿一见,呸,人家好着呢。


    那间小屋是赵五荷和青梅一起收拾出来给赵小杏暂时做工作室的,里面有筐碎布头,还有一匣子线桶,还有这段时间赵小杏收集来的各式便宜布料。


    赵五荷也给她不少布料,赵小杏就是没时间。等考完拖拉机再慢慢做。


    现在多了个小燕眼热缝纫机,青梅干脆把缝纫机打开,让她们试试。


    顾轻舟看她们忙活,等了一会儿跟青梅说:“我去看看新房,回来还没看。”


    青梅轻声说:“那你早点回来。”


    听到嘱咐,顾轻舟笑了笑说:“好。”


    赵小杏会用缝纫机,她一边试机器一边教小燕。


    其实缝起来并不难,把针法搞清楚会穿线,脚踩踏板配合好就行。


    小燕对这方面还真有点天赋,没过多久就能自己上手缝直线了。


    她俩在小屋里研究针法,青梅跟赵五荷走了出去,打算去老姐妹家把奶奶接回来。


    奶奶成日在对方家里缝鞋垫,俩位相互作伴。


    接回奶奶,赵小杏跑出来,比着青梅的肩膀和腰说:“小燕听说你在上夜校,准备给你缝个书包。我说我也去,她也要给我缝一个。”


    “真是个新鲜事。”奶奶高兴地说:“缝纫机到啦?我去瞅瞅。”


    赵五荷在边上插嘴道:“还有更新鲜的,你听不听?”


    青梅刚好起来的脸倏地又红了。


    她拉着奶奶去小屋,不给赵五荷打趣儿她的机会。


    屋子里面一个在缝纫机前坐着,一个坐在旁边,俩人埋头把书包背带缝起来。


    赵小杏看到青梅回来,把背包端到青梅面前说:“瞧小燕手多巧,给你的书包上绣了个小梅子搭搭儿。”


    说着,她又把自己的书包拿来说:“她还给我绣了个杏儿搭搭儿。”


    搭搭儿就是书包上的扣盖。


    青梅看着爱不释手,奶奶也眯着眼睛说:“这姑娘手艺真是太好了,跟我年轻时候差不多了。”


    青梅走到缝纫机边上,问小燕:“你怎么不给自己做客小燕子的搭搭儿?”


    小燕小声说:“我没有书包,我也用不上书包。”


    青梅说:“你怎么用不上?你不是不认识字吗?”


    小燕说:“我家就我哥读到二年级,其他人都没上过学。书包没有用。”


    青梅说:“你给自己也准备个小燕子的搭搭儿,明天我去给你报名夜校,你跟我们一起学习文化。”


    小燕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是东河村的人,也能跟你们学习文化?”


    青梅说:“上回花儿过来还听了两天课呢,金队长说反正都有老师讲课,听课的学生多一个少一个影响不了什么。她还高兴有人愿意上夜校呢。”


    小燕高兴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说:“那、我就给自己做个小燕子的搭搭儿。”


    “这就对了。”赵五荷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哪能当文盲呢,要不然还不如我了,总是要认得字才好。不然出去点个菜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城里人把文盲都叫睁眼瞎呢,你说是不是挺对的?”


    小燕忙说:“我不要当睁眼瞎,我要学缝纫机、学文化,我要跟着青梅姐姐的脚步走。青梅姐姐都给我彩礼了,我不能辜负她——”


    顾轻舟刚走到门口听到这样的爆炸消息,脱口而出:“什么彩礼?你给谁彩礼?”


    青梅失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跟你说了小燕的情况么,就帮她一个忙。”


    小燕嘴笨地解释说:“对,青梅姐姐帮我给了我家彩礼钱,让我跟我家没有关系了,以后我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鬼——”


    青梅赶紧捂住她的嘴说:“祖宗,这话不能乱说啊。”接着转头跟顾轻舟说:“你听我解释啊。”


    顾轻舟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是逗逗她:“那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小燕想帮忙说两句,赵小杏飞快地接手捂着她的嘴说:“好家伙,你嘴巴还不如我呢。”


    顾轻舟顺理成章地把青梅骗出小屋,满眼都是笑意地说:“小流氓,说吧。”


    青梅发觉他在笑,知道他在逗自己,抿着唇说:“你老是叫我小流氓是想暗示什么吗?”


    顾轻舟这回没耍嘴皮子,他琢磨半天青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琢磨清楚了,他往屋里看了眼,看她们没出来,大着胆子拍了拍腹肌说:“喏,这都是你的,以后你不许乱摸别人的,多馋都不行,知道了吗?”


    “馋什么馋?”青梅又是气又是羞:“你还真当我是流氓啊。”


    顾轻舟不敢说。他的判断准确性高的邪乎。


    青梅不知他已看透她的黄脑仁,想着他居然要求自己,那她也要要求他:“那你以后也不许别人摸你。当然更不许摸别人。”


    “放心,绝对不会。”顾轻舟听到屋里有声音,笑着说:“走吧,她们叫你呢。”


    “好。”青梅转头进屋。


    顾轻舟看她走进屋里,抬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夜晚,低低地说了声:“怎么没打雷?”


    是他想错方向了?


    ******


    早上大队部的广播非常热闹,热情地欢迎砖村的兄弟姐妹们过来帮忙修路。


    当年盖大坝,东河村的人也去帮了砖村,砖村出砖忙的日子,方大哥他们也会去帮忙。


    朴实的劳动人民用热情和善良打着交道。


    这次修路,砖村的乡亲在花儿一家的动员下,自己扛着工具就来了。人数多到东河村的人震惊。


    青梅跟花儿二表哥约好练习拖拉机,今天她跟赵小杏都有机会上手试驾。


    她们路过新房前面,看到顾轻舟站在围墙上指挥大家上梁。


    最多四五天,新房就要盖成,顾轻舟趁着上午还有时间,把复杂的地方修了。剩下一些边边角角,再慢慢的休整也来得及。


    等房子上大梁那天他不在,索性把所有都弄好再回部队。


    青梅看着顾轻舟干活的样子久久挪不开目光,赵小杏在旁边小声说:“处了对象就是不一样啊,干活都卖力了。也是,这不就跟自己家一样了么。”


    青梅抿唇笑了笑,把背着的铝水壶取下来,哒哒哒跑到墙下面当着大家的面递给顾轻舟。


    顾轻舟弯腰接过来,二话不说喝了几口,从前他可不接受女同志的任何好意。今天这样,这里面意思可就多了。


    方大哥在屋顶上看在眼里,跟王洋大哥俩人挤眉弄眼的,猜测东河村很快又有喜事了。


    青梅站在下面看了一会儿,然后被赵小杏拽着去村口找花儿和二表哥去了。


    砖村的队伍很打眼,今儿他们特别给力,哪怕要给别人送砖头,还是给东河村派来一台拖拉机。


    花儿这几天吃的好,又胖了一小圈,脸蛋圆乎乎地特别喜庆。她站在拖拉机上冲着青梅使劲摆手:“我在这里!”


    二表哥跟花儿说:“你往后坐坐,待会让青梅同志上手开一段。”


    花儿说:“行。”


    青梅和赵小杏很快跑过来,花儿伸手把她们拉上车。


    村口不少人搬沙子干活,看到拖拉机眼睛都直了。


    拖拉机手在十里八乡那可是很光荣的职业,走在哪里一说是拖拉机手都受到尊重。


    干活的人群里,还有新婚当中的黄文弼。他脸上并没有新婚后喜气洋洋的神态,一脸的烦躁。


    娶媳妇回家不让碰,哪个男的受得了?


    当他看到青梅和赵小杏居然被邀请上了拖拉机,还要独自驾驶一段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拖拉机摸都没摸过,她们都开过,那两天后的投票该怎么比啊。


    他狠下心,决定拉下脸面,等到下工后买两包烟去问问其他的拖拉机手,他绝对不会让她们当上拖拉机手!


    不光他看着她们轮流学着驾驶拖拉机,东河村其他乡亲都看在眼里。


    青梅在前面驾驶,小手很稳。拖拉机开起来,没看到驾驶员的都以为是老拖拉机手开的。


    二表哥也很惊讶,不住地夸青梅:“你肯定能当上拖拉机手。”


    等到换赵小杏开,她本来有些紧张。但是青梅给她做了模拟仓,又带头从容不迫地开了两圈,给她很大的鼓励。


    她虽然紧张,行驶的路线也没那么直,但也把拖拉机好好的从路的东头开到北头,然后妥善地停下拖拉机。


    赵小杏擦了把汗说:“其实也不难嘛,我差点把自己给吓到了。”


    二表哥说:“驾驶拖拉机一方面是技术,另一方面就是心态。老驾驶员经验丰富,心态就好,时间长了你们也能跟我一样驾驶的更好了。”


    青梅和赵小杏又在路上轮流开了两圈,遇到一起过来的小燕和赵五荷,一起拉到车上坐着感受她们的驾驶技术。


    几位女同志在车上热热闹闹的研究驾驶技术,过来的金队长和砖村的吴队长见了,不得不感慨两个村子的老百姓感情好。


    “要不然咱们就当兄弟村吧。”吴队长望着拖拉机开过来,往路边让了让说:“你瞧她们的感情多好啊。”


    金队长也觉得不错,想了想说:“别叫兄弟村,叫姐妹村更合适。”


    吴队长点头说:“对对,应该叫姐妹村!”


    青梅和赵小杏狠狠地练习了一番,下了车,花儿拉着她们一起说话。


    看到小燕如今跟青梅住在一起,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只希望患难与共的小姐妹能好好的。


    “哇,那边那个男同志长得真帅气,不像农民像干部。”花儿跟她们挤在一起吃饼干,这是她带过来的饼干厂的新产品。她说完发现对方越走越近。


    花儿伸长脖子,看到男同志递给青梅水壶,青梅接过水壶很自然地挎在自己身上:“你要走了啊?”


    顾轻舟说:“对,回去打报告。”


    花儿眼睛都直了,看看青梅,又看看顾轻舟。


    青梅站起来,跟顾轻舟走到路对面,小声说:“你要打什么报告,怎么没听你说过?”


    顾轻舟温声说:“要打恋爱报告,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白天的,俩人站的近,没有特意避嫌,明眼的一看就知道怎么个情况。


    有人低声说:“我的乖乖,小寡妇当真把顾团长拿下了啊。”


    又有人说:“别说那么难听,青梅同志配得上顾轻舟同志。”


    黄文弼正在铲沙子,擦了把汗,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抬头看过去,路对面俩人站在冒着绿芽的梧桐树下。


    真别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俩人说话都笑盈盈的,不用听内容也知道俩人感情好。


    黄文弼使劲铲了一铁锹沙子,差点扬到别人身上,挨了几句骂也不吭声。


    花儿八卦地问赵小杏:“他们俩是处对象了吗?”


    赵小杏说:“对啊,刚处上。”


    花儿正是在找婆家的年纪,看到青梅和顾轻舟站在一起,不由地说:“还是小梅眼光好,找的对象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拿得出手的。”


    小燕小声说:“是军官呢。”


    “真的?!我的天啊。”花儿更是拍手说:“那就更好了,小梅就得这样的人来配。”


    青梅跟顾轻舟说着话,觉得耳朵尖红的要冒火。按照老一辈的人说法,这是有人念叨她呢。


    她抬眼看着顾轻舟,满眼都是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样子。


    她双手在裤侧微微捏拳,他们俩刚处上,顾轻舟就要回部队,多少有点舍不得。


    顾轻舟也是这样,听到小姑娘小声说:“征求我什么意见?直接打了不就得了。”


    顾轻舟低声说:“那你可考虑好,我想把恋爱报告和结婚报告一起打。”


    “啊?”青梅没想到他动作神速,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那么急呢?”


    顾轻舟笑着说:“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么。”


    青梅眯着眼说:“说实话。”


    顾轻舟正色道:“要是有人让你参加相亲大会,我不许你去。”


    “相亲大会?没人叫我去啊。”青梅疑惑了一天的谜团总算得到解答,她失笑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就因为这个火急火燎地回来相亲?”


    顾轻舟说:“嗯,我太在乎你了。”


    青梅被他的坦诚心脏漏跳几拍,她挠挠裤缝,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如果有人叫我,我不会去的。”


    顾轻舟说:“你要告诉他们,你有对象了。”


    青梅抿唇笑着:“好。”


    顾轻舟趁热打铁说:“那刚才我问你的,报告的事?”


    青梅:“那你打吧。”


    顾轻舟明知故问:“打几份报告?”


    青梅羞恼地说:“两份两份两份两份!”


    “保证完成任务。”顾轻舟短促地笑了笑,伸出手飞快地捏了下青梅挠动的手指:“那我可以攥你手指了么?”


    上次做任务攥了下,还被她骂耍流氓。


    青梅单手握拳搓了搓,小声说:“你不是攥了一下么。”


    “那我下次过来找你,还能再攥一攥吗?”


    青梅“嗯”了一声:“就只能攥一下。”


    “十秒长的一下行不行?”


    青梅烦躁地说:“随便。”


    她好想锤他,攥就攥,问什么问。


    顾轻舟满意了,那就是行。


    逗完小姑娘,顾轻舟陪着青梅到姐妹这边来。


    赵小杏和花儿正在吹嘘青梅做的槐花饼:“就做了十来块,给我吃了三块。”


    小燕羡慕地说:“你可真幸福啊。”


    花儿不停地往后面瞅:“顾团长陪小梅一起过来了,我的心脏受不了了,他俩站在一起简直是金童玉女啊。”


    青梅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笑着说:“别夸了,我怎么觉得你有事求我呢?”


    花儿哈哈笑着说:“杏儿一直说你做的槐花饼好吃,我都没吃过。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吃到啊?”


    赵小杏忙说:“今年开春晚,槐花开得没多少,上次小梅做自己都没吃到呢。”


    青梅往后山看了眼,想了想说:“我也挺喜欢吃槐花饼的,等过半个月吧,山下的槐花开了,我多摘点做多多的槐花饼给你们吃。”


    赵小杏不想去深山里摘槐花,忙说:“对啊,上次小梅都没吃到,自己舍不得吃都给我们分了。外面市场卖的太贵,咱们就先等着吧,山里面太危险,我上回想去挖笋子差点迷路呢。”


    花儿听了也只能这样。


    顾轻舟没说话,安静地陪在青梅身边。


    半晌,二表哥又拉沙土回来了,吆喝她们上去练车。


    顾轻舟跟青梅说:“你去吧,礼拜日放假我就过来。”


    青梅望着他,不舍地说:“行,你有事打大队部电话。出任务一定要注意安全。”


    听着她的交代,顾轻舟笑了笑:“那我走了。”


    青梅不舍地说:“好。”


    等顾轻舟离开,青梅认认真真地练车。


    中途被人叫到大队部接电话,青梅想着应该不会有人给她打电话,过了接了以后,一脑门的问号。


    钟安华居然邀请她参加婚礼?


    记得上辈子钟安华并没有让她参加婚礼。为什么喊她?是要她见识一下嫁给军官的婚礼是什么样吗?见识一下跟贾排长结婚的她多么幸福么?


    青梅唇角露出冷笑。


    说来说去,许多时候钟安华就是要跟她比。明明自己已经到了乡下,她还是喜欢各种刺激、踩她。


    跟钱英一样。


    青梅挂掉电话回到村口路上。


    想了想还是专心练车,婚礼的事等顾轻舟回来再说。毕竟钟安华的对象有些问题。


    她有过驾驶经验,就让赵小杏多上手,她在一边给赵小杏加油。


    天上晚霞成片渲染,两个村子的乡亲们各回各家。


    告别花儿和二表哥,青梅她们沿路说着话往顾家老宅走。


    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拖拉机的事,脸上兴奋劲儿还没消。


    前脚走进顾家老宅,鼻间猛地弥漫着清淡的香气,后脚全都噤声。


    “我的天啊,这费了多大的功夫啊。”


    “这是顾团长摘的?”


    “这得进到山顶吧?外面都摘不到这样的了。”


    屋檐下,满满一筐洁白的槐花安静地等待青梅回来。


    连着枝叶带着清淡的香气。


    只有深山里才可以采摘的头茬槐花,一串一串带着撒溅的溪水,就这样堆放在她们眼前。


    微风吹过。


    甘甜又纯美的气息,夹着着丝丝甜蜜,撞到青梅的心坎上。


    而在几十里外的天空上。


    乌云浓如雾,滚滚而来,黑云压墙。


    第28章


    “这时候磨豆面?行啊,我这就给你们弄。”


    郭大爷有头老毛驴,从集体队伍里光荣退休,留在郭大爷家中帮着磨磨盘。


    赵五荷陪着青梅过来,青梅顺势把背篓里的大豆提出来。


    赵五荷给郭大爷递了两角钱,说是给老毛驴买草料吃,其实也是郭大爷唯一的收入。


    他岁数大,挣不动工分了。


    要不是金队长把老毛驴分给他,以后的日子没发过。


    一人一驴相依为命,有时候听说郭大爷和老毛驴还能相互生气,也是有意思。


    老毛驴一圈圈绕着磨盘转,不需要挥鞭子不需要蒙眼睛,累了自己停下来,好了自己走,很有灵性。


    “磨回去掺着细苞米面做槐花饼。”赵五荷跟郭大爷聊着天,青梅就坐在门槛上捧着脸等着。


    郭大爷七十多的人,听到这时候能做槐花饼,不由地说;“这可是好东西,头茬的槐花又香又嫩,我记得十多年前没饭吃,整日昂着头盼着槐树开花,一夜之间开了花,你再看树上全是人。直接摘了槐花吃到嘴里,没有条件做槐花饼。听都没听过。”


    赵五荷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大家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


    郭大爷说:“好起来这头茬的槐花也是不好弄的。”


    赵五荷笑着说:“我儿子给她摘的。”


    郭大爷一句话夸了三口人说:“到底是你儿子,眼光好。”


    赵五荷很受用,青梅也抿抿唇笑了。


    郭大爷的院子不大,从院门到屋门也就十步左右。


    青梅看到简陋的住房,满是沧桑的老人独自生活,不忍地说:“等我做好,明天给你送来尝尝。”


    郭大爷把烟斗往鞋底磕磕,淳厚地笑着说:“我还有这样的福气呀,谢谢你,好闺女啊。”


    赵五荷很有感触,青梅就是这样,对老人总有一种爱护之心。


    当初要不是青梅见她被陈巧香撵出来可怜,她们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缘分。


    今天真是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磨完大豆面,俩人结伴回家。


    赵小杏和小燕正在院子里清洗槐花,奶奶坐在石凳上笑盈盈地看着。


    洗槐花要用冷水去掉涩味,还能保持住槐花的洁白颜色。


    “磨的真不少。”赵小杏指着厨房说:“那边有大盆,你来和面,我们马上洗完了。”


    “好。”青梅背着箩筐进厨房。


    上次的槐花饼光是用苞米面做的,这次加了大豆面,大豆面和槐花碎碎包在一起,会更加添香。


    小燕抱着一盆槐花进来:“姐姐,现在该做什么?”


    青梅说:“你帮我抱些柴火进来,和完面就能烙了。”


    赵五荷陪奶奶看她们忙进忙出,笑道:“这真是给她们找活干呢。”


    奶奶说:“喜欢吃干着就不累,心里欢喜着呢。”


    赵五荷说:“老太太你说的对,我看青梅很愿意干呢。”


    出门前一起摘花,青梅小心翼翼,怕浪费顾轻舟的心意。赵五荷看在心里,暖在心里。


    青梅这孩子,她真的没看错。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面饼的香淳和槐花的清新。


    守着厨房的赵小杏如愿以偿地吃到第一口槐花饼。


    金黄酥脆,咬上一口发出脆响,里馅柔软喷香,吃到嘴里甜而不腻,时候恰好。


    “熟透了!”赵小杏吹着热气,捧着刚出锅的槐花饼跑到外头给赵五荷和奶奶吃,又把小燕喊着过来吃:“你别洗啦,快来吃!”


    “哎,来啦。”小燕放下盆,小跑着到厨房门口,还没站住脚就被塞了口香气四溢的槐花饼。


    这是她第一次吃到青梅做的槐花饼,眼睛震惊的睁大,香味自己往嗓子眼钻。口水不由得流了出来,嘴里虽然吃着,眼睛还想再要。


    “面里我还加了四个鸡蛋。”青梅撕下一小块饼,吃到嘴里满意地点头说:“是可以了,今天要表扬小燕同学,火烧的不大不小正好。”


    小燕又接过一个槐花饼,小口小口的吃,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怪不得大家都念叨要吃呢。


    青梅成日做荠菜饼,摊饼速度稳准快。


    她迅速烙好一盆槐花饼,冲赵小杏说:“趁热给方大嫂和王洋大哥家送些,再给郭大爷送五块。原本打算明天早上送,热乎的还是好吃些。”


    赵小杏把最后一口塞到嘴里,拉着小燕说:“走,咱俩一起去。”


    小燕也学着她往嘴巴里塞,鼓着嘴说不出话,猛点头。


    青梅又烙下一锅,她估摸一下,应该还能烙四五锅。


    她要留一盆明天托人往砖村给花儿送去,还得留几块给奶奶的老姐妹荣奶奶送去。老人家睡得早,晚上就不去了。


    余下的她们自己消化一部分,明天给盖房子的乡亲吃一部分。


    她还想留几块给顾轻舟吃恐怕留不住。


    算了,来日方长。


    等他回来,想吃什么给他现烙!


    赵小杏和小燕回来了,大黑天的忽然打了声大雷,吓得青梅锅铲差点掉了。


    咋的,对象都处上了,才想起来劈她?


    她走出厨房,看到浓厚的乌云从南边飘来。


    东河村的南边是南河村。


    那边没有山、距离大王河远,没有桥、没有大坝与河堤。


    三年前被评为贫困村,县里给拨过一台老旧的拖拉机让他们修路搞开发。


    开发没成功,拖拉机倒是留了下来。


    不留不行,村民们堵在路口拿着农具不让县里的人开走,谁动拖拉机就要杀了谁。


    此刻,出门去南河村前,黄文弼跟陈巧香吵架。


    哪有结了婚的女人不让自己男人碰?黄文弼越想越生气。


    他娘站在门口火上浇油,指着陈巧香的鼻子说她臭不要脸,结了婚心里还惦记别的男人。


    陈巧香在小炕上,准备扔枕头的手停了下来。


    黄文弼听这话沉默了,他狠狠地说:“你的顾大团长已经跟青梅好上了,今天他俩都要黏在一起。俩人共用一个水壶不说,顾轻舟正大光明地站在屋顶给青梅盖房子。”


    陈巧香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歇斯底里地说:“我就知道青梅肯定没钱盖房子,一定有人给她。原来是傍上顾团长了!他俩好什么好,顾团长肯定就是跟她玩玩,我不信他们能结婚,我不信!”


    黄文弼冷笑着说:“管你信不信,你已经是我老黄家的媳妇。人家就算不着青梅也犯不上找你。你最好给我本本分分的,要不然,我肯定收拾你。”


    黄大娘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陈巧香说:“要是在过去,我就把你浸猪笼!我让你朝三暮四!结个婚丢人丢到老家去了。你死了的爹娘就没教过你怎么给人家做媳妇?你赶紧陪我儿子睡觉,我今年就要抱上大孙子!”


    “你们娶了我,那就等着老黄家断子绝孙!”


    也许被刺激大了,陈巧香抱着枕头歪着头笑着,她住进这个家只是权宜之策,死老太婆敢骂她,她就敢诅咒死老太婆。


    黄大娘想冲上来跟儿媳妇干架,听到一声摔门的动静。


    “我等着你跟我睡觉!”黄文弼谁也不管,气冲冲地从家里出去。


    望着窗外的背影,陈巧香对黄大娘说:“老不死的,你儿子跟我一样,心里也有人呢。”


    黄大娘瞪着她,心气不顺地说:“找你这样的女人,不让摸不让碰,换成谁都要出去找别的女人。”


    “哈哈哈,他?你可真把你儿子想的太优秀。”


    陈巧香指了指自己说:“他也就配跟劳改犯的闺女绑在一起过日子,他算什么东西,你们娘俩都不是东西。”


    黄大娘被她气到,满地找来扫帚,抓着就要抽陈巧香。


    陈巧香能让她打?躲过去以后,就跟婆婆扭打在一起。


    黄文弼闷头走了十来里路,隐约看到南河村的灯光。


    天际边的乌云像是追着他过来,他瞅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明天拖拉机厂来人教拖拉机。


    黄文弼原本打算跟着学,他自诩聪明,相信自己会在三十来号报名的人里脱颖而出。


    可今天白天他看到青梅开拖拉机来来回回也就算了,居然看到赵小杏也开着拖拉机来来回回。


    他摸都没摸过的拖拉机,居然让她们先开动了。


    他想改变生活,家里劳动力只有他。


    陈巧香是指望不上的。


    等他忙完,一定要跟她睡觉,叫她生孩子。


    想着要是当上拖拉机手,又光荣又能得到尊重,本来还信心满满的他,一下子慌了。


    幸好一起被退学的有个人家里是南河村的,有门路让他提前练一练拖拉机。


    他揣着五元钱和六颗鸡蛋,守在一家商店外面,点了根烟等着。


    将近九点,老同学才醉醺醺地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带路,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拖拉机停在脱谷场门口,已经站着一个男的,约莫三十多岁。


    他冲老同学抬抬下巴,老同学从兜里拿出两元钱,又让黄文弼给他三颗鸡蛋。


    “王哥,咱们一人一半。”老同学寐下一元钱,指挥着黄文弼上车,远处一声惊雷,他抬头看了看,骂两句:“狗日的,旱地放大雷,谁他娘的不干人事了?”


    王哥皱着眉头说:“少胡咧咧,小心把你给劈了。咱们动静小的,别让独眼龙看到。”


    独眼龙虽然是独眼,但管拖拉机。平时维修和保养都是独眼龙负责。为人很凶,手下有一帮兄弟。


    而王哥是南河村拖拉机手之一,为什么说之一?


    南河村一台拖拉机配上八个拖拉机手,一天轮到自己开拖拉机只能干一两个小时的活,钱也拿得少,但是光荣啊。


    他问黄文弼:“你会开车吗?摸过吗?”


    黄文弼紧张地咽了咽吐沫,坐在王哥身边总算没有冲鼻的酒味,他小心地赔着笑脸说:“没摸过,不会开。”


    王哥点点头,双手握着方向盘启动拖拉机。


    黄文弼给他递上烟,又给他点上。王哥叼着烟抽了一口,把拖拉机往公路上开。


    到了地方,他教了黄文弼几句,就让他自己上手开。黄文弼紧张极了,踩上拖拉机以后,腿都在抖。


    “熊蛋玩意,你抖个什么?!”王哥骂了几句,老同学在后面稍微醒了点酒,拦着王哥说他来教。


    王哥就换到拖拉机后面坐,看了眼天色说:“怎么要下雨?你们快点练,我眯一会,下雨之前必须要把拖拉机开回去。”


    “知道了你睡你的。”老同学坐在驾驶座旁边,拿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说:“你也开你的,别哆嗦,手把紧。你一哆嗦方向就变。”


    “好,我一定注意。”黄文弼咽了咽吐沫,死死抓着车把手。


    拖拉机的车灯坏掉,已经过了检修期,晚上只能用手电筒照着。


    他哆哆嗦嗦开了五百米,发现天边比夜还黑的乌云,迅速地往他这边聚集。


    黄文弼侧头看了老同学,对方并没有发现,又在一旁闭着眼睛打酒盹。


    他加快油门,准备下雨前趁机多练练。


    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缠着惊雷从空中击下!


    黄文弼受到惊吓,大喊一声,猛踩油门。拖拉机窜了出去,躲过这道雷。


    然而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命大,后面一串的雷追过来!


    黄文弼“啊啊啊啊”大喊,脚下油门恨不得踩到油箱当中。


    王哥在车后面醒过来,发现前面只剩下黄文弼,他抓着车沿大喊:“你发什么疯!人呢?还有一个人呢?!”


    打酒盹的老同学什么时候被甩下车,黄文弼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天上的雷像是能看着他,非要把他给劈死啊!


    “小心!把方向打正啊!”


    “正不了,我看不*清楚路在哪里!”


    话音刚落,拖拉机侧摔到路侧水渠当中。


    接着一道雷从天而降,轰隆隆——!!!


    拖拉机油箱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


    黄文弼和王哥的惨叫声,在村外三十里的地方飘荡,很快被掩埋在雷声中。


    洗漱完,坐在炕上跟赵小杏一起挑花布的青梅像是感觉到什么,往窗户外面望了望。


    有雷声,不见雷?


    她还是头一次享受到天灵盖不被雷追的感觉呢。


    甚好。


    小燕以为她冷,爬到窗户边把窗户缝合上,转头说:“我还想吃个槐花饼。”


    装槐花饼的盆就在炕上温着,明天直接吃就行。小燕想吃,青梅当然不拦着:“马无夜草不肥,你多吃点别客气。”


    小燕瘦得可怜,青梅巴不得她多吃点。


    “我就吃一块。”小燕捧着掌心大的槐花饼,凑到青梅和赵小杏边上,看她们挑布料。


    这样的好生活,她做梦都没想到过。


    ******


    隔了两日,拖拉机厂的人送拖拉机过来。


    金队长把报名的人号召在一起参加培训。


    青梅和赵小杏一个挎着小梅子搭搭儿的书包,一个挎着杏子搭搭儿的书包站在队伍里。


    金队长点完名,带他们到晾晒场去学习驾驶拖拉机。


    青梅和赵小杏胳膊挽着胳膊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往那边走。


    走着走着,赵小杏忽然说:“那个姓黄的怎么没来?他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青梅对黄文弼无感,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她们到了晾晒场,边上的大地上已经有开始春耕的老乡。青梅估摸学完拖拉机,很快就会上岗了。


    厂家的人先从驾驶基础原理开始教,这些其他人听的云里雾里,赵小杏却很清楚,不对比不知道自己进步这样大,她震惊地抓着青梅的胳膊使劲晃了几下。


    青梅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太激动。等到了轮流上车原地模拟驾驶的时候,赵小杏傻眼了,这跟二表哥的拖拉机不一样啊。


    赵小杏从拖拉机上下来,有点想哭,她连启动都启动不好,一踩下去拖拉机就嘟嘟嘟地拱着熄火。


    “原理你都懂了,不一样的只是结构,实际上驾驶操作还是那一套。”


    青梅自己上去一趟,跳下来以后拉着赵小杏蹲在一边,在地上用小树杈划着说:“你的问题不大,二表哥开的拖拉机离合器松,这个离合器紧。你再上去踩快点,注意均匀踩下去,就不会再熄火。”


    别人说话赵小杏未必能信,青梅说话赵小杏是绝对的信。


    她又听青梅讲解了一下,等到轮到她启动的时候,居然真的没有熄火。


    后面的真实驾驶更不用说,她们俩拔得头筹,最先上路驾驶。


    厂家的驾驶员还跟金队长说:“这两位女同志有过驾驶经验吧?开起拖拉机还很老道。”


    金队长说:“这倒没有什么经验,只是有老拖拉机手帮着指点过。”


    厂家的驾驶员恍然大悟:“有师傅愿意教真不错,师傅一句话少走许多弯路。有的拖拉机手不愿意教别人,就怕被替换下去。我看你们女同志还能在一起交流驾驶技术,比我见过许多男同志都要好。”


    金队长与有荣焉地说:“那两位获得过我们市的集体二等功,穿小碎花衣服的叫青梅,她还是我们市里的先进分子呢。”


    “原来如此,你们东河村的女同志真是了不得啊。”厂家驾驶员夸奖完,然后提醒金队长说:“你们还有一名同志没来,明天下午教完我就要走,你让他抓点紧吧。”


    金队长点点头,打算一会儿到黄文弼家里去看看。免得错过考核,他娘到大队部闹腾。


    就在这时,公路上有辆毛驴车过来,车上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黄文弼。


    南河村一窝蜂来了三四十号人,都是独眼龙叫来的。


    他们在两天前发现拖拉机不见了,后来寻找过程中发现烧毁的拖拉机,还有两伤一死。


    老同学和黄文弼受伤,一个提前掉下去伤到头,脑震荡,算是比较幸运的。


    黄文弼说幸运也幸运,没被雷劈死,九死一生,但是左边胳膊连着半个肩甲被烧伤,筋肉都没了,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死得那个不是别人,王哥在黄文弼旁边,不幸被天雷劈中,当场人就没了。


    黄文弼不是南河村的人,他们以为他是偷拖拉机的。


    后来等着老同学郑稻醒过来,指认黄文弼受贿他们以后,南河村的人便浩浩荡荡过来打算索赔!


    到了东河村,追到晾晒场。


    南河村的人眼珠子都要红了。


    三台最新型号的拖拉机,又高又大,车轮都快赶上人高了!


    金队长听闻前因后果,脸色不能再难看。


    这三台拖拉机是青梅拼命挣回来的,县里、部队和大队部商议后买的。他们坏了一台都快跑不动的拖拉机,要赔一台新的?


    “我现在就去报公安。”


    王干事侧过头跟金队长说:“他们明显就是过来闹事。肯定是知道咱们买了三台拖拉机,故意想要讹咱们。黄文弼已经遭到惩罚,他们第一时间没让他去医院,任由伤口感染,这已经可以付法律责任了。再说也是经过他们村拖拉机手同意,黄文弼才驾驶的,怎么一股脑都怪在咱们头上了。”


    王洋大哥此刻也带着老乡们赶过来,他们手里拿着农具,大有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架势。


    敢过来闹事,嫌他们东河村没人是吧?


    “你们要么赔我们一台拖拉机,要么别想把人领回去。”


    南河村独眼龙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梗着脖子叼着烟,面对金队长,看不起她是个女同志,使劲的吓唬说:“我们可是死了一个人,一条人命换一台拖拉机,你们不亏!”


    青梅跟赵小杏他们围在拖拉机周围,不许任何外村的人靠近。


    厂家的驾驶员坐在拖拉机上面,把车门锁死,后悔揽这个差事过来。这要是把拖拉机弄坏,他怎么交差啊。


    金队长冷着声音说:“前因后果都是你们说的,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独眼龙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拖拉机开走?放到哪里,我们都是有理的!”


    “有理个屁,你这就是明抢!”


    帮着盖房子的方大哥他们也过来,十好几人手里都拿着砖头:“你敢动拖拉机试试?”


    青梅头一次发现原来东河村的老爷们也挺勇敢的,没有临阵脱逃的人。


    “你看那边。”赵小杏抓着青梅的胳膊,让她往斜后方看去。


    赵五荷带着一帮娘们军,左右手各拿一把菜刀,杀气腾腾地过来。顿时将东河村老爷们的气势给撵下去三分。


    小燕跟在赵五荷后面,脸色僵硬,但手里还是紧紧抓着一把菜刀,大有一股就义的精神。


    方大哥挥挥手,老爷们停下脚步让开路。


    赵五荷菜刀开道来到金队长边上,昂着下巴问对面:“就你来我们东河村闹事啊?来,你先来,照我头先来!你来完再换我!诶,咱们有来有往。”


    一群老娘们把头伸出去,比着自己的脑袋让他们敲:“来,照这里来!开瓢谁不会啊!”


    人群中小燕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头伸出去了,声音细细地说:“来来”


    青梅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独眼龙:“”这帮娘们比我还像混子呢。


    金队长看情况还能控制住,抓紧跟独眼龙说:“你们扣了我们村的人是不对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们要处理我们可以找公安同志配合处理,不过你们要是闹事,我们也是不怕事的。”


    青梅等人站在后面,也喊道:“我们不怕事,打就打!”


    独眼龙身后三十多个兄弟不是假的,他给兄弟们一个眼色,有两个人架起毛驴车上的黄文弼拖到金队长面前。


    东河村的人自己相互也打架,但是面对其他人时,胳膊肘那是一致对外。


    当然也有黄文弼讨人嫌的原因,到底没那么心疼。


    大家看到他过来,胳膊黑漆漆的不知道他伤的那么重,也没往心里去。


    独眼龙原本是想用黄文弼威胁他们,哪想到他们见到黄文弼虽然紧张也没那么紧张,反而像是想找人干一架消消火气的感觉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


    姐妹村接到王干事的紧急电话,花儿二表哥开着拖拉机拉着一拖拉机的人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台拖拉机的人。


    他们人手一块板砖,老远就冲着独眼龙他们比划。


    独眼龙众人还以为东河村不声不响的很好惹,原来是个混子窝。


    今天恐怕拿不走拖拉机了。


    花儿扯着嗓子喊:“我三堂哥的二嫂子的五娘舅是公安!小梅啊,你放心大胆的干他们!”


    藏在后面的青梅顿时收到无数视线。


    干还是不干,是个问题。


    青梅感觉头顶被人点了两下,她昂头看到驾驶员师傅从拖拉机窗户上面翻出一个扳手递给她:“姑娘,用这个敲。”


    青梅:“好。”


    独眼龙发现人群后方的青梅,他的独眼眯了又眯


    青梅拿着扳手走到前面,乡亲们自发让开路。


    青梅表面镇定,内心咆哮。


    快来个人拦住我啊,我刚处上对象,小手没摸,不能打群架啊。留下案底,过不了政审,对象得黄啊!


    青梅紧握扳手站在众人之巅,面对独眼龙,开口说:“公安同志来调解不行吗?”


    独眼龙定定地看着青梅,陡然说:“行。”


    青梅杏眼瞪的老圆:“你说什么?”


    独眼龙说:“我、我接受调解呀。”


    你还“呀”?


    众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要不然是独眼龙脑子坏掉了。


    独眼龙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青梅。


    他家住在南河村坡上,说来不起眼,但是却在东河村去往集市的必经之路上。


    每天他都在雷声中醒来。


    每天他都能从山腰上看到一位力大无比的女同志扛着自行车被雷撵着跑。


    一次两次那是碰巧,天天如此那就是出鬼了!


    再看到青梅娇美少有的容貌,还有她身为寡妇却轻而易举拿下某位高级军官的光荣事迹。


    独眼龙一口咬定,肯定是要得道的老妖精!


    要不然怎么被雷追着劈,那是遇到天劫了啊。


    为什么扛自行车?那是法器啊!


    就是不知道狐黄白柳灰五大家哪一门的。


    平时吃不吃供奉?


    光天化日能出现,练成了吧?


    破四旧怎么把她给遗忘了啊!


    祸害,纯纯的祸害!


    青梅探究的眼神在独眼龙身上扫过,拿着扳手敲了敲掌心。


    驾驶员师傅说的没错,原来扳手真是大杀器!


    他怕了,他真怕了!


    公安同志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很快,村外头传来警车报警的声音。


    这种事非同寻常,打的小了,那是聚众斗殴,打大了,附近的村子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肯定会参与进来,到时候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他们这次没有骑侉子过来,表示重视来了五台警用面包车。


    独眼龙见到公安同志来了,跟青梅说:“那个、让你们大队长跟我们去处理就好了啊。你就别去了。”


    青梅心想,也轮不到我出面啊。


    接着独眼龙又喊人从车上拿来两罐奶粉,本来打算送给病号的,他捧给青梅说:“来得匆忙,没得好东西供奉,别嫌弃啊。”


    供奉?


    他是知道我死过一次嘛?


    青梅抱着奶粉罐,歪歪头,看他们乌泱泱的来,乌泱泱的走。挥一挥衣袖,就留下一个黄文弼要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哎哟哎哟。


    神经病啊这是。


    赵小杏挠着头过来:“南河村的人还真是那个啊。”


    青梅说:“哪个?”


    赵小杏凑到青梅耳边说:“脑子都有点毛病。”


    青梅深表认同。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赵五荷过来拍拍奶粉罐,把菜刀插到腰上,羡慕地说:“他怎么供奉你不供奉我啊,咱都是死过的人,怎么还搞歧视呢?雷劈的排面大?”


    青梅忍不住笑了:“那时候排面确实很大,哈哈。”现在想起来,天灵盖还发麻呢。


    赵五荷哈哈大笑:“跟他娘的渡劫似的。行,我服了,奶粉归你,罐留给我,我家一分两分的毛钞没地方收呢。”


    赵小杏听她们说话听不懂,听到这里忙说:“给我也留一个罐儿啊,我有一堆扣儿要放呢。”


    “行行行,你俩分吧。”青梅想着既然别人给了她就喝,大不了以后见面还礼就是了。


    想到这里青梅挠挠头,这叫不打不相识?


    黄大娘刚才还在家里跟陈巧香干架呢,俩人打的热火朝天,听到消息齐齐的懵了。


    赶到这里时,大家已经散了。


    惹事精黄文弼孤单单的在地上横着,只有一个干事不耐烦地守着。


    今天的事情都是因为黄文弼引起的,他要是不贿赂人练车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大夫过来看,说黄文弼胳膊完了,得去县医院瞅瞅。


    大家但碍于黄文弼残了一条胳膊,后续治疗还不知道怎么弄呢,也就积积口德,一走了之。


    砖村的人过来看到情况解决了,花儿跟青梅说吃到槐花饼了,谢谢青梅,她还得帮着数砖头,跟着拖拉机也走了。


    真是来匆匆去也匆匆。


    青梅跟赵五荷和赵小杏走到半路上,听到破天的一声嚎叫,接着就是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黄大娘悲痛欲绝。


    回到家,大家没兴趣提起今天的事。


    吃过饭在炕上歇着。


    忽然赵小杏说:“我要是考上拖拉机手,我就跟李先进离婚。”


    青梅胳膊撑在炕桌上,跪坐在小燕对面教她认字,闻言惊讶地说:“你怎么想开了,打算放过他们了?”


    赵小杏抱着膝盖说:“其实是放过我自己。”


    今天她算是长见识了。


    黄文弼这几年在村里到处蹦跶,总以为自己混的能比谁都好,比谁都聪明。就连考拖拉机手也是,认为她们俩都不如他。


    结果呢,黄文弼如今连考核的机会都没了。


    这不就是生命无常么。


    “我不想把我有限的生命跟没用的人消耗,我的时间远比他们值钱,我值得更好的人生。跟泥潭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她伸出胳膊握住青梅的手说:“我要追求光明。”


    青梅失笑道:“万一考不上你就不离婚了么?”


    赵小杏冷笑着说:“考不上我肯定会生气,先出出气再说。”


    青梅感叹地说:“行啊你,积极的想法值得表扬。我去给你泡牛奶,作为嘉奖。”


    小燕闻言把作业本摊开给青梅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青梅”。青梅想要教她写“小燕”她就是不学。


    “行,你的字也有进步,我给你也泡一杯。”


    听到青梅这样说,小燕腼腆地笑了。


    她的确想喝一口压压惊,今天可吓死她咯。


    小燕趁青梅拿暖壶的功夫,趴在炕桌上跟赵小杏说:“姐,你也是该离婚了。昨天我割草,还听人家说集体猪的糠突然不够吃,今年年猪怕是长不肥了。”


    赵小杏心虚地说:“猪糠又不是我偷的,年猪长不好,那是喂猪人的缘故,跟我没关系。”


    小燕笑眼弯弯地说:“对,跟你没关系。”


    听出她在挤兑自己,赵小杏爬过去抓着她的胳膊要挠她咯吱窝,多亏青梅端着牛奶过来,小燕逃过一劫。


    三个人齐刷刷地捧着杯子喝牛奶,一起说说笑笑,此刻的时间变得无比的温馨。


    隔日,金队长开村里大会。


    与南河村的纠纷协调好了,她要给乡亲们一个说法。


    “各个村人员伤亡的事,各个村自己负责。本于人道主义精神,咱们村出五十元作为慰问金给对方的家属。”


    金队长说:“还有烧毁拖拉机的事,查出来是被意外天灾造成的。好在他们给拖拉机上了信用社的农村机具保险,能赔些钱。大型拖拉机买不了,买台小耕地机也是够的。”


    这时,有开会的人问道:“那黄文弼怎么办?”


    金队长说:“这件事因他而起,但是昨天去医院检查,由大队部垫付医药费,他的左胳膊截肢了。”


    这下对黄文弼有怨言的人们一下不说话了。


    到底都是心思淳朴的乡亲,也都是最根本的劳动人民,他们太清楚失去一条胳膊代表着什么。


    这不是半个劳动力的问题,若是经不住磨难,人可能就此废了。


    “我的意思是大家匿名捐点钱。”


    金队长观察着乡亲们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强制、不记名。一分两分、一块两块随你们愿意。”


    要是强制捐款他们确实不愿意,要是这样的话,大家相互看了看,从兜里多多少少翻出点钱捏在手里。


    给他们吧,有一点算一点,总归都是乡亲是个心意。


    青梅问了问方大嫂和王洋家嫂子,她们都给了两角钱。乡村随礼一场大家也都是五角一块的给,给两角也不算少。小半天的收入呢。


    青梅也就给了两角。


    这时又有人问了:“带头的独眼龙那么凶,怎么就突然变脸了?”


    “是啊,刚到咱们村气势汹汹,感觉能杀人。”


    这次不等金队长回答,就有人插嘴:“该不会看上咱们青梅同志了吧?青梅同志一出现,他就老实了。”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别乱说,我看是知道青梅同志的对象是谁。”


    “谁啊?”


    “顾团长啊,你们整天在村子里这点消息都不知道啊?他俩前几天处上了!”


    “他俩不是早就处上了吗?”


    “不是,青梅同志不是已经住到婆家了吗?”


    “啥?青梅同志怀孕了,所以独眼龙不敢动手?”


    青梅站在人群当中,木着一张小脸。


    这些嚼舌根的,都该将舌头拔火罐。


    “对了,明天是六名拖拉机手的考核。抽签选二十个代表过去看他们驾驶,谁的票数多,谁就成咱们村头一批拖拉机手!”


    这可是个好消息,青梅看了眼赵小杏,见她咧着大嘴笑着,对自己很有信心。


    这场会开完,金队长数了数这次捐款,跟想象的差不多,一共七八块钱。她从兜里掏出五元钱塞了进去,叹口气。


    拖拉机手考核在即,青梅晚上早早地上炕。


    赵五荷亲自给青梅她们倒了牛奶,让她们早睡早起,争取明天家中一举出两个女拖拉机手!


    晚上大家睡在热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赵小杏对明天的考核非常期待,打算考上拖拉机手就给自己和青梅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工作服,连手套、袜子都是一套的。


    小燕说:“那我给你们绣名字。”


    奶奶睡在炕头,笑呵呵地没说话。


    而青梅躺在炕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


    她今天趁着人少的时候问金队长,被烧毁的拖拉机是怎么弄的。什么天灾?


    金队长说:“是被雷劈的,那晚打了大雷,我都听到了。谁知道是劈到他们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黄文弼为什么被雷劈?


    青梅想来想去,忽然想到被她遗忘的事。


    陈巧香是女主角啊。


    青梅跟顾轻舟这位男主角在一起会被劈。


    黄文弼跟陈巧香在一起更不能落好啊。落到这个下场理所应当。


    这不是老天爷不长眼,是老天爷长了眼盯着呢!


    陈巧香嫁给黄文弼已经扭曲了剧情


    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黄文弼成了这样,会不会是天道杀鸡儆猴给她看?


    她要是跟顾轻舟结婚,会怎么样?


    青梅想到这里,心中憋闷酸涩。


    一夜没睡好,整个人浑浑噩噩。


    青梅早上起来,眼睛上火,肿成一条缝。


    赵五荷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都怪我给你喝牛奶还把炕烧那么热,这下可好,火气全都烘起来了。都怪我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赵小杏和小燕同样喝了牛奶,俩人倒是没什么事。


    应该是青梅心火灼烧的缘故。


    “要不然我去跟金队长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过两天再考?”


    青梅只是觉得视力有点轻微障碍,其实并没有看起来严重,她挥挥小手说:“没事,我能去。”


    赵小杏心也乱了,带着哭腔说:“你要是考不上,我也不去了。”


    第29章


    “怎么办,咱俩不在一个小组考试。”赵小杏手里拿着一根筷子,筷子底部是绿色的。


    青梅手里抓着的筷子是红色的。另外还有一种黄色的是第三组。


    “我还想着能帮你看看路。”赵小杏望着往各自拖拉机集合的小组,心急如焚地说:“还不如让我上火了。”


    “我跟你说了我没事,又不是一点都看不见,还是能看到路的。你要是在我旁边给我指挥,万一被人家说咱们作弊取消资格怎么办?”


    青梅安慰着赵小杏,把她带到绿组。每个组有十个人,这边就差赵小杏了。


    “你一定要好好看。”青梅不放心地说:“你要是不认真考试,我就跟你生气。”


    赵小杏还真是不想当拖拉机手了,她的一切打算都是跟青梅在一起的,青梅要是考不上那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她更怕青梅跟她生气不理她:“我知道了,你也要尽力啊。”


    “知道了。”远处红组等着青梅过去,青梅跟她说完,小跑着去自己组的拖拉机边上排队站好。


    这次考核有二十名老乡和十名大队部干部一起投票,村里第一次自主办理这么大的事,参加的所有人,不管是考试的还是投票的都有些紧张。


    碾谷场有三条路,一条往大坝走,一条往大地走,一条往村口走。


    三个车道交叉驾驶,投票的人员轮流对三组拖拉机驾驶进行匿名投票,红绿黄三组考试的人每人一来一回,考正常驾驶、转弯、停靠、陡坡上下。


    独自驾驶拖拉机与师傅在边上看着的感觉不一样,不少人看到黄文弼的前车之鉴,都怕把拖拉机开进沟里,一个两个开的慢吞吞。


    就在大家觉得平均水平就是这样时,一个扎着粉红色三角巾的娇小身影,双手紧紧握住拖拉机方向盘,流畅地起步开车,嘟嘟嘟——一阵风开过去,嘟嘟嘟——一阵风开回来,跟前面的人比,简直是在飞。


    方大嫂抽中投票的名额,远远地就认出粉头巾开车的是谁。忍不住跟旁边人说了句:“真是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旁边人跟青梅不熟悉说:“听说得有手劲,手劲小的拖拉机开不稳。”


    方大嫂说:“她就是力气大,浑身干巴劲儿。”


    青梅开完车蹦下来,在碾谷场的一角等着赵小杏。


    十多分钟,赵小杏哭丧着脸过来。


    “没考好?”青梅走过去,看着她的脸色说:“出什么问题了?”


    她下车以后,可以看到别人的驾驶。与培训的时候差不多,赵小杏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这又不是只要一个两个,三十个人里选六个,有很大的机会。


    “我中间熄火了一次。”赵小杏抿着唇说:“不知道谁在路上抢到一坨牛粪粑粑,插了草杆子在上面。我开到跟前才看到,脚下一急就熄火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农村牛粪是好肥,谁看到就是谁的。要是手上没有工具收,插根草杆子别人看到就知道有人要的。


    青梅拍拍她的后背说:“没事,咱们尽力了。”


    赵小杏问青梅:“那你呢?”


    青梅眯着眼睛说:“我是往大坝那边开的,没出现什么问题。转弯的时候慢了点,其他时候都是均速驾驶。”


    “你要是能成功,我心里也能好受点。”赵小杏真心实意希望青梅能够得到这份工作。


    “走吧,都过来了,金队长喊咱们集合了。”


    青梅拉着欲哭无泪的赵小杏往碾谷场中间去。


    路过投完票的方大嫂,远远地给她们竖起大拇指。


    青梅侧头跟赵小杏说:“看,嫂子肯定觉得咱们没问题。”


    “希望如此吧。”赵小杏拉着青梅的手,小声说:“你眼睛疼不疼?跟蜜蜂蛰了一样,怪难受的吧?”


    青梅说:“没得事,回去喝点菊花水就好了。”


    她们到碾谷场中间,看到小燕和奶奶还有赵五荷她们远远地站着往这边张望。她们周围还有不少人也等着考核的结果。


    金队长亲自监督,从投票箱里把票拿出来唱票。


    王干事在墙上用粉色粉笔写名字。


    青梅和赵小杏站在人群后面伸着脖子往前面看。


    青梅也忍不住紧张,小声跟赵小杏说:“你看,你有两票了!”


    赵小杏的心情大起大落,她抓着青梅的胳膊说:“你最多,你有十二票,你肯定能成了!”


    青梅掂着脚一直关注着票数,前面六个人她票数第一,剩下的都是个位数的票。


    赵小杏目前票数跟另一位男同志一样都是四票,俩人在争夺第六名的位置,这是最后一个拖拉机手的位置。


    赵小杏紧张到呼吸困难,青梅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背说:“深呼吸,别怕,咱们争取过什么样的结果都不后悔。”


    青梅记得那名男同志,驾驶技术明明不如赵小杏。


    可能潜在观念都会觉得男同志的驾驶技术比女同志好吧,除非像青梅一样一骑绝尘的领先,不然同等条件下,男同志比女同志更容易得到票数。


    “还有最后五票。”三十名投票人选是可以重复投票,每人可以选三个人。金队长抓起最后五张票,打开第一张念叨:“王木荣一票。”


    赵小杏差点绷不住,王木荣就是跟她争夺最后一个席位的人。


    接着金队长又打开一张票,现场非常安静,大家都很紧张地看着她。


    青梅看向人群里的王木荣,这位长相憨厚的男青年也是很紧张地握着拳头,咽了咽吐沫。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金队长终于念出一票:“赵小杏一票!”


    赵小杏又抓住青梅的胳膊,不停地说:“我要疯了,我受不了了”


    青梅想到胳膊上被小燕抓的青,顾轻舟肯定不会看她再青一块。她默默地把赵小杏的手往下挪,抓在自己手里。


    王木荣在三月的天气里擦了擦额头的汗,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赵小杏蹲下来抱着头说:“李先进你死定了,等我回去揍死你。”


    青梅哭笑不得地说:“你在这里放什么狠话,你都没动手打他了。”


    赵小杏眼泪汪汪地说:“我的心好紧啊。”


    金队长打开倒数第三票,顿了一下说:“赵小杏一票!”


    “是我的票!”


    赵小杏倏地站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她又可以了。


    金队长继续念:“赵小杏一票!”


    “赵小杏一票!”


    “投票结束!”


    “哇啊啊!我超过王木荣了,我得了八票!”赵小杏抱住青梅不停地蹦跶,她嘴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梅看到票数,赵小杏在六人名额里排名第四位。她的辛苦没有白费。


    王木荣就差一票与第六位一样。


    青梅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往后看。


    王木荣走过来,伸出手说:“恭喜你,赵小杏同志。”


    赵小杏憨笑着说:“谢谢诶,就是你想开点啊。”


    王木荣心里的确不舒服,努力了这么久,失败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但他还是说:“我承认驾驶技术不如你,等到咱们村里再买拖拉机,我肯定还会再考。”


    赵小杏忙说:“我到时候肯定比现在更熟练,我可以教你。”


    王木荣咧嘴笑着说:“行,那咱们说定了。”


    等他走以后,赵小杏松口气说:“我还以为他找我麻烦的。”


    青梅笑笑说:“他被你的技术折服了,亏你刚才那么担心,现在好多了吧?”


    赵小杏不好意思地拉着青梅说:“我哪里比的过你呀,第一名咯。”


    金队长把六名新鲜出炉的拖拉机手名单整理出来,叫王干事贴到宣传栏上,又用大喇叭广而告之。


    村子另一头,正在收拾衣服的陈巧香听后手下动作僵住,不敢相信青梅居然真考上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一个人在家低骂道:“不愧是寡妇就喜欢往男人堆里钻。”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被门外等候的干事听到了,对方不耐烦地说:“收拾快点,你男人马上动手术,你赶紧过去把钱交上。”


    陈巧香给婆婆带了一身换洗衣服,自己带了一身。想了想给黄文弼带了件破衣服,想着胳膊没了可以把袖子剪掉这样不心疼衣服。


    “来了。”她从屋子里出来,天空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睛。


    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寡妇能过的那么好,她却要遭这么多罪。


    陈巧香想不明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干事后面往县医院赶去。*


    家里只有黄文弼一个劳动力,她成分不好,还没有分配劳动岗位,估计分配也是犄角旮旯没人愿意去的地方,工分也不能高。


    她走到碾谷场看到三台拖拉机迎面驶来。


    打头的拖拉机是青梅驾驶的。


    青梅胸口戴着光荣的大红花,把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错过陈巧香。


    陈巧香抬头看着青梅驾驶着拖拉机离开,远处还在为新拖拉机手放着鞭炮。


    接着第二天拖拉机开过来,陈巧香浑身一震,居然是赵小杏。


    她居然能当上拖拉机手!一天能拿16个工分?凭什么!


    陈巧香嘴里弥漫出血腥的滋味。平日里这俩人都是她瞧不起、看不上的,现在成了高不可攀的!


    干事催促道:“赶紧走吧!你又舍不得花钱坐毛驴车,你还不快点走。”


    这个热闹跟陈巧香无关,在干事的催促下,她加快脚步往汽车站赶去。


    “你们家房子明天上大梁封顶,是不是该让我们吃顿席啊?”


    青梅和赵小杏确定担任拖拉机手的职务,三天后上岗作业。这三天的时间需要每天练习两到四个小时的拖拉机。


    回到新房这里,王洋大哥嚷嚷着说:“你俩还都当上拖拉机手了,这是双喜临门,怎么地也得给我们整四菜一汤。”


    其他帮忙的人也在起哄,借着这个趋势最后在青梅同志这里混上一顿好吃的。


    “我可让人留了十条大青鱼,我们哥几个给钱不用你给。”


    青梅笑着说:“没问题,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去集上买菜回来做。”


    她又转头跟赵小杏说:“咱一起庆祝啊?”


    赵小杏说:“不是双喜临门,是三喜临门。你还记得我的话吗?”


    青梅兴奋地说:“你真要跟李先进离婚了?”


    赵小杏说:“对!我的光明已经到来,就让他们继续宅黑暗中挣扎吧。”


    方大嫂回来以后帮着搅水泥,听了感慨道:“这样最好了,从那个家出来,你就是新的赵小杏。早出来早好,省的那帮妖魔鬼怪纠缠你。”


    王洋大哥在屋顶上也听到了说:“要是纠缠你,你跟我们说,我们都会帮着你的。”


    李先进当初酗酒打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会帮着她。


    这把赵小杏感激坏了,拉着青梅就要往李家去。


    “你不做点准备?”青梅跟她一起过去说:“不得写个协议之类的?”


    赵小杏说:“协议?什么协议?”


    青梅看过不少新闻,离婚债务纠纷,老人子女赡养纠纷等等,赵小杏现在最该注意的就是债务方面的问题。


    有了青梅提醒,赵小杏想了想还是回到大队部把王干事找过来当做见证人。


    知道她要离婚,王干事也是很替她高兴。在办公室里把离婚的材料拿上,听到想书写协议,又拿了信纸。


    李先进家里听到广播,赵小杏在拖拉机手当中。


    他并没有为此高兴,而是害怕、恐惧。赵小杏越走越高,那代表以后收拾他们的办法越来越多。


    这些日子,李先进在炕上长了褥疮,人瘦成麻杆。不知是不是总也不烧炕的缘故,咳嗽一个月还没好。


    他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肯定活不了了。


    他想过死,可孙秀芬每次跪下来求着他,让他活下来,不要让老李家绝后。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李先进并不觉得有希望。


    门口传来声音,孙秀芬刚走应该不是她。


    赵小杏用手帕捂着口鼻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离婚吧。”


    这是一句陈述句,却没有任何他能够周旋的空间。


    王干事就在旁边,帮着把手续办好。这年代农村结婚手续可以在大队部办理,办理好后向民政局做备份就好。


    李先进的手可以动,他艰难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赵小杏拿起来薄薄的一张纸,就是薄薄的一张纸,结束了她六年多的噩梦。


    王干事又给李先进签下离婚协议。协议书是青梅拟的,李先进瞅了一眼,随后签下名字。


    协议书上表明,婚姻期间的所有债务都由李先进负责。包括但不限于生活开支、吃药看病、人情往来等。


    “你做的还真绝。”李先进闭上眼,想到孙秀芬还说要做假欠条,好好讹赵小杏一笔,这下连讹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小杏已经不是从前仍由他们拿捏的赵小杏。


    “咳咳在我娘回来之前,你快走吧省的她又闹起来不好收拾。”


    李先进话还没说话,赵小杏已经走到院子里,她是再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上一秒钟。


    李先进苦笑着说:“还真是绝情。”


    走在门口的青梅站住脚,淡淡地说:“都是在你家学会的。”


    青梅踏出大门,看到等候的赵小杏。


    金色绸缎般的阳光,披散在赵小杏的身上,她带着自信灿烂的笑着,招呼着青梅快点过去。


    院外的阳光照不进封闭的房间,李先进继续日复一日地睁着眼睛望着破糟的屋顶。


    也许会回忆起曾经荒唐的时光。


    他以为打不走、骂不走的女人,从今往后跟他再无交集。


    ******


    “王师长在办公室吗?”


    顾轻舟抬头望向穆然。


    穆然坐在沙发上,人要累成狗。他摘下帽子放在茶几上,两条长臂搭在沙发背上:“找王师长做什么?开年这段时间要把我练没了,你可别找他,兴许还要给你加训。”


    “加训就加训。”顾轻舟体能比穆然强许多,不以为意地拿着报告走过来,像是不经意地说:“我要交两份报告。”


    穆然艰难地睁开眼:“报告?什么报告我不知道?”


    顾轻舟淡淡一笑:“恋爱报告。”


    穆然倏地来了精神,从沙发上坐起来:“你真跟那位小、小女同志在一起啦?”


    顾轻舟板下脸说:“你把话给我好好说。”


    穆然重新说一遍:“你真跟那位帮助破获周武案和贪污案的英雄女性在一起了?”


    顾轻舟颔首说:“没错。”


    穆然重新往沙发上一靠:“抓着了。”


    顾轻舟微微点头:“抓到了。”


    穆然对他报以冷笑:“简直不堪一击。”


    顾轻舟侧目,捏了捏拳头:“你说谁呢?”


    穆然不敢多说,但可以继续持之冷笑。


    看顾轻舟走到门口,他说:“王师长在,你直接去吧。对了,还有一份报告是什么?”


    顾轻舟说:“结婚报告。”


    穆然重重地靠在沙发上,笑不出来了。


    这不是“抓住了”的问题,这已经是自己往人家锅里跳的问题了。


    上次帮忙给青梅盖房子,穆然见过,总而言之比想象的好,人也是里子外表一样的漂亮。


    也难怪兄弟急吼吼地叼。


    穆然揉揉鼻子,不知道东河村还有没有合适的小寡妇。


    顾轻舟不知道穆然心里腹诽什么,大步流星地往楼上王师长办公室去。


    走到楼梯平台,遇到小金跑下来,见到顾轻舟说:“首长,老政委刚才打电话要你过去。”


    顾轻舟见他火急火燎地过来,看了眼手里的报告,揣到军装兜里,转个头往楼下去。


    老政委姓陈,马上要退休,这是最后一年。对工作抓的很紧,各项都是高要求,就希望不要晚节不保。


    顾轻舟来到一楼外独立平房,这里是老政委办公的地方。他腿年轻时候枪伤,上不动楼梯。部队后给他盖了一排平房。


    一边是他的办公室,一边是话务班。


    顾轻舟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敲门没反应,留个缝。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泡袖布拉吉配着黑色坡跟皮鞋的窈窕身姿。


    他马上退后一步,站在门外:“陈老政委找我?”


    陈李利穿过身,靠坐在办公桌前,说话的声音很温婉:“你进来我告诉你。”


    办公室还有另外一名女性,她见顾轻舟来了,赶紧出来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顾轻舟让开路,蹙眉道:“等老政委回来再通知我。”说着转头就走,多一个眼神不给。


    陈李利追到门口,站住脚说:“请你别走,是我要找你问件事!”


    隔壁话务班正好接班时间,出来四五位通讯兵偶然听到她的话,挤眉弄眼地回到室内。


    谁不知道陈老政委的独生女追求顾轻舟多年,今天可让她们撞见了。


    顾轻舟转头问:“什么事?”


    陈李利扭捏着说:“你进来我问你,这话我不好意思说。”


    顾轻舟放冷声音说:“我跟你之间没有不好意思说的话。”


    陈李利面子挂不住了,她跺了下脚,生着闷气说:“我听人家说,你对一个寡妇有意思?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家怎么会让你跟那样的人相亲?”


    这个消息在014传了许久都不见顾轻舟出来澄清,大有一种默然的感觉。


    陈老政委劝过陈李利让她放弃吧,顾轻舟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陈李利就是想当面问清楚。


    顾轻舟听到话务班里传来声音,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以后不管青梅愿不愿意过来随军,他都要把话说清楚,不能让她还没结婚,刚处上对象就受委屈。


    “收起你的偏见。如果你不是老政委的女儿,你什么都不是。”


    顾轻舟这话说的有些重,不过陈李利侮辱青梅在先,他缓缓地看向陈李利说:“你,还有你们在里面听着的都记清楚了,是我主动请求青梅同志,让她跟我处对象。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交结婚报告。”


    陈李利哪里受过这样指着鼻子的训斥,当即红着眼眶说:“你就是被鬼迷心窍了!”


    顾轻舟不愿跟她多言,淡淡地留下一句:“你远不如她。”随即离开这里,径直上楼找王师长交报告。


    话务班的通讯员齐齐噤声,这场热闹看的尴尬。


    还以为陈李利追求顾团长是件美事,现在顾团长有对象了,她这不就是上赶子当第三者,破坏人家姻缘吗?


    顾团长看来对那位青梅同志一往情深啊。


    她们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八卦,此刻忽然一位通讯员面前的电话响了。


    “哪里?”


    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你好同志,我这里是大王县东河村,我叫青梅。请你帮我转接顾轻舟顾团长的电话。”


    若是平时转过去问问就好,这时候“青梅”的名字刚从顾团长嘴里说出来,全话务室的通讯员都沸腾了,有人喊了句:“顾团长的对象来电话了,快接过去!”


    陈李利还在痛心中没有缓过来,听到这话闯进话务班拿起抢过电话,她就要听听对方用什么方法魅惑住顾轻舟!


    顾轻舟还不知道青梅打电话过来,他一口气上到四楼,王师长正好在办公室里。


    顾轻舟把恋爱报告和结婚报告齐刷刷送到他的办工作上,敬个礼说:“还请首长批准我的个人问题。”


    王师长拿起来看了看,见到女方丧偶。


    他看向顾轻舟说:“你确定好了?”


    顾轻舟说:“不确定也不会交报告了。”


    王师长站起来,并没有直接签字。他背着手走到顾轻舟面前说:“你还年轻,过完年二十七。国家号召晚婚晚育——”


    顾轻舟说:“上次您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可不是这样说的。说我是大龄问题青年,部队遗留问题。”


    王师长气笑了:“我不是想着你以后会有更大的发展吗?这样的伴侣,对你——”


    顾轻舟这次又打断王师长的话,冷静地说:“报告首长,我是一名军人,我的未来是靠真刀实枪、沙场历练出来,而不是妻子的裙带关系。”


    王师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你想以后你当了司令员,别人说,司令员娶的是个丧偶女同志。人家二婚,你头婚,你怎么想?”


    顾轻舟说:“挺幸运的吧,至少丧偶。”


    王师长:“”


    好小子。


    人家要是不丧偶,难不成还有别的打算?


    王师长:“铁了心?”


    顾轻舟:“是。”


    王师长:“不怕耽误前程?”


    顾轻舟说:“前程只跟个人能力挂钩,若是把自己的失败转接到妻子身份身上,那个男人本就无能。”


    王师长拍了拍顾轻舟的肩膀:“审批需要程序,等着吧。”


    顾轻舟这才露出微笑:“是!”


    他从楼上下来,遇到找过来的穆然:“你对象打电话来了,接不——”


    接字还没说出口,顾轻舟从楼梯上跨下来,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抓起电话。


    “喂———”


    青梅抱着话筒,坐在大队部办公室等了十来分钟。


    终于听到低沉的话语声:“小梅。”


    青梅笑眼弯弯地说:“你来啦,真快。”


    顾轻舟听着青梅的声音,像是能洗净他的烦恼,不由得轻笑着说:“你总算知道给我主动打电话了。想我了?”


    青梅抿唇说:“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知道小姑娘在电话里不好意思,顾轻舟又逗着说:“什么喜,咱们发喜糖的喜?”


    青梅佯怒道:“你别油嘴滑舌,我拖拉机手考下来了,小杏也成了,明天新房封顶,三喜临门。”


    “我对象真了不起。”顾轻舟哄着说:“想要奖励吗?”


    “不要。”青梅笑道:“就想跟你分享,我现在很快乐。”


    顾轻舟说:“我也很快乐,我把报告交上去了。”


    青梅惊喜地说:“这么快?”


    她话音落下,隐约听到一声短促的嘈杂,接着又跟刚才一样的轻微电流声。


    青梅小声说:“刚才怎么了?是有人听咱们电话吗?”


    她知道部队电话有监听的规定,要是刚才的话被听到,还是让她很害羞。


    顾轻舟淡淡地说:“通讯手册第三条第十二款规定监听私人电话时间不得超过三十秒,如若超时,侵犯我个人隐私,我会申请对话务班监听人员进行处罚。”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是说给别人听的,她算了算时间,应该超过三十秒,放心大胆地回答顾轻舟刚才的话:“我是想你啦。”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一怔,心里一阵暖流,他低声说:“吃到槐花饼了吗?”


    青梅说:“吃了好多,就是想给你留留不住,天气热起来会坏。”


    顾轻舟说:“没事,来日方长。”


    青梅甜甜地笑着说:“对!”


    顾轻舟又说:“你盖完房子要办乔迁宴吧?”


    青梅正是要跟他说这件事:“他们说明天就是黄道吉日。”


    顾轻舟说:“那你办,我还有任务回不来。办宴席的钱我报销。”


    青梅哪里要他报销,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这种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青梅又跟顾轻舟说了黄文弼的事,像是随意地说:“人已经残废了,听说被雷劈可疼了,你怕不怕?”


    顾轻舟说:“我什么都不怕。你在怕?”


    青梅被他的敏锐吓到了,她忙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顾轻舟笑了笑:“但我不是随口说,你害怕的时候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青梅“嗯”了一声。


    难得他们俩人正经说话,顾轻舟记得青梅在找新房的家具,跟她说:“我这边有几张工业票,再跟其他战友借一借,你新房的家具就别操心,从我们这边买成套的。回头我问问有什么木头我告诉你,样式也可以选。”


    这些可把青梅高兴坏了,014部队有职工工厂,里面出的家具比外面家具厂的好太多。许多人加价想买,根本没有门路。


    顾轻舟居然还让她挑木头、挑款式!


    青梅不由地说:“我对象真好!”


    顾轻舟温柔地说:“你有这句话就够了,家具做好以后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至少半个月。”青梅嘟囔着说:“你赶得回来?”


    顾轻舟说:“赶得回来。”


    顾轻舟又说:“那你乖乖等我?”


    青梅甜甜地说:“好。”


    “到时见。”


    “到时见。”


    “让攥?”


    “嗯。”


    “你先挂。”


    “好。”


    短暂的通话时间眨眼而过,顾轻舟等青梅先挂电话,青梅没等挂断,电话线路出现了“嘟嘟嘟”的忙音。


    可能他有紧急电话吧。


    青梅伸个懒腰站起来,心想,顾轻舟今天也太黏糊了。


    嘿嘿。


    第30章


    “欸,我说你怎么挂了电话就变脸?”


    穆然等在沙发上,正在看新入伍战士的资料。这一批七百人从新兵连出来,一个萝卜一个坑,都要安排到合适的岗位去。


    顾轻舟把这件事交给他干,他每天看资料看的眼睛都要瞎了。


    顾轻舟没说话,走到门口跟站在门口的包觅说:“让通讯营营长找我谈话。”


    穆然脑子转的飞快,转念就想通问题所在:“有人违规监听?”


    顾轻舟冷笑着说:“部队不是耍小性子的地方。谁容忍,谁负责。”


    部队的高级军官,个人问题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谁都能听他的谈话内容,那他的行踪、家庭环境、家属问题岂不是清清楚楚?这都不用敌特渗入了,一个电话就明白该怎么办。


    穆然知道情况严重性,脸色也不大好,放下资料说:“陈老政委最怕晚节不保,偏偏遇上这样不省心的女儿。这次你还有任务,你别管。我去教育他们,我要狠狠地批评,这就是思想出了问题!”


    要是往常,穆然早就跟顾轻舟打趣儿了,今天没有,那就是知道顾轻舟是真的动火了。


    楼下平房话务班里。


    陈李利跟话务班长对骂半天。


    对方就是出去泡杯胖大海的功夫,回来看到陈李利从头听到尾。


    别人的电话也就算了,居然是顾团长的私人电话。


    014部队,近十万人的独立装甲师。从上到下,第一司令员王师长、第一政委陈老政委、而后是三个团的团长平起平坐。


    而三团团长顾轻舟在三位团长当中功勋最多,是最受大首长赏识的年轻军官。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以后会接替王师长成为014部队的一把手,掌管临海最大的装甲军团师。


    这样的军官,你偷听他的私人电话,不管是敌对分子还是思想问题都值得深究。


    话务班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话务班长嗓子都要喊哑了,跟陈李利骂了上十分钟。


    新来的话务员们都知道陈李利的身份,她上手抢夺电话,没人敢拦着。


    话务班长回来知道这事,差点晕过去,一个个点名臭骂。


    陈李利听到电话里顾轻舟对青梅又是哄又是宠,截然不同的说话态度,她已经觉得万箭穿心。


    面对话务班长的指责,陈李利先是强词夺理,后来她闺蜜秦珊珊过来帮她对骂,她就坐在边上一言不发地掉眼泪。


    “顾团长已经在电话里警告过一次,她还听。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偷听人家处对象的谈话,脸皮怎么那么厚呢?这里是部队,不是你自己家!”


    整个话务班坐满人,无人敢吭声。


    话务班长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处分,她骂完这话,话务班内部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是话务连长沉着声音通知:“今天所有在场人员暂停工作,进行一对一思想汇报,值班的话务班长等待处分。”


    话务连长不等班长解释,挂掉电话后整理军容,准备跟营长一起接受穆政委的批评和处分。


    话务班长气死了,她狠狠地瞪着陈李利说:“你们都出去,以后话务班的门谁都不许进。”


    陈李利很后悔,她最后绷不住提前把电话断了。也因为这个,被顾轻舟发现她还在继续听。


    她想,顾轻舟怪我就怪我,找我谈话更好。


    哪知道找她谈话的不是顾轻舟,而是她父亲陈老政委。


    从外面工作回来的陈老政委,还没到办公室就听说这件事。眼瞅明年这时候就能退休的人,差点当场噶在工作岗位上。


    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他女儿和朋友还在跟话务班长吵闹,他先叫医务兵过来给他量了量血压,磕了颗降压药,再让警卫员去隔壁把陈李利叫过来。


    秦珊珊也被撵了出来,她往政委办公室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唇角慢慢勾起。


    她跟陈李利都是话剧演员,全国各地演出红色样板戏。


    陈李利人漂亮身段好,是绝对的主角。


    她就在里面演陈李利的老娘、演不讨喜的婶子、演没有台词的寡妇怨女。


    都是一批进话剧院的,秦珊珊很快跟陈李利打好关系。


    好不容易成为陈李利的闺蜜,自然得到她的信任,经常给她出谋划策。


    秦珊珊等了许久,看到陈李利夺门而出,大哭着跑了出去。


    秦珊珊跟着跑过去,从兜里翻出手帕,蹲在陈李利身边说:“你说你别哭了,哭的太让人心疼了。”


    陈李利抽泣地说:“我想要的人就不知道心疼我,偏要心疼寡妇。”


    秦珊珊忍住心中快意,给陈李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慢条斯理地分析:“男人都是这样有猎奇心。”


    陈李利抹了把哭疼的眼睛说:“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猎奇的。值得拿自己的婚姻去猎奇?”


    秦珊珊顺口说:“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大的本事,顾团长居然这样死心塌地。听说长得很漂亮,再漂亮能漂亮过你?还有身段、气质,你是咱们话剧院第一美人。一个乡下寡妇,哪里来的条件跟你比啊,肯定使了手段。”


    陈李利忽然说:“对,一个乡下寡妇哪里有这样的手段?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后面给她出主意。”


    但她想到刚才办公室里,她爸让她远离顾轻舟,还说要是再有一次,以后就不再认她。


    今天的事,他爸亲自写检讨书,还让她也写检讨一起交给王师长。


    秦珊珊见她有退缩的神态,在边上煽风点火道:“女人看女人看的最清楚,反正你也知道她在东河村,过去打听一下就知道。咱们也不打不骂,过去瞅几眼就回来。”


    陈李利犹豫地说:“就看看?”


    秦珊珊看她动心了,笑着说:“对情敌就要知己知彼。”


    陈李利想了想说:“顾团长在电话里说,结婚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看样子他是真的要娶她。”


    秦珊珊说:“那更是事不宜迟!”


    陈李利说:“我再考虑考虑。万一被话剧团知道我这样干”


    秦珊珊说:“你还说这个,话剧团的大门说不定她都不知道往哪里开。”


    陈李利抓着手帕的手越来越紧,半晌,跟秦珊珊说:“我听你的,明天你陪我过去。”


    秦珊珊笑着说:“当然是我陪你过去,要不然谁愿意陪你干这样的事。整个话剧团就我知道你是政委的独生女对你没有有色眼镜。”


    陈李利因为是政委的女儿获得好处不少,也得到许多疏离,认为她的主角角色是因为身份得来的。根本不看她在背后多努力。只有秦珊珊像是位知心大姐姐照顾着她,关爱着她。


    她轻轻靠在秦珊珊肩膀上:“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


    大王县县集市。


    青梅天不亮到水泥厂拉修路的水泥,知道路过集市,跟金队长打声招呼,顺便买菜回去办宴席。


    赵小杏跟青梅一起过来,她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水泥袋上,埋头扒拉着箩筐里的菜:“鱼头豆腐的豆腐买到没?”


    青梅在拖拉机下面掂着脚把一捆大葱举起来说:“马上过去拿,你看好车啊。”


    赵小杏接过大葱,检查了一下,很好,挑选的很新鲜。


    青梅刚才开拖拉机到集市前面停下,收获大把大把惊讶和崇拜的目光。


    女同志开拖拉机真是少见,看到拖拉机后面还拉着水泥,人家还是正经干活的!


    真是强人。


    青梅买了半个多钟头的菜,还有不少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怪不好意思的。


    这段时间她手上攒了两张肉票,过来时,赵五荷给了三张肉票。全是一市斤的。


    她预计能开十五桌左右,每张桌上至少得有个荤菜。


    五市斤可以买同等的猪五花,也能换成更多的猪下水。青梅上辈子就是经常帮人家洗猪下水,这辈子碰都不愿意再碰。


    她狠狠心,全部买成五花肉。


    到时候她做酸菜汆白肉,片成片片,来的乡亲每人能吃到两三片也够了。


    她在市场上抠抠搜搜地算着肉,不知不觉走到原先自己卖荠菜饼的地方。


    这里已经被别人占着了,也是个小姑娘,卖的鸡蛋。


    这时候买鸡蛋都要一颗颗仔细挑大的。小姑娘把二十多颗鸡蛋整齐地摆在地上,谁大谁小一目了然,方便挑选。


    看到青梅站在前面,她抬头说:“姐,生鸡蛋四分钱一颗,我这里还有熟鸡蛋,烤好的八分钱一颗。”


    要是从前听到价格,青梅肯定走了。


    现在不一样,有了高收入工还有家底,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么贵?买来尝尝贵在哪里。


    给完钱,她提着豆腐回去,跟赵小杏一人一颗。


    赵小杏美滋滋地剥开咬了一大口:“香!”


    青梅只以为是单纯的鸡蛋,剥开也没细看,咬了一口觉得不对,低头看到手里拿着的鸡蛋里面还有东西


    妈呀!


    青梅差点从驾驶室里摔出去,她远远伸着手说:“救救我,救救我。”


    赵小杏接过她的鸡蛋,看了眼说:“你这个里面长得比我还大。”


    青梅扒着窗户干呕了一下。


    她这才知道,鸡蛋卖的贵是有道理的。


    这是毛鸡蛋,里面有小鸡胚胎的。


    青梅整个人都不好了,缓了半天喝了半壶水才好些。


    她一路风驰电掣,拖拉机被她开成了F1。


    回到家,先刷牙。


    赵小杏留到村口搬水泥。


    收拾妥当,青梅抓紧时间去新房做宴席。


    新房那边赵五荷、方大嫂和小燕帮着招呼,奶奶和小缸排排坐在敞亮的新厨房里剥大蒜。


    外头已经坐满了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


    赵五荷围裙上擦擦手,跟她们说:“恐怕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桌椅不够,我得再找人借几张。”


    方大嫂正在做饭,她抬头说:“我家橱柜下面还有碗,你喊老方搬过来。”


    “好。”赵五荷出门遇上买菜回来的青梅,她背着箩筐,左右手提着满满的。


    赵五荷有手表,她看眼时间说:“现在八点半,还有三个半小时给你发挥。”


    青梅小手一挥:“易如反掌。”


    她提着菜往屋里走,耳边不断传来恭喜乔迁的声音,还有恭喜她跟赵小杏当上拖拉机手的声音。


    青梅一一谢过,又看到墙角堆着乡亲们随礼的锅碗瓢盆,瓜果鸡蛋感激的不行。


    她青梅也有今天。


    “恭喜你离婚呀。”


    “离婚啦,可喜可贺啊。”


    “杏儿啊,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从村口赶回来的赵小杏兴奋地感谢大家,陡然听到这话,脸一垮:“少说话,多吃饭!”


    大家哈哈大笑。


    青梅条件如今在村里是第一好的女同志。


    虽然有过婚姻,也不作数嘛。这段时间好事一个接一个过来,人家还当了拖拉机手。


    有心的人想着她,一个月挣的能比两个男劳动力都高。还有自己的独立住房,两百多平的地,三间正房,四间侧房,前后还有院子,全用的好材料。


    她自己年纪轻轻住在正房,没有父母只有奶奶在家,多好的条件啊。十里八乡都是拔尖的。


    到底还是赵五荷有眼光,早早地定下来了。


    还有的把目光放在赵小杏身上,刚才也玩笑也是试探。


    赵小杏如今也不错啊,得了集体二等功,上了报纸,也是拖拉机手。还跟青梅好的穿一条裤子,这就是跟顾团长搭上关系了啊。


    别说找鳏夫,就是找头婚的,也有人愿意。


    可惜赵小杏一心要自己搞事业,眼睛再也不往男人身上看了。


    看到她们如今的风光,不由得有人提到李家。


    早上青梅和赵小杏出去买水泥不知道,孙秀芬跑到大队部去闹来着。


    说是不同意赵小杏就那么走了,家里一屁股债,要走也要带着债走。


    也不知道谁给她出的主意,还真让她掏出十多张欠条。


    王干事不得不感慨青梅的未卜先知,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里面清清楚楚写着债务人家不负责,关键上面还有李先进的签字。


    王干事做为见证人也在上面签字,此时孙秀芬不管怎么闹,也无济于事。


    “人家也算净身出户,在你家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想让人家走也走得不痛快?”


    陈秀芬想要抓协议书销毁,被王干事高高举起唤来其他干事过来帮忙。后来孙秀芬撒泼打滚,被人拖回到家去了。


    “李家真是有眼无珠,两个这么好的儿媳妇一个都没留住。”


    “可不是么,留一个他家就能好起来,留两*个更是锦上添花。但凡对她们好一点,都不会这么绝情。”


    “青梅在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对她坏到骨子里。还打着她是黄花大闺女的旗号到处要给她找人家,说是她年轻心疼她还要守寡,其实就是想把她卖掉。”


    “我记得这件事,周武不就是被他们引出来的坏东西吗?他们真是蛇鼠一窝,咋不把他们给毙了呢。”


    “你是没见过李先进怎么打赵小杏的,现在才离婚那是人家厚道!孙秀芬不也是求着赵小杏离婚么?现在看人家出息又后悔了?呸,也不知道自己留不留的住。”


    “李先进瘫在家里完全就是他们家的报应啊。”


    “郭大爷,你来啦,快来坐。”


    青梅眼尖地看到在外面溜达的郭大爷,他今天没有牵着老毛驴出来。


    郭大爷端着一个小笸箩,上面是滚好的稻草豆腐乳。


    用自己种的辣椒和白芝麻滚着,放了自己酿的白酒,红白相间的麻将块一样,整整齐齐地递到青梅面前:“老头子不进去浪费口粮了,我没有好东西恭喜你,自家做的豆腐乳给你下饭吃。”


    郭大爷作的豆腐乳,豆腐的原汁原味和厚重的醇香酒味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豆腐乳味道独到美味。


    经常有人求着他要两块,实在不行买也可以,他就是一块都不给也不卖。脾气倔的跟老毛驴一模一样。


    用他的话说,平时没见到别人吃点好的惦记他。


    今天不一样,郭大爷记得槐花饼的心意,因为是给青梅的豆腐乳,挑着发酵时候最好的豆腐,放了多多的芝麻和辣椒,叫青梅看了一眼就拔不开。


    青梅唤来小燕端着豆腐乳,拽着郭大爷的胳膊说:“你快进来一起吃,算了您的位置。”


    既然算了他的,郭大爷也就赏脸进去了。平时谁家办席他都没去过,他一出现,有人跟他逗乐:“老驴来了?”


    他背着手慢吞吞地应了声:“来啦,孙子。”


    青梅跟着大家一起哈哈笑,满脸喜气洋洋。


    家里新厨房有一个大灶台,烧稻草和柴火,可以做铁锅菜。


    还有个小炉灶,烧煤块和蜂窝煤的。天热放在外面用,天冷就拎到炕屋里去,烤地瓜温热水,主打一个方便。


    青梅在屋里挥着锅铲都要冒烟了,外面源源不断的有客人来。


    最后金队长和王干事他们都来了不说,连花儿和二表哥也来了。


    青梅没时间待客,好在大家都熟悉了,有的还进来帮忙摘菜烧火。


    家里家具还没摆好,已经进去不少人参观。都觉得大院子气派、敞亮。


    吃饭的时候,青梅被拽出来敬酒。赵小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庆祝离婚,脱离苦海。


    小燕跟在她们后面给桌子上补充瓜子和花生。碰到有小孩的,仔细地抓两三颗糖。


    他们走到方大哥和王洋大哥一桌,说完话敬完酒走过去,路过小缸,小燕抓了一大把糖偷偷往他兜里塞,青梅见了直笑。


    这孩子也是知道感恩的。肯定记得小缸那天帮她说话来着。


    到后来,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墙角随礼的东西堆不下,赵小杏提着来来回回好多趟,全都放到下屋去了。


    最后有的人没有地方坐也没事,自己从家里带了碗,随便找一桌站着夹点菜跟着一起吃,就是图个热闹痛快。


    王干事坐在席间,放眼望去全是人,她个乖乖,要是桌子全摆上,四五十桌都得有。


    青梅一个灶台来不及做,赵小杏跟方大嫂她们又借了集体食堂的大锅,一口气忙到太阳下山,院子里还有七八桌的人吃喝。跟流水席没两样。


    供销社送来的酒开始是一瓶一瓶的,后面用桶抬着来,农村人本分,不要贵的,就要三分钱一酒提子的。


    东河村女同志独立办酒席,这可是头一份。大家没有喝的大醉的,但也尽兴。


    最后肉和炖鱼吃完,就剩下临时凑数的拍黄瓜、煮毛豆、盐水花生,哪也不嫌弃。


    金队长和王干事过来吃了饭,赶紧把地方让给别人。


    临走时,王干事还跟金队长说:“咱们村里难得办这么大的酒席。我算是知道,什么菜不重要,关键是心意。”


    金队长今天看到这样的场面,嘴乐的合不拢。要是天天这么团结,东河村未来可期啊。


    天际边,金色的光闪耀刺眼。


    火烧云在空中喜庆地飘荡着,苍茫大地一片生机勃勃。


    青梅累的小腿打颤,摊在院外的椅子上,谁跟她打招呼走,她摆摆手算是送客。


    赵小杏也不行了,蹲在墙角擦着汗,她跑来跑去端菜送饭,半天下来像是跑了场马拉松。


    她看了眼青梅,青梅也垂着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累归累,但开心!


    新生活开始啦。


    就在此时,家门口一台老旧的面包车开过去。


    嚼着糖吃的小缸从外面跑跑跳跳地进来说:“坏女人回来了!”


    他嘴巴里的坏女人就是陈巧香。


    此时陈巧香在面包车里,路过青梅家青砖大院,恨得咬牙切齿。


    前面开车的司机很没有眼色地说:“嚯,地上全是炮仗,这是刚办大席了吧?哎哟,看那边好多随礼啊,至少办了三五十桌啊。这样的人家在你们村里算是富裕的吧?这是结婚啊还是办寿啊?”


    陈巧香冷笑着说:“人家是庆祝离婚的。”


    司机:“啊?还有这种稀奇事?”


    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低声说:“开你的车。”


    陈巧香瞥眼,从车窗里面正好看到坐在院子里歇着的青梅。


    青梅累的满脸通红,还在跟赵小杏有说有笑。不知道提到哪个过来吃饭的人,俩人捧腹大笑。


    桌面上盘子摞盘子,碗筷无数,残羹剩饭中可以看出这场宴席成本不低。


    再想到自己办婚礼的时候,满桌子只有四道便宜菜。宾客们吃到一半不欢而散,陈巧香抓着黄文弼的衣服抓的更紧了。


    这时前面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说:“农村办的再大都是小大小闹。等孩子好起来,跟我去外地挣大钱,回来直接住到城里红砖楼去,谁还在乎这个。”


    黄大娘坐在陈巧香对面,她给疼得冒汗的黄文弼擦了擦汗,赔着笑脸说:“他二伯说的太对了,农村人没什么见识,一点小事就闹得不行,哪里像你啊,你在你们厂当领导”


    “别的话不说,只要孩子好起来,想跟着我干就跟着我干。反正我也无儿无女。别说一级工,当个五级工都不在话下。”


    五级工?那一个月至少六七十元,比拖拉机手厉害多了,还能分配房子。


    陈巧香见到这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看到他望向躺着的黄文弼。她忙拿出毛巾给黄文弼擦脸,表现的像是一个贤妻良母。


    “你儿媳妇不错,我看比路边抛头露面的好太多了。这才是贤惠妻子,伺候在丈夫身边。”


    陈巧香温婉地挽了下头发,小声说:“只要他好,我受点累、遭点罪都心甘情愿。”


    黄二伯长相斯文戴副眼镜,看起来就是当领导的样子。


    他满意地点头说:“这就对了,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没有男人,天不就塌了么。”


    黄大娘得意地扫眼陈巧香,陈巧香强颜欢笑着说:“二伯说的一点没错,黄文弼就是我的天。”


    黄二伯把黄文弼送回家,临走前交代婆媳二人好好对待黄家独一根苗。回头他有空再过来。


    陈巧香捏着黄二伯临走前的五元钱,望着他坐上面包车走远。


    黄大娘偷摸进到屋里,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黄文弼低声说:“你看她眼睛盯着不放,恨不得跟人家一起坐车走。”


    黄文弼疼着说不了话,指着水舀说:“给我倒点水。”


    黄大娘冲院子外面喊道:“过来赶紧烧火,大夫不让喝生水,你快点干活。”


    陈巧香把钱装好,快步抱着柴火进到屋里,一言不发开始烧水。


    黄文弼娘俩相视一笑。


    ******


    新房里还没有家具,显得空荡荡。


    这也阻止不了青梅她们打算在这里睡。


    “你今晚也在这里睡呗?”青梅铺着被褥,跟赵五荷说:“别回去了,都在这里呢。”


    赵小杏端来一盆热水,给奶奶泡脚说:“我把我的小鸡崽都接来了,就算没有家具我也想待在自己房里。多好啊,多舒坦啊。”


    青梅看眼时间,已经是七点多了。


    她打开窗户喊洗衣服的小燕:“别洗啦,明天咱们的衣服一起洗。过来休息一会儿,一起到夜校去上课。”


    还打算整理碎布头的赵小杏“啊——”一声:“大喜的日子,你还让我去上课?”


    青梅冲她神神秘秘地眨眼睛:“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赵小杏说:“我现在就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说要签协议,我又要跟孙秀芬打嘴巴官司。”


    小燕听到半截话,进来问:“感谢什么呀?”


    赵小杏嘴快地说:“让我们去夜校。”


    小燕的搭搭儿已经做好了,她向往地说:“我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坐在教室里。从前看我哥上学,我真的好羡慕。可是家里不让我上学。我都十八啦,没想到能实现愿望。”


    青梅说:“你的思想就比赵小杏同志进步多了。”


    她转头又问赵五荷:“决定好在这里睡了吗?”


    赵五荷一连串地说:“睡睡睡。我要是不睡,你还不放我走了。”


    赵五荷跟她们在家里热闹久了,她们要是不在家,她还不习惯。


    青梅笑着说:“一点没错。我把你锁我屋里。等我上学回来再收拾你。”


    赵五荷哈哈笑着说:“你有本事,这样跟未来婆婆说话。”


    青梅顺坡下驴说:“所以我要接受教育嘛。”


    听到上学的话,赵五荷说:“你要是想上大学,写个申请书给金队长,工农兵大学是推荐制,连黄文弼这样的人都能被推荐上去,你肯定没问题。咱市里就有工农兵大学,也不耽误你照看家里。”


    赵小杏抢先说:“对啊对啊,奶奶交给我们就好了。市里两趟车就到了,平时我们去看你,礼拜天你就回来看我们。”


    “对!交给我们。”小燕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天天去看你。”


    青梅笑道:“这倒不必。”


    青梅知道工农兵大学是个时代性质的大学,现在看起来不错,其实到了可以高考的七七年底,工农兵大学毕业生根本就成了水货文凭。


    她不想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个上面。她要考,就考正经的好大学。


    “还是算了,我还有别的打算。”青梅看眼时间,起来翻出书包。她们三人的书包放在一起,搭搭儿都出自小燕的手,特别好看。


    “这是我送你俩的笔和你俩的本子。”


    炕上有不少东西,还有些行李在赵五荷家没有搬过来。青梅扒拉半天,把本子和笔找出来给赵小杏和小燕。


    赵小杏打了个哈欠说:“真要去?”


    青梅说:“你不想跟我一起进步啦?”


    赵小杏原本躺在炕上昏昏欲睡,一骨碌爬起来:“保证紧跟你的脚步。”


    青梅又看向小燕,小燕小声说:“我自愿去的。”


    青梅说:“口头嘉奖你。”


    小燕文文静静地笑了。


    夜校八点开始上一个小时,九点放学。


    她们穿鞋的功夫,赵五荷想起白天路过的面包车,疑惑地说:“我看到副驾驶上的人跟黄婆子一直聊天,很像是熟悉的样子,难道老黄家在城里还有亲戚?”


    青梅踩着蓝布鞋,正在扣鞋带,头也不抬地说:“他家没有亲戚。”


    黄文弼追求她的时候说过不止一次,家里就剩他跟他娘相依为命,还让她也伺候他娘呢。


    赵小杏说:“啊,那我怎么听王干事说,医院出院是黄家二伯帮忙的,人也是他送回来的?这到底是什么人?”


    青梅挎着书包,重新把麻花辫编起来,帅气地往肩后一甩:“跟咱们没关系,怎么过日子都是自己选的。”


    “没错。”赵小杏想想也是:“走,我要走我自己选的路了。”


    小燕激动握拳:“走我选的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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