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事情就是这样。”
炕头上,青梅乖巧跪坐着,她对面是同样跪坐着赵五荷。她俩中间横着崭新的飞燕二四。
是的,即便气的火冒三丈,还是将自行车领了回来。
顾轻舟坐在椅子上,眯着眼听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并不插嘴。
青梅细声细气地说完,赵五荷开口补充:“上辈子陈巧香一家太不是人,你死了以后,她不顾我病重,将我抬出门,巴不得我也快点死。还霸占你的抚恤金不给。要不是小梅把我收留在这里,省吃俭用供我吃药,我活不到一个月。”
最可恶的是陈巧香在顾轻舟牺牲没多久,就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也不知道在顾轻舟活着时候是不是就给戴了绿帽子。
对于陈巧香这人,顾轻舟有点印象,开始赵五荷女士想给他介绍的对象就是陈巧香。还找人偷摸算过他们俩人的八字。
后来忽然变成青梅,他还纳闷来着。
青梅看着顾轻舟的眼色,说了说她跟陈巧香的恩怨:“周武抢走我的时候,陈巧香就在旁边冷眼看着。要是她跟金队长说一声,我就还能有救。上次你在人民剧院看到的樟木箱子,上辈子就是用那口箱子把我掳走的。”
顾轻舟没有太多表情,微微点头:“继续说。”
青梅抿抿唇,感觉到顾轻舟无形的气场,到底是领兵上过战场的人,她有点压力。
但还是爽快承认:“再活一辈子,我记恨她,于是提前报复她。把陈汉藏的赃款找到送到部队。因为怕她打击报复,所以不敢承认是我干的。”
这事赵五荷都不知道。
她佩服的不行,隔着自行车说:“不愧是我闺女,咱们就是干大事的人。你要是告诉我,我就跟你一起去挖了,一回生二回熟,我也想报复她家。”
顾轻舟终于开口:“你送过去的赃款没有动用,按照你的说法,其中有部分是属于乡亲应得的财产,另外属于县政府的公款。我会跟双方协调处理,处理后,会告知你。”
青梅小心翼翼地说:“那你不会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吧?我不想要暴露。”
顾轻舟说了句人话:“你的名字我会帮你保密,在沟通过程中,难免会有领导知道,我会让他们严守秘密,保护你的安全。”
他话音落下,看到青梅偷偷吁了一口气,像是把心中的重担吐了出去。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弄清楚,顾轻舟还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
顾轻舟低声对赵五荷说:“你说的那项任务已经开始筹备。今年底不出意外应该会分配到我头上。”
赵五荷惊呼一声:“那可怎么办?”
顾轻舟说:“会有办法。”
青梅还以为会很难说服他信任她们,毕竟太过于离奇。但现在看来,顾轻舟是真的相信她们的话。
坐在椅子上的顾轻舟话不多,经过刚才的谈话,他想明白他妈让他跟青梅同志相亲的原因。
这样的女同志的确值得让他报恩。
嗯
不过赵五荷女士选择的是让他以身相许?
顾轻舟唇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青梅身上的目光。
赵五荷没注意到这一点,感慨地说:“还以为要劝说你好久,真没想到你接受能力这么强,不愧是我儿子。”
青梅也小嘴叭叭地夸:“可不就是么,换成谁不得把咱俩拉进精神病院呀。”
顾轻舟轻笑一声说:“当然会信,毕竟你俩编不了这么缜密的故事。”
“”青梅,这真的是在夸人么?
赵五荷砸吧砸吧嘴,在如此温馨的时刻,忍住了火爆脾气。
俩人把重生的事说了个大概,顾轻舟应当是介意上辈子任务失败的事,问了赵五荷几句。
赵五荷没地方接触部队任务相关的事,只有在顾轻舟牺牲后,许多人慰问的时候接触只言片语。
青梅只当她是个性格大条的人,那时候也混乱痛苦,记也记个大概。
谁知道今天当着活着的顾轻舟的面,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差的复述出来。
“我知道肯定有内鬼,我绝对不会相信我儿子会任务失败,那天你看望我以后离开,跟我说过尽快回来。我知道你说了这话一定会回来,但你没有回来。”
那场爆炸让顾轻舟尸骨无存,留给她的只有他的旧军装。
青梅多数时间里,看赵五荷都在直愣愣的望着屋顶。
然而青梅不知道的是,滔天的恨意让赵五荷忘不了葬礼那天,所有人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连同他们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在她躺着的最后半年时间里翻来覆去嚼了无数遍。
顾轻舟走到赵五荷身边,赵五荷拉住儿子的手,感受到上面温热的温度。
她现在语气平和,不急不迫地把当时的情景说给顾轻舟听。
好像是再一次嚼着自己的血肉,曾经的她只能躺在这间瓦房当中,痛苦地寻找细微末节处的线索。如今的她可以拉着儿子的手,把一切告诉他。
顾轻舟静静地听着,不错过每一个字。
青梅中间出去了一趟,回来看他们还在说。这次涉及他们的家事,青梅站在门口就不进去了。
“你大哥和你大嫂也不中用,一次也没来看望我。”
重活一世,赵五荷对大儿子和大儿媳不是没有怨言,这话也只能在小儿子面前抱怨抱怨。
然而顾轻舟却顿了顿,轻轻地叹口气说:“妈下次休假,我带你去见他们你就知道了。”
赵五荷倏地抬头:“知道什么?你们藏着事没告诉我?”
顾轻舟说:“大哥不让我说,你还是亲自见他的好。”
青梅默默地关上门,把屋子留给他们母子。赵五荷后来又说了什么,青梅没听清。
她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吸口气。
不管怎么样,活着真好,大家都活着更好了。
青梅闲着无事,本来想学学自行车怎么骑。奈何自行车在炕上
对,自行车不是在肩上,就是在炕上,就是不在路上。
算了,天气转暖,不如到大河边下个小网,抓点小河虾回头做荠菜饼用。
说干就干,她拿着剪刀,背起箩筐装着渔网,跟在隔壁玩的奶奶说了声,就往大河边去。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雪地消融。地面上会有冒尖的婆婆丁。婆婆丁味道微苦,切碎包饺子、摊饼都可以。
还有奶奶年纪大,夏天暑热,可以把婆婆丁晒干给她泡水清火,是个好东西。
她沿路往大坝走,看到有冒芽的嫩婆婆丁剪了根往背后的箩筐里扔。
大河里的水还是冷的,挖水渠的人还在干活。再过一个月春耕就要开始,大家都在赶工。
青梅如今是东河村的红人,跟大家打了招呼,她就坐在河边挽着裤脚下渔网。
大河的水养人,里面鱼虾不断。从青梅穿到这本书里,她就见大家从大河里抓鱼摸虾,还用来浇灌田地。当真一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小渔网在河边围了半圈,下好后,青梅在大坝边上吭哧吭哧挖了半天婆婆丁,应该没到时间,冒芽的还不多。
她挖了一会儿,看到知青队的同志过来给挖水渠的乡亲们唱歌加油。
她听了两首歌,看到其中一名女知青向她招手:“青梅同志,过来唱歌,给大家加油鼓励啊?”
青梅赶紧背起箩筐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眼见着女知青要过来继续动员她,青梅赶紧走。
她不想动不动在人家面前唱二人转,那次是为了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让周武把她掳走。
回家的路上,不远的地方响起汽车喇叭声。
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小轿车上,下来两位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子。
他们下车以后巡视一圈,感觉很有派头。
最近东河村来的小轿车不少,大家习以为常,也没有围着。就连小孩子们也不过是看了一眼,然后叽叽喳喳地跑开。
青梅也继续转头往家里走。
到了家门口,看到屋里说知心话的母子俩还没出来,于是体贴地拖着小马扎,把婆婆丁倒在笸箩上,在院子里摘起来。
“这位乡亲,请问隔壁就是陈巧香的家吗?”
从小轿车下来的中年男子,双手放在微胖的肚子上,站在院子前面像个干部似得问:“你跟她熟吗?”
青梅满手是泥,用胳膊蹭了下脑门的碎发,抬头说:“完全不熟。”
“你好啊,我姓周,是市里调查组的处长,专门过来调查情况的。旁边这位是我们主任,你叫他汪主任就好。”周处长和蔼地笑着跟青梅介绍,藏住眼中惊艳神色,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青梅的反应跟他想的不同,根本没有被“处长”“主任”的名头唬住,反而“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剪婆婆丁,人也不叫。
周处长和汪主任俩人相互看了眼。
到底是村里人,没有见识,不知道身份。
“你们过来调查什么东西?”青梅甩了甩婆婆丁,最近下了两场春雨,沾了不少的泥水。
周处长往后退了两步,挤出笑容说:“她爹犯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吧?贪污上十万元的赃款,我们过来是要调查赃款的去向。”
青梅抬头,露出一张茫然的漂亮脸蛋说:“他的脏钱问他去,你来问我做什么?”
汪主任紧抿着唇,耷拉着唇角说:“村子里所有人我们都要问,挨家挨户的问。你要是有赃款去向的线索,不要隐瞒,请务必告知我们。”
“哦。”青梅就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继续埋头剪婆婆丁。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就住在她家隔壁,有点风吹草动应该都能发现。”
汪主任咽咽吐沫星,威胁道:“瞒而不报要被劳改的,你这样的姑娘去了——”
不等他说完,青梅冷冰冰地打断:“随便进别人家里就为了说这种话?”
周处长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说:“我们也是办案心切,你们住的这么近,年纪相当,应该是好姐妹吧?”
青梅抬头说:“凭什么住的近就要做姐妹?你们办案都是这样想当然吗?”
冷不防被个小村姑怼了,周处长和汪主任俩人面面相觑。
一点有用的消息得不到,还被说教,周处长干巴巴地说:“那我们不打扰了。”
他往院子外面抬抬下巴,汪主任点点头,俩人闷不吭声地走了。
他们走了以后,青梅蹑手蹑脚地跑到院子门口,看到他们真的上车离开,撒丫子往屋里跑。
“顾团长,有情况!”
青梅没等进门,顾轻舟已经出来了。
他听到院子外面有人说话,没听清楚说什么。
“怎么了?”顾轻舟看她慌张张的小脸,靠得住地说:“别急,我在这里你慢慢讲。”
青梅指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说:“刚才有两个人过来问陈汉贪污的赃款。”
顾轻舟皱眉问:“你怎么回答的?”
青梅说:“我说我不知道啊,要问就问陈汉去。”
顾轻舟颔首说:“这样说是对的。”
青梅见他有谱的样子问:“那他们是什么人?一个说是周处长,一个说是汪主任,都穿着中山装。”
“是陈汉的同伙。”顾轻舟压低声音说:“陈汉被抓,赃款失踪,他们寻不到自然铤而走险要到东河村来看看情况。”
赵五荷此刻也出来,她双眼哭的通红,哑着嗓子说:“那就让他们这样就走了?你在*这里还不赶紧把他们抓住。”
顾轻舟失笑道:“专案组的同志已经布控,放任他们在外面游走应当是想要继续钓大鱼,看看陈汉还会有会有别的同党,或者说幕后黑手。”
毕竟金额太大,一个小小的大队会计难以接触到这样巨额财产。
这样说青梅就放心了。
顾轻舟走过来,看着一地的婆婆丁。
赵五荷蹲下来抓了一把说:“真新鲜,嫩的出水。”
顾轻舟没说婆婆丁,反而对青梅说:“我都听我妈说了,我真要好好的感谢你。最后如果不是你,我妈应该会走的更加痛苦。”
“都是乡亲,应该的。”青梅摆摆小手,发现掌心还有泥巴,又把手悄悄背在身后:“你能相信真的太好了。”
顾轻舟装作没看见,笑着说:“事已至此,不信也得信。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青梅说:“那你问吧,知无不答。”
顾轻舟:“你说上辈子跟周武在坟场里搏斗,因此失去生命。对吧?”
青梅说:“对啊,怎么了?”
顾轻舟抿着唇问:“你并没有出现在他家,为什么能够知道地窖有两层,里面有两位被绑架的女同志?”
顾轻舟的思维不是一般的缜密,接受爆炸性的消息后,还能抽吸剥茧地找出关键问题。
青梅:“”
青梅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书知道的!
她来气的想,我靠你顾轻舟,你别叫顾轻舟了,你叫顾心眼子得了。今天信息量这么大,你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啊!
青梅下意识地抬头看天。
顾轻舟敏锐地跟着看了一眼,蓝天白云没发现问题。
这事情青梅无法解释,因为她不知道,本书的男主角若是知道他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从而勘破天机会不会出现世界崩溃的情况。
毕竟从前她看到的小说里有这样的情况。
书中人物知道自己仅仅是书中人物后,性情大变、无恶不作,最后把整个世界整崩溃了,所有人玩完。
见她迟迟不回答,顾轻舟等了片刻,侧着头:“嗯?”
青梅恼火:嗯你个狗屎粑粑
明明刚才她还很快乐。
他看到青梅心虚地缩着身子,像一只小鹌鹑,求救的眼神不断瞥向赵五荷。
赵五荷当真给力,拍拍青梅的小肩膀,对顾轻舟说:“你别逼她,她有难言之隐。”
青梅难以启齿地承认:“对,我有难言之隐。”
她发现顾轻舟望着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让青梅的肝有点颤。
他静默一阵,然后陡然地笑了:“理解,不问了。”
青梅不知道他是真理解还是假理解,好在顾轻舟真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既然在,帮忙看看后院的大青砖。”赵五荷拉着顾轻舟的胳膊说:“砖村给的谢礼,足足拉了六台拖拉机,不要还不行。”
三个人穿过后门,到后院。
顾轻舟头些年在建设军团待过,盖过不少建筑。
他看着成堆的大青砖,夸赞说:“都是好砖,盖四间房绰绰有余。剩下的可以围间院子。”
青梅见他真翻篇了,哒哒哒进屋拿了笔跟纸,哒哒哒又跑过去问:“你看我画了张房屋图,这样的类似四合院能盖的起来吗?”
顾轻舟接过纸和笔,在上面需要加强支撑的地方画了圈圈,又把需要做反拱的地方标注:
“这里的水泥要注意收缩情况,跟屋里的主梁一样,水泥标号要高。单用青砖实现不了,最好搭配使用,在受力重点加上螺旋钢筋。”
青梅听得云里雾里,懵懵地说:“能帮我写在纸上么,我记不住。”
赵五荷在边上帮腔:“你跟她说这些她能懂?你不是有年假吗?回头起房子你过来帮着看着呗,盖房子是大事,她可是咱们家的恩人。”
“不不不,我哪敢让顾团长帮我盖房子啊。”青梅赶紧说:“写下来就好,我找人一样的。”
“不一样。”顾轻舟的确有报答的心,他想了想说:“你想要这样的四合院?”
青梅老实地说:“嗯,想要。还要中间挖口井,四圈种果树。”
顾轻舟笑着说:“先把图纸放在我这里,我帮你核验一下?”
青梅自然高兴。
顾轻舟虽然偶尔不当人,但当人的时候还算靠谱,她笑盈盈地说:“那谢谢你了啦。”
顾轻舟说:“小事。”
赵五荷在边上看着他们聊天,气氛不错。她找借口说:“我先回家办点事,你们先聊着?”
顾轻舟无奈地说:“妈,我还以为你能多待一会。”言外之意,重活一世把话挑开,母子二人多说说话。
她妈心疼他牺牲,他也心疼她遭过的罪。
赵五荷看着儿子的眼神满满母爱,她拍拍顾轻舟的背,欣慰地说:“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妈相信你会把一切处理好。”
听着他们母子说着话,青梅忽然想到在书中记录的一段话。
简单的说,是原书作者太过于偏爱陈巧香这位女主角,按照她自己刻画出来的这个人,希望读者能跟她一样爱护陈巧香。
然而陈巧香作为女主三观不正、品行低劣,用读者的话说“踩着高跷也配不上顾轻舟”。
读者们对顾轻舟的喜爱度远远超过陈巧香,走向逐渐失去控制,暴怒下的作者将他牺牲,只留下大女主陈巧香一人享受荣华富贵。
这样的举动引来数十万书粉的愤怒,青梅也是其中之一。
她没想到自己会进入这个世界,看着活生生的顾轻舟。
这是一个鲜活真实的世界,知道这一切的顾轻舟越过这个大劫,会继续走上本属于男主角的光辉大道吧。
青梅坐到青砖上,抱着膝盖,作为小小的女配,以后的路要如何走呢?
骤然间,天上响了一声闷雷。
青梅猛地回神。
顾轻舟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要下雨?”
“顾大娘走了?”青梅被雷吓了一跳,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咱们快进屋,赶紧进去。”
不管心情如何,她还是不想被雷劈死。
她算是知道了,只要顾大娘在,天雷就不会劈。她一离开,老天看到她一个女配跟男主角站在一块,恨不得马上劈死她。
说是天道,在青梅看来,更像是作者的一缕怨念。
属于女主角陈巧香的东西,就算陈巧香得不到,也不让女配得到?
想到这里,青梅幽幽地腹诽,显然顾轻舟有时候就不是个东西。
“你在听么?”顾轻舟的声音和雨声交杂在一起,顺着她的目光从天上滑到她焦急的小脸上。
“啊?抱歉,刚才的雷吓了我一跳,我没听清楚。”
“没关系。”顾轻舟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本来想请你到人民饭店吃饭,作为感谢照顾我妈——”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天上滚雷阵阵,风雨欲来。
看来天道憋住劲儿,不想让他们一起吃饭。
青梅打算进到后门,居然发现后门被风刮上打不开。
“你站这里避避雨吧。”她站在屋檐的一头,指着另一头对顾轻舟说。
也许她跟顾轻舟离远点就不劈了。
顾轻舟却走到她身边站住,皱着眉望着远处的天,像是在思考什么。
空气里卷着泥土的味道,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刮过来,青梅额前的碎发被吹的乱七八糟。
顾轻舟望着乌云,黑压压地越来越近。
他沉默半天,终于开口征询意见地说:“要不然,下次咱们等天气好的时候再一起吃饭?”
天气好的时候?
青梅笑了笑。
她知道只要她跟顾轻舟在一起,都会是这样的天气,永远不会等来风和日丽。
青梅细微的发出声音,差点被淹没在暴风雨中:“好,你走吧。”
青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次顾轻舟要是走了,他们俩是真的不会有可能了。
男主角有他的阳关道要走,女配角有她的独木桥要过。
她心中没来由的酸涩,亲还没相呢。
同在屋檐下,她可以感受到旁边顾轻舟身上温热的气息。
“那我走了?”
“好。”
“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回头你跟我妈说一声。”
青梅垂头看着脚下说:“好。”
得到她的回答以后,顾轻舟迈开修长的腿冲进雨雾中,逐渐消失在青梅的视野里。
青梅蹲在屋檐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这东西当人的时候,还挺有魅力的。
她叹口气,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等到顾轻舟离开,雨就会停吧。
片刻后,一辆吉普车从后院的小路上离开,还不忘按声喇叭。
雨水很快将轮胎的痕迹冲刷,仿佛从没有过。
顾轻舟走了,去走他的阳关大道了。
天要晴了。
青梅把下巴枕在膝盖上。
五分钟过去,雷雨还在下。
十分钟过去,雷雨依旧在下。
她抬头看着天,雷雨比刚才更加磅礴,仿佛伴着怒火。
神经病,人都走了,劈什么劈!
方大嫂家的稻草垛没有盖上,青梅看见后,赶紧冲到雨里。
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天黑压压的,地下已经汇成细小的水溪。
千万别掉坑里啊。
青梅小心地走,寻找塑料布。
她脚上全是泥泞,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
啪。
远光灯启动。
军用吉普车居然重新倒了回来。
明亮的车灯照亮青梅眼前的雨雾。
青梅眯着眼,雨水从脸上滑过,看到顾轻舟打着雨伞从吉普车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他把伞举到她的头上,微微倾斜,护住一方天地。
温暖地气息将青梅包围,隐隐露出保护姿态。
青梅讶异地抬头看向他,露出一张欲哭的漂亮小脸。
大雨倾盆,惊雷在不远处炸开。
顾轻舟置若罔闻。
青梅艰涩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顾轻舟平静地说:“不想走。”
青梅问:“为什么?”
顾轻舟勾起唇:“我后悔了。”
青梅微微睁大眼睛,瞳孔里满是顾轻舟的倒影:“后悔什么?”
“吃饭。”
顾轻舟低下头,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眉眼缀满笑意:“天公虽不作美,但我想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就去吃饭,你觉得呢?”
第22章
人民饭店。
滂沱的大雨中,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
服务员喜红偷偷推了推身边的同伴,飞快地说:“马姐,你看那位军官真好看啊,军装好有派头,好年轻啊,这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多大的官也没有你的事,没看到人家给女同志打伞呢?”马姐低声说:“赶紧拿菜单过去。”
喜红看俩人进门,她往女同志那边偷偷打量过去,谁知眼神刚瞥过去,站在女同志边收伞的军官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几乎是同时蹙眉看向她。
“啊。”喜红怔愣了一下,赶紧挪开目光,被马姐推了一把反应过来让开路。
马姐迎上去说:“同志下午好,就两位吗?”
军官低下头收伞,喜红听见一个脆甜的声音,爽利地说:“是两位。”
说话的姑娘穿着朴素大方,走在路上跟一般的农村人没区别。而她姣好明艳的面容,却比不少大城市的女同志都要漂亮,笑起来也不土气,难得一见的狡黠而美丽。
怪不得军官要给她打伞。
喜红失落的想,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明明是农村人,怎么会认识高级军官。
马姐又问:“咱们靠窗户坐还是靠里面墙坐?”
她说的是外面的散台,一般四到六个人一张方形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没有隔断,大厅里摆着有二十多张这样的桌子。
顾轻舟却说:“要包间。”
喜红站在马姐旁边忍不住说了句:“两个人要包间啊?”
青梅一怔,这个服务员怎么回事?
顾轻舟望向喜红反问:“有规定不能要?”
马姐忙说:“可以要,这边请。”
顾轻舟冲青梅抬抬下巴,青梅抿唇往前走。
马姐走在后面回头指使喜红说:“你去帮后厨的忙,前面不用你管了。”
喜红盯着顾轻舟的背影说:“我还没推荐菜呢。”
“别让我说第二遍。”马姐是她的组长,不耐烦地说:“不想干活你就回家去,你来这里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来接客的!这里容不了你这种大佛。”
喜红的脸倏地红了,马姐说的太难听,她羞愤地抱着菜单往后厨跑去。
青梅走进包间,不知后面的小插曲。
包间装修的雅致,墙上挂着水墨画。应该是两个包间相通,中间用四扇木屏风做隔断。
窗户虚掩着,留下一条小缝透气,窗棱上搭着防水的抹布。
他们进到饭店后,外头雷雨小了些。
顾轻舟坐在青梅对面,摘下军帽放在手边,露出俊美的五官:“你有忌口吗?”
青梅说:“忌口没有,别太辣就行。”
马姐颇有眼力见地把菜单递给青梅说:“今天咱们有招牌菜酱烧鸭块、阴米猪肚,还有新鲜虾做的椒盐虾,早上来的手把羊肉。你看看要不要尝一尝?”
青梅还在看,这是她到这里第一次下馆子,内心有点小激动。人民饭店出名的味道好,她犹豫着要点哪道菜。
顾轻舟看出青梅的纠结,跟马姐说:“都要一份。”
青梅诧异地说:“吃不完吧?”
顾轻舟笑道:“别小看我,也别小看你自己。”
青梅抿唇说:“那我还想要个油炸花生米。”
头些年花生米上了限量供应的名单。从京市领导到普通老百姓的餐桌都少不了油炸花生米,后来得用“花生米票”按需供应,有的还得特供。
这两年好了,不过也难得吃,毕竟得用油过,油还算比较金贵的。
顾轻舟自然不会反对,征询意见道:“再来一份汤包?这里汤包不错。”
青梅点头:“好。”
顾轻舟把粮票和肉票递给服务员,服务员下去后,狭小的包房里只有他们俩。
有人在感觉还好,服务员离开后,感觉周围特别清净,似乎能听到对面人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从狭小的车厢里出来,又在这里独处。
青梅用手指抠了抠桌面,顾轻舟就在对面看着。
青梅觉得他的视线仿佛有重量,她一时不知怎么办。
这到底算吃饭还是相亲?
怎么气氛有点尴尬。
青梅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上面还沾着泥巴。跟军装肃重整洁的顾轻舟截然不同。
她偷偷看向桌子下面他的鞋,果真还算干净。
她在看顾轻舟的同时,顾轻舟也在打量她。
这姑娘的小手像是有多动症,一刻也不停。
怪不得能到处挖、到处扛,浑身一包劲儿使不完。
内在外在差距甚大。
十来分钟后,服务员端着餐盘上菜。
青梅吃的倒是很香,五个菜分量适中,吃完还剩下一些,顾轻舟全给解决了。
他吃饭比青梅想的斯文的多,但速度快,三下五除二。
青梅碗里还剩下最后一个汤包,她用筷子戳破,一点一点吸掉汤汁。
顾轻舟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她嘬包子。这顿丰富的饭菜让她吃的很幸福,嘬的也很幸福。
顾轻舟压住唇角的笑意,靠着椅背等着她吃完。
青梅拿纸巾擦擦小嘴,往窗外看了眼。
顾轻舟见外头雷雨还在就说:“要不然坐一会再走?”
吃完饭干坐着,唯一打发时间的事情就是聊天。
青梅真怕他问地窖的事,支吾地说:“好。”
她记得他套路深,乖乖地坐在对面,只是小手还在心焦地抠着桌面。
对,她薄情寡义,吃干抹净就想跑。
可眼下无处可跑。
忽然顾轻舟说:“你的手是不是闲不住?”
作为常年训兵的军官,对受训战士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发号军令前,你们的全身只有心脏和血液可以动。”
当然,这是他的职业病。
一顿饭下来,忍得好苦。
咦?
可青梅不是兵,她是老百姓。
抬头说:“咋了,我抠你了?”
说完,她似乎想起什么,心虚地把手放在桌子下面。
顾轻舟轻轻挑眉:“你没抠我?”
青梅昂着下巴不承认:“我什么时候抠你了?”
“对,你没抠我。你不过是捏了我的腰,掐了我的大腿。”顾轻舟被气乐了,头一次被人这样占便宜,她还不讲理。
“打小就有动手动脚的毛病?”
这是人话吗?
他这人就不消停一会?
非要在酒足饭饱之后找点事?
青梅恨不得拍案而起,怒道:“你难道没攥我手指头?”
顾轻舟回忆起那是在人民剧院跟她装情侣:“我那是办案需要。”
青梅说:“办案需要就能攥女同志的手指头,这就是借机耍流氓。”
顾轻舟被歪理邪说刺激的眼睛微微睁大:“你好意思说我是流氓?我这么金枝玉叶的干净人,我就不信你再没有想摸的地方。”
青梅板着小脸,视线不受控制地从他吃了那么多还平平的小腹上扫过。
顾轻舟下腹一紧,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青梅干脆地说:“没有,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摸你的冲动。是不是感到遗憾?”
顾轻舟冷笑着说:“遗憾倒是没有,我只是震惊于小流氓对我没有邪念。”!
青梅被他的不要脸震惊。
男主角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个男神金!
顾轻舟也被她倒打一耙感到震惊。
赵五荷女士还让他以身相许,许给这个小流氓他还有好么?
幸好不是相亲。
俩人齐刷刷的想,要不然还真相不下去了。
出饭店上车。
顾轻舟送青梅回到东河村,老天爷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们气氛的微妙,到家门口雨居然停了。
青梅气呼呼地下车,倔生生地往家走,像是一头生气的小毛驴。
她心想,天道大老爷劈我劈对了,它是为我好啊。
顾轻舟望着她的背影失笑,驴附身了么,一走一倔的。
眼瞅着俩人要不欢而散。
顾轻舟鬼使神差地按了声喇叭,青梅气呼呼地转头,也不说话,就瞪着他。
顾轻舟看她越看越像小毛驴。
他把头探出车窗,顿了下说:“下次申请休假,带人给你盖房子。”
“真的?”
“真的。”
青梅的脸瞬间变了,喜笑颜开、细声细气地说:“顾团长,那怎么好意思劳烦你呀。”
顾轻舟淡淡地说:“要是不好意思就算了。”
青梅小脸一板:“好意思,怎么不好意思呢。”
顾轻舟又问:“包吃?”
青梅美滋滋地说:“那必须的呀。几个人?”
顾轻舟逗她说:“也不多,二百多个吧。”
“”青梅:“咱能说点人话么?”
顾轻舟没生气,实话实说:“七个,都想见见你。”
传说中,这位要跟顾团长相亲的丧偶女同志。
正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拉过来当苦力。
青梅:“行吧。”
这家伙是葫芦兄弟么,牵一发动全身的。
顾轻舟还有事,把青梅送回家,天色已晚就走了。
这次是真走了。
不到五分钟,夜空月明星稀,大晚上晴朗起来。
赵小杏在炕上缝衣服,看她回来,举着衣服比划着说:“咦,你不是吃饭去了,怎么衣服腰还大啊?”
青梅抓着衣服看了看说:“赵师傅的手艺也不咋样啊,我吃饭归吃饭,肚皮不是气球做的。”
话音落下,青梅想到顾轻舟吃完饭还紧致的小腹肯定跟他的嘴一样,够硬。
她把油纸包着的酱板鸭放在炕桌上,赵小杏的眼睛一下亮了:“哇,你还弄来这么好的东西?”
青梅挠挠头说:“是顾团长车上的,别人给他从长沙带的特产。”
“哦~”赵小杏笑嘻嘻地喊了声:“奶奶,吃鸭!”
奶奶在外头跟老姐妹聊天,听到后说:“来啦。”
她进来时,赵小杏已经把酱板鸭的鸭腿分好,递给青梅一个,递给奶奶一个。
青梅在饭店里吃过好吃的,就把自己的鸭腿给赵小杏。
赵小杏激动坏了。
奶奶岁数大,但牙口不错。硬桃都能咔咔啃,吃起酱板鸭一点不输赵小杏。
青梅就在炕上看她们吃,偶尔说说话。
******
一个礼拜后。
东河村刚消停下来,又迎来了爆炸消息。
陈汉的案子判下来,月底就要在街道口枪毙。
这宗贪污案,一口气抓了十多人,枪毙的枪毙,劳改的劳改。青梅估计里头有那天遇到的“周处长”“汪主任”。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陈巧香娘居然也掺和里面,她大字不识一个,到处哭穷。活该被判了二十年劳改。要去云南当劳改犯,还能活着出来吗?”
“她家的东西都被拉走了,房子也被充公。贪污十万多块,咱们的血汗钱都被她家给贪了,一家子不是个好东西。”
“我昨儿还看到陈巧香从大坝下来,调查说她不知情,呸,肯定是她爹娘要保她。”
“我也看到她了,哪还有原来趾高气昂的样子,见人都躲着走,也不知道晚上在哪里睡的,啧啧,要我说就是活该。”
青梅跟赵小杏手挽着手往大队部去,青梅要盖房子需要大队部批准盖章。
路上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到了大队部,发现大队部外头停着小汽车。
金队长办公室非常热闹,青梅看到外面有军用吉普车,心想着该不会又是顾轻舟吧?
说曹操曹操到,顾轻舟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正在跟领导谈话。
因为是临时通知,他直接穿着迷彩作训服出来,腰身系得紧紧的,脚上蹬着军靴。
他脑袋后面像是长了眼睛,回头望了眼,正好看到青梅和赵小杏在门口驻足。
不知是不是青梅的错觉,见到她以后,顾轻舟第一反应是往天上瞥了眼。但是很快,他颔首跟她点点头,接着转头继续跟办公室里的领导商谈。
金队长在里头看到青梅来了,望着青梅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尊金佛。青梅感觉要不是办公室里还有领导在,她一定会飞扑过来给她拥抱。
金队长应该知道赃款是谁发现的了。
青梅拉着要凑热闹的赵小杏往外头走,忽然县委的领导对青梅招招手,热切地说:“小同志,进来,正好有事情我们商量。”
赵小杏就是个窝里横,见状把青梅一推说:“我、我在远处等你,你去。”
青梅:“好。”
到了办公室,顾轻舟反手把门关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瓮中捉鳖。
县委的领导跟青梅握手:“原来就是你发现的赃款,还上缴给部队,真是位爱国爱部队的好同志啊。你既然不让我们把你的名字公开表彰,请问你有什么需求啊?”
青梅上次需求一台飞燕自行车,结果把自己套进顾轻舟的圈套里。现在她不敢说有需求,腆着笑脸说:“我没有任何需求,只要将赃款上缴我就安心了。”
顾轻舟瞥她一眼,轻轻笑了。
青梅不看他,免得又被他套路。
跟领导说完话,青梅被金队长拉着说:“我们商量好了,贪污的赃款没有明账,所以我们打算按人头给东河村的老百姓每人发七十元,剩下的给咱们村子修路,再买三台拖拉机,你看怎么样?”
青梅一百个乐意:“那可太好了啊,咱们村羡慕砖村的拖拉机不是一天两天,马上就是春耕,不管是修路还是买拖拉机都派得上用场。”
县领导说:“还有一部分县内公款,我们考虑到年头太久,你也往部队送过去了,干脆把六万块钱用县政府的名义捐赠给部队。”
顾轻舟补充道:“每年冬期014部队会对暴雪围困的乡亲进行救助,这笔钱我们打算也用在这上面。”
以往都是从部队财政拨款里走,难免紧张。今年事先有了这笔钱,大家都能过个轻松年。
归根结底,还是感谢青梅的贡献。
青梅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挺好!我没有任何意见。”
县领导满意地说:“既然你不要表彰也没有需求,我们就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给你三千元的奖金,还请你务必收下。”
多少?
顾轻舟好笑地说:“三千。”
“这、这么多?!”青梅下意识地看了眼顾轻舟,她以为最多给个三五百的,跟上次一样,哪知道一下给这么多!
顾轻舟感受到她的目光,点头让她收下:“如果不是你提前发现,这笔赃款很有可能被陈汉的同伙转移到别的地方。上次也是你发现了两位可疑人士,被抓以后供出不少线索。这笔钱是你应得的,你收下不要声张。”
其实办公室里的人都想着青梅要是贪心点,从袋子里抓几把走也没人知晓,反正大头给出去了,谁也不能说让发现的人,好心上缴赃款还要自己补钱吧?
主要是陈汉后来跟他们一笔笔交代了赃款,结合乱七八糟的账目还有其他人的账,核实这笔钱她是真的一分没拿。
原本只打算奖励一千元,后来县里领导们决定,既然不要表彰,那就多给点!
金队长上前一步,把信封塞到青梅的口袋里拍了拍说:“有空存起来,回头市里三八先进分子的事,你记住别忘了。”
青梅感受到兜里的重量,点点头说:“好,不会忘。”
她签了字,顾轻舟站在桌子边突然开口:“过两天——”
话说一半,青梅默契地说:“我知道。”
顾轻舟又说:“就五个。”
青梅点头:“好。”
俩人说的别人听着云里雾里,金队长看看顾轻舟,又看看青梅,眼睛笑弯弯。
青梅出门的时候,小手一直揣在兜里,走路腿都在飘。
没听见县里领导跟顾轻舟打趣:“还以为顾团长见谁都是冷冰冰的”
青梅看到远处站着的赵小杏,疯狂地跟赵小杏摆手,让赵小杏过来保护。
三千元啊,要知道在农村盖三间红砖红瓦的房子也只要一千块钱!
这是好大的一笔数目。
金队长当着领导们的面给她批了两百平的宅基地,她这次可以把家里好好扩建,做她的梦想院子。
养鸡鸭种果树,再来几垄菜,自给自足,省下来的钱全都能攒起来,以后她有大用处。
青梅乐颠颠地往家走,一边在脑子里勾画美好的蓝图。
晚上,她跟赵小杏俩人把钱摆了一炕,撅着腚瞅半天,心情美丽极了。
以后她就是富婆了。
第二天。
青梅大清早拉着赵小杏一起上街把钱存起来。
金额太大,她自己不敢去,怕被人摸走。
她自己留下二百元,盖房子需要买水泥、木缘、石灰,还得找木匠打家具,还得给帮忙的乡亲包吃喝、适当地给点工钱。
其实大家都是相互帮忙,互相兑了人工,意思意思就行。主要贵在给帮忙的吃喝上,力气活吃的也多,若是吃不饱她这位东家会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的。
“到时候给你买台缝纫机,你帮人家做衣服挣钱就不需要熬夜缝了。”
青梅拍着胸脯给赵小杏保证道:“这下肯定能把你的房间做大,一半休息、一半做工作室。”
赵小杏高兴的要起飞,她兴奋地问:“啥叫工作室啊?”
青梅说:“就是专门干活的地方。”
赵小杏说:“那可就太棒了,我实在不喜欢下地干活,就喜欢针头线脑的玩意。你给我投资买缝纫机,到时候挣钱我都交给你。”
青梅乐了:“那我不就成了周扒皮啊。”
“周扒皮是谁?我不认识,我就认识你。”赵小杏说:“你帮我管钱,省得我都买好吃的花掉。”
青梅说:“那你不怕我把你的钱花了,到时候你找我要钱我不认账?”
赵小杏揉揉鼻子,憨笑说:“我就信得过你,你不会那样。就算那样了,我的钱给你花,就算花完了我也乐意。”
青梅一下被感动住了,她站住脚抱了一下赵小杏说:“那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管理钱财,让咱们以后都发大财。”
“吃喝不愁就行。”赵小杏嘿嘿笑,似乎看到美好的生活跟她招手。
她们前脚到家,后脚被王干事找到:“快点快点,车等着你们呢。”
青梅真把事情给忘记了,反问她:“等着我们干什么?”
王干事嗓门不小说:“去市里接受三八妇女先进代表的表彰!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你们俩还有赵五荷同志被选定为先进分子,要去市里领奖!”
青梅昨天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三千块钱上*,现在才记起来。
赵小杏激动地抓着青梅的胳膊:“妈呀,最近捅了蜂窝了,好事一桩接一桩的来!”
方大嫂在隔壁听到了,跑过来说:“恭喜你们啊,跟你们做邻居我真是有福气,我就知道你们有出息。”
青梅一语中的:“说吧,要捎什么?”
方大嫂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方:“小缸的这个药只有三院有,这个月麻烦你帮我们带回来,我们就不用折腾了。记得开两瓶,白色瓶子的。”
青梅笑道:“好,别的不用了?”
方大嫂也笑了:“剩下的就是等着你们把奖状抱回来,我在家里先替你们把浆糊熬上!”
“快来啊,就等你们啦!”
她们说着话,农用车从小路上开过来,车后斗里坐着赵五荷和金队长。
赵五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穿着干净大方,就跟城里人似得。
反观青梅和赵小杏,俩人从县里储蓄所回来,走的一头汗,头发丝都乱了。
赵五荷拉着她俩上车,跟青梅说:“你奶奶我都安顿好了,到李婶子家吃饭,她们家还有台收音机,还说要听听里头有没有咱们的报道。”
赵小杏激动起来嗓门也不小,咋咋呼呼地说:“今天原来是三八啊,咱们过去到市里得大半天吧?晚上还能回来吗?是不是得住招待所啊?这次有奖金吗?”
金队长身为大队长,也是头一次到市里参与这项活动。从前都是看报纸,或者听别人说,她也是很羡慕别人的。
上次抓周武,她们三人都在市里露了脸,今年三八先进分子自然不用说,落在她们身上。
“今天三月七号。”金队长说:“咱们当然要住一晚上,明天才是三八节。至于奖励,我也不知道。”
青梅扶着车沿,后知后觉道:“我没带换洗衣服。”
赵五荷拍拍脚下的背包,到底是军人家属,背包打的跟豆腐块一样,还用绳子帮成井字型:“等你们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们什么都别担心。”
坐着农用车,沿路嘟嘟嘟开到市里解放广场。
绕过解放广场的大圆盘,赵五荷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就是人民政府。”
青梅瞅过去,又听赵五荷说:“那边那栋矮房子是当年小日本盖的银行,现在是市邮政局。”
青梅问她:“三院离得远不?”
赵五荷大着嗓门说:“坐车半个小时。”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总归比方大嫂过来方便。
青梅真是村里人进城,她微微长着小嘴,看着四周的建筑。
城里没有特别高的高楼大厦,办公的地方多以苏联勃列日涅夫式的多层三段式结构为主。
刚刚的市政府也是勃列日涅夫式的建筑,中间对称,主楼高耸,两边延伸。
另外斯大林式公寓与筒子楼相结合的居民楼也有不少,有独立的厨房厕所。多数为大一室、小两室的结构。
赵小杏也是头回出远门,看到只有城里精英阶级才能出入的小区,羡慕坏了。
市妇委给她们安排的地方在宣传文化厅的旁边,专门做接待的一个内部招待所。
她们进去后,同一层楼有不少女同志在。
有的是优秀教师、有的是思想积极分子、有的是援建归来的知青。
市内各界优秀女同志聚集在一起,让青梅大开眼界。
从前时常听到“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一下子有了现实深刻的印象。
晚上聚餐,还有新疆建设团归来的同志给大家载歌载舞。
赵五荷同志关键时候拿得出手,在吃饭的大型包间里,当着一百多号人的面,动情的唱了首《东方红》。
她拉着青梅和赵小杏一起唱,青梅在掌声里站了起来。赵小杏这玩意像是会千斤坠,赵五荷拽不起来她,就跟青梅一起合唱。
这顿饭后来以大家一起合唱《国际歌》结束的。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成了好姐妹,相互留着书信地址。青梅也交下几位朋友。
三八当天,天气晴朗,暖阳高照。
出房间门,不少熟面孔。
青梅跟她们相互打着招呼,一群人到了宣传文化厅。
记者同志们已经等候在一旁。
颁奖仪式每年都是一套流程,青梅、赵五荷、赵小杏三人站在镜头前捧着奖状和奖品傻笑,大家才知道,原来轰动一时的周武案是她们携手破获的。
其中危险和艰难自不用说,姐妹们拉着她们的手叫她们英雄。记者还采访了她们,说是要刊登在日报专栏上。
从宣传文化厅出来,还有人追过来约她们上饭店吃饭。
青梅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这位女同志是花儿的远房亲戚,特地来感谢她们。
借由花儿的光,她们一起蹭了顿饭,去了三院买了药,县政府来人接她们回东河村。
“你们不光是给东河村长脸,也是给咱们县长脸。”开着小面包车的司机徐大力说:“都抢着要开车过来接你们,嘿嘿,被我捞到了。”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很光荣的事,徐大力也想沾沾喜气。
到了东河村,赵五荷买了包红梅香烟给他,徐大力美滋滋的接下来。
这次市里给了奖状、一套脸盆、搪瓷杯和暖瓶。
在外面住了一晚,青梅抱着奖品一路走,真是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狗窝。
她往家门口走,走着走着
咦,我的家呢?
一夜之间,她的小瓦房被夷为平地了。
她傻愣愣地站在废墟上,看到一群人在后院热火朝天地卖力盖房子。
赵五荷一拍脑瓜说:“哎,瞧我这记性,他说今天要过来盖房子让我跟你说,我一高兴给忘记了。”
青梅咔咔咔转头说:“那你的忘性实在太大了点别的不说,我屋子里好些东西呢?”
“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赵五荷揽着她的肩膀说:“你家里的东西都在我家放着呢,你这段时间跟她们住到我家里去,就当自己家一样。”
青梅眯着眼看她:“你是故意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好让我住过去的吧?”
赵五荷被戳破心思,哈哈大笑着说:“我在你家住了半年,你到我家住两个月怎么了?你还跟我见外啊。”
赵小杏倒是很高兴,这样一来她离她的工作室越来越近了。
青梅其实也想着赶紧把房子盖好,于是往后面走去。
后院堆放的大青砖已经被重新摆放,帮她盖房子的人不少,有闲工夫的乡亲都过来了。
但是她还是在干活的人群里一眼看到那个身影。
顾轻舟托着大青砖往前面走,强健的臂膀阳刚十足。穿着黑背心,若隐若现的勾勒出结实的胸肌和强劲的腹肌。身材健壮匀称,像是有头矫健的黑豹,充满力量和美感。
到了地方,他把大青砖抬给别人,随着运动肌肉紧绷,让人感觉到强烈的性感气息,散发出的男性魅力,让青梅一时挪不开眼。
赵五荷跟在后面走过来,夸赞道:“不是我说,我儿子一看就是个活好的!”
青梅:“活好?”
赵五荷女士,你这样容易让人有歧义啊。
顾轻舟很快发现青梅回来了。
刚才有个中年男子找青梅,让他转告。
于是他走过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说什么呢?”
青梅偷偷捏了捏发酸鼻梁,不想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我们没说别的”
面对面的站着视觉冲击力太大,顾轻舟性感而不自知。汗水从他脖颈滚进背心里,他微微低下头,褐色的瞳孔就这样注视着她。
青梅咽咽吐沫,下意识后退一步,复述赵五荷的话,想要夸他,谁知道嘴巴瓢了,一开口变了味:“不是我色,你一看就是个活——”
活好的。
青梅猛地捂住小嘴,差点抽自己一嘴巴。
顾轻舟微微眯起眼,似乎在猜到后面的话。
旁边传来轰然大笑,青梅看到有其他穿着军装的人站在身后,估计是想过来跟她打招呼。谁知道还没走进就听到这样爆炸性的话。
青梅的脸轰地红了:“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爹的,这张破嘴要不得了。
包觅和小金相互捂着耳朵跑远:“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顾轻舟压不住上翘的唇角,伸出两个指头拽住想要拔腿跑路的麻花辫尾:“对,不是你色,是我色。”
他自然地掀起背心露出搓衣板般的腹肌,当着青梅的面,擦了把额头的汗,随即放下衣摆笑了笑说:“然后呢,就算我色,你想拿我怎么办?再掐一把?”
青梅被挤兑的小手发抖,一时无言以对。
第23章
“不、不了。”
青梅半天憋出两个字,为了防止万一,她把小手背在身后。
她脑子里头脑风暴,最后干巴巴地说:“上次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顾轻舟似笑非笑地说:“现在知道勇敢承认错误?”
青梅扭捏地说:“嗯,勇敢承认了。”
主要是不勇敢也不行。
短短几天下来,他逼逼了两回。估摸以顾轻舟的尿性,会隔三差五把摸他的事拿出来遛她。
呵,真当她是驴。
顾轻舟哪里会轻易放过她,看她垫着脚像是又要开跑的架势,干脆抓着她的麻花辫在食指上绕了一圈。
“你刚才说我——”
他话说一半,被穆然打断,他特意站在十几步开外等候了片刻才喊:“老顾,和水泥了啊。别光顾着跟女同志说话呀。”
青梅心想,我看你像个和水泥的。
不过有人过来看着,顾轻舟很快地把她放开。青梅紧紧抓着麻花辫,瞅着他。
顾轻舟失笑:“等会再问你,你现在要做什么去?”
青梅赶紧说:“给你做饭呀。”
顾轻舟受用的挥挥手,青梅哒哒哒跑了,心说,大郎你等着。
穆然等她走了才过来,低声说:“老顾,你怎么能抓女同志的头发。那位同志的确非常漂亮,但身份敏感。丧偶女同志啊,你抓她,小心有人看到到王师长告你一笔作风问题。”
“那是女同志啊?”顾轻舟像是后知后觉,他总觉得抓的是只小毛驴,动不动尥蹶子的那种。
穆然又说:“算了,来的都是自己人也不会告状。明天我们回去,周末再过来。你自己在这里注意点分寸啊。”
顾轻舟纳闷:“我怎么没注意分寸?”
穆然说:“你注意了吗?你注意了还那样?”
他可是在边上听了几句,痛心疾首地说:“平时在部队人模狗样,谁给你介绍相亲你都拒绝,跟女同志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结果呢,你都当着人家丧偶女同志承认你好色了!”
“”顾轻舟人麻了,这跟指鼻子骂他没区别:“你真是个和水泥的。”
顾轻舟搭着穆然的肩膀,决定今天真把他当个驴用。
另一边。
“你咋垮个脸蛋?”赵小杏跟青梅一起到大队部借大铁锅做大锅饭,她在灶台边上守着大盆摘小白菜。
得做二十多号人的饭,时间紧、任务重。
青梅已抵达安全区,在赵小杏对面挽着袖子洗豆芽,刚刚还澎湃的心此刻异常宁静。
她死着一张小脸说:“没多大的事,就是有点活不下去了。”
赵小杏摘菜的手没停,头也没抬:“哦,小事,我也经常活不下去。咱村大河哪年不冲下来几个人,全跟咱们一样,都是活不下去的。也不知道今年有几个。”
青梅闷声闷气地说:“有几个里头也不会有我。”
赵小杏说:“对,你还要当我的周扒皮呢。”
青梅:“得,当周扒皮不如跳河。”
赵小杏哈哈笑:“我逗你的,我问了周扒皮是什么了,是坏家伙。你跟他差得远呢。”
青梅叹气,往灶台里添把柴火,也笑了:“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拿他当目标。”
她用手感受着锅的热气,觉得温度还差点,出去水倒了,再把面糊提进来。
赵小杏偷摸观察了一会儿,把烂菜叶扔到灶坑里头,想了想说:“顾团长说有人找你,是谁啊?”
青梅搅和着面糊说:“郝泛呗,还能是哪个。”
别人爱屋及乌,赵小杏烦屋及屋:“明天他要是再来你喊我,我帮你见他,你别搭理他。”
青梅也是这样想的。
他跟顾轻舟说过来送东西的,还能送什么东西?
肯定是她妈的遗物,也不知道会不会搞事。
青梅不想再想,把豆芽又淘了一遍水。
豆芽便宜,一毛钱一斤,一斤一小盆。是沙土地上发的黄豆芽,长得粗壮,根部有沙子,要多洗两遍。
她要做大锅饭,今儿来不及买菜,就把供销社的剩下的豆芽都买过来,准备用苞米面卷饼夹豆芽和油渣小白菜吃。
她把面糊里加了点碎葱花,铁锅烧热后,不放油,直接浇在锅里。
擀平后,高温刺激下面皮烙到底部发黄,微微起泡散发出葱花的香气。反面继续烙一两分钟,一张比她小脸还大的厚实卷饼就做好了。
她最近手头宽松,不想苛待乡亲和战士,苞米面是好东西,她大大方方的给出去,不用地瓜面做二面饼子给他们吃。
卷饼不用油,但是炒豆芽和小白菜就得用上油渣。
这还是上回跟奶奶一起炸的猪油渣,她往大锅里舀了三四勺,扑鼻的炸肉香气出来了。
把豆芽放下去,扒拉几下去生以后,青梅往里面添加了秘密武器——顾家鲜酱油。
鲜酱油撒到嫩豆芽里,带有浓郁的鲜香回甘的气息,口感独到醇厚。
要是平时青梅肯定舍不得用,今天是盖房子第一天,总是要弄点好的。
方大嫂在外面帮忙和面,闻着味道进来说:“嚯,好家伙,我说怎么那几位战士都馋这口酱油呢,果然是好东西,味道出来就跟别的不一样。”
青梅撕下一块卷饼给她塞嘴里:“你和的面也好,多有嚼劲。”
赵小杏在边上自动张开嘴,青梅也给她塞上一口,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口。
“还是纯苞米面的香啊。”赵小杏吃完吧唧嘴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能天天吃上白面,那可是神仙日子。”
青梅状似不经意地说:“快了,只要有梦想,一定就会实现。”
赵小杏努努嘴,起来端盆子盛菜。
她们仨来回走了两趟,把饼子和菜放到方大嫂家院子里,干活的人见了相互吆喝着过来吃。
他们一看菜就知道青梅这位东家做的不错,饼子舍得用纯苞米面,菜里面不光是荤油还有猪油渣。比起别人家用地瓜面做饽饽招待乡亲,这属实做的很到位。
顾轻舟没让赵五荷送饭,他跟穆然、周文华还有包觅和小金排着队,一起拿卷饼吃。
“豆芽还是小白菜的?”青梅抬头看到顾轻舟问:“还是两掺?”
顾轻舟吃够小白菜,觉得豆芽不错,炒的鲜嫩,而且闻出来放的是赵五荷女士酿的酱油。
青梅拿起卷饼递给他,顾轻舟接过,青梅倏地把手抽了回来,免得说她占人家便宜。
顾轻舟反应神快,赶紧抓着卷饼,险些掉下去。
青梅再次面无表情地给他打了一碗鲜香的豆芽。
顾轻舟接过碗站着不动。
青梅抬起眼皮问:“顾团长还有什么指教?”
“我有个疑问。”顾轻舟说:“你说我一看就是‘活——’后面想说什么来着?”
青梅死着一张小脸说:“我说你一看就是活——的幸福与安康的那种人。”
顾轻舟乐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行吧,人心隔肚皮,我又不是小流氓,怎么知道小流氓想什么呢。”
“”青梅,你要是不知道就不会特意过来问!
后面穆然等人也过来拿卷饼,见到青梅客客气气地点头。
青梅心存幻想,以为他们真的没听见。
包觅最后一个拿了卷饼,笑嘻嘻地说:“青梅同志,你放心,我们绝对守口如瓶,保护好你的隐私。再说我家老大也承认是他的问题,跟你没关系,放轻松啊。”
青梅磨着后槽牙想着,本来她已经轻松,现在反而不轻松了。
都说军民一家亲。
都是一家人了,抽几个嘴巴子没关系吧?
包觅野性的第六感感觉不对劲,拔腿就跑。老百姓打他,他也不好还手啊,溜之大吉吧。
吃过美味的卷饼后,趁着夜未深,大家又干了两个小时。
赵五荷过来叫人回家休息,她拿着手电筒照了照青梅,又照了照顾轻舟说:“走啊,你们睡觉去。”
青梅严肃地跟赵五荷说:“赵五荷同志,以后麻烦你说话说完整一些,不要引发不该有的误会。”
赵五荷看了眼顾轻舟,直觉告诉她,这位不省心的又闹妖了。
顾轻舟在她发难前,大步流星地离开。包觅这一点就是随他。
赵五荷看远处赵小杏拿着被褥卷来了,挽起青梅的胳膊说:“你别跟他生气,你跟他生不完的气。”
青梅听了更气了
反刷好感度第一人就是他。
晚上娘几个在赵五荷的大炕上睡的。
赵五荷女士为了表示对她们的欢迎,大炕烧的忘我,进屋里,看到冒烟的大炕全都傻眼了。
青梅忍不住说:“来你家做铁板烧啊?”
赵五荷不知道什么是铁板烧,但知道肯定不能上去,一晚上都能成人干了。
她正要喊顾轻舟,顾轻舟已经从侧屋里过来,来到炕下的灶坑前蹲下来,把燃烧一半的柴火捡出来扔到铁桶里。
她在旁边给儿子争取加分:“到底还是男人糙,这都不怕烫。像你细皮嫩肉的,一碰就得起水泡。”
赵小杏不知眼色为何物,单纯的可怖:“这算什么,他还戴手套,我都不用戴手套。”
青梅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好。
赵五荷闭了闭眼,到底舍不得儿子光手进去掏。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接着睁开眼调整好情绪,拉过赵小杏的胳膊说:“那个屋里还有几块碎花布,我要着也没用,咱去看看?”
赵小杏倏地站起来:“走!”
这下换青梅闭眼了。
俩人同处一室,其实也没那么剑拔弩张。只要大家都别开口互呛,绝对的幸福与安康。
俩人都明白这一点,默契的闭紧了小嘴。
赵五荷和赵小杏两位贴在门板上偷听半天,一个字儿没听见。
等了半个小时,热炕不冒烟了,青梅想去方大嫂家把提前休息的奶奶接过来。
赵五荷进屋提着暖壶说:“老人家岁数大,让她在那边睡吧,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你方大嫂不是也说了,让她先睡着么。”
青梅想想也是,费不上这样折腾奶奶。
顾家老宅院子很大,有自排水。
从地下井里抽水做循环,分出厨房、厕所、拖把池等单独用水空间,剩下的污水从管道通向村外的排水沟,这跟城里的房子没太大区别,便利的很。
听说清代就有这套排水系统,地下管道都是用烧瓷夯上的,不漏不破不漫,实在神奇。
说完排水,赵五荷就说家中建筑。有些立柱是紫檀木和金丝楠木,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要不是我腰不好,需要热炕烤着,我家就睡床了。当年也有不少家具砍了烧炕。后来我管家就都留下来,回头你看地窖里全是那几年差点被破坏的那些东西。我这人就是念感情还怀旧。”
赵五荷把家里介绍完,结束今天的任务,躺在炕上翻个身,旁边睡着的是青梅。
她借着月光看这位未来儿媳妇,越看越喜欢啊。
她想好明天的任务是让青梅认识家中酱油坛,慢慢渗透,不要急。
见青梅小小的打个哈欠,赵五荷体恤地说:“睡吧睡吧,明天你家盖房子还得早起做饭呢。”
“嗯。”青梅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进入梦乡。
******
清早天不亮,青梅一骨碌爬起来,精神抖擞。
昨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来临。
她先摸摸屁股,梦里火烧屁股一晚上,多亏把柴火抽走一半,要不然她真要成人干了。
起来以后,经过复盘,她首先把麻花辫盘到头上用三角巾包起来,免得又被某某人揪住小辫子不放。
她收拾好以后,赵五荷和赵小杏已经起来了,一起去方大嫂家。
方大嫂帮着一起做饭,早上北方农村吃的都是高粱米,她们也不例外,做了五盆高粱米,配着青梅自己腌的芥菜丝和一大盘咸鸭蛋拌卤豆腐。
虽然大多数都是卤豆腐,那也很香。
端过去以后,青梅发现过来帮忙的人似乎多了。
昨天帮忙的乡亲,和特意休了半个月年假的顾轻舟以外,至少多了七八个人。
王洋大哥打好饭,小声说:“昨天都回去说你做的饭好吃,今天不少人工分也不出了,特意过来尝尝。”
青梅还挺高兴,帮忙的人越多,她的房子盖得越快啊。
顾轻舟请假半个月肯定不够,青砖房简单,最快也得一个月。那还得都是熟手的情况下。
青梅吃完饭,也像模像样地戴上手套帮着一起搬砖。
给自己家搬砖,那是使不完的力气。
郝泛过来的时候,看到青梅灰头土脸的干活。
他跟着不耐烦的钱英一起,打算把范淑玲的遗物交给青梅。
他们在城里看到新闻报道,整整一个版面都是报道青梅她们勇于跟杀人犯斗智斗勇,得到集体二等功不说,还获得市里三八先进分子表彰。
钱英死活不愿意过来,还是郝泛好说歹说才来。
他们站在被扒倒的瓦房前,不远处是热火朝天干活的众人们。
他们都是农村人出身,来东河村之前特意打扮一番,这时候显出效果来了,真是格格不入。
青梅家门口站着陌生人,方大嫂把方大哥叫来让他问问。
方大哥过去问了,郝泛抱着东西说:“我是青梅的父亲,我想过来看望她。”
方大哥性格直,想什么也就说了:“你是她哪门子的父亲?我们咋不知道?”
青梅以前过的不好,方大嫂总是在他耳边嘀咕,夫妻俩养个小缸,还会抽出手帮衬一下。那时候青梅难,怎么就不见有父亲?
现在上报纸得了表彰,市里县里都有了脸面,这下就有父亲了?
郝泛是文化人,面子上挂不住,讪讪地说:“她嫁过来我们的确走动的不勤。”
方大嫂站在方大哥后面观察着,看郝泛抱着东西。她不好阻挠人家父女相见,走到后院把干活的青梅叫住。
“有个人说是你父亲,说话文绉绉。”方大嫂拿着毛巾给青梅擦擦灰土土的小脸,又给擦擦手说:“你过去看看吧。”
见青梅要往那边去,她又喊住青梅,拉着她到砖堆下面小声说:“要是找你借钱,万万不能给。我看他边上的女人跟孙秀芬有的一比,都不是好东西。”
青梅笑了笑说:“嫂子的话我记住了。”
方大嫂看青梅过去,到底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其实不该她说这些话,容易被人当做挑唆亲属关系。但现在看,他们亲属关系还不如她这个外人呢。
“方大嫂,她干什么去了?”顾轻舟干一早上活,也是灰头土脸的。他拿小臂擦擦下颌上的汗,方大嫂想把毛巾给他,想起青梅用过,给到一半想拿回去。
再怎么人家跟自己客气,那也是团长干部,听说能跟县长平起平坐,总不好让人家用脏毛巾。
谁知道顾轻舟一把接过去,往脖子上擦了一圈,又擦擦脸,一点嫌弃的感觉都没有。
方大嫂跟他说话还有点畏缩,小声说:“昨天来的那个人又来了,说是她父亲。”
顾轻舟听到了,往前头看了一眼,然后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笑着说:“毛巾回头给你条新的,我过去看看。”
没等方大嫂拒绝,顾轻舟抬脚往前面去了。
郝泛看到青梅脏了吧唧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滋味。
他把她妈的遗物递过去说:“是要盖房子啊?好大的院子,得多少钱啊?”
青梅抱着东西,重量很轻。她本来也不想跟郝泛说她妈的事,他不配。既然他不敢当着钱英的面提,青梅正好少跟他废话:“没花钱。你们还有事?”
钱英虽然住在城里,狭小的一居室住着三口人,筒子楼里做饭都挤在走廊上,厕所也是公用的。
瞧着青梅立功后就要盖新房子,心里酸溜溜的。唯一的安慰这是在乡下,比不上城里。
再听青梅说没花钱,马上警觉道:“没花钱?难道是借钱盖的?我告诉你,我们家没钱给你盖房子,你别打我家主意。上回周武给的八十元,我们已经给公安了,一分钱没落到。”
“我说要找你们借钱吗?”青梅鄙视地在钱英脸上扫过。
这位常年省吃俭用的中年妇女,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女儿,自己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就这样还以为青梅惦记她的三瓜两枣,殊不知青梅已经是富婆了。
青梅不会跟她说,只是冷笑着说:“没事少来这里,反正你们要把我交给周武的那天起,咱们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郝泛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他在学校里不少同事,甚至校领导都看到报纸,问他青梅的事。
有的嘴快的,还在背后问青梅到底是不是他闺女,怎么一年到头看不到人。他又是欢喜她争气,又是忧愁他们之间的生分。
他有心想要跟青梅套套近乎,他好在学校里面挺直腰杆,省的总是边缘人士,奈何青梅软硬不吃。
钱英往脏兮兮的青梅身上瞥了眼,没安好心地想要刺激青梅:“还有一件事,钟安华要结婚了,对方是个军官。年纪轻轻就当排长了、长得也英俊、性格也好——”
青梅知道会有这茬,唯一想问的就一句话:“他住哪里?条件这么好,钟安华肯定要随军吧?”
钱英从前没发现青梅这么犀利,她看了郝泛一眼,郝泛要跟青梅拉关系,自然不敢乱说话。
钱英正要开口,看到青梅身后不知何时过来一名身材高大精悍的年轻男子。
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同志,因为干活,身上肌肉漂亮的绷紧,低头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而跟他们表现生疏的青梅,竟没有抗拒他的靠近,俩人只有半步的距离,远远超过了正常男女间应该保持的距离。
青梅只是盯着她跟郝泛,似乎很放心对方在自己身后。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钱英还在想,就听顾轻舟似笑非笑地说:“‘年纪轻轻’?有我年轻吗?”
青梅头也不转地说:“没有。”
顾轻舟又说:“‘长得英俊’?有我英俊?”
青梅捧场地说:“没有。”
顾轻舟最后问:“‘性格也好’?有我性格好?”
青梅顿了下。
常言道,说假话被雷劈。她忌讳这个…
顾轻舟在她身后侧,伸出食指偷偷推搡她:“嗯?”
青梅顶雷做案:“没有你好。”
顾轻舟满意了,侧头跟钱英说:“你女婿果然条件好啊。”
钱英怒道:“人家是军官,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泥腿子,少不要脸跟我女婿比了。”
顾轻舟发自肺腑地乐了:“别,我是夸他呢。毕竟能跟我比的男人太少了,对不,青梅同志。”
青梅同志真不想说话,无奈暂时性统一战线,只得沉重的点点头:“对,他是夸你女婿。”
郝泛赶紧打圆场,拉着钱英说:“他们哪里知道军官不军官的。”后话没说,说不准那男的大字不识几个呢。
钱英冷笑着说:“我闺女很快就要随军,只等他秘密任务做完,就能把我闺女跟他的粮食关系一起调到部队去。以后你们之间的差距就大了。”
顾轻舟敏锐地说:“现在粮食关系落在你家,吃你家的住你家的?”
钱英得意地说:“那又这么样?这多光荣啊。”
青梅抬头,跟顾轻舟四目相对,都知道这话里的不对劲。
什么任务要把粮食关系调到对象家里去的?
而且随军也不是一个排长能随的,军改前至少也得是个副营级才能随。
青梅从善如流地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跟钟安华以及你们全家保持好距离,也希望你们能做到这一点。”
钱英过来本意就是这个,想气一气青梅,免得青梅最近太得意。
另外又怕青梅心生嫉妒破坏钟安华的婚姻。
郝泛怕*他们再吵起来,拉着钱英说:“走吧走吧,别说了。”
钱英临走前,把兜里快要过期的水果糖给青梅抓了把:“吃吧,糖厂熟人给弄的喜糖,都没花钱。我们家女婿,就是有关系。”
等他们走后,青梅摊开黏腻的掌心,嫌弃的不行。
顾轻舟还在后面,他看完热闹不说,还进行了感叹:“人家一个排长就那么有派头。”
言外之意,他一个团长,在青梅眼前也是说动手动脚就动手动脚。
青梅转过来,把要过期的水果糖拍到他胸口上。
好家伙,过期糖硬,他更硬。
青梅面无表情地说:“少废话,干活去。”
顾轻舟抓着糖,气笑了:“刚才你还夸我年轻英俊性格好呢。”
青梅坦诚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有一个毛病。”
顾轻舟挑眉:“什么毛病?”
青梅面色麻木地说:“睁眼说瞎话。”
第24章
“你看她盖房子,一群老爷们围着帮忙献殷勤。”
钱英往坡上走,嘴巴不停不歇地说:“一男一女距离那么近,要说他们没关系我可不信。”
郝泛赶了赶跟着飞舞的小虫,坡上泥泞,要踩着野草走不容易摔跤。他叹口气说:“她现在已经分家,跟谁处对象都可以理解。”
钱英往石头上刮了刮鞋底,哼笑着说:“怎么嫁也是在村子里,不像我闺女,熬过今年就能去随军。我也是军人家属,以后看谁不给我好脸色。”
郝泛想到未来女婿的事,也淡淡露出笑意:“排长好啊,以后还有升迁的可能,这么年轻,再读读书闹不好能当个连长。”
钱英白他一眼:“什么连长,至少得是营长!”
郝泛说的比较保守,实际上心里也是希望女婿能够当大官。他这辈子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女婿身上,等到结婚以后,学校的领导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们一路畅想着获得军官女婿后的生活,一边往坡上走去。坡上停着毛驴板车,拉到汽车站一趟五分钱。
十里路,钱英舍不得一角钱,就让郝泛跟她一起往汽车站走。
走到路途中,听到有人跟边上人打听:“请问顾团长的家在这边吗?”
对方提着一个香油瓶、一草绳编的鸡蛋,大约十颗。应该是特意挑过,鸡蛋颗颗都是大的,能比上一般的鸭蛋。
被他打听的那个人正好是东河村的,跟王洋关系不错,叫肖虎,知道说的是顾轻舟。
“对,往东边走三里,瞧见一个大坝。过大坝小桥,直走二里地就是。你进里头再问,大家都知道顾团长家在哪里。”
从前顾轻舟在外面执行任务,免不了有老乡寻过来感谢。即便顾团长不收礼,他们也会登门。一来二去,东河村的人习惯了。
“顾团长?”钱英的耳朵一下立起来了,她推了推郝泛说:“村里有团长?”
郝泛隐约记得有个团长,上次还要给青梅提亲后来不了了之。钱英跟钟安华还过来过,钱英应该是得了个排长女婿,把别的事情都忘到脑后了。
肖虎自己也在青梅家帮忙,这趟出来是买石灰粉的。闻言说:“怎么没有,你们不是还跟他说话了吗?”
钱英一下说:“是那个大高个,说话阴阳怪气的?”
肖虎顿时不乐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英说:“没什么意思,就是纳闷谁家的团长能天天在外头帮寡妇盖房子。说出去笑死个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说自己是团长,吹牛都不敢这样吹。”
她刚刚跟郝泛做梦,以后女婿能当营长,都不敢往团长上面想,这个职位一般都得三四十的人当,他一个毛头小子,当什么团长。
肖虎嘴巴没她利索,气得跺脚说:“就是团长,我们都知道他是团长。”
钱英眼珠子往香油瓶和鸡蛋上面打了个转儿,自以为理解地说:“的确好啊,有三瓜两枣的好处。”
郝泛见肖虎气得不行,怕他冲动行事,拉着钱英往汽车站的方向走。
“我记起来了,说是要提亲结果一分彩礼没给的那家是吧?”
钱英边走边捧腹笑:“他居然敢说自己是团长?咱们市里那么大一个部队,一共才有几个团长就不怕自己穿帮?我早就怀疑东河村的人都是傻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郝泛也觉得年纪不大可能,叹口气说:“你说青梅这孩子,上次嫁了个短命鬼,这次又跟个骗子好上了。”
他们俩到了汽车站,坐汽车到小区对面下车。
街道刚检查过,最近管理宽松,有七八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卖菜。
钱英一一扫过去,三月的豌豆、韭菜、荠菜都很鲜嫩,一角钱一堆。还有快要下市的青枣,品相不大好,五分钱一海碗。
她跟人家讨价还价,非要三分钱买一碗。
买完以后,还将别的碗里稍大的跟自己碗里的换,买个东西太惹人嫌。
郝泛从前觉得她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结婚以后,发现她确实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就是省钱都省在他身上了,吃喝拉撒最低限度的用钱,烟酒更是不可能。
剩下的钱都给钟安华打扮去了,娘俩一心想嫁个好人家,不想嫁他这样的臭老九。
钟安华今年二十四,在农村算是大姑娘,在城里也算是晚婚晚育的年纪。再不嫁人,以后不好找人家。
总算娘俩找个军官,成天想着赶紧把结婚证拿到手里。
买完大青枣,钱英塞到郝泛手里:“别说我不给你买水果吃,你拿着吃。”
郝泛接过大青枣还没等感慨两句,钱英径直往边上的商店里去。商店里买的东西都是商品货,样子漂亮,价格高。
钱英眼睛不眨地买了未来女婿爱吃的橙子,又斥巨资买了昂贵的香椿,一小把花了一块五钱,比肉还贵。
郝泛一个月也才四十多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人。平时肉都舍不得买,哪里买过香椿。
“这是头茬的香椿,闻着味道就比别的香椿香浓。咱女婿就爱吃这口。”
钱英拿着香椿闻了闻,非常满意。
她然后低头数了数橙子,四颗橙子。
郝泛在边上看着说:“买这么多?咱们家一人一个?”
“什么一人一个?”钱英抱着橙子说:“今天礼拜二,女婿回来待四天,一天一个。”
郝泛哑口无言。
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娘心疼儿啊。
他们过马路要进到教师院,有个平时跟钱英关系不怎么样的妇女跟他们招手。
钱英撇着嘴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还来找我说话。”
对方是有急事要跟钱英说,钱英不紧不慢地过去说:“张姐,你怎么看来看去像是做贼啊?”
被叫张姐的中年妇女是退休教师,眼睛里容不了沙子。她觉得钱英为人品行有问题,平日里没少当着别人面斥责她不会教育孩子,俩人为这个吵过几次架,后来见面话也不说。
钱英一开口就是讽刺,张姐憋气地说:“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回事?”
钱英嘴皮很薄,说起话总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把难得买一次的香椿在手里摆来摆去,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事要为了我好?我家的心还让你操上了?退休以后没有学生管教是不是心里不舒坦,总是要把手伸到别人家里?”
张姐知道她为人刻薄,真没想到能刻薄成这样。
她忍着脾气说:“要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我也不跟你开口。我跟你说,你们找了个骗子做女婿,我告诉你,那是假的军官,千万不要让孩子嫁过去。不要人云亦云,要把眼睛擦亮些。”
钱英一下联想到青梅和所谓的‘顾团长’的事,这一下正对她的猜测,她压不住唇角说:“孩子非要跟人家处我有什么办法呢,你也知道我是管不了她。”
管不了?怎么可能。
张姐看她根本没有为钟安华考虑的样子,愤怒地说:“听说刚从劳改出来,之前是因为抢劫进去的。你也不好好劝劝她,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还有的话她没说,要是姑娘家的找到这样的对象一辈子可就完了。
虽然现在开始有人选择离婚,离婚以后谁能保证不会被那种人纠缠?
她左顾右盼地说着,远远见到马路对面有人下车,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钟安华的那位劳改对象吗?
社会上普遍认为,偷鸡摸狗进去的,出来以后都敢杀人放火。有的劳改犯进去劳改不叫劳改,自诩深造,实在无耻。
张姐怕被打击报复,忙说:“反正话我给你提醒到这里,你千万不能说我说的,回去你跟郝老师商量着怎么办,万万不能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钱英不知道女婿过来了,她内心一直想着青梅过的不如钟安华。
让她跟郝泛商量,郝泛必定会心软,要是让青梅知道对方是劳改犯,青梅不跟对方处对象怎么办?
想起青梅如今的日子,再想到高傲的青梅妈,油然而生的报复快/感。
“她跟你说什么了?”郝泛上楼的时候问钱英,他知道张姐跟钱英关系不好,今天找过来很奇怪。
钱英走在前面,脚步踩在台阶上重重,她心情颇好地说:“没什么,就问咱闺女什么时候结婚,要给咱们庆贺呢。”
郝泛说:“她来做什么?关系又不好,咱们家没给他们随过礼。”
钱英话锋一转,笑道:“我想了想,等到我闺女结婚那天,把青梅也叫上吧。总归是大喜事,让她也沾沾喜气,省的她又倒霉。”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记得早上出门时,钱英还狠狠地说绝对不让青梅这个小妖精参加钟安华的婚礼,怎么回来了,反而变卦了?
他们回到家,钟安华正在对着镜子试大红色的连衣裙。钱英放下东西,连连夸奖道:“还是我闺女有福气啊,军官太太就该是这样的气质。”
他们进门还没等关上门,贾排长进到屋里,他很自然地夸了夸钟安华,又问钱英:“刚才在小区门口看到有人跟你说话了?”
钱英闻言又笑了:“是位老姐妹。”
贾排长站在门口拖鞋,藏住幽深的眼神:“她跟你说什么?”
钱英说:“跟我说了个笑话。”
贾排长追问:“关于谁的?”
没等钱英说,钟安华走过来帮他脱下外套,笑着说:“能让我妈笑的还能是谁?肯定是青梅。”
贾排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钱英随口问他:“结婚报告批下来了吗?”
贾排长从兜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钱英说:“明天就可以先把结婚证拿下来,拿完就调动粮食关系。”
钱英看着娇羞的钟安华,替她说:“那好,明天早上就把户口本给你,你们拿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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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在家里盖房子,房子盖到一半,广播里播放即将要召开春季动员大会,让大家吃过晚饭到碾谷场集合。
青梅家的房子还得半个月,家具还没着落。
她想趁现在弄点好木头打家具,这几天一直在问,还没有定下来。
赵小杏跟她一起去碾谷场,一人手里夹着一个小板凳。动员大会开完放样板戏,她们冲这个去的。
金队长让各个生产队队长清点人数,人来的差不多,她站在碾谷场中间清清嗓子,开始给大家开会。
会议一开始跟往年形式差不多。
开到一半,整个东河村的人都沸腾了!
金队长除了开动员会,还公布两个爆炸消息。
第一个,东河村的土路要修成水泥路!
第二个,东河村采购三台拖拉机!
这些都是要花大钱的,开始大家都有些慌张,别又让他们砸锅卖铁啊。听到后面知道是陈巧香家贪污的,顿时爆炸了。
骂陈巧香一家的不少,大夸特夸匿名奉上赃款的也有。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金队长说了半天“安静”,等了半晌才安静下来。
青梅脑子转得快,她提前知道东河村要有拖拉机,有了拖拉机必须要有拖拉机手。
拖拉机手的选拔,自然要从东河村的老百姓里挑。
这年头会驾驶的人太少太少,会开拖拉机的凤毛麟角。青梅瞄准这一点,事先动员赵小杏跟她一起报名争取。
开始赵小杏不想干,别说开拖拉机,她都还没坐过拖拉机。而且这都是男人们干得活,她真不敢伸手报名。
青梅就动员她:“你想想三八节那天遇到的社会各界的优秀女同志,想不想自己也优秀,想不想再次成为她们的一员?想不想成为顶起半边天的妇女?”
赵小杏顿时挺起胸脯,想到里面不光有司机,还有开飞机的战斗员给她们讲话。
她开不了飞机,开个拖拉机总可以吧?就是开拖拉机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给别人做衣服。
青梅又说:“开拖拉机不影响你的事业,你看拖拉机一年就开两次,一次春耕一次秋收,工分是别人的一倍,剩下的时间你都能够跟你的针头线脑一起玩,这多好啊。”
对啊,开拖拉机挣钱养活她的事业岂不是妥妥的?
赵小杏于是更加坚定成为女拖拉机手的信心。
碾谷场中间的金队长说完前面那些事,果真如青梅说,跟乡亲们公开甄选拖拉机手的事。
没等男人们报名,青梅和赵小杏先举手报名。
大家都很含蓄,这份工作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怕被别人说自己见了好处就往上冲,不考虑集体。稍稍举手晚了一瞬,就被青梅和赵小杏抢了先机。
金队长自然是高兴,她知道赃款的来历,也鼓励女同胞们勇敢展示自己的能力。
见到她们举手,马上叫人拿着笔纸过来登记。
赵小杏会写名字,写完自己的名字,一抬头,看到身后排了好几个男青年。
她身后等着报名的不是别人,是黄文弼。
黄文弼看她居然想开拖拉机,跟身边的哥们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报名啊。这叫什么?这就叫异想天开。”
他边上两个人也是不着调的玩意,平日里没什么正事,家里没人管,碰到好事情也喜欢碰碰运气。
看到有女人要当拖拉机手,的确有些男同志觉得诧异。但是大家都咽在肚子里,只有他们看赵小杏好欺负,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可惜他们不知道赵小杏已经不是当初被婆家欺负,没娘家爱的赵小杏。
她有了自己强大的精神榜样——青梅。
青梅年纪比她轻,但是路却走在她的前面。带她看到别样的蓝天,让她接触到市里优秀的女同志,让她知道原来妇女也有自己的拳头,她们谁都不比男同志差,有的甚至更加的优秀!
这些天耳濡目染下来,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当拖拉机手有问题。
“为什么男人做得了拖拉机手,女人不能做?凭什么认为女人不配当拖拉机手?”
赵小杏堵着他们,梗着脖子说:“村里有高工分的活儿都是你们男人抢着干,同样出工,男人八个工分,女人六个工分,凭什么?”
要是从前的赵小杏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之前干活不比男人少卖力气,磨洋工的男人不在少数,她干的比他们都多,拿得比他们都少。
青梅静静地站在她旁边,这次就让赵小杏自己说,让她敢于站出来。
黄文弼双臂在胸前交叉说:“别老是提从前行不行?今年金队长已经申请男女同工同酬,你们一样是八工分。”
赵小杏说:“那拖拉机手是十六个工分。”
黄文弼轻蔑地一笑,他侧过头跟旁边的兄弟说:“这人胃口还挺大啊,真以为自己成了女英雄什么都能干了。”
那几个人齐刷刷的笑了。
青梅看着赵小杏越来越红的脸,终于开口说:“英雄就是英雄,不应该分男女。就跟拖拉机手一样,只要开的好,都是拖拉机手,不应该分性别。”
黄文弼吊儿郎当的看着青梅,全无之前对青梅苦苦挽留的样子,这回他一反常态地嗤笑着说:“行啊,反正都报名了,我看你们能怎么样。”
赵小杏喊了句:“拖拉机手算什么?我不仅要当拖拉机手,我以后也要上大学。”
黄文弼脸上一僵,他被工农大学开除的事村子里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以为赵小杏也知道,把她的话当做了挑衅。
他冷冷地说:“你要是能当拖拉机手,不用你给拖拉机加机油,我给你舔轮胎。”
赵小杏也冷冷地笑着说:“行,咱们走着瞧。”
等黄文弼他们离开,赵小杏“唉呀妈呀”喊了声,冲过去抱着青梅说:“我居然跟一帮男的呛呛了。”
青梅笑着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晚上给你煎个的鸡蛋奖励。”
赵小杏高兴地说:“那要煎的油汪汪的啊。”她挽着青梅的胳膊又说:“拖拉机机油是做什么?”
青梅说:“是给机器做润滑的,让机器用起来更流畅。”
赵小杏说:“你怎么什么都明白?我要是像你什么都懂就好了。对了,你说你会教我开拖拉机,你赶紧回去就教我吧,我一定要把黄文弼干下去。”
青梅也不想要黄文弼得到这份工作。
三台拖拉机要六个人轮流驾驶,东河村争取这个工作的人少说有七八十人,怎么也不能让黄文弼得意。
东河村报名的人多,会开拖拉机的几乎没有。青梅决定要问问金队长买什么型号的拖拉机,她要给赵小杏做培训。
反正她会开车,驾驶上的东西一通百通,了解型号知道操作原理,她完全可以让赵小杏在家里事先模拟驾驶。
金队长跟他们报名的人说:“拖拉机下个礼拜二送过来,会有拖拉机厂的人给大家培训,培训一个礼拜。到时候驾驶最好的六个人会被选择成拖拉机手。”
黄文弼知道金队长向着青梅,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问:“那怎么选拔?不能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金队长知道自己说是谁就是谁肯定让人不服气,干脆说:“到时候开大会投票!”
黄文弼等人这下满意了,冲青梅和赵小杏挑衅地笑了笑。
报完名,有事的可以先离开,没事的可以坐着等着看样板戏电影。
赵小杏喜欢看《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战地卫生员白茹。
白茹正直勇敢,温暖善良,赵小杏非常喜欢。在她眼里,青梅就跟白茹一样,是个逆境中给她带来坚强和勇敢精神的角色。
只要放这场电影,她肯定要拉着青梅过来看。今天也不例外。虽然跟黄文弼生气,还是坐下来乖乖看电影。
看到中途,白茹总算出来了。
赵小杏摇头晃脑地跟着一起说台词“我要和同志们一起战斗,为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她说的时候顺道给改词了,大屏幕上放着白茹的形象,她跟着台词念叨:“我要跟青梅同志一起战斗,为东河村妇女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青梅深深地看她一眼,觉得赵小杏像是突然觉醒了一样。
从前还是围着公婆男人灶台转的人,现在敢在男人堆里争取自己的工作,这样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她们看完正常电影,回去的路上有不少孩子学着主人翁杨子荣与座山雕的经典对话。
青梅觉得有意思,开口问:“脸红什么?”
赵小杏不愧是《智取威虎山》的忠实影迷,马上答出下一句:“精神焕发!”
“为什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说完俩人哈哈大笑,沿路不少人看了过来。
见到是她们,也报以温和的笑意。
东河村的乡亲总体都是好的,只有个别不怎么样,不过也不会影响整个村子的好风气。
青梅上辈子明里暗里受到不少乡亲的照料,这辈子虽然接触机会不多,也在许多事上面记得他们的恩情。
这次盖房子就是尽量的把伙食给好些,用以报答大家。赞同修路买拖拉机同样因为这个。
她们俩回到赵五荷家里休息,赵五荷这两天不在家。天气好,她到京市去看望顾轻舟的奶奶,后天回来。
顾轻舟临时回部队去,就把赵五荷一起捎走了。
隔日。
广播里放着男知青清朗的阅读声,开始每天以伟人语录开始的一天。
青梅最近不去挖水渠,请假在家里盖房子。赵小杏有样学样也没去。
她们在家里忙的热火朝天,忽然跑来一个小姐妹,站在不远处喊道:“杏儿!快去婆家吧,你婆婆把金队长喊过去,在背后告你的状!”
告状?!
赵小杏手里的砖掉在地上差点砸到她的脚。
青梅拍拍她说:“别怕,我陪你一起去。”
她跟赵小杏都想着是不是最近做的过火,让孙巧香出现情绪上的反弹,想要跟赵小杏来个鱼死网破。
到了李家,青梅才想到自己想多了。
孙巧香特意把金队长叫到家里,并不是在背后说赵小杏的坏话。
赵小杏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敢说坏话,但是又想要离婚脱离赵小杏的欺压,只得把金队长偷摸叫到家里,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昧心话。
孙巧香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大儿媳妇对我是最最好的,吃舍不得吃,喝舍不得喝。家里两个瘫痪都是她伺候,还在外面挣工分养着我们。我们一家子实在是不忍心这样继续下去,就想着让金队长做做主,说服赵小杏跟我家老大离婚吧。”
李先进躺在炕上望着天花板,他真的不能再吃糠糊糊了,他现在宁愿舔胳膊肘,也不想吃那东西了。
他不能动,但说话的语气可以表明他迫切的乞求:“我娘说的没错,她太好了。我不能继续拖累她。”
说着话的时候,他脸颊还痛。
昨天就因为说了句赵小杏不好,他娘冲上来就左右开弓,打完才反应过来赵小杏没在家。
他们全家一见赵小杏都要应激了,请佛容易送佛难。谁能想到会到今天的局面。
家里有点好吃好喝都落在赵小杏的肚子里,家里养的唯一一只老母鸡见了赵小杏鸡蛋都不敢下了,就怕被她炖了蘑菇。
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丝毫不再考虑他们一家啊!
青梅陪着赵小杏在门外听了会儿,跟赵小杏说:“你怎么考虑的?”
赵小杏双手放在肚子上,缓慢地说:“当初他们但凡给我一条活路,我也不至于把孩子打掉。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赵小杏,不会任由他们拿捏。”
说着,她在夜色中转过头看着青梅:“你会不会觉得我坏,我变成跟孙秀芬一样狠毒心肠的人?”
青梅走过来,拥抱住发抖的赵小杏:“一个人再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不管是从前的赵小杏,还是现在的赵小杏,或者以后开拖拉机的赵小杏,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一点没有变。”
是那个攒着别人不要的药渣当宝贝,自己舍不得喝,献宝一样送给正生着病的青梅的赵小杏。
是那个大过年自己吃不上饺子,不怕被婆家打骂也要偷点肉馅和面,让她跟奶奶过个好年的赵小杏。
是那个明明有家却为了吃饱肚子,抠树缝里鸟食的赵小杏
“去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永远永远的站在你这边。”青梅握住赵小杏的手说:“我相信你。”
赵小杏习惯性的吸吸鼻子,她憨厚的笑着说:“我就知道,这世界上就你最懂我。”
青梅目视她进去,在后面几步跟着。
孙秀芬还在跟金队长说:“我心疼我的儿媳妇啊,她命苦摊上我们这样的家。金队长,你也是女同志,知道这样的家对她多不好吧,我想要爱护她,我们一家人都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求求你劝她跟李先进离婚吧,她有更好的生活啊。”
青梅站在门框边,忽然说:“难道不应该是亲人吗?”
孙秀芬和李先进这才发现她们居然站在门口,孙秀芬吓得腿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
金队长看不下去,拉着她让她坐到炕上。哭闹这么久,到底年纪大,精神头不够用了。
家里不光金队长还有王干事在,王干事早就听说李家人的所作所为,两个儿媳妇全被他们欺压。
青梅如今出息,跟他们分家。
还有个赵小杏跟青梅走的近,视青梅为榜样,应该也会选择离婚分家的吧?
金队长转头看到赵小杏铁着脸瞪着孙秀芬和李先进。
孙秀芬赶紧挡在李先进面前,李先进用仅有可以动弹的脖子转到墙那边,不敢看赵小杏。
而李老二有出气没进气,浑身臭气熏天的在昏睡,如今家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金队长走到赵小杏面前,问她:“你婆婆和李先进都希望不拖累你,想要跟你离婚。你是怎么样的,可以当着大家都在场的面说说吗?”
金队长跟王干事想的一样,赵小杏肯定会急不可耐地选择离开李家,这里跟火坑一个样。
赵小杏把目光从李先进身上扫过,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让李先进刺痛,李先进又把头转过来,喃喃地说:“我求你了,放过放过你自己吧。”
赵小杏走到炕沿边,低头看着他说:“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把我娶到李家来的吗?”
李先进酗酒玩乐,根本不记得那天的光景。只是那时候的心情还记得,就是觉得多了一个伺候自己的人而已。
赵小杏知道他不会记得,不等李先进说,她坐在炕沿上开口回忆:“咱们话都没说过,你家听说我会干活,提前一个礼拜找人给我家下聘礼。说是给五十元的彩礼,但是手头紧要结婚当天给。我娘同意了。”
这些事没有一个人跟她商量。
李先进一下想起来了,他忙说:“我、我不是——”
赵小杏说:“结婚那天你只给我娘十元钱,还跪在我娘跟前说要好好的跟我过日子,信誓旦旦对我好。”
说到这里,赵小杏唇角带着冷笑:“结婚第二天你就让我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而你拿着别人随礼的钱出去喝酒,一去就是一个月。你不在家,我还得伺候公婆,一点不敢怠慢。十元钱,买了个长工,也不用给饱饭吃,真划算啊。”
王干事忍不住说:“你还是人吗?”
李先进无话可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赵小杏忽然笑了,她走过去摸着李先进的额头,吓得李先进缩了缩脖子。
赵小杏像是摸小狗一样,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说:“没关系啊,谁让我爱你呢。”
这话平时赵小杏说不出口,现在当着金队长和王干事的面,她说的很顺畅:“就是因为我爱你,我不计较所有的付出。跟你家伺候了六年半,我无怨无悔。原先你们喜欢说一句话,嫁了你们家,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如今婆家出现难关,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孙秀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听出赵小杏的意思了,指着赵小杏说:“你、你到底离不离婚!”
赵小杏转头看着她说:“婆婆,我也爱你呀。你对我太好了,我一直没能跟你们家留后,好不容易有个孙子又流了。我对不住你们家,但我爱着你们。”
金队长皱着眉,跟王干事俩人相视一眼。
王干事人年轻,脑子想的多。看到李家瘫痪两个,还有个男孙没留下,免不了想着是他们家做坏事的报应,要不然怎么别人家不这样呢?
青梅则站在门框边,眼睛里只有赵小杏。
她默不吭声,但只要她在这里,赵小杏就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心里的话。
这就是青梅给她的信任,也是给她的底气。
孙秀芬说出来的话都在颤抖,她不可置信地说:“你、你是什么意思?”
赵小杏感受到青梅的目光,她侧头对青梅笑了笑,然后再次把目光转到孙秀芬这里。
她扫过孙秀芬又扫过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的李先进,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意思,我不离婚,坚决不同意离婚。我要伺候你们一辈子,我要给你们全家养老送终。”
孙秀芬失声大喊:“你疯了!你疯了啊!你要报复我们全家,你好狠毒啊!”
李先进崩溃了,他嚎啕大哭,如果可以,他愿意跪下来求着赵小杏跟他离婚!
就在这时,咚隆!
一声响。
孙秀芬被赵小杏刺激的当场坐不住,脸朝下摔到地上昏迷过去。
赵小杏狡黠地看向青梅,眨了眨*眼。
第25章
金队长冲上去扶起孙秀芬,她掐着孙秀芬的人中呼喊:“孙大娘,你把眼睛睁开啊!你怎么还晕过去了。你儿媳妇对你们家不离不弃多么的感人肺腑,你再高兴也要控制好情绪,多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我高兴、我高兴的要死了”孙秀芬翻着白眼,嘴巴不停地抖。她想骂赵小杏,赵小杏是打算把他们全家都作死吗?
可她又不敢真骂赵小杏,怕赵小杏要真的不离婚,不给他们好果子吃。
她怒火攻心,憋在心里,脸涨的通红。
王干事出门给她打了水,递给她说:“谁家摊上这么好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东河村都知道赵小杏同志是个卖力干活的人,只要她在,你们家就还有希望!而且她还报名准备争取拖拉机手的工作,你要多给她信心,别她还在前面冲刺,你们家人在后面闹死闹活的。”
“她还要当拖拉机手?”
孙秀芬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她急剧的喘息,最终两行老泪流了出来:“婆家是真的管不住她了,她野了,以后——”
赵小杏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说:“以后我会好好伺候你们的,绝对比从前更上心。连着小梅离开的份,我都算上。”
青梅抿着唇勾了勾。
孙秀芬吐完血,脸上涨红下去一些,总算能自己靠着墙坐着。她无力地说:“好,好啊!”
青梅从她身上瞟到李先进身上,她也不说话就冷眼看着。
李先进哪里还像从前动不动就对赵小杏拳脚相加的酒鬼,他心疼孙秀芬吐血,恨自己不能动,一边流泪一边捶自己的腿。
王干事怕赵小杏不好想,拉着她想做做思想工作。
赵小杏跟她到院子外面说话,王干事劝道:“我跟你老实说,这个家你还是离的好。别人都是劝和不全分,我不这样,我觉得你能过的更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村里都知道,你何必把自己的下半生都搭在里面呢?”
赵小杏感激她的善良,她还以为王干事会让她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
有不少做妇女工作的人都是这样,只要不离婚,哪怕妇女在那个家里过的猪狗不如,他们都是看不见的。
“谢谢你,王干事。你说的话我会考虑。”赵小杏面对干部又露出老实巴交的真面目,低下头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王干事知道赵小杏虽然没文化,但是个明事理的,拉着她的手说:“要是有想不明白的可以随时过去找我。他家要是再跟你闹死闹活,你也来找我。我会让金队长在大会上批评他们。”
农村人都要脸面,一大把年纪若是被单独拎出来挨批评,那是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不会的,我会跟他们好好沟通。”赵小杏腼腆地说:“我还有小梅呢。”
王干事笑着说:“就是有她我才放心,她年纪比咱们小,但是主意正,你跟她商量一点问题没有。”
她们在外头说着话,屋里头传来孙秀芬的喊闹声。
她在屋里头非要出来给赵小杏下跪,金队长好说歹说拦着呢。
赵小杏望着布满繁星的天,想想从前这样的日子里自己都在干什么。
挨打还是饿肚子呢?
若是跪一跪,从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也可以不挨打不饿肚子,她早就给孙秀芬和李先进磕一百个头了。
没用的。
先受着,不着急。
赵小杏站在院子里,王干事怕她做傻事就在一边陪着。
青梅从屋里出来,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赵小杏身后大门口跑过去。
青梅喊道:“谁在哪里?”
王干事和赵小杏异口同声:“有人?”
青梅追过去看,居然发现是陈巧香。陈巧香穿着老人家才会穿的灰土布的衣服,落荒而逃。
她化成灰青梅都认得。
“她刚才在听你们的谈话?”青梅跟赵小杏和王干事说:“你们说什么了?”
王干事回忆说:“也没什么重要的话,就是让赵小杏同志想开点,能离开这个家最好,离不开也要放宽心做好自己的事。”
赵小杏回头看了眼没看到陈巧香,撇撇嘴说:“无所谓,我也不怕被人知道。”
青梅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我们都注意点,小心她狗急跳墙做坏事。”
赵小杏听青梅的话,皱着眉头又往后面看了看。
跑远的陈巧香捂着胸口,找到一个柴火垛蹲在旁边。
她难以隐藏心中的震撼,赵小杏居然能把婆婆一家拿捏成这副样子。
她简直惊呆了。
婆婆居然可以向儿媳妇下跪。
她最近无家可归,在知青们的屋子打地铺睡的。
三月的天,地上还是寒凉。这也就算了,那帮女知青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心比身体更加凄凉。
这段时间家中出事,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早就没有当初意气风发的娇模样。
东河村所有人一夜之间换了副面孔,虽然不至于对她喊打喊杀,那也是将她极度边缘化,遇上她都是一副憎恶的样子。
只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对她伸出援手。
那就是黄文弼。
她原本很介意黄文弼追求过青梅,而且还是求而不得,被青梅狠狠地拒绝。
她是个骄傲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会选择黄文弼,一个青梅都看不上的人。
可这些天吃的穿的都是黄文弼从家里偷偷拿的,就连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黄文弼的妈穿着不要的。
黄文弼知道她无家可归,想要跟她结婚,但是有个条件不给彩礼。
她跟黄文弼去见过一次他娘,他娘的姿态摆的很高,根本不想让她进家门。
虽然后来想想是要给她下马威,但她总不想自己嫁进去以后,为了有个屋檐给婆家做牛做马。
直到她今天看到赵小杏和李家人的相处。
原来真的可以把婆家拿捏住。
她心中燃起一股热切的火焰。她爸前些天已经被枪毙,她妈被送去云南劳改。
她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个能容身的地方。
她没有去处,亲朋好友都远着她。开不了介绍信,只能在东河村打转。东河村原先不如她家的人,也不愿意接触她。从前追求过她的男同志,见到她躲得远远的。
只有黄文弼,对她嘘寒问暖。
陈巧香扶着地坐了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不想让自己流离失所,以后在村子里流浪。
就这样吧,进去了再跟她斗。
自己年轻身体也不错,就不信熬不过婆婆。
陈巧香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未来送到黄文弼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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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院子正在建设当中,图纸是顾轻舟前些天连夜画出来的。空间利用的非常合理,是个正房三间,东西还各有两间偏房,前后各有院子的好宅子。
比青梅想的还要大,前院有八拢地可以种菜。后院分出鸡棚、猪圈还有拉毛水泥地用来家庭晾晒。
她托王洋大哥的熟人帮着从外面采购了果树,有灯笼柿子树、有美早樱桃树、有黄鸭梨树、还有离核的黄杏和油桃树。
赵小杏担心一股脑种下去种不活,青梅为了这个,花了两元钱请老果农过来植树,听了半天的课。
东河村紧邻大坝,打猪草方便,随手挖的野菜也能喂鸡。要是猪肉和鸡蛋也能自给自足,那日子真是太痛快了。
赵小杏昨天出了一口恶气,早上起来容光焕发。吃了玉米饽饽,就跟青梅相约到县里看家具。
青梅也打算趁着季节好多买些菜籽。哪怕房子还没盖好,也要先赶着春季把菜种下。过了季节再种,多数是种不好的。
赵小杏想抓小鸡崽,青梅原本打算晚点抓,赵小杏等不及,青梅想想也就听她的。
“早几天抓,咱们就早几天吃到嘴。”赵小杏拍拍兜说:“小鸡崽我来出钱,鸡食也由我来管。”
青梅自然答应下来,赵小杏要给家里做贡献,拦着反而生分。主要钱的事情小,鸡食每天都要喂有点麻烦。赵小杏愿意承担,那最好不过了。
她们走到一半,路上遇到砖村的拖拉机,正好把她们带到县里。
俩人一路上都在观察别人怎么驾驶的,路上还问了问题。
开拖拉机的是花儿的二表哥,对她们很客气,还说要学拖拉机直接到砖村找他好使!
这下赵小杏悬着的心总算落在肚子里。
要说拖拉机可不是一般人能碰的,就怕把哪里碰坏,拖拉机坏了得影响春耕秋收。再说他们砖村还得靠拖拉机送货,特别小心珍爱的使用拖拉机。
这也是看着花儿的面子,愿意教她们。还夸奖她们是新时代的女同志,敢于争先。
“两种型号的拖拉机驾驶起来大差不差。”
花儿二表哥都四十多岁了,拍了拍拖拉机方向盘说:“不过我也不敢让你们随便上手,今天先教你们这么多,等你们回去消化消化,再来找我。”
青梅和赵小杏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下了拖拉机,青梅打算回去就给赵小杏培训驾驶常识和拖拉机理论,待会就到书店看看有没有拖拉机的理论知识。
她们俩于是在大王山县的县城里好好逛了一天。
鸡崽、菜籽还有拖拉机的书都买到了,就是没看到好的木匠做出来的家具。
“回头再问问。”青梅抱着书,提着小鸡崽沿路走。小鸡崽沿路叽叽喳喳,有活力还热闹,偶尔还会遇上人过来问卖不卖。
赵小杏左手抓着芝麻烧饼,右手抓着烤地瓜在吃。
青梅见她饿的狼吞虎咽,失笑道:“你别光吃这个,我记得前面街上有家卖糯米烧麦的,里头加了肉沫,特别好吃,我去给你买一份?”
言外之意想让赵小杏吃点好吃的,她那么喜欢吃,难得到县城还吃烧饼和烤地瓜,有点让人心疼。
赵小杏却不要:“我知道那家烧麦好吃,不过一份四个就要八角钱。咱们一天下来也才赚八个工分。干一天就为了四个烧麦太不划算,还是忍一忍不要买了。”
青梅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买的的确有些贵,还不如回家她做给赵小杏吃。
想到这里,青梅就在县里供销社买了些糯米。装糯米的是搭袋,就跟电影里解放军同志搭在肩膀上的粮袋一样。
俩人一人搭着一个搭袋,买好了东西以后往东河村回去。
东河村后面的河叫做大王河,县也因此得名。她们所在的东河村处于大王河的东面,偏下游。
她们俩往东河村走,远远的看到大坝那边围着好多人。
赵小杏比较乐观,拉着青梅说:“走,咱们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人网到大鱼了?”
青梅也想过去瞅瞅,她的小渔网每次只能网到小手指一样的小鱼小虾,特别羡慕能抓到大鱼的人。
主要是她一手炖鱼的技术,没有发挥的空间,多遗憾啊。
她们提着东西往那边走,快走到了发现不对劲。
小孩子们表现的有些害怕,抱着大人的腿偷偷往前面看。有的年轻的女同志捂着眼睛侧过头,也没有看过去。
她们在人群当中发现从外地回来的赵五荷,她蹲在地上,顾不上行李袋扔在脚边,面前躺着一个湿漉漉的姑娘,看样子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
青梅看赵小杏一眼,前些天赵小杏说大河里总会飘下来几个人,今天这不就有了。
青梅想锤她。
“快没气了!谁过来看看!救命啊!”赵五荷急得满头大汗,青梅赶紧把东西塞给赵小杏,想也没想,挤了过去开始做心肺复苏。
“大家让开点缝隙,让空气流通。”
她一边压,一边观察女同志的情况。对方满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按压半天没有反应。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怕不是已经死了吧”
当即有人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看青梅同志正在救人吗?”
“对啊,这是有希望才会救,救了一定能活!”
赵五荷去医院见过这样的手法,赶紧让乡亲们速速让开,自己也听青梅的话,帮女同志把领口的扣子解开。
青梅能感受到对方细微的呼吸,最后她干脆掐着对方的鼻子,按压数次后,进行了人工呼吸。
轮流来回了数次,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大家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醒过来吧。
也许是朴实善良的心意感动上天,大约五分钟以后,青梅感觉掌心下的心脏骤然不规律的跳动了几下。
昏迷中的女同志突然“哇”了一声,把肺腔里的水全部呕了出来,死死地抓着青梅的胳膊急促喘息。
小孩子们手舞足蹈地喊到:“醒啦,淹死的人醒了!”
赵五荷激动地重重拍了拍她的后背。
青梅忍着酸疼的手臂,扶着溺水的女同志半坐着,支撑她的身体。
赵小杏挤进来,从兜里掏出新做好的碎花手帕给女同志擦脸擤鼻涕。
虽然心疼,赵小杏也知道孰轻孰重。
擦过脸,青梅蹲在那人边上才发现原来还是个熟人——小燕。
这不就是从周武地窖里救出来的两个姑娘之一么?
另一个花儿跟青梅处成了朋友,这个小燕就上次过来谢过青梅以后,快一个月没见,怎么还跳大河了?
青梅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不过在其他人的询问下,她闭紧嘴巴,选择让小燕自己说。
小燕见到是青梅再一次救了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她浑身湿漉漉地抱着青梅,一边哭一边抖。
赵五荷从包里掏出春秋衫给她披上,忍不住说:“多大的事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赵小杏也怒其不争地说:“谁对你不好,你还回去就是了,自己跳河,你好有本事啊。”
小燕枕着青梅的纤细的肩膀,仿佛感受到一股温柔的力量。青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给赵小杏使眼色,让这位祖宗少说两句,好不容易救起来了,别扭头又蹦进去了。
金队长到镇上开会去了,王干事赶过来,旁边还跟着医务所的陈大夫,传说中兽医世家第四代传人,头几年积极响应号召,开始弃兽治人。
“没事了没事了啊,都回家吃饭去,都几点了还在大坝晃悠啊。”
王干事哄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离开,又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捞得人啊?”
方大哥在大坝下面幽幽地开口说:“是我。”
青梅伸着脖子探出去,看到方大哥陷在春泥里拔不出腿。也不知道在下面站了多久,裤腿上面的泥巴干成灰了。
他捞起小燕以后,大坝上的人七手八脚把小燕托上去了,同心协力的忘记他
他就站在泥里瞅着上面的人慌手慌脚的救人,自己尝试着爬了两次没爬上去。要不是王干事问了这句让大家想起来还有他,他估计得半夜爬出来。
人活过来一切都好说,陈大夫忍着笑跟别人一起把方大哥拽了上来,看他半个身子全是黑泥。
青梅看到他的裤鼻认出来是方大嫂新给他做的裤子,这下可好,刚穿上就成这副样子,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差。
方大哥想的很开:“人没事就好,大不了裤子我自己洗,反正我家的也是我洗,哈哈。”
王干事让小燕跟陈大夫去大队医务所检查,小燕死死抱住青梅的胳膊,仿佛抱着救命稻草,怎么说也不放开。
青梅感受到她的需求,于是征询赵五荷的同意:“咱们能不能收留她一晚上?”
赵五荷很干脆地说:“不用你跟我开口,只要姑娘好好的,住几晚上都行。”
王干事本来还想问问小燕到底为什么跳河,最好通知她的村子叫她爹娘过来,看小燕这副样子应该什么也不想说,只好让她跟着青梅她们回去了。
赵五荷大包小包的拿着行李往回走,赵小杏提着喧闹的小鸡崽跟在后面。
青梅扶着小燕慢慢吞吞地跟着她们的脚步。
路过青梅家原先破瓦房的位置,小燕瞅了眼,虚弱地说:“要盖好了,真好啊。你一个女人家,还能自己张罗盖房子。”
赵小杏在前面回头说:“盖房子算什么,我们还报名拖拉机手的选拔比赛呢!”
“女的还能开拖拉机?”小燕咳了几声,不可置信地说:“女的咋能开拖拉机呢?”
赵小杏说:“有什么不能开的?难道开拖拉机的男人各个都是三头六臂?他们能行,女的肯定更行!”
这话还是青梅跟她说的,当时她也跟小燕的反应差不多。如今她思想转变了,这样跟小燕说出来,理直气壮。
小燕把崇拜的目光落在赵小杏身上,赵小杏似乎感觉到目光的温度,走在前面更加昂首挺胸。
“你们东河村真的不一样。”小燕喃喃地说:“跟我们的村子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青梅扶着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一样的世界,只有不一样的人。自己愿意改变,世界也就改变了。”
自己愿意改变,世界也就改变
小燕默默地把这句话在心里复述了一遍。
真的会这样吗?
到了顾家大院,赵小杏把提着的小鸡崽放到顾家鸡圈里借宿。好家伙,赵五荷以为没有几只,一放出来傻眼,足足一百只。
青梅在边上淡淡地说:“我拦过她,没拦住。攒的钱全买鸡崽了。”
赵五荷说:“这不是钱的事,这、这该怎么喂啊。”
俩人包括小燕齐刷刷地看向赵小杏,赵小杏轻松地说:“我现在就去挖菜,我会为我的小鸡崽负责。”
行吧。
赵五荷也就放心了。
赵小杏换了衣服背着箩筐就走了,青梅默默地找来米糠糊糊就着点烂菜叶搅着给小鸡崽垫吧肚子。
最近村里奇怪,糠糊糊还紧俏起来。集体猪都快不够吃了。
小鸡崽一放出来就热闹,在鸡圈里扑腾翅膀。赵五荷帮着打了点水给它们喝,然后叫小燕上炕休息。
青梅则跟她挤在灶坑前面烧水。
“这姑娘你认得啊?”赵五荷问:“她怎么就跟小鸡崽见到鸡妈妈,抱着你不撒手啊。”
青梅跟她说:“你知道花儿吧,她跟花儿一起被周武抓去的。她家里有些问题我不好跟你细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赵五荷不知道小燕的婚事因为被周武抓而告吹,还被家里亲人怀疑贞操问题,她只以为是小年轻谈对象出问题了,于是说:“这丫头真傻,哪有过不去的呢。”
青梅叹口气说:“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许多事情觉得并不可怕,也许真正面对深渊的并不是我们吧。”
赵五荷想了想,给青梅竖起大拇指:“我明白了,我也不是说风凉话的意思,我想让她坚强。”
“我不会乱想你。”青梅往屋里看了眼,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五荷给青梅一个眼色,让青梅进屋劝小燕,她自己则继续烧水。
青梅站在门口看着坐着炕沿的小燕,小脸讪讪的,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头。担心弄脏炕沿,她小心地在屁股下面垫了个抹布。
青梅走过去,小燕抬头看着她,然后又把头垂下来。
她最近瘦了不少,脸颊凹进去,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嘴巴发白。
青梅出去拿了碗进来,里面装了两勺红糖,提起暖壶给她倒了红糖水递过去:“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你先暖暖身子,等着水烧好洗个热水澡。今天早点休息。”
小燕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青梅说:“你就当自己死了,现在是重新活的小燕。”
小燕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她缓了几秒说:“你们真的要去开拖拉机?”
青梅起身,把今天背的小布包打开,翻出《拖拉机驾驶原理与实践知识》给她看:“不骗你,我跟杏儿都不喜欢下地干活,所以选择去开拖拉机。不过这事还没定下来,过段时间要投票。”
小燕低声说:“我相信你们肯定可以。”
青梅笑了笑说:“我也是信心满满。”
小燕又问:“原来自己不喜欢的可以不去做。”
青梅说:“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小燕抿着唇,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红糖水:“我还是不想说。”
青梅笑道:“没人逼你说。只是明天大队部肯定要联系你家人来接你,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小燕还是抿着唇,又把头低了低:“我绝对不会跟他们回去。”
青梅走过去,小燕轻轻环住青梅的腰说:“要是没救我,是不是就没有痛苦了。”
青梅低下头,叹口气说:“别让我们后悔救你。”
等到烧好水,赵五荷催着小燕去洗个热水澡。
她去洗澡的时候,赵五荷神神秘秘地从行李袋里拿出一本相册,招呼青梅说:“过来,给你看好东西。”
青梅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到厚厚的相册,感兴趣地翻开。
里面全是顾轻舟的照片,从小到大,什么形象都有。
映入眼帘这张稚嫩的少男面孔,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他在京市部队大院里,后面背景是红墙,他穿着赵五荷给他做的军装,对着镜头不苟言笑。
“他那时候天天要养黑背狼狗,我跟他爸都不同意,你看小小年纪就知道耍脸子。”
说着赵五荷翻过一页,抽出一张顾轻舟在斯大林广场拍照的照片:“这是他在苏联留学的时候拍的照片,一身中山装老气横秋的。对了,给你看他入伍的照片。”
赵五荷又把相册翻了一页,指着一张顾轻舟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照片。
他对着镜头难得笑了起来,背景是火车站绿皮车。应该是觉得马上就要当兵很激动,手里提着行李卷捏的紧紧地。有种又是期待又是激动的情绪夹杂其中。
青梅认真端详着略带稚气的俊美脸孔,发觉他在部队变化真的很大,眼神沉稳有光,坚定的信念在他心中扎下根。
身材上也从少年的身材成长为男人的精悍体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点没错。
剩下的几张照片,他脸上没有再多的情绪。
“这是在阿图什,从吉尔吉斯做任务回来,转道又去哈萨克斯坦,回来立了个人一等功的照片。这年他才二十一。”
“这是他在福建参加海陆空三军联合演习,得了个全军神枪手的称号。拿的就是照片上这把狙击枪,就是他的宝贝疙瘩。”
“这是他前年在京区面对军区大首长,成为014部队团级领导的授衔照片。”
赵五荷对顾轻舟的光荣历史了如指掌,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英姿勃发的儿子,最后手落在一张仅有红色五角星的空白照片上。
“具体不能多说,那次任务他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就把他随身携带的红色五角星拍了张照片,叫人送了回来。”
说到这里,赵五荷放缓声音,略微哽咽:“他让我把五角星埋了,就当做是他回来了。还说不后悔为国家和人民付出宝贵生命,下辈子他还会当共和国的军人。”
青梅垂下眼眸,心中滚烫。
这是书中没有书写过的顾轻舟。他短短的一生天南海北,波澜壮阔。
赵五荷又拿出一个小匣子,她递给青梅让她打开。
青梅发现小匣子沉甸甸的,抽开来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么多军功章?”
赵五荷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拿出一块金属徽章珍惜的放在掌心里:“都是他用他的命换回来的。一块军功章,一个地方的老百姓安居乐业。”
青梅咽喉发紧,她抿着唇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徽章,每一块都是用滚烫的热血换回来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此刻的青梅深知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以后,也许他还会面对其他的困难与重任。但她相信顾轻舟一定会迎难而上,丝毫不会畏缩。
“你把这些给我看,是为了什么?”青梅抬头看着沉默着的赵五荷。
她也没有藏着掖着,把军功章一块块重新收了回去,拉着青梅的手说:“我知道你们俩人最近相处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哎,我就想让你多了解他的内在一些,然后等下次他再回来,你们能不能坐下来,发自肺腑地多认识一下对方?”
青梅垂下眼眸,其实不用想,赵五荷今天这张感情牌打到她的心坎上了。
她反问赵五荷:“我可以多了解他,但是,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赵五荷拍拍青梅的手背说:“对,我事先问过他的意见,他说他没有意见,就看你的意思。”
青梅倏地抬头:“真的?他真会这样说?”
“你们两个年轻人打打闹闹又不是真的相互不喜欢。”
赵五荷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们要是真的不喜欢对方,按照你俩人的性格,根本就不会搭理对方,哪里还会故意去气一气、逗一逗?”
说句不好听的,这在赵五荷眼里简直跟打情骂俏没太大区别,都以逗弄对方为乐趣。
为什么会为乐趣?那就是觉得对方的反应可爱、好玩,甜呀。
青梅脸有点红,用手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赵五荷看在眼里,眼睛笑眯眯的说:“咋样啊?”
青梅突然笑了,佯装生气地说:“我还能怎么样?你儿子太优秀了,都摆在我面前,我肯定会答应啊。”
赵五荷乐得眼睛都笑没了,她拉着青梅的手又拍了拍,欣慰地说:“这就对了,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姑娘,以后你也会是我的好儿媳妇。”
小燕洗完澡穿着青梅的衣裳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五荷见了起来把小匣子和相册收起来,不料相册里夹着的一张照片飘飘荡荡掉在地上,正好贴在青梅的脚边。
青梅顺手捡起来,发现是一个穿着短裙的小姑娘,白白胖胖的还挺可爱。再往下看,她整个人傻掉了,怎么、怎么会有个小叽叽!
等她看到“小姑娘”的脸,半岁大的顾轻舟还冲她傻笑,手里头抓着一把木质小手枪。
赵五荷赶紧把照片抢过去,抢了一下没抢走,青梅捏的死死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大娘,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吧。”
赵五荷猛地使劲,终于把照片抢到自己手里,为了保护儿子的隐私捂着小叽叽对青梅说:“你看见什么了?”
青梅装瞎:“我什么都没看见。”
赵五荷说:“真的?”
青梅说:“真的!”
赵五荷本来打算把照片放回到相册里,抬头看到青梅盯着她的动作,干脆把照片揣到兜里,还拍了拍。
嘁,真没意思。
青梅转头下地,拉着小燕上炕,自己则去洗澡。
青梅洗澡的时候估计晚上金队长就要给小燕家通电话,毕竟跳河是个大事情,事关人命。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没有动静。
到了第三天还没有动静。
小燕大概猜到会这样,这三天都帮着青梅做大锅饭。中间顾轻舟回来一趟,把房梁夹角的地方跟帮工的人仔细说了说,说完又走了。
青梅那时候去砖村找花儿二表哥学拖拉机去了,两个人没遇上。
回来以后,她知道这个事,多少对顾轻舟又多了几分有责任心的印象。
认真想想,似乎在她需要的时候,顾轻舟总会出现。
她挠挠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确有些好感。
当然还有个前提,他俩最好面对面都不要说话,这样可以把好感度多维持一段时间
俩人算是俊男美女,赏心悦目,用心灵沟通也不是不行吧
反正她每次生顾轻舟的气,再看看他的脸,气也就消大半了。
对,她就是如此肤浅。
赵小杏最近没有帮忙做饭,在家里认真钻研拖拉机的各项知识。
青梅还请方大哥给她做了个方向盘和档位的模拟驾驶舱,就在小鸡崽旁边,可以让赵小杏一边欣赏一百只白天黑夜叽叽喳喳叫的小鸡崽,一边练习驾驶技术。
方大哥做好模拟驾驶舱,这是青梅取的名字。他正准备离开,屋外有人喊道:“小燕是不是在这里住着?”
顾家大门是开着的,方大哥在这里帮忙做方向盘,孤男寡女把门关上不合适。
门外问完,赵小杏伸脖子喊了声:“谁啊?”
外头很快传来声,一个岁数大的声音说:“我是她村里的,我来接她回家!”
家里不来人,村里来的?
赵小杏马上站起来,方大哥跟她说:“我陪你出去看看。”好歹小燕也是他捞起来的。
赵小杏扯着脖子喊:“你是谁?”
对方一句话让赵小杏差点炸毛:“我是她婆家人,请快点让她出来!”
赵小杏脸一下垮下来:“我咋不知道她有婆家人?我去会会他。”
方大哥拦着赵小杏说:“你别跟人吵架,叫小梅过来处理吧。”
赵小杏摇摇头说:“不用,我就是瞅瞅。”
方大哥低头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铁锤子,低声说:“那你把我的锤子先还给我。”
“不给。”赵小杏大步往门外去,方大哥赶紧*跟着也过去了。
站在门口张望的中年男人,手边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他听人家说小燕暂时借住在一位团长家里,顺着指路的方向寻过来,光是看到高门大户就害怕了。
他们村子远没有东河村富裕,更没有这种一看就有岁月感和家族威望感的院落。
哪怕大门开着,他也不敢迈进门槛。
他看到里面有一男一女出来,理所当然以为方大哥是这家的男人,那就是团长。
他双腿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首长领导好,不是,是领导首长好。我、我来找小燕,接她回家的。”
方大哥看他满脸都是褶子,少说也得有五十岁,看起来不像是小燕的对象。
再看旁边的小子没到十岁的样子,更不像是小燕的对象。
他纳闷地说:“我不是什么领导也不是什么首长,我问你,你是小燕什么人,她爹娘怎么没来接她?”
赵小杏疑惑地目光从大人和小孩身上扫过,她也觉得奇怪,小燕都跳河了,怎么她家人都不过来看望她?
中年男人挤出笑容说:“她爹娘抽不出时间,叫我帮忙捎回去就行。”
这人也是奇怪,就是不说自己是小燕婆家什么人。
赵小杏气恼地说:“捎?怎么捎?她是一个大活人,你是夹在咯吱窝还是塞包里捎回去?谁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
对方一愣,接着堆着笑容客客气气地说:“我说错了,这位同志,我是实心实意过来接她的。”
赵小杏看了方大哥一眼,方大哥低头看了眼锤子,赶紧跟说:“这里说不清,咱们上瓦房那边找小梅和小燕去,见了面就说的清楚了。”
中年男人见他们要找人,一口一个“小梅”,想了想吓了一大跳,该不会是立功的那个青梅吧?
看他脸上悻悻地,赵小杏跟方大哥使个眼色,方大哥走过来揽着中年男人的肩膀,免得他走到半路溜了。
赵小杏低头看小男孩一眼,对方手脏了吧唧,她不想拎着,就说:“跟我走。”
小男孩抬头傻乎乎地问:“走?是找我——”
中年男人马上朝他后脑勺拍了下说:“走你的路少废话。彩礼钱都给了,肯定能接回去。”
这话不光是说给小男孩听的,也是说给赵小杏和方大哥听的。
给了彩礼就是下了定,一般没有大问题都是要娶回去的。
赵小杏眼睛从中年男人身上瞟到小男孩身上,还是觉得糊涂。
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婆家人。
最后想了想,还是去找青梅,青梅聪明,一定会处理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