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人甜蜜再婚生活[七零]》 1、第 1 章 1976年,东河村三十里集市。 “磨剪子嘞,戗菜刀!” “打苞花,打米花喽!” “刚炒好的山栗子,热乎乎的山栗子!” ... 与别人的使劲吆喝不同,青梅摊位上的荠菜饼已经卖完,正在收拾东西。 青梅的荠菜饼远近闻名,大把的荠菜、透明的小河虾、新鲜的野韭菜和黄橙橙的苞米面混在一起,里头还加了鸡蛋。 做好以后点几颗熟黑芝麻,鲜香扑鼻,分量大,每回青梅到集上,用不了多大会儿功夫都能卖完。 别人的荠菜饼一份三分钱,青梅的五分钱,即便如此,也是供不应求。 她收拾箩筐背在身上,抬脚走了几步,觉得忘记什么。忽然天边一声闷雷。 隔壁摊位的大姐嘟囔着说:“好端端怎么还打上雷了。” 买菜的顾客也抬头看了眼:“还真打雷了。” 青梅:“……” 她定住脚,默默地转头看向忘记推的自行车。 她的刘海细细地挡在额头前面,肩膀上搭着两股大油辫。 瓜子脸,清澈灵动的杏眼,樱桃红的唇,穿着灰布显旧的短袖衬衫,伸出仿佛象牙雕的手臂,一路推着自行车往东河村走。 ****** “大队长,自行车还回来了。还有这是今早上挣得两块一毛钱。” 青梅苗条挺秀,腰肢细软,胸部圆润隆起。后背被汗濡湿,焕发年轻姑娘特有的青春生机,气息中还有着发丝的香气与性感不自知的吸引力。 金队长平日对青梅多有关照。也是她同意青梅以大队部的名义去卖荠菜饼,多分一笔收入。 “这五毛钱你拿着。”大热天,可怜青梅白天下地秋收,夜里上山挖野菜,天不亮就得摊荠菜饼去卖。 青梅也不扭捏,谢过金队长拿好钱。 金队长说:“赤脚大夫明天下午到。” 青梅说:“好,正好药没了。” 青梅脸上有对小梨涡,笑起来像泛着粉气的苹果。 勤劳美丽的姑娘换到哪里都是被抢着要的,可惜青梅命苦,从城里嫁过来,丈夫在新婚夜里第一天就没了,成日被公婆磋磨,还跟亲奶奶被撵到摇摇欲坠的破瓦房里住。 即便如此,还是心地善良。 知道顾大娘被恶媳赶出来没地方养病,二话不说将人接到破瓦房里住着。 一个漂亮寡妇养两个没有劳动力的药罐子,生活何其艰难。可她就像是扎根在土地里的小野花,坚韧、隐忍、散发着生命力的芬芳。 “不好了,你顾大娘要咽气了!”青梅奶奶裹着小脚,脑后扎着发髻,步履蹒跚,拄着木棍找过来。 金队长说:“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破瓦房唯一的竹床上。 顾大娘皮肤泛着病态的金,她翻着白眼,艰难短促地呼吸着。仔细听,那是出气比进气还要多。 顾大娘吊着一口气,看着出现的青梅,动了动手指头。 青梅过去扶起她,想要给她喂药。勺子送到唇边,顾大娘微微摇了摇头,艰难地用气音说:“我...我不行了,平白浪费你的钱。” 青梅担忧地说:“去年我跟奶奶日子过不下去,你也接济过我们。你听话,快把药吃了,明天赤脚医生来再给你开点止疼药,不让你难受。” “来不及了。”顾大娘惨淡地说:“我命苦...咳咳...大儿子不中用,小儿子娶了个狼心狗肺的媳妇...牺牲了,就想要弄死我...我恨,我恨啊——” 青梅赶紧说:“你现在把药喝了要紧。” 顾大娘深深吁出一口浊气,闭着眼睛半天睁不开。 半晌,脸上露出血色。青梅扶着她,竟能坐起来。 金队长和青梅奶奶心照不宣,这是回光返照了。 “咳咳——好姑娘,咱们都是苦命人。” 顾大娘摘下玉手镯,拉过青梅的手:“这是我家祖传的,都说要给儿媳妇...我有眼无珠找了她,难为你伺候我大半年,老婆子什么都没有,只能说要是再有下辈子,我一定要你做我的儿媳妇,绝不亏待你!” 话音刚落,窗外一声闷雷,像是要劈开天地,响彻百里。 青梅知道,顾大娘只能是女主的婆婆,哪里会是她的。 可顾大娘什么都不顾了,似乎带着执念,非要把玉镯子套在青梅手腕上。 金队长被外面的雷声吵的耳朵疼:“小梅,你收下吧,照顾老人家这么久,算是你的谢礼。” 说完刚刚大段话,顾大娘像是被抽空力气,仰摔在竹床上,大口大口地吐着浊气,眼睛瞪的老大。 她死死抓着青梅的手腕,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青梅再怎么呼唤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青梅奶奶过来摸了摸她的脉搏,冲青梅摇摇头:“走了...哎。” 金队长走上前,伸手要把顾大娘的眼皮合上,却怎么也合不上,死死地盯着隔壁小儿媳娘家方向。 知道她对小儿媳怨气深重,这是死不瞑目了? 青梅奶奶按照过去人的想法,犹豫着说:“她要找小梅做儿媳妇,小梅还没答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吧?” 金队长兜里还揣着伟人语录,胸前别着伟人徽章,闻言皱了皱眉,不好批评老人家。什么年代了,别搞封建迷信啊。 青梅站在床边,试着说:“我同意了,顾大娘。” 等她再伸手,顾大娘的眼皮毫不费力地合上了。 金队长:“......” 青梅:“......” 顾大娘与人为善,她们倒也不怕。青梅给她擦脸擦手收拾着,金队长感慨地说:“这是觉得你好啊,要不是你,这半年她得遭多少罪。” 原来顾大娘在村里德高望重,两个儿子一个是团长,一个是营长,别说在东河村,就是在县里说话也好使。说来唏嘘,小儿子战场上牺牲,大儿子有任务常年不在身边。 老娘被陈巧香撵出家门,大队部干涉数次,前面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不给水不给饭。外人管的再多,拧不过儿媳妇长着年轻健康,非要熬死生病的婆婆。 要不是青梅,顾大娘早就一命呜呼,痛苦离世。 金队长说:“我去叫人通知顾营长和陈巧香,赶紧把后事办了。” 到处在打击牛鬼蛇神,顾大娘人没了,肯定不能像过去一样停灵办丧事,再说天气炎热,放不住啊。 金队长先打电话给顾家老大的部队,对方说他执行任务去了,回不来。她到陈巧香也就是顾大娘的小儿媳妇家,却不见她。听人说去城里看电影去了。 青梅上隔壁找陈巧香的娘。陈巧香的娘也不管亲家的事,重重地关上门。 金队长没法,做主第二天给顾大娘送上山。 隔日。 帮着顾大娘下葬的人来了,吹着喇嘛,抬着门板就往山上去。 陈巧香穿着新做的的确良布拉吉,妖妖娆娆地站在路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青年。 青梅跟着送葬队伍后面一眼看到她。 陈巧香听说婆婆下葬,难掩喜悦,对她指手画脚的人总算没了,坠在队伍后面和男青年有说有笑。 青梅不禁想,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女主角存在。论孝顺不孝顺,论三观没三观,还在婆婆葬礼上与人打情骂俏,这还是人吗? 青梅走到半路上,她公婆听人说她在给顾大娘送行,紧赶慢赶过来。 青梅婆婆张嘴就骂:“棺材板子,谁挨着克谁!克死了我宝贝儿子,都不给我留个孙子!现在又跟在死人后面,给别人婆婆送葬!你是嫌弃我跟你公公活的命长吗?!” 这老婆子张口闭口就是青梅克死她儿子,用着青梅的时候让她做牛做马干活,一口饭不给,用不着撵着上破瓦房里去,嫌弃是个寡妇晦气。 青梅垂下头,抓着衣摆,一言不发。这是寡妇女配逆来顺受的一向态度。 金队长让村干事把他们拦住,这才让队伍清净些。 青梅不顾他们在后面叫骂,执意送顾大娘上山。 简单埋下顾大娘,回来的途中,陈巧香打着哈欠,余光瞥见青梅的手镯。 她一把抓住青梅的手腕说:“这是你的东西吗?你赶紧摘下来给我!” 青梅反抗道:“是顾大娘送给我的!” 陈巧香说:“你说送就是送啊?!我非要说是你偷的。你一个寡妇能见什么好东西,豁口碗在你面前都是宝贝!” 金队长看到她们争执,快布过来指着陈巧香说:“你苛待婆婆的事我还得跟你细算!你把手松开,我能证明是你婆婆送给青梅的!” 陈巧香处的对象是隔壁城里工人,比不上四个口袋,那也是铁饭碗。她早就打算改嫁过去远离是非之地,压根不怕: “骨子里穷的人,见什么都是宝贝。一个破镯子,我都不稀罕要。同人不同命,知道你羡慕嫉妒我,你就在村里挖野菜吧,我还有更美好的日子等着呢!” 青梅憋半天没憋住:“你就不伤心吗?” “呵。”陈巧香往地上啐了口说:“我巴不得她早点死!” 青梅对这本年代文里的女主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了。她默默地离开陈巧香面前。虽然无奈,但这是事实,陈巧香后来的日子过得非常幸福。 当初青梅看到这本年代文,还以为后面会有什么反转,看到最后发现陈巧香的第二任丈夫不但成了国营钢厂的老总,还买下不少房地产,后来移居香港,一辈子过着不愁吃喝、纸醉金迷的好日子。 青梅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回到家,奶奶已经把苞米糊糊粥熬好了。 她老了,上不动山,就在家等着。 青梅端着碗,看着上面飘着零星的油花:“放猪油了?” 奶奶慈眉善目地说:“给你补补,昨天睡在地上,寒气入体伤身啊。” 顾大娘在床上咽气,当晚不好睡人。奶奶昨天在金队长家里睡得,青梅给顾大娘守灵一晚,还把门板子贡献出来,只得草草睡在地上。 “没得事,我健康。” 健康到怎么折腾也没事,只等着被公婆卖给瘸子被打死... 按照青梅的配角路线,她如今暗地里有个抠门相好。想要空手套个漂亮小寡妇回家生儿子,却不想给彩礼钱。 公婆正好相反,想要将她物尽其用,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她“送”到暴力瘸子家里。人家好歹给了八十元的彩礼。 青梅数次想要反抗,可书中自有“天道”她无法反抗既定的人物命运。 * 这一日说来就来。 青梅照常出工分,秋收最后一天,大队会计刚把工资发下来。 青梅兜里的钱还没热乎,婆婆上门讨要:“哟,老不死的还在呢?” 青梅奶奶不搭理她,背过身子。 婆婆不以为然,靠在门边把工资数出来:“怎么才这么点?偷懒没干活?” 青梅说:“我比集体驴干的都多,谁知道怎么就这么点,你要问就去问大队会计。” 婆婆不敢跟干部对峙,她跟隔壁村瘸子家商量,好说歹说让青梅把秋收的工资挣到手再来接她。 “这一块钱你留着花吧。”临走前,婆婆居然主动给青梅钱。 这钱还不如不给,就是个催命的信号。 晚上,青梅横竖睡不着觉,她已经猜到后面的剧情。 奶奶在屋里睡觉,青梅蹑手蹑脚起来,试探着踏出屋外。 顿时一声闷雷在她头上爆响!大有青梅不按照原剧情走,就立地将她劈成渣渣的态度。 青梅僵硬着身子回到床上,奶奶轻声问:“怎么了?不敢去屙尿?” 面对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亲人,青梅哽咽地说:“没得事,奶奶...一块钱你帮我收着,我怕丢了。” 奶奶爱怜地说:“好,攒起来过年给你买块肉吃。” 青梅知道她将会面对女配悲惨的命运。等她离开以后,仅仅三个月,奶奶饿死在破瓦房里。 她这次早出晚归卖荠菜饼攒下十二元积蓄,加上刚才的一元,奶奶手里有十三元。 总能再多活几个月吧。 青梅悲切不已。 说曹操曹操到,青梅听到门外有婆婆的声音:“就住在这儿!” 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瘸子的两个亲弟弟冲了进来,虎背熊腰的俩人拽着青梅捆了起来。 “放开我!救命!”青梅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头脑顿时昏昏欲睡。 奶奶正要喊人,被青梅婆婆捂住口鼻无法挣扎。 青梅被人强迫着提起来往外去,小院里赫然放着一口樟木箱子。他们将青梅塞到箱子里,青梅咬破舌头,拼尽全力喊出声:“救命,救命!!!” 隔壁就是原文女主陈巧香的娘家。 陈巧香出茅房听到这边有动静,见到有人捆了青梅走,不光不觉得害怕,还觉得大快人心! 她村花的名号,有青梅一日就是虚的,要不是青梅的寡妇身份,青梅就是十里八乡一枝花。这就是刺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儿。 大公鸡打鸣,村里陆陆续续有起来的声音。 青梅家的声响传到外头,两人抬着樟木箱子越来越远。 “什么动静?”金队长清早去大队部放广播,隐约听到有人喊叫,问了陈巧香。 “啊,是我不小心滑了把搪瓷盆摔了。”陈巧香挽了挽鬓角的头发,脸上露出痛快的表情。 金队长半信半疑,站了片刻再没有别的动静,于是离开了。 青梅婆婆好不容易把奶奶弄晕过去,若是金队长进来绝对能发现不对劲。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算买卖人口! 等她出来,冲着陈巧香点了点头:“就说你是个懂事的。” 陈巧香嗤笑着说:“多少钱啊?” 青梅婆婆用手比了个八。 陈巧香要笑的岔了气儿:“八十,哈哈哈,也不错了,一个寡妇而已,八十是你家赚到了。” 青梅婆婆不乐意地说:“那也是黄花闺女,当初从她爸手里娶过来可是花了一百呢。” 陈巧香手里捏着顾轻舟五千元的抚恤金,八十元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把麻花辫往后头一甩进到屋子里去。 青梅婆婆隐约看到屋里有个男人的影子。 “婆婆刚死就勾搭汉子,呸。”青梅婆婆低声骂着离开。 * 东河村后山,瘸子走的慢,在半山腰等着弟弟们捆人归来。 这里是公共坟地,大夏天,风彻骨的凉。 在他的背后新坟上,俨然写着“顾氏赵五荷之墓”。 远远见着那口樟木箱子过来,里面不断传来叫喊敲打的声音。 瘸子狞笑着拦住兄弟,昂着下巴说:“吵什么吵?这要是回村里不得被人笑死?一个寡妇嫁到咱们家,那也是高嫁!二弟,你把箱子打开,我先收拾她一顿,打老实了就好了!” 青梅在箱子里听的真真切切,她感觉箱子被放下来,很快被人打开盖。 “果然丰满漂亮!” 随着瘸子的惊艳神情还没褪下,青梅一不做二不休,总是要死,不如带走一个!她既然无法反抗“天道”,那也不能让“天道”如意! 她掏出藏在身后的刀,狠命往瘸子胸口刺去! 晴朗的天,转瞬变得阴沉。 滚雷从半空中劈落而下,一阵焦骨剧痛从头顶向四肢百骸蔓延,手中的刀刚触碰到瘸子的胸口,被瘸子一把抓住扔了出去。 青梅哪里是地痞无赖的对手,他嘴上叫骂着,飞上一脚反踹到青梅腹部,青梅重重摔在地上,从半山腰滚落,惊雷追着她一连串地往下劈! 哪怕是恶人瘸子一家兄弟,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好家伙,小寡妇居然被滚雷横劈竖劈追着劈! 青梅狠摔在山坳下,脑袋重重地磕向岩石。手臂无力地摊开,也被甩到岩石上! “咔嚓......”细微清脆的碎响从手腕传来。 青梅的最后意识里,顾大娘送她的祖传玉镯碎掉了,天空裂开一道裂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棺材板子怎么还在睡觉?”青梅婆婆刻薄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青梅头疼欲裂,忍不住伸手揉着天灵盖。 她怎么梦到自己被雷劈中了? 她撑起身子,看到自己睡在竹床上。门外传来奶奶的声音:“她病了,还没好。” 病了? 青梅自打穿到这本年代文里,就没怎么生过病。唯一一次是刚穿越过来,被撵到破瓦房里冻病的。 说着她打了个寒颤。 不会吧? 青梅爬到窗户边,哈出一口白气。 屋外银光素裹,屋檐下还缀着冰溜子。 记忆里她昏过去时还在酷暑,怎么一下到了寒冬?难不成她在做梦? 青梅又打了个哆嗦,想搓搓手取暖,看到手腕上一圈素淡的手镯痕迹。 青梅:“!不会吧!” 她难道真的回到刚穿越的时候了? 记起最后时刻,顾大娘给的玉手镯碎裂,青梅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顾大娘的冤魂帮助了她? 顺着她的醒来,青梅觉得自己的意识不像上辈子那样昏沉,脑子里似乎有了更多的自主想法。 婆婆孙秀芬冲到屋子里,指着青梅说:“懒东西还不去捡柴,你想冻死我跟你爹啊!” 青梅记得她上回听着孙秀芬的话去捡柴,半路上遇上耍流氓的,差点被侮辱。饥寒交迫之下拾的柴因为她逃跑都便宜给流氓了。 结果回到家,被孙秀芬好一顿辱骂,说她背地里勾汉子,不要脸。 “我不舒服。”青梅在孙秀芬的瞪视下,病恹恹地说:“我头疼。” 说完她往窗户外面看了眼,很好,并没有打雷! 这就是说“天道”没有插手?难不成这辈子能反抗他们了? 孙秀芬当然不会心疼青梅,站在竹床前不依不饶地说:“不干活你哪来的钱给你奶奶吃药?老不死的东西——” “不许你这样说她。”青梅狠狠地盯着孙秀芬说:“我让你不许骂我奶奶!” “唷,你敢吼我?”孙秀芬像是受到惊吓,捂着胸口后退一步说:“这个月你别想我给你一分钱,你奶病死在床上我都不会管!” 她扭头就走,平时只要拿青梅奶奶的医药费说事,青梅都怕得要命,说是做牛做马,那是真的在婆家做牛做马。村子里有脏活累活没人干,那也是青梅去干,挣了钱还是得上缴给公婆,因为公婆当家。 现在青梅巴不得恶婆婆离得远远的,最好一个雷劈歪把孙秀芬劈死才好。 “哎,何必惹她。”青梅奶奶迈着小脚过门坎,颤颤巍巍地端着热水要给青梅送。 青梅麻溜下地接着热水喝下去,透心的暖意让她觉得舒坦极了。 她又上灶台里舀了杯热水,捧着热水琢磨着以后怎么办,外头又来人了。 “赵小杏,你咋来了?”青梅裹着被,吸吸鼻子说:“你手里拿的什么?” 赵小杏是青梅的妯娌,正经嫂子。嫁到婆家比青梅强点,男人没死,但是个酒鬼,日子也不好过。 “你要叫我嫂子。” 赵小杏习惯青梅跟她没大没小,跟奶奶打了声招呼,伸手摸摸青梅的脑门,然后笨拙地从兜里掏出一包草纸,草纸里裹着乱草根子似得中药。 “这是刘大姐家煎药剩的,她病了三天喝了两副就好了。听说你病了,我拿给你煮着喝。” 这是伺候刘大姐生病剩下来的药,别人不要,她当个宝贝留着。 赵小杏不知道什么药给什么样的人喝,她没文化,是个睁眼瞎,只晓得有人生病用这个煮了水喝好了,拿着个就是好东西,要藏起来关键时候才用。 她身体没有青梅好,今年病过四五次都舍不得喝,听着婆婆在堂屋里骂青梅学奸了居然装病,还说要给青梅早晚换个人家。 赵小杏觉得青梅不是个能装病的人,她赶紧找个借口跑出来送给青梅。 青梅哭笑不得地说:“这药不能乱喝,我看里面有婆婆丁,应该是清热去火的方子。” 赵小杏跟青梅好,她俩比起妯娌更像是在龙潭虎穴里相依为命的亲人。 青梅伸手摸着赵小杏的脸,掀开挡着脸颊的发丝,看到青紫的一片:“他喝了酒又打你了?” 赵小杏捂着脸说:“这次没喝酒,咱妈不给他钱买酒,说要留着给陈巧香家上礼用。他就逼着我要钱,我不给...哎,习惯了,反正也就这样了。” 青梅下地,打开榆木箱子,里面除了几件破旧衣裳,还有一个小药箱。小药箱里有土霉素、黄连素,还有一份紫药水。 青梅招呼赵小杏离她近点,一点点蘸着紫药水往她脸上擦。 赵小杏小鼻子小眼睛,嘴巴厚实。碎头发支棱在短粗的麻花辫周围,手掌因为常年累月干活,厚实有力气。 “好了好了,擦多了浪费。”赵小杏推开青梅的手,站起来说:“我得抓紧买酒回去,当院的雪还没铲呢。” “明天卖野菜饼你去不?”青梅问赵小杏。 赵小杏摇摇头说:“雪地不好骑车,你自己去吧。” 青梅心想着,她自己去也是走去的,但这话不能说出来。 赵小杏临走再次叮嘱青梅说:“记得把药煮水喝,难得的好东西,我总是用不上的,你别不舍得,下次再有我还给你留着。” 青梅感触万分,再活一回,赵小杏还是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赵小杏在雪地里小跑着去买了酒,踉跄几步差点摔了。 打酒的钱是她二月份卖头发得的,留着五年的长头发贴根剪下去,才卖了六角钱。婆婆见她就破口大骂想要钱,她咬着牙就是不给。 长了大半年勉强能编起来,结果钱还是没留住。 她回到屋里,把酒给丈夫倒上,丈夫嫌她回来晚,呲了她几句。她不往心里去,在婆家免不得受委屈,都往心里去那人都活不了。 赵小杏怕他喝了酒又耍酒疯,铲完雪躲到灶坑前面,抽出一把竹条编笸箩。每次都要等到他醉到睡着才敢进屋。 外头传来动静,远远地穿着厚实的公公打牌回来,在门口磕磕鞋底,进来仿佛使唤吓人:“烧点水。” “诶。”赵小杏巴不得烧柴火,这样暖和啊。 “这次保准错不了。”公公进到屋里,没发现孙秀芬生着气。 他身上一股难闻的旱烟味,挪上炕说:“虎子从县里回来,亲眼见到顾家在外头大买特买。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成匹的细棉布和的确良,乱七八糟装了一小车厢呢。 “他没问问为啥买?”孙秀芬心中有猜想,就是想不到这么好的运气能落到那姑娘头上。 李老二说:“还能干什么?跟陈家看对眼了,这是要把陈家的陈巧香八抬大轿请回家当军官太太!” 孙秀芬一拍大腿说:“我就知道要早点跟陈家打好关系,咱小儿子没了,至少大儿子要是能安排个好工作,以后不就妥了!” “谁说不是呢,你可不知道陈家一家子多得意,鼻孔冲着天。”李老二吐出一口旱烟,咳了两嗓子说:“你得好好跟人家处,把你的刻薄脾气收收多笑一笑,和和气气的咱们才有出路。” “我和气也不行啊,被寡妇欺负到头上。”孙秀芬趁机给青梅上眼药,把到破瓦房让她干活她不干的事说了。 李老二跟孙秀芬想的一样,都觉得是青梅克死小儿子李团结的。小儿子好歹还上过三年小学,比成日喝酒的老大李先进强百倍。 结果小儿子死了,留下个不中用的大儿子,连孙子都没给他们生下来一个。还得他们一把岁数为了他腆着脸巴结二十岁的孙巧香。 “那个小寡妇最近跟个男的走的近。”孙秀芬往地上啐了一口说:“把我儿子害死了,她还想找相好,做梦去吧。我绝对不会让她如愿。” 李老二点上旱烟,吧唧两口说:“咱们老了没人依仗,又没有女儿能像孙巧香那样当太太。回头万一没了孙子,岂不是被人欺负死了。” 孙秀芬想了想说:“那就抓紧把小寡妇嫁出去,管他什么人家,彩礼给足就行。到底以后结了亲家,遇事也能帮着咱们点。” 李老二摇摇头:“得好好挑挑,别像她爹,在城里跟她后妈一家住着,她的死活都不管。” 孙秀芬说:“不管才好,彩礼咱们自己拿着。只是真要抓紧,免得小寡妇生米煮成熟饭,一分彩礼捞不着。” 说着,孙秀芬又感叹道:“要是咱们家有闺女也能嫁给军官,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被别人巴结,这得多舒坦啊。” 李老二叹口气:“要是有这门亲戚,做梦我都能笑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陈巧香人逢喜事精神爽,年根儿底下,家家户户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家里缝补衣裳纳鞋底,争取多挣点家用。 陈巧香不用,她本想着去赵五荷也就是顾轻舟顾大团长的妈妈面前奉承着。 可赵五荷不在家,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听媒人的话置办提亲的彩礼去了。 这彩礼还能给谁? 陈巧香家中条件一般,可她生得水灵,嘴巴甜。成日里陪着赵五荷身边,比对自己的亲娘都殷勤。 就算顾轻舟上次拒绝娶她当媳妇,可陈巧香不在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轻舟再大的官也是爹生妈养,日子久了不怕他不松口。 顾轻舟的部队就在城边子,离东河村五十多离地,比起千里之外当兵的,他分配的并不远。 上次顾轻舟回来,陈巧香看到他眉目晴朗、玉树临风,还带兵出任务练就的压迫感和难以匹敌的精悍身材。当时眼睛都直了。 陈巧香边走边盘算着,秋日里买的野蜂蜜可以给赵五荷送去。这可是好东西,贵重着呢,要不是供销社的男营业员跟她关系好,一般人真弄不到。 反正嫁过去以后,顾轻舟不管家,等赵五荷岁数大了,整个家业不都落她手里了?一罐野蜂蜜哄着老太婆开心而已,以后还不是千倍百倍的还到她自己手里。 她往家里走,路上经过隔壁的破瓦房。 说来也是晦气,李家寡妇被公婆撵出来住在她家边上,每次见到那个寡妇她气不打一处来。 越是不想见,越是看到。 小寡妇肤若凝脂,穿着破旧俭朴,难掩惊人美貌。她挎着碎布头拼的布包,要到夜校去。 青梅想的很简单,她想要挣脱这个环境,首先要考出去。她在城里的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不想依赖任何人,那只有靠自己。 她知道在明年年底国家就要开放高考,那是她的出路! 青梅从家里出来,遇上陈巧香。 陈巧香看到她的第一反应,除了震惊她的美貌外,就是庆幸青梅是个寡妇。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寡妇就是寡妇,这辈子别想翻身。 她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脸,见青梅看过来,露出假惺惺的笑:“小梅,要去哪儿啊?” 村子里讲究待嫁姑娘的口碑,她时刻提醒自己注意着,不能落人口舌,万一当不成军官太太就太亏了。 青梅瞥她一眼,眼神冷飕飕的。 陈巧香居然在她眼神里看出了轻蔑。 一个寡妇居然敢瞧不起她?! 青梅记得被装进箱子抬走的时候,陈巧香一定听到她的呼救。但是陈巧香不光坐视不管,还帮着隐瞒,是间接的帮凶。 青梅这辈子不想再委屈自己,大不了被雷劈死,反正遭过一次她也不怕了。 陈巧香记得青梅丈夫送葬那天,陈她出于乡亲关系陪着一起上山。路上遇到隔壁村的人,见到青梅都说她是东河村的村花。 后来知道走在后面的陈巧香才是村花,居然当着陈巧香的面说她长得不如寡妇。 这件事是根刺儿,陈巧香一看到青梅就能想起来。 她狠戾地看着青梅的背影,真想要好好收拾青梅一顿。 其实陈巧香心里知道,她总跟别人口口声声说青梅在嫉妒她,其实真正被嫉妒的人是青梅。 * 青梅是穿书进来的,自然知道陈巧香的内心活动。 她装着没看到,自顾自地来到夜校。 “你上什么夜校?”汪老师戴着眼镜,头发很短,鬓角剪到耳朵上面。 她上下扫视着青梅,当着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嗤笑着说:“听过考大学的,没听过寡妇考大学的。没想到你还心比天高,真跟你婆婆说得的一样,是个耐不住的。” 青梅已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她往前走了一步,汪老师坐在板凳上望着她说:“离我远点,身上都是臭寡妇味。” 青梅淡漠地说:“按照政府的指示,任何人都有接受夜校学习的权利。这是主席给于我们老百姓脱离文盲,将劳动与知识结合的机会。你不能拒绝我进入夜校学习。” 汪老师的两条眉毛用烧过的火柴棍化过,惊讶青梅反驳的同时,放下搪瓷缸,嗤笑着说:“我没看出你对学习的热情,反而觉得你是来勾汉子。” 平日里青梅背着煤炭过来,汪老师挤兑几句她都不还口,今天不知道怎么吃错药了,不光还口还要上学? 办公室其他人相互看着,虽然觉得姓汪的尖酸刻薄惯了,但也怕漂亮小寡妇加入学校学习,会破坏既有的同学关系。 “不知廉耻的是你。”青梅丝毫不为所动地说:“身为夜校老师,同为女同志,你造谣我不说,还剥夺我学习的权利。你要是觉得我勾汉子,就把证据拿出来。要是拿不出来,我马上去找金队长,让她给我评评理。” 汪老师顿时傻眼,青梅居然学会告状了? 金队长是远近闻名的铁娘子,最讨厌谁在跟前嚼舌根。要是知道她当着同事的面欺负小寡妇,那她以后还当不当夜校老师都难说。 “好了好了,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么。”汪老师心气不顺地拿出报名表扔在桌子上:“写上名字。” 青梅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说:“道歉。” 汪老师蹙眉说:“道什么歉?” 青梅说:“这不是你第一次造谣,我需要你当着大家的面道歉。从前我不计较,不代表以后我不计较。你必须大声道歉。” 青梅想好了,只要不被雷劈死一天,她就不会窝窝囊囊的活! 汪老师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青梅对在场的几位同事说:“她一个寡妇居然让我道歉?给她脸了吧?” 同事们都是老好人,忙说:“算了算了,都别吵了,赶紧报名好了。” “为什么要算了?!” 谁知道,门外传来火爆洪亮的声音:“那谁给你脸了?这样欺负人家?!天底下王法还在,你不道歉那就跟我去大队里走一趟!走!” 青梅猛地回头,顾大娘也就是赵五荷出现在门外,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叉着腰跟汪老师说:“现在跟我去大队,快点!” 赵五荷嗓门大、地位高,表现的不依不饶。她一出现,办公室里看戏的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 汪老师也站起来,咽了咽吐沫说:“我、我真跟青梅开玩笑呢。大家都有受教育的权利,我怎么会不让她上学呢。” 赵五荷转向青梅问:“她跟你开玩笑?” 要是从前的青梅,肯定会低眉顺眼地承认是玩笑,把一切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 “不。”青梅脆生生地说:“她就是在欺辱我、造谣我,诚心不让我上夜校!” 汪老师顿时吓得不行,还没继续辩解,被赵五荷拽着手腕往外拖。 外头冰天雪地的,她在办公室里有暖炉,只穿了件旧毛衣。被拉到外头,冷风一激,她顿时清醒过来,忙跟青梅说:“对不起啊,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打嘴,我打嘴!” 青梅跟在赵五荷和汪老师身后,当做没听到。 夜校是小学改成的。前头一排平房就是大队部,赵五荷拉着汪老师推搡到大队部办公室门前。 金队长听到有吵架的声音披着棉袄出来,看到汪老师先皱了皱眉头。 汪老师眼睛小嘴巴薄,皮肤有点白脸上有雀斑。年纪不小,不知道是不是快到更年期,说话越发的嘴巴没把门的。 “小梅,你说,她刚才在办公室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是怎么嚼你舌根的。”赵五荷刚从县里赶回来,见到这样的场面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活撕了汪老师的嘴。 青梅把事情简单说了,也把之前汪老师几次三番的刻薄话语学给金队长看。 金队长知道青梅家里不容易,还是寡妇身份,平时对青梅多有关照。也知道青梅不是个找事的人,性子纯粹朴实,不被逼急了是不会到自己跟前告状的。 “她说的对吗?”金队长沉下声音,咬着牙说:“你就是这样当夜校老师的?” 汪老师支支吾吾,生怕得罪赵五荷这位军官妈,咬着牙点点头承认了。 金队长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青梅的肩膀说:“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上夜校的权利。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能过来上课。” 青梅好声好气地谢过金队长,眼睛不经意地往窗户外面瞥去。这是完全不符合寡妇女配的路线,可天上并没有打雷。 青梅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金队长当着她和赵五荷的面,除去汪老师在夜校的教师职位,还要在大队里通报批评。 从办公室出来,青梅看赵五荷似乎着急要回去。 她打算好好谢谢赵五荷,要不是她强拉着过来让金队长主持公道,还真不好办。 赵五荷摆摆手不让她说客套话,从兜里抓了一把没花完的大团结,自顾自地塞到青梅手里:“我得先回去,免得他们把东西给我送错人家了!” 青梅恍然大悟,对啊,这时节正是顾家要向陈巧香提亲的时候。 “可是这些钱我不能要。”青梅追上去要还给赵五荷,赵五荷匆忙地说:“你先去买个棉袄穿,给你奶奶也买,我回头再去找你!” 赵五荷这个人性子急,办事雷厉风行。不顾青梅在后面喊,说走就走了。 青梅哭笑不得,这位赵五荷怎么还跟上辈子一样,风风火火的啊。 只是上辈子没给她塞钱。是因为汪老师的事情出现,改变了固定情节吗? 青梅想了想,把钱揣到兜里,等回去再说。心想着,万一赵五荷再被陈巧香撵出来,就用这个钱给她看病。 还有些事情,青梅也得琢磨着要不要提前跟赵五荷透漏,她家那个当团长的儿子,是书中最受欢迎的男主角,拥有天神级别的光芒。 只是作者考虑到有他的存在,完全遮挡住女主角陈巧香的光环,读者都认为陈巧香配不上顾轻舟,三观不正,品行低劣,纷纷要求换女主角。 作者深爱陈巧香,反其道而行,毅然换掉顾轻舟,硬生生地把他给牺牲了。 也因为顾轻舟的牺牲,大爆的这本年代文阅读量陡然下跌,最后作者给了陈巧香一个飞黄腾达的结局,草草完结。 要是这辈子真有挣脱天道的可能,青梅觉得要早些跟赵五荷与顾轻舟联手比较好。 回到家,青梅跟奶奶说了可以去夜校念书的事。 奶奶高兴的不行,非要青梅去买点陈面包饺子吃。 青梅想着老太太这么大岁数,高兴一天算一天,于是又到供销社称了四两的陈面和一斤苞米面。 两样面掺在一起做二面饺子,馅是秋天晒干的地菜,泡水以后切成碎也算香嫩。 奶奶这回往里头加了一整勺猪油,拌起来漫着特有香气。 一老一少在破瓦房里包了一盖帘的饺子,蒸气冒出来,饺子的香味也飘了出来。 她们俩就在灶台前面吃了饺子,睡觉的屋子里没有暖炉,全屋最暖的地方就是烧过火的灶台。 奶奶吃了四五个就推说不吃,剩下的都要省下来给青梅吃。青梅多吃了几个,余下来的放到窗台上。天寒地冻不怕饺子坏掉。 奶奶眼神不好,还在帮人纳鞋底。青梅在堂屋刷碗,外头来了个不速之客。 “明儿我家有提亲的,买好的猪下水没人收拾。” 陈巧香站在当院,似乎觉得屋里破烂不堪下不了脚,装模作样捂着口鼻说:“我妈说你收拾的干净,给你三角钱,还有两盆猪大肠,你提前给我洗了。” 青梅眼皮不抬地说:“没功夫。” 上辈子她的确给洗了,三角钱没得到手转头被陈巧香送到婆婆手里,眼下这活儿谁愿意干谁干,她不伺候。 这么便宜的价格,满大队找不到愿意当廉价劳动力的,陈巧香无功而返,回到自己家院子里,冲着这头喊道:“明儿是我的好日子,送你一双旧鞋!” 说着,顺着墙扔过来一双开嘴的解放鞋也就是——“破鞋”。 这分明就是在骂青梅。 奶奶从屋里出来,让青梅别生气。青梅冷笑着冲到院子外头,把“破鞋”扔了回去,骂道:“天底下没什么比这个更合适你的了!” “你居然敢骂我?胆子大了啊!”陈巧香前脚进门后脚要冲出来,被她娘拦住:“她故意激你的,闹出去不好。金队长今天刚处理一个汪老师——” “呸,等我嫁到顾家,我还怕她!”陈巧香恨得磨牙,转头摔上门进屋生闷气去了。 她梳妆台上堆着一整盒红绸带和橡皮筋,还有托人花大价钱买到的口红眉笔。 想着明天的喜日子,她总算消了气。 * 提亲的队伍从东河村的村口开始,挑着让人看花眼的彩礼箱子浩浩荡荡的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青年挑着挂鞭,沿路欢欢喜喜的放着。后边人跟着撒喜糖,边上看热闹的都说,顾家不亏是顾家,提亲而已比别人家结婚还要热闹。 陈巧香站在家门口,红头绳编在两股麻花辫里,红艳艳的嘴唇娇羞的抿着。 不少人听到传闻,知道顾家要来陈家提亲,提前跑到陈家来恭喜。 陈家爹娘乐得合不拢嘴,今天一过,军官太太的身份可算是坐实了,今天过后哪怕顾轻舟不同意,也得考虑考虑赵五荷的态度。 他们一改吝啬,大方地抓着花生瓜子往别人兜里揣。碰到要糖的小孩也能给几颗。 赵五荷走在队伍当中,也高兴的很。 鞭炮沿途放过来,到了东河村北五排,转个弯走了进来。 陈巧香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捂着胸口,想着未来伸手可及的好日子,呼吸越来越重。 终于盼到赵五荷的人影,陈巧香的爹娘赶忙把院子大门大开大敞,只等着赵五荷带着一行彩礼队伍进来。 院子里头还有特意请来办席的农村大厨,已经搭好灶台,烧好油。盆里不光有猪羊肉还有新鲜的大棚蔬菜,为此还借了五十多元钱呢。 望着数不清的彩礼箱子,陈家爹娘觉得一切都值得!这只是开始,以后荣华富贵冲他们招手呢。 与陈家激烈热切的心情不同,青梅闲的无事,干脆拿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打算吃瓜。 这也是本书中的大场面了,足足办了八桌,桌桌都是四菜一汤。 上回她忙着干活没好好看,也没吃到什么。这次不想错过,饱个眼福。 青梅裹了裹破棉袄,听到陈巧香娘激动地说:“来了来了!提亲的到了!” 陈巧香也激动起来,她按耐不住地来到大门口,准备迎接未来的婆婆! 青梅坐在小马扎上吃瓜吃瓜... 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欸?他们怎么还在走?马上走到自己家门口了! “站住!”陈巧香跺着脚喊道:“我在这儿呢!” 彩礼队伍顿了顿。 “继续走!”赵五荷突然一声令下,让整个彩礼队伍的人精神一振。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哗然,陈巧香忍不住喊道:“大娘,你走错了,我住在三号门,不是四号门,四号门是寡妇家!” 抬着彩礼的人也觉得不对劲,不是说好上陈家提亲的么,怎么都走过了还不让停啊。 队伍里还有两位牵线保媒的媒婆,她们也不知道赵五荷吃错什么药了。 发觉队伍前进的步伐变得缓慢,赵五荷走到青梅家门口,不顾在院子里傻眼的青梅,叉着腰嗓门洪亮地说:“错什么错?谁说要跟你提亲?好的大脸!” 当着上百位乡亲的面这样说,还不如直接打陈巧香的耳光! 陈巧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羞辱的满脸通红,不顾其他人的质疑和笑话,大声问:“你们家不娶我,还能娶谁?!咱们说好的,要跟我提亲的!” 赵五荷这辈子就是陈巧香的克星,上辈子的积怨这才刚开始还。 “谁跟你说好的,证据呢?!” 陈巧香当下无话可说,是啊,她们只是口头上说句今天要来提亲,并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手的证据了。 眼瞅着彩礼队伍要走了,陈巧香急赤白脸地说:“我没证据,但整个村里,除了我,你家还能娶谁?!” 这话简直是把全大队未嫁姑娘给得罪了。谁不知道顾家是个香饽饽,怎么陈巧香就这么不要脸,觉得除了她大队里三十多个未婚女同志都拿不出手? 周围人看着陈巧香,觉得这人好不可思议。要不是她当着上百人的面这样说,大家竟不知道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原来和谁都是姐妹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 “娶谁都不娶你!丧门星!”赵五荷骂完,全场一片哗然。 她中气十足地指着青梅家说:“都给我看清楚了,把所有彩礼全都送到四号去,咱们顾家,娶也娶孝顺善良的好姑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青梅瞳孔地震,怎么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青梅感觉所有炙热的目光倏地落在她这里,她非常想要冲上去晃着赵五荷的肩膀问问她是不是真吃错药了! 赵五荷指挥彩礼队伍的人放下箱子,当着众人的面冲上去给青梅拥抱! “孩子,让你受苦了!”赵五荷热泪盈眶,当她重新拥有这具尚且健康的身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不求回报,在她病榻前伺候大半年的青梅。 这辈子她不图青梅的善良和孝顺,她要报恩! 她知道青梅骨子里比陈巧香好到不知道多少,一样到后面当了寡妇,一个心肠都淬了毒,一个纯良仁爱。 当她死后,她的灵魂还没离开,亲耳听到青梅同意当她的儿媳妇,她当时别提多高兴。 等着青梅送她下葬,又过了不知多久,看到青梅被一群无赖欺负,她的愤怒难以言喻!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等她醒过来已经在县里的红星招待所。她第一时间赶了回来,就是要风风光光地把青梅抬到顾家来! 她死命抱住失而复得的青梅,像是抱住毕生珍宝。青梅躲不开,只得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乡亲们经过刚才那遭儿,再看赵五荷对青梅的态度,果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十里八乡响当当的顾家,不娶陈巧香头婚姑娘,反而找了个寡妇,这可是头号大新闻。茶余饭后至少半年的乐趣。 特别是那些家里有闺女被陈巧香瞧不起的,别提有多大快人心。偶尔有几个在陈巧香面前奉承讨好过的,磨着后槽牙,考虑着送过去上礼的东西怎么讨要回来才好。 “陈巧香气昏过去啦!”不知道谁,不嫌事大地喊了一句。 陈家爹娘已经把人往外赶,难免有脸皮厚的,看他们把活活气昏过去的陈巧香拖进屋里,这还不够,还站在门槛上伸头往里看。 陈巧香的娘拿着扫帚撵着那伙人,大家嘻嘻哈哈地说:“还真以为能当成军官太太了,平时见谁都端着架子,这下可好,脸都丢净了,以后看她在村里怎么抬头见人!” “你们别说了,别说了!”陈巧香的娘都要哭了,她撵来撵去总算把人赶走了,收拾好东西的伙夫们伸手找她要工钱。 陈巧香的娘焦头烂额地说:“你们都没做饭,我凭什么给你啊?!” 伙夫带头的师傅说:“不管做没做,出了工耗在这里就得给工钱!” “不给,没钱!” “不给?!大家看看,陈家定亲不成,要耍无赖了啊!” 伙夫师傅抽出菜刀,正要对离开的人群嚷嚷,陈巧香的娘气的跺着脚上屋里拿钱去了。 等她给了钱,伙夫师傅说:“我跟我两个徒弟你就给两元钱?是你傻还是当我们傻?” 陈巧香的娘哭咧咧地说:“你也看到我们家乱成这样,你别趁火打劫。家里的肉菜还是赊账买的,我们家要过不下去了。” “哭穷是吧?”伙夫师傅说:“得,徒弟们,把她家的荤的全都拿走,咱们问问隔壁开不开席!” 陈巧香拦也拦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嚎。 青梅只觉得不大的功夫,小院里支起做菜的草棚,伙夫的徒弟还没等询问,赵五荷说:“好肉好菜好酒,都往我儿媳妇家上!” 青梅感觉头皮发麻,顺着脊梁骨一阵寒意。上次被雷劈的痛苦记忆犹新,她下意识地往天上看过去。 好家伙,黑云压墙,滚雷阵阵。 可赵五荷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热火朝天地招呼着大家落座吃酒。 青梅赶忙跑回屋里,被别的女同志抓了出来,笑嘻嘻恭喜她。 青梅无奈,到处找雨伞,想躲在伞下面。好不容易找到一把破伞,嘿,铁做的伞骨被她亲手拆了卖钱,给她奶奶买驴皮膏药了。 她的好日子刚开个头,一般的事天道显然不管了,但为什么要破坏女主的姻缘啊。 天道肯定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扭转,憋足一口气,要把她劈成渣! 青梅冲到赵五荷面前都要给她跪下了,颤颤巍巍地指着一地的彩礼请求道:“顾大娘,求求你,咱们别冲动好不好?” 赵五荷拿着指头顶着青梅的脑门说:“你就这点出息?” 青梅感觉四面八方起了风,脚下打旋的灰土飞扬到半空。快到正午的天满是阴沉沉的雾霭。 青梅揉了揉当初被劈到的天灵盖,疼啊,是真疼啊。 她一把抱住赵五荷说:“我不管你因为什么非要我当你儿媳妇,真的,今天咱们万万不能再冲动。不然咱俩都得死在这里。” 赵五荷隐约能感觉到天际的变化,若是从前她是不在乎的。可她死而重生,就不得不信。 她犹豫着说:“你不是不愿意,而是被逼无奈,其实很想当我家儿媳妇的对吧?” 青梅只想把这位亲娘祖宗哄走,忙说:“是是是,真是被逼无奈。” 这下赵五荷能好想点。 赵五荷的确满意了:“这还差不多,今天也是太匆忙,咱们从长计议,绝对不委屈你。” 说话的功夫,天地变色,做大锅饭的伙夫喊道:“哎哟东家啊,这饭做不成了啊!” “今天不成,改天成!带着东西走!”赵五荷麻利掏腰包给伙夫师傅他们结算。 这可把他们师徒三人高兴坏了,什么没干,干挣了两笔钱。 赵五荷见到当院里的人被风吹的七倒八歪,又开始招呼彩礼队伍把彩礼抬回去。 青梅的奶奶今儿有点不舒服,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还以为是隔壁热闹着。她刚站出来,青梅忙把她扶到屋里去,就怕被风坏了。 当赵五荷说要把彩礼抬回去,众人发觉刮得脸生疼的风小了些。 只是天还是阴暗的,天空尽头,滚雷缠绕着闪电一声又一声地响彻天地。 赵五荷压低声音跟青梅说:“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咱们娘俩以后就当亲婆媳处,回头我把我儿子搞定,你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青梅眼巴巴地说:“行,那快回去吧。” 赵五荷摆着手,催着彩礼队伍抬着东西走。这一下看热闹的人们更是纳闷了。怎么这家也谈崩啦? 赵五荷一心要青梅当她的儿媳妇,临走前硬是把玉手镯撸下来戴在青梅手腕上。 熟悉的触感让青梅百感交集,她猜测赵五荷也知道点什么,说不准跟她一样从上辈子重生过来的。 赵五荷把祖传的玉镯子赠给青梅,心里头舒了口气。 顾家家传渊源,原是书香门第,乱世弃笔从戎,满门忠烈。 到后代顾轻舟的父亲这里,子息单薄。这个玉镯子是她当媳妇的时候,婆婆亲手给的,是要一代代传给宗家的长媳妇的。 她现在有个大儿媳妇,成天围着大儿子打转,眼里其他什么东西都放不下,典型的没成算。 大儿媳一向指望不上,赵五荷就把心思全放在青梅身上。 最坏的结果青梅不愿意嫁到她家,她宁愿把青梅当做亲姑娘疼爱。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但是青梅亲口说了同意嫁,也说今天让她离开是迫不得已,那更好,回头她就把她家的逆子搞定,让她的亲闺女风光大嫁! 青梅不管其他人的议论,也有腆着脸过来问东问西的。平时没来往,只为了打听八卦,青梅是没好脸色给的。 冷着脸送走看热闹的,大家看她手腕上挂着赵五荷戴了大半辈子的祖传玉镯子,也知道怎么回事,怕是今天日子没选好,天公不作美,他们俩家商议着改日再来。 谁不想大喜的日子晴空万里呢,可以理解。 还有的平时欺负小寡妇习惯的,见她冷脸送客,当面不敢说,在背地里都说她架子大起来了。 青梅不在意,都是过客。 她回到屋里,看着坐在床上的奶奶叹口气。 青梅的公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到陈巧香家里去。等他们听到风声,知道顾家要求娶青梅,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青梅给她烧了热水吃了药,娘俩打算好好聊聊。 * 赵五荷来到家,现在这个家还是她当家。 三进三出的祖宅院子,墙边二十多坛亲手酿制的酱油。这是顾家长媳祖传手艺,只有东河村上游的溪水,才能酿出如同深秋枫叶般,红褐色且富有光泽的天然发酵酱油。 当年顾轻舟的父亲爱极了这一口,领兵打仗吃不上家里饭,就用铝水壶带上两壶。有菜配菜,无菜拌饭。 有了顾海洋和顾轻舟以后,两个儿子有样学样,每年都要抱走三四坛。别说炊事班小厨房里,少不了这味道。就连京市大院的首长家中,也有不少放着她家的酱油小坛。 赵五荷瞥过去,哼。 她打算把酱油坛全部贴封条,一坛都不给那两个王八羔子,全留给她未来的儿媳妇! 进到堂屋前,院子正中央快要枯死的红梅枝头绽放出夺目的花朵。 赵五荷到家的同时,天边乌云尽退,狂风停歇。 赵五荷伸手指着晴空,骂了句一辈子都没说出的脏话:“操蛋的玩意儿,狗娘养的牲口!你磋磨谁呢你!” ...... 天边一点动静没有。 反而过来找赵五荷的大儿媳吓得把碗摔在地上:“妈,你咋了?好端端的咋还骂人呢?” 赵五荷没办成喜事,心中烦闷,咔咔咔转过头,瞪着她。 在赵五荷眼里,大儿媳孙致茴心又大又傻,就是个蔫儿酸的二百五。 上辈子,陈巧香说会好好伺候婆婆,孙致茴还真信了。每次通电话,重病中的赵五荷接不到电话,都是陈巧香转告给孙致茴,说婆婆身体倍棒儿、吃嘛嘛香,没有一丁点的头疼脑热,她伺候的老尽心了。 孙致茴不光信了,还学给大儿子顾海洋听。 顾海洋不知道陈巧香能坏成那样,毕竟弟弟还在世时,那是乖巧听话的性子,所以也没深想。 加上当时有机密任务他也不好跟弟媳妇频繁接触,倒是给了陈巧香可乘之机。 “对,骂的就是你,赶紧上一边凉快去,见你我就烦。”赵五荷说完转头就要出去。 孙致茴弱弱地说:“还有哪儿凉快呀,要不然我把军大衣给脱了?” 赵五荷更生气了。 她怀疑上辈子生重病就是被她给气的。 到了大队部,跟金队长说了来意。听说她要给部队打电话,金队长忙把电话递给她。 赵五荷拿着话筒转过头,看到好几个干事偷偷看她。 他们都知道赵五荷要娶青梅过门,新鲜的同时也想知道顾团长能不能接受。 金队长站在一边,犹豫着说:“是应该跟顾团长通通气,毕竟是婚姻大事,咱们不能真包办,您说对吧?” “不对!”赵五荷底气十足地说:“谁说他不同意?我这不就打电话让他同意吗?!” 金队长:“......” 也、也行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孙秀芬大清早要到陈巧香家上礼,急不可耐地去攀附关系。哪成想心急出错,一脚踩到牛粪,不得不回去换鞋。 李老二昨夜犯哮喘病,呼哧呼哧大半宿,最后熬不住去大队刘医生家敲门。 刘医生家三代兽医,受集体委托开始给人看病。针头又粗又大,谁打谁酸爽。 打完针,上得来气了。他便到老烟贩子家,用高粱米换了二斤旱烟叶。 刚走到家门口,看到孙秀芬与旁人说话。她嘴一向不饶人,可今儿奇怪,站在当院满脸通红,激动的话说不出来。 “发达啦,发达啦。”孙秀芬顾不上报喜的人,忙拽着李老二的胳膊,把旱烟袋扔到地上:“走,赶紧去收彩礼!” “干什么啊,刚买的好烟叶!”李老二莫名其妙:“不是去上礼,收什么礼?” 孙秀芬说:“小寡妇勾搭上顾家了!二十多抬彩礼箱子,全都送到破瓦房里去了!咱们赶快过去,别让她有时间藏起来!” 李老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身踩到旱烟袋上,直愣愣地往外走:“真的假的?我不是做梦吧?谁跟你说的?” “你管谁说的,千真万确!” 孙秀芬没功夫跟他一一说明,她后悔死了,走路踩牛粪。要不然她直接在破瓦房里接彩礼多好啊。 他们两个老的迈开腿,风似得往破瓦房去。 破瓦房在村池塘南边,跟他们中间隔了条土路。绕过池塘,横过土路就能看到一排瓦房。 村里生活条件不好的,全都住在那边。他们家也是去年收了小儿子结婚的彩礼,盖的这边平房。 当初把青梅赶出去,什么都没给,就往她住在破瓦房里。青梅的爸给了青梅二十元嫁妆,连带着把自己的娘也给了青梅。青梅照管着体弱多病的奶奶,他只需要跟城里续弦的妻子幸幸福福的过日子,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孙秀芬走到一半,遇上不少跟她打招呼的人。她为人计较小气,又爱嚼舌根,平时没得多少人跟她关系好。 见到这样的场面,孙秀芬和李老二更加笃定小寡妇被顾家看上了。 可是走着走着,天阴了又晴,大家看他们的眼色也有点不对劲。 到了破瓦房里,孙秀芬看着空荡荡的小院,顿时怒火中烧。 “钱呢?!我的钱呢?!” 她快步冲进屋子,看到屋子里面同样什么都没有,只放着竹床和三条腿的凳子。 青梅知道她要来,让奶奶别怕,娘俩看她翻箱倒柜也不拦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她找,她能找出来算她能耐。 青梅和奶奶坐在竹床上,冷眼看她疯狂的举动。而李老二意识到彩礼不在这边,第一时间往隔壁陈巧香家看过去。 陈巧香家门大闭,一个客人都没有,安静的很诡异。 “你被骗了,根本没有跟我提亲。” 青梅看孙秀芬歇下来,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青梅不屑的同时,冷静地说:“你觉得可能吗?他们那样的人家来找我做儿媳妇?人家是团长,什么样的女同志找不到?别说知青,找个女军人,双军家庭不比找我强?” “胡说!人家亲眼看到的事,怎么会骗我?”孙秀芬说:“周家婶子亲口说抬过来了。” 青梅说:“你背地里说周家婶子多少坏话,人家作弄你一次你就当真,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你异想天开呢。寡妇当军太太,你扪心自问,信不信?” 这话宛如平地一声雷,让孙秀芬和李老二消停下来。 孙秀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差点摔到地上。把三条腿的凳子甩到一边,重新站直身体叉着腰说:“我看是你想要攀高枝,是人家不待见你!” 青梅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轻轻握住奶奶的手,笑盈盈地说:“你说的对,我一个寡妇没有人要,只有赖在你们李家。以后我什么活都不会干了,饿了就上你家敲门要钱,渴了就上你们家水缸舀水。冷了就把你的棉袄往身上穿——” 孙秀芬没想到青梅能厚脸皮到这样的地步,当下说:“你以为我会惯着你?!” 青梅皮笑肉不笑地说:“反正我是个寡妇,大队长又心疼我。你不给钱我花,我就跟你闹。光脚不怕穿鞋的,看是你们二老命长还是我命长,你们要脸,我不要脸了。” 奶奶突然说了句:“等我要咽气,也要跑你们家门口躺着去!” 李老二冲上来要打她们,青梅倏地站在竹床上,把菜刀举起来对着他的脖子划过去! 刀锋擦过脖颈,用手摸到一丝血痕。 李老二当下腿软,陡然跪在地上,颤抖地指着青梅说:“你、你敢跟我动刀子?走,你现在去我儿子的坟前磕头!我要你磕头!” “行。奶奶,你在家等我。”青梅利索下地穿鞋,边穿边放狠话:“说来我还忘记那个死鬼埋在哪里了。我磕完头就把他的坟扒了,回头让你们俩老不死的也躺里面!” 这是青梅嫁过来以来第一次忤逆他们。 从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青梅消失不见。 孙秀芬像是脱水的鱼,被气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见李老二也被气的翻着白眼,赶紧跑过来掐着他的人中喊道:“反了天了啊,一个寡妇要爬到公婆头上作威作福!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青梅更生气。就是没有天理她才会这样混不吝! 今天赵五荷给了她提醒,越是害怕越不能成事。 做人被欺负到头上还不反抗,是等着再被装进樟木箱子送去给人打死吗?上辈子不得不受的窝囊气,这辈子她是一点都不想受了,总不过被雷劈死,来吧! “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孙秀芬见青梅往外走,在后面追过去:“你干什么去?你敢去扒我儿子的坟!” 青梅走到院子里,笑的阴恻恻:“你都到我家翻箱倒柜了,我怎么也得找找你家的钱。哦,我说错了,你家就是我家。你不常说,嫁到你们家里,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你们的钱死了也带不走,我先找来花花。” “...寡妇疯了。”孙秀芬跑到当院,一把抓着青梅的胳膊说:“寡妇疯了!来人啊,寡妇疯了!” 忽然间,隔壁陈巧香冲了出来,指着青梅说:“她可不是疯了!她还想做梦嫁到顾家,顾家只有我能进!她上赶子请人家过去人家都不过去,她不疯谁疯?” 青梅被她颠倒黑白的话气笑了,询问:“那今天跟你提亲的人哪去了?” 陈巧香不愧是本书的女主角,异常坚定地相信自己一定会是顾家的儿媳妇,她用一种藐视的眼神看着青梅说:“今天日子不好,我们改天不行吗?” 青梅顺水推舟地跟孙秀芬说:“娘,你听到了吧?我根本进不了顾家。你怎么就能听信假话呢?我到底是要跟你们家住一辈子的。这边晚上睡觉太冷,我这就收拾东西,搬回到咱家去。” 她想了想,又给了陈巧香一个炸弹:“对了,我大伯哥还在家吧?你们今天不让我回去,大不了我半夜敲门,谁都别想安生。” “不许你去!”孙秀芬真的要崩溃了,她根本不敢想青梅问起大儿子是什么个意思! 青梅的未尽之言,显然让李老二也受不住。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青梅说:“你不许进我家家门,绝对不许!” “那怎么行呢。”青梅露出甜美的小梨涡,细声细气地说:“我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 “我们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李老二顺手捡起一根木棍,害怕青梅暴起用菜刀砍他的同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说:“走,去大队部。” 孙秀芬随即明白李老二的意思,她还想拿青梅二嫁的彩礼,还在给寡妇找人家呢。 李老二见孙秀芬阻拦,青梅有菜刀会砍他,可孙秀芬没有。 他一个巴掌打过去,疼的孙秀芬捂着嘴直哼哼。她年轻老是被打,年纪大有了儿媳妇挨的少了,冷不丁一下她人都蒙了。 “你是真傻啊!”李老二说:“不让她离开咱们家注定家宅不宁!” 漂亮小寡妇到哪里都是让人遐想的存在,当初把她撵出来也有这部分考量。他大儿子李先进每每喝了酒,就用露骨的眼神看着青梅,同样是男人,他太懂了! 农村人最在乎的就是颜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绝对不能出现这种肮脏龌龊的事情,绝不能拖! 金队长前脚送走打完电话的赵五荷,后脚又把气的要噶的李老二与孙秀芬接进办公室。 小寡妇青梅在他们后面哭哭啼啼抹着眼泪,张嘴第一句话就是歪理:“我公婆要跟我分家。” 李老二和孙秀芬也不反驳,坐在墙边生闷气。 金队长等人顿时闹不明白了。 诶哟,赵五荷要娶青梅,青梅这样难不成还不乐意?反而是公婆要成人之美?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我真想要好好赡养他们,可他们容不下我。” 金队长真想让青梅清醒一点,在法律上寡妇没有赡养公婆的权利,只是农村会讲究守寡替孝。 现在正推行《新婚姻法》和妇女权益的时刻,按照她的态度来说,应当要支持分家。 青梅被请到隔壁办公室,女干部王蕾对她好言好语的劝说。谁不知道青梅公婆苛待她,能离开是天大的好事啊。 “你别想不开,真的,放着那么好的人家不要,死赖在那边干什么。嫁夫随夫,夫都没了,再找一个不就得了。咱们要做新时代的女性,别被农村封建思想荼毒了。” 青梅忽然抬起头对王蕾甜美一笑:“你说的对。” 还有一肚子话的王蕾一哽:“......对,觉得对就行。” 这思想工作也太好做了吧。 青梅伸手把散乱的辫子捞到前面,飞快地重新编了编,笑盈盈地说:“谢谢你,王同志,我同意分家啦。” 王蕾:“...别客气。” 另一边,李老二点起旱烟。 这边有位岁数大的钱干事跟他们做工作:“到底你们也是岁数大了,有她在身边伺候——” 李老二冷酷地说:“我能死的更早点。” 钱干事:“...话也不能这样说。” 孙秀芬:“绿帽子都要长我儿子的坟头了。” 钱干事:“话更不能这样说。” 钱干事还以为孙秀芬说的是青梅与顾家的事。他寻思劝劝吧,于是说:“那也是你情我愿,关系自由。” “自由?!你看我打你自由不自由!”李老二倏地站起来挥着烟杆抽过去! “分家,我必须分家!” 钱干事捂着被抽到的右耳,气不打一处来。被旁边的干事拉住,他愤怒地说:“这不也是好事么?你们怎么这么不开明!你再动手打人,我就喊人收拾你了啊,别以为你岁数大,我对付不了你!” 李老二:“那你得说人话。” 钱干事激动地说:“我说的不是人话?!” 李老二吧唧一口旱烟:“不是。” 钱干事:“......”真是气死了。 最终,金队长做主,让他们冷静下来后坐在办公桌两端。 怕被青梅纠缠上,李老二和孙秀芬特意让金队长写下分家字据,双方签字画押。 “以后咱们就是陌生人,毫无关系。”李老二瞪着青梅说:“不要出现在我们家,我们不需要你伺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青梅当着一屋子大队干部的面,凄凄惨惨地说:“要是你们病了老了...” “我们还有儿子,不需要你关心。”孙秀芬有大队干部们做主,腰杆也硬起来。 青梅火上浇油地说:“万一这个也死了呢?” 在场的所有人:“......” 小寡妇真会聊天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李老二真想动手。 真的。 钱干事在边上按着他的腿防止暴起。 他看到桌子上被扣下来的菜刀,冒着银光。还记得冲脖子挥过来的刀刃带着风,李老二咬着牙说:“那也跟你没关系,是我们命不好。” 金队长咳了一声,把又要紧张的局面控制住:“行了,以后你们就是两家人,相互不干涉。青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个意思:你最好不要再说了。 青梅像是没感觉到大家的态度,抿着唇说:“除了那间破瓦房,还得把二十块的嫁妆还给我。从前给你们家干活挣的钱就算了,那二十块钱本身就是我爸给我的。” 瞧瞧刚分家就开始“你们家”称呼上了。 金队长转头看向李老二,二十块钱说多也多,说不多其实也不多。 李老二疲惫地摆摆手让孙秀芬说。 孙秀芬一脸憔悴地说:“给你二十块钱,你发誓不再纠缠我们家?” 青梅干脆地点头。 孙秀芬咬牙切齿地说:“行,我现在回去给你拿!” 青梅关切地说:“那您可慢点走,天上刚打过雷,您躲着点啊。” ****** 腊月初三。 星海市北部战区014独立师基地。 冬季拉练回来的战士们从军用装甲车下来,四团政委穆然夹着作训表去找顾轻舟。 远处顾轻舟在战士当中格外打眼。 他背对着装甲车队伍,听下属营长报告此次拉练情况,他身量高挑健硕,腰身精悍。 大冷的天仅穿着一件迷彩背心,后背线条挺直,撑得背心饱满坚硬,露出的手臂弧线漂亮,充满力量感。 他面无表情地交代完任务,看起来与往常并不相同。而老搭档穆然眯了眯眼,察觉出不对劲。 穆然招手将通讯员包觅叫来:“包子,怎么回事?王师长又收拾你家首长啦?” 包觅知道他们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压低声音说:“接到老娘的电话啦。” 这下穆然明白了,绝对又是催婚。 要说顾轻舟今年二十六,是大好的年纪。要身条有身条,要文化有文化,模样更是一等一的俊朗,不光他家四处寻找合适的女同志,他们的师长、家属区各式家属也都虎视眈眈,想要把这位青年才俊收入囊中。 “伯母怎么就看好一个村里姑娘了呢。”穆然不是瞧不起村里姑娘,而是顾轻舟能找到更好的啊。留苏回来的芭蕾舞演员、京市的先进教师、女兵军营高级军官,哪个不比那个强啊。 包觅瞧了瞧那边顾团长的眼色,他往前半步把声音低了又低说:“还不如那个呢。伯母给首长找了个...哎,我都不敢说出来。” “有什么不敢说的?”穆然“啧”一声,搭着包觅的肩膀说:“你快说,省的你家首长心气不顺,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伴君如伴虎啊,你懂不?” 包觅也就犹豫了两秒:“原先那个好歹是个村花,今天中午打电话过来,说那个黄了。首长妈给首长新找了个,亲口说,是、是个小寡妇。” 当时的对话历历在目。 办公室全是当面开会的人,挤在一起能有十五六号。因为首长正在忙,让他转达。 首长妈亲口说:“给你找了个更漂亮的。” 包觅在桌子对面,捂着话筒叭叭叭学过去。当时大家都见怪不怪,顾团长眼界出了名的高,找个更好的理所当然。 顾团长头也不抬地说:“包办婚姻不可取。” 首长妈又说:“你知道吗?东河村二大队五排四户,不是三户。我今天差点把彩礼给人家送过去。” 包觅一震,赶紧叭叭叭... 顾团长继续批文件,淡淡地说:“强娶强嫁违法。” 首长妈顿时在电话那头提高嗓门,喊道:“那我给她当妈去,以后你想跟我搭亲戚,只能做上门女婿!” 这话说完,办公室里忙忙碌碌的同僚们全都憋着笑。 大家都知道顾团长的妈是个火爆脾气,隔三差五催婚就会来这么一出。 当时三团的团长也在,劝顾团长有时间跟人家姑娘见见面得了,省的家中母亲一遍一遍通电话操碎心。 顾团长接受提议,问了一句万万不该问的:“个人情况?” 赵五荷女士在电话那头马上来了精神:“名叫青梅,今年十九,苦命的很啊,但是——!” 她用偌大的办公室几乎都能听到的声音嘹亮地说:“是个漂亮小寡妇,抢手着呢,要见速回!!” 办公室里静到掉地一根针都能听见。 包觅挂掉电话,来到顾团长身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怎么手那么欠,非要抢着接电话! 他低下头,看到顾团长握笔写了个波浪号...哦,不是,是写了个横... 跟随顾团长执行过无数次危险任务,真没见过顾团长手抖过,纯被亲娘祖宗气的! 包觅难以形容当时办公室的气氛有多么的恐怖。 所有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给顾团长表明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暴风雨来临之前是平静的,顾团长从那时开始,周身萦绕着低气压。 穆然:“......” 算了,他还是先不要往枪口上撞了。 作训表又不是非得今天交,晚几日天又不会塌。从前不交也没事,常规表格而已。 穆然想要离开暴风眼中心,顾轻舟却早已看到他,冲他勾勾手指。 穆然:“......” 顾轻舟表面上看起来英俊清朗,骨子里其实叛逆着呢。这一点随谁,不言而喻。 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他娘终于不想要他了。 不是说了么,宁愿让小寡妇当闺女,让他当上门女婿。 作为损友,真是喜极而泣。 穆然紧着皮走过去,猜想这个事情传出去,要给顾团长介绍对象的人绝对少不了。 为啥? 都以为他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结果小寡妇都能相看上,别的姑娘怎么就不行了? 当然也有脑子活泛想的多的。 顾团长他才二十六岁啊,他妈居然给他介绍寡妇! 难怪回来的路上遇上陈老政委转着弯打听顾团长上次出任务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又暗搓搓地说,家里独女已经有了对象。 当时穆然还觉得莫名其妙,陈李利追了顾团长好多年,怎么会说谈对象就谈对象了呢。 原来事出有因。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想什么呢?还有任务。”顾轻舟抬手看眼表:“整队。” ****** 青梅从大队部出来,肚子有点饿。 想着家里还有点饺子,回去拿点猪油烙着吃。 走到家,前后院找一圈没看到奶奶。 隔壁陈巧香家中还是大门紧闭,另一户的走亲戚还没回。 青梅只能饿着肚子沿路在村子里找。 最终遇上一位好心的婶子,跟她说:“你奶奶怕你被公婆欺负,坐着老邓家的毛驴车到城里找你爹去了。” 那个一点良心都没有的畜生?找他能有什么用! 上辈子奶奶生病,青梅被撵出来,不是没去求过她爸。她爸压根不见她,后妈提着潲水桶,往她身上泼。 他们一家巴不得她们一老一少死在东河村,以后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青梅哈出一口白气,倔生生地往村口走。 走了四十来分钟,到坡上的乡村汽车站,又等了半小时,快要报废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驾驶过来。 上车后,青梅给了二分钱,一路坐到星海三中家属院门口下车。 与前些年的风气相比较,教师们的环境能好一些。喊烧喊打的队伍骤然减少,有些学校逐步恢复教学。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恢复到运动之前,多少透着些萧条。 三中家属院的拱门和围墙被推到还没新建,离着老远,青梅听到尖锐的声音在宁静的家属院里飘荡: “亏得你一把岁数求到我们家来,我说他不在就是不在。你要等离远点呆着去,别挡住我的路。” 对方说的“郝叔叔”就是青梅的亲生父亲。 青梅原来姓郝,她爸不认她并把奶奶扔给她后,她就自己决定不随他的姓,就叫青梅。 她看到奶奶正在哀求父亲的继女钟安华。 对方穿着淘汰下来的军大衣,也是难得的好东西。脖颈还露出一截的确良的假领子,属于潮流单品。 青梅觉得好笑,“好叔叔”真是一位好叔叔。把别人的闺女养的挺好,自己的闺女倒是不认了。 不光不认自己的闺女,亲娘也不认。 不过青梅更觉得可笑的是,她爸对钟安华母女掏心掏肺的好,这么多年过去,人家还是叫他叔叔,都没改口。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青梅走过去,搀扶着奶奶说:“你求她做什么?指望不上的。走,回去吃饺子。” 钟安华装模作样地捂着口鼻,像是闻到不得了的气味:“下次别来我家打秋风,我家没你们这样泥腿子亲戚。” “瞧不起农民阶级?”青梅微笑着说:“我要去革委会告你。” “你?!”钟安华想要破口大骂,又怕她真去告状,强忍了下来。 “奶奶,咱们走。” 青梅抬头往楼上看了眼,窗户后面有人影闪过去。 是被钟安华母女吃的死死的郝泛,也就是虽然活着但已经死掉的父亲。 奶奶抹了把眼泪说:“我亲眼看到他上楼,想要喊他,他见了我像是见了鬼。这是真当我死了...真当我死了!” 青梅搀扶着奶奶来到路边等车,温和地说:“是应该当他死了。以后咱们别来了。” 奶奶点点头,无力地说:“我早就应该这样,不该对他抱有希望。” 青梅笑着说:“不过还是有好消息。大队领导跟我作证,还签了字,以后咱们跟李家再没有关系了。” 奶奶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感叹地说:“还是我孙女好,真能摆脱他们,是难得的大喜事。就是我,身体不好年纪还大,拖累了你。” “别这样说,我乐意孝敬你。” 青梅穿的不多,用旧布缝的棉袄里面塞的是不保暖的芦花。 站在路边等车,看奶奶被北风吹的发抖,生怕她有个好歹,赶紧把棉袄脱下来给奶奶披上。 奶奶不要,拧不过她。见她小脸冻得发红,止不住又要掉下眼泪。 远处十字路口对面,出任务的军车车队正在行驶。 包觅在前面开车,顾轻舟正在研究地图。红旗轿车车厢封闭,他打算将车窗摇下来。 红绿灯对面,他一眼看到站在路口瑟瑟发抖的一老一少。 穆然在他旁边“咦”了一声说:“果然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你看她大冷的天居然把棉袄脱下来给老人家穿。今天可是零下十二度啊。” 顾轻舟眼神非常好,有着玲珑曲线的小姑娘挽着老人家的手臂,还在劝说老人家穿棉袄。的确跟穆然说的没错,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等到红旗轿车开过红绿灯,顾轻舟说:“靠边停,去把后备箱的棉袄拿给她们。” 军民鱼水情,顾轻舟这趟本就是出去救援,怎么会放着挨冻的老百姓不管。 包觅当即把红旗轿车停下,下车到后备箱拿棉袄。 青梅远远地见到军车车队行驶过来,一连串至少十台。应当是有紧急任务。 打头的红旗车一看就是领导干部的专车。 她扶着奶奶往后面退了一步,谁知红旗轿车不但没有开过去,反而缓缓地滑到她们身边停了下来。 青梅看到车窗内有人看过来,无意识地与顾轻舟四目相对。 俩个人近到青梅可以清楚看到这位超级大帅哥鼻梁上有一颗浅淡的小痣。 他军装上的肩衔沉重而威严,气质淡漠,薄唇轻抿,冲她微微颔首。 包子麻利地把棉袄送到青梅和她奶奶怀里,打断了两人的视线。等到红旗轿车启动离开,青梅的才恍然回神。 好、好帅的男神军官啊。 奶奶在边上感激地说:“小梅、小梅?快把棉袄穿上,你瞧瞧多厚实啊,一个补丁都没有。” 青梅后知后觉,肯定是人家觉得她跟奶奶可怜,白送给她们的。 因为是救援的棉袄,素净但保暖,穿在身上一下就热乎起来。 青梅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脸蛋,没注意手腕上玉手镯闪了闪。 天边欲来的滚雷缓缓散开,根本没有引起注意。 开到远处的红旗轿车内,还在交谈。 “包子,你怎么不问问刚才那位姑娘住在哪里?应当不是城里人,要不要咱们派人给送回去?” 穆然瞅着顾轻舟,似乎打趣儿地说:“我还以为天仙儿下凡了,啧啧,咱们顾团长要找也得找这样式的姑娘啊。孝心又美丽,何必吊死在寡妇树上。” 顾轻舟掩下眸中的惊艳,低声说:“别随便拿女同志开玩笑,太不尊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有了新棉袄,青梅不着急回去了。 奶奶一直念叨:“亲人解放军啊,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 青梅先跟奶奶去过中药局抓了几副药,又给老人家买双千层底的棉鞋。 正是年关,集市也出摊了。 卖针头线脑的、卖围脖口罩的、卖野果干货的全都拼命吆喝。 青梅记着集市上有家葱油酥饼卖的好,便搀扶着奶奶一道过去。她肚子空唠唠的,回去现做来不及。 大铁锅嘶嘶作响,面饼渗出葱油,炸在油锅里,路过的人闻到也是种享受。 木架子一端放着冷饼子,一端放着烙好的金黄色葱油酥饼,外酥里香,油汪汪的,馋的路过的小孩舔嘴巴。 青梅排队买了两块葱油饼,花了四角钱。奶奶心疼钱,要留着给青梅回家吃。 青梅不依,撕下一块喂到奶奶嘴边:“以后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别舍得全留给我,咱们像城里干部那样吃。” 俩人肚子没油水,吃了巴掌大的葱油酥饼还没饱。青梅又在别的摊位上买了一盆海蛎子。 摊位前的煤炉坐着滚水的大铁桶,卖海蛎子的大姨直接用铁盆舀上一盆,海蛎子全都煮开了口,呼呼冒着热气。 肥美新鲜的海蛎子都是从海边现撬过来的,这东西海边遍地都是,一盆也才二角钱。 青梅跟奶奶面对面坐,用掰开手掌大的海蛎子放到奶奶面前,接着自己也掰开一个。 煮熟的海蛎子个头大,洁白如玉,鲜嫩多汁,咬上一□□发鲜美的爽滑感,让青梅幸福的眯上眼睛。 到底还是海边小城舒坦啊。 吃饱肚子,青梅临走前买了条大青鱼回去。打算过两天炖粉条贴饼子。 坐车回到东河村,赶上等客的毛驴车。 她们回到家,天色擦黑。 奶奶到屋里烧火,青梅把院子里的柴火抱进去。 “明天我找人盘个火炕。”青梅与李家分开,如释重负,决心好好的日子过起来。 她年轻能干活,以后还有机会考大学。日子绝不会比从前差。 ...只要别被雷劈着。 离男主顾轻舟远点,不奢望破坏男女主的姻缘,其他的事情天道似乎放弃管了。 这多好啊。 青梅还在畅想以后的好日子,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小声喊她。 因为她们娘俩相依为命,青梅早早就把院子大门栓上了。 青梅一拍大腿,怎么还把这个玩意忘记了? 黄文弼在破瓦房外头守了青梅一下午。回去吃晚饭的功夫听说青梅回来了,忙不迭地跑过来。 他这段时间一直冷着她,还想着她能跟从前一样,把偷偷摸摸攒的钱给他换鸡蛋吃。 他工农兵大学上到一半回乡待业,自诩算半个大学生。忽悠别人不行,忽悠一心想要找个好人家的小寡妇绝对好使。 小寡妇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以为他恢复上学后能把她带出村里,远离公婆,根本不知道黄文弼是被工农兵大学开除的。 黄文弼别的本事没有,油嘴滑舌第一名。 从前小寡妇一个礼拜能给他攒颗鸡蛋,最近却不给他送了。 黄文弼以为小寡妇公婆管的紧,今儿听到小寡妇得了顾家的祖传手镯,赵五荷有心要娶小寡妇当儿媳妇。 开始他还以为是开玩笑。毕竟村子里闲的无事的老少爷们也喜欢拿寡妇开玩笑。 后来他听钱干事说,小寡妇跟公婆分家了,以后再也不被他们一家吸血鬼拖累了,顿时来了精神。 他家三代贫农,出不起提亲的上百元彩礼,更别提“三转一响”和“三十条腿”。 唯一的选择就是找个不要彩礼的。 他选来选去把目标放在青梅身上。 一是这姑娘实在太漂亮,十里八乡出名的漂亮。生出来的孩子绝对错不了。 二是她虽然是寡妇,但是新婚夜什么也没发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丈夫跟人喝酒喝过头,洞房还没入就醉死了。这事村里人其实都知道。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她好骗啊,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黄文弼信心满满地过来,等了又等,里头没个动静。 “小梅,是我啊。” 青梅趿拉着鞋,披着棉袄出来:“你谁呀,大半夜站寡妇门前,有事还是有病呀?” 黄文弼:“......” 这还是我认识的青梅吗? “我有事、有事。”黄文弼站在门口,往后看看。遇到路过的人,靠边装作掏兜。 青梅说:“那就隔着门说吧。” 黄文弼哪能隔着门说,他得把小寡妇领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搂着说。 要是被人看到也无所谓,巴不得更多人知道他们有一腿,以后最好默认他们在一起。 想到这里,黄文弼挺直麻杆细的腰,满是雀斑的脸上勾出笑容:“把门打开,我进屋跟你慢慢说。” 可惜小寡妇不上套,怎么也不开门。 青梅冷淡地说:“我没有想跟你聊的。” 黄文弼有些心急,难免想到传闻她要进顾家门,随即又轻蔑地摇摇头。 她能进顾家门?村里人的玩笑话她不会又没脑子当真了吧? “我问你,你是不是跟李家分开了?在大队长跟前立了字据?”黄文弼想眯着眼从门缝里看她,却看到银光闪闪的东西,下意思地后退一步,再一看,没了, 青梅背着手,转动着手腕。菜刀在她身后藏住光芒。 青梅单手打开门,黄文弼想要冲进去,瞥眼看到菜刀吓得一激灵:“你这是干什么?” 青梅笑盈盈地说:“防贼啊。” 黄文弼从兜里掏出一把打牌吃剩的花生,想要塞到青梅手里,却畏惧她的菜刀。 他总觉得青梅像是变了个人,笑的有点让他害怕。 “我妈这回肯定能同意你进我们家门。”黄文弼讨好地说:“你穿新棉袄了?一个补丁都没有真漂亮,你瞧我身上的棉袄里面的棉花都要烂了。” 青梅知道,他这是又想骗她的棉花。 真不要脸。 不搭理这茬,青梅歪着头问:“你怎么让你妈同意?” 他俩刚好上,黄文弼的妈就知道了。当时差点打上门。 瞧不起她呗。 觉得黄文弼上了工农兵大学以后有好的出路,结果不出半年因为赌博被学校开除。 黄文弼的事传遍附近村落,都拿他当反面教材。只有小寡妇猪油蒙心,信了他是被人逼着推牌九的。 黄文弼的妈知道黄文弼不好找人家了,家里还穷。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接触。 “咱们一起过去求我妈保准行。”黄文弼乐天地说:“实在不行,咱们给她跪下磕头总可以的。” 青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黄文弼喜笑颜开地说:“你也知道,她把我养大不容易——” 青梅颔首说:“那的确你应该给她磕头。” 黄文弼赶忙说:“你也得磕,总得在她老人家面前表现表现。” “为什么不是她给我磕?”青梅佯装诧异地说:“放任儿子勾引寡妇,想做无本的买卖这么容易的呀?” “......”黄文弼的麻子脸一下耷拉下来,厉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青梅说:“难道你一而再地找我,不就是在勾引我么?我是谁啊?我是寡妇呀。” 黄文弼压着脾气,他咽了咽吐沫说:“你别跟我生气。我前几天出了趟门,挣了五元钱,明天我找我妈要过来给你买糖吃。以后你嫁到我家去,虽然没有彩礼委屈了你,但你身份也不合适要彩礼。你公婆以后管不到你了,咱们就需要伺候我妈一个,你以后享不完的福。” 青梅冷笑着说:“应该是我伺候你跟你妈吧?” 黄文弼说:“我好歹是她的儿子,肯定会伺候她。” 青梅说:“让我嫁过去其实很简单。” 看现在的情形,黄文弼的妈还端着架子等着去求她,婆婆还没当上,婆婆的下马威先给准备好了。 “只要你不要彩礼,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黄文弼高兴坏了,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不是那么物质的人。说吧,我肯定答应你。” “条件只有一个。”青梅也乐了说:“让你妈跪下来求我嫁过去,我能考虑考虑。” 黄文弼陡然暴露,脖子上的筋都蹦了出来,他咬着牙说:“你耍我啊?居然敢让我妈给你磕头,你真当你是黄花大闺女啊?” 青梅笑着说:“不啊,我一直当自己是寡妇。我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就算我是寡妇,你妈在我面前磕头求我,我也不会进你家的烂门坎,听得明白吗?” 黄文弼气的胸口迅速起伏,扶在门框上的手紧了又紧。 青梅把菜刀横在身上,冲他抬了抬下巴。 黄文弼到底性子是个软弱的,见到菜刀哆嗦了一下。他喃喃地说:“你不是青梅,你绝对不是青梅。” 青梅没反驳,笑着告诉他:“对,从前的青梅已经被人欺负死了。现在的青梅是一点气受不了,谁要是给我气受,我就砍死谁。” 黄文弼鼻子出气,退到门外指着青梅说:“你别后悔。” 青梅淡淡地说:“跟我放狠话的时候,想一想你家‘德高望重’的妈!” 黄文弼真心怕青梅对他妈做什么,忙不迭地借着月光跑了。 青梅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上辈子,他面对家暴她的瘸子,也是这样落荒而逃,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再活一世,她太清楚他们的可憎面目。 青梅准备进屋,转头看到墙上有个影子。 “真是一出好戏啊。”陈巧香拍着巴掌,隔着墙露个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的墙根。 青梅瞧不起黄文弼,更瞧不起她,多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 她不理陈巧香,陈巧香还故意膈应她:“赵五荷把彩礼抬走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是故意气我,给我下马威。过两天肯定还要跟我提亲的,你别做美梦了。” 青梅不想干涉男女主之间的姻缘,她看了眼天,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放心地说:“对,她跟你提亲,跟我没关系,恭喜你啊。” 陈巧香还以为她在阴阳怪气,顿时怒着说:“别以为长得漂亮,我爸是大队会计,我家亲戚在城里当官,我就算划了你的脸,你也没处告去!” 青梅转身隔着几步远仔细端详她的神态,发现陈巧香眼神里出现奇异的光,似乎笃定要除掉自己。 青梅:“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事。” 陈巧香还以为她怕了,沉着脸掏出准备好的小刀:“晚上睡觉小心点。别人进不来院子,我可是随时都能翻过去。” 青梅知道她没人性,当即冷下声音说:“你以为我真怕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把人逼急,管你是不是女主角,被雷劈死之前先把你弄死。 陈巧香听到青梅威胁黄文弼,也学着说:“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年迈的奶奶。”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着话真的要把青梅炸了。 “行,我知道了。”青梅对她竖起大拇指:“你做到了。” 陈巧香以为自己的威胁真管用了,又说了几句狠话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青梅回到屋子里,辗转反侧。 最后忍无可忍,倏地坐了起来。 拿奶奶威胁? 她居然敢拿奶奶来威胁! 奶奶睡觉轻,睁开眼睛说:“怎么了?睡不着?” 青梅下地穿鞋:“我出去一下,你把门锁好。” 奶奶忙问:“你要做什么去?” 青梅咬牙说:“上山!” ****** 青梅扛着锄头,倔生生地往后山去。 陈巧香太小看青梅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青梅并不是本尊,而是一个有个性的穿书者。 陈巧香在城里有亲戚当官不假,爸爸是大队会计也不假,全家疼爱她一个,确实幸福。但他们家不是没有软肋。 陈巧香在书中是很有财运的,其中一部分来自顾轻舟的抚恤金,另外一部分来自她爸。 要说一个大队会计能有什么钱? 黑心钱。 像青梅一样老实巴交被少算工分的不在少数。有的乡亲并不知道,因为没文化看不明白账。有的是胆子小不敢声张。 经过上辈子,青梅每次领工分都会少上一些,她清楚的很。而找她要钱的孙秀芬也是知道的,所以青梅每回能偷摸藏一点,顺应书中的剧情,给奶奶买药,甚至给黄文弼买鸡蛋。 陈巧香的爸爸贪得无厌,路过的鸡都要拔掉两根毛再走。按照书中的记载,当了快三十年的大队会计,贪的钱绝不是个小数目。 青梅按照书中简单记录的方位找去。她背着箩筐,扛着锄头,装作过来拾柴。 “东边三百二十三步,西边一百五十六步,显眼又不显眼的地方...” 幸好身上有新棉袄,青梅不至于在山上冻着。这座山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可是陈巧香爸爸藏的脏钱在大雪下面不大好找。 青梅找了两个钟头没找到,灰头土脸。 东南西北,符合的地点有十来个,她得拿锄头一一翻过去。 山上的路不好走,青梅拄着锄头亦步亦趋地往上走,走着走着听到远处有声音过来。 她忙躲到榕树后面,就听到一声喊:“谁在那儿,趁奶奶我没揍你,赶紧出来!” 深山老林除了本地人,还会有打劫的。 青梅却听出叫喊的不是别人,而是赵五荷! 好端端她到山里做什么? “是我,顾大娘。”青梅赶紧站出去,借着月光跟赵五荷摆手。 赵五荷跟青梅的一样灰头土脸,也是箩筐加锄头... 青梅犹豫地问:“你大半夜上山?” 赵五荷看到是青梅,松了口气:“你不也大半夜上山。你怎么到山里面来了?” 青梅小声说:“我...我拾柴。你呢?” 赵五荷顿了顿:“我也拾柴。” “哦。”青梅想到赵五荷十月份的时候就风风火火定了两千斤的煤炭堆在家后院,村里都传遍了。 这个理由似乎有点站不住脚。 但是俩人都说拾柴了,那就拾吧。 腊月初四,三点半。 青梅和赵五荷拾柴到天亮。 “够多的了。”青梅心力交瘁:“......我走了,还得赶集卖荠菜饼。” 赵五荷也吁了口气,捶了捶后背:“熬不住,我也得回去了。” 青梅走了两步:“那你明天晚上?” 赵五荷点点头:“我还来。” 青梅:“......” 青梅背着沉甸甸的柴,郁闷回家。 推开门,看到奶奶已经在烙荠菜饼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快赶不上趟了,洗把脸快去吧。” “好。” “困不困?” “没事。” 青梅刚装好荠菜饼,外头上班的金队长喊道:“怎么今天晚啦?自行车给你停外头了啊。” 青梅说:“不用了,我走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金队长已经离开了。 青梅不打算继续推着自行车去集市,背着一箩筐的饼打算从书中隐藏的废弃隧道抄近路过去。原本推车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能缩短到三十分钟。 结果她刚走到村口,天边暖阳被乌云遮挡,滚雷绕着闪电在远处传来阵阵威慑的声响。 似乎对她骑自行车的事很执着。 青梅憋着一晚上的气,大怒:“什么毛病,凭什么女配非要骑自行车卖荠菜饼?强迫症啊你?!” 能骑也就算了,关键是她—— 她根本就不会骑自行车! 不管是刮风下雨,她都得推车!推车!推车! 来来回回,一趟一趟! 天边惊雷凌空劈下,青梅天灵盖顿时发麻。 “你赢了。” 她抬腿就回家推自行车去了。 推着车,走着走着发现车胎爆了...金队长居然没发现车胎爆了? 所谓漏屋偏逢连夜雨就是这个道理吧。 又要赶时间去集市,又非得推这台破车! 青梅一怒之下,恶从胆边生,活活扛起自行车! 这才是活祖宗。 她扛着自行车,一路往废弃隧道的方向跑去! 惊雷明显顿了一下,应该是人骑车,怎么成了车骑人? 数十秒后,青梅成功扛着自行车跑了三百米。 她身后连串的雷劈了下来! 狂风骤然刮起,不知谁家院子里晒的衣服被卷到半空中。 昨天牛鬼蛇神一波一波,青梅心力交瘁,今早还得扛自行车... 青梅咬牙切齿,扛着自行车跑的气喘吁吁:“神经病,全都是神经病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一连十天,从腊月初四,到腊月十四。 青梅总会在山头上遇到赵五荷。 腊月十五这天,青梅还以为又会遇见她。结果到山上找了半宿,没有赵五荷的人影。 原因是赵五荷毕竟年纪大了,终于跟青梅熬不住了,闷头在家睡了两天没起来。 后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初还有个没搜过的破庙。 青梅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破庙,看到一处破四旧时被推到的佛像。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记得作者写过“是一处极其打眼又能忽略的地方”。她干脆把借来的手电筒打开,摸了过去。 绕着佛像找上一圈,青梅几乎可以确定赃款埋在这附近。因为破四旧,会有红袖章突击往寺庙附近转悠,看看还有谁信牛鬼蛇神。 于是庙宇几乎成了只能远看不能靠近的地方。 还有什么比这里更适合藏匿的呢? 青梅找来找去,把目标锁定在横在地面的佛像上。 别的地方积雪很厚,只有佛像附近积雪比较薄。她捡起树枝扫了扫,雪下的冰面有明显的脚印。 青梅找到脚印最多的地方,正对着佛像的身体。 她蹲下来,先听了听四周的声音,确保没有其他动静,小心翼翼地往佛像肚子里掏。 很快,抓到化肥口袋的一角。 她死命地把口袋从破坏的地方拽出来,解开上面的麻绳,手电筒照过去,青梅倒吸一口冷气。 好多大团结! 整整一麻袋的大团结。 这还不够,她用手电筒往佛像肚子里照进去,里面还有一个化肥口袋! 跟前一个口袋一样,里面结结实实一口袋的大团结。 青梅呼吸都重了,这个场面着实刺激。 她赶紧把其中一个口袋横放在箩筐上,另外一个口袋连拖带拽往山下去。 多亏这段日子扛自行车,体力可比之前好多了。 中途歇了几次,终于在天亮之前把两个口袋运回家。 奶奶惊讶地说:“你——” 青梅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怕把老人家吓到,她说谎说在山上捡到的。趁着天还没亮,她想去市里把口袋交给公安。 奶奶说:“的确要交给公安同志,我陪你去?” 青梅说:“不用了,自行车驮过去就行。”这些日子都是她扛自行车,也该自行车它老人家出出力了。 修好的自行车推起来毫不费力,青梅不让奶奶出门,特意跟奶奶交代,要是有人问她去哪里了,就说她去卖荠菜饼。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等她把赃款交公,她再去也不迟。 走到半路上,青梅想到陈巧香说自己家里城里有当官的。划了脸她也没处告去。 青梅停住脚,在路边思考着。 身边不少城里上班的同志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谁都不知道这位满身泥土的小姑娘,干了多大一件事。 她车上装着沉甸甸的两个口袋,不知道的还因为她是去赶集卖土特产的。做梦都想不到里面全是钞票。 不去公安局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青梅走到十字路口,想到这里遇见的那位好心的男神军官。 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棉袄已经脏兮兮了,但人家的心意她会报答。 青梅把车龙头转过去,推着自行车径直往几条街外的014独立师走去。 部队大门森严警戒,门口站岗的士兵全都持有武器。 适合装甲车队来回进出的大门两边,写着严肃、威武。士兵身后的岗亭上写着“士兵不容侵犯”。 青梅离着还有六七米远的时候,站岗的士兵示意她:“军事禁地,请勿靠近!” 青梅来之前怕被认出来,已经用围巾把头和口鼻遮掩过。她用毫无口音的普通话说:“首长同志,这是我们村儿给部队送的土特产,我放到这里了。” 执勤战士跟同伴示意,自己走下岗亭,问她:“具体接收人是谁?” 青梅想了想说:“救过我的人鼻梁左边有颗小痣,长得很帅气。...我还着急赶时间,先走了。” “同志请等等。”执勤战士说:“你先不能走,要把捐赠物品一样样登记。” 过来送农产品的乡亲太多,都是大老远过来跟青梅没有太大区别。都要严格登记,不能说给他们就要的。 青梅不敢登记啊,一登记不就暴露是她拿的赃款了?到时候陈巧香能放过她? 她飞快地想了个借口指着对面小饭馆说:“那让我对象来,我不认得字,让我对象来登记。” 执勤战士刚从新兵连分到连队,看着口袋全是泥巴,还有灰头土脸的青梅,听信她的话,转头跟战友说:“你知道谁有小痣?鼻梁上。” 对方比他强不到哪里去,也是新兵蛋子:“我去打电话问问,你站着别动。” 青梅看他们有接收的意思,推着自行车往小饭店里去。 “同志,自行车不能推进来。”小饭店的服务员头一次遇到有人把自行车推到饭店来吃饭的。 青梅进来以后急切地说:“有没有后门,快,后门!” 服务员指着身后说:“可以从后厨穿过去——” 青梅二话不说,扛起自行车就跑! 服务员感觉身边一阵风刮过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执勤的战士左等右等没等到青梅,意识到不对劲。 肥料口袋跟岗亭还有些距离,他快步走过来,试探着打开口袋。 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一口气! 钱! 全是钱啊! “快、快通知首长!”新兵战士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说话也结巴了。 恰巧今天是穆然值班。 他听到这等奇事,挂了电话套上军大衣跟顾轻舟说:“走,带你看个新鲜去。” 顾轻舟问:“什么事?” 穆然说:“有个乡亲给咱们送了两化肥口袋的‘土特产’,你知道是什么?” 顾轻舟说:“高粱、冬瓜还是大白菜?” 穆然说:“大团结。” 顾轻舟这般冷静的人也绷不住了:“敌特要腐蚀我们了?” 穆然说:“走,看看去。” 顾轻舟起身跟他往大门口走去,边走还听到穆然说:“那位乡亲同志还点名要把这份大礼送给咱们部队一位鼻梁上有小痣的帅军官,你说好不好笑。咱们部队五万多作训战士,这不就是大海捞捞捞...他妈的,捞你么!” 顾轻舟拱起食指,指尖挠了挠鼻梁。 穆然唇角抽动:“长得帅还有这种美事?” 顾轻舟无奈地说:“先去看看。” “对方有什么特征?”到了岗亭,穆然严肃地问新兵蛋子:“你就这样收下啦?” 对方生怕被首长批评,结结巴巴地说:“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大眼睛,眼睫毛特别特别长,挺、挺好看的!” 顾轻舟蹙眉说:“警惕性不够,如何判断口袋里装的不是炸药而是土特产?要是敌特安排过来炸大门的怎么办?” 此刻他们已经把口袋里的大团结全都倒在值班室里,满满一地正在有专人清点。 新兵蛋子委屈地说:“但是她穿的是咱们救灾的棉袄,我一眼就认出来,保证不会有错。” 救灾的? 顾轻舟与穆然相视一眼,觉得有蹊跷。 他们上次去的地方距离014部队三百多公里,不可能让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送巨款过来,要是有心用汇款不行吗?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救灾的村落贫困不已,是不可能有这么一大笔钱。 “报告首长,数好了。”一位值班连长站起来,大团结已经被十多个人清点完毕,归整成一个四方块。 “说。”穆然坐不住了,部队冬期连续进行救援,资金紧张。对方明确表示要捐赠的,他太想知道有多少钱了。 连长激动地说:“足足有十万七千九百三十元。” 穆然看到地上放着的两个化肥口袋,上面写着50kg的标重。这是全部都装满了啊。 顾轻舟看到包觅从对面回来问:“饭店的人怎么说的?有什么特征?” 包觅没有皱着很深,不大确定地说:“也是说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非常漂亮,思双迷人的杏眼。但有一点,对方说的很确定,可我不能打包票是真的。” 顾轻舟疑惑地说:“你说,我来判断。” 包觅挠了挠鬓角:“说对方身形纤细应该是女同志,但是、但是离开的时候没有骑自行车,她是扛着自行车跑的。首长,咱就说世上有不骑自行车,非要扛自行车的人吗?” 顾轻舟抿了抿唇:“你去后厨有没有看到野生菌子?” 包觅忍住笑说:“没有。” 穆然一拍大腿:“反正是捐给咱们的民间个人,先把捐款收下,剩下的咱们再从长计议。” 新兵蛋子看到顾轻舟的高鼻梁...有痣还帅! 对方目标很是明确呀。 他惊的差点打嗝,初来乍到,知道顾团长身上遍是功勋,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当上团长,都是枪林弹雨里搏出来的。 顾轻舟训兵他从来不敢正眼看,要不怎么不知道呢。 “行了,回去写报告。”穆然拍拍顾轻舟的肩膀:“咱们别让好心人失望啊,都得花在刀刃上,对不对?” 顾轻舟微微点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回去的路上,顾轻舟仔细搜寻记忆里符合条件的眼睛。琢磨来琢磨去,有个一闪而过让他惊艳的姑娘浮现在脑海里。 她扛自行车跑? 嘶,不可能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青梅送完钱,赶着到市集里卖荠菜饼。 腊月的天,她的摊位前排起长队。 隔壁马大婶来的早,特意给青梅留了一包银鱼干。这种小银鱼,晒干后跟豆芽菜一样又细又长,还挺咸的。 冬日里,家中几乎没什么菜吃。不少海边老百姓用银鱼干拌饭吃。要是条件的好的人家,用油炕一遍,那是更加的香酥鲜脆。 青梅包了三个荠菜饼给马大婶,人情嘛,就得有来有往。 她的荠菜饼很快卖完,青梅还有别的打算,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回到东河村,先去找王洋大哥家,跟她是一个生产队的老大哥,会盘炕。 青梅问过价格,当天能盘好,得要十元钱。 青梅先把钱给了王洋,约好吃过中午饭带人买了砖就到她家去盘炕。 又找了修屋顶和院墙的,这些没有盘炕贵,也花了五元钱。 青梅搞定这些,还了自行车,特意往办公室里瞥了眼。 金队长正在跟干事们开会,年根儿下面,马上要给大家分钱分粮,会算账的包括陈巧香的爹都在一起,要把今年没分下去的账目全都算出来。 这正是青梅打击报复的好时机。 回到家,奶奶用她带回来的小银鱼鲜亮的海带银鱼汤。一老一少就在灶台上吃的。 刚吃完,王洋大哥带着人推着车过来了。 奶奶赶紧烧水给他们喝。 青梅在院子里,蹲在角落拿着小棍在地上写写划划。 她记得书里一笔带过陈巧香爹是怎么做假账的,但是她的想办法让金队长知道,再让金队长主动去查。 写写算算的差不多,修屋顶和围墙的也来了。屋顶用新瓦片换破瓦片,省的老是漏雨雪。围墙更不用说,就俩字——加高! 到四点来钟,青梅得包工人们一顿晚饭,这是东家请短工的规矩。 她把大青鱼鱼头炖了冻豆腐,又贴了两圈苞米面饼子。 鱼汤色泽如牛奶般洁白,醇厚香浓。一口苞米面饼子,一口热乎乎的鲜美鱼汤,连着蒜瓣似得大块鱼肉,鲜掉舌头。 过来帮工七八人,连锅底都没剩,把二十多个苞米面饼子蘸着最后的汤底,吃的一干二净。 “不来你家干活,真不知道青妹子手艺这么好。”王洋性子直爽,青梅家没有椅子也没关系,跟其他人一起蹲在灶台边上,呼噜呼噜吃的香极了。 他意犹未尽地拿袖子擦擦嘴说:“回头让你嫂子跟你学学,大青鱼居然能炖出肉香味,太解馋了。” “是啊,有这手艺都能去大队做大锅饭了,那边的饭菜集体猪都不乐意吃。” “回头我家有大青鱼你帮做不?俩家一家一半,柴火我出。” 这几位大哥都是正经人家,平时碍于老话“寡妇门前是非多”都在保持距离。今儿一起过来干活,倒是能说点话,却也知道分寸,都是让家中媳妇过来与青梅接触。 青梅笑盈盈地答应下来,给他们画饼:“只要活儿给我家干好了,这些都是小事。” “这有什么问题?我们干活出名的好。走,咱们继续盘炕,争取让老人家今晚就睡上热炕头。” “我修的屋顶三年不会漏,漏了找我,免费给你修。” “墙不结实找我好使。” ... 到了太阳下山,屋里屋外焕然一些。 王洋把热炕烧起来,让奶奶在炕上摸了个遍,全都是热乎的,这才笑呵呵地带人走了。 奶奶心肠柔软,坐在炕上双手捂着双手说:“我这辈子居然还能睡上热炕。” 青梅今天挺高兴的,买冻豆腐的时候顺道买了一把白色的南瓜子,哄着奶奶把药喝了,让奶奶在炕上磕南瓜子打发时间,等她从夜校回来。 “晚上干活伤眼睛,你别纳鞋底了。先把瓜子吃了,我回来要检查。” 奶奶红着眼睛说:“好,我今天也享受一把。” “以后你享福的地方多着呢。”青梅临走前爬到炕上把透气的窗户关上:“我八点下课就回来了。” 安顿好奶奶,青梅又去供销社买了本小学田字格和铅笔。 夜校开了三个班。 一个是扫盲班,一个是文化修习班,一个是科学种植养殖班。 秦老师见到青梅来了,先问了问她的基础。知道青梅原来是城里来的,但是没好好教过,都认为她也是文盲。 青梅可不想从拼音开始,她得到高级点的修习班去。 “你居然认得字?”秦老师是夜校目前唯一的女老师,汪老师离开后,她接替对方成为扫盲班的主讲老师。 说是老师,实际上也就是初中水平。 青梅借口说父母原都是在职老师,她会点文化但不多。大家都知道她妈以前是教授,人没了以后她爸不可能教养她。 当着秦老师的面,一笔一划写了自己的名字又认过几个拼音,青梅荣升到修习班。 修习班的人数比扫盲班少了一半,只有十来个人。 青梅在里面一连学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遇到了代课的金队长。 金队长是今年新来的大队长,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金队长要求大队会计们把账归整好,好及时把工分工粮发下去。 教完伟人语录,让同学们抄写,她在台上拿着账本抓紧时间帮着一起算账。 农村人做账不像城里会计支出明细清晰,条目类别明朗。经常东一笔西一笔。 她时不时叫陈巧香爹,也就是陈汉问话,好在陈汉是老会计,每一笔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青梅磨磨唧唧最后一个语录抄完,其他人都走了。她装作要给金队长检查,走到她边上。像是偶尔间看到账本上的字,笑着问金队长:“这是‘肥料一号’。” 金队长抬头,鼓励道:“对,这就是咱们蔚县产的‘肥料一号’。” 青梅怀念地说:“我们村去年用的是老三号,听别的村说,用了一号的全都增产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金队长倏地抬头:“你们今年没用一号肥?” 青梅笃定地说:“是啊,产量在那摆着呢。一共才收了六万吨的小麦,交完公粮剩下三万吨,还得还欠政府的种粮,又给隔壁受灾县捐了一千斤。还来还去,咱们就剩下一万吨,不过也行,至少不会饿着肚子了。” 收了六万吨,剩下三万吨,捐了一千斤,余下一万吨。 这些数字一个都没在账本上体现。 金队长本就觉得账目太不清晰,有些地方前后矛盾。只是想着都是农民,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自以为是记载的问题。 “你确定?” “非常确定。” 金队长把笔重重地放在讲台上,思考了一会儿,跟青梅说:“麻烦你去帮我把王洋同志叫来,也别说是问账,就说学校炉子坏了要找他。今天的事你别跟别人说,回头我还得问你。” 王洋大哥人品好,村里有事大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他朴实正直,又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青梅说的那些数字找他核对错不了。 “是有什么情况吗?”青梅装作不解,让金队长猜不到这些数字是她花了好几日精细计算出来的。 金队长轻轻拍了拍账本:“哎,今年遇上糊涂账了。” 青梅听金队长的话,到王洋大哥家门口,正好遇上王嫂子。王嫂子还以为是炕的事,青梅依照金队长的话跟她说了,王嫂子让她进屋跟王洋说去,青梅站在大门外不进去。 王嫂子知道她想避嫌,“哎”了一声,进屋很快将王洋叫了出来,让他带上工具赶紧去学校。 青梅知道王洋大哥心里也有一本账,就是等时机呢。去年陈巧香爹发工分的时候少算了王洋大哥的,王洋大哥当着生产队所有人的面跟他掰扯的明明白白。 目送王洋大哥去夜校,青梅独自回到去了。 第二天没发现大队部有什么动静,她照常早上去集市卖荠菜饼。 再过几日就要下鹅毛大雪,到时候就卖不了了。 她来到市集上,居然在排队买荠菜饼的队伍里看到了赵五荷。 赵五荷跟青梅比着熬了几个大夜,刚缓过来。到底是心系儿子,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了,她想去部队亲眼看看上辈子牺牲的小儿子。 “给我来二十个荠菜饼,我找我儿子去。” 青梅脆生生地说:“好咧,热腾腾的给你包好。” 青梅不知道赵五荷的打算,把荠菜饼递给赵五荷,看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赵五荷越往部队走越激动,上辈子牺牲的儿子又能活生生在眼前出现,能不激动么。 顾轻舟还以为赵五荷过来催婚的,万万没想到赵五荷众目睽睽之下见了他开始哭,哭的那个伤心难过,边哭边拿胳膊肘锤他。 值班室里还有不少战士,穆然也在场。大家忍俊不禁。穆然甚至想,好你个老顾,也有今天。 顾轻舟哭笑不得地说:“我今年也才二十六,您逼婚也不至于这样啊。” “你知道个屁。”赵五荷伸手给小儿子一个拥抱,狠狠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挺好挺好!” 顾轻舟疑惑地看着赵五荷:“我在部队的确很好。” 赵五荷吁了一口气,心中郁结的气见到儿子也就散了大半。她上上下下好好地看了看小儿子,一拍大腿:“对了,妈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 赵五荷把荠菜饼拿出来,打开油纸包,伸手撕开一块。荠菜饼冒着温乎的热气,大家一眼看到里面还有小河虾、韭菜鸡蛋和粉条。 “你们吃,别跟大娘客气。” 穆然自然不会客气,抢到以后赶紧咬上一口。唇齿间弥漫着荠菜的清香味,还有烙的酥脆的面皮儿。 韭菜和小河虾的鲜灵味让他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来。 赵五荷打归打,骂归骂,到底心疼顾轻舟。 她把最后一块荠菜饼塞到他手里,贴心地说:“快尝尝你媳妇的手艺,一般人可吃不到呢。” 顾轻舟咬了一口,差点呛着:“什么我媳妇?” 穆然和其他战士忘记咀嚼,张着傻乎乎的嘴说:“啊,老顾...你闷声干大事啦?” 顾轻舟无奈地说:“我妈跟我开玩笑的。”说着将荠菜饼放到桌上,用行动表示拒绝。 赵五荷知道他会闹这么一出,指着顾轻舟不吃的荠菜饼说:“吃了你就是我儿子。” 顾轻舟说:“妈,咱不这样行吗?” 赵五荷明白了,冷笑着说:“行。我不逼你。” 顾轻舟正要松口气,赵五荷又说:“待的差不多了,我走了。你好好的就行。对了,荠菜饼记得吃,别浪费我闺女的手艺。” 顾轻舟:“......” 穆然:“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腊月二十八。 眼瞅着过年,市集和夜校都停了,青梅专心在家跟奶奶一起纳鞋底。 昨天下午王嫂子来了一趟,没头没尾问了句:“你照实说的?” 当时家里来了吴婶子,是给青梅说媒的。 吴婶子听不懂王嫂子的话,但青梅明白王婶子的意思,点头说:“一点虚的没有。” 王嫂子走后,吴婶子好事地问:“她来做什么?”别是也想说媒,那就成竞争对手了。 吴婶子抓紧继续说:“周武虽然是个瘸子,但家里什么都不缺。还有两个兄弟相互帮衬,日子过的比你们娘俩好多了,多少姑娘想嫁过去———” 青梅脸色发黑,没想到她跟李家分家还甩不掉周武。 周武是谁? 就是上辈子强娶她的家暴男! 把她关到樟木箱子里的就是他的两个兄弟! “那嫁啊,谁拦着了?”青梅板着脸,鼻子里冷哼一声:“这么好的人家就是瘸了一条腿,为什么年近三十还不娶?是娶不到还是打跑了?” 有些穷山恶水的地方,以为打老婆不犯法,打起来那是家常便饭。要是把老婆打死了,找个偏僻山里埋着,然后对外说老婆跟别人跑了。 吴婶子饼子脸一僵,觉得自己费了半天口舌,一个寡妇居然油盐不进。 周武在本村讨不到老婆自然是因为家里男人彪悍,祖祖辈辈都不觉得打老婆是错事。 而且周武从前有个老婆,也说是跟人家跑了,到底是跑了还是死了,大家心知肚明。 原书当中的青梅也被周武打死了,亏得媒婆说的多好,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 “你以后串门可以,别往这边说媒。”青梅下地,拿着扫帚作势要扫地,也是送客的意思。 吴婶子讪讪地说:“这么好的人家你不要,真指望嫁到部队去啊?”话里难免有数落青梅不识好歹的意思。 青梅低声说:“这么好的人家,你把你自己闺女嫁过去呗?” 吴婶子弯腰穿鞋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到青梅笑盈盈的一对小梨涡,闹不清楚青梅是跟她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那你考虑考虑,我先走了。” “不用考虑,根本不可能。”青梅厌恶地皱着眉,送吴婶子到门口。 吴婶子哼笑着说:“没想到寡妇家的门槛还挺高。” 青梅回呛道:“对没门槛的人来说,自然是高的。” “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吴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梅关上大门,心想着再也不让她上门,真是晦气。 她正要进屋,听到墙那边传来吵嚷声。 金队长好言好语地劝说陈汉:“我请了会计班的老师帮忙算的账,绝不会有错。你把窟窿补上,自己辞掉会计工作。这事就当做没发生。” 没发生? 幸好! 青梅双手握拳,她知道金队长心软,没想到会心软成这样!贪污了两口袋的赃款她居然让陈汉还回来就不计较! 幸好她已经把赃款找到并且上缴给部队,这样一来陈汉无论如何补不上窟窿。 果然,那边陈汉先是卖苦卖屈,接着啪啪啪打自己的耳光,声泪俱下地说:“大队长,是我辜负你的信任!我不配做人,我、我明天绝对把钱补上,绝对不差大队一分一厘。” “那我最后信你一次,给你时间弥补过错。” 金队长留下两个干事在屋外守着,免得陈汉一家携款潜逃,虽然现在出走都需要介绍信,谁知道陈汉还有没有后手呢? 陈汉等到金队长离开,转头进到屋里。 后面一整个白天,他们家的人都没出来,应当是在商量。 到了夜里,青梅听到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勾了勾唇角,翻个身在热炕上睡的舒舒坦坦。 金队长心软,她可不心软。 看到身下睡的热炕不? 哼,一样硬实。 ****** 天还没亮,陈巧香家里摔锅砸盆。 他们也不避讳人了,大门敞开,锄头扔到门口。 陈汉大骂陈巧香娘,说她私下把钱转移到娘家去了。 陈巧香娘反骂陈汉,说他在外面跟个老婶子搞破鞋,谁知道钱是不是被那娘们给骗走了。 陈巧香在两头劝,两头都在指责对方。 陈巧香这时候也才二十出头,没意识到家里有了多大的麻烦,也只以为是个小数目,还在心里盘算着找谁借一借把账添补上就好了。 陈汉一个大老爷们,坐在当院大哭:“老子一分钱都没花啊,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 金队长熬了好几晚没睡,会计班的老同学不光把今年的账算了,里面有一千多元的窟窿,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结果把陈年的账本捋出来以后,更是心惊肉跳。 这事情要是闹出去,她之前的大队长都要被问责。金队长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保佑,陈汉赶紧把钱补上。 天蒙蒙亮,又是一晚没睡。 金队长带人来到陈汉的家,看到陈汉家里乱糟糟一片。 她以为陈汉不敢动那笔巨款,结果陈汉还敢胆大包天跟她扯谎,说一分钱都没花。 “赶紧让公安同志过来处理。”金队长再不敢隐瞒,叫人拨打电话,从上到下报告了一遍。 不过晌午十点来钟,来了两台派出所的侉子。 青梅跟着看热闹的人们一起站在陈巧香家门口吃瓜。 公安同志当下给陈汉铐上手铐,把他带走审问。 陈巧香吓得浑身发抖,她爹跟她喊道:“去!去找人救我!一定要想尽办法救我啊!” 他撕心裂肺地喊完,转头又跟金队长说:“我冤枉啊,我真的一分钱没花!” 公安同志不惯毛病,推搡着说:“那你的意思钱自己长腿跑了?没事,回去有得是时间好好问你。” 陈巧香感觉周围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照她爹的话能救人的,陈巧香想到的不是别人——赵五荷。 两位军官的亲娘在村里说话最好使的就是她,在县里也能算数。 陈巧香急迫地跑到顾家祖宅,赵五荷正在家里跟顾轻舟生闷气。 又是心疼上辈子儿子牺牲,又是生气这辈子他不识好歹。还得琢磨着怎么让他知道那次任务的危险性。 她在家坐不住,干脆把酱油坛搬一搬,挪一挪。 陈巧香疯狂拍打大门,差点让赵五荷把酱油坛摔了。 “催命啊。”赵五荷不耐烦地放下酱油坛,走过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她一看到陈巧香就想起上辈子的事,气不过地说:“见你就烦,赶紧离我远点。” 陈巧香顾不上跟着过来的人们,焦急地说:“大娘,救救我爹吧,求求你,只有你能救他了。” 赵五荷头几天上山可不是真为了拾柴,目的跟青梅一样,想要狠狠地报复陈巧香。 听陈巧香的意思,她爹贪污的事被人揭发了? 简直大快人心。 赵五荷一下就想到青梅,该不会是她干的吧?难不成她也有上辈子的记忆?要不然怎么能大半夜在山上遇上呢? 赵五荷压住心中的想法,冷飕飕地说:“哟,我不该你们家不欠你们家,凭什么要帮你啊?” 陈巧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当把我的彩礼预支——” 有好事的听到这话,忍不住说:“彩礼?人家要娶你了么?乡亲们,大家看看啊,八字没一撇,就把彩礼惦记上了。不愧是贪污犯的闺女啊!” 赵五荷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进我家的家门。别以为我跟你闹着玩!你赶紧给我滚蛋!” 陈巧香知道赵五荷是唯一的希望,陈家在城里根本没什么当官的亲戚都是她爹吹牛的。 她当着看热闹的一圈人的面,给赵五荷跪下,嘭嘭嘭开始磕头。 赵五荷冷眼看着,这是陈巧香欠她的! 陈巧香额头出了血,头晕脑胀地直起身子,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大娘,我给你们家做牛做马都行,只要你救救我爹,我什么都愿意!” 赵五荷双手在胸前交叉,冷笑着说:“磕了也是白磕,我告诉你,你的脸面不值钱!本就是八竿子打不上的关系,你爹还知法犯法,活该挨枪子!” 陈巧香被人拉起来,是跟赵五荷关系不错的二婶子,劝着陈巧香说:“你赶紧把你爹贪污的钱找出来要紧,找再多人,没有钱也救不了啊。” 陈巧香哭哭啼啼地说:“可是钱不见了,真的找不到了。”他们全家上山把破庙挖了个遍,别说钱,就是一张纸都没见着。 边上看热闹的说:“哟,那就是又想要钱又想要人呗?天底下又这么好的事?” 赵五荷能猜到怎么回事了,她冷笑着说:“就是,交不出钱就别想你爹回来,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陈巧香见她态度坚决,无奈之下只能离开。 回到家,看到家里还有四五个公安,房前房后的翻找,就连家中吃饭的大铁锅也给掀起来看灶膛有没有藏钱。 陈巧香娘恹恹地靠着门坐着,喃喃地念叨:“怎么就突然查账了,这些年都好好的...怎么什么都不顺了呢。” 陈巧香也想,对啊,从赵五荷不提亲开始,他们家一切都不顺了。 她是多想成为军官太太啊,东河村还有谁能比她强。 赵五荷有本事管,还不是因为有当军官的儿子。赵五荷不讲情面,她就直接去部队找顾团长! 对,找顾团长去! 陈巧香眼中出现奇异的光,她冲出家门沿路疯疯癫癫地往014部队去,到了大门,连门都没进去,被站岗的战士撵的远远的。 好巧不巧是之前的新兵蛋子,对方被首长批评没有警惕性,这下任由陈巧香怎么哀嚎乞求,舍掉脸皮都不让她靠近大门。 值班的战士还给办公楼打了电话,巧不巧是顾轻舟接的。他干脆地说:“不认得,再闹送到派出所。” 新兵蛋子照实跟陈巧香说:“在军营前面胡闹,警告你一次。再闹依法处理。” “别、别抓我,我不能成劳改犯。” 陈巧香连滚带爬地逃离部队大门,这座森严警戒的军营,是她无数梦里希望进入的地方啊。 天知道她听说军嫂的日子过的有多好,不愁吃喝还受人尊重,她实打实的羡慕。 去年顾轻舟休假时,陈巧香远远见过一次。当晚欢喜的睡不着觉,觉得那就是她的新郎官。 赵五荷那时对她也不错,跟她说过不少顾轻舟的事,还说顾轻舟受到京市大领导的称赞,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陈巧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全都变了,她一切顺遂的日子结束了。 陈巧香失魂落魄地往东河村去,家中遍是狼藉。 沿路遇上不少人,都用探究和看热闹的眼神打量着她。 在陈巧香眼里,当她被传出要当军官太太时,身边所有人对她都是巴结的。家中出事了,那帮人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陈巧香不住地脑补着,嫉妒她的未婚女青年会如何在背地里嘲笑她、诋毁她。 根本不去想她还没进顾家门就端个架子,与人说话拿腔拿调,自觉高人一等的姿态。 走到池塘前,突然有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黄文弼神神秘秘地叫住陈巧香:“你爹的钱是不是没找到?” 陈巧香猩红的眼瞥了他一眼,嘶哑地说:“和你有关系吗?” 黄文弼看好戏不嫌事大地说:“当然有关系了,我过来是要帮你的。” 陈巧香瞧不起黄文弼,这男人奸懒馋滑还没本事,于是冷笑着说:“你有什么能耐帮我?” 黄文弼说:“我就问你,你爹的钱是不是藏在山上?” 她爹把赃款藏山上的事,陈巧香昨天夜里才知道的,她压根想不到黄文弼如何知道的,她抿着唇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黄文弼刚从青梅家吃了闭门羹出来,决心要好好整治青梅,勾着唇角说:“是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谁拿走了你爹的脏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黄文弼说的时候,也没避着人。 池塘离青梅家的瓦房不远,她若是出门指定能发现他们在一处。 他陪同陈巧香回去,路过青梅家的时候,故意提高音量说:“我不会骗你,我真知道是谁拿了你爹的钱!我亲眼看到有人半夜从山里提着东西下山!” 青梅在院子里编笸箩,打算开春晒草药用。听到这话,倏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 不会这么寸吧? 她脑子转的飞快,想要找借口把事情圆过去,刚把门推开,看到陈巧香正在逼问黄文弼:“是谁,你快说!” 黄文弼说话的声音很大,陈巧香娘也听到了,跑到外面抓着黄文弼的衣领说:“告诉我,是谁害了我们家,想要我们家家破人亡!” 黄文弼斜眼瞅着成功把青梅引出来,眯着眼睛昂着头,满脸麻子都在嘚瑟:“求我啊,谁求我我就帮谁。” 青梅猜到这话给她听的。求是不可能求,她宰了黄文弼的心都有。 那次找到账款下山的时候,既激动又慌乱,若是有人躲在暗处看到也有可能。 陈巧香娘俩围在黄文弼身边求着,什么好话都说尽了。见黄文弼一个劲儿地往青梅身上瞥,陈巧香发觉不对劲:“为什么你要看她?难不成里头也有她什么事?” 黄文弼得意地勾着唇角,吊儿郎当地说:“我可没说啊。” “哟,这又是怎么了?”有好事的带头过来问。 最近一段日子,陈巧香家门口成了看热闹的基地。看到又有新的瓜,大家纷纷聚在门口。 她家门口正好有颗大榕树,不少小孩老是生病就到这边认大榕树做“干爹”。大家习惯聚在这里,闲来无事听听热闹,回去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 陈巧香披头散发红着眼,嗓子哑的勉强说出声音:“黄文弼,你几号看到有人下山的?” 黄文弼照实说:“十三号半夜。” 青梅原本紧张的心一下放下来,她十三号的确去了,但是挖到钱是十五号凌晨! 不过她上山的事到底要瞒下来,不然一定会找到蛛丝马迹。 陈巧香幽幽地走过来,站在青梅面前说:“你十三号半夜干什么呢?” 青梅说:“睡觉。” 陈巧香憋着气说:“谁能作证?” “不需要人作证。”青梅小腰一叉根本不带怕的:“你爹不干人事,被绳之以法是应当的。我要是早知道,早就让人把你爹抓起来了,还会留着今天?乡亲们,你们看我说的对不对?” “对,她爹就是活该!” “有本事别贪污啊。” “你们家狼狈为奸!” 人群当中本来都在猜测是谁告密的,再一想,青梅说的对啊,她爹违法犯罪,被抓不正常吗? 怎么陈巧香还有脸审人家小寡妇?还让人作证?这不是让小寡妇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么。 黄文弼见风向不对,忙说:“我就是觉得大半夜去山上的肯定不干好事。” 青梅笑了笑转过头问:“那你又为什么去山上?” 黄文弼怔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尿急——” 青梅说:“那谁来作证?” 黄文弼怒道:“这有什么好作证的,我撒个尿还得让人作证?” 青梅说:“那我好端端在家里睡觉还需要谁来作证?” 看热闹的乡亲们异口同声喊道:“不需要!” 青梅转头笑着与陈巧香说:“听到没有?” 陈巧香阴森森地盯着青梅,像是一条毒蛇。 黄文弼见青梅不识好歹,冷笑着说:“我可以当着大家的面说,那天我看到的人就是你。”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一声大喝:“胡说八道,那天上山的是我!鬼迷日眼的玩意,你跟女同志到上山不清不楚的不说,还要栽赃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文弼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青梅,她还穿着新棉袄呢,月光下照的清清楚楚。 然而赵五荷一声怒斥,吓得他浑身一激灵,他敢说青梅,但他不敢跟赵五荷打对台,怕得罪了赵五荷在村里混不下去。 赵五荷料想到赃款是青梅发现的,她冲青梅点点头,转而跟大家说:“那天睡不着觉,我去山里拾柴。在山上吹了风,下来时遇到常队长和小张同志,还是他俩帮我把柴背回家,叫了大夫打了一针。” 常队长是生产二队的队长,也是个热心肠。 他面对大家的疑惑说:“那天温度低,鱼塘冻的厉害,我去凿冰给鱼透透气。想着用柴火烧烧冰面能好凿一点,就跟小张一起去山上。后面就跟赵大姐说的一样,我们把她送回去以后又回的鱼塘。” 小张是副队长,也是说话靠谱的主,他点头说:“明明白白是顾大娘下山,山上也没看到有别人。姓黄的,你怎么非要往青梅同志身上拐?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当我们都不知道呢?” 东河村夜里还有农民巡逻队,黄文弼从前跟青梅在后山下面溜达,好几次差点被抓到。 大家都知道他有个相好的,但是不知道是谁。 有传闻说他要跟青梅处,人家有分寸不给开门,他还不走呢。 黄文弼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不敢反驳。 青梅突然不搭理他,他就想着治治小寡妇。 见大家都在帮青梅说话,黄文弼眼神偷偷往赵五荷那边瞟。这位可是东河村的大人物,他万万不敢得罪。 “哎哟喂,那估计是我看走眼。”黄文弼对着青梅双手合十,虚伪地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回头我把我家地窖的大白菜给你拿两根赔不是。” “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话黄文弼说的没错。 在青梅眼中他就是个小人。 陈巧香一把扯着他的领子,让他转到自己面前:“你跟我说清楚,不许撒谎!” 黄文弼拨掉她的手,整理着衣领说:“说什么啊我?你爸当劳改犯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们家人怎么一点犯错的态度都没有?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那么唬呢。” 陈巧香抡着胳膊上来给黄文弼一个大耳光:“敢耍我?!” 黄文弼捂着脸,人群里爆发一阵大笑:“打得好,使劲打!” 黄文弼恼羞成怒,反手一个耳光铲在陈巧香脸上,扇的她踉跄着跌倒。 青梅默默走到赵五荷身边站住,赵五荷给了她个眼神,俩人就静静地看他们狗咬狗。 陈巧香从地上狼狈爬起,恶狗似得往黄文弼身上扑,又抓又挠。 黄文弼脸上被她挠出三道血印子,陈巧香被黄文弼抓着头发再次抡在地上,狠命地踹了几脚。 青梅跟着大家喊了几声好,打了半天俩人被赶过来的村干事们拉开。 陈巧香被她娘扶着进屋,进屋前不忘瞪青梅一眼。刚青梅巴掌拍的最大声,还接连叫好,看热闹不嫌事大。 黄文弼捏着鼻子狼狈地走了。 “小梅,你没事吧?” 奶奶听到动静,从院子里拄着木棍出来,外面路上有积雪,她如今甚少出来。 青梅忙过去扶着:“没事,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去。顾大娘,咱进屋坐坐?” 赵五荷还得跑别的事,摆摆手说:“咱们心里知道就行,我还得出趟门。” 青梅闻言便不挽留她。 这场热闹让大家再次见识到陈巧香娘俩的厚脸皮,看热闹的知道没热闹可看,也就各回各家去了。 ****** 腊月二十九,陈巧香娘俩也被带到公安局。 查出来的数额巨大,她们暂时也被扣留审问。早年涉及账目的基层干部也都被找来一一问话。 东河村因为他们家的事,这个年过的也有滋有味,众说纷纭。 大队早上杀年猪,青梅得了一小块瘦的。知道老人家喜欢吃肥的,她又把特意换的肉票掏出来,给奶奶割了一斤五花肉。 奶奶舍不得一顿吃完,把肥猪肉切成块,放铁锅里熬成猪油,一勺勺带着猪油渣的猪油舀到罐子里,装了满满一罐。她们娘俩要是省着吃,隔三差五做菜放半勺能吃小半年。 青梅硬是留下一小块五花肉,准备明天做红烧肉给奶奶吃。 到了下午,青梅搀扶着奶奶去理发匠家里剪了头,理发匠家生意不错,排了一个小时的队,花了两角钱。 回到家,走到门口看到赵小杏。 赵小杏心地善良,明儿就是大年三十,担心青梅和奶奶过不了年,从老李家偷了两杯地瓜面和一丁点儿的猪肉,好让她们娘俩剁点大白菜凑合出一顿饺子。 “你们怎么才回来。”赵小杏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钱英和钟安华站你家门口等着你半天,见等不到你,刚走。” 这俩一个是青梅的后妈,一个是后姐姐。上次奶奶去城里找青梅爸爸,她们都不让见。 “她们来干什么?”青梅觉得纳闷,这俩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闹的那么难看还过来做什么?总不是过年来看奶奶的吧? 赵小杏说:“钱英问你收了别人的一大笔彩礼没,还说你是存起来还是给公婆了。” 钱英老家在隔壁西樊村,应该是听到传闻。 青梅蹙起好看的眉说:“那你怎么说的?” 赵小杏说:“我说‘关你屁事’。” 没等青梅夸她,她揉揉鼻子,闷闷地说:“结果被她们娘俩骂了一顿。” 青梅哭笑不得,拉她一起进屋。 进到屋里,赵小杏习惯性地先蹲到灶台边烧火热炕。 青梅看她冻得脸发紫,挽着她上炕:“走前烧过的,你坐着我给你倒杯热水。” 赵小杏憨笑着说:“还特意喝啥热水啊。” 青梅把水舀进铁锅,赵小杏闲不住又去帮她烧火。 奶奶知道钱英德行,于是追问:“她们就那么走了?” 赵小杏说:“扒着墙头往屋里看来着,没看到有自行车、大柜门之类的,她们觉得是被人骗了,青梅其实没收到彩礼。” 青梅想了想说:“那还说什么了?” 赵小杏挠挠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犹豫着说:“临走前钟安华还说,她有个相亲对象是部队排长,要进部队当军嫂,也是她进,让你别做春秋大梦。” 青梅知道,她们大老远过来就是想背着郝泛过来抢彩礼的。没见到彩礼,她们说痛快也痛快,因为知道青梅没人要。说不痛快也不痛快,因为没得到这笔意外之财。 临走前故意说这么个话,让赵小杏传给青梅,好让青梅嫉妒、膈应。 青梅会吗? 不会。 她知道钟安华的下场,又怎么会嫉妒呢。 赵小杏偷偷看青梅眼色,看她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傻乎乎地说:“那你真不想当军嫂啊?吃香的喝辣的多好啊。” 青梅很想让她感受一下被雷追着劈的爽感。 “给你吃。”青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关于他们一家三口她早晚都要收拾。她拿出一个小瓷碟,里头放着上午炸好的一小部分猪油渣。 赵小杏闻着清口水都要馋下来了,她双手使劲摆着:“不吃不吃——唔——真香!” 青梅给她塞进嘴里,又给奶奶塞了一块。 本来打算自己吃来解馋的,看赵小杏大雪天穿着满是补丁的棉袄,冻得瑟瑟发抖给她送东西,实在心疼。 赵小杏吃了两块,剩下的坚决不吃。 青梅只好说:“明天我家做红烧肉,你有空过来给你留两块。” 赵小杏咽了咽吐沫,拒绝不了青梅的手艺加上红烧肉的双重刺激:“好!” 赵小杏从青梅家回去,走到半路特意哈一口闻了闻有没有猪油渣的味道,生怕被发现,大过年会挨揍。 走着走着,李家院子里传来交谈声。 “这事可就拜托两位了。” 周武戴着狐狸毛的猎人帽,歪着身子站在院子里,脸上挤出和善的笑容。他身后的两兄弟把箩筐重重地放在地上,里面露出半截野猪腿、六只兔子和一些干货。 赵小杏走进院子,周武听见脚步声转头,吓得赵小杏差点叫出声。 这人长得太吓人了,下三白的眼睛,鼻梁上一道横刀疤。他冲赵小杏咧开嘴,露出东倒西歪的牙。 另外两个男人也差不多的长相,虎背熊腰,经常在山中行走,小腿绑着布绳,里头插着匕首。 李先进吼了她一句:“还傻站着干什么,滚进去做饭!” 赵小杏缩着脖子从周武和他俩兄弟身边绕过去。 他们在外头又说了会儿话,赵小杏没见过孙秀芬和李老二跟谁这么客气说话过。 等到他们走时,赵小杏才发现周武原来是个瘸子。 李家人一路将他们送到大路上。 李先进先回来的,进到堂屋先骂了句脏话。 赵小杏趁机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拿东西到咱家了?” 李先进不怕被她知道,用脚蹬倒箩筐,瞅了眼落在外面的野猪腿,哼笑着说:“一个寡妇居然还被人抢着要。” 赵小杏大脸盘子一下僵住了:“哪个寡妇?” 李先进说:“还能有哪个?跟咱们分家的那个。早知道被周武看上,好歹不分家还能得点彩礼钱。” 孙秀芬走进堂屋,拍着肩膀上的雪说:“现在也不晚,周武不知道咱们分家了。杏儿啊,娘知道你跟青梅俩人好,你明天去劝劝她,就跟她说见一面就行啊。多好的人家,瞅瞅,多大方啊。” 赵小杏坐不住了,她想起周武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害怕,她瑟瑟发抖地站起来说:“我、我现在就去劝她。” 孙秀芬把锅里藏得饺子给赵小杏塞到嘴里一个,美滋滋地说:“娘就知道,你才是娘的好儿媳妇。你就跟她说见一面就行,要是真嫁过去,她指定会感激我。那边的人家不愁吃喝,家里的肉成堆放着。对了,惯是会疼媳妇的。” 赵小杏昨天做梦都想吃到的饺子,现在如同嚼蜡地咽下饺子,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她不是跟咱们分家了么...”看架势是还想拿青梅换彩礼啊。 孙秀芬把地上的野猪腿捡起来,费劲地扔到灶台上,这年头见点油水不容易,她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你老是提分家做什么?这可由不得她。”孙秀芬恶狠狠地说:“到嘴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 “好、好。” 赵小杏呼哧呼哧地往青梅家里跑,心里来回就三个字:完蛋了,完蛋了。 青梅见她去了又回,听她气呼呼地说:“快跑吧,去找金队长给你做主啊。” 青梅仔细听了前因后果,预料到周武找了吴婶子过来提亲不得,就会想别的办法逼迫她。 就像陈巧香认为自己一定会嫁进顾家一样,周武则是一门心思想要娶到她,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恶人自有恶人磨。”青梅笑着说:“我有办法对付出尔反尔的人,你回去跟他们说我同意见一面。其他的不用担心,我还愁没机会治他们呢。” 赵小杏都要吓哭了,结结巴巴地说:“真的?你千万别逞强啊。现在跑还来得及。” 青梅点头说:“真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赵小杏半信半疑,青梅笑着说:“我教你怎么说,你记好了。” 赵小杏把头凑过去,仔仔细细地听着,不住地说:“这样行吗?” 青梅说:“保准行。他们从前欺负我。现在我正好霍霍他们。” 赵小杏跟青梅同为李家媳妇,革命阶级感情深厚。她跟青梅简单学了一遍,青梅就让她回去了。 回到李家,李老二正在屋里抽旱烟,屋里烟气缭绕。 李前进在锅里炒黄豆,撒上大把的盐,这样好下酒。孙秀芬帮着往灶坑里塞稻草。 她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了,还要给家里传宗接代,怎么也得惯着。 看到赵小杏回来,想要接过李前进的铲子炒黄豆,孙秀芬从没有过的殷勤:“让他自个儿炒,这么大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动手。你快过来,跟娘说说那个小寡妇是怎么个态度?” 李老二在屋里头喊道:“进屋说。” 孙秀芬拉着赵小杏进屋,还帮她把肩膀上的落雪拍了拍。 赵小杏受宠若惊,站在炕下面支支吾吾地说:“她不同意。” 孙秀芬的眉头顿时立起来,提着尖锐的嗓子说:“她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你没跟她好好说说,这个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李老二在炕上躺着,死盯着赵小杏吧唧一口旱烟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小杏说:“她说周武肯定要给她彩礼,她想自己拿着,何必要通过你们。” 孙秀芬眼珠子咕噜转,走到炕沿边靠着对李老二说:“老头子,这个意思是她想要嫁,但是也要钱?” 李老二唇角耷拉下来,早就料到般说:“我就知道她是个贪心的,没那么容易答应。” 赵小杏不在家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商量来着。 若是青梅一口答应决不能当真,因为还没分家前,青梅每次遇到要给她改嫁,都不答应。不可能分了家反而答应了。 这次明说要彩礼,那就应该是真的。为啥啊?那是小寡妇带这个老药罐子,快要过不下去了。 赵小杏偷偷抬起头,看他们仨个在炕上商量。李前进见她贼眉鼠眼顿时火大,操起炕上的短笤帚照着她砸过去:“看什么看?滚去炒豆子,糊一颗老子赏你个打耳光!” 赵小杏忙不迭地跑到外头,她吸了吸鼻子,吧唧吧唧嘴,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到明天吧,这样不用挨打,还能吃到红烧肉了。 半晌,孙秀芬出来,看赵小杏没心没肺地往嘴里偷塞了一把炒黄豆。 孙秀芬烦她要命,多年下不了一个崽,嘴巴还能吃。要不是今天还要她帮忙劝青梅,早就让儿子给她两下。 孙秀芬装作没看到,虚伪地笑着说:“你跟娘一起到她家去一趟。” 赵小杏捂着嘴吓了一跳:“去干嘛?” 孙秀芬说:“给她送个猪蹄子,这不是明天就过年了。我还得跟她商量彩礼的事。” 赵小杏虎了吧唧地说:“你要把她嫁出去,就给个猪蹄子啊?” 孙秀芬有点生气:“那把那条野猪腿都给她,咱们过年吃大白菜,你说怎么样?” 要是给别人,赵小杏舍不得。但是给青梅,赵小杏是真舍得。反正野猪腿放到婆家她也吃不到,还不如给青梅了。 见她猛点头,孙秀芬气得差点心梗,使劲将猪蹄剁下来,扔给赵小杏让她在灶坑里滚一圈,好去掉猪毛。 去猪毛的功夫,孙秀芬叫赵小杏搓根稻草绳,差不多了,就用烧火棍将猪蹄扒拉出来,用稻草绳系上,提着去青梅家。 她们到青梅家时,青梅正在东边隔壁帮着方大嫂搬东西。 方大嫂和方大哥带着傻子弟弟从县里探亲回来,买了不少东西准备正月里用。 孙秀芬等了会儿,跟方大嫂还打了招呼。方大嫂对她爱答不理的。 孙秀芬又当着他们的面把猪蹄拿给青梅说:“娘给你过年炖着吃的,女同志吃猪蹄好,大补呢。” 青梅料到她会来示好,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算我孝敬你的。” 孙秀芬本就心疼猪蹄,听青梅要孝敬她,当下来了派头。 过来前李老二教她来着,要她最多跟青梅把彩礼对半分,先让青梅答应了再说。要是青梅不答应对半分,就威胁青梅,要在周武面前说她奸懒馋滑,让她嫁不过去。 孙秀芬拉着青梅到墙角,嘀嘀咕咕说半天:“周武也是个挑剔的,还问过我你孝不孝顺,你要是不孝顺他还不要你呢。我就跟他面前说你的好话,他才勉强同意,要不人家一家子猎户能找你?” 青梅心中冷笑,把猪蹄塞到孙秀芬的兜里说:“那就难为李大娘您了,帮我在他面前多说点好话。猪蹄我不要了,你们先把钱给我,我不用见人,我自己就去他们家去。” 李大娘? 行,分家以后也改口了。 开始青梅要钱,孙秀芬还不乐意。听到青梅说愿意自己送上门,眼珠子瞪的老大:“你说真的?” 青梅说:“对,不过我现在就要彩礼。你知道我奶奶身体不好,我还欠着医务所的医药费。明儿大年三十,医务室休息,今晚上我得把奶奶的药开出来。” 孙秀芬眼珠子一转,从她手里抠钱可不容易,见青梅有求与她,把猪蹄子干脆揣兜里,埋怨地说:“你可真是钻钱眼里,一刻都等不了。谁知道他能给多少彩礼,你现在就要这不是让我掏给你呢?” 青梅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上辈子他们拿了周武的八十元彩礼,这是她的买命钱。上辈子的要不回来,这辈子也得让他们赔。 青梅细声细气地说:“你都说他是个豪爽人,怎么会不给你彩礼?我今儿去找他要也来不及。我也不要多,你给我八十就成,他要是给多了,我也不多跟你分。你要是不给,我明儿就自己过去问他要。” “八十?!”孙秀芬捂住嘴,小声说:“咱们家这些年拢共也就存了这点钱,你是料定这些钱了吧?” 青梅毫不含糊地说:“现在谁结婚不是一二百的,我还是个黄花闺女,他又是猎户又杀猪,怎么会掏不出来。你现在不给咱们这事就别想成。” 孙秀芬这等事拿不了主意,她在原地走来走去,转过头跟青梅说:“我回去跟男人商量一下。”她走了两步,为了稳住青梅说:“你别去找他啊,我马上回来。” 青梅轻声细语地说:“那你得快点啊。” 孙秀芬没叫上赵小杏,自己飞毛腿似得往回走。 赵小杏蹲在墙根下面,抬头望着青梅说:“我要是跟你一样有主意就好了。” 青梅拍拍她的头说:“夜校老师教过咱们,要是日子过不下去可以离婚。《新婚姻法》保护的就是咱们这样的女同志。” 赵小杏说:“离啥啊,凑合过吧。我又不像你大家求着要。我从这个家出来,我就没家了。” 青梅指了指后面的瓦房:“跟他凑合不如跟我凑合,我随时可以给你加张床。不过不强迫你,你自己的日子想怎么过就这么过,别人勉强不来的。” 赵小杏半天没吭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过了会儿,赵小杏又问:“你不会真去吧?” 青梅冷哼道:“怎么可能,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吧。” 孙秀芬去了以后很快回来。 天已经擦黑,路上没人,她过来就把八十元钱掏出来当着青梅和赵小杏的面数了一遍。 “你拿了钱什么时候去?”孙秀芬死攥着钱,非要青梅亲口说。 青梅轻描淡写地说:“让李前进跟他说,我正月十五去。让他在家做好酒席等我。我可能走的慢点,得把奶奶也带过去。” 孙秀芬压着声音说:“那老不死的你带她干什么?” 青梅低声说:“你再说一遍?” 孙秀芬想起青梅不让她这样叫,叹口气说:“得,你把钱拿着吧,做身红棉袄穿着上门。” 说着把钱塞到青梅手里。 赵小杏在边上看呆了,没想到青梅真的把钱要到手。 其实孙秀芬跟李老二回去还商量来着,要是青梅二话不说就要钱,千万不要给。 因为知道她是惦记奶奶的,要是打定主意嫁过去,肯定会把奶奶安顿好。要是不说,万万不能给钱。 听到青梅主动说起,那就是有谱。孙秀芬美滋滋地把钱给了青梅,心里还盘算着回头多找周武要点。 她给钱,也就青梅和赵小杏在场。 往家走的时候,孙秀芬没看到青梅跟赵小杏在她身后拉拉扯扯,最后青梅给赵小杏塞了五元钱。 赵小杏飞快地塞到鞋壳里,免得被婆家人发现。 ****** 大年三十,大队部的广播喜气洋洋。 村里小孩们挨家挨户地跑,看谁家放了鞭炮好捡哑炮。 还有的把目标放到烟盒上,抢到烟标赶紧撕下来,要是有不常见的烟标,更是当个宝贝举着给其他小孩炫耀。 方大嫂家一大早传来剁饺子馅的声音。 青梅家紧随其后,也在剁着肉馅。 八点来钟,青梅还在包饺子,方大嫂站在板凳上,隔着墙喊道:“小梅啊!咱俩家今年一起过吧?你别做肉菜了,我家有。” 方大嫂是个热心肠,本意是帮衬着青梅和奶奶,免得她们娘俩没办法过年。 可今时不同往日,青梅手黑心硬,从李家弄了八十元钱,家中放菜的笸箩里什么都不缺,全是她到供销社买回来的。 “上我家吧,我家地方大。”青梅走出来,抬头看向墙头站着的方大嫂说:“中午吃饭把你家大圆桌搬过来。” 方大嫂家有个傻子弟弟,专门砌出一间房给弟弟,瓦房没有多余的地方。 “行,那我把饺子包完搬。”方大嫂转头,看到小缸对她傻笑,想要伸手帮她扶凳子。 小缸没有大名,长得跟水缸一样,圆圆滚滚,谁见了都会说句姐姐姐夫喂养的好。 可惜从小智力发育不全,也就四五岁的智商。成天衣服裤子干干净净,皮肤白里透红,胸口用别针别着一条花手帕,还挺讲究。 小缸比方大嫂小十七岁,与其说是弟弟,更像是儿子。 夫妻俩也没有孩子,就把小缸当自己孩子养,一养就是二十年。 方大嫂一边带小缸,一边包饺子,忙完到了晌午。 东河村的团圆饭是中午吃,此刻村子里鞭炮放的更多了,都等着吃完饭,下午好到大队部那边看电影。 方大嫂跟小缸俩抬着桌子过来,看到青梅家新换的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真有过年的气氛。 正巧赵五荷也来了。 她大包小卷拿了好多东西,都是给青梅办的年货。 人还没进屋,站在院子里喊道:“闺女啊,接接我啊,我今儿在你家过年啊!” 青梅帮着把圆桌放好,见她来了,赶忙过来,看到这么多东西感激地说:“顾大娘,快进来烤烤火。” 赵五荷提着一包糕点,递给青梅说:“拿好了,你爱吃的枣花糕,就为了这个,大娘我一早儿出门去五芳斋排的队。” 青梅怔愣了下,枣花糕? 顾大娘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这辈子她没跟别人说过。 赵五荷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她知道这事儿还是上辈子病在瓦房里,青梅跟她闲聊打发时间提过。 那时候青梅也就吃过一次,做梦都想再吃。赵五荷记在心里,这会儿有钱有功夫就给买来了。 青梅望着她,她望着青梅,结合上次深夜挖山,俩人似乎哪能确定对方都有奇遇了。 方大嫂看她俩手拉手站着,自己嘟囔着说:“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要知道赵五荷是大队里的人物,青梅跟她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八竿子打不到的啊。 方大嫂还有点怵赵五荷,毕竟身份档次差别太大。 方大哥买了鞭炮回来,叫着小缸到院子里放。从窗户里能看到小缸圆滚滚的脑袋瓜,激动的晃来晃去。被姐夫照着后脑勺轻拍一下,也不生气,捂着脑袋瓜傻笑。 放完鞭炮,踩着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大家开席吃团圆饭,一桌子搭伙过年的人们喜气洋洋地相互祝贺。 吃完饭方大嫂一家回去了,赵五荷陪着奶奶在炕上说话。 青梅正在收拾灶台,赵小杏跑过来了。 锅里有给她温着红烧肉,赵小杏一口一块,吃的特别香。 “你别急,还有。”青梅又要给她夹,赵小杏摆手说:“不要了,吃多了油水闹肚子,你留着吃。” 赵小杏急急忙忙来,吃了两口捧着碗说:“你确定好了啊,明儿李先进就去跟周武说了,你没见过周武,他可凶了。” 青梅说:“确定了,你把心放肚子里。” “什么事啊?”赵五荷刚好从屋里出来,听了个耳朵。 青梅也不瞒着她,往屋里看了眼说:“我待会跟你慢慢说。” “行啊,我也有事跟你说。”赵五荷心情很好地跟青梅说:“我儿子要放年假了,月底就能回来。” 青梅记得原书中顾轻舟的确在这个时间回来一趟,似乎是拧不过赵五荷要跟陈巧香相亲。 这次他回来...总不能跟陈巧香相亲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赵小杏吃完东西就走了,等到奶奶在炕上睡着,青梅跟赵五荷坐在灶坑边上取暖。 “说吧,遇上难事了?” 青梅其实已经打算好怎么做,就想要赵五荷知道,免得周武来的那天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她跟赵五荷虽然不是婆媳,感情却好,一起经过奇遇,也算是患难与共的同伴。 青梅把周武的事跟赵五荷打了预防针,还说:“他见不到我肯定会来找我,那时候我肯定会跟他对峙。” 赵五荷说:“不怕,那八十元钱本就该你拿着,你别亏心。我估摸他等你等着急,当天晚上就能来,正好咱们大队有联欢会,大家都在,看他敢不敢绑你走。” 青梅也是这样想的,把细节之处又跟赵五荷说了说,然后提到周武的前妻。 “都说她跑了,我不相信。”青梅让赵五荷帮着一起想想有没有漏掉的地方。她相信周武前妻被他打死,而不是跑了。毕竟在原书里,青梅也是被周武打死的。 周武一连打死两个妻子,埋在同一个地方,作者一带而过,说有许多坟,但没说清楚具体位置。 青梅不提还好,提起这个,赵五荷打了个寒颤。要说赵五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让她寒颤实在稀奇。 赵五荷把热乎的手心扶在青梅手上,回忆着说:“那日周武强娶你路过坟场,你跟他打起来摔到山下,你还记得吗?” 青梅当然记得,她想要拿刀捅了周武,结果没成功,被一串雷追着劈,天灵盖又疼又麻,想想就心疼自己。 赵五荷又说:“当时周武看傻眼,跑到一边躲雷。跑到一半被个坟坑绊了一下脚,摔倒山下不知死活。” 这也就算了,只是当时周武说了句:“怎么在这儿,晦气!” “‘怎么在这儿?’”青梅琢磨着说:“难不成周武杀了前妻,把尸体藏在咱们村坟场里了?” 赵五荷说:“很有可能,不过当时周武摔的突然,我着急救你,我没看清楚是什么地方,我还琢磨来着,他兴许把尸体藏在老坟下面,得多挖挖看看。” 这话说的,青梅沉默。 赵五荷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说:“挖出来就能解决他了。” 青梅按住开始发抖的腿,说:“谁挖。” 赵五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青梅:“咱俩,老搭档。” 青梅小脸发黑,笑不出来。 赵五荷说:“现在土地冻上不好挖,过完年咱们再挖。另外巡山队经常巡逻,防止过年期间盗砍树木。至少要等到十五以后。咱们还得注意不能打草惊蛇,要是周武发现转移地方咱们就再也找不到了。” 青梅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办法让周武吃枪子,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能等。 赵五荷看着青梅的小脸,仿佛看到当年下乡来的青梅妈——范淑龄。恬静、婉约,满腹诗文。像一株文雅的兰花。 青梅跟她有七八分的像,比起母亲的文静,多了活泛的精神头和倔强的生命力。 要是她妈还在,这孩子肯定不会受这么多苦。 “怎么一直盯着我?”青梅还在琢磨挖坟行动如何展开。 赵五荷不想让青梅回忆起伤心往事,于是转移话题说:“眼下先把李老二跟他媳妇给收拾了,你利用周武利用的好,让他们得到教训,以后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这一点,青梅跟赵五荷一拍即合。赵五荷在破瓦房养病期间,没少遭受到孙秀芬的冷嘲热讽,她跟青梅的心是一样的。 赵五荷跟青梅又说了两句话,在炕上睡觉的奶奶醒了。 见奶奶下炕出来,赵五荷站起来说:“婶子,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过两日我再来。” 奶奶拉着赵五荷的手说:“谢谢你还拿了这么多的东西来看我们,你带一些走吧,太浪费钱了,攒起来以后还用得着。” 赵五荷拉着奶奶的手,这位老太太也照顾过她。她如今生活回到从前的水平,自然会报恩:“奶粉你每天喝,用勺子舀三勺泡温乎水,其他的让小梅给你弄。对了,腊鸭别不舍得吃,米面油吃完回头再给你们拿。” “诶,好好,你就是个大善人啊。” 赵五荷笑了笑,想着真正善良的不是别人而是青梅和她老人家啊。 奶奶拉着赵五荷的手一路送她到门外。 ****** 大年三十电影散场,人群稀稀拉拉地走着,地上的影子拖的老长。 青梅和奶奶已经进入梦乡。 在后山坟场北面四五里的地方有一座猎人歇脚的木屋。 此刻里面传来一声声杀猪般的嚎叫:“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纠缠她了。” 零下十多度的天,黄文弼光着膀子跪在地上浑身发白。 他冻得哆哆嗦嗦,双手怀抱在胸前艰难地蹲在地上:“周爷爷,您相信孙子的话吧,我真的跟她什么都没做过。连手都没摸过。她想让我摸,我没摸——” “放你娘的屁!” 啪! “啊啊啊啊——” 鞭子狠狠地甩到黄文弼背上,他两眼发黑再次躺在地上。可周武张嘴说了个“一”,黄文弼马上蹲起来,不敢躺着。 刚被人套麻袋抓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地上装死,周武数了三个数,他不起来,被周武浸在泥水里两个小时,鸟儿差点都被冻掉了。 而后就是周武和两个兄弟对他拳打脚踢,他昏过去又醒过来,知道周武发现他上门要娶小寡妇,忙撇开关系。 可周武问清楚了,黄文弼跟青梅有过接触,还纠缠过青梅。 青梅是他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妄想染指。 黄文弼恨不得跪下来叫他们爷爷,大年三十打的他死去活来,这后面的日子还能好吗? “小心点,别再弄死了。”周武把鞭子递给旁边兄弟,活动活动脖子,从猎人小屋出去了,留下奄奄一息的黄文弼。 他回去没多久,天亮了。 到了大年初一,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只是村子里的人路过周武家房前都会自觉地放低声音,免得自找麻烦。 李先进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东河村走过来,不知道周家的规矩,大清早站在门外喊道:“周武老弟,周武老弟快来迎接我啊!” 周武刚躺下,浑身都是戾气,他猛地推开门想看看谁找死,见到是李先进,马上脸变了:“你来了?” 李先进被他刚才的表情吓一跳,还以为要杀人,他摸着鼻子说:“你那样也太唬人了。” 周武虚伪地笑了笑说:“做了个噩梦。啊,新年好,啊。” “嗯,新年好。”李先进拱拱手说:“怪不得一副要杀人的样呢。” 他不管周武没有邀请他,径直进到周武家:“诶,今天你得请我喝酒,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周武家就是比别人家富裕,院子能有二百多平,三兄弟三家挨着,院墙上还凿了拱门,不需要出门就能串门。 院子旁边是个猪圈,猪圈里没有猪,但放着不少打猎回来的山鸡与兔子。猪圈上面挂着一条长长的锁链,拴着一只雏鹰。 猪圈对面的墙上挂满苞米棒子,下面放着两趟落雪的大白菜。 旁边的地窖门没上锁,李先进路过瞥了眼,里面全是腊鱼腊肉,还有四五个酒坛子,地窖都快装不下了。 周武见他眼睛不挪,假笑着说:“回头拿点回去。” 李先进毫不客气地说:“行,也不多要,十斤白酒再来两挂香肠,多了我也拿不动。” 周武客气地给他端来板凳,让他坐下:“什么好消息?难不成青梅同志那边有想法了?” 李先进坐下来,双指竖起来不说话。周武忙掏出香烟,给他点上,李先进说:“她说了,彩礼给到位,她自己过来。省的你结亲还得另花钱。” 周武想起青梅娇娇俏俏的模样,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过来?” 李先进叼着烟,翘起二郎腿,做出点钱的动作:“那你能给多少啊?” 周武二话不说转头去墙上挂着的棉袄拿下来,他从里面掏出一把钱说:“这是定金。” 李先进接过钱,点了一番:“才八十?” 周武说:“等人来了,我再给你二百,少不了你的。” 李先进说:“你不能骗我吧?别到时候人过来了,生米煮成熟饭,你不给钱了。” 周武特意指着墙上一臂长的杀猪砍刀说:“我拿我家祖传的家伙什发誓,少你一分钱,你剁碎我。” 李先进看着刀刃银光闪闪,吓得缩了缩脖子:“别随随便便发誓,我哪能不相信你呢。” 周武追问:“那什么日子来?我得提前叫人把席面准备着。” 李先进觉得他太急躁了,碍于杀猪砍刀的面子说:“正月十五。” 也就两个礼拜,周武觉得可以,他笑着说:“你等着,我去打酒给你喝,今天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李先进馋酒馋的不行,抽上一口烟,快乐似神仙:“我的好弟妹啊,托你的福,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周武走到院子里,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先得意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李先进在周武家,从初一待到初三。 那可是当大爷一般的感觉,睁眼睛就是吃喝,闭眼就是睡觉。脸皮之厚,让周武都觉得诧异。 李先进是大年初四被毛驴车拉回家,酒气熏天。 孙秀芬还当他出什么意外,闻了闻身上烟酒臭味,满意了,觉得周武上道,把她心肝宝贝儿子伺候的好。 李先进醒过来以后,说得吐沫星子直飞,好烟好酒好肉一样样学给爹娘听,馋的他们在一旁咽吐沫。 “他家那么富裕怎么不知道捎点肉来。” 孙秀芬叫赵小杏烧热水给李先进擦脸,李先进盯着赵小杏的背影说:“什么玩意,一点眼力见没有。去了周武家才知道男人该过什么日子。他们家兄弟媳妇太会伺候人,恨不得把饭给他们喂嘴里。喝上酒,还能唱两句。等我有了钱,也得找个身条好的,光吃不下蛋的东西,还没情趣,不如休了。” 孙秀芬比划一下,让他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这世道会唱曲儿可不是光鲜事,说出去会被戴帽子的。 至于以后发达要不要换儿媳妇,孙秀芬觉得可以。她儿子配得上更好的,眼下这个也就使唤着干干活行。 李先进酒还没醒,想到前几天仿佛过得神仙日子,回家又得面对黄脸婆,他简直忍不了:“我怎么还不能说她?我俩以后就算有了孩子,要是跟她一样是个丑八怪,还不如不要!她倒是想给李家添丁,她有资格吗?” 赵小杏掀门帘的手一顿,吸吸鼻子当做没听到,上外抱柴火去。 赵小杏蹲在灶坑前面,一根根往里面添柴火。 原先她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苦一点没事。时不时被公婆教训,被丈夫打,她也觉得能熬过去有了孩子就好了。 现在看来真是她一厢情愿。 赵小杏从兜里翻出酸杏干,压在舌头下面,酸气止住她的眼泪。 这里如果不能成为她的好归宿,她为什么不能跟青梅一样远离这里? 烧好水,给李先进搓了毛巾递过去。李先进抬起脖子让她给擦。 赵小杏还是一副没多大表情的样子,给他随便擦了几下。 李先进还在跟孙秀芬说:“先给了咱们八十,是定金。说还会给二百。后来喝了酒,我跟周武讨价还价,要是头一年就给他生了儿子,他再给我一百。” 孙秀芬瞅了赵小杏一眼,发觉她眼眶有点红。 孙秀芬认为赵小杏跟青梅学的矫情了,以后打不到骂不得怎么办?于是装作没看到,让她去院子里洗衣服。 等赵小杏走,孙秀芬埋怨李先进:“你当着她的面提什么钱。” 李先进说:“提又怎么样?” 说着,打开窗户对着正要洗衣服的赵小杏说:“洗什么洗,去给我买酒去,今儿供销社上猪头肉,有多少买多少。还要炸的脆脆的花生米、酱蟹子!再问问什么时候有牛蹄子、牛尾巴,让人给我留着。” 李老二串门去了,陈秀芬管不住李先进,李先进不但不把钱给她,还大花特花。 赵小杏站起来,搓搓冻僵的手,从窗户缝里接过五元钱。 这让她记起鞋壳里还有青梅给她的五元钱。 够了。 赵小杏先去供销社买了李先进要的下酒菜,洗完衣服以后,跟李秀芬说:“我想回娘家一趟。” 李秀芬见她干完活了,娘家也不远,就让她去了。 赵小杏和她娘相依为命,后来她娘找了个鳏夫搭伙又生了个妹妹,赵小杏为她高兴之余很少回去。 今天赵小杏说谎没回去,独自在村口徘徊到晚上,最后消失在去往县城的路上。 后面几天她都没出现,等她再次回到东河村,脸上少了许多血色。 李先进还在家里大办宴席,把平时喝酒吹牛的人都喊在他家喝酒。村子里都在说,李先进发财了,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钱。 李老二管他管不住,李先进喝了酒不光打媳妇,连老子都敢打。 闹了几次,李老二气的血压飙升在床上昏迷,李先进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跟狐朋狗友喝酒吹牛。 正月里,李家白天黑夜院子里飘着酒肉的香气。 李先进快活的不像样。只是别人问起来,他咬死不说这是卖弟媳妇得来的定金。 赵小杏像是突然开了窍,主动给他去买肉买酒,还会给他点烟。 李先进以为那天说的话让赵小杏有了危机感,还在洋洋自得。 八十元钱说多也多,仔细过日子够一大家子人花个一年半载的。说少也少,对于挥霍无度的李先进而言,根本不够。 供销社正月里上的全是好东西,他在供销社潇洒消费,回到家一掏兜,分文不剩。 李秀芬不断地劝说李老二,等青梅嫁过去还能再得一百二,到时候钱自己拿着,不给李先进。再盼着青梅肚子争气,再给他们挣一百元回来。 李老二听了,被这话吊着一口气,到底在正月十五这天睁开眼睛。 正月十五这天,灰尾巴喜鹊站在房顶上叫个不停。 陈秀芬把头发拢好,催促宿醉的李先进一起去看看青梅走没有。 赵小杏在家伺候卧床的公公,李先进和孙秀芬一大早就到青梅家里找她。 方大嫂提着泔水桶,跟他们说:“人家早就出门了。” 李先进望着空无一人的瓦房,还有收拾过的痕迹,眯着眼说:“往哪儿走的?” 方大嫂没等说,小缸指着后山说:“那!那!红棉袄,小寡妇嫁人啦!” 傻子不会说谎,李先进伸手想要拍小缸的圆脑袋,小缸躲过去了。 “阿弥陀佛。”李秀芬真怕青梅反悔,听说她去了,马上抚着胸口念叨:“好孩子,我的金宝贝啊。” 方大嫂眉毛一挑:“‘阿弥陀佛’?你还信牛鬼蛇神啊?等着,我这就去找金队长说说。” 李秀芬忙说:“听错了,我可没那么说。” 李先进用脚踹开院子门,进去翻箱倒柜找了一圈,的确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青梅的东西原本也就不多。 李先进勾着唇角说:“有去告状的功夫不如去看联欢会,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你邻居大喜,你也开心开心。” 方大嫂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撕开包装纸塞到小缸嘴里:“我知道这事儿,她早上临走,还给我家喜糖来着。不过寡妇二嫁不是光彩事,其他人也就没给。你们家算是她的二嫁娘家,不得给大家准备准备点花生瓜子啥的?” 孙秀芬啐了一口说:“给个屁,人反正过去了,给什么都是浪费。” 方大嫂皮笑肉不笑地说:“说的也是。”完事拉着小缸回屋。 小缸吵着要去看联欢会,方大嫂跟小缸说:“急个什么,晚上有戏给你看。” 他们进了屋,李先进和孙秀芬重新回到家。 李先进借着青梅嫁人的机会,死皮赖脸找孙秀芬要了两元钱买酒喝,这一喝就喝到下午。 李老二在炕头靠着墙哼哼,李家男人娇贵,必须要女人伺候着。 赵小杏肚子痛,不想碰冷水,被孙秀芬骂几句就骂几句,一直在炕上躺着。 等到孙秀芬伺候李老二,李先进也喝的醉醺醺,赵小杏一骨碌爬起来,偷跑着去顾家老宅。 “是我,开门。”赵小杏白着脸,一点血色都没有。 青梅一早躲到顾家来,听到是赵小杏的声音,连忙把门打开。 赵小杏一把抱住青梅,跟青梅说:“救救我,我血停不下了了。” 青梅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叫赵小杏进屋,赵小杏不进,逼急了说了句:“掉了孩子的女人不能去别人屋子,这是头等的晦气。” 顾家家大业大,规矩更多,赵小杏不敢隐瞒,也不愿隐瞒。 青梅对这个没经验,扶着她喊赵五荷:“顾大娘,来帮把手啊。” 赵五荷跑过来,听了也傻眼:“哎哟,傻姑娘,你真是闷声干大事啊!快上床躺着,我给你熬点补药喝。” 赵小杏苦着脸,指着裆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赵五荷被她气笑了:“死什么死,流得是肚子里的脏血,流两天就不流了。” 赵小杏说:“死不了?” 赵五荷说:“当然死不了,你到县医院做的手术,又不是别的地方,小手术,不怕。” 赵小杏一下来了精神:“那你快给我熬药,我的血要流干了。” 赵五荷哭笑不得地说:“好好,你等着。”这孩子,也是能使唤人的。 青梅拉着赵小杏的手坐在床边,听赵小杏瓮声瓮气地说:“他说他以后要休了我,还说我的孩子不得好。那就都别想好,我也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不要孩子,以后也不打算跟他过了。” 赵小杏愿意逃离火坑那是再好不过的,青梅替她高兴之余,心疼道:“你早跟我说啊,我陪着你去,这是遭了多大得罪。再说,你怀孕怎么不跟我说啊,我都不知道这事。” “我两个月没来好事,我后来猜的也没去看。”赵小杏说:“你知道吗?是个男丁,那么一点小。” 青梅叹口气说:“心里难受吧?”她知道赵小杏是多想给李家开枝散叶。 赵小杏靠在青梅肩膀上,表情坚定地说:“开始有点心疼这个孩子。后来想着要是长大了被他爹教的也是个酗酒打媳妇的,还不如不出生。这样一想,我心里头也就不难过了,反而替我以后的儿媳妇高兴。对了,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给我五元钱,我都没钱动手术。” 青梅给钱时真没想到她会把钱花到刀刃上... 最多以为她会偷摸买点好吃的。 青梅扶着赵小杏躺下:“你就先养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赵小杏点点头,完事抓着青梅的手说:“那你家还能给我安张床吗?” 青梅反握住她的手:“你确定要从李家出来?” 赵小杏吸吸鼻子说:“他说他以后有本事就休了我,那我就先休了没本事的他!” 青梅说:“真心话?” “当然!”赵小杏拍着胸脯说:“最好让周武打死他,我跟你一起当寡妇,你不知道,我老羡慕你了。” 青梅:“......”大可不必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青梅不知道周武会不会打死李先进,她担心赵小杏跟李先进还有感情,问她:“要是没打死打残了,人家要你伺候怎么办?” 赵小杏把手举起来,凶巴巴地说:“天天铲他耳光,铲到他自愿跟我离婚为止!” 青梅给她鼓掌,并给她敲了颗鸡蛋当奖励。 赵小杏吃了鸡蛋,靠在床上拉着青梅的手说:“这个点周武说不准要过来了。” “过来正好,咱们一个个收拾。”赵五荷端着药碗过来,青梅接过碗,拿起汤匙要喂赵小杏。 赵小杏瞅了眼碗,拿到自己手里:“就这点玩意犯不着一口口喂。”她抬起碗扬头给干了。 赵五荷笑着说:“说咱们娘仨是一家人肯定有人信。都是风风火火的。” 青梅也笑了:“就是一路人才聚在一起呢。” ****** 李家人还幻想着隔日拿到剩下的钱,李先进喝酒没喝够,从青梅家出去后,厚着脸皮找供销社赊了一元五角钱的账,说要明天还。 一直到傍晚,他酒喝完又去赊了账。还在供销社大闹一顿,说之前营业员多收他钱。 人家没办法,多给了半两白酒,才把酒疯子撵走。 碾谷场联欢会上的歌舞声,传到他耳朵里,李先进提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嘟囔着说:“一群穷鬼自娱自乐,哪有喝酒吃肉快活。” 联欢会是知青点的知青主持的,年轻知青们有唱有跳,还会调动群众一起参与扭秧歌。 欢歌笑语连成一片,一派喜气洋洋的情景。 李先进想着干脆边看知青跳舞边喝,于是来到碾谷场。 碾谷场放眼望去全是脑袋瓜,密密麻麻没有落脚的地方。周围的树干上也站满看节目的人。 李先进没挤进去,索性爬到稻草垛上坐着。他喝口白酒,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抛到嘴里,晃着二郎腿别提多惬意。 旁边稻草垛上坐着四五个年轻人,对他这副逍遥自在的模样羡慕不已,背着李先进窃窃私语:“听说发财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 “咱的钱都有数,谁知道怎么好来的。” ... 李先进听不到他们说话,倒是听到有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唱着:“正月里初三四啊~村里头放编假~我们两个去串门儿啊~~” 这是改编的《回娘家》二人转,唱歌的女同志声音如清泉流淌,婉转悦耳,每段唱完都能迎来欢呼和掌声。 李先进同样被歌声吸引,听着听着觉得有些耳熟。 他猛地从稻草垛上站起来往碾谷场中间看去,惊吓出一身冷汗! 唱歌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改嫁的青梅啊! 她怎么在这里?! 李先进踩空一脚从稻草垛跌下来,顾不上身上疼痛,要冲进去找青梅。 坏了坏了,周武竟然还没等到人。 青梅唱完歌,被邀请一起跳秧歌。 青梅穿着上次进城得的棉袄,腰上系着红绸带,学着其他嫂子们扭腰摆胯的样子,跟着一起跳,也没见怯场。 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在秧歌队里满是笑容,梨涡浅浅地浮现,漂亮又纯真。 方大嫂忍不住也想上去扭,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有不认得人说:“小寡妇离开李家就是好啊,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瞧那鲜灵劲儿。” “其实她人挺好的,我去年夏天在山上挖荠菜遇到土蛇,还是她拿小棍替我赶走的。” “是吗?诶哟,那以后咱们可以跟她走动走动,我男人还让我跟她学炖鱼呢。” “就是啊,反正分家了,她算不上李家人,咱们走动也不用看李家刁老太婆的眼色了。” 方大嫂也趁机说一句:“我俩是邻居,青梅小妹可好相处了。” ...... 她们这边还在说着话,不知道刚才打算跑过来的李先进被人抓进小树林里。 周武风尘仆仆地站在他前面,表情凶恶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李先进吐掉嘴里的血沫子,双手不断作揖:“兄弟,是寡妇骗了咱们啊,你去抓她,她就在里面扭秧歌!” 周武眯着眼:“真是她骗我?” 李先进对天发誓:“咱们是兄弟,我怎么会骗你。” 周武对此保留意见,沉声说:“你去吧她叫过来。” 李先进一拍脑袋说:“她早上假装不在家就是躲着我啊,要不然你们跟我一起过去?” 周武怒发冲冠,厉声说:“去就去!拿了我的钱,就得跟我回家睡觉!” 李先进被放开,连滚带爬地往碾谷场去。外面的人看到他一脸的血,惊得分成两边让他进去。 周武一眼看到秧歌队里站着的青梅,跟他朝思暮想的一样,身姿婀娜,曲线诱人。 他贪婪凝视青梅的脸,果然是十里八村因为漂亮而出名的寡妇,每次看都觉得比从前更加娇艳欲滴。 “你们什么人?干什么破坏我们的联欢会?!”主持节目的知青放下话筒,指着来到中间的周武等人说:“赶紧出去!” 周武还没使劲,十多岁的知青同志被他推搡到地上。 周武冲青梅招招手:“在我没发火之前,赶紧给我过来。” 青梅歪着头看着周武,冷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抢人不成?” 周武的大兄弟说:“你这个娘们真当我们是好骗的?啊?今儿我大哥在家办席,等了你一天,说好的结婚你怎么不去?” 这一下简直是炸了油锅,碾谷场的人全都听见了。 青梅双手交叉在胸前,赵五荷和赵小杏挤在她身后站着保护她,青梅冷飕飕地说:“谁答应跟你结婚你找谁去,我从来没答应过!” 周武眉毛非常浓,有一股天生杀猪匠的血气,他指着李先进说:“你没跟他说?他还拿了我的钱!” 青梅清清楚楚地说给他听:“我没见到什么钱!他娘给我的猪蹄子我都不要,好不容易分了家,我才不会搭理他们。” 周武的视线如同有实质性的重量,重重地从青梅脸上扫过,他抓起李先进的脖子将他拽到面前说:“分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已经分家了?她说的是真的?” 李先进已经吓得不行,他听说过周武的传闻,他打了个寒颤说:“分...分了。” 周武气的掼他到地上,怒道:“分了家你们还管她的事?!你们一家子连起伙来骗老子?真当老子是豆腐做的!” 他转头又跟青梅说:“老子知道,里头也有你的事!” 青梅根本不怕他,东河村的人都在这儿,不会让一个外村的人在这里撒野。她淡定地反问:“管我什么事?” 周武冷声说:“等我把他的腿打断,完事再来找你。” “找什么找?”赵五荷冲到前面,指着周武说:“这里不是你的山头,你敢在东河村大呼小叫,还想抢姑娘不成?” 金队长闻讯过来,身后带着一群干事,他们手上拿着棍棒做出保护的姿态。 金队长说:“男婚女嫁都讲究自愿,现在不流行土匪!要当土匪就做好挨枪子的准备!” 赵五荷抢过一个棒子横在胸前,怒道:“有我在一天,我就保她一天,谁要是敢动她,就先拿了我的命!” 李先进吓得泪流满面,知道事情闹大了,他指着青梅说:“你、你把钱还他,这、这事当没发生。” 转头他跟周武说:“赵五荷是军官的娘,你千万别跟那个老太婆动手啊!” 周武眯着眼,他听说东河村是个风水宝地出了两位军官,原来他们的娘就站在青梅面前。 周武深深地看着青梅说:“先把彩礼还回来。”他家里有钱,并不在意八十块钱,而是怕她拿了钱跑远了。 而青梅却说:“我说过,我根本没拿到你的钱。” 这话没撒谎,青梅拿的是李先进家的积蓄。 金队长看到牵扯到金钱上面,她站在一边等着他们掰扯清楚,只要不动手伤人,一切都好说。 这时,方大嫂站出来指着李先进说:“他娘就给青梅一个猪蹄子,人家都没要呢。你们不知道,正月里他在村子里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是不是花的你的钱!” 供销社干活的几位营业员也在前面看演出,见状也出来证明说:“李先进在我们供销社半个月花了八十块钱,吃什么喝什么我们都有账!今儿下午我们还查了,全花在吃喝上了。” 另外又有人喊道:“他还请我喝了几天的酒,全是好酒,还有猪头肉呢!” 他这么一说,有更多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还请了我,烟酒肉都是好的,就是人缺德了些,装模作样当大爷,问他哪里来的钱他不说。要知道是这样来的,我才不去呢。” 周武的脸越来越阴沉,他能确定是李先进一家骗了他。青梅如他所想,是坚决不同意再嫁他,那李先进说她一口答应的事,绝对是假的。 周武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耍得团团转。他家院子里的酒席凉了热,热了凉。过来随礼的人从早坐到晚上,一口饭还没吃上。 周武越想越气。 李先进还想解释,周武问他说:“那八十块钱是不是你花的?” “是我。”李先进点点头,然后要摇头想解释,这个八十跟那个八十是两码事啊,谁知道周武又是一拳头,让他眼前一黑。 周武知道今天是带不走青梅了,碾谷场上千的人都在这里,他要是非要带青梅走,今天肯定出不去东河村。 他提着李先进的衣领,只跟青梅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得到你。” 青梅看着周武黑阎罗一样的表情,慢慢把手摸到腰上,她藏着水果刀。 吓得她身后的赵小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金队长不想让他带李先进走,周武一把推开她:“我要找他要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东河村还讲不讲究国法?” 金队长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带着李先进回去。 赵五荷和方大嫂等人护着青梅到顾家大院,免得周武趁机把她掳走。 其他人尽看热闹了,跟着周武他们到了李家。 李家墙根下面还堆放着喝完的酒瓶和烟蒂,周武和他兄弟们相互对视,这下错不了了,钱都让李先进吃喝了。 李老二在屋里,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被孙秀芬伺候着喝水。 看到周武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讨债,一口水没咽下去,唇角抽搐着翻白眼。 活着的儿子怎么不如死了啊! 孙秀芬先是震惊,然而自然提到青梅:“我没钱啊,钱给了那个寡妇!” 可是跟着看热闹的人们不干了,发声道:“胡说八道,你儿子都承认是他花了。” 孙秀芬傻眼了,周武只说两个字:“给钱。” 孙秀芬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哀嚎:“我哪里有钱啊,天杀的寡妇骗了我们家啊。” 她嘴里说没钱没用,周武带着兄弟开始翻箱倒柜的找。 李先进肿着脸不敢拦着,孙秀芬爬起来跑到门口求着看热闹的人说:“救救我们家吧,我们家被人上门欺负了,他们要抄了我们家啊。” 任她如何哭嚎,都没有一个人搭理,谁让他们李家平日不好好与人相处呢。 知道被青梅骗的团团转,孙秀芬嘴笨解释不清,眼睁睁看着家里被人翻箱倒柜乱成一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眼看到人群里的赵小杏。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抓住赵小杏的胳膊拖到院子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气。 她对着屋里翻找的周武说:“我把她给你们,我们不要了,她比不过青梅,但她可以给你们做牛做马——” 不等她说完,赵小杏怒极扬手,冲着孙秀芬高抬起胳膊,一个打耳光顿时在院子里响起。 孙秀芬懵了,站在原地喃喃地说:“你敢打我?你敢打婆婆?老天爷啊,我的日子没发过了啊——” 赵小杏羞愤地说:“老不死的,你怎么不把自己给他们!” 孙秀芬从地上爬起来要撕了赵小杏,又被常年干重活的赵小杏推在地上。 “我活不了啊,大家看着,儿媳妇居然打婆婆,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就离。”赵小杏鼓足勇气说:“反正我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周武跟两兄弟走到院子门口,听到这话诧异地看了眼赵小杏。赵小杏什么都不怕了,瞪了回去。 周武只觉得有意思,打量着赵小杏说:“真不跟我走?” 赵小杏往地上啐了一口说:“我是比不过青梅,但你也配不上我!” 李先进一出来听到这话,吓得又要尿裤子,他忙说:“闭嘴,你就别说话了。” 周武瘸着走了两步,到赵小杏面前说:“我让你代替青梅,你会不会恨她?” 赵小杏心一横说:“带走就带走,去到你家我就上吊!要恨也是恨你们这帮王八蛋,做鬼也在你床头哭!” 周武踹了一脚李先进,抬头盯着赵小杏:“你比你男人有骨气多了,他配不上你。” “那也不跟你走。”赵小杏叉着腰给自己壮胆,哼哼两声。 李先进想要插嘴又害怕,缩着脖子坐在孙秀芬边上不让她在地上滚。 他爹在屋里摔了,似乎爬不起来,他娘也没过去看一眼。 周武低头对地上打滚的孙秀芬说:“钱不要了,我走了。” 孙秀芬止住动作说:“真的?” 周武笑了一下,还是有点吓人。他沉声说:“真的。” 孙秀芬咬牙指着赵小杏说:“那女人还要不要了?” 周武看了眼赵小杏:“太丑了,不要了。” 赵小杏羞愤怒极,又把婆婆推在地上,出门跑了。 孙秀芬顾不上赵小杏,见到周武等人真的走了,忙爬起来说:“儿子,太好了,周武不要咱们家的钱了。” 李先进从地上勉强爬起来,肿着猪头般的脸说:“我就知道他们到底还是仗义。八十块钱说不要就不要,得多有家底。” 他们娘俩进屋,把李老二搀起来,发现李老二在地上尿了。 “爹,你怎么了?”李先进嫌弃地后退几步,摊着手说:“你该不会中风了吧?” 李老二歪着嘴巴差点又摔倒地上,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孙秀芬嚎啕大哭:“天杀的啊,我家当家的被他们气中风了啊。儿子啊,你快去找大夫给你爹治病,你爹他要不好了。” 李先进夺门而去,去找大夫给他爹看病。 走到半路上,忽然想到中风的人就算治好也会瘫痪,虽然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到底放慢脚步。 家里一分钱没有,治病还要花钱,他爹当家不如他当家。 他自顾自地走着,没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 赵小杏当晚没有回家,到了赵五荷家。她们几个娘们凑在一起,还喝了瓶白酒。 “他说完真走了。”赵小杏没喝酒,喝的是红糖水炖蛋。跟青梅和赵五荷学当晚的场面,脸上兴奋的发红。 土匪不要钱,还能要什么? 赵小杏傻归傻,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得通,为什么李家人想不通。 青梅拍拍她的肩膀,淡淡地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正月十六,是落灯日。 要把门外的红灯笼取下来,代表新年过完了。 早上的习俗是吃面条,上灯饺子下灯面。上灯不用说,自然是除夕。 青梅给她们做了手擀面,用细商品面做的。 青梅煮出来的白面条劲道又有嚼劲,一份酸辣豆角的卤子,一份肉沫鸡蛋的卤子。 赵五荷跟奶奶吃完,支走奶奶到县城看戏剧去了,是八大样板戏之一的《智取威虎山》,难得的是京剧版本。 赵小杏呼噜噜干掉两大碗,揉着肚子在外面吹风。 “以前我过的都是啥日子啊。”赵小杏惬意地眯着眼,学着李先进翘着二郎腿的样子,感受着温暖的冬日。 青梅站在她边上,捧着茶杯说:“现在觉醒也不晚。” 赵小杏说:“待会我回去跟他谈离婚,他都要把我送人了,我的心已经死掉,好不了了。” 青梅偷偷看着她的表情,没有受伤只有雀跃,青梅知道她这是盼望着新生活。 “真不要我陪?”青梅问:“他们一家子怕你说不过他们。” 赵小杏说:“说不过我就揍,反正从前也没少揍我。” 她还想说点别的,外面忽然传来撕心裂肺地喊声:“我的好儿媳妇啊,帮帮娘吧,娘求求你了。” 赵小杏愣了一会儿,转头跟青梅说:“是孙秀芬?” 青梅冷着声音说:“还能是谁。我跟你说,她说什么你都别心软。” 赵小杏抹了把嘴说:“我心软我不是人。” 俩人打开门,看到孙秀芬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本就斑白的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满眼血丝。 她不光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干事和乡亲。 经过一夜的折腾,孙秀芬全身抖的说不出话,旁边跟着一起来的婆娘们,七嘴八舌的说:“你男人不好了,大半夜被人打断腰扔到村口,现在在家躺在炕上。” “你公公中风没来得及治,也在床上瘫着了!” 孙秀芬嘴唇哆嗦着,想要拉着赵小杏的手让她跟自己回去。赵小杏把手背在背后,想要狠下心。 青梅在她身后听着,对周武的行为丝毫不觉得诧异,这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李家居然还想着周武善罢甘休,真是做梦。 在原文里,周武就是书中最歹毒的配角。 “他们瘫了关我什么事?”赵小杏学着青梅高冷地抿着唇说:“你们家还想把我送人,没把我当一家人,我又何必回去受苦。” 孙秀芬家中遭遇大变故,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儿。她猛地给自己两个大耳光,可怜巴巴地说:“好歹也在李家这么些年,你就这么狠心吗?娘错了,娘自己打自己,不用你动手,娘给你赔不是。” 青梅看向人群,大家眼中多少有些不忍,一夜之间男人和儿子都瘫痪,换成一般人都熬不住。 赵小杏死死抿着唇,瞪着孙秀芬。 孙秀芬见她如此,又给自己来了几巴掌。 边上有跟着一起过来的年轻姑娘看不下去,说了句:“当儿媳妇的,怎么心这么狠?” 赵小杏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青梅。 青梅冷漠地说:“你觉得她心狠你就去给李家当儿媳妇,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愿意,我给你免费牵线。” 年轻姑娘说:“我没这个意思,我就是看不下去。” 青梅嗤笑着说:“看不下去你就去当,没人拦你。你看不下去自己不去当,还想让别人当,你怎么那么会孝顺呢?嘴巴上谁不会说,就显着你了?” 年轻姑娘连连摆手说:“别乱说,我才不愿意,谁愿意去伺候两个瘫子。” 她娘也在边上,气不过往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不愿意你说个什么?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也没见你平时怎么伺候我的。” 年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当、当我没说。” “覆水难收,话也是如此。你也老大不小,得知道这个道理。” 青梅颔首说:“你自己都不愿意,那就把你的小嘴闭上。不然我的巴掌没长眼睛。只会在一边说风凉话的,可得小心点我的巴掌。” 年轻姑娘受不了这样的奚落,何况对方还是寡妇。她拉着她娘红着一张脸走了,不看热闹了。 赵小杏感激地看了眼青梅,转而鼓足勇气瞪着孙秀芬。 孙秀芬缓了缓情绪,开口说:“从前多少事都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们,现在遭了报应,我求求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帮娘一把吧。” 她说着要跪下来给赵小杏磕头,赵小杏一下慌了,她做梦都没想过孙秀芬会跪下来求她。 跟着看热闹的顿时议论纷纷,虽然知道李家不怎么样,可想着遭了大难,赵小杏这样多少太绝情了。 但又怕青梅让谁去伺候,被寡妇奚落太跌份,也就没人开口管闲事。 青梅挡在赵小杏身前,冷眼看着磕头的孙秀芬。 别人承受不住长辈磕头,青梅承受的住。 等到孙秀芬磕到额头冒血,整个人快要撑不起来了。 青梅伸手抓着孙秀芬的胳膊,笑盈盈地说:“谁说不帮了,你等小杏换了衣服跟你回去。” 孙秀芬恍惚地说:“真的?” 青梅点头:“真的。” 孙秀芬激动的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流,上手要拽赵小杏。她看明白了,青梅就是赵小杏的主心骨。 赵小杏眼珠子要瞪出来了:“谁说要回去的!” “等等。”青梅拉上她回到院子里:“你听我说。” 赵小杏崩溃地说:“我要离婚,我不伺候瘫痪。” 青梅拿手指戳着她脑门说:“这时候你开口肯定被别人戳脊梁骨。” 青梅想的很清楚,赵小杏以后要还在东河村混,名声还得要。不然传出去婆家遇事她就跑,以后对她不好。再说她现在要离婚,李家肯定不会同意,拖来拖去太浪费时间。 赵小杏都要哭了:“那我离不成了啊?别告诉我,下半辈子我要给瘫子端屎端尿!我还要吃好吃的呢,我可不干啊。” 青梅见她又犯轴,提醒她说:“原来你昨天是在跟我吹牛。” “昨天?” “对,昨天你自己说,要是李先进没被打死而是残了该怎么办?” “怎么办?”赵小杏倏地眼睛亮了:“他之前怎么打我的我就怎么揍他!一天十八遍换着花样抽,让他自己受不了跟我说离婚!” “这就对了。”青梅笑着点头:“从前挨过的打咱们得还回去,轻轻松松离婚便宜他们了。他们求着你进的家门,也得让他们求着你出家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赵小杏收拾收拾,跟着孙秀芬走了。 这些天大家都在说,赵小杏是个讲究感情的好儿媳妇。 知道内情的青梅,坐在炕头拌着荠菜馅,听赵五荷学村里人的话。 奶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比村里看热闹的那帮人强,对赵小杏的身世可惜:“可怜那么好的丫头,要在他们家伺候两个瘫子。以后有孩子傍身倒是有盼头,要是没有,她伺候人一辈子,老了该怎么办啊。” 青梅拌好荠菜馅,明天得到集市上卖去。 她捧着盆下地说:“伺候人一辈子不如不伺候,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我要是没分家,不也得过去伺候着。” 青梅知道她这是被周武纠缠吓到孙秀芬,孙秀芬不敢再让她沾边。 也不知道周武怎么打的李先进,李先进醒过来以后知道自己瘫痪了也不让李秀芬报警。 奶奶认真思考着说:“也是啊,她要是能分家就好了。他们对她不仁,合该对他们不义。” 赵五荷赞同地说:“老太太说话在理,哪有坏蛋不遭报应的,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等青梅放完荠菜馅回来,赵五荷问她:“好孩子,跟大娘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看我儿子真不错,要是你能看上他,那是他的福气。他的命也苦,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要是实在看不上,大娘以后就不再提了。” 青梅面对赵五荷的追问,她不想撒谎。 她低头扯了扯已经穿旧的棉袄,还记得当日的惊鸿一瞥。 赵五荷仔细看着她,感觉有事,低声问:“好孩子,说吧。” 青梅抿着唇说:“我心里有个人。” 赵五荷忙问:“什么样的人?” 奶奶停下纳鞋底的针,也问:“你爱慕人家?奶奶我见过没见过呀?” 青梅小脸发红,解释说:“也不是爱慕,只见过一面。” 赵五荷心想,完了完了,见一面就心心念念,那不就是一见钟情么?她儿子看来要没戏了。 赵五荷不想放弃,就问青梅:“只见过一面怎么就觉得人家不错呢?女人嫁人还是找知根知底的好。谁知道披着人皮的是人还是牲口。农村有句话,娶妻之前全家求,娶妻之后全家欺。你遇上过一次,可不能再遇上一次。” “没到那步,人家根本不认识我。”青梅不好意思了,把脑门顶在膝盖上闷闷地说:“我俩没说上话,他还给我件棉袄。” 说起这个,奶奶想起来了,她一拍大腿说:“原来是他!那小伙子长得太俊了,坐在小轿车里一看就是个人物。心底还好呢,让战士给我们送棉袄,多好的人呐。我看人准,这样式的人,以后才是大英雄。” 赵五荷听来听去,抓住两字“战士”,她疑惑地说:“你们说的该不会也是军官吧?要不怎么坐在小轿车上?” 奶奶说:“对,四个口袋的军官,特别俊俏的后生。” 赵五荷别的比不了,同样是军官,谁有她儿子年少得志,意气风发? 看青梅脸蛋红扑扑的,她便转过头问奶奶:“他俊还是我儿子俊?” 奶奶笑呵呵地说:“我又没见过你儿子,暂时算他俊。” 赵五荷忍不了说:“比我儿子俊的还没出生。再说,014部队年轻军官都是有数的,没几个没结婚的。那些我都见过,哪有我儿子俊的。” 青梅小声嘀咕:“就算没有,那他鼻梁上的小痣又帅又俏皮,皮肤还好,心地善良——”关键不是男主角。 青梅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跟对方不可能,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了家室。她就是想一想,放在心里而已。 赵五荷非让她说,她才拿出来说一说。 “等等。”赵五荷眼珠子要瞪出来了,她倏地问青梅:“鼻梁有小痣?怎么会有痣呢!” “有痣就有痣,小小的一颗...”青梅笑了笑说:“瑕不掩瑜。” 赵五荷当即下地穿鞋,忍不住咧着嘴乐着说:“我就说你俩有缘分。肯定就是他。” 青梅没听清她的嘀咕,不知道赵五荷风风火火又要干什么去。还当她听了真心话生气要回家呢。 “你别生气啊,以后我不说了。” 赵五荷着急啊,她甩掉青梅的手说:“你等着。” 青梅看她小跑着出院子,忙喊着:“慢点,还结冰呢。” 赵五荷没回答,消失在大门外。 奶奶心急地说:“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得罪人了?要知道这样,我就说她儿子天下第一俊后生。” “顾大娘不是小气人,应该不是因为这个。”青梅虽然说着,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她毕竟答应要嫁到顾家,可她又说觉得别的男人不错,也是军官,换成是青梅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想。 青梅下地喝了两口凉水冷静下来,她跟奶奶说:“我去找顾大娘解释一下,我不是别的意思,也没想拿她儿子跟谁比。只是单纯觉得那位军官还不错。” 奶奶说:“对咯,咱们穷老百姓,还是脚踏实地少做梦的好。” 青梅点点头,把墙上挂着的大棉帽取下来戴上,又往脖子上绕了两圈围巾。 她套上鞋刚走出门口,赵五荷居然回来了。 她刚进院子,满脸的兴奋劲儿喊道:“照片,你快来看照片。” 青梅走过去,奶奶也闻讯从屋子里出来。 赵五荷把照片递给青梅,激动地说:“这是不是给你棉袄的俊军官?” 青梅低下头,呼吸顿时停滞住。拿着照片的小手开始发抖,她难以置信地说:“这是谁?” 赵五荷拍着胸脯说:“他就是我儿子顾轻舟!是不是他,你快给大娘一个准信!” 青梅的手被赵五荷一把抓住,可算是不抖了。 照片上,顾轻舟一身庄严的绿军装,正对着镜头的俊美面容坚定且刚毅。挂着高级军衔的肩膀下,是两排金属光泽鲜明的军队奖章。 他的姿态挺拔而端庄,目视前方,周身萦绕着军人的威严与气势。 青梅差点忘记呼吸,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鼻梁左边有一颗极小的痣。 赵五荷激动地在一边拍巴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絮絮叨叨说着她儿子拍这张照片的事,狠狠地夸赞着。青梅却什么都没听到,只想着“他就是顾轻舟”这个事实。 这太震撼,也太匪夷所思了。 原本两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人,在姻缘巧合下竟见过面。 他就是传说中的男主角! 青梅差点忘记呼吸,这个事实太让她震撼。 赵五荷在一旁再接再厉地说:“周武不会轻易放弃,在那之前,你完全可以见我儿子一面。哪怕是为了威慑周武也好,或者是真心相亲也好,见一面不亏。” 她是真把青梅当闺女才说这样的话,天时地利人和,如今都占了,有什么不能见的道理? 青梅抖着小手,望着天,天空没多大反应。她咽了咽吐沫说:“我能不能考虑一下?太、太突然了。” 看到一惯冷静的青梅结巴了,赵五荷忍住笑,把照片塞给青梅说:“照片送你,你考虑着,但别太久,我着急睡不着觉。” 青梅低头看到照片上的男主角顾轻舟,心中悸动万分。真不愧是众望所归的男主角,当时她还想书中怎么不记得有那样的人物,原来就是他。 赵五荷知道逼得太紧会起反效果,她借口说有事,要先走。走之前,眼睛瞄了下墙角的锄头。 青梅心照不宣地点头,小手又开始哆嗦上了。 ****** 当晚,北风消逝,雪花停止。 老人家身体不好,睡得沉。 青梅蹑手蹑脚地起来,套上左三层右三层的御寒衣服下了地。 天上的月亮像是起着毛边,雾蒙蒙的。 大半夜三点,青梅要跟赵五荷约好挖坟,心中不免忐忑。 她为了壮胆,把顾轻舟的军人相片放在兜里,用来...辟邪。 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最能辟邪了...吧。 谁知道,青梅站在山下等赵五荷的功夫掏出照片,一群乌鸦嘎嘎飞过...她感觉身边骤然起了风,眼瞅着要打雷。 天道不会允许女配跟男主在一起。 哪怕是照片。 青梅连忙把照片用手帕抱起来,聚起来的乌云在她头上转了一圈消散了。 青梅觉得奇怪,下午赵五荷拿照片给她看的时候明明没事。 出门前,青梅晚上睡不着觉,其实考虑来着。 赵五荷说的没错,周武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他被抓还有两个兄弟不会放过她。与其坐以待毙,真不如跟顾轻舟相亲看看。 毕竟顾轻舟有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这批地痞混混。 再说,顾轻舟实在长的让人动心。不管是鼻梁上性感的小痣还是抵住喉结系着的风纪扣,都让她心潮澎湃。 哪怕他只是淡淡地坐在镜头前,也难以隐藏精悍漂亮的身材曲线。 怪就怪他太诱人,在端庄的外表下,眼神透着野性。 青梅侥幸地想,相亲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处对象,一起喝杯茶交个朋友总不能让她被劈死吧? 夜深雾重。 青梅捂着烫手的衣兜,吃起了熊心豹子胆。 “喂!” 青梅吓得一哆嗦,转头看到赵五荷扛着锄头走过来。 赵五荷见她站着远处嘿嘿嘿傻笑,也吓得够呛,殊不知这姑娘正在琢磨着她儿子。 俩人结伴往坟场去,越走四周的树木越是狰狞可怕。 青梅听着自己焦虑的呼吸声,眼瞅着到了坟场就要挖人家祖坟,她忍不住对赵五荷说:“我能不能再看一眼你儿子的照片?” 赵五荷不知道她拿着要辟邪,还挺高兴:“看啊,想看就看。” 青梅从兜里掏出照片,揭开手帕,看了眼正气凛然的顾轻舟。 很好,又吃了口熊心豹子胆,暂时不怕了。 她飞快地拿出照片又收回,赵五荷都还没看清。 到了坟场,气氛跟上山的感觉截然不同。 赵五荷死过一次,但还是对坟场有天生的敬畏,她拿着手电筒一个个照过去,咽了咽吐沫说:“咱们从北边这片开始挖,看看有没有被挖过的。那几个新死的不挖,你看这边一二三四...二十一个,咱俩一天三个,争取一个礼拜找到。” “...行。”青梅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搓了搓手说:“咱们就按照他们的门牌号,从小到大——” 门牌号? 赵五荷想笑又不敢,她憋着劲儿说:“那咱们得轻点,别把他们惊醒给咱们开门了,哈哈...” “......”青梅打了个寒颤,站在坟场中间讲冷笑话,这得心多大。 赵五荷见青梅怕,笑的不行:“咱都挖坟了,胆子大点啊。” 青梅幽幽地说:“我们还是分开挖吧。” 赵五荷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说:“为什么?” “你们好歹当过邻居。”青梅微笑着指着面前一圈坟说:“它们见你回来了,万一要找你玩呢。” 赵五荷脸上一僵:“......” 五分钟后。 俩人和好如初,继续吭哧瘪肚抡锄头。 挖到快天亮,她们俩悲催的发现,一个礼拜根本完成不了。土地还是冻的,她们俩挖了半宿只挖了一个。 青梅跟赵五荷疲惫下山,知道青梅还要卖荠菜饼,赵五荷心疼地说:“大娘陪你一起,到了地方咱们轮流打盹。” 青梅觉得建议不错,要不然真扛不住。按照女配的戏路到金队长家借自行车,让赵五荷先回去洗把脸。 哪知道刚推上自行车,天上轰隆一声,要劈雷。 推着自行车的青梅惊呆了,她抬头对着天,指着自行车说:“我是推车啊,推车打雷?” 轰隆隆!! 青梅无语凝噎,尝试着把自行车扛起来。 在她扛起自行车的瞬间,天雷停止了。 推不好使了? 必须扛了? 青梅:“...驴蛋玩意!你就整我是吧!!” 她指着天正要破口大骂,赵五荷洗漱完回来,诧异地看着扛起自行车的青梅说:“你这是干什么?” 青梅无力地说:“这我没法给你解释。” “我懂...”赵五荷点头:“难言之隐。” “......” 非要这样说也行。 青梅跟赵五荷轮流扛着自行车往集市去,路过行人纷纷诧异。 俩人累的气喘吁吁,赵五荷心中想着,儿子,你这个儿媳妇真是娘给你扛回来的啊。你要是不孝敬娘,天打五雷轰啊。 在她们过来的路上,有便装找人的战士见到扛自行车的人出现了,飞奔着告信。 顾轻舟正在开会,让包觅转达。 包觅本想着悄悄说,顾轻舟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让包觅当着大家的面说。 包觅咳了一声,挠挠头:“巡逻的战士说了,扛自行车的神经...神一般的女同志,不是别人,是...是你娘。” “......”顾轻舟停下写字的动作,难得地说:“再说一遍?” 见首长板着脸,包觅结结巴巴地说:“真是你娘啊。扛着自行车跑的呼呼快,战士差点跟丢了。” 顾轻舟:“......” 这个家必须得回去一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人来人往的集市摊位前,青梅低声说了句话。 “真的?你真愿意跟我儿子相亲?!” 青梅抿唇说:“算不上相亲,就见一面聊聊。兴许就当个朋友。” 顾轻舟的照片还在她兜里,她这辈子想要改写人生,告诉自己大着胆子去试一试。 而且作为原著的读者,她是男主顾轻舟的粉丝。书中男主牺牲后,她伤心好一阵。 有机会能近距离接触偶像,干嘛不同意。只要不抱着非分之想,想必天道也不会插手。 赵五荷本来在摊位前面打盹,顿时盹也不打了,拉着青梅柔软的小手拍了拍:“好闺女,我就知道你能愿意。” 青梅坐着小马扎上,荠菜饼卖的差不多可以走了。 她察觉到赵五荷的激动,不大好意思地说:“就见一面,能算相亲吗?” 赵五荷说:“算,怎么不算。你等会儿自己先回去,我给臭小子打电话,你说你们是月底休假见,还是他提前回来见?” 青梅对这个没意见,看顾轻舟的时间。他在部队许多时候不方便,她倒是比他自在。 赵五荷帮着青梅把东西收好,看到停靠在后面的自行车,低声说:“你自己能行吗?” 青梅哭笑不得地说:“能行,每次都是我自己。” 赵五荷冲她比起大拇指,这姑娘真有劲儿。 送青梅离开后,赵五荷去招待所花了五角钱借电话给014打过去。 顾轻舟还在开会,接电话的是穆然,穆然听着电话里的意思,连连点头:“好的,伯母,您放心我一定转告。” ****** 同一时间,周武下了车,按照纸条上的地址,走到教职工家属院。 他戴着灰毡帽,大冷的天穿着一件旧黑夹袄,腰上系着皮绳,脚下穿着狍子皮的长靴。 周武一瘸一拐地往里走,门口戴袖章的想要拦住他:“什么人?去去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周武抬头瞅过去,那人抱着热水袋子打了个哆嗦。 周武问他:“五栋在哪?” 戴袖子的中年男人咽了口吐沫,指着最前面一栋说:“就、就是那。” 周武没再说话,一瘸一拐地继续往里走。 郝泛赶回家拿饭票,早上走的着急忘记带。想着钱英和钟安华娘俩还等着他打饭回去吃,赶紧趁着课间时间往家里去。 他走到楼上,发觉家门是开着的。 地上撒了一地带着血的钱,若是能仔细数数,就是整八十元。这是周武在打李先进前,让他挨家挨户跪着借回来的。 周武缓缓地转身,他咧着东倒西歪地牙说:“老丈人回来了?” 郝泛当了一辈子教师,没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长相,可以说光是一张脸不开口就能吓退一般人。 何况周武还特意笑的阴恻恻,脸上的刀疤可见他都遇见过怎么样的凶险。 “什么老丈人?你是谁?为什么站在我家?” 郝泛想要往门口挪,周武捡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冲着他脑袋招呼过去,郝泛一阵天昏地暗,捂着脑门的手松开,看到一脑门的血。 “哎哟哟,真痛啊。你怎么打人!我要喊人了!” “别跟我吵吵,关上门。”周武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剔骨刀,指着郝泛说:“看到钱没有?我是过来跟你提亲的。” 钱英嚎叫着说:“你做梦都别想!我闺女已经有对象了,是部队干部!你欺负到我家就是找死!” 周武像是刚看到沙发上缩成一团的钟安华,他走上前掐着她的下巴抬起来看了眼:“不怎么样。” 钟安华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就走,我、我配不上你。” 周武忽然哈哈笑起来说:“我还真看不上你,我问你,青梅是你什么人?” 钟安华说:“那个寡妇?” 周武抓着她的头迫使她抬头看自己:“她是我媳妇,不许再说她是寡妇。” 钱英要疯了,在心里无数次骂青梅。这个小骚货,怎么招惹这个恶鬼到家。 “你要娶她就去,我们都不反对。”郝泛蹲在地上,抱着头说:“你只要别动小华,我同意你娶她。” 周武松开钟安华,走到郝泛面前蹲下,把玩着剔骨刀说:“你这个亲爹当的真好啊,亲闺女不要要便宜闺女,真不是个东西。” 郝泛觉得头脑发胀,感觉刚才那一下,脑浆子都要被砸出来。他知道周武不好惹,闭上嘴不敢乱说话。 周武站起来,用剔骨刀指着他们转了一圈说:“你们应该是她的家人,让她跟我见一面,不然我就挨个收拾你们。” 钱英气急了,喊道:“是青梅招惹的你,你找她不就得了,怎么还要上门来欺负我们!” 周武低劣地笑着说:“因为你们跟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们有办法逼她跟我见面。” 他在青梅村里露过脸,现在村口有干事巡逻,他根本进不去,就算进去也带不走青梅。 钱英怕周武伤害钟安华,她跑到郝泛面前抓着他的胳膊说:“你赶紧跟青梅说,让她跟他见面!” 郝泛还想犹豫,怔愣间听到钟安华的尖叫。 原来周武看她要往卧室跑,一把抓住她抡到地上。 他把剔骨刀横在钟安华的脸上,吓得钟安华眼泪鼻涕一起流,她也不喊叔叔,直呼大名:“郝泛,你赶紧答应,你快点啊!” 郝泛不得已,点头说:“对,你没说错我有办法让她见你。” 周武不慌不忙地坐在茶几前,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烟气:“什么办法?” 郝泛说:“她妈的遗物从前她找我要过许多次,我都没给。这次我让她跟你见面,不见面我就烧了,她一定会同意。” 周武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她妈的果然不是个东西。现在你给东河村打电话,我要确定她答应见面。” 郝泛连声答应,踉跄着起来走到门口对周武说:“你别动我闺女。” 钟安华在沙发上吼道:“你快滚去打电话!” 郝泛点点头:“诶诶。” 周武抽完烟,又眯着眼瞅着钟安华,钟安华吓得跟小鸡见到老鹰,躲在墙角抱着自己动也不动。 二十分钟后,郝泛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还没进门说:“答应了,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周武站起来,把刚叼上的烟吐到地上碾了碾,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能联系到他的方式:“我这两天出趟门,回来我就要见她。” 郝泛忙说:“好好,她说她要挖水渠没时间,等定了日期联系你。” 周武走到门口把剔骨刀插回到长靴里,深深地看了眼吓得瑟瑟发抖的钟安华,大笑着离开。 他走以后,钱英抱住钟安华说:“别怕,你对象马上来了,咱们不怕他。” 钟安华带着哭腔说:“他早该来了。” 刚才她也合计自己对象能过来撞见周武解救她,谁知道是不是部队临时有事,又来晚了。 就在他们楼下,周武站住脚望着眼前熟悉的人。 对方穿着便衣,提着与军人一样的短茬头,见到周武点头哈腰地说:“大哥,您怎么来这儿了?” 周武低声说:“你就是那个妞的对象?” 对方笑嘻嘻地说:“混点钱花花,出来半年没找到工作,再抢劫我可就得挨枪子了。二哥三哥都挺好的?” “好着呢。”周武微微点头说:“你别露馅了,他们说不定还指望你来抓我。” 对方乐不可支地说:“他们一家子傻子,还当我是真军官,我抓他们也不能抓你啊。” “好了,我走了。”周武没再跟他多说,点了点头让对方先上楼。 ****** 下午三点。 014部队。 顾轻舟开完会回到办公室。 穆然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在顾轻舟面前握住他的手使劲摇晃:“恭喜你,顾轻舟同志。请让我表达对你的庆贺。” 顾轻舟揉揉眉心:“好好说话,是不是有我的电话?” “没错,我接的。” 穆然笑嘻嘻地说:“有好消息,还记得上次说的小寡妇吗?人家愿意跟你相亲了,她妈让你赶紧梳洗打扮,一定要体面干净,叫你找个时间回去,越快越好。” 顾轻舟气笑了:“谁妈?” 穆然说:“原则上是你妈。” 顾轻舟摆摆手说:“我估计我妈遇到骗子了。” 穆然来劲儿,过去把门关上,走到顾轻舟边上说:“这话怎么说?” 顾轻舟说:“上次出差到沪市,那边有一起案子。对方就是以寡妇的身份接近重要岗位人员的家属,用对方的怜悯心,以获得别人不知晓的工作内容和近期动向。” 穆然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毕竟咱们都默认以后014的一把手非你莫属,提前埋下棋子也有可能。” 顾轻舟知道赵五荷女士对自己的母爱有多深。正常来讲,一个母亲是不会三番五次要求正值大好年华、前途无量的儿子娶一个乡村寡妇。 如果心疼对方,他妈大可以援助一些,或是再多喜欢点,收做干女儿也行,怎么他妈就一定让他把人家娶回家呢? 是有内情,还是敌特的洗脑术? 顾轻舟琢磨着,按照刚才的报告,他妈在市集上扛着自行车跑 这件事就足以证明精神状态不够健康。 顾轻舟轻咳一声。 等手上的事情忙完,他立刻安排休假,最好带他妈离开东河村到部队住上一顿时间,隔离掉她与其他人接触的可能。 或者也能提前布网,抓到条大鱼也是说不准的。 顾轻舟抓起电话,跟话务员通话要求回拨过去。那边招待所的人告诉他,打电话的妇女已经走了。 “把心放到肚子里。”穆然看出顾轻舟对母亲的担忧,劝着说:“你妈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事。” “希望吧。”顾轻舟打开抽屉拿出需要审批的文件,看到里面还有捐赠款项要求分配的报告。 他上次收到捐款,顶住压力没有使用。他的直觉告诉他,那笔钱有内情,并非是可以随意使用的。 在不明白之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尽量不会使用。 另外肯定不会是他妈捐的。 按照他妈咋咋呼呼的性子,要是捐款必定敲锣打鼓的送过来,还得要个红奖状拿回家挂着,哪能丢下就跑。 “过两天我申请休假,手上的事抓紧处理。”顾轻舟交代说:“我要会会那位丧偶女同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正月十五过后,东河村生产大队开始春耕前的准备——挖水渠。 按照往年的规矩,每家出一个壮劳力,必须要在开春前将水渠修缮完毕。 青梅扛着铁锹出门,遇上同样去干活的其他女同志。她们看到青梅出来,纷纷说: “青梅同志,我们特意从你家走的,咱们一起过去吧。” “你负责哪块?咱们一起干吧。” “上次你唱的歌真好听,那是二人转改的?” “那天你说马晓艳说的真对,她就喜欢说风凉话,下回再遇上我们帮你一起骂她。” 方大嫂也出门干活,看到青梅被大家围在中间说话,一群年轻姑娘有说有笑的,真替青梅高兴。 大家叽叽喳喳地,很快到大坝前面的集体土地。 挖水渠的人要记名,陈巧香一家还没被放出来,陈汉不在,记名的人换成王干事。 青梅排着队,听到旁边队伍里的人说:“到底还是赵小杏仁义,李家破落成那样,她不离不弃的伺候着。换成别的年轻媳妇早就跑了。” “她在李家老是吃不饱饭,我时常看她掏鸟窝挖树缝,喜鹊过冬攒的那点干货都让她掏了。说来她也是可怜人。” “我刚过来看到孙秀芬,瞧她干点活,干五分钟得歇十分钟。原先家里两个儿媳妇伺候她,她哪里用干这样的活儿。现在男人儿子都指望不上,以后看她怎么嘚瑟。” “要怎么说赵小杏重感情呢,那可是两个瘫痪啊,啧啧,摊上这样的家真够倒霉的。换成我,我肯定做不到。” 青梅勾了勾唇,做好登记,扛着铁锹到划片的地方挖水渠。 旁边不远处就是孙秀芬。 她原本五十岁的年纪,眼下看起来像七八十岁。头发全白了,背也挺不直,一锄头下去身子也像要跟锄头一样倒下。 孙秀芬不是听不见别人夸赵小杏的话,她是有苦难言啊。 隔壁地里干活的是家中男人,到了午休时间,媳妇带着小胖丫头过来看爹,孙秀芬羡慕的要命。 从前她可瞧不起谁家生了孙女,总指望能有个男孙好给李家传宗接代。 哪知道一个死一个废,连个孙女都没有。现在眼巴巴瞅着人家的小胖丫头,也是活该。 她没人送饭,得回去吃饭。 一路踉跄着回到家,家里冒着肉香味。 赵小杏盘腿坐在炕上面前一盘炖五花肉,一碗糠糊糊。 她把孙秀芬攒的白米煮了,冒尖的一大碗,就着五花肉连肥带瘦吃的特别香。 她吃好几口,听到李先进饿的哼哼,用勺舀起糠糊糊往李先进嘴里塞。 糠是用来喂集体猪的,人吃着喇嗓子,一般人家是不吃这东西的。李先进也不吃,他刚转头闹脾气,一个大嘴巴照着他脸抡过去。 啪! 李先进红着眼眶把糠糊糊咽下去。 孙秀芬心疼的抹眼泪,自己端着一碗糠糊糊去喂李老二。 李老二还不如李先进清醒,张嘴咿呀咿呀说不出话,彻底完了。 孙秀芬想着这家两个男人都倒下了,李家男人就算废了也得给李家留后啊。要不然,李家岂不是真绝后了? 她强迫自己吃掉糠糊糊,随便给李老二喂了几口。然后到下屋里找出藏起来的咸鸭蛋,她讨好地送到赵小杏跟前儿说:“给你吃,冒黄油的好鸭蛋。” 赵小杏敲开一个,还真是淌着金色的油。 她谁都不给,自己全剥到碗里,就听孙秀芬低声下气地跟她打着商量:“你跟娘都是李家的媳妇,不能让李家绝后啊。” 赵小杏面无表情地吃着咸鸭蛋,看到她手里还有一个,抢过来揣兜里打算拿给青梅吃。 听到这话,赵小杏淡然地说:“留过了,是你们没留住。” 李先进嗷地一声喊出来:“什么?你说留什么?!” 李先进知道自己这辈子算完了,也想着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以后支棱起来,这个家还有点指望。 他吐掉嘴里没咽下去的糠糊糊,牙齿哆嗦地说:“你再给我说一遍?” 赵小杏又给他一个耳光:“给我好好说话,别大呼小叫。” 李先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忍气吞声地说:“什么叫我们没留住?” 赵小杏把最后一口五花肉吃完,用袖子抹了把嘴,用手指比划了个长度说:“上个礼拜你说想休了我那天,我把你儿子打掉了,就这么大,可惜淌着你家的脏血。” 孙秀芬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珠子要瞪出来了,指着赵小杏说:“你没回娘家?你、你把我孙子给流了?!” “嗯,流了。”赵小杏说:“不是你孙子我还不流。” 孙秀芬气急,噗通一声,直愣愣地躺到地上昏迷不醒。 李先进破口大骂,赵小杏平静地下地,去把灶台上的锅铲拿进屋:“用手打脏了我的手。” 屋里顿时哀嚎一片,直到李先进带着哭腔说:“你是我奶奶,好奶奶。是李家对不起你,你最好了,谁来我都说你好!我们李家的血脏,配不上传宗接代!” 孙秀芬被儿子的惨叫声惊醒,自己掐着自己的人中,又要跪在地上求赵小杏。对她而言,赵小杏像是被恶鬼附身,一下变了个人。 “求求你,别打我儿子了,别打了!” 赵小杏冷漠地说:“打两下就遭不住了?我嫁到你们家,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吃不饱穿不暖,伺候你们全家整整六年,我怎么熬过来的?” 孙秀芬恳求地说:“祖宗,你放过我儿子吧。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 赵小杏把锅铲往地上一扔,拍拍屁股说:“我出去玩了,你把衣服洗了碗刷了,要是不干净,回来我还打你儿子。” 她前脚出门,后脚李家哭声震天。 孙秀芬和李先进抱头痛哭,李家绝后了。当初他们娶了两个儿媳妇,一个后没给他们留啊! 李老二那屋传来摔打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又滚下炕。 绝就绝了。 赵小杏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心想,这样的血液就不要传下去了。 ****** 青梅答应跟周武相亲,今天干完活赵小杏过来找,俩人作伴去县城。 先到邮局,青梅拿着郝泛寄的汇款单得了五元六角钱。应该是郝泛的私房钱,让她买新衣服新鞋,免得跟周武见面人家嫌弃。 郝泛还不知道周武在东河村的事,要是知道估计更害怕。 按照青梅跟赵五荷商量的意思,先稳着周武,等顾轻舟回来再商量看看怎么办。不敢轻易报警也是怕周武横行乡里这么多年,在外头有保护伞,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铲除他。 “刚才那身衣服真好看,你皮肤白,穿起来跟仙女似得。” 赵小杏羡慕地说:“就是太贵了,不过我把样式记下来了,你把你衣服给我,我帮你改。” 青梅看她成日穿着男子的粗布衣服,袖口领口都是补丁,心疼地说:“你手艺好,不如我买点棉布,你给咱们都做一身?” 赵小杏惊呼道:“那得多少钱啊。我告诉你,有钱不能乱花,你自己感觉不到,手一松钱就流走了,就得紧巴点花才能攒到钱。听嫂子的话啊,别给我买了,自己留着。” “等你离婚就不是我嫂子,咱们当姐妹比当妯娌强。” 青梅拉着赵小杏往布匹店里去:“咱们不买贵的,你一身我一身,用布票花不了多少钱。正好我还得做春装,就当给你的裁缝钱。” 赵小杏说死不要青梅花钱:“我给你做衣服还要裁缝钱我还是人嘛?我不要,别给我买,你给我买我就揍你。” 青梅才不怕她,她俩指不定谁力气大呢。青梅硬把赵小杏拽进布匹店。 布匹店人不少,今儿上的确良,还有布拉吉的成衣,大姑娘小媳妇都在抢着要。 青梅知道的确良时髦归时髦,其实穿在身上不舒服,于是跟赵小杏一起到角落里挑棉布款式。 赵小杏巴不得要便宜的,就怕青梅给她乱花钱。 她们一人挑好一块布料,青梅给完钱出门的功夫,遇上过来买布料的钟安华。 钟安华脸上有些憔悴,跟一位男青年肩膀挨肩膀地进门。 看到青梅也在,唇角嫌弃地说:“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来了。” 青梅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反而在她身边的短茬头身上。 短茬头身体站的笔直,下巴抬得高高的。柜台里的大姐见到他,殷勤地招呼:“贾军官来了,新到的的确良给你留着呢。” 钟安华睨着青梅,看她一副村姑打扮,身边站着的女子也是一副穷酸样。 钟安华鼻孔里出气,看对象往柜台走了,低声嗤笑道:“你别羡慕我,他不过是个排长,比不过你们家周武。以后你嫁给周武,好日子在后头,你就天天吊着半条命享福吧。” 赵小杏要冲上去跟钟安华吵架,青梅一反常态地拉住赵小杏:“咱们走。” 赵小杏说:“她凭什么说你?!你怎么不骂回去?” 青梅听得出来钟安华在阴阳她,如同上回去找郝泛那次一样,青梅不会跟作死的人计较。 钟安华娘俩做的恶,会以百倍千倍报复在她们自己身上。 赵小杏一路被青梅气呼呼地走,青梅给她买烤地瓜都不要,非要回去揍钟安华。 青梅不得已说:“轮不到你动手,以后你就知道了。” 赵小杏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梅心想,我当然是看书知道的。但她不能说,于是转移话题说:“你知道我跟顾大娘天天晚上有秘密行动吗?” 赵小杏果然来了兴趣,抱着热乎乎的烤地瓜说:“什么秘密行动?怎么不叫我?” 青梅凑到她耳边说了一阵,又道:“别的地方都挖了,还有李家那块没挖。” 赵小杏一拍大腿:“挖李家祖坟?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俩人一拍即合,约好半夜三点后山下面集合。 回到东河村。 到家以后,赵小杏给青梅量了身段,量完开始裁剪。 待到下午,赵五荷过来找青梅。 “这个点他应该忙完了,咱们去个电话?” 赵五荷人逢喜事精神爽,塞一块糖给青梅说:“给你甜甜心,我儿子要是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啊。” 青梅轻笑着说:“怎么会呢。大不了我把他当哥看。” “不成不成。”赵五荷才不答应呢,她拉着青梅起来,跟奶奶说了声:“我俩一会就回来啊,你跟小杏在家啊。” 奶奶年纪大归大,耳不聋眼不花。青梅买了红小豆回来,打算明天做豆包,她帮着挑豆子呢。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青梅挎着赵五荷的胳膊,俩人往大队部借电话去。 话务员接电话的功夫,赵五荷端详着青梅微微发红的小脸,在心中不住祈祷顾轻舟别在电话里闹幺蛾子。 “妈上回说的,小穆告诉你啦?”电话接通,赵五荷先跟顾轻舟说:“你给个准信。” 顾轻舟的表现让赵五荷诧异,他二话不说地同意了见面:“我正准备跟王师长批假,你今天不问,我明天也要给你打电话。” 这小子就是上道儿。 赵五荷抓着话筒跟青梅点头:“有谱。”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很敏锐地察觉到赵五荷身边还有人,于是说:“她也在?”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青梅。 赵五荷说:“对啊,我把电话给她,你俩说两句。” 青梅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她接过话筒微微长着小嘴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里很快传来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你好,我叫顾轻舟,我该怎么称呼你?” 顾轻舟的声音让人感受到独特的魅力和力量,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让青梅觉得安心和信任。 这就是军人的魅力吧。 青梅抓着电话,小声说:“你好,我叫青梅。” 细腻软甜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顾轻舟试想过对方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工于心计、擅于发散女性荷尔蒙之类的。但是没想过是这般纯净绵软的,带着几分不经世事的感觉。 “我申请的是月底二十五、二十六休假,如果没问题,就二十五号咱们约个地方见面?” 顾轻舟的主动在青梅预料之外,她捂着快要蹦出来的心脏说:“好。” 间隔几秒,电话里只有俩人的呼吸和杂音,半晌,顾轻舟说:“很期待见到你。是在我家见吗?” 青梅抿着唇说:“是的,我家地方太小。” 顾轻舟笑着说:“好。” 俩人又不说话了。 顾轻舟低声说:“青梅?” 青梅“嗯”了声:“是我。” 顾轻舟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梅纳闷:“不是顾轻舟吗?” 顾轻舟在电话那边说:“我妈谢谢你照顾。” 青梅小声说:“不用谢的,大娘帮了我不少。” “是么?”顾轻舟在电话那头低声笑了:“我听我妈说,见面还有别的事要商量?” 青梅抓着话筒的手紧了紧说:“很紧急,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 顾轻舟在电话那边顿了几秒:“知道了。” 青梅说:“那再见?” 顾轻舟平静地说:“好,再见,青梅。” 赵五荷在边上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乐出声,她儿子关键时候就是争气。 嘴上说着不愿意相亲,接了电话态度就变了。 挂掉电话,赵五荷问青梅:“感觉怎么样?” 青梅轻轻吁出一口气说:“挺好的……” 要是没见过还好,顾轻舟的照片还在她兜里。她还记得顾轻舟是最受欢迎的男主角,个人魅力让人无话可说,实在让她紧张。 “那可太好了。” 赵五荷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上面是周武家村子那头的电话。 她严肃地说:“我替你打,二十五号见我儿子商量,二十六号弄他,对吧?” 青梅说:“还是我打吧,省的他猜忌。” 青梅把电话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问了青梅的名字。 青梅让对方转告周武二十六号见面的事,然后把电话挂了。 从大队部出来,俩人往家走。 “二十五号之前咱们肯定能挖完。”赵五荷挽着青梅的胳膊,看她脸色还好,往四周看了看说:“就是不知道郝泛那边知道你利用他,会不会把你妈遗物给你。” “我妈生了我就去世了。我出生以后在奶奶跟前长大,我虽然思念她,但也得向前看。我妈要是知道我被她的遗物胁迫嫁给人渣,她肯定会难过。” 青梅小声叹口气说:“被郝泛拿遗物要挟,是想稳住周武,免得他再想别的办法。真要是能给我最好,不能给我也不强求。” 赵五荷拍拍青梅的手背,带青梅去供销社称了半斤毛瓜子,回到家,看到赵小杏正在量奶奶的头围。 看她们回来了,奶奶高兴地说:“这孩子说开春夜里露水重,怕我头疼,要给我做个额带。” 赵小杏看青梅脸蛋红扑扑地回来,八卦地从炕头跑到炕梢蹲下来说:“跟人家通上电话啦?聊啥了?啥时候见面?好说话不?” 青梅推了她一把,小声说:“哪来那么多问题,就是约好见面时间。” 赵小杏蹲坐在炕边看青梅脱下棉袄,帮忙挂在墙上,三八地说:“长什么样?你不是有照片吗?给我搂一眼呗?” 青梅把照片掏出来,当着她们的面揭开手帕。 赵五荷看在眼里,觉得青梅这是太重视她儿子了,连照片也如此珍藏。 青梅却歪头看了看窗户外面,见没有事,就把照片递给赵小杏。 赵小杏捧着照片大呼小叫地说:“美男子啊!一看就是大高个,老天爷,他是头婚吧?” 赵五荷骄傲地说:“想什么呢,我儿子可是一米□□,还是头婚!” 赵小杏指着顾轻舟的照片说:“这里一点肚子都没有,肯定跟我家那个废物不一样,听人家说,练过的男人肚子可硬实呢。” 青梅被她逗笑了:“不是肚子硬实,是腹肌。他这样的应该会有好几块腹肌。” “那是啥玩意?真硬实吗?”赵小杏说:“咱俩感情这么好,到时候你让我摸一把呗。” “啊?” “那是你能摸的吗!” 没等青梅反应,赵五荷先爬上炕佯装要掐死赵小杏。 赵小杏哈哈哈大笑不止,青梅才知道她原来是故意撩拨自己呢。 赵小杏笑的打嗝,指着青梅说:“你看你刚才的脸色,哈哈哈,真是乐死我了,我是逗你的,这辈子我都不想碰男人啦。” 青梅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被赵小杏挤兑,也爬上炕,跟赵五荷一左一右夹着她挠痒痒:“让你笑我!让你笑个够!” 赵小杏在炕上滚来滚去,笑得差点上不来气。 最后松开手,赵小杏披头散发地靠着墙说:“不怪你小气,这脸蛋就是迷人啊。” 青梅又要压住她挠痒痒,赵五荷在边上说:“等你离婚,大娘给你寻摸合适的,到时候你俩都嫁到部队作伴。” 赵小杏支起身子说:“可拉倒吧,我什么样我知道。再说现在挺好,在李家说一不二,老实说这样的日子不离婚也成。” “出息。”青梅坐到赵小杏身后帮她把头发重新编起来。 赵小杏想了想说:“我可不就是出息了么。我刚也是说着玩的,巴不得早点离开那里,每天看着李家人我都恶心。” 赵五荷笑道:“话都让你说完了。” 赵小杏嘿嘿笑:“我就是怕以后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 青梅帮她编好辫子,从背后搂着她的脖子说:“想什么呢,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头。你以前什么都不想,现在日子好了,咋就想的多了呢?” 赵小杏寻思了一下说:“也是,过一天算一天,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望着青梅又说:“反正以后有你给我出主意,我啥也不怕。我赖上你了。” 青梅笑着说:“赖上我总比赖上别人强。” “可不是,咱俩啥感情。”赵小杏又玩笑道:“那给不给我摸一把?” “学坏了,又逗我。”青梅起身要打她。 赵小杏要躲到奶奶后面,奶奶却拦住她:“孙女,快揍!揍老实她就不摸你对象了。” 这下一屋子人都笑了,青梅红着脸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见个面。” 赵五荷笑盈盈地说:“我对我儿子有信心。” ****** 014部队,办公楼。 顾轻舟从楼上下来,本来要找王师长批假,王师长下班已经回去了。 顾轻舟明天还要出差,干脆拿着批条去家属院找师长。 穆然小跑着跟上来,长吁短叹地说:“老顾啊老顾,你也有今天。我可是听说你答应跟人家小寡妇相亲了啊。” “谁?谁跟小寡妇相亲?!”包觅从吉普车下来,大惊失色地说:“首长!你堕落了!” 顾轻舟蹙眉说:“小点声。” 包觅这才发现周围都是下班的干部。 大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从他们身边走过。只是有些微没藏住的视线被顾轻舟感受到。 穆然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目光,他拍了拍顾轻舟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明天军区头号新闻就是你了。” 顾轻舟没说话,不知心里想什么。 从军区出来,往家属院走,要路过大礼堂。 里面有文工团的女兵练习舞蹈节目。突然有个女兵轻呼了句:“是顾团长!他往咱们这边来了。” 军区头号王老五,未婚女同志当中排名第一的待嫁人选顾轻舟同志目不斜视地从礼堂窗户口经过。 穆然在他身后跟两三个认识的女兵点点头,她们趴在窗口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轻舟。 文工团领舞的卢欣看他马上离开视线,忽然喊了声:“顾团长,等等!” 说着,她要从窗口跳下来。 穆然叫住顾轻舟,转头忙跟卢欣说:“别跳别跳,有事就在这里说,听得到。” 卢欣见顾轻舟站住脚转过来,她蹲在窗台上,笑嘻嘻地说:“三八节有汇演,你来看吧!” 顾轻舟淡淡地说:“看演出?我是三八吗?” 卢欣、穆然、其他人:“” 这话让人如何接下去? 好在顾轻舟并非有意,也不觉得是骂人。只是觉得女性的节日她们自己庆祝就好,自己过去反而不伦不类。 他平静地问卢欣:“还有别的事吗?” 卢欣不愉快地说:“你急个什么?火急火燎地要干什么去?” 顾轻舟说:“找王师长批假。” 卢欣歪着头说:“批假做什么?” 顾轻舟说:“相亲。” 卢欣整个人都不好了,扶着窗框的手猛地抓紧:“相亲?” 顾轻舟知道肯定要问,体贴地又补了句:“和一位丧偶女同志相亲。” “丧偶?!” “嗯,有问题吗?” 卢欣人都麻了:“没有。” 顾轻舟转头大步流星地走。 穆然跑了两步撵上去,数落兄弟:“那可是卢欣啊,文工团的翘楚,还到京市给大领导演出过。” 顾轻舟说:“跟我有关系吗?” 穆然一顿:“暂时没有。” 顾轻舟说:“以后也不会有。” 穆然笑着说:“原来你知道她对你有意思。” 顾轻舟说:“我火眼金睛。” 在兄弟面前,顾轻舟显然温和一些,脸上带着笑意说:“及时拒绝是最大的尊重。” 穆然掀老底说:“那你还跟‘丧偶女同志’相亲,我怎么不觉得你会看上人家。难不成为了上次在沪市遇到的那个骗子,你要以身试险?” “对。”顾轻舟自信地说:“抓她。” “” 穆然有种不大妙的预感,说起来很玄妙,每次有这种预感,他们执行任务时总会有些麻烦。 这次他感觉不光是个麻烦,还很严重。 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别被小寡妇给抓了。” 顾轻舟轻笑:“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第19章 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七天。 今天中午东河村有娶妻的人家,半个村子的人都去了。 男方是王洋大哥的兄弟,斥巨资五元钱,点名邀请青梅掌勺炖大青鱼。 “快点快点。”赵小杏主动要求帮青梅打下手,站在门口把碎布头拼的围裙扔给青梅,拉着青梅往东家家里跑。 青梅轻轻松松跑到地方,赵小杏在她身后十来步外上气不接上气:“我的老天爷,你的腿脚真是好。” 王洋大哥也过来帮忙,先给青梅抓了把喜糖,又按规矩给两根烟。 青梅笑着说:“你自个儿留着吧。” 王洋大哥别在耳朵后面说:“还真得给我,瞧两大盆的青鱼,你这位大厨杀不过来。” 青梅说:“那把鱼籽和鱼泡留着,我做个鱼籽豆腐,给东家加个菜。” 王洋大哥说:“就知道你能行。得咧,开干!” 青梅像模像样地戴上厨师帽,往胳膊上套套袖。见赵小杏过来,她把喜糖塞给赵小杏,指挥道:“一捆葱、一盆蒜,一个小时,能完成任务不?” 赵小杏含着糖吹牛:“这点活就是毛毛雨。” 她们说话的间隙,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出发。孩童们跟在后面欢喜呐喊,都在期待新娘子的到来。 她做的是婚宴的主菜。 海边城市,吃鱼比吃肉多。如今物资匮乏,红白喜事主菜很少用大肉做。 新娘子按照吉时接到婆家,大家欢喜的闹了一场准备开席。 十来张桌子上,每张中间摆着一个大铝盆。青梅炖的鱼汤乳白飘香,鲜嫩的鱼肉在滚汤里忽隐忽现,大方地撒上一把香葱,激出更鲜美的嗅觉刺激。 新婆婆给儿媳妇舀起一碗鱼汤,鱼香扑鼻而来,热乎乎的鱼汤喝到肚子里,温暖了新嫁娘的身体。 汤醇味浓,鲜美无比。恰到时候的鱼肉入口即化,所有的味蕾都被鲜美纯正的味道滋养。 “他们都在滋溜滋溜喝汤,酒都不喝了哈哈哈。”赵小杏跟青梅站在厨棚下,观察吃饭人的表情。 青梅收了钱干活自然下了功夫,看大家都还满意,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找个小马扎准备坐下。 王洋大哥在最边上一桌喊道:“过来啊,这桌是咱们的。” 不管挑箱子吹唢呐的,还是放鞭炮做大席的,给东家帮了忙东家就得给安排一桌席面。 大家挤在一张桌上,热火朝天的吃着饭。青梅炖鱼汤下的最快,每个人都是两三碗的喝。 等到一对新人过来敬酒,新娘子得知是青梅做的鱼汤,拉着青梅的手要跟她学。 吃完饭,收拾刷洗的活儿是另外一批婶子大娘们干。 青梅没想到,东家不光给了五元钱,还另外给她和赵小杏一人一元钱的赏钱。这是感谢青梅的鱼汤给力,席面虽然没有大肉,也能盖过大肉的香气,让东家没跌份。 临走,东家还给准备了一盆折箩。 席面上没吃完的干净菜混在一起,等下一顿热一热做个烩菜。 青梅没要,赵小杏要了。 青梅不要,是她没有吃剩菜的习惯,家里就她跟奶奶俩人,怕把奶奶吃坏。 赵小杏可就不一样了,她如今是家里头一份,什么好吃的紧着她吃,最近裤腰带都改了两回,轮不到她吃折箩。 她拿回去给李先进拌糠吃。当初李先进在外面大吃大喝完事,拿着一盆冷掉的剩菜剩饭给她吃,她还挺喜欢吃的。 青梅告诉她这样容易得传染病,她就不吃,就着糠给李先进吃。 最近李先进肚子里缺油水,成天馋的唇角流清口水。赵小杏看到他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确实挺寒碜的。 赵小杏把折箩拿回去,孙巧香高兴极了。坐在灶台前把折箩分了好几天吃的。 赵小杏抿着唇从婆家出来,站在小路边捶胸口。 不行,要狠下心! 她运了半天气,直到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才拔脚走。 鬼使神差地来到村东娘家,离老远听到她娘喊着:“幺儿,吃饭!肥肉都给你夹出来了!再玩饭都冷了。” 同母异父的弟弟在院子里,戴着过年新做的虎头帽,脚上厚实的棉鞋鞋面上甩满了泥巴。 她娘追着幺儿到院子外头,看到赵小杏吓一跳。 她第一反应道:“你来了?是不是饿了?咱家口粮不够分给你的,怎么办” 赵小杏跟从前不一样,这次没进院子讨吃的,站在院外说:“不要了,我跟你说一声,我要跟李先进离婚。” 她娘是老实的农村妇女形象,中等个头,头发不多,掺杂着白发揪成发髻。她拉着幺儿,一时不知所措。 离婚对于她来说,太遥远了。 “离婚”她结结巴巴地说:“离了婚,你住到哪里?” 幺儿五岁的年纪,甩开他娘的手,冲上来大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想着到我家来住!” 赵小杏一个窝心脚蹬过去,幺儿在地上滚了三圈,爬出来嚎啕大哭地进屋找他爹。 她娘不住地回头:“他是你弟弟,你打他做什么?” 赵小杏看在眼里说:“我没有这样的弟弟。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有地方住,永远不住你家里。就算离婚,你也不用担心。” 她娘抓着衣摆,喃喃地说:“那那地窖里还有地瓜,你抓两个走。” 赵小杏突然想开了,哈哈大笑:“我不吃,你给你的宝贝疙瘩留着吧。我就喜欢抠树缝的鸟食吃。” 她转身就走,留着她娘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什么玩意,长大也是个驴蛋货。”赵小杏嘟囔着往青梅家找青梅。 “这么快回来?不眯一会儿晚上熬不住啊。”青梅正在给奶奶剪指甲,老太太笑的没了眼睛,觉得青梅抓着她的手痒痒。 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住,屋里热炕烧的人心头暖呼呼的。 青梅看赵小杏站着不动,盘腿拍拍热炕说:“快上炕,傻站着做什么。” 赵小杏咬着嘴巴,小声说:“我要是真离婚,我——” 青梅似乎不经意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说:“砖厂有回收的红砖,我打算买回来盖三间小砖房,弄双层砖,不像现在这个四面漏风。” 赵小杏低声“哦”了声。 青梅笑了笑继续说:“一间我奶住,一间你住,一间我住。再盖间下屋,放布料杂货。你的任务很艰巨,帮着一起和水泥。盖不好房子,我拿你是问。” “有我的屋?”赵小杏眼睛倏地有了光彩,她说:“别说和水泥,砌砖我都会。集体猪的猪圈我就砌过。” 青梅小手一挥:“那砌砖也算你一份,咱就更省钱了。” 赵小杏吸吸鼻子,蹬掉棉鞋爬到炕上说:“那你干什么?活都是我干,你白享福啊。” “我就是享福的命。”青梅剪完奶奶的指甲,抓起赵小杏的手给她剪:“脏手,吃东西不洗手有病菌知道不?” 赵小杏忽然笑着说:“你好像我娘,真是啰嗦。” 青梅厚脸皮说:“闺女,咱们家并不富裕。盖完房子娘手头紧,记得开源节流,多掏鸟窝,晓得伐?” 赵小杏乐得不行说:“除了喜鹊窝,别的我都能掏。” 青梅纳闷:“为什么除了喜鹊窝你都能掏?” 赵小杏看了眼墙上的挂历,老成地叹口气:“等开春鸟儿回来了,你就知道了。” 青梅给她剪完指甲,爬到窗户边把窗户开了条缝。小北风往她脖子里钻。青梅盯着赵小杏,用眼神扫向她的脚。 赵小杏捂着脚说:“你想干什么?” 青梅说:“你要是孝顺,就把脚上的袜子脱了。” 奶奶半天来一句:“嘿,我还以为外屋的东西馊了呢。” 赵小杏厚着脸皮说:“这是我新做的袜子啊,绝对不是我脚臭。这可是的确良的!” 她舍不得买大块的的确良,用人家不要的碎布头拼的袜子。 青梅扑过去要脱她的袜子:“就是的确良的才臭,死丫头,给我脱!” “不脱,肯定是你脚臭,你赖我!” 青梅一时没防备,被赵小杏抓住脚闻了闻说:“咦,你脚丫子有香胰子味儿,好香啊。” 她差点把青梅撅下炕,青梅死死抓着炕沿说:“你这个不洗脚丫子的逆子!” 赵小杏讪讪地把青梅拉起来,自己抱着脚闻了闻 光着脚坐在炕上,奶奶给赵小杏拿了双新袜子:“瞧瞧袜子底儿给小梅的一样,给你们都绣了小人,你一双,她一双,穿在脚上天天踩小人。” 赵小杏把奶奶一针一线做好的袜子穿上,抱着脚瞅了瞅嘿嘿乐:“被人惦记就是好啊。要是再有口吃的更好了。” 青梅说:“灶坑里有烤地瓜——” 话音刚落,赵小杏已经跑下去拿着烧火棍扒拉灶坑了。 青梅提醒道:“少吃点,留着晚上吃。” 晚上到山上挖坟,经常半夜饿。烤点地瓜抱着塞怀里,又暖和又能吃。 青梅等了一会儿,赵小杏没进来。又等了一会儿,赵小杏还没进来。 青梅趿拉着鞋过去,看到赵小杏坐在灶坑前面偷偷抹眼泪。 见青梅来了,赵小杏捧着地瓜,嘴巴黑黑的说:“呜呜呜我就吃了五个。” “”青梅转头去箩筐里抓了几个扔到灶坑里,又往灶坑里塞了把稻草:“不值钱的玩意,吃几个都行。” 赵小杏哽咽地说:“对,不值钱的玩意,哪有我值钱。我还能挣钱呢。” 说着她把最近攒的七八元钱一股脑塞给青梅说:“娘,留给咱家盖房子啊。” 青梅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笑着说:“行,这就算给咱家添砖加瓦。” 赵小杏听着乐了:“那我的屋不要炕,我要睡床。” 青梅说:“行。” 赵小杏又说:“听说有的人家牵电灯了。” 青梅捏着钱说:“咱家也牵。” 赵小杏说:“地方得大点。” 青梅捏了捏钱说:“肯定要大点,让你在屋里劈叉。” 赵小杏又说:“最好再有台缝纫机。” 青梅把钱还给赵小杏扭头就走。 赵小杏起身抱住青梅的腰不让走:“就要床,别的不要了,不要了还不行么。” 青梅摩挲着她的头说:“乖闺女,你要是真孝顺娘,就去把你的狗脚洗一洗,可惜奶奶做的新袜子了。” 十分钟后,脚丫子香喷喷的赵小杏撅着嘴进屋跟奶奶告状:“奶奶,小梅嫌弃我。” 奶奶捏着鼻子说:“我不嫌弃。喏,我睡炕头,你睡炕梢,别过来,做好孩子啊。” 赵小杏:“” 青梅乐得在炕上打滚。 赵小杏气着气着也笑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迷茫已经破散,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 ****** 深夜一点。 “你俩挖这么多了?”赵小杏把铁锹扔一边,跳到坑里把敲碎的石头搬起来往外面扔。 青梅蹲在坑边给她打手电筒,看她不管不顾地在坟上面敲敲打打,忙说:“小声点,不要吵到别人。” 赵五荷在旁边挖新坟,遮着半张脸说:“这里要是还有别人,我就在这坑里躺下得了。正好自己挖的自己躺,不劳烦别人。” 赵小杏在坑里听到嘿嘿笑,青梅把手电头扭了扭,总算照的清楚了些:“杏儿,你别笑了,大半夜瘆得慌。” 赵小杏一脸无辜,捡起铁锹说:“我神经病啊,大半夜在坟场笑。” 赵五荷在边上说:“可不是么,年纪轻轻耳朵不大好使怎么行。” 青梅揉了揉耳朵,心想,该不会是雷在耳边劈多了,让她听觉受到影响了?这可怎么办,医药费她找谁报销? 她们又挖了一会儿,赵小杏用脚把土蹬回去,恼火地说:“姓李的骗我,说他弟弟死了他就是三代单传。你们数数这坟头,可不止一二三四五个了,单传个屁。” 青梅猛地回头说:“怎么会有五个呢?明明四个坟头啊。” 赵小杏没有手电筒,就看个影子。 她闻言伸出手一个个指过去:“怎么不是五个呢,这不是一二三四五五跑啦!!” 被她当做第五个坟头的是个人头,借着月光看到人头忽地一下离的远了。 赵小杏噗通跪在地上,回头看青梅。 青梅恶从胆中生,夺过赵小杏的铁锹冲了过去! 管它是人是鬼,这里不允许有东西知道她们挖坟。 到底死过一次胆子大些,赵五荷瞅着青梅冲过去,她也抓着锄头追了上去。 赵小杏左看右看,四面全是坟包,她还不如跟上去了。于是,顺手抓起个树杈跟过去。 夜色当中,只见娇小的青梅高高举起铁锹,画面定格,像是要拍死瓜地里的猹。 而“猹”缩在空地上动都不敢动,抱着头呜呜呜地哭。 赵小杏站一边感慨,这小娘们真凶残,不愧是我榜样! “你是什么人?”青梅到底没拍“猹”,铁锹重重地插到地里,她左脚蹬着铁锹上,一手扶锹,一手叉腰。 在她对面包抄的赵五荷,经过几日扛自行车的锻炼,居然没怎么大喘气。她举着锄头对着“猹”,威胁道:“到我们村坟场要干什么?” “我、我来上坟烧纸的。”对方终于开口,吭哧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黄表纸说:“别的时候不让烧求求你们放了我,你们都是铁娘子,别跟我一个快要入土的计较,吓到你们是我的不对,我对不住你们。” 青梅打开手电筒照过去,看到一位枯瘦的老头蜷缩在地上。他身上补丁摞补丁,脸颊凹了进去,说话声音沙哑,像是哭喊多了坏了嗓子。 “你给谁烧?”赵五荷走近了,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赵小杏也过来,瞅了瞅有点眼熟。不过村子里嫁娶关系盘根错节,也不知道谁家的亲戚。 老头说:“北面二号坟的汪海花是我媳妇,死之前说想要埋回娘家村” 青梅想了想,门牌号02的确是叫这个名字。想着打击牛鬼蛇神,不让烧黄表纸,夜里偷偷烧的人不少,这老头应该没说错。 赵五荷又问他是哪个村子,村子里有谁,对方也说的清清楚楚。 “算了,你走吧。别说晚上见过我们。”赵五荷吓唬他说:“你们村书记是我儿子二表哥的三大娘家的侄子的老丈人,小心我找你茬。” “诶诶,您们放心吧,老头我死憋死也不得说,嘴巴紧着很。” 青梅点点头,赵五荷放下锄头让他走了。 青梅伸手偷偷摸一摸装着“正气凛然”的兜,的确给了她勇气。刚才差点腿软,一摸兜,硬是支棱起来了。 这一晚又是无功而返。 回到家,青梅简单洗漱囫囵个睡了。 不知是不是正义太过凛然,当晚她就梦到他。 滚滚天雷凌空劈在地上击起浓烟,在一片焦土对面站着面色冷漠的顾轻舟。 他一步不肯踏过,目视着被天雷逼到绝境的青梅。 青梅从梦中崩溃醒来,头疼欲裂。 半眯着眼,感觉唇边有热乎的气息。 赵小杏坐在炕沿边,用汤匙给青梅喂药,见青梅难受地睁开眼,赶紧扶青梅起来。 “怎么还病了?昨晚上吓到了吧?”赵小杏叭叭地说:“我昨儿睡觉也害怕,到底比你强点,早上起来帮你把工分出了,你多睡会。” 青梅看眼挂钟,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分。 梦中被雷劈到天灵盖的痛苦,让青梅回想起上辈子的事,她捂着脑袋呜咽着说:“我不想吃药。” 赵小杏难得见青梅孩子气的一面,吹了吹汤勺说:“乖乖,把药吃了啊。可好使了,大牛生病喝了都能好。” 青梅:“你这又是从哪弄的药?” 赵小杏说:“县里过来支援的兽医给的,让我给集体牛,我克扣了点。” “”青梅:“你先放桌上,我待会喝。” 赵小杏眯着眼说:“真的?” 奶奶帮腔道:“我帮你看着她。” 赵小杏说:“那好吧。我得到顾大娘家拿手套,晚上跟她一起去,你就在家歇着。” 青梅也觉得自己干不动了,无力地靠在墙上说:“行,你们注意安全,有风吹草动就跑啊。” 奶奶忽然说:“要不带我去吧。” 青梅轻笑着说:“你又不知道我们干什么去。” 奶奶说:“我是老但不是傻,你们去坟场呢。” 赵小杏说:“那你干什么跟着去啊,你又挖不动。” 奶奶认真地说:“那边不少老家伙我都认得呐,有问题我能帮你们沟通一下。” “别介,您就好好在家陪小梅啊。”赵小杏吓得蹦起来说:“我们不需要沟通。” 奶奶说:“真的?” 赵小杏猛点头:“真的。” 青梅捂在被子里笑疯了。 当晚,赵小杏跟赵五荷俩人去了。 第二天赵小杏过来报告,没有发现。 第三天,青梅身体好了,生龙活虎地上山,也没什么发现。三个人越来越惆怅。 只是在她们行动时候,那个小老头总是在边上状似烧纸,其实在观察。 这天深夜,上山途中,赵小杏一脸像是便秘的表情。 青梅正跟赵五荷说:“那个老头感觉有问题。” 赵五荷说:“不用你说,我找人问了,那个村子根本没他这号人!今晚见他一定要抓着他好好问问。” 赵小杏打了个哆嗦,脑子里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人影。她在山阶上站住脚,喊了声:“我知道了!” 青梅被她吼一哆嗦,拍了她一下说:“吓死我了,大晚上你突然喊什么?” 赵小杏说:“我想了好几天他是谁,我就觉得有点眼熟!” 赵五荷说:“跟我们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会不会跟周武一伙的?” 赵小杏说:“跟周武有点关系。” 青梅的心一沉,站住脚说:“什么关系?” 赵小杏说:“这是他老丈人!” 赵五荷惊呼:“那那他出现在坟场?” 青梅考虑着说:“兴许这些天是在偷摸观察咱们要干什么。” 他当时在坟地第一次见面,手里的确拿着黄表纸。这么说来,很有可能知道被周武杀害的女儿埋在什么地方。 他烧纸就是给他女儿烧得。 青梅跟她们说完,她们也是这样认为。 三人马上上山去坟场,这下不挖坟,直接抓小老头。 干巴瘦的小老头很会躲藏,找了半晚上,被青梅在一棵枯死的槐树后面抓到。 口水都要说尽,青梅咽了咽吐沫说:“你这些天也该发现我们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跟我们明说你女儿埋在什么地方?” 小老头蜷缩着身子,对着手电筒的光,他本来好好的说:“我是怕你们是他找来对付我的。” 话音刚落,他陡然提高音调说:“来抓我啊,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杀了我就没人知道我妻女的冤屈了!” “妻女?”赵五荷说:“你媳妇也是因为周武死的?” 小老头摇头晃脑地说:“对呀,我媳妇挡在我女儿身前,被他抡磨盘砸破了脑袋,流出来花白花白的东西” 赵五荷后退一步,看着青梅。 青梅发现他变得神志不清。小老头在青梅观察他的间隙起身要跑,被青梅一把抓住按在原处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告诉我埋的地方,我们帮你报仇。” 小老头忽然唱起歌,咿咿呀呀没人知道唱什么。唱到半途喊道:“新嫁娘啊,进了鬼门关。鬼门关啊,鬼门关——” 他指着青梅身后,半腰高的土邱说:“这就是鬼门关。” 青梅定了几秒,站起来抓着铁锹看了眼赵五荷和赵小杏。 她俩也把家伙什拿好。 青梅说:“挖。” 青梅挥铁锹下去,发现合该冻硬的土壤竟然是松动的。 她们仨没费多大力气,挖出来三具尸体。 “你们等等,我下去看看有没有凶器。”青梅说完,把兜里小手帕包着的照片掏出来,她蹲在尸体边上瞅了眼照片,屏着一口气跳到坑里。 赵五荷这才算是看出来,她儿子的照片被青梅用来辟邪了。 这也是应当的,没有比军人的正气更能镇得住歪门邪道的。 “没有。”青梅爬上来,把草席裹的尸体轻轻掀开一脚,最上面就是周武的前妻,小老头的女儿。 她脖子被砍的好大的豁口。大半年过去了,要不是北方天气冷,尸体早就腐败了。就这样,也能看到森森白骨。 小老头忽然说:“他杀人的东西贴身带着呢。特制的剔骨刀,只有他有。” 赵小杏吓得蹦起来,什么时候小老头站在她身后都不知道。 下山后,小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青梅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跟她们说:“得让他把凶器主动露出来。对着死者的伤口,一抓一个准儿。” 赵五荷今晚被三具尸体冲击太大,她摇摇头清醒了一下说:“明天我儿子回来,跟他商量。他总是出任务,对这个有办法。” 青梅点点头说:“只有这样了。” 赵小杏紧紧挽着青梅的胳膊说:“脖子上就那么一下,人就死了。” 青梅没好跟她说,周武前妻生前肯定遭受过暴力对待,死的不容易。她们只看到脖子,没有把草席打开,若是打开,恐怕今晚她们都别想睡觉了。 “咱们埋好了吧?”赵小杏说:“我都怕她们爬出来。” 赵五荷说:“怕也是怕到那个畜生家里去。” 赵小杏一路缩着脖子,进到村里,才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行。”青梅对赵五荷说:“你别回去了,跟我们一起挤一挤吧?” 赵五荷也吓够呛,寻思了一下说:“那咱们洗个澡再上炕,别把老太太脏了。” 脏了就是染了死人气,老人家遭不住。 青梅跟她们回到家,蹑手蹑脚地放下农具。进到屋里,先烧了水,三个人轮流洗了个澡。 三个人上了炕,扯着一个被子挤着睡。 奶奶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回来了啊” 青梅“嗯”了声,奶奶说:“晚点起来,我来做早饭。” 青梅又“嗯”一声,刚合上眼,听到旁边赵小杏打起呼噜。 青梅翻个身,可以从窗帘看到外面的星光。 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男主角,她少见的忐忑起来。 他是抱着什么目的回来的呢? 相亲? 青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居然能跟男主角相亲。 想着想着进入梦乡。 ****** 黎明破晓。 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色。 窗棱缝里透着略带凉意的清新气息。 归巢的麻雀站在屋檐上叽叽喳喳,雏鸟梗着脖子争抢食物。 “醒这么早呀?”奶奶弯着腰,拿着水舀慢吞吞地洗米。 青梅拿过水舀说:“你进屋吧,她们还没醒,你进被窝里暖和暖和。” 院子里的井水凉的刺骨,青梅把杂粮米淘了两遍,端到灶台边。 青梅进屋摸了摸赵五荷的褥子,睡了一宿,热炕已经冷下来。 家里稻草烧完了,她端个小板凳站在墙头往方大嫂家看。 方大嫂在院子里刷牙,看到她探头,招了招手。 青梅脆脆地说:“嫂子,借我两捆稻草呀?我回头上山砍柴火还你。” 方大嫂吐掉牙膏,指着房后说:“你去拿,不用还。” 青梅甜甜地笑着说:“那怎么行呢,要给小缸做好榜样。” 方大嫂漱完口,拿着茶缸过来,抬抬下巴望着陈巧香家的方向说:“昨天你不在,来了好多人把她家的东西搬空了。我听人说要把房子没收,你知道不?” 青梅真不知道这事,这几天她都在想着对付周武,脑子没往陈巧香家使。 方大嫂觉得晦气,瞥瞥嘴说:“得了,不管咱们的事。” 青梅笑了笑从小凳子上蹦下来,把小凳子放到屋檐下面,打开后门,过去方大嫂家抱稻草。 方大嫂家的稻草垛有个大坑。青梅抱着一捆稻草,身后背着一捆稻草往自己家走。 路过大坑,天上陡然响起一声闷雷,她吓一跳。 好端端地干嘛又打雷! 她受到惊吓,趿拉着鞋不小心绊住脚,抱着稻草的身体猛地向前扑过去! 要掉坑里了! 她吓得松开胳膊想要找地方撑着,电光火石间,一个强有力的大手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身体向上提了起来! 她蹬着脚想要退到大坑外,耳边传来清朗温热的声音:“抓好,再动真会掉下去。” 好听的陌生声音在身后响起,青梅抓无可抓,反手钩住身后人的腰。 对方:“” 还挺硬实啊。 青梅被拖着往后推了几步,到了安全范围,对方迅速松开手。 她站在一步外,左手抓着零星几根稻草,右手还抓着对方腰侧的军服 青梅望着比她高了一头的男人,傻乎乎地说:“谢谢谢啊。” 顾轻舟低头看了眼。 青梅没反应。 顾轻舟忍无可忍地说:“松手。” 青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腰侧。 青梅:“谢谢。” 顾轻舟淡淡地说:“不用谢两次。” 青梅抿着唇,好看的杏眼望着被自己扯出来的军装。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帮着抻了抻,抬头说:“还挺紧。” 顾轻舟薄唇轻抿道:“什么紧?” 青梅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忙说:“腰带紧。” 顾轻舟忽然笑了:“青梅?” 青梅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鼻梁上的小痣一眼就看到了。这幅俊美的长相,除了顾轻舟没别人。 “是我。”青梅抓抓头,谁知抓下来一根稻草:“” 好家伙,亲还没相,看样子就要吹了。 顾轻舟没再说别的,先蹲下来帮着把稻草拢在一起。完事提着稻草,跟青梅说:“我妈留了张纸条,说在这里找她。” 青梅从善如流地说:“那到我家坐坐吧,正好我要做早饭,你吃了没?” 顾轻舟也不客气:“早上过来的急,还没吃饭。” 青梅点头:“那就一起吃。” 俩人进到屋里,赵五荷和赵小杏已经醒来。 赵五荷见到儿子站在门口,美得不行:“臭小子,知道回来了!见了人家没有,打没打招呼?多笑笑,别吓到小梅。” 青梅蹲在灶坑边,手指飞舞火速把麻花辫编了起来,编完甩到肩膀后面,对屋里说:“早上吃杂粮粥,配酱蟹子成不?” “有什么不成的。”赵五荷起来,打了个哈欠,看小儿子皱眉头,走过去拍拍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咋样?” 顾轻舟说:“什么咋样?” 赵五荷指了指炕对面小小的一个透气窗户说:“我们看到你俩都搂——” 顾轻舟解释说:“她差点摔跤。” 赵五荷愉快地说:“以后不是你有么。人生道路再多坎坷,有个知心人就不怕摔跟头,对不对?” 顾轻舟:“”歪理邪说。 赵五荷见他面无表情,伸手扯了扯顾轻舟的脸皮:“笑一笑。” 顾轻舟笑不出来:“有知心人挖坑能挖的更快吗?” 赵五荷大惊失色:“谁告诉你的?” 顾轻舟说:“民兵巡防队说有人鬼鬼祟祟,直接上报给专案组。县里最近两个月内发生两起人口失踪案件、一起杀人案件。地方怀疑有连环流窜作案的可能,邀请驻防部队协查抓捕。” 赵五荷:“两起失踪一起杀人?!” 顾轻舟让她小点声。 赵五荷说:“要说十里八乡谁最有可能*干这样的事,我还真有人选。等吃完饭咱们细细的说。” 青梅此刻搅着锅里的杂粮粥,她的心也乱成一团粥。 赵小杏还在打趣儿:“你还不让我摸,自己先下手为强了,怎么样贼结实吧?” 青梅低下头,捏了捏手,触感仿佛还在掌心里。 赵小杏忍不住说:“你居然还在回味!你这个女流氓!” 赵五荷从里屋出来正好听见:“什么流氓,让我儿子抓!” “没有。”青梅不好意思说自己先抓了一把,这爪子关键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听自己的,还上去摸了一下。 她懊恼地想剁了小手。 顾轻舟仿佛没发生什么事,腰身的军服重新掖得板板正正。走出来帮忙把桌板架起来,摆上椅子。 赵小杏偷偷在青梅耳边说:“眼里有活啊,你以后不受累。” 青梅:“八字没一撇呢。” 赵小杏嘿嘿笑,帮着把碗筷放到桌面上。 顾轻舟吃饭斯文速度却快,两碗杂粮粥吃完,青梅刚喝下半碗。她坐在他对面,看他嚼着酱蟹咯吱咯吱,偶尔抬起眼皮从她脸上掠过,怎么感觉像是嚼了她似得? 吃完饭,大家把奶奶支到方大嫂家跟小缸玩去,几个人坐在炕上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周武。 青梅这才知道,原来周武已经在省里挂了号。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行凶的证据。 “小老头说,他杀人用的是剔骨刀。”青梅回忆着说:“藏在贴身的地方。” 顾轻舟说:“我猜测应该也是能藏匿的武器。” 赵五荷说:“你说公安同志也在暗中找尸体,那回头跟他们说说,尸体已经找到了,昨晚上我们挖出了仨。” 那股臭味仿佛还在鼻尖,青梅顰眉说:“其中两具,一个是他前妻,一个是他丈母娘。另外一具是老早埋在坟场的,跟他没关系。” 顾轻舟当真没料到他妈在家干了这么大的事,那三人无恶不作、祸害乡里,手上捏着的人命官司不在少数。 “对方很狡猾,有反侦察的经验。三人伙同作案,杀伤力极强。” 顾轻舟总算把目光落在青梅脸上,犹豫着说:“你真愿意当诱饵把他钓出来?” 青梅恨极了周武,板着小脸说:“我一定要让他挨枪子。” 赵小杏半懂不懂的,开口问:“光是抓周武也不够啊,他还有两个兄弟呢。” 顾轻舟对青梅有印象,这是一位极美的女同志,相信见过她的人都会过目难忘。 周武想必也是爱美心切,急切地想要将她采摘到手。他能答应见面,必然不会一个人,会有万全的办法将她劫回去。 “一起抓。”顾轻舟皱着眉说:“我去跟公安联系布网,明天我跟你一起见他。” 赵五荷说:“你去能行吗?” “能行。”顾轻舟笑了笑说:“我就说我是青梅同志的对象,他一定会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求而不得,杀人灭口,绑架回家。一步也不会错。” 青梅隐约间发现他眼神里透漏的野性,忍不住又捏了捏在膝盖上的小手男主角不愧是男主角,太有魅力了。 原本提着的心也因为想到这个而放了下来。书中他是因为执行别的任务牺牲的,这次任务应该不会有事。 青梅紧张地眼神被顾轻舟敏锐的捕捉住。 刚才的交谈中,他总觉得他妈和青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在隐瞒。 当务之急要将周武同伙一网打尽,顾轻舟先行一步去跟公安联系,青梅则按照他说的,跟周武又一次进行电话联系。 周武知道今天青梅肯定要给他打电话,她爸给的期限就在明天,要是她再不见,她母亲的遗物就会被烧掉。 自以为拿捏住青梅的命脉,周武很爽快地答应见面。不过见面的地点是他选择的人民剧院。 青梅先答应下来,准备晚上顾轻舟回来再进一步商量。 顾轻舟晚上到青梅家并没有开吉普车,赵五荷问他,他说是担心周武提前守在村口发现部队的车辆。 后面半宿,顾轻舟都在给她讲解第二天的事,颇有耐心。到了凌晨,还领来两个人:“这是包觅和小金,他们也会保护你的安全。如果找不到我,一定要认准他们。” 包觅这个名字青梅有印象,是顾轻舟的贴身警卫员,跟顾轻舟一起在任务中牺牲了,是一位年轻却有血气的好战士。 见青梅的表情有点紧张,顾轻舟从军大衣兜里掏出一个铁哨,递给青梅:“我会在你身边随时保护,若是分开遇到危险你就吹它。” 青梅接过铁哨攥在手心里说:“明白。” ****** 二十六日下午三点。 人民剧院门口。 “大哥,那小娘们该不会诓你吧?听说她跟婆家分家,娘家人也不帮她,应该不会找帮手吧?” “别的不说,长得真是水灵,比咱家地窖里——” “在外头少说两句。”周武穿着灰布褂子,腰上扎着皮绳当裤腰带。头上的毡毛换成鸭舌帽,脚下狍子皮的靴子倒还穿在脚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人民剧院今儿没有演出,剧场里只有零星几个值班的。 被他们撵到值班室离。两兄弟换上对方的衣服,脚上踩着装杂物的樟木箱子,麻绳挂在检票口的椅子上,用海报盖住了。 他们装作工作人员,周武则是来守人的。两兄弟合力抬走樟木箱子,留着周武在原地。 他等了大半个小时,在他以为青梅不会来了的时候,对面公共汽车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对面男人穿着城里人喜欢穿的无军衔的绿军装,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斯斯文文的模样,像是没下过乡历练过的小白脸。 过马路的时候,还护着小娘们看车,俩人走路快要挨在一块儿。 “大哥,她果然带了帮手!” 周武眯着眼说:“不怕,先让他们进剧院。” 剧院里的人是他们同村出来的,知道他们的尿性,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剧院里面的布局周武了如指掌,一间两层高的剧院,两间小剧院,两个公共休息室,除此之外,二楼还有个放杂货道具的仓库。 他身上沾过人命。 过马路时短短的时间里,顾轻舟从周武身上撇过,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这一点。 杀过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见人如同见到深山猎物,打量人的方式不是探究,而是在考量如何最短的时间里将其扼杀。 周武警惕地盯着顾轻舟,轻笑着说:“兄弟打哪来?” “省城的。”顾轻舟懦弱地抖了一下,强撑着体面说:“我警告你不许你以后纠缠她。” 周武见他抖的像个筛子,反问道:“我非要纠缠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顾轻舟拉着青梅的手,青梅推了他一把说:“你不是说要跟周武好好聊聊,你胆子呢?就知道跟我吹牛,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顾轻舟结结巴巴地说:“谁、谁吹牛,我今天绝对不会让你单独见他,你要是跟他走了,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周武抬着下巴恶狠狠地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跟我耍狠的!” 他伸手要拉青梅进去,顾轻舟一把将青梅搂在怀里说:“我们发过誓,绝对不分开。你要棒打鸳鸯,就先打死我吧。” 周武往后退了一步,守在检票口的兄弟嗤笑说:“大哥,你再吓唬两句他就要尿裤子了。” 周武比他们有警惕性,他站在门口不断地打量四周,在青梅和顾轻舟以为他发现埋伏的档口,他忽然说:“咱们要真没有缘分,我不勉强你。咱们进去聊一聊,以后你们在一起,我会祝福你们。绝不棒打鸳鸯好不好?” 青梅轻轻抓着顾轻舟的袖口,顾轻舟反握着她的手。 周武像是不在意他们俩拉拉扯扯,只是眼神里的凶光藏不住。 咦? 青梅感觉掌心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她克制自己不往顾轻舟那边看。十指交握的温度让她觉得烫手,她马上明白顾轻舟的意思说:“好,进去聊聊。” 周武在前面带路,冷笑了一下:“你们感情不错啊。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青梅说:“关你什么事,问这么清楚跟你也没关系。” “行,你有种。”周武脚步不停,路过值班室,径直往大剧场去。 青梅听到一声轻呼,转头看向顾轻舟。顾轻舟视线看着前方周武的背影,却在下面安抚性地攥了攥她的指尖。 这样温热的感觉让她紧绷的神经放下不少。这是她跟周武接触时从没有过的安心感。 从值班室门前走过,青梅看到有好几个人影在里面。 来到大剧院里,走下两个台阶,青梅瞳孔紧缩,呼吸止住。 顾轻舟同时看到舞台上放着的樟木箱子。 他第一反应就是用来装人的。 “都跟我进来了,那我也把话敞开说。”周武走到舞台上,敲了敲樟木箱子,阴森森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装下你们两个短命鸳鸯。” 顾轻舟头上忽然有东西飞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顾轻舟大喊一声:“隐蔽!” 青梅还没发现就被他按在看台椅子上,一个折叠椅重重摔到他们面前。 二楼有人! 周武居然在这里就动手了! 顾轻舟飞快地说了声:“吹哨。”说完转瞬间消失在青梅眼前。 青梅过来时将铁哨挂在脖子上,此刻迅速冷静地抽出铁哨,用尽全力吹了起来! 周武大喝一声:“杀了男的,活捉女的!” “你做梦。”顾轻舟的速度很快,跃起身体单手攀到二楼扶梯处,另一只手抓着周老二的裤脚,将他掀下二楼悬空看台。 “啊啊啊!” 周武没料到小白脸有这样好的身手,他想到事情不对劲,忙从靴子里抽出剔骨刀喊道:“老三,先抓个人质!”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砰”一声响,周武手腕瞬间冒出鲜血。 “啊啊啊! 被制服的兄弟二人被分别铐起,周武捂着手腕在地上疼的打滚。 很快有持枪的同志冲过去逮捕他。 顾轻舟收起手枪,走到青梅边上,伸出手:“没受伤吧?” 青梅看着他几乎没有瞄准,抬手就将周武射中,忍不住说:“你枪法真好啊。” 顾轻舟诧异地说:“不怕?” 青梅说:“有你在不怕。” 在书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男主角,怎么会输在周武手里。 不过这话容易让人误会,顾轻舟挑挑眉,收回手说:“这个时间应该挖的差不多了,你需要过去配合指认。” “好。”青梅真心没想到周武这么快被抓到,她看着他被人按在地上,反手扣着手铐,身上滚的全是血。 “死不了,不是动脉。”顾轻舟透漏出疏离的态度,距离青梅半步的距离说:“请吧。” 顾轻舟跟刚才“小白脸”的态度截然不同,脸变的很快。 青梅发现,他还挺会装的。刚才抖成那样,这下又是英勇无敌的顾团长。 周武和两兄弟一起被带上山,路上顾轻舟问青梅:“有没有发现他藏匿活人的地方?” 最近两起年轻女同志失踪的案子,跟周武他们脱不了干系。周武上车就抱着简单包扎的手腕沉默,一声不吭。 另外两个人东扯西扯,一句老实话没有。 顾轻舟和一起配合抓捕的公安同志们都认为要及时将失踪的两位女同志解救出来,免得在不知晓的地方,生命消逝也无人知晓。 他们考虑的是山洞或是废弃的地下防空洞。 青梅坐在车里,望着窗户外面轻声说:“在地窖里。” 顾轻舟坐在她旁边,转头看向她微微诧异地说:“你确定?” 地窖第一时间被搜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而青梅当然确定。 她记得在书中写过,女配青梅被打死后,周武这个畜生当天从地窖里拖出一位女同志进行暴力行为。 “地窖有两层,上层放着储存的菜,菜缸下面藏有一扇小门,提起小门有楼梯。”青梅咬着牙说:“她们还没被糟蹋,现在来得及。” 顾轻舟深深地看了眼青梅,没有再多问。 距离休假结束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探寻她藏着的小秘密。 东河村后山北面坟场。 “挖出来三具尸体,其中两具已经确定是周武的前妻和丈母娘。” “发现第二层地窖,两位女同志被送往医院检查。” “周老二和周老三把所有罪行推到周武身上,说一切都是他逼迫的。还说还有一个女同志,是前天刚抓的,被关在只有周武知道的地方。” 青梅站在坟场空地,面对着枯死的老槐树。 她发现这里就是上辈子她跟周武打斗的地方,那时她站在下风,被雷追着劈。 不知不觉又站在这里,而周武和两兄弟成为阶下囚。 顾轻舟站在一步之外,周武不交代被他藏匿的女同志在哪里,对方生死不明。公安同志在现场对他进行轮流审讯。 “你知道吗?”顾轻舟忽然问。 青梅愣了下,摇摇头:“不知道。” 顾轻舟没再说话,目光从坟场前面的土地一寸一寸寻过。 三个小时后,傍晚的风吹过耳畔,皮肤上有了一丝寒意。 乌鸦站在枯树叉上,转着提溜圆的眼珠瞅着一切。 公安同志审问不出,最后请顾轻舟过去帮忙。 青梅没有跟过去,她离的很远,只能看到周武坐在光秃的树下,顾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静静地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青梅跺了跺脚,旁边包觅从山下上来,怀里抱着大菜包递给青梅说:“你请吃包子,这里还有水。” 青梅抿唇谢过包觅,咬了口大菜包,还是温热的。 包觅又去给其他人送包子,过了一会儿他兴奋地过来说:“招了招了,周武说人藏在山腰上,要带着公安同志过去。咱们的工作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青梅知道后面由省厅过来的同志接手,还挺让人放心。 公安同志跟着周武下去找人,顾轻舟走过来,他见到青梅吃了一半的包子说:“吃完再下去。” 青梅现在才感觉很饿很饿,她咬了一大口包子,吃的嘴巴鼓鼓的。 “团长,你也来一个吧?”包觅递给顾轻舟说:“老乡自己家里做的,非要给咱们,说感激咱们为民除害。” 顾轻舟接过包子,原本他不想吃。看到青梅吃的很香,鬼使神差地拿了一个。 他还没等咬上一口,听到远处有人鸣枪,接着有喇叭喊道:“周武跑了!!” 青梅一口包子差点被噎死,怎么就把人给跑了! 顾轻舟把包子往青梅手里一塞,跟跑过来的小金说:“把带周武走的人控制住!所有人分头搜山!” 他又跟包觅说:“送青梅同志下山,必要时允许使用枪械。” “是!”包觅立正敬礼。 青梅紧紧抓着大菜包,看顾轻舟消失在眼前。 ****** “水?有水吗?”周武踉跄地从山崖上摔下,他惊喜地发现山坳处有一个黄泥混着稻草筑的小屋。 有人住在这里! 这代表什么? 有吃喝,有人质!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小屋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枯瘦的小老头从里面佝偻着身体出来,周武见他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凶神恶煞地喊道:“水!你他妈的赶紧给我倒水!晚一秒老子宰了你!” “好好马上。”小老头哆哆嗦嗦地进到屋里,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药瓶。他唇角勾出诡异的笑容,双手兴奋的发抖。 居然送上门了,送上门了 他把药瓶里的液体到在水舀里,往里面加上凉白开,双手颤抖着端到外面递到周武嘴边。 周武急迫地大口饮了两口,忽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大骂:“什么味道!”话音刚落下,“哇”地一声,吐了一地血。 他全身痛苦地在地上抽搐,瘸着的脚不受控制地疯狂哆嗦。 他缩成一团,顾不上受伤的手腕,挣扎着抓着小老头的裤脚,青紫的脸上憋着说:“到到底是什么” 小老头脸上的怯懦消失不见,他蹦起来啪啪啪拍着手,载歌载舞围着周武跳了起来。 周武觉得五脏六腑被火焰灼烧,他仿佛置身在刀山火海上,使劲地撕着领口,想要大口呼吸。 小老头跳着跳着从兜里滚出一个药瓶,正是他倒给周武的。 周武用仅有的力气抓着药瓶,极端痛苦中,他看到药瓶上标着三个字——百草枯。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遍山野,飞鸟振翅而飞。 顾轻舟顿住脚步,歪了歪头,火速往声音的方向行进。 ****** “怎么还让人跑了!”赵五荷在堂屋走来走去,她手握着锄头,转头跟赵小杏说:“门窗检查了没有?” 赵小杏抓着菜刀紧张兮兮地说:“关、关好了!小梅,你那边怎么样?” 青梅攥着铁锹,坐在马扎上面对着房门:“没事!咱们轮流守夜,你们先睡。” 赵五荷说:“我睡不着。” 赵小杏也嘟囔着说:“我也怕得很。” 青梅咽了咽吐沫说:“周武的兄弟都被抓了,他手上有伤,跑不了太远。兴许不会到咱们这里来打击报复。” 赵五荷却说:“谁知道那些杀人犯的心里,说不准就想在死之前拉你垫背呢。” 这话让赵小杏抖了一抖:“好、好姐妹共进退,我会保护你!” 奶奶在屋里喊了声:“我也看着呢。” 奶奶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青梅“哎呀”一声,想起来稻草烧完了一捆,还有一捆在房后放着没有拿进来。 刚过完年,乍暖还寒时候,老太太可不能睡凉炕。 她抓着铁锹站起来说:“我到房后拿稻草,杏儿,你过来看门。” “好。”赵小杏一口答应。 赵五荷说:“我陪你?” “就在门口。”青梅说着,趴在后门板上听了听,没听到有动静。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悄悄地打开门。 稻草就在门侧,她站在门里面弯着腰伸手捞,捞了捞,捞到一个温热的触感 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捏了一下,缓缓抬头,背着光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而她的手就在那人的大腿上掐着。 青梅嗷一嗓子跳起来,挥起铁锹就要拍! 顾轻舟正要敲门,门开了,他还没等说话,被个小流氓摸完大腿,还要拿着铁锹飞身拍脑壳?! 他抬臂格挡,没想到对方力气比他想的大多了。他只得反手把“小土豆”按在墙上:“别动!” 青梅正要挣扎,听到是顾轻舟清朗的声音,当即不动弹了。 怎么办,差点把男主角当成猹给拍了 顾轻舟见她冷静下来,试着松开一点。青梅还是乖乖地贴着冰冷的墙面,并没有继续暴起。 顾轻舟见状把手全部松开,背着她偷偷甩了甩酸涩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说:“不用担心,周武被找到了。” 他说的“被找到”而不是“被抓住”,明显是周武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恐怕只能浑身插着管子在病床上极度痛苦的苟延残喘。 知道这个消息,青梅松了一口气。 她挠挠头说:“你过来就是要告诉这个的?” 顾轻舟低头她,眼神幽幽地说:“并不全是。” 青梅昂头:“那还有别的事?” 顾轻舟提醒她:“一开始我回来并不是为了抓周武。” “哦。”青梅还没反应说来:“那回来做什么?” 顾轻舟皮笑肉不笑地说:“让你等我。” 青梅傻乎乎地反问:“为什么要等你?” 顾轻舟笑着露出白晃晃的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因、为、我、要、跟、你、相、亲、呀。” 青梅:“”甚至能看到他的后槽牙。 他这是在阴阳怪气,他一定在阴阳怪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第20章 院墙外头老树上挂着的大喇叭足足响了一个礼拜。 金队长天天给乡亲们开会,这些年受过周武仨兄弟迫害的村民在大队部排着队录口供。小到一针一线,大到打架斗殴,全都明明白白的。 金队长干脆给省厅的同志安排一间办公室,就地办公。 周武被抓的消息轰动十里八乡,大家开始都不相信他能被抓。横行霸道这么些年,能一夜之间就没了? 一开始并没有人相信,也没人愿意当出头鸟。万一周武没被抓,谁报案不就是嫌自己的命长么。 知青们在宣传栏上贴着最新报道,挨家挨户地证实周武仨兄弟被抓的事实和经过。每天这个村子来、那个村子去,说服大家学习青梅的勇敢精神,勇于报案。 小寡妇青梅的名字响遍十里八乡,三三两两地有人站出来了,后面又跟着不少人站了出来。 大家其实想的很简单,无依无靠的小寡妇都能配合军人同志抓捕周武,他们不过是指认一下,这点勇气都没有,那岂不是还不如人家小寡妇了? 金队长很给力,每天清晨出工前,都要在广播里朗读当日的新闻报道,让大家一起跟进案情。 “天哟,那可是最最毒的农药。” 方大嫂在水渠边跟其他嫂子们说话,撇着嘴说:“原先有专家上课的时候不是说过,‘百草枯’喝下一口,五脏六腑就得烂掉,烂就烂了,人还死不了,活着只有喘气的力气,活遭罪。” “那是周武的报应,我还听人家说,别的农药喝下去到了医院可以洗胃救回来,‘百草枯’喝下去,是没有救回来的余地。” “我倒是不觉得周武是畏罪自杀,他作孽多端,新闻上说他杀了七八个人,他宁愿别人死也不会让自己死。说不定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下来收拾了他。” “这话可不能乱讲,都破四旧这么些年,怎么还提牛鬼蛇神。” “这下不光是小寡妇还有赵小杏也跟着露脸了,都有记者过来采访她们咧。” “咦,那不是小寡妇么?” 方大嫂瞪说话的妇女一眼:“什么小寡妇,人家有名字,叫青梅。” “好好好,青梅同志过来了啊。” 青梅挎着篮子,没拿铁锹。她这次给东河村长脸,金队长大手一挥,奖她带薪休假五天。 前段时间光顾着上山挖坟,没休息好,小脸惨白。如今在家中睡的天昏地暗,大中午才起来,精神抖擞地过来给赵小杏送午饭。 挖水渠有灰土,她把麻花辫用碎花布盘在头顶上,穿着青色面褂子,脚上片儿鞋,走起路来能露出脚脖上一小截红袜子。走一步,踩一步的小人。 她小脸蛋红彤彤,见谁先带三分笑,加上给村子长脸,谁见了都要跟她打声招呼。 “嫂子,我家新摊的槐花饼,你尝尝。” 青梅站在方大嫂面前,拿出两块香气迷人的槐花饼递给她:“我给小缸拿了两块,他说要留给你跟大哥吃,我让他自己吃,我再给你们拿。这孩子太懂事了,知道心疼人呢。” 青梅算是懂得夸人的精髓,方大嫂窝心地说:“可不是么,这个月到城里检查,大夫都说心智成长了些对了,你们不是休息么,怎么还来地里?” 青梅努努嘴,看向远处气愤挖地的赵小杏说:“她婆婆生病不干活,她得出劳力。” 方大嫂边上长得挺富态一妇女说:“谁知道真病假病,她婆婆干活跟咱们拿一样的工分,谁看不出来是在磨洋工呢?也就咱们金队长好说话。” “就是,金队长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下回让我撞见她磨洋工,看我怎么骂她!” 方大嫂跟青梅笑着说:“快去给杏儿送过去,她一个劲儿瞅你呢。” 青梅跟嫂子们打完招呼,挎着篮子往赵小杏那边走。 叫青梅小寡妇的那个妇女嘟囔着说:“可别说啊,人家身段就是好看,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脸长得好,皮肤也白净透亮,换成我是男人也喜欢这样式的。瞧走那两步道,胯摆的多好看。” 方大嫂瞥她一眼,扎了个刀子:“你也就在背后说说人家吧,金队长可说了,要不了多久会有表彰下来。你连人家脚盖都比不上,还好意思在背后说人家?” “得了得了知道你们关系好,我错了,我再不说了行不?” 青梅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等以后高考,她有她的阳关道要走,根本不会拘泥在眼前村妇的嚼舌根上。 赵小杏跑过来,自顾自地接过篮子打开,取出槐花饼咬了一大口说:“真香啊,这个时候上哪儿摘的槐花啊?” 青梅说:“坟场边上的槐树不开花了么?” “啊?!”赵小杏长着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青梅笑着说:“逗你的,我砍柴遇到几枝早开的槐花,就这么一捧全让我摘下来了。” 赵小杏大嚼特嚼地说:“我也觉得你不能再去那地方,现在想想真晦气。” 青梅在家没事,陪着赵小杏吃东西干活。 三四点钟,干完活,赵小杏一身汗:“你陪我上婆家拿身换洗衣服,我今晚还到你家睡去。” “行啊,你换完衣服陪我去问问隔壁村砖厂的二手砖回收回来没呗,春耕前我想尽快把房子盖起来。” “那快走,咱们赶紧的。”说别的不行,说盖房子赵小杏特别有积极性。 青梅许久没有到李家了,赵小杏前脚进门,她后脚进门。 李先进在的屋子里,孙秀芬也在,她正在给李先进喂糠糊糊。李先进只想吃有油水的,死也不想吃糠糊糊。 赵小杏打开衣柜拿衣服,说了句:“不想吃就饿着。” 赵小杏话音刚落,就见孙秀芬扬起胳膊往李先进脸上招呼:“不吃就饿着,赶紧给我吃!” 青梅看呆了,孙秀芬居然舍得打李先进了? 赵小杏冷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坏呢,让老娘打儿子耳光,昨天打的脸还肿着呢。” 孙秀芬是真病了,屋子里味道不好闻,她浑身也像是有病气,皮肤蜡黄,端着碗的手不停的抖。 这才二月天,她脑门出了一头的虚汗,不知道是被赵小杏突然回来吓得,还是虚的。 听到赵小杏这样说,孙秀芬又左右开弓打了李先进两个耳光,斥责道:“你算什么东西不吃糠糊糊,我儿媳妇干活多累,你还挑三拣四,这么好的媳妇你上哪里找去!” 李先进呜咽着说:“好,她好,她对我是好的。” 孙秀芬偷偷看赵小杏的脸色,接着又给了两下才算完。 赵小杏听多了奉承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已经不是从前动不动受宠若惊。 反而青梅没想到赵小杏能如此出色,出门以后,给赵小杏竖起大拇指:“优秀。” 赵小杏揉揉鼻子:“凑合吧。” 隔壁村不远,在南边大坝五里的地方。 她们刚走到大坝这块,遇到一条敲锣打鼓的队伍。他们从隔壁村的土路上到大道,热热闹闹地往东河村方向来。 “他们村不愧有砖厂啊,就是富裕,居然有三台拖拉机。”赵小杏拉着青梅站在路边说:“离远点,别刮到你。” 拖拉机开的很慢,后面的斗里全是大块青石砖,颜色很新,应该是刚做好的新货。 青梅望着他们从眼前路过,羡慕地说:“大青砖就是比红砖气派。” 赵小杏也羡慕地说:“咱们啥时候能用大青砖盖房子啊。” 她们站在路边,青梅还挎着小篮子。 就在队伍尾巴上,忽然有个人喊了声:“小梅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青梅往队伍里看,咦,这不是方大哥么? 他农闲的时候会到隔壁砖厂打零工,怎么今儿反而往东河村去了? 她随口问道:“方大哥,咱们村儿有人要盖房子呀?” 方大哥没回答她,大声喊着:“停下,队伍停下来!青梅同志就在这里,旁边站着的是赵小杏同志!” “你就是青梅?跟照片上一点都不像啊!”坐在拖拉机上的年轻姑娘跳下来,抓着青梅的说热情地说:“我是花儿,你知道我是谁吗?” 青梅茫然地摇摇头:“对不住同志,我真不认得你。” 花儿今年才十六,花样年华,人也开朗外向,丝毫没有被前段时间的阴霾影响:“是你让军人同志搜地窖的吧?我就在地窖二层跟小燕关在一起的!是你救了我们!” 说着,花儿冲前面喊:“爹,这就是青梅,我的救命恩人!” 花儿爹是砖村的老村长,砖村叫北河村,因为有砖厂,叫来叫去大家就叫砖村。 老人家老来得女,上面有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当初花儿失踪,他跟他老伴疯了一样找,还有花儿的三个哥哥嫂嫂,什么也不干,成日的找。 他们都以为花儿会遭遇不幸,谁能想九死一生,不光性命保住了,清白也还在。这是多么大的幸运啊。 花儿拉着青梅的手,又看看赵小杏:“我知道你也是救我的人*之一。” 赵小杏摆手说:“我没让人上地窖救你,我不知道这事。” 花儿灿烂笑着,她脸蛋肉乎乎的,露出俩酒窝:“打击恶势力就是救我,谢谢你,恩人!” 前面拖拉机上花儿的爹娘和兄嫂都下来了,一窝蜂把青梅和赵小杏围住,都在发自肺腑地感激她们。 队伍停在路上半晌,青梅和赵小杏被他们拉上拖拉机。 花儿兴奋地说:“我爹听方大哥说你想要盖房子,咱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砖头,瞧,这是三车,后面还有三车,都是要给你送去,让你盖新房子呢。” “这我不能收。”青梅震惊不已,她帮人归帮人,哪里能收到这么大的礼啊。 要知道现如今四处搞建设,大青砖金贵着呢,哪有花儿说得那么容易,说弄来就弄来。 “你救了我闺女,别说给你送砖盖房子,就是把我家房子扒了给你盖都成。”花儿的娘跟花儿一样有俩酒窝,她跟花儿一左一右夹击青梅,好说歹说要让青梅把砖收下。 车队还在行进,驶入东河村。 花儿叫她大哥把鞭炮点上,噼里啪啦、敲锣打鼓一路往青梅家去。 到了青梅家,不等青梅说话,拖拉机上的人纷纷下车,戴起手套,开始卸砖。 青梅:“不是,你们等等啊。” 赵小杏紧紧抓着青梅的胳膊,小声说:“我该不会做梦吧?别说三间小砖房,咱们够盖四合院啦。” 他们动静太大,吹唢呐的恨不得站到院墙上引人来看。 青梅家门口挤着好多看热闹的人,听说是过来报恩的,全都羡慕不已。 挨家挨户做思想宣传的知青同志拿着小本记录难得一见的盛况,金队长和王干事等人也闻讯赶来。 青梅见到金队长,赶紧过去。 她还没开口,花儿爹,这位退休的老村长先一步握着金队长的手说:“小金啊,还是你领导有方。我闺女多亏你们村的青梅同志解救,我们今天全家都过来感谢她,结果她还不领情。” 青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告什么歪状呢,她是不领情么?你们这样跟送套房子有啥区别啊。她是不敢收啊。 金队长握着花儿爹的手晃了晃说:“老同志你放心,她不是不领情,她是怕犯错误。你们的心意是好的,我去劝劝她。这件事涉及不上别的,今儿我也在这里算是给你们做见证人,我让青梅收下,代表她感谢你们的厚礼。” 青梅张着小嘴明白了,老干部就是老干部,刚才说话就是要激金队长说这些话,这样无疑算是把大青砖过了明路。 青梅佩服的不行,她其实也是很激动的。 原来想着买二手砖,这一下不光不是二手砖还是更好的大青砖,她能不激动么。 “谢谢你们全家,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收下。”青梅笑盈盈地说:“待会都别走了,我去买点菜,请你们吃晚饭。” “不了不了。”花儿的二嫂头上包着三角巾,她拍拍身上的土说:“我们人太多你难得做,下回请你到我们家去吃。” 花儿摇着青梅的手说:“青梅姐姐,你别光顾着跟我们说话,你看那边站着的就是小燕和她娘,你过去看看。” 青梅真不知道小燕也过来了,她跟她娘在欢闹的队伍里存在感很低。而且俩人身上气势低迷,跟花儿一家人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青梅过去跟小燕和她娘说话,小燕抱着三尺棉布。声音小的如同蚊子:“这是我织的布,给你当谢礼,请你一定要收下。” 花儿替青梅接过棉布塞到青梅怀里:“你别不要,小燕的布织的好,大家抢着要呢。你看针线走的多密实,穿三五年都不会破。” “行,那我谢谢你了。”青梅看小燕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她娘在边上冷眼看着,然后推了小燕一把说:“人谢过了,赶紧跟我回家。” 青梅说:“留下来吃个饭?” 小燕低着头,喃喃地说:“不吃了,我走了” 青梅只好说:“行,有空过来玩。” 青梅看她们娘俩没跟花儿一家,自己先一步回去了。 花儿抱着青梅的胳膊说:“小燕跟我不一样,她对象跟她退婚了,昨天叫她爹娘把彩礼都退回去,说他家只要黄花大闺女,你说气不气人?周武连我们的手都没拉过,就是把我们锁在地窖里面,非要诬赖我们没了清白,真不要脸。” 赵小杏骂道:“确实不要脸,那样的人家不嫁也罢。但是她娘对她也不好,该不会也不相信她吧?” 青梅淡淡地说:“相信的不用说也会相信,不相信的磨破嘴皮也不会相信。” 花儿拉着青梅说:“算了不说她,青梅姐姐你看看那些砖够不够,不够我再叫我哥哥们拉。” 青梅被花儿叫过去,赵小杏被外头的人叫过去。 “这是砖村白给青梅同志的啊?有没有你的份啊?” “这么多砖,老鼻子钱了吧?” “大青砖冬暖夏凉,一块抵红砖五六块,可真是好东西啊。” 赵小杏挺起胸脯,这时候感觉比嫁人要光荣多了:“当然有我的份,人家说了也是来感谢我的。金队长说,过几天表彰也有我的份。当然,大头算青梅的,我也就是挖了几个坑。” “那你也了不得啊,换成我们都不敢挖。” “怪不得有几天早上起来看你们家没动静,原来半夜干大事去了。” 赵小杏头一次被人围着夸奖,脸红的像熟了的虾子:“算不得什么,小意思。” 青梅站在屋后,看花儿一家热热闹闹地搬完砖,原本想要见见赵五荷,赵五荷不在家,他们迅速上了拖拉机,带着几十号人,说走就走。 青梅站在砖堆前懵懵的,这家人也太风风火火了。 晚上。 方大哥从大河边提回来一条鳝鱼,方大嫂怕这东西,觉得像蛇,滑不刺溜吓人。 她陪着方大哥送到青梅家里,远远地站着说:“你能做就做,不能做看谁家愿意给谁家去。我是见不得这样的东西,小时候被蛇咬过。” 青梅弯腰往桶里看,挽起袖口一把抓住黄鳝的腮后将它提起来。 鳝鱼卷在她的小臂上,她也不怕,眉眼弯弯地说着彪悍的话:“黄肚皮的老鳝鱼才香呢,我谁都不给,正好家里还有点小河虾,爆了鳝片,我给你们做虾爆鳝面吃。” 方大嫂知道青梅手艺好,又是怕又是馋:“行,那我回去等着啊,做好了从墙上递一碗就得了。” 赵小杏“啧啧”两声说:“这鳝鱼少说有两斤,是条鳝鱼精。我也怕这个,你做着,我进屋缝衣服去。” 青梅头也不抬地磨刀:“去去去,别碍事。” 她处理好鳝鱼,片成薄薄的鳝片。在铁锅里放了一勺猪油,抓起一把做荠菜饼剩下的小河虾扔到里头爆香。 按照传统来说,应当“素油爆、荤油炒、麻油浇”,这是虾爆鳝面的传统做法。 家里只有荤油,于是爆鳝片的时候,青梅多加了几根大柴火,把火烧的猛猛的,鳝片倒进去,滋啦啦的油声大起,鱼皮脆熟,鲜香一下就逼出来。 家里有做槐花饼剩下的地瓜面,青梅又抻又擀,做成刀削面。在锅里加上兑好酱油、黄酒等佐料的汤水,撒进面条,咕嘟咕嘟大火边煮面条边收汤,三分钟后,汤汁浓郁,鳝片翻香,虾仁鲜嫩,面条滑韧。 她叫来赵小杏,三碗面,一碗鳝片加汤,俩人晃悠悠地踩着小板凳放在墙头:“嫂子,过来拿面!” 出来的是方大哥,他先端了两个碗进屋,过一会方大嫂跑出来接另外两个碗,还抹着嘴说:“那玩意吃到嘴里比肉还香。就是给我们太多了,你们够吃不?” “够的够的,鳝鱼老大,我们还有不少。”青梅从小板凳跳下来:“吃饭!” 赵小杏欢欢喜喜地去放炕桌,然后出来端面条,忙忙活活的。 青梅和奶奶饭量不大,赵小杏一人呼噜噜地把剩下的全吃了,撑得躺在炕上揉肚皮:“怪不得城里人喜欢吃这东西,你做的太好吃了,好滑嫩好香啊。地瓜面蘸了汤汁,比白面都好吃。” 青梅躺在炕上,头枕着赵小杏的腿,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要是有麻油最后再淋几滴,肯定更好吃。” “你们背着我偷吃什么好东西啦。”赵五荷走到院子里,闻到空气里飘香的味道,大嗓门说:“可惜我今儿回来晚了,没有口福。” 青梅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见赵五荷进来了,让出地方说:“上炕。” 赵五荷今天去顾轻舟部队附近办事,正好叫顾轻舟一起吃了饭。 解决周武,她心情也不错,从解放包里掏出四个白面大馒头说:“这是他们部队的馒头,可好吃了,我特意让臭小子买了几个带回来给你们吃。结果你们吃的比我好多了。” 赵小杏接过白面大馒头,她在青梅脸边上比了比说:“好大啊,小梅,大馒头比你脸都大。” 她笑嘻嘻地说:“顾团长知不知道是给小梅拿的馒头呀?” 见她一脸的八卦,赵五荷说:“怎么不知道呢,我特意说了。” 赵小杏激动地拍大腿:“俩人有戏啊。上次见到他俩在房后搂一起,我就知道他们准能行。” 青梅解释说:“我俩真没搂一起,是我要掉坑里,他把我拽起来了。” 赵五荷笑着说:“有没有戏等见面多聊聊就知道了。他明天要跟省厅的同志一起过来表彰咱们,说是给咱们集体二等功。” 青梅猜到他最近都在处理这件事,没想到还不忘给她们娘几个进行表彰。 “他最近挺累的吧?听说还有训练。”青梅意思意思地说:“要不然我们相亲的事往后面放放?” 赵五荷说:“放什么放,后悔晚了。你别当说话不算话。” 赵小杏也说:“你咋临时变卦了?咱不是答应的好好的么?” 青梅没处说,这是一种感觉,他瞅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她还说不上来。 “我没变卦,相就相。” 赵五荷倒是回忆着说:“他最近是有点奇奇怪怪。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他问我往没往部队里捐款,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好端端的我往部队捐什么款,部队缺我这三瓜两枣的吗?” “咳咳咳——”青梅一下呛着,赵小杏赶紧过来拍着背打趣儿道:“怎么一说顾团长你就激动呢。” 赵五荷下地给青梅倒了水,让她喝了两口。 “他说最近要找一位好心人,问他什么样,他又说不出来。真是莫名其妙。” “”青梅:“他找好心人做什么?” 赵五荷想想说:“还能做什么?说不准想着一起给表彰了?” 青梅把钱送给部队,不是为了表彰,主要是想弄陈巧香。 她抿着唇,想着她把赃款给部队的事真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不说别的,陈巧香家里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她。 听说最近就要宣判了,大家都在传呢。说不定还会怪罪她让陈汉挨枪子。 毕竟天道爱陈巧香,心眼能偏到狗肚子里。青梅不想正面惹上原女主。 要不然她也不会大白天包着脸,女神经似得扛着自行车从人家饭店后门跑了。 这件事她打算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告诉。 赵小杏在炕上盘着腿缝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话题转到青梅和顾轻舟身上:“那你俩上回就去抓人,没干别的?” 她用针头挠挠头发说:“那怪没意思的,也不多了解了解。” 青梅心想着,顾轻舟的腰多精悍,大腿多有劲儿她是都了解过了。对方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她是女流氓呢。 这话不能公开说,说出去更成了女流氓。天知地知,她和顾轻舟知就行了。 聊过一会儿,赵五荷要回家,奶奶抱着被褥卷开始铺炕。 青梅叉着腰看着赵小杏洗了脚才放她上炕,三个人在炕上竖躺着,说了两句话,大家慢慢睡着了。 ****** 顾轻舟先到省厅里和老战友汇合,报社的记者同志已经提前到达。他们一行人加上市里的领导,浩浩荡荡地开着七八辆小汽车往东河村来。 赵小杏站在大坝上,垫着脚往路的尽头看,隐隐看到有过来的车队,赶紧回头喊道:“来啦来啦,给咱们发奖的领导来啦。” 青梅穿着新做的春衫冻成狗,刚想缩脖子被赵五荷提醒:“站板正,有照相的。” 赵小杏非要她穿新衣服,瞧瞧这一圈,她穿的最少。 金队长和大队干部们也早早等在大坝边上,伸着脖子往那边望。 顾轻舟亲自开车带路,他开着越野吉普,率先停到东河村众人面前。 打开车门,大长腿下来,赵小杏拿胳膊肘撞了撞青梅,青梅反手掐了她胳膊里侧一把。 顾轻舟看在眼里没做声,等到领导们下车,他们步行前往大队部。 金队长等人是东河村的最高领导,负责跟城里领导们搭茬说话。 顾轻舟走在前面,偶尔往后看一眼,发现娇小的青梅走在众人当中,面对一群领导乖巧非常。 装的。 顾轻舟勾了勾唇。 那晚拿着铁锹拍他可不是这副尊荣。 到大队部,记者同志们开始让大家站位拍照。 青梅、赵五荷和赵小杏,得到省厅领导和市领导一起颁发的集体二等功,奖状挂在大队部办公室。 青梅得五十元奖金,赵五荷和赵小杏各得二十元,全是崭新的大团结。 鞭炮像是不要钱的放,金队长等人与有荣焉,脸上笑得很灿烂。 东河村今儿比过年都热闹,孩子们跑跑跳跳,大人们也没下地,全都挤在大队部外头观看颁奖。 “听说你希望有一台自己的自行车。”省厅领导临走前说:“就让顾团长陪同购买吧,自行车票已经给他了。毕竟是大件,我们挑不好女同志喜欢的样式。” 青梅并没说过想要自行车,赵五荷过来小声说:“是我说的。”她挤眉弄眼地说:“咱们弄台轻的扛。” 青梅恍然大悟,金队长家的二八大杠的确沉重,背了两回肩膀都秃噜皮了。 她对领导笑了笑,甜甜地说:“谢谢领导关爱,那我就收下啦。” 顾轻舟站在旁边陪同,看她的眉眼漂亮极了,因为得了自行车而雀跃灵动。 他记得收到捐款的战士说过:“对方的眼睛特别漂亮,眼睫毛忽闪忽闪的。” 一个想法从他脑子里倏地飞过,顾轻舟微不可察地抿着唇往青梅脸上掠过。 会是她吗? “儿子,咱们就到北街口商业大楼。我打听好了,那边新到的飞燕自行车时髦着呢。” 赵五荷拉着青梅上了顾轻舟的车,指挥顾轻舟说:“咱们抓紧时间,赶紧去。” 赵小杏在下面挥手:“快去快回啊。”她闻汽油味会吐,要不然也跟着去了。 顾轻舟没带包觅,自己开车往北街口去。 路上车辆不多,花了四十来分钟到达北街口商业大楼。 买自行车的地方在地下一层,目前自行车票紧凑,过来买自行车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两三个。 营业员看到有人过来,入眼的就是位帅气的高级军官,忙带着笑意过来,殷勤地说:“同志,想看看什么样的车?” 顾轻舟抬抬下巴说:“让她选。” 营业员转头打量着青梅,笑着说:“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她看青梅身高不是很高,估摸着得要小巧点的二四的车。反正一般都是这样选择的。 哪知道青梅开口说:“要轻的,重量最轻的。” 顾轻舟微微挑眉。 营业员还真没这方面的研究,她过去跟另外的营业员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推着一台女士二四自行车过来:“这台你试试?” 赵五荷拍拍车座:“闺女,过来试试。” “欸。”青梅走过去,下意识地弯下腰扛起自行车。 营业员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这样试自行车的她还是头次见。 顾轻舟表情控制的比营业员好很多,不动声色地看着。 青梅和赵五荷没觉得不对。 顾轻舟安静地看着她,半晌,体贴地说:“平时扛得很辛苦吧?” 新自行车轻了一半,还不硌肉。 青梅很满意。 她美滋滋地惦了惦肩膀说:“还行吧,缝了个垫肩。” “垫肩啊”顾轻舟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样能让你跑的更快?” 青梅乐呵呵地说:“必须快,都能追上生产队的小毛驴。” 顾轻舟似笑非笑地说:“比你从部队门口跑的还快?” 青梅嘴巴一秃噜:“那当然了” 说完,青梅全身僵住,小脸黑了,自行车在她肩膀上晃荡 我靠你顾轻舟,你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啊,居然在这么快乐的时候套我话! “果然是你。”顾轻舟笑了笑:“抓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25 第21章 “事情就是这样。” 炕头上,青梅乖巧跪坐着,她对面是同样跪坐着赵五荷。她俩中间横着崭新的飞燕二四。 是的,即便气的火冒三丈,还是将自行车领了回来。 顾轻舟坐在椅子上,眯着眼听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并不插嘴。 青梅细声细气地说完,赵五荷开口补充:“上辈子陈巧香一家太不是人,你死了以后,她不顾我病重,将我抬出门,巴不得我也快点死。还霸占你的抚恤金不给。要不是小梅把我收留在这里,省吃俭用供我吃药,我活不到一个月。” 最可恶的是陈巧香在顾轻舟牺牲没多久,就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也不知道在顾轻舟活着时候是不是就给戴了绿帽子。 对于陈巧香这人,顾轻舟有点印象,开始赵五荷女士想给他介绍的对象就是陈巧香。还找人偷摸算过他们俩人的八字。 后来忽然变成青梅,他还纳闷来着。 青梅看着顾轻舟的眼色,说了说她跟陈巧香的恩怨:“周武抢走我的时候,陈巧香就在旁边冷眼看着。要是她跟金队长说一声,我就还能有救。上次你在人民剧院看到的樟木箱子,上辈子就是用那口箱子把我掳走的。” 顾轻舟没有太多表情,微微点头:“继续说。” 青梅抿抿唇,感觉到顾轻舟无形的气场,到底是领兵上过战场的人,她有点压力。 但还是爽快承认:“再活一辈子,我记恨她,于是提前报复她。把陈汉藏的赃款找到送到部队。因为怕她打击报复,所以不敢承认是我干的。” 这事赵五荷都不知道。 她佩服的不行,隔着自行车说:“不愧是我闺女,咱们就是干大事的人。你要是告诉我,我就跟你一起去挖了,一回生二回熟,我也想报复她家。” 顾轻舟终于开口:“你送过去的赃款没有动用,按照你的说法,其中有部分是属于乡亲应得的财产,另外属于县政府的公款。我会跟双方协调处理,处理后,会告知你。” 青梅小心翼翼地说:“那你不会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吧?我不想要暴露。” 顾轻舟说了句人话:“你的名字我会帮你保密,在沟通过程中,难免会有领导知道,我会让他们严守秘密,保护你的安全。” 他话音落下,看到青梅偷偷吁了一口气,像是把心中的重担吐了出去。 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弄清楚,顾轻舟还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 顾轻舟低声对赵五荷说:“你说的那项任务已经开始筹备。今年底不出意外应该会分配到我头上。” 赵五荷惊呼一声:“那可怎么办?” 顾轻舟说:“会有办法。” 青梅还以为会很难说服他信任她们,毕竟太过于离奇。但现在看来,顾轻舟是真的相信她们的话。 坐在椅子上的顾轻舟话不多,经过刚才的谈话,他想明白他妈让他跟青梅同志相亲的原因。 这样的女同志的确值得让他报恩。 嗯 不过赵五荷女士选择的是让他以身相许? 顾轻舟唇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青梅身上的目光。 赵五荷没注意到这一点,感慨地说:“还以为要劝说你好久,真没想到你接受能力这么强,不愧是我儿子。” 青梅也小嘴叭叭地夸:“可不就是么,换成谁不得把咱俩拉进精神病院呀。” 顾轻舟轻笑一声说:“当然会信,毕竟你俩编不了这么缜密的故事。” “”青梅,这真的是在夸人么? 赵五荷砸吧砸吧嘴,在如此温馨的时刻,忍住了火爆脾气。 俩人把重生的事说了个大概,顾轻舟应当是介意上辈子任务失败的事,问了赵五荷几句。 赵五荷没地方接触部队任务相关的事,只有在顾轻舟牺牲后,许多人慰问的时候接触只言片语。 青梅只当她是个性格大条的人,那时候也混乱痛苦,记也记个大概。 谁知道今天当着活着的顾轻舟的面,一五一十、一个字都不差的复述出来。 “我知道肯定有内鬼,我绝对不会相信我儿子会任务失败,那天你看望我以后离开,跟我说过尽快回来。我知道你说了这话一定会回来,但你没有回来。” 那场爆炸让顾轻舟尸骨无存,留给她的只有他的旧军装。 青梅多数时间里,看赵五荷都在直愣愣的望着屋顶。 然而青梅不知道的是,滔天的恨意让赵五荷忘不了葬礼那天,所有人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连同他们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在她躺着的最后半年时间里翻来覆去嚼了无数遍。 顾轻舟走到赵五荷身边,赵五荷拉住儿子的手,感受到上面温热的温度。 她现在语气平和,不急不迫地把当时的情景说给顾轻舟听。 好像是再一次嚼着自己的血肉,曾经的她只能躺在这间瓦房当中,痛苦地寻找细微末节处的线索。如今的她可以拉着儿子的手,把一切告诉他。 顾轻舟静静地听着,不错过每一个字。 青梅中间出去了一趟,回来看他们还在说。这次涉及他们的家事,青梅站在门口就不进去了。 “你大哥和你大嫂也不中用,一次也没来看望我。” 重活一世,赵五荷对大儿子和大儿媳不是没有怨言,这话也只能在小儿子面前抱怨抱怨。 然而顾轻舟却顿了顿,轻轻地叹口气说:“妈下次休假,我带你去见他们你就知道了。” 赵五荷倏地抬头:“知道什么?你们藏着事没告诉我?” 顾轻舟说:“大哥不让我说,你还是亲自见他的好。” 青梅默默地关上门,把屋子留给他们母子。赵五荷后来又说了什么,青梅没听清。 她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吸口气。 不管怎么样,活着真好,大家都活着更好了。 青梅闲着无事,本来想学学自行车怎么骑。奈何自行车在炕上 对,自行车不是在肩上,就是在炕上,就是不在路上。 算了,天气转暖,不如到大河边下个小网,抓点小河虾回头做荠菜饼用。 说干就干,她拿着剪刀,背起箩筐装着渔网,跟在隔壁玩的奶奶说了声,就往大河边去。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雪地消融。地面上会有冒尖的婆婆丁。婆婆丁味道微苦,切碎包饺子、摊饼都可以。 还有奶奶年纪大,夏天暑热,可以把婆婆丁晒干给她泡水清火,是个好东西。 她沿路往大坝走,看到有冒芽的嫩婆婆丁剪了根往背后的箩筐里扔。 大河里的水还是冷的,挖水渠的人还在干活。再过一个月春耕就要开始,大家都在赶工。 青梅如今是东河村的红人,跟大家打了招呼,她就坐在河边挽着裤脚下渔网。 大河的水养人,里面鱼虾不断。从青梅穿到这本书里,她就见大家从大河里抓鱼摸虾,还用来浇灌田地。当真一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小渔网在河边围了半圈,下好后,青梅在大坝边上吭哧吭哧挖了半天婆婆丁,应该没到时间,冒芽的还不多。 她挖了一会儿,看到知青队的同志过来给挖水渠的乡亲们唱歌加油。 她听了两首歌,看到其中一名女知青向她招手:“青梅同志,过来唱歌,给大家加油鼓励啊?” 青梅赶紧背起箩筐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眼见着女知青要过来继续动员她,青梅赶紧走。 她不想动不动在人家面前唱二人转,那次是为了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让周武把她掳走。 回家的路上,不远的地方响起汽车喇叭声。 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小轿车上,下来两位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男子。 他们下车以后巡视一圈,感觉很有派头。 最近东河村来的小轿车不少,大家习以为常,也没有围着。就连小孩子们也不过是看了一眼,然后叽叽喳喳地跑开。 青梅也继续转头往家里走。 到了家门口,看到屋里说知心话的母子俩还没出来,于是体贴地拖着小马扎,把婆婆丁倒在笸箩上,在院子里摘起来。 “这位乡亲,请问隔壁就是陈巧香的家吗?” 从小轿车下来的中年男子,双手放在微胖的肚子上,站在院子前面像个干部似得问:“你跟她熟吗?” 青梅满手是泥,用胳膊蹭了下脑门的碎发,抬头说:“完全不熟。” “你好啊,我姓周,是市里调查组的处长,专门过来调查情况的。旁边这位是我们主任,你叫他汪主任就好。”周处长和蔼地笑着跟青梅介绍,藏住眼中惊艳神色,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青梅的反应跟他想的不同,根本没有被“处长”“主任”的名头唬住,反而“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剪婆婆丁,人也不叫。 周处长和汪主任俩人相互看了眼。 到底是村里人,没有见识,不知道身份。 “你们过来调查什么东西?”青梅甩了甩婆婆丁,最近下了两场春雨,沾了不少的泥水。 周处长往后退了两步,挤出笑容说:“她爹犯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吧?贪污上十万元的赃款,我们过来是要调查赃款的去向。” 青梅抬头,露出一张茫然的漂亮脸蛋说:“他的脏钱问他去,你来问我做什么?” 汪主任紧抿着唇,耷拉着唇角说:“村子里所有人我们都要问,挨家挨户的问。你要是有赃款去向的线索,不要隐瞒,请务必告知我们。” “哦。”青梅就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继续埋头剪婆婆丁。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就住在她家隔壁,有点风吹草动应该都能发现。” 汪主任咽咽吐沫星,威胁道:“瞒而不报要被劳改的,你这样的姑娘去了——” 不等他说完,青梅冷冰冰地打断:“随便进别人家里就为了说这种话?” 周处长笑呵呵地打着圆场说:“我们也是办案心切,你们住的这么近,年纪相当,应该是好姐妹吧?” 青梅抬头说:“凭什么住的近就要做姐妹?你们办案都是这样想当然吗?” 冷不防被个小村姑怼了,周处长和汪主任俩人面面相觑。 一点有用的消息得不到,还被说教,周处长干巴巴地说:“那我们不打扰了。” 他往院子外面抬抬下巴,汪主任点点头,俩人闷不吭声地走了。 他们走了以后,青梅蹑手蹑脚地跑到院子门口,看到他们真的上车离开,撒丫子往屋里跑。 “顾团长,有情况!” 青梅没等进门,顾轻舟已经出来了。 他听到院子外面有人说话,没听清楚说什么。 “怎么了?”顾轻舟看她慌张张的小脸,靠得住地说:“别急,我在这里你慢慢讲。” 青梅指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说:“刚才有两个人过来问陈汉贪污的赃款。” 顾轻舟皱眉问:“你怎么回答的?” 青梅说:“我说我不知道啊,要问就问陈汉去。” 顾轻舟颔首说:“这样说是对的。” 青梅见他有谱的样子问:“那他们是什么人?一个说是周处长,一个说是汪主任,都穿着中山装。” “是陈汉的同伙。”顾轻舟压低声音说:“陈汉被抓,赃款失踪,他们寻不到自然铤而走险要到东河村来看看情况。” 赵五荷此刻也出来,她双眼哭的通红,哑着嗓子说:“那就让他们这样就走了?你在*这里还不赶紧把他们抓住。” 顾轻舟失笑道:“专案组的同志已经布控,放任他们在外面游走应当是想要继续钓大鱼,看看陈汉还会有会有别的同党,或者说幕后黑手。” 毕竟金额太大,一个小小的大队会计难以接触到这样巨额财产。 这样说青梅就放心了。 顾轻舟走过来,看着一地的婆婆丁。 赵五荷蹲下来抓了一把说:“真新鲜,嫩的出水。” 顾轻舟没说婆婆丁,反而对青梅说:“我都听我妈说了,我真要好好的感谢你。最后如果不是你,我妈应该会走的更加痛苦。” “都是乡亲,应该的。”青梅摆摆小手,发现掌心还有泥巴,又把手悄悄背在身后:“你能相信真的太好了。” 顾轻舟装作没看见,笑着说:“事已至此,不信也得信。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青梅说:“那你问吧,知无不答。” 顾轻舟:“你说上辈子跟周武在坟场里搏斗,因此失去生命。对吧?” 青梅说:“对啊,怎么了?” 顾轻舟抿着唇问:“你并没有出现在他家,为什么能够知道地窖有两层,里面有两位被绑架的女同志?” 顾轻舟的思维不是一般的缜密,接受爆炸性的消息后,还能抽吸剥茧地找出关键问题。 青梅:“” 青梅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书知道的! 她来气的想,我靠你顾轻舟,你别叫顾轻舟了,你叫顾心眼子得了。今天信息量这么大,你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啊! 青梅下意识地抬头看天。 顾轻舟敏锐地跟着看了一眼,蓝天白云没发现问题。 这事情青梅无法解释,因为她不知道,本书的男主角若是知道他是一本书里的人物,从而勘破天机会不会出现世界崩溃的情况。 毕竟从前她看到的小说里有这样的情况。 书中人物知道自己仅仅是书中人物后,性情大变、无恶不作,最后把整个世界整崩溃了,所有人玩完。 见她迟迟不回答,顾轻舟等了片刻,侧着头:“嗯?” 青梅恼火:嗯你个狗屎粑粑 明明刚才她还很快乐。 他看到青梅心虚地缩着身子,像一只小鹌鹑,求救的眼神不断瞥向赵五荷。 赵五荷当真给力,拍拍青梅的小肩膀,对顾轻舟说:“你别逼她,她有难言之隐。” 青梅难以启齿地承认:“对,我有难言之隐。” 她发现顾轻舟望着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让青梅的肝有点颤。 他静默一阵,然后陡然地笑了:“理解,不问了。” 青梅不知道他是真理解还是假理解,好在顾轻舟真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既然在,帮忙看看后院的大青砖。”赵五荷拉着顾轻舟的胳膊说:“砖村给的谢礼,足足拉了六台拖拉机,不要还不行。” 三个人穿过后门,到后院。 顾轻舟头些年在建设军团待过,盖过不少建筑。 他看着成堆的大青砖,夸赞说:“都是好砖,盖四间房绰绰有余。剩下的可以围间院子。” 青梅见他真翻篇了,哒哒哒进屋拿了笔跟纸,哒哒哒又跑过去问:“你看我画了张房屋图,这样的类似四合院能盖的起来吗?” 顾轻舟接过纸和笔,在上面需要加强支撑的地方画了圈圈,又把需要做反拱的地方标注: “这里的水泥要注意收缩情况,跟屋里的主梁一样,水泥标号要高。单用青砖实现不了,最好搭配使用,在受力重点加上螺旋钢筋。” 青梅听得云里雾里,懵懵地说:“能帮我写在纸上么,我记不住。” 赵五荷在边上帮腔:“你跟她说这些她能懂?你不是有年假吗?回头起房子你过来帮着看着呗,盖房子是大事,她可是咱们家的恩人。” “不不不,我哪敢让顾团长帮我盖房子啊。”青梅赶紧说:“写下来就好,我找人一样的。” “不一样。”顾轻舟的确有报答的心,他想了想说:“你想要这样的四合院?” 青梅老实地说:“嗯,想要。还要中间挖口井,四圈种果树。” 顾轻舟笑着说:“先把图纸放在我这里,我帮你核验一下?” 青梅自然高兴。 顾轻舟虽然偶尔不当人,但当人的时候还算靠谱,她笑盈盈地说:“那谢谢你了啦。” 顾轻舟说:“小事。” 赵五荷在边上看着他们聊天,气氛不错。她找借口说:“我先回家办点事,你们先聊着?” 顾轻舟无奈地说:“妈,我还以为你能多待一会。”言外之意,重活一世把话挑开,母子二人多说说话。 她妈心疼他牺牲,他也心疼她遭过的罪。 赵五荷看着儿子的眼神满满母爱,她拍拍顾轻舟的背,欣慰地说:“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妈相信你会把一切处理好。” 听着他们母子说着话,青梅忽然想到在书中记录的一段话。 简单的说,是原书作者太过于偏爱陈巧香这位女主角,按照她自己刻画出来的这个人,希望读者能跟她一样爱护陈巧香。 然而陈巧香作为女主三观不正、品行低劣,用读者的话说“踩着高跷也配不上顾轻舟”。 读者们对顾轻舟的喜爱度远远超过陈巧香,走向逐渐失去控制,暴怒下的作者将他牺牲,只留下大女主陈巧香一人享受荣华富贵。 这样的举动引来数十万书粉的愤怒,青梅也是其中之一。 她没想到自己会进入这个世界,看着活生生的顾轻舟。 这是一个鲜活真实的世界,知道这一切的顾轻舟越过这个大劫,会继续走上本属于男主角的光辉大道吧。 青梅坐到青砖上,抱着膝盖,作为小小的女配,以后的路要如何走呢? 骤然间,天上响了一声闷雷。 青梅猛地回神。 顾轻舟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要下雨?” “顾大娘走了?”青梅被雷吓了一跳,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咱们快进屋,赶紧进去。” 不管心情如何,她还是不想被雷劈死。 她算是知道了,只要顾大娘在,天雷就不会劈。她一离开,老天看到她一个女配跟男主角站在一块,恨不得马上劈死她。 说是天道,在青梅看来,更像是作者的一缕怨念。 属于女主角陈巧香的东西,就算陈巧香得不到,也不让女配得到? 想到这里,青梅幽幽地腹诽,显然顾轻舟有时候就不是个东西。 “你在听么?”顾轻舟的声音和雨声交杂在一起,顺着她的目光从天上滑到她焦急的小脸上。 “啊?抱歉,刚才的雷吓了我一跳,我没听清楚。” “没关系。”顾轻舟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本来想请你到人民饭店吃饭,作为感谢照顾我妈——”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天上滚雷阵阵,风雨欲来。 看来天道憋住劲儿,不想让他们一起吃饭。 青梅打算进到后门,居然发现后门被风刮上打不开。 “你站这里避避雨吧。”她站在屋檐的一头,指着另一头对顾轻舟说。 也许她跟顾轻舟离远点就不劈了。 顾轻舟却走到她身边站住,皱着眉望着远处的天,像是在思考什么。 空气里卷着泥土的味道,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刮过来,青梅额前的碎发被吹的乱七八糟。 顾轻舟望着乌云,黑压压地越来越近。 他沉默半天,终于开口征询意见地说:“要不然,下次咱们等天气好的时候再一起吃饭?” 天气好的时候? 青梅笑了笑。 她知道只要她跟顾轻舟在一起,都会是这样的天气,永远不会等来风和日丽。 青梅细微的发出声音,差点被淹没在暴风雨中:“好,你走吧。” 青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次顾轻舟要是走了,他们俩是真的不会有可能了。 男主角有他的阳关道要走,女配角有她的独木桥要过。 她心中没来由的酸涩,亲还没相呢。 同在屋檐下,她可以感受到旁边顾轻舟身上温热的气息。 “那我走了?” “好。” “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回头你跟我妈说一声。” 青梅垂头看着脚下说:“好。” 得到她的回答以后,顾轻舟迈开修长的腿冲进雨雾中,逐渐消失在青梅的视野里。 青梅蹲在屋檐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这东西当人的时候,还挺有魅力的。 她叹口气,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等到顾轻舟离开,雨就会停吧。 片刻后,一辆吉普车从后院的小路上离开,还不忘按声喇叭。 雨水很快将轮胎的痕迹冲刷,仿佛从没有过。 顾轻舟走了,去走他的阳关大道了。 天要晴了。 青梅把下巴枕在膝盖上。 五分钟过去,雷雨还在下。 十分钟过去,雷雨依旧在下。 她抬头看着天,雷雨比刚才更加磅礴,仿佛伴着怒火。 神经病,人都走了,劈什么劈! 方大嫂家的稻草垛没有盖上,青梅看见后,赶紧冲到雨里。 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天黑压压的,地下已经汇成细小的水溪。 千万别掉坑里啊。 青梅小心地走,寻找塑料布。 她脚上全是泥泞,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 啪。 远光灯启动。 军用吉普车居然重新倒了回来。 明亮的车灯照亮青梅眼前的雨雾。 青梅眯着眼,雨水从脸上滑过,看到顾轻舟打着雨伞从吉普车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他把伞举到她的头上,微微倾斜,护住一方天地。 温暖地气息将青梅包围,隐隐露出保护姿态。 青梅讶异地抬头看向他,露出一张欲哭的漂亮小脸。 大雨倾盆,惊雷在不远处炸开。 顾轻舟置若罔闻。 青梅艰涩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顾轻舟平静地说:“不想走。” 青梅问:“为什么?” 顾轻舟勾起唇:“我后悔了。” 青梅微微睁大眼睛,瞳孔里满是顾轻舟的倒影:“后悔什么?” “吃饭。” 顾轻舟低下头,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眉眼缀满笑意:“天公虽不作美,但我想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就去吃饭,你觉得呢?” 第22章 人民饭店。 滂沱的大雨中,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 服务员喜红偷偷推了推身边的同伴,飞快地说:“马姐,你看那位军官真好看啊,军装好有派头,好年轻啊,这是多大的官?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多大的官也没有你的事,没看到人家给女同志打伞呢?”马姐低声说:“赶紧拿菜单过去。” 喜红看俩人进门,她往女同志那边偷偷打量过去,谁知眼神刚瞥过去,站在女同志边收伞的军官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几乎是同时蹙眉看向她。 “啊。”喜红怔愣了一下,赶紧挪开目光,被马姐推了一把反应过来让开路。 马姐迎上去说:“同志下午好,就两位吗?” 军官低下头收伞,喜红听见一个脆甜的声音,爽利地说:“是两位。” 说话的姑娘穿着朴素大方,走在路上跟一般的农村人没区别。而她姣好明艳的面容,却比不少大城市的女同志都要漂亮,笑起来也不土气,难得一见的狡黠而美丽。 怪不得军官要给她打伞。 喜红失落的想,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明明是农村人,怎么会认识高级军官。 马姐又问:“咱们靠窗户坐还是靠里面墙坐?” 她说的是外面的散台,一般四到六个人一张方形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没有隔断,大厅里摆着有二十多张这样的桌子。 顾轻舟却说:“要包间。” 喜红站在马姐旁边忍不住说了句:“两个人要包间啊?” 青梅一怔,这个服务员怎么回事? 顾轻舟望向喜红反问:“有规定不能要?” 马姐忙说:“可以要,这边请。” 顾轻舟冲青梅抬抬下巴,青梅抿唇往前走。 马姐走在后面回头指使喜红说:“你去帮后厨的忙,前面不用你管了。” 喜红盯着顾轻舟的背影说:“我还没推荐菜呢。” “别让我说第二遍。”马姐是她的组长,不耐烦地说:“不想干活你就回家去,你来这里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来接客的!这里容不了你这种大佛。” 喜红的脸倏地红了,马姐说的太难听,她羞愤地抱着菜单往后厨跑去。 青梅走进包间,不知后面的小插曲。 包间装修的雅致,墙上挂着水墨画。应该是两个包间相通,中间用四扇木屏风做隔断。 窗户虚掩着,留下一条小缝透气,窗棱上搭着防水的抹布。 他们进到饭店后,外头雷雨小了些。 顾轻舟坐在青梅对面,摘下军帽放在手边,露出俊美的五官:“你有忌口吗?” 青梅说:“忌口没有,别太辣就行。” 马姐颇有眼力见地把菜单递给青梅说:“今天咱们有招牌菜酱烧鸭块、阴米猪肚,还有新鲜虾做的椒盐虾,早上来的手把羊肉。你看看要不要尝一尝?” 青梅还在看,这是她到这里第一次下馆子,内心有点小激动。人民饭店出名的味道好,她犹豫着要点哪道菜。 顾轻舟看出青梅的纠结,跟马姐说:“都要一份。” 青梅诧异地说:“吃不完吧?” 顾轻舟笑道:“别小看我,也别小看你自己。” 青梅抿唇说:“那我还想要个油炸花生米。” 头些年花生米上了限量供应的名单。从京市领导到普通老百姓的餐桌都少不了油炸花生米,后来得用“花生米票”按需供应,有的还得特供。 这两年好了,不过也难得吃,毕竟得用油过,油还算比较金贵的。 顾轻舟自然不会反对,征询意见道:“再来一份汤包?这里汤包不错。” 青梅点头:“好。” 顾轻舟把粮票和肉票递给服务员,服务员下去后,狭小的包房里只有他们俩。 有人在感觉还好,服务员离开后,感觉周围特别清净,似乎能听到对面人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从狭小的车厢里出来,又在这里独处。 青梅用手指抠了抠桌面,顾轻舟就在对面看着。 青梅觉得他的视线仿佛有重量,她一时不知怎么办。 这到底算吃饭还是相亲? 怎么气氛有点尴尬。 青梅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上面还沾着泥巴。跟军装肃重整洁的顾轻舟截然不同。 她偷偷看向桌子下面他的鞋,果真还算干净。 她在看顾轻舟的同时,顾轻舟也在打量她。 这姑娘的小手像是有多动症,一刻也不停。 怪不得能到处挖、到处扛,浑身一包劲儿使不完。 内在外在差距甚大。 十来分钟后,服务员端着餐盘上菜。 青梅吃的倒是很香,五个菜分量适中,吃完还剩下一些,顾轻舟全给解决了。 他吃饭比青梅想的斯文的多,但速度快,三下五除二。 青梅碗里还剩下最后一个汤包,她用筷子戳破,一点一点吸掉汤汁。 顾轻舟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她嘬包子。这顿丰富的饭菜让她吃的很幸福,嘬的也很幸福。 顾轻舟压住唇角的笑意,靠着椅背等着她吃完。 青梅拿纸巾擦擦小嘴,往窗外看了眼。 顾轻舟见外头雷雨还在就说:“要不然坐一会再走?” 吃完饭干坐着,唯一打发时间的事情就是聊天。 青梅真怕他问地窖的事,支吾地说:“好。” 她记得他套路深,乖乖地坐在对面,只是小手还在心焦地抠着桌面。 对,她薄情寡义,吃干抹净就想跑。 可眼下无处可跑。 忽然顾轻舟说:“你的手是不是闲不住?” 作为常年训兵的军官,对受训战士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发号军令前,你们的全身只有心脏和血液可以动。” 当然,这是他的职业病。 一顿饭下来,忍得好苦。 咦? 可青梅不是兵,她是老百姓。 抬头说:“咋了,我抠你了?” 说完,她似乎想起什么,心虚地把手放在桌子下面。 顾轻舟轻轻挑眉:“你没抠我?” 青梅昂着下巴不承认:“我什么时候抠你了?” “对,你没抠我。你不过是捏了我的腰,掐了我的大腿。”顾轻舟被气乐了,头一次被人这样占便宜,她还不讲理。 “打小就有动手动脚的毛病?” 这是人话吗? 他这人就不消停一会? 非要在酒足饭饱之后找点事? 青梅恨不得拍案而起,怒道:“你难道没攥我手指头?” 顾轻舟回忆起那是在人民剧院跟她装情侣:“我那是办案需要。” 青梅说:“办案需要就能攥女同志的手指头,这就是借机耍流氓。” 顾轻舟被歪理邪说刺激的眼睛微微睁大:“你好意思说我是流氓?我这么金枝玉叶的干净人,我就不信你再没有想摸的地方。” 青梅板着小脸,视线不受控制地从他吃了那么多还平平的小腹上扫过。 顾轻舟下腹一紧,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青梅干脆地说:“没有,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摸你的冲动。是不是感到遗憾?” 顾轻舟冷笑着说:“遗憾倒是没有,我只是震惊于小流氓对我没有邪念。”! 青梅被他的不要脸震惊。 男主角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个男神金! 顾轻舟也被她倒打一耙感到震惊。 赵五荷女士还让他以身相许,许给这个小流氓他还有好么? 幸好不是相亲。 俩人齐刷刷的想,要不然还真相不下去了。 出饭店上车。 顾轻舟送青梅回到东河村,老天爷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们气氛的微妙,到家门口雨居然停了。 青梅气呼呼地下车,倔生生地往家走,像是一头生气的小毛驴。 她心想,天道大老爷劈我劈对了,它是为我好啊。 顾轻舟望着她的背影失笑,驴附身了么,一走一倔的。 眼瞅着俩人要不欢而散。 顾轻舟鬼使神差地按了声喇叭,青梅气呼呼地转头,也不说话,就瞪着他。 顾轻舟看她越看越像小毛驴。 他把头探出车窗,顿了下说:“下次申请休假,带人给你盖房子。” “真的?” “真的。” 青梅的脸瞬间变了,喜笑颜开、细声细气地说:“顾团长,那怎么好意思劳烦你呀。” 顾轻舟淡淡地说:“要是不好意思就算了。” 青梅小脸一板:“好意思,怎么不好意思呢。” 顾轻舟又问:“包吃?” 青梅美滋滋地说:“那必须的呀。几个人?” 顾轻舟逗她说:“也不多,二百多个吧。” “”青梅:“咱能说点人话么?” 顾轻舟没生气,实话实说:“七个,都想见见你。” 传说中,这位要跟顾团长相亲的丧偶女同志。 正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拉过来当苦力。 青梅:“行吧。” 这家伙是葫芦兄弟么,牵一发动全身的。 顾轻舟还有事,把青梅送回家,天色已晚就走了。 这次是真走了。 不到五分钟,夜空月明星稀,大晚上晴朗起来。 赵小杏在炕上缝衣服,看她回来,举着衣服比划着说:“咦,你不是吃饭去了,怎么衣服腰还大啊?” 青梅抓着衣服看了看说:“赵师傅的手艺也不咋样啊,我吃饭归吃饭,肚皮不是气球做的。” 话音落下,青梅想到顾轻舟吃完饭还紧致的小腹肯定跟他的嘴一样,够硬。 她把油纸包着的酱板鸭放在炕桌上,赵小杏的眼睛一下亮了:“哇,你还弄来这么好的东西?” 青梅挠挠头说:“是顾团长车上的,别人给他从长沙带的特产。” “哦~”赵小杏笑嘻嘻地喊了声:“奶奶,吃鸭!” 奶奶在外头跟老姐妹聊天,听到后说:“来啦。” 她进来时,赵小杏已经把酱板鸭的鸭腿分好,递给青梅一个,递给奶奶一个。 青梅在饭店里吃过好吃的,就把自己的鸭腿给赵小杏。 赵小杏激动坏了。 奶奶岁数大,但牙口不错。硬桃都能咔咔啃,吃起酱板鸭一点不输赵小杏。 青梅就在炕上看她们吃,偶尔说说话。 ****** 一个礼拜后。 东河村刚消停下来,又迎来了爆炸消息。 陈汉的案子判下来,月底就要在街道口枪毙。 这宗贪污案,一口气抓了十多人,枪毙的枪毙,劳改的劳改。青梅估计里头有那天遇到的“周处长”“汪主任”。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陈巧香娘居然也掺和里面,她大字不识一个,到处哭穷。活该被判了二十年劳改。要去云南当劳改犯,还能活着出来吗?” “她家的东西都被拉走了,房子也被充公。贪污十万多块,咱们的血汗钱都被她家给贪了,一家子不是个好东西。” “我昨儿还看到陈巧香从大坝下来,调查说她不知情,呸,肯定是她爹娘要保她。” “我也看到她了,哪还有原来趾高气昂的样子,见人都躲着走,也不知道晚上在哪里睡的,啧啧,要我说就是活该。” 青梅跟赵小杏手挽着手往大队部去,青梅要盖房子需要大队部批准盖章。 路上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到了大队部,发现大队部外头停着小汽车。 金队长办公室非常热闹,青梅看到外面有军用吉普车,心想着该不会又是顾轻舟吧? 说曹操曹操到,顾轻舟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正在跟领导谈话。 因为是临时通知,他直接穿着迷彩作训服出来,腰身系得紧紧的,脚上蹬着军靴。 他脑袋后面像是长了眼睛,回头望了眼,正好看到青梅和赵小杏在门口驻足。 不知是不是青梅的错觉,见到她以后,顾轻舟第一反应是往天上瞥了眼。但是很快,他颔首跟她点点头,接着转头继续跟办公室里的领导商谈。 金队长在里头看到青梅来了,望着青梅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尊金佛。青梅感觉要不是办公室里还有领导在,她一定会飞扑过来给她拥抱。 金队长应该知道赃款是谁发现的了。 青梅拉着要凑热闹的赵小杏往外头走,忽然县委的领导对青梅招招手,热切地说:“小同志,进来,正好有事情我们商量。” 赵小杏就是个窝里横,见状把青梅一推说:“我、我在远处等你,你去。” 青梅:“好。” 到了办公室,顾轻舟反手把门关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瓮中捉鳖。 县委的领导跟青梅握手:“原来就是你发现的赃款,还上缴给部队,真是位爱国爱部队的好同志啊。你既然不让我们把你的名字公开表彰,请问你有什么需求啊?” 青梅上次需求一台飞燕自行车,结果把自己套进顾轻舟的圈套里。现在她不敢说有需求,腆着笑脸说:“我没有任何需求,只要将赃款上缴我就安心了。” 顾轻舟瞥她一眼,轻轻笑了。 青梅不看他,免得又被他套路。 跟领导说完话,青梅被金队长拉着说:“我们商量好了,贪污的赃款没有明账,所以我们打算按人头给东河村的老百姓每人发七十元,剩下的给咱们村子修路,再买三台拖拉机,你看怎么样?” 青梅一百个乐意:“那可太好了啊,咱们村羡慕砖村的拖拉机不是一天两天,马上就是春耕,不管是修路还是买拖拉机都派得上用场。” 县领导说:“还有一部分县内公款,我们考虑到年头太久,你也往部队送过去了,干脆把六万块钱用县政府的名义捐赠给部队。” 顾轻舟补充道:“每年冬期014部队会对暴雪围困的乡亲进行救助,这笔钱我们打算也用在这上面。” 以往都是从部队财政拨款里走,难免紧张。今年事先有了这笔钱,大家都能过个轻松年。 归根结底,还是感谢青梅的贡献。 青梅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挺好!我没有任何意见。” 县领导满意地说:“既然你不要表彰也没有需求,我们就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给你三千元的奖金,还请你务必收下。” 多少? 顾轻舟好笑地说:“三千。” “这、这么多?!”青梅下意识地看了眼顾轻舟,她以为最多给个三五百的,跟上次一样,哪知道一下给这么多! 顾轻舟感受到她的目光,点头让她收下:“如果不是你提前发现,这笔赃款很有可能被陈汉的同伙转移到别的地方。上次也是你发现了两位可疑人士,被抓以后供出不少线索。这笔钱是你应得的,你收下不要声张。” 其实办公室里的人都想着青梅要是贪心点,从袋子里抓几把走也没人知晓,反正大头给出去了,谁也不能说让发现的人,好心上缴赃款还要自己补钱吧? 主要是陈汉后来跟他们一笔笔交代了赃款,结合乱七八糟的账目还有其他人的账,核实这笔钱她是真的一分没拿。 原本只打算奖励一千元,后来县里领导们决定,既然不要表彰,那就多给点! 金队长上前一步,把信封塞到青梅的口袋里拍了拍说:“有空存起来,回头市里三八先进分子的事,你记住别忘了。” 青梅感受到兜里的重量,点点头说:“好,不会忘。” 她签了字,顾轻舟站在桌子边突然开口:“过两天——” 话说一半,青梅默契地说:“我知道。” 顾轻舟又说:“就五个。” 青梅点头:“好。” 俩人说的别人听着云里雾里,金队长看看顾轻舟,又看看青梅,眼睛笑弯弯。 青梅出门的时候,小手一直揣在兜里,走路腿都在飘。 没听见县里领导跟顾轻舟打趣:“还以为顾团长见谁都是冷冰冰的” 青梅看到远处站着的赵小杏,疯狂地跟赵小杏摆手,让赵小杏过来保护。 三千元啊,要知道在农村盖三间红砖红瓦的房子也只要一千块钱! 这是好大的一笔数目。 金队长当着领导们的面给她批了两百平的宅基地,她这次可以把家里好好扩建,做她的梦想院子。 养鸡鸭种果树,再来几垄菜,自给自足,省下来的钱全都能攒起来,以后她有大用处。 青梅乐颠颠地往家走,一边在脑子里勾画美好的蓝图。 晚上,她跟赵小杏俩人把钱摆了一炕,撅着腚瞅半天,心情美丽极了。 以后她就是富婆了。 第二天。 青梅大清早拉着赵小杏一起上街把钱存起来。 金额太大,她自己不敢去,怕被人摸走。 她自己留下二百元,盖房子需要买水泥、木缘、石灰,还得找木匠打家具,还得给帮忙的乡亲包吃喝、适当地给点工钱。 其实大家都是相互帮忙,互相兑了人工,意思意思就行。主要贵在给帮忙的吃喝上,力气活吃的也多,若是吃不饱她这位东家会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的。 “到时候给你买台缝纫机,你帮人家做衣服挣钱就不需要熬夜缝了。” 青梅拍着胸脯给赵小杏保证道:“这下肯定能把你的房间做大,一半休息、一半做工作室。” 赵小杏高兴的要起飞,她兴奋地问:“啥叫工作室啊?” 青梅说:“就是专门干活的地方。” 赵小杏说:“那可就太棒了,我实在不喜欢下地干活,就喜欢针头线脑的玩意。你给我投资买缝纫机,到时候挣钱我都交给你。” 青梅乐了:“那我不就成了周扒皮啊。” “周扒皮是谁?我不认识,我就认识你。”赵小杏说:“你帮我管钱,省得我都买好吃的花掉。” 青梅说:“那你不怕我把你的钱花了,到时候你找我要钱我不认账?” 赵小杏揉揉鼻子,憨笑说:“我就信得过你,你不会那样。就算那样了,我的钱给你花,就算花完了我也乐意。” 青梅一下被感动住了,她站住脚抱了一下赵小杏说:“那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管理钱财,让咱们以后都发大财。” “吃喝不愁就行。”赵小杏嘿嘿笑,似乎看到美好的生活跟她招手。 她们前脚到家,后脚被王干事找到:“快点快点,车等着你们呢。” 青梅真把事情给忘记了,反问她:“等着我们干什么?” 王干事嗓门不小说:“去市里接受三八妇女先进代表的表彰!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你们俩还有赵五荷同志被选定为先进分子,要去市里领奖!” 青梅昨天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三千块钱上*,现在才记起来。 赵小杏激动地抓着青梅的胳膊:“妈呀,最近捅了蜂窝了,好事一桩接一桩的来!” 方大嫂在隔壁听到了,跑过来说:“恭喜你们啊,跟你们做邻居我真是有福气,我就知道你们有出息。” 青梅一语中的:“说吧,要捎什么?” 方大嫂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方:“小缸的这个药只有三院有,这个月麻烦你帮我们带回来,我们就不用折腾了。记得开两瓶,白色瓶子的。” 青梅笑道:“好,别的不用了?” 方大嫂也笑了:“剩下的就是等着你们把奖状抱回来,我在家里先替你们把浆糊熬上!” “快来啊,就等你们啦!” 她们说着话,农用车从小路上开过来,车后斗里坐着赵五荷和金队长。 赵五荷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穿着干净大方,就跟城里人似得。 反观青梅和赵小杏,俩人从县里储蓄所回来,走的一头汗,头发丝都乱了。 赵五荷拉着她俩上车,跟青梅说:“你奶奶我都安顿好了,到李婶子家吃饭,她们家还有台收音机,还说要听听里头有没有咱们的报道。” 赵小杏激动起来嗓门也不小,咋咋呼呼地说:“今天原来是三八啊,咱们过去到市里得大半天吧?晚上还能回来吗?是不是得住招待所啊?这次有奖金吗?” 金队长身为大队长,也是头一次到市里参与这项活动。从前都是看报纸,或者听别人说,她也是很羡慕别人的。 上次抓周武,她们三人都在市里露了脸,今年三八先进分子自然不用说,落在她们身上。 “今天三月七号。”金队长说:“咱们当然要住一晚上,明天才是三八节。至于奖励,我也不知道。” 青梅扶着车沿,后知后觉道:“我没带换洗衣服。” 赵五荷拍拍脚下的背包,到底是军人家属,背包打的跟豆腐块一样,还用绳子帮成井字型:“等你们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们什么都别担心。” 坐着农用车,沿路嘟嘟嘟开到市里解放广场。 绕过解放广场的大圆盘,赵五荷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就是人民政府。” 青梅瞅过去,又听赵五荷说:“那边那栋矮房子是当年小日本盖的银行,现在是市邮政局。” 青梅问她:“三院离得远不?” 赵五荷大着嗓门说:“坐车半个小时。”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总归比方大嫂过来方便。 青梅真是村里人进城,她微微长着小嘴,看着四周的建筑。 城里没有特别高的高楼大厦,办公的地方多以苏联勃列日涅夫式的多层三段式结构为主。 刚刚的市政府也是勃列日涅夫式的建筑,中间对称,主楼高耸,两边延伸。 另外斯大林式公寓与筒子楼相结合的居民楼也有不少,有独立的厨房厕所。多数为大一室、小两室的结构。 赵小杏也是头回出远门,看到只有城里精英阶级才能出入的小区,羡慕坏了。 市妇委给她们安排的地方在宣传文化厅的旁边,专门做接待的一个内部招待所。 她们进去后,同一层楼有不少女同志在。 有的是优秀教师、有的是思想积极分子、有的是援建归来的知青。 市内各界优秀女同志聚集在一起,让青梅大开眼界。 从前时常听到“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一下子有了现实深刻的印象。 晚上聚餐,还有新疆建设团归来的同志给大家载歌载舞。 赵五荷同志关键时候拿得出手,在吃饭的大型包间里,当着一百多号人的面,动情的唱了首《东方红》。 她拉着青梅和赵小杏一起唱,青梅在掌声里站了起来。赵小杏这玩意像是会千斤坠,赵五荷拽不起来她,就跟青梅一起合唱。 这顿饭后来以大家一起合唱《国际歌》结束的。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成了好姐妹,相互留着书信地址。青梅也交下几位朋友。 三八当天,天气晴朗,暖阳高照。 出房间门,不少熟面孔。 青梅跟她们相互打着招呼,一群人到了宣传文化厅。 记者同志们已经等候在一旁。 颁奖仪式每年都是一套流程,青梅、赵五荷、赵小杏三人站在镜头前捧着奖状和奖品傻笑,大家才知道,原来轰动一时的周武案是她们携手破获的。 其中危险和艰难自不用说,姐妹们拉着她们的手叫她们英雄。记者还采访了她们,说是要刊登在日报专栏上。 从宣传文化厅出来,还有人追过来约她们上饭店吃饭。 青梅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这位女同志是花儿的远房亲戚,特地来感谢她们。 借由花儿的光,她们一起蹭了顿饭,去了三院买了药,县政府来人接她们回东河村。 “你们不光是给东河村长脸,也是给咱们县长脸。”开着小面包车的司机徐大力说:“都抢着要开车过来接你们,嘿嘿,被我捞到了。”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很光荣的事,徐大力也想沾沾喜气。 到了东河村,赵五荷买了包红梅香烟给他,徐大力美滋滋的接下来。 这次市里给了奖状、一套脸盆、搪瓷杯和暖瓶。 在外面住了一晚,青梅抱着奖品一路走,真是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狗窝。 她往家门口走,走着走着 咦,我的家呢? 一夜之间,她的小瓦房被夷为平地了。 她傻愣愣地站在废墟上,看到一群人在后院热火朝天地卖力盖房子。 赵五荷一拍脑瓜说:“哎,瞧我这记性,他说今天要过来盖房子让我跟你说,我一高兴给忘记了。” 青梅咔咔咔转头说:“那你的忘性实在太大了点别的不说,我屋子里好些东西呢?” “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赵五荷揽着她的肩膀说:“你家里的东西都在我家放着呢,你这段时间跟她们住到我家里去,就当自己家一样。” 青梅眯着眼看她:“你是故意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好让我住过去的吧?” 赵五荷被戳破心思,哈哈大笑着说:“我在你家住了半年,你到我家住两个月怎么了?你还跟我见外啊。” 赵小杏倒是很高兴,这样一来她离她的工作室越来越近了。 青梅其实也想着赶紧把房子盖好,于是往后面走去。 后院堆放的大青砖已经被重新摆放,帮她盖房子的人不少,有闲工夫的乡亲都过来了。 但是她还是在干活的人群里一眼看到那个身影。 顾轻舟托着大青砖往前面走,强健的臂膀阳刚十足。穿着黑背心,若隐若现的勾勒出结实的胸肌和强劲的腹肌。身材健壮匀称,像是有头矫健的黑豹,充满力量和美感。 到了地方,他把大青砖抬给别人,随着运动肌肉紧绷,让人感觉到强烈的性感气息,散发出的男性魅力,让青梅一时挪不开眼。 赵五荷跟在后面走过来,夸赞道:“不是我说,我儿子一看就是个活好的!” 青梅:“活好?” 赵五荷女士,你这样容易让人有歧义啊。 顾轻舟很快发现青梅回来了。 刚才有个中年男子找青梅,让他转告。 于是他走过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说什么呢?” 青梅偷偷捏了捏发酸鼻梁,不想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我们没说别的” 面对面的站着视觉冲击力太大,顾轻舟性感而不自知。汗水从他脖颈滚进背心里,他微微低下头,褐色的瞳孔就这样注视着她。 青梅咽咽吐沫,下意识后退一步,复述赵五荷的话,想要夸他,谁知道嘴巴瓢了,一开口变了味:“不是我色,你一看就是个活——” 活好的。 青梅猛地捂住小嘴,差点抽自己一嘴巴。 顾轻舟微微眯起眼,似乎在猜到后面的话。 旁边传来轰然大笑,青梅看到有其他穿着军装的人站在身后,估计是想过来跟她打招呼。谁知道还没走进就听到这样爆炸性的话。 青梅的脸轰地红了:“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爹的,这张破嘴要不得了。 包觅和小金相互捂着耳朵跑远:“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顾轻舟压不住上翘的唇角,伸出两个指头拽住想要拔腿跑路的麻花辫尾:“对,不是你色,是我色。” 他自然地掀起背心露出搓衣板般的腹肌,当着青梅的面,擦了把额头的汗,随即放下衣摆笑了笑说:“然后呢,就算我色,你想拿我怎么办?再掐一把?” 青梅被挤兑的小手发抖,一时无言以对。 第23章 “不、不了。” 青梅半天憋出两个字,为了防止万一,她把小手背在身后。 她脑子里头脑风暴,最后干巴巴地说:“上次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顾轻舟似笑非笑地说:“现在知道勇敢承认错误?” 青梅扭捏地说:“嗯,勇敢承认了。” 主要是不勇敢也不行。 短短几天下来,他逼逼了两回。估摸以顾轻舟的尿性,会隔三差五把摸他的事拿出来遛她。 呵,真当她是驴。 顾轻舟哪里会轻易放过她,看她垫着脚像是又要开跑的架势,干脆抓着她的麻花辫在食指上绕了一圈。 “你刚才说我——” 他话说一半,被穆然打断,他特意站在十几步开外等候了片刻才喊:“老顾,和水泥了啊。别光顾着跟女同志说话呀。” 青梅心想,我看你像个和水泥的。 不过有人过来看着,顾轻舟很快地把她放开。青梅紧紧抓着麻花辫,瞅着他。 顾轻舟失笑:“等会再问你,你现在要做什么去?” 青梅赶紧说:“给你做饭呀。” 顾轻舟受用的挥挥手,青梅哒哒哒跑了,心说,大郎你等着。 穆然等她走了才过来,低声说:“老顾,你怎么能抓女同志的头发。那位同志的确非常漂亮,但身份敏感。丧偶女同志啊,你抓她,小心有人看到到王师长告你一笔作风问题。” “那是女同志啊?”顾轻舟像是后知后觉,他总觉得抓的是只小毛驴,动不动尥蹶子的那种。 穆然又说:“算了,来的都是自己人也不会告状。明天我们回去,周末再过来。你自己在这里注意点分寸啊。” 顾轻舟纳闷:“我怎么没注意分寸?” 穆然说:“你注意了吗?你注意了还那样?” 他可是在边上听了几句,痛心疾首地说:“平时在部队人模狗样,谁给你介绍相亲你都拒绝,跟女同志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结果呢,你都当着人家丧偶女同志承认你好色了!” “”顾轻舟人麻了,这跟指鼻子骂他没区别:“你真是个和水泥的。” 顾轻舟搭着穆然的肩膀,决定今天真把他当个驴用。 另一边。 “你咋垮个脸蛋?”赵小杏跟青梅一起到大队部借大铁锅做大锅饭,她在灶台边上守着大盆摘小白菜。 得做二十多号人的饭,时间紧、任务重。 青梅已抵达安全区,在赵小杏对面挽着袖子洗豆芽,刚刚还澎湃的心此刻异常宁静。 她死着一张小脸说:“没多大的事,就是有点活不下去了。” 赵小杏摘菜的手没停,头也没抬:“哦,小事,我也经常活不下去。咱村大河哪年不冲下来几个人,全跟咱们一样,都是活不下去的。也不知道今年有几个。” 青梅闷声闷气地说:“有几个里头也不会有我。” 赵小杏说:“对,你还要当我的周扒皮呢。” 青梅:“得,当周扒皮不如跳河。” 赵小杏哈哈笑:“我逗你的,我问了周扒皮是什么了,是坏家伙。你跟他差得远呢。” 青梅叹气,往灶台里添把柴火,也笑了:“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拿他当目标。” 她用手感受着锅的热气,觉得温度还差点,出去水倒了,再把面糊提进来。 赵小杏偷摸观察了一会儿,把烂菜叶扔到灶坑里头,想了想说:“顾团长说有人找你,是谁啊?” 青梅搅和着面糊说:“郝泛呗,还能是哪个。” 别人爱屋及乌,赵小杏烦屋及屋:“明天他要是再来你喊我,我帮你见他,你别搭理他。” 青梅也是这样想的。 他跟顾轻舟说过来送东西的,还能送什么东西? 肯定是她妈的遗物,也不知道会不会搞事。 青梅不想再想,把豆芽又淘了一遍水。 豆芽便宜,一毛钱一斤,一斤一小盆。是沙土地上发的黄豆芽,长得粗壮,根部有沙子,要多洗两遍。 她要做大锅饭,今儿来不及买菜,就把供销社的剩下的豆芽都买过来,准备用苞米面卷饼夹豆芽和油渣小白菜吃。 她把面糊里加了点碎葱花,铁锅烧热后,不放油,直接浇在锅里。 擀平后,高温刺激下面皮烙到底部发黄,微微起泡散发出葱花的香气。反面继续烙一两分钟,一张比她小脸还大的厚实卷饼就做好了。 她最近手头宽松,不想苛待乡亲和战士,苞米面是好东西,她大大方方的给出去,不用地瓜面做二面饼子给他们吃。 卷饼不用油,但是炒豆芽和小白菜就得用上油渣。 这还是上回跟奶奶一起炸的猪油渣,她往大锅里舀了三四勺,扑鼻的炸肉香气出来了。 把豆芽放下去,扒拉几下去生以后,青梅往里面添加了秘密武器——顾家鲜酱油。 鲜酱油撒到嫩豆芽里,带有浓郁的鲜香回甘的气息,口感独到醇厚。 要是平时青梅肯定舍不得用,今天是盖房子第一天,总是要弄点好的。 方大嫂在外面帮忙和面,闻着味道进来说:“嚯,好家伙,我说怎么那几位战士都馋这口酱油呢,果然是好东西,味道出来就跟别的不一样。” 青梅撕下一块卷饼给她塞嘴里:“你和的面也好,多有嚼劲。” 赵小杏在边上自动张开嘴,青梅也给她塞上一口,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口。 “还是纯苞米面的香啊。”赵小杏吃完吧唧嘴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能天天吃上白面,那可是神仙日子。” 青梅状似不经意地说:“快了,只要有梦想,一定就会实现。” 赵小杏努努嘴,起来端盆子盛菜。 她们仨来回走了两趟,把饼子和菜放到方大嫂家院子里,干活的人见了相互吆喝着过来吃。 他们一看菜就知道青梅这位东家做的不错,饼子舍得用纯苞米面,菜里面不光是荤油还有猪油渣。比起别人家用地瓜面做饽饽招待乡亲,这属实做的很到位。 顾轻舟没让赵五荷送饭,他跟穆然、周文华还有包觅和小金排着队,一起拿卷饼吃。 “豆芽还是小白菜的?”青梅抬头看到顾轻舟问:“还是两掺?” 顾轻舟吃够小白菜,觉得豆芽不错,炒的鲜嫩,而且闻出来放的是赵五荷女士酿的酱油。 青梅拿起卷饼递给他,顾轻舟接过,青梅倏地把手抽了回来,免得说她占人家便宜。 顾轻舟反应神快,赶紧抓着卷饼,险些掉下去。 青梅再次面无表情地给他打了一碗鲜香的豆芽。 顾轻舟接过碗站着不动。 青梅抬起眼皮问:“顾团长还有什么指教?” “我有个疑问。”顾轻舟说:“你说我一看就是‘活——’后面想说什么来着?” 青梅死着一张小脸说:“我说你一看就是活——的幸福与安康的那种人。” 顾轻舟乐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行吧,人心隔肚皮,我又不是小流氓,怎么知道小流氓想什么呢。” “”青梅,你要是不知道就不会特意过来问! 后面穆然等人也过来拿卷饼,见到青梅客客气气地点头。 青梅心存幻想,以为他们真的没听见。 包觅最后一个拿了卷饼,笑嘻嘻地说:“青梅同志,你放心,我们绝对守口如瓶,保护好你的隐私。再说我家老大也承认是他的问题,跟你没关系,放轻松啊。” 青梅磨着后槽牙想着,本来她已经轻松,现在反而不轻松了。 都说军民一家亲。 都是一家人了,抽几个嘴巴子没关系吧? 包觅野性的第六感感觉不对劲,拔腿就跑。老百姓打他,他也不好还手啊,溜之大吉吧。 吃过美味的卷饼后,趁着夜未深,大家又干了两个小时。 赵五荷过来叫人回家休息,她拿着手电筒照了照青梅,又照了照顾轻舟说:“走啊,你们睡觉去。” 青梅严肃地跟赵五荷说:“赵五荷同志,以后麻烦你说话说完整一些,不要引发不该有的误会。” 赵五荷看了眼顾轻舟,直觉告诉她,这位不省心的又闹妖了。 顾轻舟在她发难前,大步流星地离开。包觅这一点就是随他。 赵五荷看远处赵小杏拿着被褥卷来了,挽起青梅的胳膊说:“你别跟他生气,你跟他生不完的气。” 青梅听了更气了 反刷好感度第一人就是他。 晚上娘几个在赵五荷的大炕上睡的。 赵五荷女士为了表示对她们的欢迎,大炕烧的忘我,进屋里,看到冒烟的大炕全都傻眼了。 青梅忍不住说:“来你家做铁板烧啊?” 赵五荷不知道什么是铁板烧,但知道肯定不能上去,一晚上都能成人干了。 她正要喊顾轻舟,顾轻舟已经从侧屋里过来,来到炕下的灶坑前蹲下来,把燃烧一半的柴火捡出来扔到铁桶里。 她在旁边给儿子争取加分:“到底还是男人糙,这都不怕烫。像你细皮嫩肉的,一碰就得起水泡。” 赵小杏不知眼色为何物,单纯的可怖:“这算什么,他还戴手套,我都不用戴手套。” 青梅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好。 赵五荷闭了闭眼,到底舍不得儿子光手进去掏。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接着睁开眼调整好情绪,拉过赵小杏的胳膊说:“那个屋里还有几块碎花布,我要着也没用,咱去看看?” 赵小杏倏地站起来:“走!” 这下换青梅闭眼了。 俩人同处一室,其实也没那么剑拔弩张。只要大家都别开口互呛,绝对的幸福与安康。 俩人都明白这一点,默契的闭紧了小嘴。 赵五荷和赵小杏两位贴在门板上偷听半天,一个字儿没听见。 等了半个小时,热炕不冒烟了,青梅想去方大嫂家把提前休息的奶奶接过来。 赵五荷进屋提着暖壶说:“老人家岁数大,让她在那边睡吧,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你方大嫂不是也说了,让她先睡着么。” 青梅想想也是,费不上这样折腾奶奶。 顾家老宅院子很大,有自排水。 从地下井里抽水做循环,分出厨房、厕所、拖把池等单独用水空间,剩下的污水从管道通向村外的排水沟,这跟城里的房子没太大区别,便利的很。 听说清代就有这套排水系统,地下管道都是用烧瓷夯上的,不漏不破不漫,实在神奇。 说完排水,赵五荷就说家中建筑。有些立柱是紫檀木和金丝楠木,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要不是我腰不好,需要热炕烤着,我家就睡床了。当年也有不少家具砍了烧炕。后来我管家就都留下来,回头你看地窖里全是那几年差点被破坏的那些东西。我这人就是念感情还怀旧。” 赵五荷把家里介绍完,结束今天的任务,躺在炕上翻个身,旁边睡着的是青梅。 她借着月光看这位未来儿媳妇,越看越喜欢啊。 她想好明天的任务是让青梅认识家中酱油坛,慢慢渗透,不要急。 见青梅小小的打个哈欠,赵五荷体恤地说:“睡吧睡吧,明天你家盖房子还得早起做饭呢。” “嗯。”青梅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进入梦乡。 ****** 清早天不亮,青梅一骨碌爬起来,精神抖擞。 昨天已经过去,新的一天来临。 她先摸摸屁股,梦里火烧屁股一晚上,多亏把柴火抽走一半,要不然她真要成人干了。 起来以后,经过复盘,她首先把麻花辫盘到头上用三角巾包起来,免得又被某某人揪住小辫子不放。 她收拾好以后,赵五荷和赵小杏已经起来了,一起去方大嫂家。 方大嫂帮着一起做饭,早上北方农村吃的都是高粱米,她们也不例外,做了五盆高粱米,配着青梅自己腌的芥菜丝和一大盘咸鸭蛋拌卤豆腐。 虽然大多数都是卤豆腐,那也很香。 端过去以后,青梅发现过来帮忙的人似乎多了。 昨天帮忙的乡亲,和特意休了半个月年假的顾轻舟以外,至少多了七八个人。 王洋大哥打好饭,小声说:“昨天都回去说你做的饭好吃,今天不少人工分也不出了,特意过来尝尝。” 青梅还挺高兴,帮忙的人越多,她的房子盖得越快啊。 顾轻舟请假半个月肯定不够,青砖房简单,最快也得一个月。那还得都是熟手的情况下。 青梅吃完饭,也像模像样地戴上手套帮着一起搬砖。 给自己家搬砖,那是使不完的力气。 郝泛过来的时候,看到青梅灰头土脸的干活。 他跟着不耐烦的钱英一起,打算把范淑玲的遗物交给青梅。 他们在城里看到新闻报道,整整一个版面都是报道青梅她们勇于跟杀人犯斗智斗勇,得到集体二等功不说,还获得市里三八先进分子表彰。 钱英死活不愿意过来,还是郝泛好说歹说才来。 他们站在被扒倒的瓦房前,不远处是热火朝天干活的众人们。 他们都是农村人出身,来东河村之前特意打扮一番,这时候显出效果来了,真是格格不入。 青梅家门口站着陌生人,方大嫂把方大哥叫来让他问问。 方大哥过去问了,郝泛抱着东西说:“我是青梅的父亲,我想过来看望她。” 方大哥性格直,想什么也就说了:“你是她哪门子的父亲?我们咋不知道?” 青梅以前过的不好,方大嫂总是在他耳边嘀咕,夫妻俩养个小缸,还会抽出手帮衬一下。那时候青梅难,怎么就不见有父亲? 现在上报纸得了表彰,市里县里都有了脸面,这下就有父亲了? 郝泛是文化人,面子上挂不住,讪讪地说:“她嫁过来我们的确走动的不勤。” 方大嫂站在方大哥后面观察着,看郝泛抱着东西。她不好阻挠人家父女相见,走到后院把干活的青梅叫住。 “有个人说是你父亲,说话文绉绉。”方大嫂拿着毛巾给青梅擦擦灰土土的小脸,又给擦擦手说:“你过去看看吧。” 见青梅要往那边去,她又喊住青梅,拉着她到砖堆下面小声说:“要是找你借钱,万万不能给。我看他边上的女人跟孙秀芬有的一比,都不是好东西。” 青梅笑了笑说:“嫂子的话我记住了。” 方大嫂看青梅过去,到底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其实不该她说这些话,容易被人当做挑唆亲属关系。但现在看,他们亲属关系还不如她这个外人呢。 “方大嫂,她干什么去了?”顾轻舟干一早上活,也是灰头土脸的。他拿小臂擦擦下颌上的汗,方大嫂想把毛巾给他,想起青梅用过,给到一半想拿回去。 再怎么人家跟自己客气,那也是团长干部,听说能跟县长平起平坐,总不好让人家用脏毛巾。 谁知道顾轻舟一把接过去,往脖子上擦了一圈,又擦擦脸,一点嫌弃的感觉都没有。 方大嫂跟他说话还有点畏缩,小声说:“昨天来的那个人又来了,说是她父亲。” 顾轻舟听到了,往前头看了一眼,然后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笑着说:“毛巾回头给你条新的,我过去看看。” 没等方大嫂拒绝,顾轻舟抬脚往前面去了。 郝泛看到青梅脏了吧唧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滋味。 他把她妈的遗物递过去说:“是要盖房子啊?好大的院子,得多少钱啊?” 青梅抱着东西,重量很轻。她本来也不想跟郝泛说她妈的事,他不配。既然他不敢当着钱英的面提,青梅正好少跟他废话:“没花钱。你们还有事?” 钱英虽然住在城里,狭小的一居室住着三口人,筒子楼里做饭都挤在走廊上,厕所也是公用的。 瞧着青梅立功后就要盖新房子,心里酸溜溜的。唯一的安慰这是在乡下,比不上城里。 再听青梅说没花钱,马上警觉道:“没花钱?难道是借钱盖的?我告诉你,我们家没钱给你盖房子,你别打我家主意。上回周武给的八十元,我们已经给公安了,一分钱没落到。” “我说要找你们借钱吗?”青梅鄙视地在钱英脸上扫过。 这位常年省吃俭用的中年妇女,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女儿,自己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就这样还以为青梅惦记她的三瓜两枣,殊不知青梅已经是富婆了。 青梅不会跟她说,只是冷笑着说:“没事少来这里,反正你们要把我交给周武的那天起,咱们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郝泛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他在学校里不少同事,甚至校领导都看到报纸,问他青梅的事。 有的嘴快的,还在背后问青梅到底是不是他闺女,怎么一年到头看不到人。他又是欢喜她争气,又是忧愁他们之间的生分。 他有心想要跟青梅套套近乎,他好在学校里面挺直腰杆,省的总是边缘人士,奈何青梅软硬不吃。 钱英往脏兮兮的青梅身上瞥了眼,没安好心地想要刺激青梅:“还有一件事,钟安华要结婚了,对方是个军官。年纪轻轻就当排长了、长得也英俊、性格也好——” 青梅知道会有这茬,唯一想问的就一句话:“他住哪里?条件这么好,钟安华肯定要随军吧?” 钱英从前没发现青梅这么犀利,她看了郝泛一眼,郝泛要跟青梅拉关系,自然不敢乱说话。 钱英正要开口,看到青梅身后不知何时过来一名身材高大精悍的年轻男子。 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同志,因为干活,身上肌肉漂亮的绷紧,低头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而跟他们表现生疏的青梅,竟没有抗拒他的靠近,俩人只有半步的距离,远远超过了正常男女间应该保持的距离。 青梅只是盯着她跟郝泛,似乎很放心对方在自己身后。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钱英还在想,就听顾轻舟似笑非笑地说:“‘年纪轻轻’?有我年轻吗?” 青梅头也不转地说:“没有。” 顾轻舟又说:“‘长得英俊’?有我英俊?” 青梅捧场地说:“没有。” 顾轻舟最后问:“‘性格也好’?有我性格好?” 青梅顿了下。 常言道,说假话被雷劈。她忌讳这个… 顾轻舟在她身后侧,伸出食指偷偷推搡她:“嗯?” 青梅顶雷做案:“没有你好。” 顾轻舟满意了,侧头跟钱英说:“你女婿果然条件好啊。” 钱英怒道:“人家是军官,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泥腿子,少不要脸跟我女婿比了。” 顾轻舟发自肺腑地乐了:“别,我是夸他呢。毕竟能跟我比的男人太少了,对不,青梅同志。” 青梅同志真不想说话,无奈暂时性统一战线,只得沉重的点点头:“对,他是夸你女婿。” 郝泛赶紧打圆场,拉着钱英说:“他们哪里知道军官不军官的。”后话没说,说不准那男的大字不识几个呢。 钱英冷笑着说:“我闺女很快就要随军,只等他秘密任务做完,就能把我闺女跟他的粮食关系一起调到部队去。以后你们之间的差距就大了。” 顾轻舟敏锐地说:“现在粮食关系落在你家,吃你家的住你家的?” 钱英得意地说:“那又这么样?这多光荣啊。” 青梅抬头,跟顾轻舟四目相对,都知道这话里的不对劲。 什么任务要把粮食关系调到对象家里去的? 而且随军也不是一个排长能随的,军改前至少也得是个副营级才能随。 青梅从善如流地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跟钟安华以及你们全家保持好距离,也希望你们能做到这一点。” 钱英过来本意就是这个,想气一气青梅,免得青梅最近太得意。 另外又怕青梅心生嫉妒破坏钟安华的婚姻。 郝泛怕*他们再吵起来,拉着钱英说:“走吧走吧,别说了。” 钱英临走前,把兜里快要过期的水果糖给青梅抓了把:“吃吧,糖厂熟人给弄的喜糖,都没花钱。我们家女婿,就是有关系。” 等他们走后,青梅摊开黏腻的掌心,嫌弃的不行。 顾轻舟还在后面,他看完热闹不说,还进行了感叹:“人家一个排长就那么有派头。” 言外之意,他一个团长,在青梅眼前也是说动手动脚就动手动脚。 青梅转过来,把要过期的水果糖拍到他胸口上。 好家伙,过期糖硬,他更硬。 青梅面无表情地说:“少废话,干活去。” 顾轻舟抓着糖,气笑了:“刚才你还夸我年轻英俊性格好呢。” 青梅坦诚地说:“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有一个毛病。” 顾轻舟挑眉:“什么毛病?” 青梅面色麻木地说:“睁眼说瞎话。” 第24章 “你看她盖房子,一群老爷们围着帮忙献殷勤。” 钱英往坡上走,嘴巴不停不歇地说:“一男一女距离那么近,要说他们没关系我可不信。” 郝泛赶了赶跟着飞舞的小虫,坡上泥泞,要踩着野草走不容易摔跤。他叹口气说:“她现在已经分家,跟谁处对象都可以理解。” 钱英往石头上刮了刮鞋底,哼笑着说:“怎么嫁也是在村子里,不像我闺女,熬过今年就能去随军。我也是军人家属,以后看谁不给我好脸色。” 郝泛想到未来女婿的事,也淡淡露出笑意:“排长好啊,以后还有升迁的可能,这么年轻,再读读书闹不好能当个连长。” 钱英白他一眼:“什么连长,至少得是营长!” 郝泛说的比较保守,实际上心里也是希望女婿能够当大官。他这辈子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女婿身上,等到结婚以后,学校的领导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他们一路畅想着获得军官女婿后的生活,一边往坡上走去。坡上停着毛驴板车,拉到汽车站一趟五分钱。 十里路,钱英舍不得一角钱,就让郝泛跟她一起往汽车站走。 走到路途中,听到有人跟边上人打听:“请问顾团长的家在这边吗?” 对方提着一个香油瓶、一草绳编的鸡蛋,大约十颗。应该是特意挑过,鸡蛋颗颗都是大的,能比上一般的鸭蛋。 被他打听的那个人正好是东河村的,跟王洋关系不错,叫肖虎,知道说的是顾轻舟。 “对,往东边走三里,瞧见一个大坝。过大坝小桥,直走二里地就是。你进里头再问,大家都知道顾团长家在哪里。” 从前顾轻舟在外面执行任务,免不了有老乡寻过来感谢。即便顾团长不收礼,他们也会登门。一来二去,东河村的人习惯了。 “顾团长?”钱英的耳朵一下立起来了,她推了推郝泛说:“村里有团长?” 郝泛隐约记得有个团长,上次还要给青梅提亲后来不了了之。钱英跟钟安华还过来过,钱英应该是得了个排长女婿,把别的事情都忘到脑后了。 肖虎自己也在青梅家帮忙,这趟出来是买石灰粉的。闻言说:“怎么没有,你们不是还跟他说话了吗?” 钱英一下说:“是那个大高个,说话阴阳怪气的?” 肖虎顿时不乐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英说:“没什么意思,就是纳闷谁家的团长能天天在外头帮寡妇盖房子。说出去笑死个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说自己是团长,吹牛都不敢这样吹。” 她刚刚跟郝泛做梦,以后女婿能当营长,都不敢往团长上面想,这个职位一般都得三四十的人当,他一个毛头小子,当什么团长。 肖虎嘴巴没她利索,气得跺脚说:“就是团长,我们都知道他是团长。” 钱英眼珠子往香油瓶和鸡蛋上面打了个转儿,自以为理解地说:“的确好啊,有三瓜两枣的好处。” 郝泛见肖虎气得不行,怕他冲动行事,拉着钱英往汽车站的方向走。 “我记起来了,说是要提亲结果一分彩礼没给的那家是吧?” 钱英边走边捧腹笑:“他居然敢说自己是团长?咱们市里那么大一个部队,一共才有几个团长就不怕自己穿帮?我早就怀疑东河村的人都是傻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郝泛也觉得年纪不大可能,叹口气说:“你说青梅这孩子,上次嫁了个短命鬼,这次又跟个骗子好上了。” 他们俩到了汽车站,坐汽车到小区对面下车。 街道刚检查过,最近管理宽松,有七八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卖菜。 钱英一一扫过去,三月的豌豆、韭菜、荠菜都很鲜嫩,一角钱一堆。还有快要下市的青枣,品相不大好,五分钱一海碗。 她跟人家讨价还价,非要三分钱买一碗。 买完以后,还将别的碗里稍大的跟自己碗里的换,买个东西太惹人嫌。 郝泛从前觉得她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结婚以后,发现她确实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就是省钱都省在他身上了,吃喝拉撒最低限度的用钱,烟酒更是不可能。 剩下的钱都给钟安华打扮去了,娘俩一心想嫁个好人家,不想嫁他这样的臭老九。 钟安华今年二十四,在农村算是大姑娘,在城里也算是晚婚晚育的年纪。再不嫁人,以后不好找人家。 总算娘俩找个军官,成天想着赶紧把结婚证拿到手里。 买完大青枣,钱英塞到郝泛手里:“别说我不给你买水果吃,你拿着吃。” 郝泛接过大青枣还没等感慨两句,钱英径直往边上的商店里去。商店里买的东西都是商品货,样子漂亮,价格高。 钱英眼睛不眨地买了未来女婿爱吃的橙子,又斥巨资买了昂贵的香椿,一小把花了一块五钱,比肉还贵。 郝泛一个月也才四十多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人。平时肉都舍不得买,哪里买过香椿。 “这是头茬的香椿,闻着味道就比别的香椿香浓。咱女婿就爱吃这口。” 钱英拿着香椿闻了闻,非常满意。 她然后低头数了数橙子,四颗橙子。 郝泛在边上看着说:“买这么多?咱们家一人一个?” “什么一人一个?”钱英抱着橙子说:“今天礼拜二,女婿回来待四天,一天一个。” 郝泛哑口无言。 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丈母娘心疼儿啊。 他们过马路要进到教师院,有个平时跟钱英关系不怎么样的妇女跟他们招手。 钱英撇着嘴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还来找我说话。” 对方是有急事要跟钱英说,钱英不紧不慢地过去说:“张姐,你怎么看来看去像是做贼啊?” 被叫张姐的中年妇女是退休教师,眼睛里容不了沙子。她觉得钱英为人品行有问题,平日里没少当着别人面斥责她不会教育孩子,俩人为这个吵过几次架,后来见面话也不说。 钱英一开口就是讽刺,张姐憋气地说:“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回事?” 钱英嘴皮很薄,说起话总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把难得买一次的香椿在手里摆来摆去,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事要为了我好?我家的心还让你操上了?退休以后没有学生管教是不是心里不舒坦,总是要把手伸到别人家里?” 张姐知道她为人刻薄,真没想到能刻薄成这样。 她忍着脾气说:“要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我也不跟你开口。我跟你说,你们找了个骗子做女婿,我告诉你,那是假的军官,千万不要让孩子嫁过去。不要人云亦云,要把眼睛擦亮些。” 钱英一下联想到青梅和所谓的‘顾团长’的事,这一下正对她的猜测,她压不住唇角说:“孩子非要跟人家处我有什么办法呢,你也知道我是管不了她。” 管不了?怎么可能。 张姐看她根本没有为钟安华考虑的样子,愤怒地说:“听说刚从劳改出来,之前是因为抢劫进去的。你也不好好劝劝她,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还有的话她没说,要是姑娘家的找到这样的对象一辈子可就完了。 虽然现在开始有人选择离婚,离婚以后谁能保证不会被那种人纠缠? 她左顾右盼地说着,远远见到马路对面有人下车,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钟安华的那位劳改对象吗? 社会上普遍认为,偷鸡摸狗进去的,出来以后都敢杀人放火。有的劳改犯进去劳改不叫劳改,自诩深造,实在无耻。 张姐怕被打击报复,忙说:“反正话我给你提醒到这里,你千万不能说我说的,回去你跟郝老师商量着怎么办,万万不能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钱英不知道女婿过来了,她内心一直想着青梅过的不如钟安华。 让她跟郝泛商量,郝泛必定会心软,要是让青梅知道对方是劳改犯,青梅不跟对方处对象怎么办? 想起青梅如今的日子,再想到高傲的青梅妈,油然而生的报复快/感。 “她跟你说什么了?”郝泛上楼的时候问钱英,他知道张姐跟钱英关系不好,今天找过来很奇怪。 钱英走在前面,脚步踩在台阶上重重,她心情颇好地说:“没什么,就问咱闺女什么时候结婚,要给咱们庆贺呢。” 郝泛说:“她来做什么?关系又不好,咱们家没给他们随过礼。” 钱英话锋一转,笑道:“我想了想,等到我闺女结婚那天,把青梅也叫上吧。总归是大喜事,让她也沾沾喜气,省的她又倒霉。”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记得早上出门时,钱英还狠狠地说绝对不让青梅这个小妖精参加钟安华的婚礼,怎么回来了,反而变卦了? 他们回到家,钟安华正在对着镜子试大红色的连衣裙。钱英放下东西,连连夸奖道:“还是我闺女有福气啊,军官太太就该是这样的气质。” 他们进门还没等关上门,贾排长进到屋里,他很自然地夸了夸钟安华,又问钱英:“刚才在小区门口看到有人跟你说话了?” 钱英闻言又笑了:“是位老姐妹。” 贾排长站在门口拖鞋,藏住幽深的眼神:“她跟你说什么?” 钱英说:“跟我说了个笑话。” 贾排长追问:“关于谁的?” 没等钱英说,钟安华走过来帮他脱下外套,笑着说:“能让我妈笑的还能是谁?肯定是青梅。” 贾排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钱英随口问他:“结婚报告批下来了吗?” 贾排长从兜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钱英说:“明天就可以先把结婚证拿下来,拿完就调动粮食关系。” 钱英看着娇羞的钟安华,替她说:“那好,明天早上就把户口本给你,你们拿去办吧。” ****** 青梅在家里盖房子,房子盖到一半,广播里播放即将要召开春季动员大会,让大家吃过晚饭到碾谷场集合。 青梅家的房子还得半个月,家具还没着落。 她想趁现在弄点好木头打家具,这几天一直在问,还没有定下来。 赵小杏跟她一起去碾谷场,一人手里夹着一个小板凳。动员大会开完放样板戏,她们冲这个去的。 金队长让各个生产队队长清点人数,人来的差不多,她站在碾谷场中间清清嗓子,开始给大家开会。 会议一开始跟往年形式差不多。 开到一半,整个东河村的人都沸腾了! 金队长除了开动员会,还公布两个爆炸消息。 第一个,东河村的土路要修成水泥路! 第二个,东河村采购三台拖拉机! 这些都是要花大钱的,开始大家都有些慌张,别又让他们砸锅卖铁啊。听到后面知道是陈巧香家贪污的,顿时爆炸了。 骂陈巧香一家的不少,大夸特夸匿名奉上赃款的也有。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金队长说了半天“安静”,等了半晌才安静下来。 青梅脑子转得快,她提前知道东河村要有拖拉机,有了拖拉机必须要有拖拉机手。 拖拉机手的选拔,自然要从东河村的老百姓里挑。 这年头会驾驶的人太少太少,会开拖拉机的凤毛麟角。青梅瞄准这一点,事先动员赵小杏跟她一起报名争取。 开始赵小杏不想干,别说开拖拉机,她都还没坐过拖拉机。而且这都是男人们干得活,她真不敢伸手报名。 青梅就动员她:“你想想三八节那天遇到的社会各界的优秀女同志,想不想自己也优秀,想不想再次成为她们的一员?想不想成为顶起半边天的妇女?” 赵小杏顿时挺起胸脯,想到里面不光有司机,还有开飞机的战斗员给她们讲话。 她开不了飞机,开个拖拉机总可以吧?就是开拖拉机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给别人做衣服。 青梅又说:“开拖拉机不影响你的事业,你看拖拉机一年就开两次,一次春耕一次秋收,工分是别人的一倍,剩下的时间你都能够跟你的针头线脑一起玩,这多好啊。” 对啊,开拖拉机挣钱养活她的事业岂不是妥妥的? 赵小杏于是更加坚定成为女拖拉机手的信心。 碾谷场中间的金队长说完前面那些事,果真如青梅说,跟乡亲们公开甄选拖拉机手的事。 没等男人们报名,青梅和赵小杏先举手报名。 大家都很含蓄,这份工作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怕被别人说自己见了好处就往上冲,不考虑集体。稍稍举手晚了一瞬,就被青梅和赵小杏抢了先机。 金队长自然是高兴,她知道赃款的来历,也鼓励女同胞们勇敢展示自己的能力。 见到她们举手,马上叫人拿着笔纸过来登记。 赵小杏会写名字,写完自己的名字,一抬头,看到身后排了好几个男青年。 她身后等着报名的不是别人,是黄文弼。 黄文弼看她居然想开拖拉机,跟身边的哥们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报名啊。这叫什么?这就叫异想天开。” 他边上两个人也是不着调的玩意,平日里没什么正事,家里没人管,碰到好事情也喜欢碰碰运气。 看到有女人要当拖拉机手,的确有些男同志觉得诧异。但是大家都咽在肚子里,只有他们看赵小杏好欺负,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可惜他们不知道赵小杏已经不是当初被婆家欺负,没娘家爱的赵小杏。 她有了自己强大的精神榜样——青梅。 青梅年纪比她轻,但是路却走在她的前面。带她看到别样的蓝天,让她接触到市里优秀的女同志,让她知道原来妇女也有自己的拳头,她们谁都不比男同志差,有的甚至更加的优秀! 这些天耳濡目染下来,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当拖拉机手有问题。 “为什么男人做得了拖拉机手,女人不能做?凭什么认为女人不配当拖拉机手?” 赵小杏堵着他们,梗着脖子说:“村里有高工分的活儿都是你们男人抢着干,同样出工,男人八个工分,女人六个工分,凭什么?” 要是从前的赵小杏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之前干活不比男人少卖力气,磨洋工的男人不在少数,她干的比他们都多,拿得比他们都少。 青梅静静地站在她旁边,这次就让赵小杏自己说,让她敢于站出来。 黄文弼双臂在胸前交叉说:“别老是提从前行不行?今年金队长已经申请男女同工同酬,你们一样是八工分。” 赵小杏说:“那拖拉机手是十六个工分。” 黄文弼轻蔑地一笑,他侧过头跟旁边的兄弟说:“这人胃口还挺大啊,真以为自己成了女英雄什么都能干了。” 那几个人齐刷刷的笑了。 青梅看着赵小杏越来越红的脸,终于开口说:“英雄就是英雄,不应该分男女。就跟拖拉机手一样,只要开的好,都是拖拉机手,不应该分性别。” 黄文弼吊儿郎当的看着青梅,全无之前对青梅苦苦挽留的样子,这回他一反常态地嗤笑着说:“行啊,反正都报名了,我看你们能怎么样。” 赵小杏喊了句:“拖拉机手算什么?我不仅要当拖拉机手,我以后也要上大学。” 黄文弼脸上一僵,他被工农大学开除的事村子里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以为赵小杏也知道,把她的话当做了挑衅。 他冷冷地说:“你要是能当拖拉机手,不用你给拖拉机加机油,我给你舔轮胎。” 赵小杏也冷冷地笑着说:“行,咱们走着瞧。” 等黄文弼他们离开,赵小杏“唉呀妈呀”喊了声,冲过去抱着青梅说:“我居然跟一帮男的呛呛了。” 青梅笑着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晚上给你煎个的鸡蛋奖励。” 赵小杏高兴地说:“那要煎的油汪汪的啊。”她挽着青梅的胳膊又说:“拖拉机机油是做什么?” 青梅说:“是给机器做润滑的,让机器用起来更流畅。” 赵小杏说:“你怎么什么都明白?我要是像你什么都懂就好了。对了,你说你会教我开拖拉机,你赶紧回去就教我吧,我一定要把黄文弼干下去。” 青梅也不想要黄文弼得到这份工作。 三台拖拉机要六个人轮流驾驶,东河村争取这个工作的人少说有七八十人,怎么也不能让黄文弼得意。 东河村报名的人多,会开拖拉机的几乎没有。青梅决定要问问金队长买什么型号的拖拉机,她要给赵小杏做培训。 反正她会开车,驾驶上的东西一通百通,了解型号知道操作原理,她完全可以让赵小杏在家里事先模拟驾驶。 金队长跟他们报名的人说:“拖拉机下个礼拜二送过来,会有拖拉机厂的人给大家培训,培训一个礼拜。到时候驾驶最好的六个人会被选择成拖拉机手。” 黄文弼知道金队长向着青梅,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问:“那怎么选拔?不能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金队长知道自己说是谁就是谁肯定让人不服气,干脆说:“到时候开大会投票!” 黄文弼等人这下满意了,冲青梅和赵小杏挑衅地笑了笑。 报完名,有事的可以先离开,没事的可以坐着等着看样板戏电影。 赵小杏喜欢看《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战地卫生员白茹。 白茹正直勇敢,温暖善良,赵小杏非常喜欢。在她眼里,青梅就跟白茹一样,是个逆境中给她带来坚强和勇敢精神的角色。 只要放这场电影,她肯定要拉着青梅过来看。今天也不例外。虽然跟黄文弼生气,还是坐下来乖乖看电影。 看到中途,白茹总算出来了。 赵小杏摇头晃脑地跟着一起说台词“我要和同志们一起战斗,为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她说的时候顺道给改词了,大屏幕上放着白茹的形象,她跟着台词念叨:“我要跟青梅同志一起战斗,为东河村妇女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青梅深深地看她一眼,觉得赵小杏像是突然觉醒了一样。 从前还是围着公婆男人灶台转的人,现在敢在男人堆里争取自己的工作,这样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她们看完正常电影,回去的路上有不少孩子学着主人翁杨子荣与座山雕的经典对话。 青梅觉得有意思,开口问:“脸红什么?” 赵小杏不愧是《智取威虎山》的忠实影迷,马上答出下一句:“精神焕发!” “为什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说完俩人哈哈大笑,沿路不少人看了过来。 见到是她们,也报以温和的笑意。 东河村的乡亲总体都是好的,只有个别不怎么样,不过也不会影响整个村子的好风气。 青梅上辈子明里暗里受到不少乡亲的照料,这辈子虽然接触机会不多,也在许多事上面记得他们的恩情。 这次盖房子就是尽量的把伙食给好些,用以报答大家。赞同修路买拖拉机同样因为这个。 她们俩回到赵五荷家里休息,赵五荷这两天不在家。天气好,她到京市去看望顾轻舟的奶奶,后天回来。 顾轻舟临时回部队去,就把赵五荷一起捎走了。 隔日。 广播里放着男知青清朗的阅读声,开始每天以伟人语录开始的一天。 青梅最近不去挖水渠,请假在家里盖房子。赵小杏有样学样也没去。 她们在家里忙的热火朝天,忽然跑来一个小姐妹,站在不远处喊道:“杏儿!快去婆家吧,你婆婆把金队长喊过去,在背后告你的状!” 告状?! 赵小杏手里的砖掉在地上差点砸到她的脚。 青梅拍拍她说:“别怕,我陪你一起去。” 她跟赵小杏都想着是不是最近做的过火,让孙巧香出现情绪上的反弹,想要跟赵小杏来个鱼死网破。 到了李家,青梅才想到自己想多了。 孙巧香特意把金队长叫到家里,并不是在背后说赵小杏的坏话。 赵小杏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敢说坏话,但是又想要离婚脱离赵小杏的欺压,只得把金队长偷摸叫到家里,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昧心话。 孙巧香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大儿媳妇对我是最最好的,吃舍不得吃,喝舍不得喝。家里两个瘫痪都是她伺候,还在外面挣工分养着我们。我们一家子实在是不忍心这样继续下去,就想着让金队长做做主,说服赵小杏跟我家老大离婚吧。” 李先进躺在炕上望着天花板,他真的不能再吃糠糊糊了,他现在宁愿舔胳膊肘,也不想吃那东西了。 他不能动,但说话的语气可以表明他迫切的乞求:“我娘说的没错,她太好了。我不能继续拖累她。” 说着话的时候,他脸颊还痛。 昨天就因为说了句赵小杏不好,他娘冲上来就左右开弓,打完才反应过来赵小杏没在家。 他们全家一见赵小杏都要应激了,请佛容易送佛难。谁能想到会到今天的局面。 家里有点好吃好喝都落在赵小杏的肚子里,家里养的唯一一只老母鸡见了赵小杏鸡蛋都不敢下了,就怕被她炖了蘑菇。 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丝毫不再考虑他们一家啊! 青梅陪着赵小杏在门外听了会儿,跟赵小杏说:“你怎么考虑的?” 赵小杏双手放在肚子上,缓慢地说:“当初他们但凡给我一条活路,我也不至于把孩子打掉。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赵小杏,不会任由他们拿捏。” 说着,她在夜色中转过头看着青梅:“你会不会觉得我坏,我变成跟孙秀芬一样狠毒心肠的人?” 青梅走过来,拥抱住发抖的赵小杏:“一个人再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不管是从前的赵小杏,还是现在的赵小杏,或者以后开拖拉机的赵小杏,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一点没有变。” 是那个攒着别人不要的药渣当宝贝,自己舍不得喝,献宝一样送给正生着病的青梅的赵小杏。 是那个大过年自己吃不上饺子,不怕被婆家打骂也要偷点肉馅和面,让她跟奶奶过个好年的赵小杏。 是那个明明有家却为了吃饱肚子,抠树缝里鸟食的赵小杏 “去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永远永远的站在你这边。”青梅握住赵小杏的手说:“我相信你。” 赵小杏习惯性的吸吸鼻子,她憨厚的笑着说:“我就知道,这世界上就你最懂我。” 青梅目视她进去,在后面几步跟着。 孙秀芬还在跟金队长说:“我心疼我的儿媳妇啊,她命苦摊上我们这样的家。金队长,你也是女同志,知道这样的家对她多不好吧,我想要爱护她,我们一家人都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求求你劝她跟李先进离婚吧,她有更好的生活啊。” 青梅站在门框边,忽然说:“难道不应该是亲人吗?” 孙秀芬和李先进这才发现她们居然站在门口,孙秀芬吓得腿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 金队长看不下去,拉着她让她坐到炕上。哭闹这么久,到底年纪大,精神头不够用了。 家里不光金队长还有王干事在,王干事早就听说李家人的所作所为,两个儿媳妇全被他们欺压。 青梅如今出息,跟他们分家。 还有个赵小杏跟青梅走的近,视青梅为榜样,应该也会选择离婚分家的吧? 金队长转头看到赵小杏铁着脸瞪着孙秀芬和李先进。 孙秀芬赶紧挡在李先进面前,李先进用仅有可以动弹的脖子转到墙那边,不敢看赵小杏。 而李老二有出气没进气,浑身臭气熏天的在昏睡,如今家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金队长走到赵小杏面前,问她:“你婆婆和李先进都希望不拖累你,想要跟你离婚。你是怎么样的,可以当着大家都在场的面说说吗?” 金队长跟王干事想的一样,赵小杏肯定会急不可耐地选择离开李家,这里跟火坑一个样。 赵小杏把目光从李先进身上扫过,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让李先进刺痛,李先进又把头转过来,喃喃地说:“我求你了,放过放过你自己吧。” 赵小杏走到炕沿边,低头看着他说:“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把我娶到李家来的吗?” 李先进酗酒玩乐,根本不记得那天的光景。只是那时候的心情还记得,就是觉得多了一个伺候自己的人而已。 赵小杏知道他不会记得,不等李先进说,她坐在炕沿上开口回忆:“咱们话都没说过,你家听说我会干活,提前一个礼拜找人给我家下聘礼。说是给五十元的彩礼,但是手头紧要结婚当天给。我娘同意了。” 这些事没有一个人跟她商量。 李先进一下想起来了,他忙说:“我、我不是——” 赵小杏说:“结婚那天你只给我娘十元钱,还跪在我娘跟前说要好好的跟我过日子,信誓旦旦对我好。” 说到这里,赵小杏唇角带着冷笑:“结婚第二天你就让我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而你拿着别人随礼的钱出去喝酒,一去就是一个月。你不在家,我还得伺候公婆,一点不敢怠慢。十元钱,买了个长工,也不用给饱饭吃,真划算啊。” 王干事忍不住说:“你还是人吗?” 李先进无话可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赵小杏忽然笑了,她走过去摸着李先进的额头,吓得李先进缩了缩脖子。 赵小杏像是摸小狗一样,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说:“没关系啊,谁让我爱你呢。” 这话平时赵小杏说不出口,现在当着金队长和王干事的面,她说的很顺畅:“就是因为我爱你,我不计较所有的付出。跟你家伺候了六年半,我无怨无悔。原先你们喜欢说一句话,嫁了你们家,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如今婆家出现难关,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孙秀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听出赵小杏的意思了,指着赵小杏说:“你、你到底离不离婚!” 赵小杏转头看着她说:“婆婆,我也爱你呀。你对我太好了,我一直没能跟你们家留后,好不容易有个孙子又流了。我对不住你们家,但我爱着你们。” 金队长皱着眉,跟王干事俩人相视一眼。 王干事人年轻,脑子想的多。看到李家瘫痪两个,还有个男孙没留下,免不了想着是他们家做坏事的报应,要不然怎么别人家不这样呢? 青梅则站在门框边,眼睛里只有赵小杏。 她默不吭声,但只要她在这里,赵小杏就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心里的话。 这就是青梅给她的信任,也是给她的底气。 孙秀芬说出来的话都在颤抖,她不可置信地说:“你、你是什么意思?” 赵小杏感受到青梅的目光,她侧头对青梅笑了笑,然后再次把目光转到孙秀芬这里。 她扫过孙秀芬又扫过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的李先进,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意思,我不离婚,坚决不同意离婚。我要伺候你们一辈子,我要给你们全家养老送终。” 孙秀芬失声大喊:“你疯了!你疯了啊!你要报复我们全家,你好狠毒啊!” 李先进崩溃了,他嚎啕大哭,如果可以,他愿意跪下来求着赵小杏跟他离婚! 就在这时,咚隆! 一声响。 孙秀芬被赵小杏刺激的当场坐不住,脸朝下摔到地上昏迷过去。 赵小杏狡黠地看向青梅,眨了眨*眼。 第25章 金队长冲上去扶起孙秀芬,她掐着孙秀芬的人中呼喊:“孙大娘,你把眼睛睁开啊!你怎么还晕过去了。你儿媳妇对你们家不离不弃多么的感人肺腑,你再高兴也要控制好情绪,多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我高兴、我高兴的要死了”孙秀芬翻着白眼,嘴巴不停地抖。她想骂赵小杏,赵小杏是打算把他们全家都作死吗? 可她又不敢真骂赵小杏,怕赵小杏要真的不离婚,不给他们好果子吃。 她怒火攻心,憋在心里,脸涨的通红。 王干事出门给她打了水,递给她说:“谁家摊上这么好的儿媳妇做梦都要笑醒,东河村都知道赵小杏同志是个卖力干活的人,只要她在,你们家就还有希望!而且她还报名准备争取拖拉机手的工作,你要多给她信心,别她还在前面冲刺,你们家人在后面闹死闹活的。” “她还要当拖拉机手?” 孙秀芬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她急剧的喘息,最终两行老泪流了出来:“婆家是真的管不住她了,她野了,以后——” 赵小杏一动不动地坐在炕上说:“以后我会好好伺候你们的,绝对比从前更上心。连着小梅离开的份,我都算上。” 青梅抿着唇勾了勾。 孙秀芬吐完血,脸上涨红下去一些,总算能自己靠着墙坐着。她无力地说:“好,好啊!” 青梅从她身上瞟到李先进身上,她也不说话就冷眼看着。 李先进哪里还像从前动不动就对赵小杏拳脚相加的酒鬼,他心疼孙秀芬吐血,恨自己不能动,一边流泪一边捶自己的腿。 王干事怕赵小杏不好想,拉着她想做做思想工作。 赵小杏跟她到院子外面说话,王干事劝道:“我跟你老实说,这个家你还是离的好。别人都是劝和不全分,我不这样,我觉得你能过的更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村里都知道,你何必把自己的下半生都搭在里面呢?” 赵小杏感激她的善良,她还以为王干事会让她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 有不少做妇女工作的人都是这样,只要不离婚,哪怕妇女在那个家里过的猪狗不如,他们都是看不见的。 “谢谢你,王干事。你说的话我会考虑。”赵小杏面对干部又露出老实巴交的真面目,低下头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王干事知道赵小杏虽然没文化,但是个明事理的,拉着她的手说:“要是有想不明白的可以随时过去找我。他家要是再跟你闹死闹活,你也来找我。我会让金队长在大会上批评他们。” 农村人都要脸面,一大把年纪若是被单独拎出来挨批评,那是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 “不会的,我会跟他们好好沟通。”赵小杏腼腆地说:“我还有小梅呢。” 王干事笑着说:“就是有她我才放心,她年纪比咱们小,但是主意正,你跟她商量一点问题没有。” 她们在外头说着话,屋里头传来孙秀芬的喊闹声。 她在屋里头非要出来给赵小杏下跪,金队长好说歹说拦着呢。 赵小杏望着布满繁星的天,想想从前这样的日子里自己都在干什么。 挨打还是饿肚子呢? 若是跪一跪,从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也可以不挨打不饿肚子,她早就给孙秀芬和李先进磕一百个头了。 没用的。 先受着,不着急。 赵小杏站在院子里,王干事怕她做傻事就在一边陪着。 青梅从屋里出来,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赵小杏身后大门口跑过去。 青梅喊道:“谁在哪里?” 王干事和赵小杏异口同声:“有人?” 青梅追过去看,居然发现是陈巧香。陈巧香穿着老人家才会穿的灰土布的衣服,落荒而逃。 她化成灰青梅都认得。 “她刚才在听你们的谈话?”青梅跟赵小杏和王干事说:“你们说什么了?” 王干事回忆说:“也没什么重要的话,就是让赵小杏同志想开点,能离开这个家最好,离不开也要放宽心做好自己的事。” 赵小杏回头看了眼没看到陈巧香,撇撇嘴说:“无所谓,我也不怕被人知道。” 青梅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我们都注意点,小心她狗急跳墙做坏事。” 赵小杏听青梅的话,皱着眉头又往后面看了看。 跑远的陈巧香捂着胸口,找到一个柴火垛蹲在旁边。 她难以隐藏心中的震撼,赵小杏居然能把婆婆一家拿捏成这副样子。 她简直惊呆了。 婆婆居然可以向儿媳妇下跪。 她最近无家可归,在知青们的屋子打地铺睡的。 三月的天,地上还是寒凉。这也就算了,那帮女知青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心比身体更加凄凉。 这段时间家中出事,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早就没有当初意气风发的娇模样。 东河村所有人一夜之间换了副面孔,虽然不至于对她喊打喊杀,那也是将她极度边缘化,遇上她都是一副憎恶的样子。 只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对她伸出援手。 那就是黄文弼。 她原本很介意黄文弼追求过青梅,而且还是求而不得,被青梅狠狠地拒绝。 她是个骄傲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会选择黄文弼,一个青梅都看不上的人。 可这些天吃的穿的都是黄文弼从家里偷偷拿的,就连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黄文弼的妈穿着不要的。 黄文弼知道她无家可归,想要跟她结婚,但是有个条件不给彩礼。 她跟黄文弼去见过一次他娘,他娘的姿态摆的很高,根本不想让她进家门。 虽然后来想想是要给她下马威,但她总不想自己嫁进去以后,为了有个屋檐给婆家做牛做马。 直到她今天看到赵小杏和李家人的相处。 原来真的可以把婆家拿捏住。 她心中燃起一股热切的火焰。她爸前些天已经被枪毙,她妈被送去云南劳改。 她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个能容身的地方。 她没有去处,亲朋好友都远着她。开不了介绍信,只能在东河村打转。东河村原先不如她家的人,也不愿意接触她。从前追求过她的男同志,见到她躲得远远的。 只有黄文弼,对她嘘寒问暖。 陈巧香扶着地坐了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不想让自己流离失所,以后在村子里流浪。 就这样吧,进去了再跟她斗。 自己年轻身体也不错,就不信熬不过婆婆。 陈巧香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未来送到黄文弼手中。 ****** 青砖院子正在建设当中,图纸是顾轻舟前些天连夜画出来的。空间利用的非常合理,是个正房三间,东西还各有两间偏房,前后各有院子的好宅子。 比青梅想的还要大,前院有八拢地可以种菜。后院分出鸡棚、猪圈还有拉毛水泥地用来家庭晾晒。 她托王洋大哥的熟人帮着从外面采购了果树,有灯笼柿子树、有美早樱桃树、有黄鸭梨树、还有离核的黄杏和油桃树。 赵小杏担心一股脑种下去种不活,青梅为了这个,花了两元钱请老果农过来植树,听了半天的课。 东河村紧邻大坝,打猪草方便,随手挖的野菜也能喂鸡。要是猪肉和鸡蛋也能自给自足,那日子真是太痛快了。 赵小杏昨天出了一口恶气,早上起来容光焕发。吃了玉米饽饽,就跟青梅相约到县里看家具。 青梅也打算趁着季节好多买些菜籽。哪怕房子还没盖好,也要先赶着春季把菜种下。过了季节再种,多数是种不好的。 赵小杏想抓小鸡崽,青梅原本打算晚点抓,赵小杏等不及,青梅想想也就听她的。 “早几天抓,咱们就早几天吃到嘴。”赵小杏拍拍兜说:“小鸡崽我来出钱,鸡食也由我来管。” 青梅自然答应下来,赵小杏要给家里做贡献,拦着反而生分。主要钱的事情小,鸡食每天都要喂有点麻烦。赵小杏愿意承担,那最好不过了。 她们走到一半,路上遇到砖村的拖拉机,正好把她们带到县里。 俩人一路上都在观察别人怎么驾驶的,路上还问了问题。 开拖拉机的是花儿的二表哥,对她们很客气,还说要学拖拉机直接到砖村找他好使! 这下赵小杏悬着的心总算落在肚子里。 要说拖拉机可不是一般人能碰的,就怕把哪里碰坏,拖拉机坏了得影响春耕秋收。再说他们砖村还得靠拖拉机送货,特别小心珍爱的使用拖拉机。 这也是看着花儿的面子,愿意教她们。还夸奖她们是新时代的女同志,敢于争先。 “两种型号的拖拉机驾驶起来大差不差。” 花儿二表哥都四十多岁了,拍了拍拖拉机方向盘说:“不过我也不敢让你们随便上手,今天先教你们这么多,等你们回去消化消化,再来找我。” 青梅和赵小杏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下了拖拉机,青梅打算回去就给赵小杏培训驾驶常识和拖拉机理论,待会就到书店看看有没有拖拉机的理论知识。 她们俩于是在大王山县的县城里好好逛了一天。 鸡崽、菜籽还有拖拉机的书都买到了,就是没看到好的木匠做出来的家具。 “回头再问问。”青梅抱着书,提着小鸡崽沿路走。小鸡崽沿路叽叽喳喳,有活力还热闹,偶尔还会遇上人过来问卖不卖。 赵小杏左手抓着芝麻烧饼,右手抓着烤地瓜在吃。 青梅见她饿的狼吞虎咽,失笑道:“你别光吃这个,我记得前面街上有家卖糯米烧麦的,里头加了肉沫,特别好吃,我去给你买一份?” 言外之意想让赵小杏吃点好吃的,她那么喜欢吃,难得到县城还吃烧饼和烤地瓜,有点让人心疼。 赵小杏却不要:“我知道那家烧麦好吃,不过一份四个就要八角钱。咱们一天下来也才赚八个工分。干一天就为了四个烧麦太不划算,还是忍一忍不要买了。” 青梅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买的的确有些贵,还不如回家她做给赵小杏吃。 想到这里,青梅就在县里供销社买了些糯米。装糯米的是搭袋,就跟电影里解放军同志搭在肩膀上的粮袋一样。 俩人一人搭着一个搭袋,买好了东西以后往东河村回去。 东河村后面的河叫做大王河,县也因此得名。她们所在的东河村处于大王河的东面,偏下游。 她们俩往东河村走,远远的看到大坝那边围着好多人。 赵小杏比较乐观,拉着青梅说:“走,咱们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人网到大鱼了?” 青梅也想过去瞅瞅,她的小渔网每次只能网到小手指一样的小鱼小虾,特别羡慕能抓到大鱼的人。 主要是她一手炖鱼的技术,没有发挥的空间,多遗憾啊。 她们提着东西往那边走,快走到了发现不对劲。 小孩子们表现的有些害怕,抱着大人的腿偷偷往前面看。有的年轻的女同志捂着眼睛侧过头,也没有看过去。 她们在人群当中发现从外地回来的赵五荷,她蹲在地上,顾不上行李袋扔在脚边,面前躺着一个湿漉漉的姑娘,看样子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 青梅看赵小杏一眼,前些天赵小杏说大河里总会飘下来几个人,今天这不就有了。 青梅想锤她。 “快没气了!谁过来看看!救命啊!”赵五荷急得满头大汗,青梅赶紧把东西塞给赵小杏,想也没想,挤了过去开始做心肺复苏。 “大家让开点缝隙,让空气流通。” 她一边压,一边观察女同志的情况。对方满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按压半天没有反应。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怕不是已经死了吧” 当即有人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看青梅同志正在救人吗?” “对啊,这是有希望才会救,救了一定能活!” 赵五荷去医院见过这样的手法,赶紧让乡亲们速速让开,自己也听青梅的话,帮女同志把领口的扣子解开。 青梅能感受到对方细微的呼吸,最后她干脆掐着对方的鼻子,按压数次后,进行了人工呼吸。 轮流来回了数次,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大家此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醒过来吧。 也许是朴实善良的心意感动上天,大约五分钟以后,青梅感觉掌心下的心脏骤然不规律的跳动了几下。 昏迷中的女同志突然“哇”了一声,把肺腔里的水全部呕了出来,死死地抓着青梅的胳膊急促喘息。 小孩子们手舞足蹈地喊到:“醒啦,淹死的人醒了!” 赵五荷激动地重重拍了拍她的后背。 青梅忍着酸疼的手臂,扶着溺水的女同志半坐着,支撑她的身体。 赵小杏挤进来,从兜里掏出新做好的碎花手帕给女同志擦脸擤鼻涕。 虽然心疼,赵小杏也知道孰轻孰重。 擦过脸,青梅蹲在那人边上才发现原来还是个熟人——小燕。 这不就是从周武地窖里救出来的两个姑娘之一么? 另一个花儿跟青梅处成了朋友,这个小燕就上次过来谢过青梅以后,快一个月没见,怎么还跳大河了? 青梅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不过在其他人的询问下,她闭紧嘴巴,选择让小燕自己说。 小燕见到是青梅再一次救了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她浑身湿漉漉地抱着青梅,一边哭一边抖。 赵五荷从包里掏出春秋衫给她披上,忍不住说:“多大的事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赵小杏也怒其不争地说:“谁对你不好,你还回去就是了,自己跳河,你好有本事啊。” 小燕枕着青梅的纤细的肩膀,仿佛感受到一股温柔的力量。青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给赵小杏使眼色,让这位祖宗少说两句,好不容易救起来了,别扭头又蹦进去了。 金队长到镇上开会去了,王干事赶过来,旁边还跟着医务所的陈大夫,传说中兽医世家第四代传人,头几年积极响应号召,开始弃兽治人。 “没事了没事了啊,都回家吃饭去,都几点了还在大坝晃悠啊。” 王干事哄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离开,又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捞得人啊?” 方大哥在大坝下面幽幽地开口说:“是我。” 青梅伸着脖子探出去,看到方大哥陷在春泥里拔不出腿。也不知道在下面站了多久,裤腿上面的泥巴干成灰了。 他捞起小燕以后,大坝上的人七手八脚把小燕托上去了,同心协力的忘记他 他就站在泥里瞅着上面的人慌手慌脚的救人,自己尝试着爬了两次没爬上去。要不是王干事问了这句让大家想起来还有他,他估计得半夜爬出来。 人活过来一切都好说,陈大夫忍着笑跟别人一起把方大哥拽了上来,看他半个身子全是黑泥。 青梅看到他的裤鼻认出来是方大嫂新给他做的裤子,这下可好,刚穿上就成这副样子,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差。 方大哥想的很开:“人没事就好,大不了裤子我自己洗,反正我家的也是我洗,哈哈。” 王干事让小燕跟陈大夫去大队医务所检查,小燕死死抱住青梅的胳膊,仿佛抱着救命稻草,怎么说也不放开。 青梅感受到她的需求,于是征询赵五荷的同意:“咱们能不能收留她一晚上?” 赵五荷很干脆地说:“不用你跟我开口,只要姑娘好好的,住几晚上都行。” 王干事本来还想问问小燕到底为什么跳河,最好通知她的村子叫她爹娘过来,看小燕这副样子应该什么也不想说,只好让她跟着青梅她们回去了。 赵五荷大包小包的拿着行李往回走,赵小杏提着喧闹的小鸡崽跟在后面。 青梅扶着小燕慢慢吞吞地跟着她们的脚步。 路过青梅家原先破瓦房的位置,小燕瞅了眼,虚弱地说:“要盖好了,真好啊。你一个女人家,还能自己张罗盖房子。” 赵小杏在前面回头说:“盖房子算什么,我们还报名拖拉机手的选拔比赛呢!” “女的还能开拖拉机?”小燕咳了几声,不可置信地说:“女的咋能开拖拉机呢?” 赵小杏说:“有什么不能开的?难道开拖拉机的男人各个都是三头六臂?他们能行,女的肯定更行!” 这话还是青梅跟她说的,当时她也跟小燕的反应差不多。如今她思想转变了,这样跟小燕说出来,理直气壮。 小燕把崇拜的目光落在赵小杏身上,赵小杏似乎感觉到目光的温度,走在前面更加昂首挺胸。 “你们东河村真的不一样。”小燕喃喃地说:“跟我们的村子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青梅扶着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一样的世界,只有不一样的人。自己愿意改变,世界也就改变了。” 自己愿意改变,世界也就改变 小燕默默地把这句话在心里复述了一遍。 真的会这样吗? 到了顾家大院,赵小杏把提着的小鸡崽放到顾家鸡圈里借宿。好家伙,赵五荷以为没有几只,一放出来傻眼,足足一百只。 青梅在边上淡淡地说:“我拦过她,没拦住。攒的钱全买鸡崽了。” 赵五荷说:“这不是钱的事,这、这该怎么喂啊。” 俩人包括小燕齐刷刷地看向赵小杏,赵小杏轻松地说:“我现在就去挖菜,我会为我的小鸡崽负责。” 行吧。 赵五荷也就放心了。 赵小杏换了衣服背着箩筐就走了,青梅默默地找来米糠糊糊就着点烂菜叶搅着给小鸡崽垫吧肚子。 最近村里奇怪,糠糊糊还紧俏起来。集体猪都快不够吃了。 小鸡崽一放出来就热闹,在鸡圈里扑腾翅膀。赵五荷帮着打了点水给它们喝,然后叫小燕上炕休息。 青梅则跟她挤在灶坑前面烧水。 “这姑娘你认得啊?”赵五荷问:“她怎么就跟小鸡崽见到鸡妈妈,抱着你不撒手啊。” 青梅跟她说:“你知道花儿吧,她跟花儿一起被周武抓去的。她家里有些问题我不好跟你细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赵五荷不知道小燕的婚事因为被周武抓而告吹,还被家里亲人怀疑贞操问题,她只以为是小年轻谈对象出问题了,于是说:“这丫头真傻,哪有过不去的呢。” 青梅叹口气说:“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许多事情觉得并不可怕,也许真正面对深渊的并不是我们吧。” 赵五荷想了想,给青梅竖起大拇指:“我明白了,我也不是说风凉话的意思,我想让她坚强。” “我不会乱想你。”青梅往屋里看了眼,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五荷给青梅一个眼色,让青梅进屋劝小燕,她自己则继续烧水。 青梅站在门口看着坐着炕沿的小燕,小脸讪讪的,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头。担心弄脏炕沿,她小心地在屁股下面垫了个抹布。 青梅走过去,小燕抬头看着她,然后又把头垂下来。 她最近瘦了不少,脸颊凹进去,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嘴巴发白。 青梅出去拿了碗进来,里面装了两勺红糖,提起暖壶给她倒了红糖水递过去:“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你先暖暖身子,等着水烧好洗个热水澡。今天早点休息。” 小燕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青梅说:“你就当自己死了,现在是重新活的小燕。” 小燕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她缓了几秒说:“你们真的要去开拖拉机?” 青梅起身,把今天背的小布包打开,翻出《拖拉机驾驶原理与实践知识》给她看:“不骗你,我跟杏儿都不喜欢下地干活,所以选择去开拖拉机。不过这事还没定下来,过段时间要投票。” 小燕低声说:“我相信你们肯定可以。” 青梅笑了笑说:“我也是信心满满。” 小燕又问:“原来自己不喜欢的可以不去做。” 青梅说:“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小燕抿着唇,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红糖水:“我还是不想说。” 青梅笑道:“没人逼你说。只是明天大队部肯定要联系你家人来接你,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小燕还是抿着唇,又把头低了低:“我绝对不会跟他们回去。” 青梅走过去,小燕轻轻环住青梅的腰说:“要是没救我,是不是就没有痛苦了。” 青梅低下头,叹口气说:“别让我们后悔救你。” 等到烧好水,赵五荷催着小燕去洗个热水澡。 她去洗澡的时候,赵五荷神神秘秘地从行李袋里拿出一本相册,招呼青梅说:“过来,给你看好东西。” 青梅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到厚厚的相册,感兴趣地翻开。 里面全是顾轻舟的照片,从小到大,什么形象都有。 映入眼帘这张稚嫩的少男面孔,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他在京市部队大院里,后面背景是红墙,他穿着赵五荷给他做的军装,对着镜头不苟言笑。 “他那时候天天要养黑背狼狗,我跟他爸都不同意,你看小小年纪就知道耍脸子。” 说着赵五荷翻过一页,抽出一张顾轻舟在斯大林广场拍照的照片:“这是他在苏联留学的时候拍的照片,一身中山装老气横秋的。对了,给你看他入伍的照片。” 赵五荷又把相册翻了一页,指着一张顾轻舟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照片。 他对着镜头难得笑了起来,背景是火车站绿皮车。应该是觉得马上就要当兵很激动,手里提着行李卷捏的紧紧地。有种又是期待又是激动的情绪夹杂其中。 青梅认真端详着略带稚气的俊美脸孔,发觉他在部队变化真的很大,眼神沉稳有光,坚定的信念在他心中扎下根。 身材上也从少年的身材成长为男人的精悍体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点没错。 剩下的几张照片,他脸上没有再多的情绪。 “这是在阿图什,从吉尔吉斯做任务回来,转道又去哈萨克斯坦,回来立了个人一等功的照片。这年他才二十一。” “这是他在福建参加海陆空三军联合演习,得了个全军神枪手的称号。拿的就是照片上这把狙击枪,就是他的宝贝疙瘩。” “这是他前年在京区面对军区大首长,成为014部队团级领导的授衔照片。” 赵五荷对顾轻舟的光荣历史了如指掌,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英姿勃发的儿子,最后手落在一张仅有红色五角星的空白照片上。 “具体不能多说,那次任务他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就把他随身携带的红色五角星拍了张照片,叫人送了回来。” 说到这里,赵五荷放缓声音,略微哽咽:“他让我把五角星埋了,就当做是他回来了。还说不后悔为国家和人民付出宝贵生命,下辈子他还会当共和国的军人。” 青梅垂下眼眸,心中滚烫。 这是书中没有书写过的顾轻舟。他短短的一生天南海北,波澜壮阔。 赵五荷又拿出一个小匣子,她递给青梅让她打开。 青梅发现小匣子沉甸甸的,抽开来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么多军功章?” 赵五荷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拿出一块金属徽章珍惜的放在掌心里:“都是他用他的命换回来的。一块军功章,一个地方的老百姓安居乐业。” 青梅咽喉发紧,她抿着唇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徽章,每一块都是用滚烫的热血换回来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此刻的青梅深知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以后,也许他还会面对其他的困难与重任。但她相信顾轻舟一定会迎难而上,丝毫不会畏缩。 “你把这些给我看,是为了什么?”青梅抬头看着沉默着的赵五荷。 她也没有藏着掖着,把军功章一块块重新收了回去,拉着青梅的手说:“我知道你们俩人最近相处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哎,我就想让你多了解他的内在一些,然后等下次他再回来,你们能不能坐下来,发自肺腑地多认识一下对方?” 青梅垂下眼眸,其实不用想,赵五荷今天这张感情牌打到她的心坎上了。 她反问赵五荷:“我可以多了解他,但是,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赵五荷拍拍青梅的手背说:“对,我事先问过他的意见,他说他没有意见,就看你的意思。” 青梅倏地抬头:“真的?他真会这样说?” “你们两个年轻人打打闹闹又不是真的相互不喜欢。” 赵五荷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们要是真的不喜欢对方,按照你俩人的性格,根本就不会搭理对方,哪里还会故意去气一气、逗一逗?” 说句不好听的,这在赵五荷眼里简直跟打情骂俏没太大区别,都以逗弄对方为乐趣。 为什么会为乐趣?那就是觉得对方的反应可爱、好玩,甜呀。 青梅脸有点红,用手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赵五荷看在眼里,眼睛笑眯眯的说:“咋样啊?” 青梅突然笑了,佯装生气地说:“我还能怎么样?你儿子太优秀了,都摆在我面前,我肯定会答应啊。” 赵五荷乐得眼睛都笑没了,她拉着青梅的手又拍了拍,欣慰地说:“这就对了,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姑娘,以后你也会是我的好儿媳妇。” 小燕洗完澡穿着青梅的衣裳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五荷见了起来把小匣子和相册收起来,不料相册里夹着的一张照片飘飘荡荡掉在地上,正好贴在青梅的脚边。 青梅顺手捡起来,发现是一个穿着短裙的小姑娘,白白胖胖的还挺可爱。再往下看,她整个人傻掉了,怎么、怎么会有个小叽叽! 等她看到“小姑娘”的脸,半岁大的顾轻舟还冲她傻笑,手里头抓着一把木质小手枪。 赵五荷赶紧把照片抢过去,抢了一下没抢走,青梅捏的死死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大娘,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吧。” 赵五荷猛地使劲,终于把照片抢到自己手里,为了保护儿子的隐私捂着小叽叽对青梅说:“你看见什么了?” 青梅装瞎:“我什么都没看见。” 赵五荷说:“真的?” 青梅说:“真的!” 赵五荷本来打算把照片放回到相册里,抬头看到青梅盯着她的动作,干脆把照片揣到兜里,还拍了拍。 嘁,真没意思。 青梅转头下地,拉着小燕上炕,自己则去洗澡。 青梅洗澡的时候估计晚上金队长就要给小燕家通电话,毕竟跳河是个大事情,事关人命。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没有动静。 到了第三天还没有动静。 小燕大概猜到会这样,这三天都帮着青梅做大锅饭。中间顾轻舟回来一趟,把房梁夹角的地方跟帮工的人仔细说了说,说完又走了。 青梅那时候去砖村找花儿二表哥学拖拉机去了,两个人没遇上。 回来以后,她知道这个事,多少对顾轻舟又多了几分有责任心的印象。 认真想想,似乎在她需要的时候,顾轻舟总会出现。 她挠挠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确有些好感。 当然还有个前提,他俩最好面对面都不要说话,这样可以把好感度多维持一段时间 俩人算是俊男美女,赏心悦目,用心灵沟通也不是不行吧 反正她每次生顾轻舟的气,再看看他的脸,气也就消大半了。 对,她就是如此肤浅。 赵小杏最近没有帮忙做饭,在家里认真钻研拖拉机的各项知识。 青梅还请方大哥给她做了个方向盘和档位的模拟驾驶舱,就在小鸡崽旁边,可以让赵小杏一边欣赏一百只白天黑夜叽叽喳喳叫的小鸡崽,一边练习驾驶技术。 方大哥做好模拟驾驶舱,这是青梅取的名字。他正准备离开,屋外有人喊道:“小燕是不是在这里住着?” 顾家大门是开着的,方大哥在这里帮忙做方向盘,孤男寡女把门关上不合适。 门外问完,赵小杏伸脖子喊了声:“谁啊?” 外头很快传来声,一个岁数大的声音说:“我是她村里的,我来接她回家!” 家里不来人,村里来的? 赵小杏马上站起来,方大哥跟她说:“我陪你出去看看。”好歹小燕也是他捞起来的。 赵小杏扯着脖子喊:“你是谁?” 对方一句话让赵小杏差点炸毛:“我是她婆家人,请快点让她出来!” 赵小杏脸一下垮下来:“我咋不知道她有婆家人?我去会会他。” 方大哥拦着赵小杏说:“你别跟人吵架,叫小梅过来处理吧。” 赵小杏摇摇头说:“不用,我就是瞅瞅。” 方大哥低头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铁锤子,低声说:“那你把我的锤子先还给我。” “不给。”赵小杏大步往门外去,方大哥赶紧*跟着也过去了。 站在门口张望的中年男人,手边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他听人家说小燕暂时借住在一位团长家里,顺着指路的方向寻过来,光是看到高门大户就害怕了。 他们村子远没有东河村富裕,更没有这种一看就有岁月感和家族威望感的院落。 哪怕大门开着,他也不敢迈进门槛。 他看到里面有一男一女出来,理所当然以为方大哥是这家的男人,那就是团长。 他双腿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首长领导好,不是,是领导首长好。我、我来找小燕,接她回家的。” 方大哥看他满脸都是褶子,少说也得有五十岁,看起来不像是小燕的对象。 再看旁边的小子没到十岁的样子,更不像是小燕的对象。 他纳闷地说:“我不是什么领导也不是什么首长,我问你,你是小燕什么人,她爹娘怎么没来接她?” 赵小杏疑惑地目光从大人和小孩身上扫过,她也觉得奇怪,小燕都跳河了,怎么她家人都不过来看望她? 中年男人挤出笑容说:“她爹娘抽不出时间,叫我帮忙捎回去就行。” 这人也是奇怪,就是不说自己是小燕婆家什么人。 赵小杏气恼地说:“捎?怎么捎?她是一个大活人,你是夹在咯吱窝还是塞包里捎回去?谁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 对方一愣,接着堆着笑容客客气气地说:“我说错了,这位同志,我是实心实意过来接她的。” 赵小杏看了方大哥一眼,方大哥低头看了眼锤子,赶紧跟说:“这里说不清,咱们上瓦房那边找小梅和小燕去,见了面就说的清楚了。” 中年男人见他们要找人,一口一个“小梅”,想了想吓了一大跳,该不会是立功的那个青梅吧? 看他脸上悻悻地,赵小杏跟方大哥使个眼色,方大哥走过来揽着中年男人的肩膀,免得他走到半路溜了。 赵小杏低头看小男孩一眼,对方手脏了吧唧,她不想拎着,就说:“跟我走。” 小男孩抬头傻乎乎地问:“走?是找我——” 中年男人马上朝他后脑勺拍了下说:“走你的路少废话。彩礼钱都给了,肯定能接回去。” 这话不光是说给小男孩听的,也是说给赵小杏和方大哥听的。 给了彩礼就是下了定,一般没有大问题都是要娶回去的。 赵小杏眼睛从中年男人身上瞟到小男孩身上,还是觉得糊涂。 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婆家人。 最后想了想,还是去找青梅,青梅聪明,一定会处理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30 第26章 新家马上要上房顶,青梅头上罩着粉色三角巾,叉着蛮腰站在前院,满意的不得了。 乡亲们铆足劲儿,要帮她在春耕前将屋子起起来。四周的围墙也要砌完了,跟隔壁落魄的陈家有了鲜明对比。 她手边的凳子上,放着一小盆酸甜的三月泡和野桑葚,都是小缸和七八岁的小兄弟们到后山摘来给她的。 年纪大一点,十岁出头的就不爱跟他们玩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跟着小缸一起“青梅”长“青梅”短的叫。青梅也不生气,时常做好饭菜也会给他们盛两碗,叫他们上边上吃去。 顾轻舟最近任务忙,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新房的情况,有时候青梅接到了,听着电话里温朗的声音像是变了个人,俩人倒是比面对面说话客气。 有时候青梅去县里买东西换成别人接的,也就说几句挂了。 大家似乎默认青梅跟顾家走的近,早晚要成为一家人,对此并没有闲言碎语。赵五荷女士非常欣慰。 青梅还在琢磨中午给大家做什么好吃的,最近山上的笋子也出来了,也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帮乡亲代卖的。 要是有她多买些,今天吃一点,剩下的腌酸笋。 等天气热了,大夏天奶奶吃东西没胃口,用酸笋丝炒螺蛳下面条,开胃又爽口。奶奶吃了还想再吃。 要是再有点酱辣子拌在一起,放出去卖绝对大家都抢着要。 “小梅,你来啊!”赵小杏远远看到纤细的人影得意地站在新房前欣赏,不是青梅还能是哪个。 青梅转过头,见到一大一小两个陌生男人,还有怯生生跟着一起过来的小燕,她顿时明白了,这是来接小燕的。 方大哥跟她们说:“到我家里去说,这边人多。” 青梅看出小燕的忐忑,迎着小燕过去,挽着她的胳膊说:“走,没事。” 方大哥开门让她们进去,方大嫂出工分去了,小缸跟小伙伴在门口玩,家里只有她们。 青梅她们没去炕上,就在堂屋里拖着板凳坐了一圈。 赵小杏坐下以后说:“他们说是婆家人来接小燕,我觉得不像。她娘家又不是没人,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我叫余裕,这是我儿子余福。我们的确是小燕的婆家人,不信你们可以问她。” 青梅把目光转到小燕身上,小燕抓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青梅还以为是上次退亲的人家,就问余裕说:“不是已经退亲了?怎么又来找她?你们这是要纠缠她吗?” “别误会,不是的。”余裕忙摆手,还算是讲道理地解释说:“我们是另外一家。头一家男方已经跟别人定亲了。” 青梅眼神询问小燕,小燕侧过脸,羞臊地说:“是的。” 青梅看余裕不像是蛮不讲理的人,但小燕明显不愿意过去。应该是嫌弃年纪太大? 她就说:“余裕大哥,咱们现在讲究婚姻自由。你们俩年纪岁数差得太大,她——” 余裕一直不让儿子说话,听到这里,余福突然喊了声:“大什么大,我一点不嫌弃她岁数大!我就是要娶她!” 什么?! “啊?你娶不是你爹娶?”青梅把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看起来跟小缸的同伴差不多大。 余福喊道:“我爹身子要不行了,就指望我娶媳妇开枝散叶了!” 青梅冷下脸说:“开枝散叶个屁。” 赵小杏也惊讶地说:“你们、你们这是要找童养媳啊!怪不得小燕说不出口,要跳河,你们这是封建余孽!” 余裕也知道这是不对的,赶紧站起来表态:“我身体不好,就这么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长大了,咳咳,我是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想要把小燕同志娶到家里做儿媳妇,绝对不会对她不好。” 小燕紧紧抓着青梅的胳膊说:“我、我不愿意。” “听到没有?小燕不愿意。” 青梅头疼地说:“哪怕小燕同意,婚也结不成。你儿子没成年,根本拿不到结婚证。而且现在提倡晚婚晚育,你儿子这才多大?” 余福自己说:“我十岁啦,就是长得小,能伺候媳妇。我给她烧水,伺候她洗脸洗脚洗屁股!” 赵小杏忍不住骂:“小流氓,伺候你个嘴巴子!” 小燕更是遭不住,“哇”地一声靠在青梅怀里痛哭。 青梅对着还想说话的余福说:“年纪小耍流氓也会被割小鹊儿的。” 余福得意洋洋的脸一下凝滞住,马上捂着自己的档瞬间变脸:“哇哇哇哇,爹,我不要割小鹊儿!我不要割小鹊儿啊!” 余裕心疼儿子,又觉得儿子丢人,当即喊了声:“哭什么哭,再哭我现在就给你割了!” 余福站起来,把板凳踢倒伸手要拉小燕,但是看小燕被青梅抱着,青梅的气势跟小燕不一样,像是真能跟他动手的,当下坐在地上哇哇哭闹。 这一招百试不爽,要什么他爹都能给。 余裕愁眉苦脸地看着儿子,都是被他惯的,一不顺脾气就大哭大闹。 正在此刻,从外面玩的兴高采烈地小缸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伙伴。 他看到有小孩在他家闹腾,蹲下来拉着他的手往上抬:“你是谁?为什么要在我家闹?” 余福哭唧唧地说:“我是来接我媳妇的。” 小缸脸色大变:“接媳妇?你这么小就要被媳妇管着啦?” 余福停下哭,抬头望着一脸真切的小缸说:“不是我管媳妇吗?” 小缸非常真诚地说:“咋可能呢。你家原来吃饭穿衣都是谁管着,脏了谁挨骂?” 余福回忆说:“我娘在的时候都是我娘管着,我爹挨骂。” 小缸又说:“你家挣了工分,都是谁把着钱,小零食都不给买?” 余福脸色大变:“我娘把着钱,她不给我买零食也不让我爹买烟抽!” 赵小杏看了眼青梅,青梅悄悄指了指门外站着的方大嫂,应该是她教的。 门外又进来几个小伙伴,围着余福羞羞脸:“你会抓泥鳅吗?你会套毛驴吗?你会煮猪食吗?你连工分都赚不到,还想娶媳妇,脸皮比青梅家的院墙还厚!” 余福在大人面前闹觉得没什么,要是在小伙伴面前闹,觉得丢人,他没面子。 他讪讪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缸又说:“有媳妇以后,睡觉的时候不让睡觉,玩得开心的时候喊你回家。脏衣服、臭袜子都得你洗,一不听话,耳朵给你揪掉咯。” 一直在屋里站着的方大哥脸上挂不住了,咳了两声。 小缸拿着小手帕擦擦唇角,伸出手拉着余福起来:“你怎么还在地上打滚,我是个傻子都不在地上打滚。” 余福:“” 他一骨碌爬起来需要静静。 他不能比傻子还傻啊。 青梅于是问余裕:“小燕的娘家不打算管她了?” 余裕叹口气,明白今天难以把小燕带走。实话实说:“是啊,我还想让她爹娘过来一起接她。她爹娘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让我直接接到我家就行了。毕竟我彩礼都给了,她爹娘拿了彩礼还张罗着给她哥办婚事呢。” 青梅拍了拍小燕的背,叹口气说:“彩礼给了多少?” 余裕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说:“给了八十元。” 余福忽然喊道:“爹!我不要媳妇了,把钱还给我,我要回家买零食睡大觉去!” 余裕问他:“说真的?” 余福说:“这么多钱够我买多少小零食,你把钱拿回来,我不要娶媳妇,我要自己把着钱。” 小燕缓缓地从青梅怀里抬头,她泪珠挂在脸上,她哽咽地说:“钱被我爹娘拿去给我哥结婚了,你们要就找他们要。你们要是找我要,我只能把我的命给你们。” 小燕也是因为这个选择跳河,她没钱还彩礼,她爹娘已经把彩礼给她未来嫂子家了。 她内心淳朴保守,心想着那就把命给了他们,一了百了。 而且她爹娘一直认为她没了贞操,觉得她在家里是给家里丢人,急冲冲地把她给了出去。 青梅内心燃起一股怒火。 又是八十元。 这个八十元到底要害死多少姑娘。 青梅感受到小燕的颤抖,背负八十元,她会不会再一次选择跳河? 青梅正要开口,外头传来赵五荷的声音:“八十?什么八十?我来给你!” 赵五荷打断青梅要给钱的话,跟着方大嫂一起进来:“我们想着该做饭了,你不在就找了过来,没想到你们在这边说大事呢。” 青梅不跟赵五荷见外,这个钱只要还回去,她俩谁给都是一样。八十块钱买下一条人命值得。 至于小燕爹娘家,再另外打算,先把命保住。 哪知道小燕更是抓住青梅的胳膊,对赵五荷说:“不要你的钱!谁得钱我都信不过!” 她怕有人拿了钱,又把她卖了。 青梅低头跟她说:“那我的钱你信不信?” 小燕甩开青梅的胳膊,从板凳上出溜下来要给青梅下跪:“求求你,青梅姐姐,借我八十元钱吧!所有人当中我就相信你,你再救我一次。我把我的命给你,我给你做牛做马,我不想嫁人。” 青梅赶紧站起来拉着她说:“你信我,那我就帮你把八十元还了。” 小燕喜极而泣:“真的?你愿意借给我八十元?” 青梅说:“对,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小燕的眼泪滚珠子一样落下来:“我就知道我能相信你。算上这一次你救了我三次。我一定会把八十元钱还给你。你放心。” 青梅拉着她重新坐下说:“我相信你。” 她抬头跟余裕说:“八十元还给你,那你们算两清?剩下的是她跟她家里的事,以后跟你们没关系。” 余裕见到小燕铁了心不去他家,又怕她想不开跳河,闹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好。 他想了想说:“也就这样吧。给她家的二斤五花肉和五斤白面算我倒霉,我都不要了。” 赵小杏冷冷地说:“不要就对了,她都被你们逼着跳了一次河,能把彩礼钱给你,那是我们有素质。” 赵五荷无奈地说:“得,我的钱没有小梅的钱香。” 正好青梅身上有盖房子准备的钱,她跟他们说了声,回去把钱拿了过来。 她递给余裕,余裕接过钱点了点,跟她说:“行,我跟你们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她。” 青梅说:“不光你不来找她,你也要跟她爹娘说,她的彩礼已经给了他们,以后她的事不归他们管,他们的事她也不会管。要是还打着她婚事的主意,我一定要上告到妇委去,让组织下来人抓他们。” 小燕嗓子都哭哑了,走到余裕面前说:“记得是东河村青梅同志帮我给的彩礼钱,以后我就是她的人了,你跟他们说,我就是那盆泼出去的水,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啊? 什么我的人? 青梅怔怔地看着小燕,一时不好插嘴,怕又刺激她。 赵五荷重重地拍了拍青梅的肩膀:“行啊你,我儿子还没娶上媳妇,你先娶上了。” “不不不,不是一码事。”青梅说:“我们是做姐妹。” 小燕却转过头,难得大声地说:“谁跟你做姐妹,我是要给你做牛做马的!” 赵小杏笑得要噶过去,拍手恭喜青梅:“新房子有了,媳妇也有了啊。” 青梅知道是开玩笑,叹口气瞅着小燕:“行吧,你就暂时跟着我干活吧。” 为了防止小燕又跳河,她补上一句:“你得挣钱还我钱,八十块钱要干好久,不许想乱七八糟的事了。” 小燕感激地说:“我知道的,忘不了。” 余裕见他们不再搭理人,赶紧拉着余福离开这里。真是太丢人了,差点就犯罪了。 他们走,也没人送。小缸跟小伙伴们远远盯着他们,一路看他们离开村口才蹦蹦跳跳跑回来。 青梅把小缸招呼过来,翻了翻兜,找出五角钱说:“去买汽水,奖励你的。” 方大嫂忙说:“你给他钱做什么?五角钱这么大,你留着自己花。” 方大哥拉着方大嫂说:“给了就花吧,这是我的脸面钱。丢了的脸捡不起来了,只能占占小梅同志的便宜,喝点甜水甜甜心了。” 青梅偷笑着说:“是啊,方大哥今天也付出了脸面。” 小缸接过五角钱,把裤兜扯出来,里面有一团毛票。 数了数,是过年到现在攒下来的。他蹲在板凳前面,一分一毛的数完,抓到手里走到小燕面前说:“给你。” 小燕哭得眼睛痛,此时眯着眼睛哑着嗓子说:“你给我钱做什么?你去买汽水自己喝。” 小缸认真地说:“我有一元二角五分钱,加上五角钱,一共两元八角钱,都给你,你还给小梅姐姐,这样你的债就少了。你就可以少几天做牛做马了。” 小燕被他的真诚善良感动,一下子没收住,抓着钱又开始掉眼泪。 说来温暖也悲哀,走投无路时,帮助她的居然都是陌生人。 赵小杏只得把又一块手帕递给她,让她擦眼泪擤鼻涕。 小燕缓了缓情绪,没要小缸的钱,她站起来给青梅、赵小杏、赵五荷还有小缸一家鞠躬:“谢谢你们,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帮助。” 赵五荷的钱没有青梅的钱香,不过她的房子有青梅的香。她主动让小燕继续住过去,反正都是小姑娘,一起作伴,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这边告一段落,青梅让赵小杏陪着小燕回去休息。小燕不干,要跟着一起帮忙做大锅饭。 见她摇摇欲坠地站在灶台前,青梅好担心她把自己炖了。 做好饭,小燕端着饭碗给在老姐妹家唠嗑的奶奶送饭。青梅也过去,有人问起来,青梅就说是远房的妹妹。 奶奶岁数大,脑子还算清醒,盘腿在炕上瞅了瞅,也就没说话。青梅说是远房的妹妹,那她就是呗。 老姐妹家也在吃饭,叫奶奶跟他们一起吃。奶奶就把自己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分了。 青梅没在这边吃,她还得回去看看盖房子的乡亲们够不够吃。体力活胃口大,吃不够她还得贴饼子。 忙活一下午,供销社那边的营业员大姐找过来。 “你们让我留意的缝纫机到货了,县里分下来就五台。我替你排队留下一台。” 青梅挠挠头,不大好意思地说:“实在感谢大姐,就是缝纫机票我还没买到。” 她上次跟赵小杏过去就是一问,没想到大姐真放在心上了。 “诶哟,我还以为你有呢。这下可就麻烦了啊。” 营业员大姐站在前院,来回走着,忽然一拍大腿说:“嗐,你跟金队长好,你找她去。她去年发了一张缝纫机票,到现在还没兑。你问问她有没有用。” 青梅眼睛倏地亮了,金队长每天废寝忘食的忙工作,哪里会用缝纫机。 赵小杏比她还快,拔腿就往大队部跑去。 她去了,青梅就站在前院招呼营业员大姐坐着嗑瓜子。 营业员大姐看到院子里有个新面孔在帮着给干活的打饭,疑惑地说:“这位姑娘是?” 青梅说:“远房的亲戚,知道我盖房子,过来帮忙的。” 营业员大姐听说过大河里捞了一个姑娘跟青梅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但是人家既然说是亲戚,那这位就是亲戚。 “你们亲戚长得都俊。”大姐也是顺口一问:“有人家了吗?” 哐当! 小燕拿着大铁勺掉在地上,她慌忙地捡起来,眼泪汪汪地看了青梅一眼。 青梅咽了咽吐沫:“许了许了”她把自己许给我当牛马了。 营业员大姐不知青梅内心挣扎,感慨地说:“谁娶了她肯定有福气,一看就是会干活的,不比谁差。” 小燕在不远处怯生生地说:“真的不比谁差吗?” 营业员大姐说:“那当然啊,青梅是个能人,赵小杏也能干,你是她们的姐妹,当然不会差。” 小燕抓着打饭的大铁勺,说出自己的梦想:“那我也能开拖拉机吗?” 营业员大姐一顿,这窝的姑娘怎么都梦想开拖拉机呢?是最近的流行风标吗? 青梅起来,把自己的板凳让给小燕,劝说:“咱们先不开拖拉机,你瞧马上有缝纫机了,你先整缝纫机行吗?” 想到自己也不是东河村的人,肯定开不上拖拉机,那就是异想天开。小燕退而求其次:“缝纫机就缝纫机,反正也是个‘机’吧。” “”青梅:“你说得对。” 不大会儿功夫,赵小杏就把缝纫机票拿了回来,跟青梅说:“金队长说按照市面上八成的价格给她就行,本来她留着也没用。” “我就说吧,她留着也没用。” 营业员大姐乐呵呵地把缝纫机票收起来,掏出收据开条,约好送过来的日子就走了。 知道小燕要把缝纫当做事业做,赵小杏也很高兴,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简直是再生姐妹啊。 中午饭吃完,赵小杏开始打瞌睡。 青梅精神头足足的,想拉着她们去鱼塘看王洋大哥抽水抓鱼。 养了一冬的鱼,在冰下懒洋洋不爱动弹,一只比一只肥。 这些是集体的,要拿出去供给市里各个地方的食堂。不过有东西是东河村个人的——螺蛳和蚌壳。 青梅准备守着王洋大哥他们抽水抓鱼,捕捞完抢先找个角落拉着小姐妹一起摸螺蛳。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很骨感。 她兴致勃勃地跟她们说完,赵小杏和小燕都打算过去了,方大嫂叫住她们说:“别去了,有人请你们去喝喜酒。” 青梅问:“谁家办酒?我怎么不知道?” 她手艺好,请她帮忙炖鱼炖肉的不在少数,一般村子里谁家办喜事,大人孩子头一个礼拜就嚷嚷了。 方大嫂说:“还能谁家。”她怕人家听见,走到她们面前说:“是黄文弼家的。” 赵小杏看了青梅一眼,也压低声音说:“谁那么想不开,嫁到黄文弼家去?” 小燕不知道黄文弼跟青梅的往事,只以为是个人缘不大好的人。也侧着头听着。 方大嫂当着她们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刚才看到的说了:“你们肯定想不到,是——” 青梅说:“该不会是陈巧香吧?” 方大嫂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她!你们刚才在屋子里说话,她盖个红盖头,也没人接送,自己从你家隔壁走到黄文弼家去了。” 隔壁就是陈巧香原来的家,后来被封上,现在还空着。门板上贴着省厅的封条,谁都不允许进去。 “她总是眼高手低的,怎么会嫁给黄文弼啊?”赵小杏瞟了一眼青梅说:“她不是她不是一心想要当军官太太吗?” 方大嫂说:“说什么傻话呢,谁家娶她啊?她爹被枪毙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她娘去了云南劳改。这样的家庭,别说军官家庭不要,我们家也不要。” 村里人情往来就是这样,哪怕关系不好,办喜事也会露个脸,最多少给点随礼。 也有极少数什么都不参加的,几乎是断了村里人情关系。在东河村还没有这样的人。 黄文弼家既然叫了她们,青梅问了奶奶,奶奶说黄文弼的娘许多年前给家里随过一次礼让青梅过去坐坐。 青梅懒得做晚饭,反正大家干完活一起过去吃喜酒一样的,她也能休息一次。 下午忙完,半个村子的人都收拾打扮往黄家去。有的带鸡蛋、有的带枕巾、还有的带二尺花布随礼的。 青梅又去问奶奶去不去,奶奶不去,给她五角钱让她买几颗鸡蛋过去,就算代表了。 赵小杏则回到李家翻箱倒柜,把孙秀芬藏的一斤陈米找到,配上两颗咸鸭蛋,也算是凑和过去。 小燕觉得自己过去不合适,就在家里陪着奶奶和赵五荷。 青梅跟赵小杏俩人往黄文弼家里去。 这里会路过赵小杏的娘家,经过时,赵小杏头也不转,径直从她娘家门口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想要跟她打招呼的娘话还没来得及说,只得看着赵小杏离开的背影。 她们来到黄文弼家,大老远就听到黄文弼的娘在跟别人吹牛:“我儿子娶老婆一分钱没花,我就说我儿子是个能耐人。对方家里也没有爹娘拖累,以后在我家都是我说得算。” 青梅提着鸡蛋心想,岂止是不花钱,还赚钱呢。不过谁说得算这事还得婆媳多交交手再有定论。 赵小杏撇撇嘴,走过去,把东西交给黄文弼的娘。 黄文弼的娘不会写字,在本子上划了个奇怪的记号又打了个圈。圈应该就是鸡蛋的意思。 酒席在院子里办的,规模还不小,都是乡里乡亲,相互给脸面。临时招呼人还凑到快二十桌。 黄文弼家抠门,但每次吃大席也都去了,当然给的不多,主要为了蹭吃喝。给的不多也好过没给,要不然谁都不稀罕过来,随礼也都是三瓜两枣凑合。 青梅跟赵小杏找了个角落坐着,看到黄文弼人模狗样地站在席间跟人家寒暄。 娶媳妇的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见谁都是笑呵呵的。 过了一会儿,在青梅家干活的乡亲们也陆陆续续到了,酒席坐满也该开席。 大家不来不知道,看到端上来的绿油油的菜,一个两个都不吱声了。 炒地瓜秧、炒油麦菜、炒大白菜、炒油菜,最后还给了个裙带菜的清汤。为什么说清汤?那是一点油腥都没有飘啊。 同桌有会喝酒的婶子,端起酒杯尝了一口吐到地上,骂道:“黄老太太就是黄鼠狼变得吧?就知道哄咱们随礼,瞧这酒,连高粱酒都算不上,肯定是自己买了便宜的酒精回来勾兑的!” 青梅周围几桌都是在她家干活的人,吃她做的饭菜吃惯了,嘴巴不知不觉也叼了。面对着油星子都没有的饭菜,更别提色香味了,他们都相互看着不动筷子。 王洋大哥家庭环境还行,更是遭不住。 他寻思了半天,猫着腰趁着黄文弼跟别人说话,跑到青梅跟前说:“妹儿,咱要不回家吃去吧?这一顿吃完就怕我们窜稀,耽误你家的建设啊。” 老实说,青梅也下不去筷子。 她想了想,凑到王洋大哥旁边说:“晚一点敬了酒以后我先走,过半个小时你们再走,回去就能吃上了。” 王洋大哥觉得青梅太会办事了,自家招待工人做得饭菜都比这里的喜宴强百倍。人也大方啊,说回家一口就答应下来,比一般的男子都敞亮。 他们说完话,前面有人喊了声:“新娘子出来了!” 青梅前面还有好几桌,她挺直腰杆往屋前看去。 陈巧香穿着半旧的衣服,样式有些过时。头上用便宜的红头绳绑着麻花辫,眼圈红肿,出来以后给大家鞠躬,接着拿着酒杯跟黄文弼准备喝交杯酒。 前面自然有人闹一闹新娘和新郎,大家也跟着笑了笑。 青梅看着热闹,听到有个人小声叫她:“小梅姐。” 青梅回头,看到小燕忙问:“你怎么来了?” 小燕说:“奶奶说这边肯定吃不好,都不知道洗没洗,让你差不多就跑。” 大家都坐在酒席上,小燕一个人站着特别醒目。 陈巧香放下酒杯,疑惑地看过来,侧过头问黄文弼:“那个人是谁?” 黄文弼那天在大坝,跟陈巧香说:“还能是谁?就是我那天跟你说跳大河的。” 陈巧香看小燕穿着青梅的新制春秋衫,脸上表情也好,并没有悲痛到跳河的地步。 也许是睡地铺睡多了,也许是醉酒了,陈巧香觉得心里发酸,下意识地问:“她又不是咱们村子的,她住在哪里?” 黄文弼拿着酒杯跟其他人碰了一下,夹一口油麦菜吃到嘴里嚼着说:“住在顾家老宅里。” 陈巧香拿酒杯的手倏地抓紧:“她凭什么能住到顾家去?” 黄文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还能是谁开得口?不就是青梅么。听说在外头她跟人家说是她远房妹妹,这是要把人留在身边了。要我说,青梅家新盖的大院子也好,还是顾家老宅,随便哪个给我住,我也不想走啊。” 陈巧香记得她家出事,顾家大门她都进不去。现在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居然能直接住进去!还是青梅开的口,青梅怎么能在顾家那么有面子! 她捏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紧,脸上难看的哪里像是新娘子,像是一只被怨鬼附身的女人。 她不顾先后桌子的顺序,直接绕到青梅那桌,她低下头直愣愣地看着青梅。 小燕被她吓了一跳,低呼一声:“啊!” 青梅没站起来,侧头看她,不知道这人喝点酒闹什么幺蛾子。 赵小杏昂着头说:“你瞪什么人?别人喝的喜酒,你喝的毒酒啊?” 陈巧香心想,嫁给黄文弼跟毒酒没什么区别了。他娘在外面跟别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就跟刀一样,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心。 她举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你啊青梅,看不出来你一个寡妇能跟顾团长走那么近,花了不少心思吧?” 小燕小声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陈巧香的话说出来的声音不小,周围桌子都听的到。这不就是当众给青梅没脸么。 这段时间大*家都忘记青梅从前是个寡妇身份,既然都分家又何必成日把寡妇来寡妇去的挂在嘴边,这不就是膈应人。 王洋大哥在隔壁桌说:“小黄,你管管你媳妇,人家好心过来给她祝贺,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陈巧香不顾黄文弼的阻拦对青梅说:“谁让你来祝贺?你心里都要高兴的疯了吧?看我嫁给你看不上的男人,落魄成这样,你也在心里敲锣打鼓了吧。” 这哪里是说青梅,完全是把黄文弼给骂了。 他脸上讪讪地,把手里举着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来,他要看看陈巧香到底要怎么疯。 青梅站起来,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说: “我过来是还人情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重。更何况我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我现在就走。” 赵小杏也站起来把筷子扔到桌面上:“走,我跟你一起走。” 方大嫂后面来的,就在她们对面坐着,也站起来说:“你都嫁人了就别惦记顾团长了,喏,这一桌子绿油油的菜做的还挺应景啊。今天给你们家的几颗鸡蛋不用还礼了啊,咱们别见了。” 青梅走到院子门口,院子里摆了二十桌,居然站起来一多半的人,一个两个都把筷子丢在桌子上,饭也不吃了,全都跟着青梅离席。 他们有的是在青梅家帮忙,接触过青梅,知道她是周全大方又善良的女同志。 还有的知道青梅是三八先进分子,连金队长都没得到过这样的荣誉,陈巧香哪里来的勇气污蔑人家? 陈巧香的婆婆一个劲儿地劝着大家:“我儿媳妇喝多酒耍酒疯,大家不要见怪,都坐下来吃点喝点啊。大喜的日子,给我点老脸,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王洋大哥冷笑着指着一桌子素菜,连盘菌子都舍不得给,吝啬到一定程度:“你们家办这个酒席不就为了收随礼吗?我们给了随礼还不能走?白受你们家的污蔑?” “就是,人家青梅什么样的人物,你们家儿媳妇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要不是几辈子的交情,谁愿意到你家看你们娶个挨枪子的闺女?脸太大不好,要不然就别要了。” 青梅雄赳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帮人。 爱热闹的小孩子也不凑热闹,跟在大人身边跑跑跳跳地回去了。 黄文弼撑着膝盖,苦笑了几声,看着直愣愣站在原地的陈巧香说:“行了,满意了吧?这下你可真给你婆婆省钱,一个吃席的人都没了。你要是真觉得嫁给我委屈了你,咱们现在就去拿离婚证。” 陈巧香捂着脸呜呜地哭,坐在椅子上说:“我不拿离婚证,我不走。她青梅凭什么混到今天这样,我又凭什么会这样。我爹娘不当人,我怎么就不能当人!” 黄文弼说:“就凭人家青梅会做人。你还以为今天你能随便给人家没脸?她还是以前的她吗?真是蠢到家。” 黄文弼冷笑了几声,起身去管他娘去了。 这下子,他老娘里子面子也丢了个干净。家里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除了各回各家的人,剩下都是在新房帮忙的人。 青梅直接到大队部食堂借灶台,给大家做了红葱头炒豆腐干、乱炖杂鱼,还打了个酸菜汤。 三大盆送到新房前院,本来还不觉得饿的大家一下围了上来,抢着要排队吃饭。 青梅跟姐妹一起给大家打饭,中途有心细的嫂子还劝她:“你别跟陈巧香生气,她这是抓了根救命稻草,还嫌弃救命稻草细。谁不知道她做梦都想抓条大鱼呢。见你过的好,她心里泛酸,喝了酒就没忍住。” 青梅根本不会因为陈巧香生气,为了她生气这不就是惩罚自己? 而且陈巧香的婚礼算是搞砸了,大家都不在,面对着空荡荡的喜宴,陈巧香心里肯定难受。 原本青梅打算找个角落坐着,混下时间打算溜的。非要她搞出怎么大的动静,把人都带走,陈巧香也是活该。 “我知道,一点也没生气。”青梅干脆地说:“我还等着赶紧把饭给你们吃了,我上池塘看看有没有大鱼。” “那我帮你打饭,你赶紧去。这个时间马上天黑,估计捞也要捞完了,剩下的都是抢螺蛳的。” 赵小杏也喊道:“谁来帮我打饭啊,我也要去抢螺蛳。” 青梅自诩抢螺蛳的一把好手,瞧不上没有经验的赵小杏和小燕,得意地说:“你们就看着我去抢得了。” “我也想去”小燕胆子小,抿着唇往前面队伍里看。 很快有眼熟的嫂子过来给她们帮忙,青梅端着饭碗找个墙角扒拉着饭,一边跟小燕传授抢螺蛳的经验。 吃完饭,她们一人背个小背篓往池塘去。 三个小姐妹急冲冲地走到现场,发现鱼塘已经剩下淤泥,塘底有几个男人穿着防水裤把仅剩的最后几条鱼扔到网兜里。 青梅看到池塘边有不少蠢蠢欲动的人,她跟小燕说:“咱们来的正是时候,等会听到有人吹口哨,咱们就冲下去。别去太深的地方,就在浅的地方咱们仨围着一个地方用脚踩,咱们占了位子,这里挖出来的东西就都是咱们的了。” 小燕紧张地看着岸边摩拳擦掌的男人们,她小心翼翼地说:“可他们全是男人啊,没见几个女人。” 青梅说:“你捡螺蛳还分公母啊?” 小燕摇头:“不分。” 青梅说:“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能抢到螺蛳就是好的!算了,指望不上你们,你们就看我的吧!” 小燕和赵小杏都觉得这话耳熟,但是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听过。 青梅野心勃勃的样子,让她俩对她报以很大的希望。 很快,集体鱼塘捕捞完毕,一位值班的干事吹了声口哨,喊道:“下!!” 岸边几十号人瞬间拔腿往池塘里冲。 青梅身子娇小窜的倒是快,胜在体重轻,没有男同志陷得深,一溜烟就跑到人群前头去了。 前面队伍竞争激烈,都看好池塘北面那块浅滩。去年那里出了好几条一斤多的大黄鳝,还有好几筐螺蛳。 青梅刚冲过去,听到身后有个不争气的声音“哎哟”一声,她坚持住没有回头。 赵小杏这玩意就是靠不住。 还好意思在后面叫青梅救她,青梅无情地装作没听见,继续冲。 接着又是一声弱弱地“啊”。 得,小牛马也没了。 这位倒是没让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面摔下去的缘故。 后面连续传来好几声“诶哟”声,都是陷到泥巴里拔不出腿的。青梅心中窃喜,竞争对手又少几个。 她跑得飞快,泥巴溅到脸上也不管,浅滩就在眼前! 胜利在望! 青梅又超过一个大哥,哪想到没看清脚下,她踩到一块石头,身体猛地往前倾。要不是她小胳膊有力气,绝对来个狗啃泥。 她撑着胳膊,膝盖都陷在泥塘里,身边有好几个人反超过去。 青梅使劲拔腿,拔不出来。 再抬头,看到她看好的目标已经被人占据,还不止一个人,是五个人! 大筐的螺蛳、肥硕的黄鳝都成了泡影,亏她惦记了一下午! 回头愤怒地看到脚踩的石头居然在动! 青梅被陈巧香挤兑都忍着没有破口大骂,此刻郁闷的飞起:“你个鳖儿子!你有种绊我,别让我抓到你!” 没错,在她心里陈巧香还不如鳖儿子惹她生气。 青梅怒火中烧,转头就要去抓鳖。 小钢盆大的鳖,是个成年的老鳖。在泥塘上跑的飞快,青梅使出吃奶的力气爬起来,一边追一边骂。 本来在后面也想上来碰碰运气的方大嫂等人,还想抢个鳖卖个好价钱,听到青梅骂骂咧咧的样子,纷纷让到一边。 惹不起啊惹不起。 赵小杏和小燕好不容易从泥巴里拔出腿,结果青梅从她们俩人中间穿过去抓老鳖,又按着她们俩的肩膀按了回去。她俩歪在泥塘里,出又出不来,想笑又不敢笑。 就这样还跟她们吹牛?跟她们也没差多少嘛。 青梅在泥塘里抓了两圈,老鳖像是溜她,就是两三步的距离,她就是抓不到它。 青梅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最后也陷入泥塘里无法自拔。 她回头想叫人,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人可以帮忙。定睛一看,大家都在池塘边上,就她被鳖儿子骗到池塘中央。 青梅冲赵小杏和小燕挥手:“救救我啊,我出不来了。” 淤泥陷到她的腰身,并没有继续淹没。但是她完全动弹不了,只能用胳膊不停地挥。 赵小杏和小燕终于敢笑出来了,看到池塘中间的泥人,就跟广场上的雕像一样。 赵小杏报复地说:“你不是厉害吗?你自己出来呀。” 小燕也学着小声说:“自己出来呀。” 青梅挥了半天小手,终于发现她俩靠不住。于是往她们边上发现了方大嫂。 她猛挥小手:“嫂子啊,救救我啊!” 方大嫂脚下踩到螺蛳,不紧不慢地捡起来冲青梅喊道:“我可救不了你啊,你让顾团长救你吧。” 赵五荷在岸边本来看热闹呢,过来正好看到青梅陷在泥里。听到方大嫂的话,称赞道:“说得好,这时候找我儿子准没错。” 方大嫂哈哈大笑,她一个已婚妇女说话随便惯了。 难得看到青梅丢人,她大声对青梅说:“你快喊,‘顾团长,救救我吧!’你喊了,我们就来救你!” 赵小杏要笑疯了,她也学着说:“喊呀,‘顾团长,救救我吧!’” 小燕蚊子样的声音:“喊嘛,‘顾团长,救救我’” 青梅在泥巴里扑腾几下,活像个泥猴,她不想打老鳖,她想打死她们。 耳边不断有人喊:顾团长,救救我! 青梅回头,正好看到王洋大哥和方大哥俩人,面对面掐着嗓子喊:“‘顾团长,救救我~’” “我不喊!”士可杀不可辱,青梅内心悲怆万分,抓起泥巴往四处扔他们! 池塘里头外头的人都在哈哈大笑,难免笑得开心时被青梅的泥巴砸到。 赵小杏躲过一坨泥巴,大喊:“顾团长救救我们小青梅吧,她疯了啊!” 青梅在池塘里挣扎的气喘吁吁,然而她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爬起来。那只导火索老鳖,还在她两步开外伸着脑袋瓜看着她。 此时有人发现了它,大家纷纷围堵追击,没人再搭理青梅。 青梅眼睁睁看着大家来,看着大家走:“”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出来要紧。 青梅咳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了句:“顾团长救救我吧。” 然而并没有人听到她的话。 青梅自己把自己的臊的满脸通红,心脏没来由地跳的厉害。别人都在开玩笑,只有她心脏悸动了一下。 希望没人听到。 真是丢人丢到家。 她无力地把自己瘫在泥面上望天,觉得要痛改前非,再也不相信叫了他们就来救她的鬼话。 还有赵小杏和小燕,也不是好人。 “喂。” 一个小竹竿离得远远地伸过来戳了戳她的腰。 青梅看也不看的扒拉开。 小竹竿又戳了戳她的腰,青梅痒痒地抖了一下,从泥面上扑腾着起来骂:“笑话我没完了是吧” 一个熟悉的温朗声自上而下地说:“‘顾团长,救救我’,不是你说的么?” 青梅望着从天而降的顾轻舟傻眼了。 她在池塘中间张张嘴,僵在原地:“你怎么在这里?我、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 顾轻舟穿着干干净净的便服,蹲在岸边满眼都是笑意地举着小竹竿。 他又想要戳戳青梅,被青梅一把抓着小竹竿,这副德行站在池塘里,活像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就是听见了。” 别人都没听见,就他听见了。 像是小猫喵喵叫,声音又轻又软。 以为没人能听到,大着胆子借着玩笑说出心里话。 有个小泥猴需要顾团长的解救。 这不,顾团长不就来了。 顾轻舟蹲在池塘边上冲着青梅乐。 青梅插在池塘里,黑黑的小脸,露出白白的牙,不知不觉眼睛笑的弯弯的:“那顾团长救不救我嘛?” 顾轻舟不紧不慢地挽裤脚,似乎不经意地说:“救完以后顺道跟我相个亲?” 青梅气笑了:“你咋不就这样相呢,这不还省事了。” 顾轻舟也乐了,当真停下手上的动作说:“那你先介绍一下你自己,还是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呢?” 青梅正要说话,看到赵五荷走了过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张渔网,打算亲自过来救青梅。 青梅感动的无以复加,顾轻舟刚也是开玩笑。哪有这样相亲的。 “儿子,让她抓着。” 他站起来把渔网接到手里,青梅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以为他会扔过来当绳子用。 结果,顾轻舟居然是撒过来! 赵五荷无语极了,让青梅抓着,不是抓着青梅啊。 被渔网套中的青梅垮下脸,站在渔网中间像是刚被捕捞起来的小鱼雷,随时有可能爆炸。 顾轻舟快要乐颠了,正准备收网,屁股挨了一下,被赵五荷女士大义灭亲踹到池塘里去了。 这下青梅又开始笑,越笑越疯。 赵五荷点点头,深藏功与名。 顾轻舟费劲地来到青梅身边,她觉得自己重心一歪,顾大团长力气极大,把她从池塘里连根拔起,连着渔网一起倒扛在肩膀上。 青梅:“” 赵五荷:“” 顾轻舟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家都忙着抓那只老鳖。 赵五荷挡在他们侧面,走了不远被方大嫂喊走了。 顾团长快走到小路坡坡上,赵小杏这才看到他,大喊:“顾团长,你扛什么沙袋,你去救人啊。” 倒扛在肩膀上的青梅羞愤欲绝,把小脸贴在坚硬的后背上,一连串地说:“撤撤撤撤撤撤撤,别让她们看到我!” 这帮娘们要是看到这幅景象,还不知道怎么消遣她呢。 “待会再去。”顾轻舟应付一句,往上颠了颠,绕着人多的地方走了几步,突然站住脚说:“回去你洗个澡,咱们就相亲吧?” 这人怎么这么急?上次可不是这样。 青梅嘟囔着说:“我要是不相亲呢?” 顾轻舟淡淡一笑:“我扔沙袋的记录是全军最高的四十三米,至今无人能破。” 顾轻舟说完感觉后背的衣服忽然被两只小手紧紧拽着,接着耳边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顾团长,咱别急,等我回去焯个水就跟你相亲噢。” 第27章 “第四锅了。” 顾轻舟高大的身躯坐在小马扎上,兢兢业业地给青梅烧洗澡水。 他怀疑自己被她给诓了。 脚边水桶还在冒着热气,顾轻舟起来舀水。舀了满满一桶,送到正房侧边的淋浴房。 淋浴房通了冷水,但没热水。往常顾轻舟回来不管冬天夏天直接扭了水龙头冲。 他把水桶放在淋浴房第一道门外,里面还有道小门。 里面传来细细碎碎地水声,接着青梅软软的声音传出来:“马上好了。” 顾轻舟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往脖子侧面摸了摸:“第二锅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说的。” 青梅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你家焯过水的玩意还带泥呀?” 得,惹不起。 顾轻舟进去继续烧水,顺道抱了捆柴火。 他看不到的后脖颈,有点红。 回到小马扎上坐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下子进度太快,吓到小姑娘了。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 他上次答应帮忙盖房子,偶尔会打电话回来跟青梅通话。 他人生当中认识的所有女同志都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俩个人又算不上朋友,更不是兄妹,像是隔着一层的让人抓心挠肝的关系。 他能看出来,青梅也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想法,本以为会保持一段时间。 他从兜里摸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青梅获得集体二等功的照片。也不知道赵五荷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反正第一次掏钱包出来的时候,被穆然他们看到,抢着传阅了一番。 要不是赵五荷塞了照片,照片就不会被传阅。 照片不会被传阅,就不会被正好进办公室找他的民政局干部看到。 地方与部队要紧密相连,优秀青年钻研工作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的时间和条件。 民政局干部一眼就认出来照片里面的是青梅,他指着照片说:“咱们这次的市相亲大会就是邀请这样优秀的青年参加。社会各界优秀人士都会出席,咱们部队是不是出几个名额?” 穆然当时瞅了顾轻舟一眼,问对方:“这里面的女同志你们也要邀请相亲?” 民政局的干部说:“这是必须的。我们市里的领导很重视她的个人问题,希望能够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这次相亲大会还给我们下了军令状呢。” 顾轻舟敲了敲桌面,穆然心有灵犀地说:“走走走,咱们上那边办公室说,这里等下要开会。” “哦,好的。”对方跟着穆然往外走,还不忘说服顾轻舟说:“咱们部队优秀好男儿也有不少,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了啊。” 顾轻舟等他们走后,好一阵端详青梅的照片。 与三八节的照片不一样,这张照片在东河村大队部门口拍的。 背景有白云和高山,青梅站在暖阳之下,笑得小脸跟花儿一样灿烂美丽。 顾轻舟想,他之前抗拒跟青梅相亲,那是以为她是小骗子。 现在她不是了。 用赵五荷女士的话,这样的好姑娘想跟她处对象的人排着大长队。 原来那段婚姻本就做不上数,现在人家给自己长脸、给村庄长脸、给县里长脸,要不是她盯得紧,小丫头片子早就被人叼跑了。 顾轻舟并不在意青梅前一段婚姻,而是对他而言承诺重于泰山。 婚姻不可以当儿戏,不能用一念之间的冲动,来让青梅背负一辈子的失误。她已经承受过一次,绝不能再让她承受一次。 他大不了以后在部队里。那青梅呢?要是再走错一次婚姻,她该怎么办? 顾轻舟这些天办完任务,就在琢磨这个事。 琢磨来,琢磨去。把青梅的照片压在枕头下面,又收到钱包里,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他思来想去,最后明白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他把小姑娘叼回自己窝里疼着宠着,一辈子好生照料着不就行了么。 他承认知道青梅被邀请去参加市里相亲大会让他慌了,得了明确答案的内心,归心似箭,做完任务便服都没换就回到东河村叼人。 到了东河村,发现青梅脏兮兮地在泥塘里跟人玩闹打滚,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小太阳,一下让他慌张的心静了下来。 顾轻舟往灶坑里塞了两根柴,把水倒进锅里,叹口气。 这可是第五锅了。 谁家焯水焯五锅啊。 这是在泥塘里滚了几个滚。 青梅穿戴整齐,头发用毛巾抱着卷了卷。浑身湿气地站在门口,看着发呆的顾轻舟。 烧水烧傻啦? 她离着一步远,伸脚踢了踢小马扎。 顾轻舟回头,看到青梅在身后。 他克制自己不要看她,闷声说:“进屋里去,炕上暖和点。” 外头天擦黑,乍暖还寒的时节不要感冒。 青梅乖乖地往屋里去,眼神不断地往顾轻舟身上瞟。 顾轻舟咽了咽喉结,他倏地站起来说:“我也去洗个澡,等我十分钟。” 青梅自然说好。 她爬到炕上坐着,觉得缺点什么。 说好的相亲呢。 她下地趿拉着鞋,把炕桌搬到炕上,往上面摆了两小碟的花生瓜子,又给自己和顾轻舟倒了两杯熟麦茶。 也许是赵五荷的安排,小姐妹们还有奶奶这个时间都没回来,怪让人紧张的。 但想想对方是顾轻舟。 他俩嘴皮子架数不清打了多少场,该了解的也算是了解透了。 这场相亲对于她来说,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青梅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要相亲,不过她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顾轻舟洗完澡,同样带着湿气来到屋里,短茬头上还带着水珠。 看到炕桌已经摆好,他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里拿了笔和纸。 顾轻舟坐到青梅对面,看到小脸红通通的小姑娘瞅着他。 他咳了一声说:“咱们开始相亲?” 青梅乖巧点头:“好。” 顾轻舟没相过亲,先开口说:“姓名?” “啊?”青梅:“我叫郝青梅,习惯大家叫我青梅。我也不愿意跟爸爸姓。” 顾轻舟唰唰唰记在本子上,又问:“性别,这个不用说了,跳过去。年纪?” 青梅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说:“十九,再过俩月二十。” 顾轻舟又说:“家里还有谁?” 青梅坐在热炕上,忍无可忍:“你是相亲啊还是审讯啊?” 俩人面对面坐着,可能是炕太热,刚洗过澡带着湿气的俩个小年轻,脸发红,头顶上呼呼冒着白汽。 场面感人。 顾轻舟放下笔,状似从容地说:“我很认真的相亲。” 青梅说:“我觉得你根本没相过亲。” 顾轻舟挑眉说:“你很有相亲的经验?” 这话苗头不对,为了避免再一次不欢而散,顾轻舟当即微笑着说:“那我多跟你学习。” “”青梅:“要不然咱俩先把嘴闭上五分钟?” “好。”顾轻舟表示认同。 俩人先是面对面瞅着对方,看着对方发红的脸,潮湿旖旎的气氛扑面而来。 俩人低下头剥瓜子。 剥着剥着,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青梅说:“形式主义害死人。” 顾轻舟说:“要不咱们跳过形式?” 青梅嚼着瓜子说:“跳到哪一步呢?” 顾轻舟说:“那就跳到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处对象,你说好,然后咱俩就成了。” 青梅笑得打了个嗝儿,后知后觉捂着小嘴说:“行。” 顾轻舟也乐了,把剥好的小把瓜子仁放在本子上,推给青梅:“先贿赂一下你。” 青梅甜甜地接过去:“贿赂成功。你问吧。” 顾轻舟不同意,指着瓜子仁说:“你吃吧,吃完就吐不出来了,那时候再问靠谱。” 青梅抓起一把瓜子仁塞到嘴里,仓鼠一样嚼着说:“好了。” 顾轻舟目光灼灼地盯着青梅,青梅原本嘟囔着嚼瓜子仁的小嘴渐渐停了下来。 这玩意难道还有后手? 顾轻舟此刻的表情认真的可怕,像是说一生一世的誓言,凝视着青梅的双眸说:“你愿意跟我处对象吗?咱们以结婚为目的,相互珍重、信任、陪伴在对方身边,永远不分开。” 青梅咽了咽瓜子,看他郑重其事地说出口,随后下地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一摞材料。 “这些都是我的个人资料,包括家庭关系和个人履历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他站在炕边,把郑重地将文件袋递给青梅说:“你可以先看看。” 青梅打开文件袋,里面的资料非常详尽,除了不能明言的任务外,他的一切都包络在里面。 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一笔一划准备好的资料,她低头看了许久,忽然问:“怎么没有个人荣誉?” 顾轻舟获得大大小小无数荣誉,军功章青梅都见过。只是这种情况下没有出现,让她觉得疑惑。 一般相亲都会抢着把荣誉端给对方看吧? 顾轻舟抬抬下巴指着文件袋说:“奖章只是外界给的荣耀,这里面才是真实的我。” 青梅定定地望着他,呼吸滞住。 她感受到他视线里炙热的温度,慢吞吞地说:“你真的想跟我以结婚为目的处对象?” 顾轻舟挑眉说:“你不想负责?” 这是什么话! 青梅忙摆手:“不是——” 顾轻舟笑了笑,沉声说:“那就跟我处吧,把对方揣在心里,珍惜每一天的那种处法。” “好。” 青梅抱着文件袋说:“你记得今天的话。” 顾轻舟要得就是把自己送到青梅面前,让她明白自己真切的心意,看她一口答应下来,紧着的心终于放松。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掌心里居然有层薄汗。 他望着青梅,轻轻地说:“那你也要记住今天的话,咱们是以结婚为前提。” 青梅满脸都是笑:“我知道啦。顾团长还请放心。” 青梅的笑感染了顾轻舟,顾轻舟也笑了。 青梅打算把顾轻舟的文件袋好好收起来,刚一起身,顾轻舟脸色倏地变了。 他握住青梅的小臂,看到上面一圈发青的指痕,眼神发狠地说:“谁干的?” 青梅别头看了眼,忙说:“你别生气,是那天救小燕她不小心抓的。” “不是被欺负的?” “不是。” 青梅老老实实地把那天情况说了一遍,顾轻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赶紧把手松开。 青梅捂着胳膊,上面还有顾轻舟掌心的温度。但他一握一抓太紧张,忍不住调侃道:“咋的,刚焯完水烫手啊。” 顾轻舟掌心上还有肌肤滑嫩的触感,他攥着掌心,无奈地说:“我真是拿你的嘴巴没办法。” 青梅也想在这么美好的时刻还是不要说话了,于是拍拍炕,让顾轻舟坐在对面。 顾轻舟跟青梅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默契,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俩人隔着炕桌再次面对面。 青梅忍住悸动狂跳的心,看着对面俊美的顾轻舟,忍不住想:我居然真的跟男主角谈恋爱了。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是我的了。 顾轻舟也在悄悄打量青梅,她一双漂亮的杏眼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得了好吃的又不知道如何顺理成章啃上一口的小猴子。 顾轻舟压住上翘的唇角,越看小姑娘越是喜欢。 青梅何尝不是呢。 她眼睛从顾轻舟的脸扫到性感的喉结,从性感的喉结扫到结实精悍的臂膀,然后从上而下胸膛、腹肌、腰身,无一不在像她炫耀对方优渥的雄性身姿。 都是她的! 嘿嘿。 青梅的小脸越看越红,脑仁越看越黄。 顾轻舟绷着浑身的肌肉,感觉小姑娘的视线在耍流氓。但是他又没证据。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微妙旖旎,也许是炕烧的太热,身上的水珠还没干。 在门外半天没听到动静的赵五荷她们,敲开门进到屋子里来的时候,发现两位小年轻头顶冒着白汽,板板正正地面对面坐着。 俩人视线乱瞟,就是不好意思与对方对视。 赵五荷怒其不争地说:“你俩完蛋玩意儿,这么好的机会处对象,不知道先把小手摸上?” 青梅羞愧地低下头。 顾轻舟马上说:“还没到那阶段呢。” 赵小杏跟小燕撞撞肩膀,好家伙,刚处上就护上了。 赵五荷挤兑他们说:“那何年何月到那阶段啊?是不是等着我拄着拐杖,走不动路了,你俩才手拉手到我床头跟我说打算十年后亲个嘴啊。” “也不至于。”异口同声说完,两只小雏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红着脸摇摇头。 赵五荷还想说什么,此刻院子外头传来赵小杏的大嗓门:“缝纫机送过来啦。” 青梅赶紧溜出去看缝纫机。 外面的空气充沛,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眨眼睛,她就成了有对象的人啦! 青梅默默复盘,今天没经验,瞎害羞,下回注意。 赵五荷女士说的很对,下次有机会独处,管他三七二十一,啃上一口再说。 赵小杏和小燕俩人见青梅红着脸跑出来,人心隔肚皮,不知她的黄脑仁。 青梅跟顾轻舟在一起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们都不惊讶。 营业员大姐带着两个男同志抬着缝纫机过来,上海牌脚踏缝纫机差不多得四十公斤。 手摇的能轻点,但不如脚踏好。 她看到青梅站在院子里接他们,高兴地说:“本来明天再送,我怕你着急就给送过来了。” 青梅喜滋滋地看着缝纫机,外头罩着布套子,扯下来是暗红色绘金漆的大气底色。 崭新的缝纫机在眼前摆着,机器交接的地方还有上过机油的痕迹,青梅拍了拍说:“真是感谢你啊大姐,过来喝口茶水歇歇吧。” 营业员大姐要不是给青梅送缝纫机还没机会进到顾家老宅,她摆手说:“不了,让他们帮你抬进去我们还有别人家要送东西。” 顾轻舟这时候从屋里出来,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用,我来抬。” 他穿着迷彩背心,不等营业员大姐和两位男同志跟他客气,双臂使劲,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把缝纫机抬*起来。 “放哪里?”顾轻舟转过头问青梅。 营业员大姐看在眼里,眼睛微微瞪大。不问赵五荷,问青梅? 青梅指着一间小屋说:“那边空着,先放过去。” 顾轻舟抬起缝纫机就往小屋去。 营业员大姐看出点门道,这个家怎么像是青梅做主了呢? 屋里赵五荷也出来,见到她说:“谢谢你晚上送过来啊,进屋歇歇?” 营业员大姐说:“不了,我还赶着去别人家,我们先走了啊。” 他们出了门,抬着缝纫机过来的其中一名男同志忍不住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青梅同志跟他们是一家人。” 营业员大姐脑子快,想明白了说:“你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村子里早就默认了。” 本来她还以为是谣传,今晚上看了,完全就是真的嘛。 记得去年赵五荷到青梅家送彩礼又走,还有人说赵五荷后悔了,压根看不上青梅的寡妇身份。今儿一见,呸,人家好着呢。 那间小屋是赵五荷和青梅一起收拾出来给赵小杏暂时做工作室的,里面有筐碎布头,还有一匣子线桶,还有这段时间赵小杏收集来的各式便宜布料。 赵五荷也给她不少布料,赵小杏就是没时间。等考完拖拉机再慢慢做。 现在多了个小燕眼热缝纫机,青梅干脆把缝纫机打开,让她们试试。 顾轻舟看她们忙活,等了一会儿跟青梅说:“我去看看新房,回来还没看。” 青梅轻声说:“那你早点回来。” 听到嘱咐,顾轻舟笑了笑说:“好。” 赵小杏会用缝纫机,她一边试机器一边教小燕。 其实缝起来并不难,把针法搞清楚会穿线,脚踩踏板配合好就行。 小燕对这方面还真有点天赋,没过多久就能自己上手缝直线了。 她俩在小屋里研究针法,青梅跟赵五荷走了出去,打算去老姐妹家把奶奶接回来。 奶奶成日在对方家里缝鞋垫,俩位相互作伴。 接回奶奶,赵小杏跑出来,比着青梅的肩膀和腰说:“小燕听说你在上夜校,准备给你缝个书包。我说我也去,她也要给我缝一个。” “真是个新鲜事。”奶奶高兴地说:“缝纫机到啦?我去瞅瞅。” 赵五荷在边上插嘴道:“还有更新鲜的,你听不听?” 青梅刚好起来的脸倏地又红了。 她拉着奶奶去小屋,不给赵五荷打趣儿她的机会。 屋子里面一个在缝纫机前坐着,一个坐在旁边,俩人埋头把书包背带缝起来。 赵小杏看到青梅回来,把背包端到青梅面前说:“瞧小燕手多巧,给你的书包上绣了个小梅子搭搭儿。” 说着,她又把自己的书包拿来说:“她还给我绣了个杏儿搭搭儿。” 搭搭儿就是书包上的扣盖。 青梅看着爱不释手,奶奶也眯着眼睛说:“这姑娘手艺真是太好了,跟我年轻时候差不多了。” 青梅走到缝纫机边上,问小燕:“你怎么不给自己做客小燕子的搭搭儿?” 小燕小声说:“我没有书包,我也用不上书包。” 青梅说:“你怎么用不上?你不是不认识字吗?” 小燕说:“我家就我哥读到二年级,其他人都没上过学。书包没有用。” 青梅说:“你给自己也准备个小燕子的搭搭儿,明天我去给你报名夜校,你跟我们一起学习文化。” 小燕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是东河村的人,也能跟你们学习文化?” 青梅说:“上回花儿过来还听了两天课呢,金队长说反正都有老师讲课,听课的学生多一个少一个影响不了什么。她还高兴有人愿意上夜校呢。” 小燕高兴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说:“那、我就给自己做个小燕子的搭搭儿。” “这就对了。”赵五荷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哪能当文盲呢,要不然还不如我了,总是要认得字才好。不然出去点个菜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城里人把文盲都叫睁眼瞎呢,你说是不是挺对的?” 小燕忙说:“我不要当睁眼瞎,我要学缝纫机、学文化,我要跟着青梅姐姐的脚步走。青梅姐姐都给我彩礼了,我不能辜负她——” 顾轻舟刚走到门口听到这样的爆炸消息,脱口而出:“什么彩礼?你给谁彩礼?” 青梅失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跟你说了小燕的情况么,就帮她一个忙。” 小燕嘴笨地解释说:“对,青梅姐姐帮我给了我家彩礼钱,让我跟我家没有关系了,以后我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鬼——” 青梅赶紧捂住她的嘴说:“祖宗,这话不能乱说啊。”接着转头跟顾轻舟说:“你听我解释啊。” 顾轻舟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是逗逗她:“那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小燕想帮忙说两句,赵小杏飞快地接手捂着她的嘴说:“好家伙,你嘴巴还不如我呢。” 顾轻舟顺理成章地把青梅骗出小屋,满眼都是笑意地说:“小流氓,说吧。” 青梅发觉他在笑,知道他在逗自己,抿着唇说:“你老是叫我小流氓是想暗示什么吗?” 顾轻舟这回没耍嘴皮子,他琢磨半天青梅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琢磨清楚了,他往屋里看了眼,看她们没出来,大着胆子拍了拍腹肌说:“喏,这都是你的,以后你不许乱摸别人的,多馋都不行,知道了吗?” “馋什么馋?”青梅又是气又是羞:“你还真当我是流氓啊。” 顾轻舟不敢说。他的判断准确性高的邪乎。 青梅不知他已看透她的黄脑仁,想着他居然要求自己,那她也要要求他:“那你以后也不许别人摸你。当然更不许摸别人。” “放心,绝对不会。”顾轻舟听到屋里有声音,笑着说:“走吧,她们叫你呢。” “好。”青梅转头进屋。 顾轻舟看她走进屋里,抬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夜晚,低低地说了声:“怎么没打雷?” 是他想错方向了? ****** 早上大队部的广播非常热闹,热情地欢迎砖村的兄弟姐妹们过来帮忙修路。 当年盖大坝,东河村的人也去帮了砖村,砖村出砖忙的日子,方大哥他们也会去帮忙。 朴实的劳动人民用热情和善良打着交道。 这次修路,砖村的乡亲在花儿一家的动员下,自己扛着工具就来了。人数多到东河村的人震惊。 青梅跟花儿二表哥约好练习拖拉机,今天她跟赵小杏都有机会上手试驾。 她们路过新房前面,看到顾轻舟站在围墙上指挥大家上梁。 最多四五天,新房就要盖成,顾轻舟趁着上午还有时间,把复杂的地方修了。剩下一些边边角角,再慢慢的休整也来得及。 等房子上大梁那天他不在,索性把所有都弄好再回部队。 青梅看着顾轻舟干活的样子久久挪不开目光,赵小杏在旁边小声说:“处了对象就是不一样啊,干活都卖力了。也是,这不就跟自己家一样了么。” 青梅抿唇笑了笑,把背着的铝水壶取下来,哒哒哒跑到墙下面当着大家的面递给顾轻舟。 顾轻舟弯腰接过来,二话不说喝了几口,从前他可不接受女同志的任何好意。今天这样,这里面意思可就多了。 方大哥在屋顶上看在眼里,跟王洋大哥俩人挤眉弄眼的,猜测东河村很快又有喜事了。 青梅站在下面看了一会儿,然后被赵小杏拽着去村口找花儿和二表哥去了。 砖村的队伍很打眼,今儿他们特别给力,哪怕要给别人送砖头,还是给东河村派来一台拖拉机。 花儿这几天吃的好,又胖了一小圈,脸蛋圆乎乎地特别喜庆。她站在拖拉机上冲着青梅使劲摆手:“我在这里!” 二表哥跟花儿说:“你往后坐坐,待会让青梅同志上手开一段。” 花儿说:“行。” 青梅和赵小杏很快跑过来,花儿伸手把她们拉上车。 村口不少人搬沙子干活,看到拖拉机眼睛都直了。 拖拉机手在十里八乡那可是很光荣的职业,走在哪里一说是拖拉机手都受到尊重。 干活的人群里,还有新婚当中的黄文弼。他脸上并没有新婚后喜气洋洋的神态,一脸的烦躁。 娶媳妇回家不让碰,哪个男的受得了? 当他看到青梅和赵小杏居然被邀请上了拖拉机,还要独自驾驶一段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拖拉机摸都没摸过,她们都开过,那两天后的投票该怎么比啊。 他狠下心,决定拉下脸面,等到下工后买两包烟去问问其他的拖拉机手,他绝对不会让她们当上拖拉机手! 不光他看着她们轮流学着驾驶拖拉机,东河村其他乡亲都看在眼里。 青梅在前面驾驶,小手很稳。拖拉机开起来,没看到驾驶员的都以为是老拖拉机手开的。 二表哥也很惊讶,不住地夸青梅:“你肯定能当上拖拉机手。” 等到换赵小杏开,她本来有些紧张。但是青梅给她做了模拟仓,又带头从容不迫地开了两圈,给她很大的鼓励。 她虽然紧张,行驶的路线也没那么直,但也把拖拉机好好的从路的东头开到北头,然后妥善地停下拖拉机。 赵小杏擦了把汗说:“其实也不难嘛,我差点把自己给吓到了。” 二表哥说:“驾驶拖拉机一方面是技术,另一方面就是心态。老驾驶员经验丰富,心态就好,时间长了你们也能跟我一样驾驶的更好了。” 青梅和赵小杏又在路上轮流开了两圈,遇到一起过来的小燕和赵五荷,一起拉到车上坐着感受她们的驾驶技术。 几位女同志在车上热热闹闹的研究驾驶技术,过来的金队长和砖村的吴队长见了,不得不感慨两个村子的老百姓感情好。 “要不然咱们就当兄弟村吧。”吴队长望着拖拉机开过来,往路边让了让说:“你瞧她们的感情多好啊。” 金队长也觉得不错,想了想说:“别叫兄弟村,叫姐妹村更合适。” 吴队长点头说:“对对,应该叫姐妹村!” 青梅和赵小杏狠狠地练习了一番,下了车,花儿拉着她们一起说话。 看到小燕如今跟青梅住在一起,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只希望患难与共的小姐妹能好好的。 “哇,那边那个男同志长得真帅气,不像农民像干部。”花儿跟她们挤在一起吃饼干,这是她带过来的饼干厂的新产品。她说完发现对方越走越近。 花儿伸长脖子,看到男同志递给青梅水壶,青梅接过水壶很自然地挎在自己身上:“你要走了啊?” 顾轻舟说:“对,回去打报告。” 花儿眼睛都直了,看看青梅,又看看顾轻舟。 青梅站起来,跟顾轻舟走到路对面,小声说:“你要打什么报告,怎么没听你说过?” 顾轻舟温声说:“要打恋爱报告,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白天的,俩人站的近,没有特意避嫌,明眼的一看就知道怎么个情况。 有人低声说:“我的乖乖,小寡妇当真把顾团长拿下了啊。” 又有人说:“别说那么难听,青梅同志配得上顾轻舟同志。” 黄文弼正在铲沙子,擦了把汗,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抬头看过去,路对面俩人站在冒着绿芽的梧桐树下。 真别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俩人说话都笑盈盈的,不用听内容也知道俩人感情好。 黄文弼使劲铲了一铁锹沙子,差点扬到别人身上,挨了几句骂也不吭声。 花儿八卦地问赵小杏:“他们俩是处对象了吗?” 赵小杏说:“对啊,刚处上。” 花儿正是在找婆家的年纪,看到青梅和顾轻舟站在一起,不由地说:“还是小梅眼光好,找的对象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拿得出手的。” 小燕小声说:“是军官呢。” “真的?!我的天啊。”花儿更是拍手说:“那就更好了,小梅就得这样的人来配。” 青梅跟顾轻舟说着话,觉得耳朵尖红的要冒火。按照老一辈的人说法,这是有人念叨她呢。 她抬眼看着顾轻舟,满眼都是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样子。 她双手在裤侧微微捏拳,他们俩刚处上,顾轻舟就要回部队,多少有点舍不得。 顾轻舟也是这样,听到小姑娘小声说:“征求我什么意见?直接打了不就得了。” 顾轻舟低声说:“那你可考虑好,我想把恋爱报告和结婚报告一起打。” “啊?”青梅没想到他动作神速,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那么急呢?” 顾轻舟笑着说:“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么。” 青梅眯着眼说:“说实话。” 顾轻舟正色道:“要是有人让你参加相亲大会,我不许你去。” “相亲大会?没人叫我去啊。”青梅疑惑了一天的谜团总算得到解答,她失笑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就因为这个火急火燎地回来相亲?” 顾轻舟说:“嗯,我太在乎你了。” 青梅被他的坦诚心脏漏跳几拍,她挠挠裤缝,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如果有人叫我,我不会去的。” 顾轻舟说:“你要告诉他们,你有对象了。” 青梅抿唇笑着:“好。” 顾轻舟趁热打铁说:“那刚才我问你的,报告的事?” 青梅:“那你打吧。” 顾轻舟明知故问:“打几份报告?” 青梅羞恼地说:“两份两份两份两份!” “保证完成任务。”顾轻舟短促地笑了笑,伸出手飞快地捏了下青梅挠动的手指:“那我可以攥你手指了么?” 上次做任务攥了下,还被她骂耍流氓。 青梅单手握拳搓了搓,小声说:“你不是攥了一下么。” “那我下次过来找你,还能再攥一攥吗?” 青梅“嗯”了一声:“就只能攥一下。” “十秒长的一下行不行?” 青梅烦躁地说:“随便。” 她好想锤他,攥就攥,问什么问。 顾轻舟满意了,那就是行。 逗完小姑娘,顾轻舟陪着青梅到姐妹这边来。 赵小杏和花儿正在吹嘘青梅做的槐花饼:“就做了十来块,给我吃了三块。” 小燕羡慕地说:“你可真幸福啊。” 花儿不停地往后面瞅:“顾团长陪小梅一起过来了,我的心脏受不了了,他俩站在一起简直是金童玉女啊。” 青梅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笑着说:“别夸了,我怎么觉得你有事求我呢?” 花儿哈哈笑着说:“杏儿一直说你做的槐花饼好吃,我都没吃过。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吃到啊?” 赵小杏忙说:“今年开春晚,槐花开得没多少,上次小梅做自己都没吃到呢。” 青梅往后山看了眼,想了想说:“我也挺喜欢吃槐花饼的,等过半个月吧,山下的槐花开了,我多摘点做多多的槐花饼给你们吃。” 赵小杏不想去深山里摘槐花,忙说:“对啊,上次小梅都没吃到,自己舍不得吃都给我们分了。外面市场卖的太贵,咱们就先等着吧,山里面太危险,我上回想去挖笋子差点迷路呢。” 花儿听了也只能这样。 顾轻舟没说话,安静地陪在青梅身边。 半晌,二表哥又拉沙土回来了,吆喝她们上去练车。 顾轻舟跟青梅说:“你去吧,礼拜日放假我就过来。” 青梅望着他,不舍地说:“行,你有事打大队部电话。出任务一定要注意安全。” 听着她的交代,顾轻舟笑了笑:“那我走了。” 青梅不舍地说:“好。” 等顾轻舟离开,青梅认认真真地练车。 中途被人叫到大队部接电话,青梅想着应该不会有人给她打电话,过了接了以后,一脑门的问号。 钟安华居然邀请她参加婚礼? 记得上辈子钟安华并没有让她参加婚礼。为什么喊她?是要她见识一下嫁给军官的婚礼是什么样吗?见识一下跟贾排长结婚的她多么幸福么? 青梅唇角露出冷笑。 说来说去,许多时候钟安华就是要跟她比。明明自己已经到了乡下,她还是喜欢各种刺激、踩她。 跟钱英一样。 青梅挂掉电话回到村口路上。 想了想还是专心练车,婚礼的事等顾轻舟回来再说。毕竟钟安华的对象有些问题。 她有过驾驶经验,就让赵小杏多上手,她在一边给赵小杏加油。 天上晚霞成片渲染,两个村子的乡亲们各回各家。 告别花儿和二表哥,青梅她们沿路说着话往顾家老宅走。 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拖拉机的事,脸上兴奋劲儿还没消。 前脚走进顾家老宅,鼻间猛地弥漫着清淡的香气,后脚全都噤声。 “我的天啊,这费了多大的功夫啊。” “这是顾团长摘的?” “这得进到山顶吧?外面都摘不到这样的了。” 屋檐下,满满一筐洁白的槐花安静地等待青梅回来。 连着枝叶带着清淡的香气。 只有深山里才可以采摘的头茬槐花,一串一串带着撒溅的溪水,就这样堆放在她们眼前。 微风吹过。 甘甜又纯美的气息,夹着着丝丝甜蜜,撞到青梅的心坎上。 而在几十里外的天空上。 乌云浓如雾,滚滚而来,黑云压墙。 第28章 “这时候磨豆面?行啊,我这就给你们弄。” 郭大爷有头老毛驴,从集体队伍里光荣退休,留在郭大爷家中帮着磨磨盘。 赵五荷陪着青梅过来,青梅顺势把背篓里的大豆提出来。 赵五荷给郭大爷递了两角钱,说是给老毛驴买草料吃,其实也是郭大爷唯一的收入。 他岁数大,挣不动工分了。 要不是金队长把老毛驴分给他,以后的日子没发过。 一人一驴相依为命,有时候听说郭大爷和老毛驴还能相互生气,也是有意思。 老毛驴一圈圈绕着磨盘转,不需要挥鞭子不需要蒙眼睛,累了自己停下来,好了自己走,很有灵性。 “磨回去掺着细苞米面做槐花饼。”赵五荷跟郭大爷聊着天,青梅就坐在门槛上捧着脸等着。 郭大爷七十多的人,听到这时候能做槐花饼,不由地说;“这可是好东西,头茬的槐花又香又嫩,我记得十多年前没饭吃,整日昂着头盼着槐树开花,一夜之间开了花,你再看树上全是人。直接摘了槐花吃到嘴里,没有条件做槐花饼。听都没听过。” 赵五荷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大家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 郭大爷说:“好起来这头茬的槐花也是不好弄的。” 赵五荷笑着说:“我儿子给她摘的。” 郭大爷一句话夸了三口人说:“到底是你儿子,眼光好。” 赵五荷很受用,青梅也抿抿唇笑了。 郭大爷的院子不大,从院门到屋门也就十步左右。 青梅看到简陋的住房,满是沧桑的老人独自生活,不忍地说:“等我做好,明天给你送来尝尝。” 郭大爷把烟斗往鞋底磕磕,淳厚地笑着说:“我还有这样的福气呀,谢谢你,好闺女啊。” 赵五荷很有感触,青梅就是这样,对老人总有一种爱护之心。 当初要不是青梅见她被陈巧香撵出来可怜,她们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缘分。 今天真是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磨完大豆面,俩人结伴回家。 赵小杏和小燕正在院子里清洗槐花,奶奶坐在石凳上笑盈盈地看着。 洗槐花要用冷水去掉涩味,还能保持住槐花的洁白颜色。 “磨的真不少。”赵小杏指着厨房说:“那边有大盆,你来和面,我们马上洗完了。” “好。”青梅背着箩筐进厨房。 上次的槐花饼光是用苞米面做的,这次加了大豆面,大豆面和槐花碎碎包在一起,会更加添香。 小燕抱着一盆槐花进来:“姐姐,现在该做什么?” 青梅说:“你帮我抱些柴火进来,和完面就能烙了。” 赵五荷陪奶奶看她们忙进忙出,笑道:“这真是给她们找活干呢。” 奶奶说:“喜欢吃干着就不累,心里欢喜着呢。” 赵五荷说:“老太太你说的对,我看青梅很愿意干呢。” 出门前一起摘花,青梅小心翼翼,怕浪费顾轻舟的心意。赵五荷看在心里,暖在心里。 青梅这孩子,她真的没看错。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面饼的香淳和槐花的清新。 守着厨房的赵小杏如愿以偿地吃到第一口槐花饼。 金黄酥脆,咬上一口发出脆响,里馅柔软喷香,吃到嘴里甜而不腻,时候恰好。 “熟透了!”赵小杏吹着热气,捧着刚出锅的槐花饼跑到外头给赵五荷和奶奶吃,又把小燕喊着过来吃:“你别洗啦,快来吃!” “哎,来啦。”小燕放下盆,小跑着到厨房门口,还没站住脚就被塞了口香气四溢的槐花饼。 这是她第一次吃到青梅做的槐花饼,眼睛震惊的睁大,香味自己往嗓子眼钻。口水不由得流了出来,嘴里虽然吃着,眼睛还想再要。 “面里我还加了四个鸡蛋。”青梅撕下一小块饼,吃到嘴里满意地点头说:“是可以了,今天要表扬小燕同学,火烧的不大不小正好。” 小燕又接过一个槐花饼,小口小口的吃,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怪不得大家都念叨要吃呢。 青梅成日做荠菜饼,摊饼速度稳准快。 她迅速烙好一盆槐花饼,冲赵小杏说:“趁热给方大嫂和王洋大哥家送些,再给郭大爷送五块。原本打算明天早上送,热乎的还是好吃些。” 赵小杏把最后一口塞到嘴里,拉着小燕说:“走,咱俩一起去。” 小燕也学着她往嘴巴里塞,鼓着嘴说不出话,猛点头。 青梅又烙下一锅,她估摸一下,应该还能烙四五锅。 她要留一盆明天托人往砖村给花儿送去,还得留几块给奶奶的老姐妹荣奶奶送去。老人家睡得早,晚上就不去了。 余下的她们自己消化一部分,明天给盖房子的乡亲吃一部分。 她还想留几块给顾轻舟吃恐怕留不住。 算了,来日方长。 等他回来,想吃什么给他现烙! 赵小杏和小燕回来了,大黑天的忽然打了声大雷,吓得青梅锅铲差点掉了。 咋的,对象都处上了,才想起来劈她? 她走出厨房,看到浓厚的乌云从南边飘来。 东河村的南边是南河村。 那边没有山、距离大王河远,没有桥、没有大坝与河堤。 三年前被评为贫困村,县里给拨过一台老旧的拖拉机让他们修路搞开发。 开发没成功,拖拉机倒是留了下来。 不留不行,村民们堵在路口拿着农具不让县里的人开走,谁动拖拉机就要杀了谁。 此刻,出门去南河村前,黄文弼跟陈巧香吵架。 哪有结了婚的女人不让自己男人碰?黄文弼越想越生气。 他娘站在门口火上浇油,指着陈巧香的鼻子说她臭不要脸,结了婚心里还惦记别的男人。 陈巧香在小炕上,准备扔枕头的手停了下来。 黄文弼听这话沉默了,他狠狠地说:“你的顾大团长已经跟青梅好上了,今天他俩都要黏在一起。俩人共用一个水壶不说,顾轻舟正大光明地站在屋顶给青梅盖房子。” 陈巧香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歇斯底里地说:“我就知道青梅肯定没钱盖房子,一定有人给她。原来是傍上顾团长了!他俩好什么好,顾团长肯定就是跟她玩玩,我不信他们能结婚,我不信!” 黄文弼冷笑着说:“管你信不信,你已经是我老黄家的媳妇。人家就算不着青梅也犯不上找你。你最好给我本本分分的,要不然,我肯定收拾你。” 黄大娘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陈巧香说:“要是在过去,我就把你浸猪笼!我让你朝三暮四!结个婚丢人丢到老家去了。你死了的爹娘就没教过你怎么给人家做媳妇?你赶紧陪我儿子睡觉,我今年就要抱上大孙子!” “你们娶了我,那就等着老黄家断子绝孙!” 也许被刺激大了,陈巧香抱着枕头歪着头笑着,她住进这个家只是权宜之策,死老太婆敢骂她,她就敢诅咒死老太婆。 黄大娘想冲上来跟儿媳妇干架,听到一声摔门的动静。 “我等着你跟我睡觉!”黄文弼谁也不管,气冲冲地从家里出去。 望着窗外的背影,陈巧香对黄大娘说:“老不死的,你儿子跟我一样,心里也有人呢。” 黄大娘瞪着她,心气不顺地说:“找你这样的女人,不让摸不让碰,换成谁都要出去找别的女人。” “哈哈哈,他?你可真把你儿子想的太优秀。” 陈巧香指了指自己说:“他也就配跟劳改犯的闺女绑在一起过日子,他算什么东西,你们娘俩都不是东西。” 黄大娘被她气到,满地找来扫帚,抓着就要抽陈巧香。 陈巧香能让她打?躲过去以后,就跟婆婆扭打在一起。 黄文弼闷头走了十来里路,隐约看到南河村的灯光。 天际边的乌云像是追着他过来,他瞅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明天拖拉机厂来人教拖拉机。 黄文弼原本打算跟着学,他自诩聪明,相信自己会在三十来号报名的人里脱颖而出。 可今天白天他看到青梅开拖拉机来来回回也就算了,居然看到赵小杏也开着拖拉机来来回回。 他摸都没摸过的拖拉机,居然让她们先开动了。 他想改变生活,家里劳动力只有他。 陈巧香是指望不上的。 等他忙完,一定要跟她睡觉,叫她生孩子。 想着要是当上拖拉机手,又光荣又能得到尊重,本来还信心满满的他,一下子慌了。 幸好一起被退学的有个人家里是南河村的,有门路让他提前练一练拖拉机。 他揣着五元钱和六颗鸡蛋,守在一家商店外面,点了根烟等着。 将近九点,老同学才醉醺醺地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带路,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拖拉机停在脱谷场门口,已经站着一个男的,约莫三十多岁。 他冲老同学抬抬下巴,老同学从兜里拿出两元钱,又让黄文弼给他三颗鸡蛋。 “王哥,咱们一人一半。”老同学寐下一元钱,指挥着黄文弼上车,远处一声惊雷,他抬头看了看,骂两句:“狗日的,旱地放大雷,谁他娘的不干人事了?” 王哥皱着眉头说:“少胡咧咧,小心把你给劈了。咱们动静小的,别让独眼龙看到。” 独眼龙虽然是独眼,但管拖拉机。平时维修和保养都是独眼龙负责。为人很凶,手下有一帮兄弟。 而王哥是南河村拖拉机手之一,为什么说之一? 南河村一台拖拉机配上八个拖拉机手,一天轮到自己开拖拉机只能干一两个小时的活,钱也拿得少,但是光荣啊。 他问黄文弼:“你会开车吗?摸过吗?” 黄文弼紧张地咽了咽吐沫,坐在王哥身边总算没有冲鼻的酒味,他小心地赔着笑脸说:“没摸过,不会开。” 王哥点点头,双手握着方向盘启动拖拉机。 黄文弼给他递上烟,又给他点上。王哥叼着烟抽了一口,把拖拉机往公路上开。 到了地方,他教了黄文弼几句,就让他自己上手开。黄文弼紧张极了,踩上拖拉机以后,腿都在抖。 “熊蛋玩意,你抖个什么?!”王哥骂了几句,老同学在后面稍微醒了点酒,拦着王哥说他来教。 王哥就换到拖拉机后面坐,看了眼天色说:“怎么要下雨?你们快点练,我眯一会,下雨之前必须要把拖拉机开回去。” “知道了你睡你的。”老同学坐在驾驶座旁边,拿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说:“你也开你的,别哆嗦,手把紧。你一哆嗦方向就变。” “好,我一定注意。”黄文弼咽了咽吐沫,死死抓着车把手。 拖拉机的车灯坏掉,已经过了检修期,晚上只能用手电筒照着。 他哆哆嗦嗦开了五百米,发现天边比夜还黑的乌云,迅速地往他这边聚集。 黄文弼侧头看了老同学,对方并没有发现,又在一旁闭着眼睛打酒盹。 他加快油门,准备下雨前趁机多练练。 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缠着惊雷从空中击下! 黄文弼受到惊吓,大喊一声,猛踩油门。拖拉机窜了出去,躲过这道雷。 然而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命大,后面一串的雷追过来! 黄文弼“啊啊啊啊”大喊,脚下油门恨不得踩到油箱当中。 王哥在车后面醒过来,发现前面只剩下黄文弼,他抓着车沿大喊:“你发什么疯!人呢?还有一个人呢?!” 打酒盹的老同学什么时候被甩下车,黄文弼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天上的雷像是能看着他,非要把他给劈死啊! “小心!把方向打正啊!” “正不了,我看不*清楚路在哪里!” 话音刚落,拖拉机侧摔到路侧水渠当中。 接着一道雷从天而降,轰隆隆——!!! 拖拉机油箱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 黄文弼和王哥的惨叫声,在村外三十里的地方飘荡,很快被掩埋在雷声中。 洗漱完,坐在炕上跟赵小杏一起挑花布的青梅像是感觉到什么,往窗户外面望了望。 有雷声,不见雷? 她还是头一次享受到天灵盖不被雷追的感觉呢。 甚好。 小燕以为她冷,爬到窗户边把窗户缝合上,转头说:“我还想吃个槐花饼。” 装槐花饼的盆就在炕上温着,明天直接吃就行。小燕想吃,青梅当然不拦着:“马无夜草不肥,你多吃点别客气。” 小燕瘦得可怜,青梅巴不得她多吃点。 “我就吃一块。”小燕捧着掌心大的槐花饼,凑到青梅和赵小杏边上,看她们挑布料。 这样的好生活,她做梦都没想到过。 ****** 隔了两日,拖拉机厂的人送拖拉机过来。 金队长把报名的人号召在一起参加培训。 青梅和赵小杏一个挎着小梅子搭搭儿的书包,一个挎着杏子搭搭儿的书包站在队伍里。 金队长点完名,带他们到晾晒场去学习驾驶拖拉机。 青梅和赵小杏胳膊挽着胳膊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往那边走。 走着走着,赵小杏忽然说:“那个姓黄的怎么没来?他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青梅对黄文弼无感,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她们到了晾晒场,边上的大地上已经有开始春耕的老乡。青梅估摸学完拖拉机,很快就会上岗了。 厂家的人先从驾驶基础原理开始教,这些其他人听的云里雾里,赵小杏却很清楚,不对比不知道自己进步这样大,她震惊地抓着青梅的胳膊使劲晃了几下。 青梅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太激动。等到了轮流上车原地模拟驾驶的时候,赵小杏傻眼了,这跟二表哥的拖拉机不一样啊。 赵小杏从拖拉机上下来,有点想哭,她连启动都启动不好,一踩下去拖拉机就嘟嘟嘟地拱着熄火。 “原理你都懂了,不一样的只是结构,实际上驾驶操作还是那一套。” 青梅自己上去一趟,跳下来以后拉着赵小杏蹲在一边,在地上用小树杈划着说:“你的问题不大,二表哥开的拖拉机离合器松,这个离合器紧。你再上去踩快点,注意均匀踩下去,就不会再熄火。” 别人说话赵小杏未必能信,青梅说话赵小杏是绝对的信。 她又听青梅讲解了一下,等到轮到她启动的时候,居然真的没有熄火。 后面的真实驾驶更不用说,她们俩拔得头筹,最先上路驾驶。 厂家的驾驶员还跟金队长说:“这两位女同志有过驾驶经验吧?开起拖拉机还很老道。” 金队长说:“这倒没有什么经验,只是有老拖拉机手帮着指点过。” 厂家的驾驶员恍然大悟:“有师傅愿意教真不错,师傅一句话少走许多弯路。有的拖拉机手不愿意教别人,就怕被替换下去。我看你们女同志还能在一起交流驾驶技术,比我见过许多男同志都要好。” 金队长与有荣焉地说:“那两位获得过我们市的集体二等功,穿小碎花衣服的叫青梅,她还是我们市里的先进分子呢。” “原来如此,你们东河村的女同志真是了不得啊。”厂家驾驶员夸奖完,然后提醒金队长说:“你们还有一名同志没来,明天下午教完我就要走,你让他抓点紧吧。” 金队长点点头,打算一会儿到黄文弼家里去看看。免得错过考核,他娘到大队部闹腾。 就在这时,公路上有辆毛驴车过来,车上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黄文弼。 南河村一窝蜂来了三四十号人,都是独眼龙叫来的。 他们在两天前发现拖拉机不见了,后来寻找过程中发现烧毁的拖拉机,还有两伤一死。 老同学和黄文弼受伤,一个提前掉下去伤到头,脑震荡,算是比较幸运的。 黄文弼说幸运也幸运,没被雷劈死,九死一生,但是左边胳膊连着半个肩甲被烧伤,筋肉都没了,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死得那个不是别人,王哥在黄文弼旁边,不幸被天雷劈中,当场人就没了。 黄文弼不是南河村的人,他们以为他是偷拖拉机的。 后来等着老同学郑稻醒过来,指认黄文弼受贿他们以后,南河村的人便浩浩荡荡过来打算索赔! 到了东河村,追到晾晒场。 南河村的人眼珠子都要红了。 三台最新型号的拖拉机,又高又大,车轮都快赶上人高了! 金队长听闻前因后果,脸色不能再难看。 这三台拖拉机是青梅拼命挣回来的,县里、部队和大队部商议后买的。他们坏了一台都快跑不动的拖拉机,要赔一台新的? “我现在就去报公安。” 王干事侧过头跟金队长说:“他们明显就是过来闹事。肯定是知道咱们买了三台拖拉机,故意想要讹咱们。黄文弼已经遭到惩罚,他们第一时间没让他去医院,任由伤口感染,这已经可以付法律责任了。再说也是经过他们村拖拉机手同意,黄文弼才驾驶的,怎么一股脑都怪在咱们头上了。” 王洋大哥此刻也带着老乡们赶过来,他们手里拿着农具,大有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架势。 敢过来闹事,嫌他们东河村没人是吧? “你们要么赔我们一台拖拉机,要么别想把人领回去。” 南河村独眼龙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梗着脖子叼着烟,面对金队长,看不起她是个女同志,使劲的吓唬说:“我们可是死了一个人,一条人命换一台拖拉机,你们不亏!” 青梅跟赵小杏他们围在拖拉机周围,不许任何外村的人靠近。 厂家的驾驶员坐在拖拉机上面,把车门锁死,后悔揽这个差事过来。这要是把拖拉机弄坏,他怎么交差啊。 金队长冷着声音说:“前因后果都是你们说的,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 独眼龙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拖拉机开走?放到哪里,我们都是有理的!” “有理个屁,你这就是明抢!” 帮着盖房子的方大哥他们也过来,十好几人手里都拿着砖头:“你敢动拖拉机试试?” 青梅头一次发现原来东河村的老爷们也挺勇敢的,没有临阵脱逃的人。 “你看那边。”赵小杏抓着青梅的胳膊,让她往斜后方看去。 赵五荷带着一帮娘们军,左右手各拿一把菜刀,杀气腾腾地过来。顿时将东河村老爷们的气势给撵下去三分。 小燕跟在赵五荷后面,脸色僵硬,但手里还是紧紧抓着一把菜刀,大有一股就义的精神。 方大哥挥挥手,老爷们停下脚步让开路。 赵五荷菜刀开道来到金队长边上,昂着下巴问对面:“就你来我们东河村闹事啊?来,你先来,照我头先来!你来完再换我!诶,咱们有来有往。” 一群老娘们把头伸出去,比着自己的脑袋让他们敲:“来,照这里来!开瓢谁不会啊!” 人群中小燕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头伸出去了,声音细细地说:“来来” 青梅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独眼龙:“”这帮娘们比我还像混子呢。 金队长看情况还能控制住,抓紧跟独眼龙说:“你们扣了我们村的人是不对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们要处理我们可以找公安同志配合处理,不过你们要是闹事,我们也是不怕事的。” 青梅等人站在后面,也喊道:“我们不怕事,打就打!” 独眼龙身后三十多个兄弟不是假的,他给兄弟们一个眼色,有两个人架起毛驴车上的黄文弼拖到金队长面前。 东河村的人自己相互也打架,但是面对其他人时,胳膊肘那是一致对外。 当然也有黄文弼讨人嫌的原因,到底没那么心疼。 大家看到他过来,胳膊黑漆漆的不知道他伤的那么重,也没往心里去。 独眼龙原本是想用黄文弼威胁他们,哪想到他们见到黄文弼虽然紧张也没那么紧张,反而像是想找人干一架消消火气的感觉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 姐妹村接到王干事的紧急电话,花儿二表哥开着拖拉机拉着一拖拉机的人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台拖拉机的人。 他们人手一块板砖,老远就冲着独眼龙他们比划。 独眼龙众人还以为东河村不声不响的很好惹,原来是个混子窝。 今天恐怕拿不走拖拉机了。 花儿扯着嗓子喊:“我三堂哥的二嫂子的五娘舅是公安!小梅啊,你放心大胆的干他们!” 藏在后面的青梅顿时收到无数视线。 干还是不干,是个问题。 青梅感觉头顶被人点了两下,她昂头看到驾驶员师傅从拖拉机窗户上面翻出一个扳手递给她:“姑娘,用这个敲。” 青梅:“好。” 独眼龙发现人群后方的青梅,他的独眼眯了又眯 青梅拿着扳手走到前面,乡亲们自发让开路。 青梅表面镇定,内心咆哮。 快来个人拦住我啊,我刚处上对象,小手没摸,不能打群架啊。留下案底,过不了政审,对象得黄啊! 青梅紧握扳手站在众人之巅,面对独眼龙,开口说:“公安同志来调解不行吗?” 独眼龙定定地看着青梅,陡然说:“行。” 青梅杏眼瞪的老圆:“你说什么?” 独眼龙说:“我、我接受调解呀。” 你还“呀”? 众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要不然是独眼龙脑子坏掉了。 独眼龙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青梅。 他家住在南河村坡上,说来不起眼,但是却在东河村去往集市的必经之路上。 每天他都在雷声中醒来。 每天他都能从山腰上看到一位力大无比的女同志扛着自行车被雷撵着跑。 一次两次那是碰巧,天天如此那就是出鬼了! 再看到青梅娇美少有的容貌,还有她身为寡妇却轻而易举拿下某位高级军官的光荣事迹。 独眼龙一口咬定,肯定是要得道的老妖精! 要不然怎么被雷追着劈,那是遇到天劫了啊。 为什么扛自行车?那是法器啊! 就是不知道狐黄白柳灰五大家哪一门的。 平时吃不吃供奉? 光天化日能出现,练成了吧? 破四旧怎么把她给遗忘了啊! 祸害,纯纯的祸害! 青梅探究的眼神在独眼龙身上扫过,拿着扳手敲了敲掌心。 驾驶员师傅说的没错,原来扳手真是大杀器! 他怕了,他真怕了! 公安同志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很快,村外头传来警车报警的声音。 这种事非同寻常,打的小了,那是聚众斗殴,打大了,附近的村子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肯定会参与进来,到时候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他们这次没有骑侉子过来,表示重视来了五台警用面包车。 独眼龙见到公安同志来了,跟青梅说:“那个、让你们大队长跟我们去处理就好了啊。你就别去了。” 青梅心想,也轮不到我出面啊。 接着独眼龙又喊人从车上拿来两罐奶粉,本来打算送给病号的,他捧给青梅说:“来得匆忙,没得好东西供奉,别嫌弃啊。” 供奉? 他是知道我死过一次嘛? 青梅抱着奶粉罐,歪歪头,看他们乌泱泱的来,乌泱泱的走。挥一挥衣袖,就留下一个黄文弼要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哎哟哎哟。 神经病啊这是。 赵小杏挠着头过来:“南河村的人还真是那个啊。” 青梅说:“哪个?” 赵小杏凑到青梅耳边说:“脑子都有点毛病。” 青梅深表认同。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赵五荷过来拍拍奶粉罐,把菜刀插到腰上,羡慕地说:“他怎么供奉你不供奉我啊,咱都是死过的人,怎么还搞歧视呢?雷劈的排面大?” 青梅忍不住笑了:“那时候排面确实很大,哈哈。”现在想起来,天灵盖还发麻呢。 赵五荷哈哈大笑:“跟他娘的渡劫似的。行,我服了,奶粉归你,罐留给我,我家一分两分的毛钞没地方收呢。” 赵小杏听她们说话听不懂,听到这里忙说:“给我也留一个罐儿啊,我有一堆扣儿要放呢。” “行行行,你俩分吧。”青梅想着既然别人给了她就喝,大不了以后见面还礼就是了。 想到这里青梅挠挠头,这叫不打不相识? 黄大娘刚才还在家里跟陈巧香干架呢,俩人打的热火朝天,听到消息齐齐的懵了。 赶到这里时,大家已经散了。 惹事精黄文弼孤单单的在地上横着,只有一个干事不耐烦地守着。 今天的事情都是因为黄文弼引起的,他要是不贿赂人练车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大夫过来看,说黄文弼胳膊完了,得去县医院瞅瞅。 大家但碍于黄文弼残了一条胳膊,后续治疗还不知道怎么弄呢,也就积积口德,一走了之。 砖村的人过来看到情况解决了,花儿跟青梅说吃到槐花饼了,谢谢青梅,她还得帮着数砖头,跟着拖拉机也走了。 真是来匆匆去也匆匆。 青梅跟赵五荷和赵小杏走到半路上,听到破天的一声嚎叫,接着就是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黄大娘悲痛欲绝。 回到家,大家没兴趣提起今天的事。 吃过饭在炕上歇着。 忽然赵小杏说:“我要是考上拖拉机手,我就跟李先进离婚。” 青梅胳膊撑在炕桌上,跪坐在小燕对面教她认字,闻言惊讶地说:“你怎么想开了,打算放过他们了?” 赵小杏抱着膝盖说:“其实是放过我自己。” 今天她算是长见识了。 黄文弼这几年在村里到处蹦跶,总以为自己混的能比谁都好,比谁都聪明。就连考拖拉机手也是,认为她们俩都不如他。 结果呢,黄文弼如今连考核的机会都没了。 这不就是生命无常么。 “我不想把我有限的生命跟没用的人消耗,我的时间远比他们值钱,我值得更好的人生。跟泥潭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她伸出胳膊握住青梅的手说:“我要追求光明。” 青梅失笑道:“万一考不上你就不离婚了么?” 赵小杏冷笑着说:“考不上我肯定会生气,先出出气再说。” 青梅感叹地说:“行啊你,积极的想法值得表扬。我去给你泡牛奶,作为嘉奖。” 小燕闻言把作业本摊开给青梅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青梅”。青梅想要教她写“小燕”她就是不学。 “行,你的字也有进步,我给你也泡一杯。” 听到青梅这样说,小燕腼腆地笑了。 她的确想喝一口压压惊,今天可吓死她咯。 小燕趁青梅拿暖壶的功夫,趴在炕桌上跟赵小杏说:“姐,你也是该离婚了。昨天我割草,还听人家说集体猪的糠突然不够吃,今年年猪怕是长不肥了。” 赵小杏心虚地说:“猪糠又不是我偷的,年猪长不好,那是喂猪人的缘故,跟我没关系。” 小燕笑眼弯弯地说:“对,跟你没关系。” 听出她在挤兑自己,赵小杏爬过去抓着她的胳膊要挠她咯吱窝,多亏青梅端着牛奶过来,小燕逃过一劫。 三个人齐刷刷地捧着杯子喝牛奶,一起说说笑笑,此刻的时间变得无比的温馨。 隔日,金队长开村里大会。 与南河村的纠纷协调好了,她要给乡亲们一个说法。 “各个村人员伤亡的事,各个村自己负责。本于人道主义精神,咱们村出五十元作为慰问金给对方的家属。” 金队长说:“还有烧毁拖拉机的事,查出来是被意外天灾造成的。好在他们给拖拉机上了信用社的农村机具保险,能赔些钱。大型拖拉机买不了,买台小耕地机也是够的。” 这时,有开会的人问道:“那黄文弼怎么办?” 金队长说:“这件事因他而起,但是昨天去医院检查,由大队部垫付医药费,他的左胳膊截肢了。” 这下对黄文弼有怨言的人们一下不说话了。 到底都是心思淳朴的乡亲,也都是最根本的劳动人民,他们太清楚失去一条胳膊代表着什么。 这不是半个劳动力的问题,若是经不住磨难,人可能就此废了。 “我的意思是大家匿名捐点钱。” 金队长观察着乡亲们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强制、不记名。一分两分、一块两块随你们愿意。” 要是强制捐款他们确实不愿意,要是这样的话,大家相互看了看,从兜里多多少少翻出点钱捏在手里。 给他们吧,有一点算一点,总归都是乡亲是个心意。 青梅问了问方大嫂和王洋家嫂子,她们都给了两角钱。乡村随礼一场大家也都是五角一块的给,给两角也不算少。小半天的收入呢。 青梅也就给了两角。 这时又有人问了:“带头的独眼龙那么凶,怎么就突然变脸了?” “是啊,刚到咱们村气势汹汹,感觉能杀人。” 这次不等金队长回答,就有人插嘴:“该不会看上咱们青梅同志了吧?青梅同志一出现,他就老实了。”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别乱说,我看是知道青梅同志的对象是谁。” “谁啊?” “顾团长啊,你们整天在村子里这点消息都不知道啊?他俩前几天处上了!” “他俩不是早就处上了吗?” “不是,青梅同志不是已经住到婆家了吗?” “啥?青梅同志怀孕了,所以独眼龙不敢动手?” 青梅站在人群当中,木着一张小脸。 这些嚼舌根的,都该将舌头拔火罐。 “对了,明天是六名拖拉机手的考核。抽签选二十个代表过去看他们驾驶,谁的票数多,谁就成咱们村头一批拖拉机手!” 这可是个好消息,青梅看了眼赵小杏,见她咧着大嘴笑着,对自己很有信心。 这场会开完,金队长数了数这次捐款,跟想象的差不多,一共七八块钱。她从兜里掏出五元钱塞了进去,叹口气。 拖拉机手考核在即,青梅晚上早早地上炕。 赵五荷亲自给青梅她们倒了牛奶,让她们早睡早起,争取明天家中一举出两个女拖拉机手! 晚上大家睡在热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赵小杏对明天的考核非常期待,打算考上拖拉机手就给自己和青梅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工作服,连手套、袜子都是一套的。 小燕说:“那我给你们绣名字。” 奶奶睡在炕头,笑呵呵地没说话。 而青梅躺在炕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 她今天趁着人少的时候问金队长,被烧毁的拖拉机是怎么弄的。什么天灾? 金队长说:“是被雷劈的,那晚打了大雷,我都听到了。谁知道是劈到他们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黄文弼为什么被雷劈? 青梅想来想去,忽然想到被她遗忘的事。 陈巧香是女主角啊。 青梅跟顾轻舟这位男主角在一起会被劈。 黄文弼跟陈巧香在一起更不能落好啊。落到这个下场理所应当。 这不是老天爷不长眼,是老天爷长了眼盯着呢! 陈巧香嫁给黄文弼已经扭曲了剧情 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黄文弼成了这样,会不会是天道杀鸡儆猴给她看? 她要是跟顾轻舟结婚,会怎么样? 青梅想到这里,心中憋闷酸涩。 一夜没睡好,整个人浑浑噩噩。 青梅早上起来,眼睛上火,肿成一条缝。 赵五荷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都怪我给你喝牛奶还把炕烧那么热,这下可好,火气全都烘起来了。都怪我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赵小杏和小燕同样喝了牛奶,俩人倒是没什么事。 应该是青梅心火灼烧的缘故。 “要不然我去跟金队长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过两天再考?” 青梅只是觉得视力有点轻微障碍,其实并没有看起来严重,她挥挥小手说:“没事,我能去。” 赵小杏心也乱了,带着哭腔说:“你要是考不上,我也不去了。” 第29章 “怎么办,咱俩不在一个小组考试。”赵小杏手里拿着一根筷子,筷子底部是绿色的。 青梅手里抓着的筷子是红色的。另外还有一种黄色的是第三组。 “我还想着能帮你看看路。”赵小杏望着往各自拖拉机集合的小组,心急如焚地说:“还不如让我上火了。” “我跟你说了我没事,又不是一点都看不见,还是能看到路的。你要是在我旁边给我指挥,万一被人家说咱们作弊取消资格怎么办?” 青梅安慰着赵小杏,把她带到绿组。每个组有十个人,这边就差赵小杏了。 “你一定要好好看。”青梅不放心地说:“你要是不认真考试,我就跟你生气。” 赵小杏还真是不想当拖拉机手了,她的一切打算都是跟青梅在一起的,青梅要是考不上那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她更怕青梅跟她生气不理她:“我知道了,你也要尽力啊。” “知道了。”远处红组等着青梅过去,青梅跟她说完,小跑着去自己组的拖拉机边上排队站好。 这次考核有二十名老乡和十名大队部干部一起投票,村里第一次自主办理这么大的事,参加的所有人,不管是考试的还是投票的都有些紧张。 碾谷场有三条路,一条往大坝走,一条往大地走,一条往村口走。 三个车道交叉驾驶,投票的人员轮流对三组拖拉机驾驶进行匿名投票,红绿黄三组考试的人每人一来一回,考正常驾驶、转弯、停靠、陡坡上下。 独自驾驶拖拉机与师傅在边上看着的感觉不一样,不少人看到黄文弼的前车之鉴,都怕把拖拉机开进沟里,一个两个开的慢吞吞。 就在大家觉得平均水平就是这样时,一个扎着粉红色三角巾的娇小身影,双手紧紧握住拖拉机方向盘,流畅地起步开车,嘟嘟嘟——一阵风开过去,嘟嘟嘟——一阵风开回来,跟前面的人比,简直是在飞。 方大嫂抽中投票的名额,远远地就认出粉头巾开车的是谁。忍不住跟旁边人说了句:“真是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旁边人跟青梅不熟悉说:“听说得有手劲,手劲小的拖拉机开不稳。” 方大嫂说:“她就是力气大,浑身干巴劲儿。” 青梅开完车蹦下来,在碾谷场的一角等着赵小杏。 十多分钟,赵小杏哭丧着脸过来。 “没考好?”青梅走过去,看着她的脸色说:“出什么问题了?” 她下车以后,可以看到别人的驾驶。与培训的时候差不多,赵小杏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这又不是只要一个两个,三十个人里选六个,有很大的机会。 “我中间熄火了一次。”赵小杏抿着唇说:“不知道谁在路上抢到一坨牛粪粑粑,插了草杆子在上面。我开到跟前才看到,脚下一急就熄火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农村牛粪是好肥,谁看到就是谁的。要是手上没有工具收,插根草杆子别人看到就知道有人要的。 青梅拍拍她的后背说:“没事,咱们尽力了。” 赵小杏问青梅:“那你呢?” 青梅眯着眼睛说:“我是往大坝那边开的,没出现什么问题。转弯的时候慢了点,其他时候都是均速驾驶。” “你要是能成功,我心里也能好受点。”赵小杏真心实意希望青梅能够得到这份工作。 “走吧,都过来了,金队长喊咱们集合了。” 青梅拉着欲哭无泪的赵小杏往碾谷场中间去。 路过投完票的方大嫂,远远地给她们竖起大拇指。 青梅侧头跟赵小杏说:“看,嫂子肯定觉得咱们没问题。” “希望如此吧。”赵小杏拉着青梅的手,小声说:“你眼睛疼不疼?跟蜜蜂蛰了一样,怪难受的吧?” 青梅说:“没得事,回去喝点菊花水就好了。” 她们到碾谷场中间,看到小燕和奶奶还有赵五荷她们远远地站着往这边张望。她们周围还有不少人也等着考核的结果。 金队长亲自监督,从投票箱里把票拿出来唱票。 王干事在墙上用粉色粉笔写名字。 青梅和赵小杏站在人群后面伸着脖子往前面看。 青梅也忍不住紧张,小声跟赵小杏说:“你看,你有两票了!” 赵小杏的心情大起大落,她抓着青梅的胳膊说:“你最多,你有十二票,你肯定能成了!” 青梅掂着脚一直关注着票数,前面六个人她票数第一,剩下的都是个位数的票。 赵小杏目前票数跟另一位男同志一样都是四票,俩人在争夺第六名的位置,这是最后一个拖拉机手的位置。 赵小杏紧张到呼吸困难,青梅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背说:“深呼吸,别怕,咱们争取过什么样的结果都不后悔。” 青梅记得那名男同志,驾驶技术明明不如赵小杏。 可能潜在观念都会觉得男同志的驾驶技术比女同志好吧,除非像青梅一样一骑绝尘的领先,不然同等条件下,男同志比女同志更容易得到票数。 “还有最后五票。”三十名投票人选是可以重复投票,每人可以选三个人。金队长抓起最后五张票,打开第一张念叨:“王木荣一票。” 赵小杏差点绷不住,王木荣就是跟她争夺最后一个席位的人。 接着金队长又打开一张票,现场非常安静,大家都很紧张地看着她。 青梅看向人群里的王木荣,这位长相憨厚的男青年也是很紧张地握着拳头,咽了咽吐沫。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金队长终于念出一票:“赵小杏一票!” 赵小杏又抓住青梅的胳膊,不停地说:“我要疯了,我受不了了” 青梅想到胳膊上被小燕抓的青,顾轻舟肯定不会看她再青一块。她默默地把赵小杏的手往下挪,抓在自己手里。 王木荣在三月的天气里擦了擦额头的汗,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赵小杏蹲下来抱着头说:“李先进你死定了,等我回去揍死你。” 青梅哭笑不得地说:“你在这里放什么狠话,你都没动手打他了。” 赵小杏眼泪汪汪地说:“我的心好紧啊。” 金队长打开倒数第三票,顿了一下说:“赵小杏一票!” “是我的票!” 赵小杏倏地站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她又可以了。 金队长继续念:“赵小杏一票!” “赵小杏一票!” “投票结束!” “哇啊啊!我超过王木荣了,我得了八票!”赵小杏抱住青梅不停地蹦跶,她嘴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梅看到票数,赵小杏在六人名额里排名第四位。她的辛苦没有白费。 王木荣就差一票与第六位一样。 青梅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往后看。 王木荣走过来,伸出手说:“恭喜你,赵小杏同志。” 赵小杏憨笑着说:“谢谢诶,就是你想开点啊。” 王木荣心里的确不舒服,努力了这么久,失败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但他还是说:“我承认驾驶技术不如你,等到咱们村里再买拖拉机,我肯定还会再考。” 赵小杏忙说:“我到时候肯定比现在更熟练,我可以教你。” 王木荣咧嘴笑着说:“行,那咱们说定了。” 等他走以后,赵小杏松口气说:“我还以为他找我麻烦的。” 青梅笑笑说:“他被你的技术折服了,亏你刚才那么担心,现在好多了吧?” 赵小杏不好意思地拉着青梅说:“我哪里比的过你呀,第一名咯。” 金队长把六名新鲜出炉的拖拉机手名单整理出来,叫王干事贴到宣传栏上,又用大喇叭广而告之。 村子另一头,正在收拾衣服的陈巧香听后手下动作僵住,不敢相信青梅居然真考上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一个人在家低骂道:“不愧是寡妇就喜欢往男人堆里钻。”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被门外等候的干事听到了,对方不耐烦地说:“收拾快点,你男人马上动手术,你赶紧过去把钱交上。” 陈巧香给婆婆带了一身换洗衣服,自己带了一身。想了想给黄文弼带了件破衣服,想着胳膊没了可以把袖子剪掉这样不心疼衣服。 “来了。”她从屋子里出来,天空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睛。 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寡妇能过的那么好,她却要遭这么多罪。 陈巧香想不明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干事后面往县医院赶去。* 家里只有黄文弼一个劳动力,她成分不好,还没有分配劳动岗位,估计分配也是犄角旮旯没人愿意去的地方,工分也不能高。 她走到碾谷场看到三台拖拉机迎面驶来。 打头的拖拉机是青梅驾驶的。 青梅胸口戴着光荣的大红花,把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错过陈巧香。 陈巧香抬头看着青梅驾驶着拖拉机离开,远处还在为新拖拉机手放着鞭炮。 接着第二天拖拉机开过来,陈巧香浑身一震,居然是赵小杏。 她居然能当上拖拉机手!一天能拿16个工分?凭什么! 陈巧香嘴里弥漫出血腥的滋味。平日里这俩人都是她瞧不起、看不上的,现在成了高不可攀的! 干事催促道:“赶紧走吧!你又舍不得花钱坐毛驴车,你还不快点走。” 这个热闹跟陈巧香无关,在干事的催促下,她加快脚步往汽车站赶去。 “你们家房子明天上大梁封顶,是不是该让我们吃顿席啊?” 青梅和赵小杏确定担任拖拉机手的职务,三天后上岗作业。这三天的时间需要每天练习两到四个小时的拖拉机。 回到新房这里,王洋大哥嚷嚷着说:“你俩还都当上拖拉机手了,这是双喜临门,怎么地也得给我们整四菜一汤。” 其他帮忙的人也在起哄,借着这个趋势最后在青梅同志这里混上一顿好吃的。 “我可让人留了十条大青鱼,我们哥几个给钱不用你给。” 青梅笑着说:“没问题,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去集上买菜回来做。” 她又转头跟赵小杏说:“咱一起庆祝啊?” 赵小杏说:“不是双喜临门,是三喜临门。你还记得我的话吗?” 青梅兴奋地说:“你真要跟李先进离婚了?” 赵小杏说:“对!我的光明已经到来,就让他们继续宅黑暗中挣扎吧。” 方大嫂回来以后帮着搅水泥,听了感慨道:“这样最好了,从那个家出来,你就是新的赵小杏。早出来早好,省的那帮妖魔鬼怪纠缠你。” 王洋大哥在屋顶上也听到了说:“要是纠缠你,你跟我们说,我们都会帮着你的。” 李先进当初酗酒打人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会帮着她。 这把赵小杏感激坏了,拉着青梅就要往李家去。 “你不做点准备?”青梅跟她一起过去说:“不得写个协议之类的?” 赵小杏说:“协议?什么协议?” 青梅看过不少新闻,离婚债务纠纷,老人子女赡养纠纷等等,赵小杏现在最该注意的就是债务方面的问题。 有了青梅提醒,赵小杏想了想还是回到大队部把王干事找过来当做见证人。 知道她要离婚,王干事也是很替她高兴。在办公室里把离婚的材料拿上,听到想书写协议,又拿了信纸。 李先进家里听到广播,赵小杏在拖拉机手当中。 他并没有为此高兴,而是害怕、恐惧。赵小杏越走越高,那代表以后收拾他们的办法越来越多。 这些日子,李先进在炕上长了褥疮,人瘦成麻杆。不知是不是总也不烧炕的缘故,咳嗽一个月还没好。 他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肯定活不了了。 他想过死,可孙秀芬每次跪下来求着他,让他活下来,不要让老李家绝后。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李先进并不觉得有希望。 门口传来声音,孙秀芬刚走应该不是她。 赵小杏用手帕捂着口鼻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离婚吧。” 这是一句陈述句,却没有任何他能够周旋的空间。 王干事就在旁边,帮着把手续办好。这年代农村结婚手续可以在大队部办理,办理好后向民政局做备份就好。 李先进的手可以动,他艰难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赵小杏拿起来薄薄的一张纸,就是薄薄的一张纸,结束了她六年多的噩梦。 王干事又给李先进签下离婚协议。协议书是青梅拟的,李先进瞅了一眼,随后签下名字。 协议书上表明,婚姻期间的所有债务都由李先进负责。包括但不限于生活开支、吃药看病、人情往来等。 “你做的还真绝。”李先进闭上眼,想到孙秀芬还说要做假欠条,好好讹赵小杏一笔,这下连讹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小杏已经不是从前仍由他们拿捏的赵小杏。 “咳咳在我娘回来之前,你快走吧省的她又闹起来不好收拾。” 李先进话还没说话,赵小杏已经走到院子里,她是再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上一秒钟。 李先进苦笑着说:“还真是绝情。” 走在门口的青梅站住脚,淡淡地说:“都是在你家学会的。” 青梅踏出大门,看到等候的赵小杏。 金色绸缎般的阳光,披散在赵小杏的身上,她带着自信灿烂的笑着,招呼着青梅快点过去。 院外的阳光照不进封闭的房间,李先进继续日复一日地睁着眼睛望着破糟的屋顶。 也许会回忆起曾经荒唐的时光。 他以为打不走、骂不走的女人,从今往后跟他再无交集。 ****** “王师长在办公室吗?” 顾轻舟抬头望向穆然。 穆然坐在沙发上,人要累成狗。他摘下帽子放在茶几上,两条长臂搭在沙发背上:“找王师长做什么?开年这段时间要把我练没了,你可别找他,兴许还要给你加训。” “加训就加训。”顾轻舟体能比穆然强许多,不以为意地拿着报告走过来,像是不经意地说:“我要交两份报告。” 穆然艰难地睁开眼:“报告?什么报告我不知道?” 顾轻舟淡淡一笑:“恋爱报告。” 穆然倏地来了精神,从沙发上坐起来:“你真跟那位小、小女同志在一起啦?” 顾轻舟板下脸说:“你把话给我好好说。” 穆然重新说一遍:“你真跟那位帮助破获周武案和贪污案的英雄女性在一起了?” 顾轻舟颔首说:“没错。” 穆然重新往沙发上一靠:“抓着了。” 顾轻舟微微点头:“抓到了。” 穆然对他报以冷笑:“简直不堪一击。” 顾轻舟侧目,捏了捏拳头:“你说谁呢?” 穆然不敢多说,但可以继续持之冷笑。 看顾轻舟走到门口,他说:“王师长在,你直接去吧。对了,还有一份报告是什么?” 顾轻舟说:“结婚报告。” 穆然重重地靠在沙发上,笑不出来了。 这不是“抓住了”的问题,这已经是自己往人家锅里跳的问题了。 上次帮忙给青梅盖房子,穆然见过,总而言之比想象的好,人也是里子外表一样的漂亮。 也难怪兄弟急吼吼地叼。 穆然揉揉鼻子,不知道东河村还有没有合适的小寡妇。 顾轻舟不知道穆然心里腹诽什么,大步流星地往楼上王师长办公室去。 走到楼梯平台,遇到小金跑下来,见到顾轻舟说:“首长,老政委刚才打电话要你过去。” 顾轻舟见他火急火燎地过来,看了眼手里的报告,揣到军装兜里,转个头往楼下去。 老政委姓陈,马上要退休,这是最后一年。对工作抓的很紧,各项都是高要求,就希望不要晚节不保。 顾轻舟来到一楼外独立平房,这里是老政委办公的地方。他腿年轻时候枪伤,上不动楼梯。部队后给他盖了一排平房。 一边是他的办公室,一边是话务班。 顾轻舟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敲门没反应,留个缝。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泡袖布拉吉配着黑色坡跟皮鞋的窈窕身姿。 他马上退后一步,站在门外:“陈老政委找我?” 陈李利穿过身,靠坐在办公桌前,说话的声音很温婉:“你进来我告诉你。” 办公室还有另外一名女性,她见顾轻舟来了,赶紧出来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顾轻舟让开路,蹙眉道:“等老政委回来再通知我。”说着转头就走,多一个眼神不给。 陈李利追到门口,站住脚说:“请你别走,是我要找你问件事!” 隔壁话务班正好接班时间,出来四五位通讯兵偶然听到她的话,挤眉弄眼地回到室内。 谁不知道陈老政委的独生女追求顾轻舟多年,今天可让她们撞见了。 顾轻舟转头问:“什么事?” 陈李利扭捏着说:“你进来我问你,这话我不好意思说。” 顾轻舟放冷声音说:“我跟你之间没有不好意思说的话。” 陈李利面子挂不住了,她跺了下脚,生着闷气说:“我听人家说,你对一个寡妇有意思?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家怎么会让你跟那样的人相亲?” 这个消息在014传了许久都不见顾轻舟出来澄清,大有一种默然的感觉。 陈老政委劝过陈李利让她放弃吧,顾轻舟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陈李利就是想当面问清楚。 顾轻舟听到话务班里传来声音,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以后不管青梅愿不愿意过来随军,他都要把话说清楚,不能让她还没结婚,刚处上对象就受委屈。 “收起你的偏见。如果你不是老政委的女儿,你什么都不是。” 顾轻舟这话说的有些重,不过陈李利侮辱青梅在先,他缓缓地看向陈李利说:“你,还有你们在里面听着的都记清楚了,是我主动请求青梅同志,让她跟我处对象。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交结婚报告。” 陈李利哪里受过这样指着鼻子的训斥,当即红着眼眶说:“你就是被鬼迷心窍了!” 顾轻舟不愿跟她多言,淡淡地留下一句:“你远不如她。”随即离开这里,径直上楼找王师长交报告。 话务班的通讯员齐齐噤声,这场热闹看的尴尬。 还以为陈李利追求顾团长是件美事,现在顾团长有对象了,她这不就是上赶子当第三者,破坏人家姻缘吗? 顾团长看来对那位青梅同志一往情深啊。 她们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八卦,此刻忽然一位通讯员面前的电话响了。 “哪里?” 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你好同志,我这里是大王县东河村,我叫青梅。请你帮我转接顾轻舟顾团长的电话。” 若是平时转过去问问就好,这时候“青梅”的名字刚从顾团长嘴里说出来,全话务室的通讯员都沸腾了,有人喊了句:“顾团长的对象来电话了,快接过去!” 陈李利还在痛心中没有缓过来,听到这话闯进话务班拿起抢过电话,她就要听听对方用什么方法魅惑住顾轻舟! 顾轻舟还不知道青梅打电话过来,他一口气上到四楼,王师长正好在办公室里。 顾轻舟把恋爱报告和结婚报告齐刷刷送到他的办工作上,敬个礼说:“还请首长批准我的个人问题。” 王师长拿起来看了看,见到女方丧偶。 他看向顾轻舟说:“你确定好了?” 顾轻舟说:“不确定也不会交报告了。” 王师长站起来,并没有直接签字。他背着手走到顾轻舟面前说:“你还年轻,过完年二十七。国家号召晚婚晚育——” 顾轻舟说:“上次您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可不是这样说的。说我是大龄问题青年,部队遗留问题。” 王师长气笑了:“我不是想着你以后会有更大的发展吗?这样的伴侣,对你——” 顾轻舟这次又打断王师长的话,冷静地说:“报告首长,我是一名军人,我的未来是靠真刀实枪、沙场历练出来,而不是妻子的裙带关系。” 王师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你想以后你当了司令员,别人说,司令员娶的是个丧偶女同志。人家二婚,你头婚,你怎么想?” 顾轻舟说:“挺幸运的吧,至少丧偶。” 王师长:“” 好小子。 人家要是不丧偶,难不成还有别的打算? 王师长:“铁了心?” 顾轻舟:“是。” 王师长:“不怕耽误前程?” 顾轻舟说:“前程只跟个人能力挂钩,若是把自己的失败转接到妻子身份身上,那个男人本就无能。” 王师长拍了拍顾轻舟的肩膀:“审批需要程序,等着吧。” 顾轻舟这才露出微笑:“是!” 他从楼上下来,遇到找过来的穆然:“你对象打电话来了,接不——” 接字还没说出口,顾轻舟从楼梯上跨下来,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抓起电话。 “喂———” 青梅抱着话筒,坐在大队部办公室等了十来分钟。 终于听到低沉的话语声:“小梅。” 青梅笑眼弯弯地说:“你来啦,真快。” 顾轻舟听着青梅的声音,像是能洗净他的烦恼,不由得轻笑着说:“你总算知道给我主动打电话了。想我了?” 青梅抿唇说:“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知道小姑娘在电话里不好意思,顾轻舟又逗着说:“什么喜,咱们发喜糖的喜?” 青梅佯怒道:“你别油嘴滑舌,我拖拉机手考下来了,小杏也成了,明天新房封顶,三喜临门。” “我对象真了不起。”顾轻舟哄着说:“想要奖励吗?” “不要。”青梅笑道:“就想跟你分享,我现在很快乐。” 顾轻舟说:“我也很快乐,我把报告交上去了。” 青梅惊喜地说:“这么快?” 她话音落下,隐约听到一声短促的嘈杂,接着又跟刚才一样的轻微电流声。 青梅小声说:“刚才怎么了?是有人听咱们电话吗?” 她知道部队电话有监听的规定,要是刚才的话被听到,还是让她很害羞。 顾轻舟淡淡地说:“通讯手册第三条第十二款规定监听私人电话时间不得超过三十秒,如若超时,侵犯我个人隐私,我会申请对话务班监听人员进行处罚。”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是说给别人听的,她算了算时间,应该超过三十秒,放心大胆地回答顾轻舟刚才的话:“我是想你啦。”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一怔,心里一阵暖流,他低声说:“吃到槐花饼了吗?” 青梅说:“吃了好多,就是想给你留留不住,天气热起来会坏。” 顾轻舟说:“没事,来日方长。” 青梅甜甜地笑着说:“对!” 顾轻舟又说:“你盖完房子要办乔迁宴吧?” 青梅正是要跟他说这件事:“他们说明天就是黄道吉日。” 顾轻舟说:“那你办,我还有任务回不来。办宴席的钱我报销。” 青梅哪里要他报销,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这种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青梅又跟顾轻舟说了黄文弼的事,像是随意地说:“人已经残废了,听说被雷劈可疼了,你怕不怕?” 顾轻舟说:“我什么都不怕。你在怕?” 青梅被他的敏锐吓到了,她忙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顾轻舟笑了笑:“但我不是随口说,你害怕的时候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青梅“嗯”了一声。 难得他们俩人正经说话,顾轻舟记得青梅在找新房的家具,跟她说:“我这边有几张工业票,再跟其他战友借一借,你新房的家具就别操心,从我们这边买成套的。回头我问问有什么木头我告诉你,样式也可以选。” 这些可把青梅高兴坏了,014部队有职工工厂,里面出的家具比外面家具厂的好太多。许多人加价想买,根本没有门路。 顾轻舟居然还让她挑木头、挑款式! 青梅不由地说:“我对象真好!” 顾轻舟温柔地说:“你有这句话就够了,家具做好以后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至少半个月。”青梅嘟囔着说:“你赶得回来?” 顾轻舟说:“赶得回来。” 顾轻舟又说:“那你乖乖等我?” 青梅甜甜地说:“好。” “到时见。” “到时见。” “让攥?” “嗯。” “你先挂。” “好。” 短暂的通话时间眨眼而过,顾轻舟等青梅先挂电话,青梅没等挂断,电话线路出现了“嘟嘟嘟”的忙音。 可能他有紧急电话吧。 青梅伸个懒腰站起来,心想,顾轻舟今天也太黏糊了。 嘿嘿。 第30章 “欸,我说你怎么挂了电话就变脸?” 穆然等在沙发上,正在看新入伍战士的资料。这一批七百人从新兵连出来,一个萝卜一个坑,都要安排到合适的岗位去。 顾轻舟把这件事交给他干,他每天看资料看的眼睛都要瞎了。 顾轻舟没说话,走到门口跟站在门口的包觅说:“让通讯营营长找我谈话。” 穆然脑子转的飞快,转念就想通问题所在:“有人违规监听?” 顾轻舟冷笑着说:“部队不是耍小性子的地方。谁容忍,谁负责。” 部队的高级军官,个人问题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谁都能听他的谈话内容,那他的行踪、家庭环境、家属问题岂不是清清楚楚?这都不用敌特渗入了,一个电话就明白该怎么办。 穆然知道情况严重性,脸色也不大好,放下资料说:“陈老政委最怕晚节不保,偏偏遇上这样不省心的女儿。这次你还有任务,你别管。我去教育他们,我要狠狠地批评,这就是思想出了问题!” 要是往常,穆然早就跟顾轻舟打趣儿了,今天没有,那就是知道顾轻舟是真的动火了。 楼下平房话务班里。 陈李利跟话务班长对骂半天。 对方就是出去泡杯胖大海的功夫,回来看到陈李利从头听到尾。 别人的电话也就算了,居然是顾团长的私人电话。 014部队,近十万人的独立装甲师。从上到下,第一司令员王师长、第一政委陈老政委、而后是三个团的团长平起平坐。 而三团团长顾轻舟在三位团长当中功勋最多,是最受大首长赏识的年轻军官。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以后会接替王师长成为014部队的一把手,掌管临海最大的装甲军团师。 这样的军官,你偷听他的私人电话,不管是敌对分子还是思想问题都值得深究。 话务班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话务班长嗓子都要喊哑了,跟陈李利骂了上十分钟。 新来的话务员们都知道陈李利的身份,她上手抢夺电话,没人敢拦着。 话务班长回来知道这事,差点晕过去,一个个点名臭骂。 陈李利听到电话里顾轻舟对青梅又是哄又是宠,截然不同的说话态度,她已经觉得万箭穿心。 面对话务班长的指责,陈李利先是强词夺理,后来她闺蜜秦珊珊过来帮她对骂,她就坐在边上一言不发地掉眼泪。 “顾团长已经在电话里警告过一次,她还听。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偷听人家处对象的谈话,脸皮怎么那么厚呢?这里是部队,不是你自己家!” 整个话务班坐满人,无人敢吭声。 话务班长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处分,她骂完这话,话务班内部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是话务连长沉着声音通知:“今天所有在场人员暂停工作,进行一对一思想汇报,值班的话务班长等待处分。” 话务连长不等班长解释,挂掉电话后整理军容,准备跟营长一起接受穆政委的批评和处分。 话务班长气死了,她狠狠地瞪着陈李利说:“你们都出去,以后话务班的门谁都不许进。” 陈李利很后悔,她最后绷不住提前把电话断了。也因为这个,被顾轻舟发现她还在继续听。 她想,顾轻舟怪我就怪我,找我谈话更好。 哪知道找她谈话的不是顾轻舟,而是她父亲陈老政委。 从外面工作回来的陈老政委,还没到办公室就听说这件事。眼瞅明年这时候就能退休的人,差点当场噶在工作岗位上。 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他女儿和朋友还在跟话务班长吵闹,他先叫医务兵过来给他量了量血压,磕了颗降压药,再让警卫员去隔壁把陈李利叫过来。 秦珊珊也被撵了出来,她往政委办公室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唇角慢慢勾起。 她跟陈李利都是话剧演员,全国各地演出红色样板戏。 陈李利人漂亮身段好,是绝对的主角。 她就在里面演陈李利的老娘、演不讨喜的婶子、演没有台词的寡妇怨女。 都是一批进话剧院的,秦珊珊很快跟陈李利打好关系。 好不容易成为陈李利的闺蜜,自然得到她的信任,经常给她出谋划策。 秦珊珊等了许久,看到陈李利夺门而出,大哭着跑了出去。 秦珊珊跟着跑过去,从兜里翻出手帕,蹲在陈李利身边说:“你说你别哭了,哭的太让人心疼了。” 陈李利抽泣地说:“我想要的人就不知道心疼我,偏要心疼寡妇。” 秦珊珊忍住心中快意,给陈李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慢条斯理地分析:“男人都是这样有猎奇心。” 陈李利抹了把哭疼的眼睛说:“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猎奇的。值得拿自己的婚姻去猎奇?” 秦珊珊顺口说:“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大的本事,顾团长居然这样死心塌地。听说长得很漂亮,再漂亮能漂亮过你?还有身段、气质,你是咱们话剧院第一美人。一个乡下寡妇,哪里来的条件跟你比啊,肯定使了手段。” 陈李利忽然说:“对,一个乡下寡妇哪里有这样的手段?我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后面给她出主意。” 但她想到刚才办公室里,她爸让她远离顾轻舟,还说要是再有一次,以后就不再认她。 今天的事,他爸亲自写检讨书,还让她也写检讨一起交给王师长。 秦珊珊见她有退缩的神态,在边上煽风点火道:“女人看女人看的最清楚,反正你也知道她在东河村,过去打听一下就知道。咱们也不打不骂,过去瞅几眼就回来。” 陈李利犹豫地说:“就看看?” 秦珊珊看她动心了,笑着说:“对情敌就要知己知彼。” 陈李利想了想说:“顾团长在电话里说,结婚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看样子他是真的要娶她。” 秦珊珊说:“那更是事不宜迟!” 陈李利说:“我再考虑考虑。万一被话剧团知道我这样干” 秦珊珊说:“你还说这个,话剧团的大门说不定她都不知道往哪里开。” 陈李利抓着手帕的手越来越紧,半晌,跟秦珊珊说:“我听你的,明天你陪我过去。” 秦珊珊笑着说:“当然是我陪你过去,要不然谁愿意陪你干这样的事。整个话剧团就我知道你是政委的独生女对你没有有色眼镜。” 陈李利因为是政委的女儿获得好处不少,也得到许多疏离,认为她的主角角色是因为身份得来的。根本不看她在背后多努力。只有秦珊珊像是位知心大姐姐照顾着她,关爱着她。 她轻轻靠在秦珊珊肩膀上:“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 大王县县集市。 青梅天不亮到水泥厂拉修路的水泥,知道路过集市,跟金队长打声招呼,顺便买菜回去办宴席。 赵小杏跟青梅一起过来,她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水泥袋上,埋头扒拉着箩筐里的菜:“鱼头豆腐的豆腐买到没?” 青梅在拖拉机下面掂着脚把一捆大葱举起来说:“马上过去拿,你看好车啊。” 赵小杏接过大葱,检查了一下,很好,挑选的很新鲜。 青梅刚才开拖拉机到集市前面停下,收获大把大把惊讶和崇拜的目光。 女同志开拖拉机真是少见,看到拖拉机后面还拉着水泥,人家还是正经干活的! 真是强人。 青梅买了半个多钟头的菜,还有不少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怪不好意思的。 这段时间她手上攒了两张肉票,过来时,赵五荷给了三张肉票。全是一市斤的。 她预计能开十五桌左右,每张桌上至少得有个荤菜。 五市斤可以买同等的猪五花,也能换成更多的猪下水。青梅上辈子就是经常帮人家洗猪下水,这辈子碰都不愿意再碰。 她狠狠心,全部买成五花肉。 到时候她做酸菜汆白肉,片成片片,来的乡亲每人能吃到两三片也够了。 她在市场上抠抠搜搜地算着肉,不知不觉走到原先自己卖荠菜饼的地方。 这里已经被别人占着了,也是个小姑娘,卖的鸡蛋。 这时候买鸡蛋都要一颗颗仔细挑大的。小姑娘把二十多颗鸡蛋整齐地摆在地上,谁大谁小一目了然,方便挑选。 看到青梅站在前面,她抬头说:“姐,生鸡蛋四分钱一颗,我这里还有熟鸡蛋,烤好的八分钱一颗。” 要是从前听到价格,青梅肯定走了。 现在不一样,有了高收入工还有家底,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么贵?买来尝尝贵在哪里。 给完钱,她提着豆腐回去,跟赵小杏一人一颗。 赵小杏美滋滋地剥开咬了一大口:“香!” 青梅只以为是单纯的鸡蛋,剥开也没细看,咬了一口觉得不对,低头看到手里拿着的鸡蛋里面还有东西 妈呀! 青梅差点从驾驶室里摔出去,她远远伸着手说:“救救我,救救我。” 赵小杏接过她的鸡蛋,看了眼说:“你这个里面长得比我还大。” 青梅扒着窗户干呕了一下。 她这才知道,鸡蛋卖的贵是有道理的。 这是毛鸡蛋,里面有小鸡胚胎的。 青梅整个人都不好了,缓了半天喝了半壶水才好些。 她一路风驰电掣,拖拉机被她开成了F1。 回到家,先刷牙。 赵小杏留到村口搬水泥。 收拾妥当,青梅抓紧时间去新房做宴席。 新房那边赵五荷、方大嫂和小燕帮着招呼,奶奶和小缸排排坐在敞亮的新厨房里剥大蒜。 外头已经坐满了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 赵五荷围裙上擦擦手,跟她们说:“恐怕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桌椅不够,我得再找人借几张。” 方大嫂正在做饭,她抬头说:“我家橱柜下面还有碗,你喊老方搬过来。” “好。”赵五荷出门遇上买菜回来的青梅,她背着箩筐,左右手提着满满的。 赵五荷有手表,她看眼时间说:“现在八点半,还有三个半小时给你发挥。” 青梅小手一挥:“易如反掌。” 她提着菜往屋里走,耳边不断传来恭喜乔迁的声音,还有恭喜她跟赵小杏当上拖拉机手的声音。 青梅一一谢过,又看到墙角堆着乡亲们随礼的锅碗瓢盆,瓜果鸡蛋感激的不行。 她青梅也有今天。 “恭喜你离婚呀。” “离婚啦,可喜可贺啊。” “杏儿啊,什么时候再找一个?” 从村口赶回来的赵小杏兴奋地感谢大家,陡然听到这话,脸一垮:“少说话,多吃饭!” 大家哈哈大笑。 青梅条件如今在村里是第一好的女同志。 虽然有过婚姻,也不作数嘛。这段时间好事一个接一个过来,人家还当了拖拉机手。 有心的人想着她,一个月挣的能比两个男劳动力都高。还有自己的独立住房,两百多平的地,三间正房,四间侧房,前后还有院子,全用的好材料。 她自己年纪轻轻住在正房,没有父母只有奶奶在家,多好的条件啊。十里八乡都是拔尖的。 到底还是赵五荷有眼光,早早地定下来了。 还有的把目光放在赵小杏身上,刚才也玩笑也是试探。 赵小杏如今也不错啊,得了集体二等功,上了报纸,也是拖拉机手。还跟青梅好的穿一条裤子,这就是跟顾团长搭上关系了啊。 别说找鳏夫,就是找头婚的,也有人愿意。 可惜赵小杏一心要自己搞事业,眼睛再也不往男人身上看了。 看到她们如今的风光,不由得有人提到李家。 早上青梅和赵小杏出去买水泥不知道,孙秀芬跑到大队部去闹来着。 说是不同意赵小杏就那么走了,家里一屁股债,要走也要带着债走。 也不知道谁给她出的主意,还真让她掏出十多张欠条。 王干事不得不感慨青梅的未卜先知,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里面清清楚楚写着债务人家不负责,关键上面还有李先进的签字。 王干事做为见证人也在上面签字,此时孙秀芬不管怎么闹,也无济于事。 “人家也算净身出户,在你家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想让人家走也走得不痛快?” 陈秀芬想要抓协议书销毁,被王干事高高举起唤来其他干事过来帮忙。后来孙秀芬撒泼打滚,被人拖回到家去了。 “李家真是有眼无珠,两个这么好的儿媳妇一个都没留住。” “可不是么,留一个他家就能好起来,留两*个更是锦上添花。但凡对她们好一点,都不会这么绝情。” “青梅在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对她坏到骨子里。还打着她是黄花大闺女的旗号到处要给她找人家,说是她年轻心疼她还要守寡,其实就是想把她卖掉。” “我记得这件事,周武不就是被他们引出来的坏东西吗?他们真是蛇鼠一窝,咋不把他们给毙了呢。” “你是没见过李先进怎么打赵小杏的,现在才离婚那是人家厚道!孙秀芬不也是求着赵小杏离婚么?现在看人家出息又后悔了?呸,也不知道自己留不留的住。” “李先进瘫在家里完全就是他们家的报应啊。” “郭大爷,你来啦,快来坐。” 青梅眼尖地看到在外面溜达的郭大爷,他今天没有牵着老毛驴出来。 郭大爷端着一个小笸箩,上面是滚好的稻草豆腐乳。 用自己种的辣椒和白芝麻滚着,放了自己酿的白酒,红白相间的麻将块一样,整整齐齐地递到青梅面前:“老头子不进去浪费口粮了,我没有好东西恭喜你,自家做的豆腐乳给你下饭吃。” 郭大爷作的豆腐乳,豆腐的原汁原味和厚重的醇香酒味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豆腐乳味道独到美味。 经常有人求着他要两块,实在不行买也可以,他就是一块都不给也不卖。脾气倔的跟老毛驴一模一样。 用他的话说,平时没见到别人吃点好的惦记他。 今天不一样,郭大爷记得槐花饼的心意,因为是给青梅的豆腐乳,挑着发酵时候最好的豆腐,放了多多的芝麻和辣椒,叫青梅看了一眼就拔不开。 青梅唤来小燕端着豆腐乳,拽着郭大爷的胳膊说:“你快进来一起吃,算了您的位置。” 既然算了他的,郭大爷也就赏脸进去了。平时谁家办席他都没去过,他一出现,有人跟他逗乐:“老驴来了?” 他背着手慢吞吞地应了声:“来啦,孙子。” 青梅跟着大家一起哈哈笑,满脸喜气洋洋。 家里新厨房有一个大灶台,烧稻草和柴火,可以做铁锅菜。 还有个小炉灶,烧煤块和蜂窝煤的。天热放在外面用,天冷就拎到炕屋里去,烤地瓜温热水,主打一个方便。 青梅在屋里挥着锅铲都要冒烟了,外面源源不断的有客人来。 最后金队长和王干事他们都来了不说,连花儿和二表哥也来了。 青梅没时间待客,好在大家都熟悉了,有的还进来帮忙摘菜烧火。 家里家具还没摆好,已经进去不少人参观。都觉得大院子气派、敞亮。 吃饭的时候,青梅被拽出来敬酒。赵小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庆祝离婚,脱离苦海。 小燕跟在她们后面给桌子上补充瓜子和花生。碰到有小孩的,仔细地抓两三颗糖。 他们走到方大哥和王洋大哥一桌,说完话敬完酒走过去,路过小缸,小燕抓了一大把糖偷偷往他兜里塞,青梅见了直笑。 这孩子也是知道感恩的。肯定记得小缸那天帮她说话来着。 到后来,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墙角随礼的东西堆不下,赵小杏提着来来回回好多趟,全都放到下屋去了。 最后有的人没有地方坐也没事,自己从家里带了碗,随便找一桌站着夹点菜跟着一起吃,就是图个热闹痛快。 王干事坐在席间,放眼望去全是人,她个乖乖,要是桌子全摆上,四五十桌都得有。 青梅一个灶台来不及做,赵小杏跟方大嫂她们又借了集体食堂的大锅,一口气忙到太阳下山,院子里还有七八桌的人吃喝。跟流水席没两样。 供销社送来的酒开始是一瓶一瓶的,后面用桶抬着来,农村人本分,不要贵的,就要三分钱一酒提子的。 东河村女同志独立办酒席,这可是头一份。大家没有喝的大醉的,但也尽兴。 最后肉和炖鱼吃完,就剩下临时凑数的拍黄瓜、煮毛豆、盐水花生,哪也不嫌弃。 金队长和王干事过来吃了饭,赶紧把地方让给别人。 临走时,王干事还跟金队长说:“咱们村里难得办这么大的酒席。我算是知道,什么菜不重要,关键是心意。” 金队长今天看到这样的场面,嘴乐的合不拢。要是天天这么团结,东河村未来可期啊。 天际边,金色的光闪耀刺眼。 火烧云在空中喜庆地飘荡着,苍茫大地一片生机勃勃。 青梅累的小腿打颤,摊在院外的椅子上,谁跟她打招呼走,她摆摆手算是送客。 赵小杏也不行了,蹲在墙角擦着汗,她跑来跑去端菜送饭,半天下来像是跑了场马拉松。 她看了眼青梅,青梅也垂着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累归累,但开心! 新生活开始啦。 就在此时,家门口一台老旧的面包车开过去。 嚼着糖吃的小缸从外面跑跑跳跳地进来说:“坏女人回来了!” 他嘴巴里的坏女人就是陈巧香。 此时陈巧香在面包车里,路过青梅家青砖大院,恨得咬牙切齿。 前面开车的司机很没有眼色地说:“嚯,地上全是炮仗,这是刚办大席了吧?哎哟,看那边好多随礼啊,至少办了三五十桌啊。这样的人家在你们村里算是富裕的吧?这是结婚啊还是办寿啊?” 陈巧香冷笑着说:“人家是庆祝离婚的。” 司机:“啊?还有这种稀奇事?” 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低声说:“开你的车。” 陈巧香瞥眼,从车窗里面正好看到坐在院子里歇着的青梅。 青梅累的满脸通红,还在跟赵小杏有说有笑。不知道提到哪个过来吃饭的人,俩人捧腹大笑。 桌面上盘子摞盘子,碗筷无数,残羹剩饭中可以看出这场宴席成本不低。 再想到自己办婚礼的时候,满桌子只有四道便宜菜。宾客们吃到一半不欢而散,陈巧香抓着黄文弼的衣服抓的更紧了。 这时前面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说:“农村办的再大都是小大小闹。等孩子好起来,跟我去外地挣大钱,回来直接住到城里红砖楼去,谁还在乎这个。” 黄大娘坐在陈巧香对面,她给疼得冒汗的黄文弼擦了擦汗,赔着笑脸说:“他二伯说的太对了,农村人没什么见识,一点小事就闹得不行,哪里像你啊,你在你们厂当领导” “别的话不说,只要孩子好起来,想跟着我干就跟着我干。反正我也无儿无女。别说一级工,当个五级工都不在话下。” 五级工?那一个月至少六七十元,比拖拉机手厉害多了,还能分配房子。 陈巧香见到这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看到他望向躺着的黄文弼。她忙拿出毛巾给黄文弼擦脸,表现的像是一个贤妻良母。 “你儿媳妇不错,我看比路边抛头露面的好太多了。这才是贤惠妻子,伺候在丈夫身边。” 陈巧香温婉地挽了下头发,小声说:“只要他好,我受点累、遭点罪都心甘情愿。” 黄二伯长相斯文戴副眼镜,看起来就是当领导的样子。 他满意地点头说:“这就对了,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没有男人,天不就塌了么。” 黄大娘得意地扫眼陈巧香,陈巧香强颜欢笑着说:“二伯说的一点没错,黄文弼就是我的天。” 黄二伯把黄文弼送回家,临走前交代婆媳二人好好对待黄家独一根苗。回头他有空再过来。 陈巧香捏着黄二伯临走前的五元钱,望着他坐上面包车走远。 黄大娘偷摸进到屋里,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黄文弼低声说:“你看她眼睛盯着不放,恨不得跟人家一起坐车走。” 黄文弼疼着说不了话,指着水舀说:“给我倒点水。” 黄大娘冲院子外面喊道:“过来赶紧烧火,大夫不让喝生水,你快点干活。” 陈巧香把钱装好,快步抱着柴火进到屋里,一言不发开始烧水。 黄文弼娘俩相视一笑。 ****** 新房里还没有家具,显得空荡荡。 这也阻止不了青梅她们打算在这里睡。 “你今晚也在这里睡呗?”青梅铺着被褥,跟赵五荷说:“别回去了,都在这里呢。” 赵小杏端来一盆热水,给奶奶泡脚说:“我把我的小鸡崽都接来了,就算没有家具我也想待在自己房里。多好啊,多舒坦啊。” 青梅看眼时间,已经是七点多了。 她打开窗户喊洗衣服的小燕:“别洗啦,明天咱们的衣服一起洗。过来休息一会儿,一起到夜校去上课。” 还打算整理碎布头的赵小杏“啊——”一声:“大喜的日子,你还让我去上课?” 青梅冲她神神秘秘地眨眼睛:“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赵小杏说:“我现在就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说要签协议,我又要跟孙秀芬打嘴巴官司。” 小燕听到半截话,进来问:“感谢什么呀?” 赵小杏嘴快地说:“让我们去夜校。” 小燕的搭搭儿已经做好了,她向往地说:“我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坐在教室里。从前看我哥上学,我真的好羡慕。可是家里不让我上学。我都十八啦,没想到能实现愿望。” 青梅说:“你的思想就比赵小杏同志进步多了。” 她转头又问赵五荷:“决定好在这里睡了吗?” 赵五荷一连串地说:“睡睡睡。我要是不睡,你还不放我走了。” 赵五荷跟她们在家里热闹久了,她们要是不在家,她还不习惯。 青梅笑着说:“一点没错。我把你锁我屋里。等我上学回来再收拾你。” 赵五荷哈哈笑着说:“你有本事,这样跟未来婆婆说话。” 青梅顺坡下驴说:“所以我要接受教育嘛。” 听到上学的话,赵五荷说:“你要是想上大学,写个申请书给金队长,工农兵大学是推荐制,连黄文弼这样的人都能被推荐上去,你肯定没问题。咱市里就有工农兵大学,也不耽误你照看家里。” 赵小杏抢先说:“对啊对啊,奶奶交给我们就好了。市里两趟车就到了,平时我们去看你,礼拜天你就回来看我们。” “对!交给我们。”小燕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天天去看你。” 青梅笑道:“这倒不必。” 青梅知道工农兵大学是个时代性质的大学,现在看起来不错,其实到了可以高考的七七年底,工农兵大学毕业生根本就成了水货文凭。 她不想花费太多的时间在这个上面。她要考,就考正经的好大学。 “还是算了,我还有别的打算。”青梅看眼时间,起来翻出书包。她们三人的书包放在一起,搭搭儿都出自小燕的手,特别好看。 “这是我送你俩的笔和你俩的本子。” 炕上有不少东西,还有些行李在赵五荷家没有搬过来。青梅扒拉半天,把本子和笔找出来给赵小杏和小燕。 赵小杏打了个哈欠说:“真要去?” 青梅说:“你不想跟我一起进步啦?” 赵小杏原本躺在炕上昏昏欲睡,一骨碌爬起来:“保证紧跟你的脚步。” 青梅又看向小燕,小燕小声说:“我自愿去的。” 青梅说:“口头嘉奖你。” 小燕文文静静地笑了。 夜校八点开始上一个小时,九点放学。 她们穿鞋的功夫,赵五荷想起白天路过的面包车,疑惑地说:“我看到副驾驶上的人跟黄婆子一直聊天,很像是熟悉的样子,难道老黄家在城里还有亲戚?” 青梅踩着蓝布鞋,正在扣鞋带,头也不抬地说:“他家没有亲戚。” 黄文弼追求她的时候说过不止一次,家里就剩他跟他娘相依为命,还让她也伺候他娘呢。 赵小杏说:“啊,那我怎么听王干事说,医院出院是黄家二伯帮忙的,人也是他送回来的?这到底是什么人?” 青梅挎着书包,重新把麻花辫编起来,帅气地往肩后一甩:“跟咱们没关系,怎么过日子都是自己选的。” “没错。”赵小杏想想也是:“走,我要走我自己选的路了。” 小燕激动握拳:“走我选的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35 第31章 早春时节,乡村田地上忙碌非常。 东河村以水稻闻名,穿插着稻田鱼、稻田蟹销售。 田间地头上,老乡们在各自的责任田里辛苦插秧。 他们衣着俭朴,戴着草帽,在耕地里手持秧苗,插入水田里,插秧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偶尔他们会抬头看向不远处,拖拉机手驾驶着拖拉机正在翻地。耕犁缓慢而轻松地把土地处理成适合插秧的松软度,省掉人工拿着锄头锄地的辛劳。 “好家伙,这可真快啊。再有十亩地,今天都能耕完。” “金队长昨天还说等到夏天不需要咱们在大太阳下面灌溉,她买了水箱和喷雾器,拖拉机可以给庄稼送水还可以喷洒农药。今年说不定能是个丰收年。” “咱们算是享福了,怪不得都愿意省吃俭用买拖拉机,这真是个干活的宝贝。拖拉机手工分高我也理解了,确实辛苦啊。” 在地里插秧的人们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拖拉机身上,三台拖拉机相邻工作,有两台拖拉机驾驶员穿着一模一样的工作服,而且都为女同志。 这在别的村子难得一见的景象,在东河村却很自然。 大家看着她们驾驶着拖拉机在地里来来回回,开始觉得很新鲜,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最近全村上下都在赶春耕。 天五点半亮,青梅五点半和赵小杏一起到地里耕地干活。 晌午十点,干了一早上活的俩人被换下拖拉机。 小燕骑着刚学会不久的自行车,自行车后车座绑了个藤编的竹篮子。 到了地方,她把塑料布往树下面铺好,摆上给她们加餐的鸡蛋和大饼,再放上一壶温水。 青梅大早上精神抖擞地干活到现在,也没看她多累,只是觉得略有点枯燥乏味。回头要是有收音机就好了,高低放在拖拉机里放歌曲。 她靠着树下惬意地吹着春风,咬着大饼。小燕看她占了手,就在她边上帮她剥鸡蛋。 赵小杏比青梅晚一步过来,看她嘚嘚瑟瑟样儿,笑道:“你看看你现在,就跟地里有小媳妇送饭的臭老爷们一样。” 小燕把鸡蛋递给青梅,青梅咬了一半,抬头跟赵小杏嘟囔着说:“你就跟干活不中用的臭老爷们一样,现在才来大饼子都冷了。” 小燕差点成为童养媳,又经过赵小杏的耳濡目染,把人生目标从狭隘地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立志成为自强不息的独立女性。 小燕小声说:“给小梅姐姐送饭我乐意,给别人我不乐意。” 赵小杏掐着她的脸说:“给我送你不乐意啊?” 小燕笑着说:“我也乐意。” 青梅看着小燕忽然说:“脸上好像长了点肉。” 之前从大河里捞起来,有心病加上家里对她也不好,脸颊都是凹进去的,今天看到脸色红润了些,眉宇间也少了忧愁。 小燕不大好意思地说:“家里就属我吃的最多。” 青梅想着她的年纪也才十八,这还是按照虚岁算的。在青梅原先的年代,这妥妥地就是个青春期少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很正常。 “咱们家不差你这一口,你吃的再多也没有杏儿吃的多。”青梅笑嘻嘻地说。 赵小杏转瞬间明白青梅的意思,坐在塑料布上,说:“我吃得多那是健康,符合劳动人民的胃口。” 小燕抿唇笑着说:“那咱们都要健康。” 青梅在边上吃完加餐,小燕把在家练习的字给青梅看。青梅把作业本检查一遍,抓紧时间回答小燕的问题。 小燕想在家帮别人做衣服挣钱,青梅让她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把夜校老师的课都学会,将文化基础打好。 小燕哪怕再想做衣服,也听青梅的话,安安心心地学文化。 她上的扫盲班课程,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的程度,几乎是照着课本讲的。青梅让她跟赵小杏俩人必须掌握这些知识。 用不了两年高考就要重新开始,青梅希望她们能抓住高考的机会,哪怕第一年考不上,多考两年那也是可以的。 在七八十年代,大学生文凭的金贵程度远超想象,它的重要性,能完全地扭转一个人的人生,青梅就必须让她们抓住时代的机遇。 吃完加餐,小燕又骑车回去。等到中午一点再过来送午饭。 春耕时节,拖拉机从早到晚不停不歇,差不多十四五个小时连轴转。 就这样忙活几日,青梅瓷白的皮肤更是忙的汗白。 一起开拖拉机的赵小杏,戴着草帽、纱巾、口罩,全副武装,到底还是成为了黝黑的肌肤。 她这才理会到,这两天上夜校老师说的成语“天生丽质”是怎么理解了。这么也晒不黑,气不气人。 她们坐在拖拉机里还算好的,大王县临海,紫外线高、妖风大,在田地里插秧的男女老少全都黑了好几度。冬日里窝冬养起来的肤色,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个村子真富裕,居然有三台新型拖拉机啊。”小金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地图给包觅指路。 包觅开吉普车出去办事,走到这边顺带把家具厂的样式图给青梅送过来。 “行了,你别给我指路,我认得路了。” 包觅把车停到临近田埂的地方,看到远处在地里缓缓驶过来的拖拉机,激动地说:“女拖拉机手!是嫂子,肯定是嫂子开的。” 小金还不知道青梅考上拖拉机手的事,瞪大眼珠子仔仔细细地看过去,青梅游刃有余地驾驶着拖拉机耕地。 她戴着白手套,一身灰色工作服,脖子上还系着白毛巾。 拖拉机转过来时,她就看到有部队的吉普车过来了,开到田地的尽头,她跟交班的人招呼一声,自己蹦下拖拉机。 田地里干活的不少人也望了过来,看到军牌的车,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青梅的。 “包子、小金你们来了。”他们帮青梅盖过房子,青梅对他们欢迎道:“过去树下面有凉茶喝一口去。” 包觅摆摆手,知道首长跟她处对象了,但是没拿结婚证,只敢在背后叫叫嫂子:“不去了,青梅同志,我们还要办事,把首长说的家具册子拿给你。你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回头打电话说一声就行。” 小金在旁边说:“里头的样式都是新的,京沪那边的人民商场还有咱们厂的专门柜台呢。这都是供不应求的家具。” 就因为是部队职工工厂的产品,出产的第一时间要紧着部队内部来分配,其次才是挣钱。这就是供不应求的主要原因,人家部队不指望挣钱,有多余的就往外面放,没多余的就不卖了。 青梅翻了翻厚实的册子,高兴地说:“还真是好看,我得仔细挑挑。就是这要不少工业票吧?” 包觅说:“首长说了,他这些年发的工业票都没花,绰绰有余,你直管挑家具,剩下的交给他。” 看包觅的殷勤样,小金在边上偷着笑。 “那我谢谢你们辛苦送过来。”青梅想了想说:“你们不是还有工作吗?这都中午了,正好家里送饭过来,凑合吃一口再走?” 包觅想着家里送饭都是定量的,肯定不会未卜先知,别弄得未来嫂子饿肚子干活,首长知道肯定会生气。 他拉着小金往吉普车那边去,拒绝道:“我们车里有吃的,不用了,我们走了。” 青梅没办法,跑到树下面把小燕送的鸡蛋抓起来,给他们俩塞过去。 包觅推却不了,最后开车离开。 小金在副驾驶剥鸡蛋,没心没肺地说:“咱车里哪有吃的,我都要饿死了。” 包觅看他收下嫂子的鸡蛋,气呼呼地说:“吃吧,你个饿死鬼投胎,一点眼力见没有!” 小金剥好鸡蛋,第一个塞到包觅嘴里:“我妈说,经常生气的人,肾不好。” 包觅:“我谢谢你。” 目送他们离开,青梅看了眼手表,正好到了休息时间。 她手腕上的手表是赵五荷的,借给她干活看时间用。本来说要给她,青梅死活不要,赵五荷想着以后让儿子送,也就作罢。 青梅抱着的家具册引起好多婶子的注意。 大家都知道她家里还没有置办家具,都想着看看她要请哪家的木匠,根本想不到她会直接买成品家具。 “这得好多钱吧。”方大嫂跟几个婶子站在树边,弯腰看着青梅一页一页地翻册子,碰到好看到样式,也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赵小杏坐在青梅边上,脖子像是没长骨头,搭着青梅肩膀上。 她以为自己比青梅长得壮实一圈,能比青梅干活厉害,谁知道青梅干活贼猛,浑身一包劲儿。 “大衣柜、梳妆台、碗柜、书桌、书架”赵小杏跟着看,见青梅翻到床具的那页激动的说:“等等,给我看看。” 青梅怕冷,屋里装的是炕,还是王洋大哥帮忙盘的。 方大嫂猫腰指着一个款式说:“我看这样的简单大气,挺好。” 她边上的吴嫂子蹲下来指着另外的款式说:“这样多好啊,上面还带花纹,漂亮极了。” 赵小杏没等说话,小燕怯怯地指着一个款式说:“这个洋气。” 赵小杏本来耳根子软,这下可好,一下子不知道要什么样式的,最后把眼光放在青梅身上。 青梅拿着笔记录编号,对比三个样式说:“方大嫂这款好归好,就是太大,只有一米八的,不合适你自己睡。吴嫂子的只有一米二的儿童床,也不合适。我倒是觉得小燕说的这款不错,有一米五的,睡着宽敞还不太占地方,样式也的确洋气,睡多少年也不怕过时。” 赵小杏也仔细看着,最后说:“那就这个。” 她们聚集在一起挑着家具,青梅不是很懂木头,但扛不住嫂子们懂啊。 家里祖上有木匠的吴婶子也不藏私,跟青梅说:“柳木易变型、榆木疤痕多、白桦树易受潮容易断、樟木防腐防虫味道重。比较来去,还是樟子松不错,颜色纹理好看硬度高。” 青梅对这个一窍不通,婶子们都说好,那她就定成套的樟子松木。 她们聚集在树下唠嗑,远远地有一辆侉子摩托车过来。 车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是陈李利和秦珊珊。 借来摩托车骑的是她们的男同事,赵宏伟。 他频频回头问秦珊珊:“你们到底跟她爸怎么说的?要是知道我陪着你们一起来,他肯定会收拾我。” 主要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听说是大老远过来教训乡下寡妇,说出去丢人啊。 秦珊珊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利利跟她爸说要跟剧院的同事一起下乡慰问演出,他爸从来不管她演出的事。” 陈李利坐在车斗里,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怎么还不到?” 秦珊珊坐在赵宏为后面,俩人中间隔着皮包。 她眯着眼往太阳下面看,看到农田,跟陈李利说:“就是那边,你看全是泥腿子。” 陈李利皱着眉说:“别这样说,让人听到不好。” 赵宏为在前面说:“顾团长不应该啊,怎么能找这里的对象?他老家在这里啊?” 陈李利没吭声,秦珊珊说:“骑你的车,东张西望小心掉沟里去。” 陈李利不在乎他们说着什么,目光一直在巡视田间地头上的女人。 听说那位很漂亮,她应该能一眼认出来。 可是他们把车骑到田埂上,三个人都从车上下来,也没发现种地的人里面有特别打眼的女同志。 就在这时,有人从他们面前路过,疑惑地看着他们仨。 年纪轻轻打扮时髦,没有拎东西,应该不是走亲戚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出名的寡妇?” 他们问的不是别人,正好是方大哥。 方大哥歪着脖子,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虽然第一反应想到一个人,他还是冷冰冰地说:“这里没有出名的寡妇。” 方大哥横了他们仨一眼,从前面走过去。 后面又来了几个人,听到这话也都不理会。 直到他们看到有个老头牵着一头毛驴过来,秦珊珊跑过去问:“老爷子,这里是不是有个出名的寡妇?叫什么梅的?” 郭大爷抽了一口旱烟,往她脸上吐过去。 秦珊珊变脸道:“你什么意思?” 郭大爷说:“找寡妇啊?你去照照镜子不就找到了吗?” 说完,老毛驴“嗯昂~嗯昂~”地叫了一声,又转身过去。 赵宏为赶紧拉过秦珊珊,让她躲过老毛驴的尥蹶子。 郭大爷没逗留,哼哼两声,说了声:“老伙计,走。” 老毛驴“嗒嗒嗒”地走了,留下三个人各自凌乱。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秦珊珊忍不住说:“怎么一个两个都没好脸。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一点没错。” 陈李利不大赞同她在背后说劳动人民,想了想说:“也许是咱们表达的不够好。我们直说找‘青梅同志’吧,也许越艰苦的农村,对‘寡妇’越敏感。” “我看你们是错了,什么穷啊、艰苦啊,都不对。” 赵宏为指着远处勤劳耕地的拖拉机说:“你们城里姑娘不知道,这可不是一般村子能有的。我到机器厂演出过,他们跟我介绍过最新型的拖拉机设备,这一看就是特别贵的那种。可以多用途使用。” “不就是个破拖拉机吗?有什么了不起。”秦珊珊挽着陈李利的胳膊,打算跟她往地里人多的地方去问问。 就在这时,水泥路上下来一台面包车,车前挡风玻璃上横着一张写着‘《大众日报》采访车通行证’的纸。 他们围着田地转了一圈,往东河村大队部方向过去了。 陈李利他们只以为是路过。 陈李利继续往前走,忽然说了句:“该不会是她吧?” 不怪她一眼认出来,开车拖拉机的青梅坐的高很醒目,对比大型拖拉机,身材娇小对比明显。 “这个女同志居然在开拖拉机!”秦珊珊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嘀咕说:“家里没有男人了吗?” 扛着锄头路过她面前的吴嫂子诧异地看过去,叨叨一句:“年纪轻轻思想这么封建,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农村妇女都知道,你们城里的闺女怎么还张口男人闭口男人的?学校不教点好的?” 跟在她后面的一个新嫁过来的媳妇,见不惯她们俩妖妖娆娆的打扮,阴阳地说:“教什么教,都烧了。” 秦珊珊本就瞧不起乡下妇女,受不了被她们挤兑,想要过去吵。 “别惹事。”赵宏为提醒道。 秦珊珊站住脚,想到陈李利并不想惹麻烦,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陈李利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青梅,眼珠子不带挪的。青梅离得越近,她的心越沉。 青梅不施粉黛的模样的确少有的漂亮。坐在拖拉机驾驶座上,不知道她的身材如何,但光看脸,陈李利知道自己输了一头。 如果说陈李利自己的长相是气质婉约型,鼻子眼睛都按照老戏剧家宋戴丽年轻时候的模子长的。经常被人夸是小戴丽。 可青梅就像是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她不照任何人的长相长,艳而不俗,带有别致魅力。 陈李利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青梅忽然伸出白手套跟她打招呼,陈李利鬼使神差地也挥了挥手。 放下手后,陈李利对自己都无语了。她又不是远方来的朋友,怎么像是认得,还打招呼。 拖拉机嘟嘟嘟地开过来,在田埂附近掉头。青梅将拖拉机的速度放慢了点,从窗口探出头说:“你们来了?等我一下啊!” 陈李利莫名其妙,青梅怎么知道她来了?难不成顾轻舟事前就跟她提过自己? 秦珊珊也看到青梅打招呼,耷拉着唇角说:“你看她嘚瑟的样子,顾轻舟肯定给她看过你的照片,知道你过来找茬的。你说对不对,赵宏为?” “啊?你说什么?”赵宏为的目光从开远的拖拉机挪过来,魂不守舍地说:“这里居然会有如此光彩夺目的明珠,要是咱们戏剧团领导知道,肯定使劲浑身解数也要让她到剧团去。” 秦珊珊骂道:“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子,见到漂亮一点就看不到别的。她去剧团能干什么?她认得字还是会演戏?” 赵宏为看了眼陈李利,要不是陈李利,他也不会答应借侉子过来骑两个小时找个寡妇。 他不耐烦地说:“我下午要还车,你们要跟人家说话就去说,说完早点走。要是不说话,咱们现在就走。” 陈李利本来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可她看到青梅,青梅也看到她,甚至还让她等一下。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时候能走吗? 走就是认输! 秦珊珊也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等*着,急什么急。晚上羊肉火锅少不了你的。” 秦珊珊说的这么痛快,请客的还是陈李利。 他们在田埂上等了片刻,青梅驾驶的拖拉机停下来换人。 今天太阳好,小燕中午跟奶奶一起送了饭,就在树下面晒晒暖阳。赵五荷在家待着没事干也过来。田埂上有些可以喂鸡的野菜,她面前还有一堆挖好的正在摘菜。 青梅从高高地驾驶座上蹦下来,跑到她们面前说:“上个月金队长是不是提过会有劳动慰问演出?这次说不定是话剧的!” 赵五荷经常陪奶奶到剧院里看戏,她抬头说:“怎么突然这样问?我没看到宣传栏通知啊。” 青梅拍拍奶奶,让她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往前看,激动地说:“你上次是不是看过这位女同志演的戏剧,《红色娘子军》?你还记得不?” 奶奶眼睛老花,看不清楚,跟赵五荷说:“你带我去的,你看。” 赵五荷比奶奶强点,奶奶老花她远视,往那边瞟过去,顿时激动地说:“就是她!演吴琼花的那个人。她边上那个女的演的从窑子里出来的小光头,男的演的是连长!” 奶奶虽然看不清,表示尊重地站起来,连声说:“来慰问啦,来慰问啦。” 在边上歇着的其他乡亲们,不像赵五荷条件好,动不动能带着奶奶去剧院看演出,但也看过《红色娘子军》,知道主演来了,也不管电影版本和话剧版本根本不是一回事,全都纷纷议论起来。 孩子们更是激动,拉帮结派地往大队部去,其中就有小缸,他跟着大家欢呼着跑着,嘴里喊着是:“毛豆,毛豆!” 方大嫂每次在看电影的时候会给他煮毛豆吃,避免他跟别人叽叽喳喳的闹腾。这次小缸也以为有毛豆吃,跑得比谁都快。 赵小杏也从拖拉机上下来,纳闷地说:“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骚动起来了?” 青梅说:“可能是慰问演出的演员提前到了。” 赵小杏说:“不是四月二十号到咱们村吗?这一提前就提前半个月啦?” 她远远看过去说:“怎么没有大皮箱?” 慰问演出的演员,下乡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装着设备。陈李利他们仨就骑着侉子过来,什么都没带。 青梅也想不明白,金队长不在,她打算过去带他们去大队部。 要不然也不会跟陈李利打招呼,让他们等一下。 乡亲们性格内敛,见到陌生人不好意思主动说话。青梅只得自己硬上了。 赵小杏跟她一起过去,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小燕、奶奶还有一众乡亲们。 侧面大队部过来的小路上。 王干事带着《大众日报》的记者,边走边说:“我们也没想到,青梅同志会成为县里第一位女性拖拉机手,赵小杏同志上车也就比她晚半个小时。青梅同志考核是第一名,赵小杏是第五名。你们愿意报道女性拖拉机手,我建议把她们一起报道。” “哎哟,这个有些敏感的咧。”男记者是沪市籍贯,说话带点口音:“有好多人都想着自己接受采访,不愿意跟别人一起接受采访。你要是采两个,要给我们报社打电话闹意见的咧。” 王干事笑着说:“那你也太小看青梅同志。” “我没有小看,我们过来之前好好地了解过了。英雄女性、先进分子。多光荣啊。” 男记者边上的女记者主要负责拍照,她脖子上挂着相机往地里巡视一圈,发现开拖拉机的换人了:“咦,青梅同志呢?” 王干事一眼在田埂对面看到了青梅和一帮子人。 他们围在三个陌生且时髦的年轻同志身边,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看青梅奶奶的状态,老人家还很激动,拉着其中姑娘的手不放。 他们顺着路走过去,正好听到秦珊珊拒绝说:“什么演出,我们不是来演出的!” 青梅扶着奶奶,觉得秦珊珊说话没有陈李利说话靠谱。看陈李利穿着黑皮鞋军装裤,一定比秦珊珊混得好。 她于是扶着奶奶问陈李利:“你们不是过来慰问,那是过来做什么的?” 她身后一帮子人,能有十五六个,也都伸着脖子看着城里来的演员,闻言叽叽喳喳地说:“对啊,那你们过来干什么?有亲戚?有朋友?我们可没听说过。” 赵五荷也在其中,手里拿着小燕的本子,还打算让演员同志在上面签名呢,她也大着嗓门说:“那你们来我们村干什么的?” 陈李利望着一圈人,咽了咽吐沫。 她真得说不出口啊。 秦珊珊忽然拉着她的袖子说:“不好,那边有记者。这种穷乡僻壤怎么还会有记者?他们刚才不是走了么?” 陈李利最怕事情闹大被她爸知道,她压低声音说:“怎么办啊?” 赵宏为躲得远远地,生怕引火烧身。 看到他们尴尬的表情,青梅抿着唇,心想,该不会是年轻同志想要干好事搞慰问,临时到了乡村不好意思了吧? 她上前安慰地拍了拍陈李利的肩膀,跟她姐俩好的说:“你们的心意我们理解。你也请理解我们乡亲们对你们的喜爱。你们演员愿意下乡关照我们老百姓,给我们做慰问演出,我们真的很感谢。不用担心演的好演的坏,我们全部照单全收。” 奶奶在一旁添油加醋:“对,我们照单全收!” 陈李利更不好开口。 女记者刚好走到附近,看到青梅揽着陈李利的肩膀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意,赶紧举起镜头拍下照片。 陈李利顿时慌张起来,转头想走,被青梅揽着脖子紧紧地,根本走不了。 青梅想法很简单,她劳动这么些天,真的太枯燥了,实在是想快乐快乐,也想要乡亲们也快乐快乐。 好不容易碰到三个傻傻傻地却很善良的演员同志,绝对不能放跑啊! 陈李利挨着青梅强颜欢笑,小声说:“我们没带皮箱来。” 青梅指着碾谷场说:“不需要广播器材,我们碾谷场靠着大山,自带混响。” 其他人起哄道:“我们农村人耳朵也好使。” 陈李利又说:“我们三个也演不全啊。” 青梅说:“演不全就演经典片段啊,我跟你说,我们可爱看片段了,剧情长了还坐不住呢。” 其他人起哄道:“对啊对啊,我们屁股长钉子诶。” 秦珊珊想拽陈李利没拽过去,她万万没想到青梅的小胳膊那么有力气,夹着陈李利不放。 陈李利欲哭无泪地说:“那也不能就演几个片段啊。” 这下不等青梅赶鸭子上架,闻讯赶过来凑热闹的知青们说:“我们有手风琴!你们想唱歌唱歌,想跳舞跳舞,想唱二人转就唱二人转!” 陈李利、秦珊珊和赵宏为:“” 男记者站在后面跟王干事说:“我能够预感,这将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剧团演员自发下乡慰问,不怕艰苦的条件,使出浑身解数让农民朋友们在艰苦的农耕之余得以精神上的愉悦。啊,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女记者又拍了许多张照片,她不满意地跟陈李利和秦珊珊说:“你们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对对,赵小杏同志你也过来。你们四位优秀女性一起照张相。” 男记者不停地鼓掌说:“好啊,真好啊。都是业界的佼佼者,在黑土大地上碰撞出友谊的火花。女性同志们在各界勇于争先,互相尊重,她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 咔嚓。 女记者给青梅和陈李利二人照了张单独合影。这张抓拍她觉得肯定不会错,回头跟主编申请把合照登在报纸主版上。 陈李利骑虎难下,不得已地说:“那演演就演吧。” 第32章 东河村村头村尾的大喇叭正在播放演出通知,乡亲们昂着头仔细听着时间和地点。 有的小孩们已经抓着板凳往夜校去,这次演出在原来的东河小学,也就是现在的夜校。 青梅本来以为在碾谷场演,可惜遭到陈李利的坚决反对。 碾谷场春季蚊虫多,听说后山还有苏醒过来的土蛇。温室里成长的陈李利第一次下乡“自愿”演出,说什么也要在安全的场所进行。 赵小杏在大队部办公室里等着,她还挺高兴,晚上不用去夜校了。 最近白天开拖拉机,晚上上课,睡眠不足,她浑身都难受。 青梅正在跟姐妹村打电话,要找他们借话筒和音箱。 挂上电话,赵小杏拉着青梅回去洗澡,要以舒服的状态观看演出。 东河村今天跟过年一样热闹,干完活劳累的乡亲们脸上全是笑容。 路上遇到青梅,还说:“赶紧回去吃晚饭,吃完占地方去。晚了只能上树了。” 青梅脆生生地说:“欸,吃完我就去。” 走在路上大喇叭里传来赵宏为的声音,公布今晚上慰问演出的《红色娘子军》的片段一二三。 还有临时组成的节目,其中有陈李利唱的红歌、陈李利唱的二人转、陈李利表演的小品。 “这姑娘真能干啊,一个人能把一台节目挑起来。” 青梅欣赏地说:“也不知道王干事跟他们安排晚饭了没,要不然请他们到咱们家吃一顿也好啊。咱奶奶最喜欢她了呢。” 赵小杏边走边说:“可不是厉害么,要不然也不能成为市戏剧院的台柱子。这次算是微服私访啊。” “微服私访不是这样用。”青梅跟她讲了讲,然后说:“我也觉得她这样个人下乡演出值得表扬,等演出完了,咱们动员村里的老乡给她写表扬信怎么样?” 赵小杏当即就说:“那可就太好了,还是你脑瓜子聪明,换成我根本想不到这一点。要是大家看咱们写表扬信,都过来演出就更好了。” 青梅哈哈笑着说:“希望能有效果,咱们往好里写。” 俩人一路商量着回家,家里小燕和赵五荷已经把晚饭做好。 一道是赵五荷买的供销社拌好的凉菜,猪耳朵拍黄瓜,一道是土豆炖豆角。 北方到季节下来的白芸豆,比成年人的手指都要粗长。豆荚里的豆粒饱满糯香,跟土豆一起炖肉片,蘸着土豆的淀粉,吃起来贼下饭。 光是这一道菜,小燕就炖了两大盘子。吃到最后,炖出来的像是加了水淀粉的菜汤,也都被赵小杏拌在米饭里吃掉了。 吃完饭,小燕她们收拾桌子。青梅被赵小杏拉着到后院,火急火燎地给小鸡崽切碎菜。 大半个月过去,小鸡崽长大一圈,从圆滚滚的样子长成青年鸡的样子。 “奶奶说再有两个多月它们就能下鸡蛋了。” 赵小杏期盼地说:“到时候咱们的鸡蛋不拿出去卖,咱留着自己吃。每天都能吃蒸鸡蛋糕、腌咸鸡蛋、摊鸡蛋饼。各个吃的白白胖胖。” 青梅也觉得每天吃一两个鸡蛋对身体好,想了想说:“要不然下回咱们去县里,买袋鸡饲料回来喂?春耕有时候忙,饿着就不长了。” 赵小杏说:“成啊,等我发了工资就去买。” 赵小杏现在是兜里有钱,办事不慌,说干就干。 喂完小鸡崽,青梅洗了个澡。小燕和奶奶等不及,先到东河小学占地方去了。 等赵小杏洗完澡,俩人结伴过去。到了操场,青梅惊呆了。 东河村的秧歌队已经收拾打扮好,正在一边敲锣打鼓的热场。 知青同志们则在抓紧时间,用手风琴和口风琴演练演出时的曲目。 金队长蹲在旗杆下面正在准备待会的开场讲话。 青梅怀疑大家都没吃饭,径直赶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演出提前好几天彩排过呢,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操场外面停着两台砖村的拖拉机。他们给姐妹村送话筒和音响。一起过来的有二十多号人,都站在拖拉机后斗里伸长脖子往操场上看。 操场上也都人头攒动,挤得快要下不去脚。 青梅看到有不少人甚至不是东河村的,是隔壁村子的跑过来了。 春耕辛苦、乏味,大家都跟青梅一样希望有点娱乐。大人小孩掰着手指头等着下乡慰问演出,听到东河村来了,附近村子的人也都纷纷赶来。 青梅跟赵小杏找了半天,在前面几排看到小燕她们。旁边是小缸和方大嫂。 青梅坐过去,听小燕小声说:“要不是小缸来的早,咱们就没地方了。” 青梅转头跟小缸说:“你真棒呀,吃过饭了嘛?” 小缸捧着搪瓷茶缸,里头是方大嫂从供销社买的毛豆,他回答说:“喝了两大碗碴子粥!” 接着他把搪瓷茶缸递给青梅说:“你吃,你也给她们吃。” “唷,小缸真不错,知道懂得分享啊。”青梅抓了一颗咬在嘴里,又把茶缸递给另一边的小燕。小燕也拿了一颗。 忽然小缸的胳膊伸过来抓了一大把碗小燕手里塞:“你不是童养媳,你可以吃多多的!” 青梅失笑道:“那我呢?我也不是童养媳呀。” 小缸认真地说:“你不是处对象了么,你找姐夫要去。” 赵小杏够了一小把毛豆,哈哈大笑:“小缸说的好,别让她占你便宜,她有人疼呢。” 小缸憨憨地说:“嗯呢呗。” 他们说着话的空档,青梅看到砖村的拖拉机上有人跟她打招呼,仔细看是花儿。 花儿挥了半天胳膊总算看到青梅转过头,跟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下了拖拉机往这边来。 花儿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到了,还没说话,嘴里先被塞了颗毛豆。 方大嫂煮的毛豆里面放了盐和大料,煮好以后用酱油拌了拌,吃起来挺美味的。 花儿把毛豆吃下去,兴致勃勃地跟青梅说:“你们村好厉害,竟把人家台柱子请过来了。告诉我用的什么办法?我们村也想办一场呢。” 青梅说:“也没用什么办法,人家自己就到地里去了。” 花儿半信半疑地说:“还是自己找过来了的啊?哎呀,你们村的人命真好。你说我跟他们商量商量,他们愿意明天到我村里演出不?” 花儿说完话,后面的小燕伸出手抱住她的腰,花儿一屁股坐在小燕膝盖上,笑嘻嘻地说:“我们村可以出点钱,也可以请客吃饭。” 青梅说:“这我说不好,等会演出完了你问问?” 花儿正有此意,她跟青梅说:“好,等完事我去问。” 大家在操场上等候许久,远处蛙声一片。 头顶上繁星密布,宁静自然。 忽然,音箱传出电流声。 这个声音大家都明白,演出要开始啦。 不等演员出现,朴实的劳动人民先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在东河村逗留的女记者,打算拍几张演出的照片。见到大家翘首以盼的样子,马上抓拍了一张。 等到陈李利上场演出,绝佳的台词功底和舞台功底让大家陷入了精彩的戏剧演出之中,一个个如痴如醉地看着她表演。 后面的节目纷沓而来,青梅在前面坐着,疯狂的拍小手。 太精彩啦! 这就是专业的实力! 等到最后一曲结束,陈李利照习惯谢幕。 虽然这是她在最简陋的条件下演出,但她还是以专业的状态,交出了合格的成绩。 不过,就在她要离开前,突然有个脆甜的嗓音带头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青梅站起来,激动地喊安可。这是她对演出的认可,也是对优秀演员的尊重。 不被叫安可的演员不是好演员。 最后陈李利遭不住,被热情的老乡们重新撵回到舞台中间,她心一横,走向青梅,拿着话筒说:“这位同志,要不然咱们一起演一个?” 这是秦珊珊跟她出的主意。 用秦珊珊的原话说:“这种人都是上不得台面,她敢动员全村的人逼你演出,你就逼她上台,你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最后丢人现眼的还是她。” 陈李利心中憋闷,脑子没多想,就把青梅拉到台上来。 她脑子想着待会青梅拿着话筒发愣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得如何圆场。 瞅着远处记者朋友们还在逗留,陈李利又有点后悔。前面演的都很好,已经谢幕她还出来邀请青梅上台。好端端地非要给自己的舞台生涯留下不好的印迹,真是太过冲动了。 陈李利脸色不大好,非常懊恼刚才的行为。 谁知道,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青梅上台以后,下面的掌声更加热烈了! 陈李利把话筒拿给青梅,让她跟乡亲们说说话。陈李利在边上不放心,打算小声提醒几句场面话。 没料到青梅根本不怯场,又不是第一次上台表演了,她干脆抓着话筒兴奋喊道:“乡亲们,你们都没吃饭嘛?!来吧,让掌声再热烈一点!” 赵小杏、方大嫂等人干脆站起来给青梅鼓掌,乡亲们看到著名演员居然跟青梅互动,这是多么亲民的文艺工作者啊,于是狂风骤雨般的掌声更加热烈。 青梅又说了几句段子,全场能听到源源不绝的笑声。 说完段子,青梅发现陈李利站在舞台上发呆,走过去用胳膊走推推她,捂着话筒说:“准备唱歌啦!” 陈李利回过神,发现这人竟一点不怯场,甚至还在控场?还隐隐在场上压了自己一头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刚反应过来的陈李利僵在青梅身边,接过青梅递过来的话筒,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带着一丝不好察觉到的委屈:“还清大家注意观看安全,不要过于激动,不要拥挤、请坐下来,请你们都坐下来我们马上要唱歌了。” 如果说不被叫安可的演员不是好演员。 那不会唱二人转的演员更不是好演员。 陈李利唱完前面,后面马上一个嗬亮的嗓子,清脆地唱起下半段。 这也就算了,青梅不愧是在秧歌队扭过的人,此刻也不管害羞不害羞了,站在舞台上,在赵小杏的起哄中扭起小腰。 青梅觉得陈李利呆站在原地不好看,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扭。跟青梅的活跃比起来,陈李利站在旁边,像是个榆木桩子。 她没发现,女记者又抓拍了一张。原本还想看青梅和陈李利的互动,可谁能想到,陈李利反而表现不佳。 唱完二人转,后面赵宏为上台跟大家说了段相声,算是最后的散场节目。 青梅坐回到座位上,心脏狂跳,原来偶尔颠起来,感觉也不错啊! 演出完,大家恋恋不舍地端着小板凳离开。都在交头接耳刚才的演出,这一场演出能让乡亲们回味许久。 花儿去找陈李利他们,先跑了。 青梅和大家一起慢吞吞地往家里走,脸上掩藏不住的开心。 赵小杏还说:“奶奶刚才讲,你在台上唱的比那个演员还好听。她声音低低的,一点都不高兴。” 青梅立刻说:“也许人家是累了呢。” 小燕说:“肯定累了,演了快两个小时呢。” 赵小杏想了想觉得应该也是这么一回事:“那也是小梅唱得好。” 小燕认可地说:“小缸也这样说的。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青梅揉揉一晚上下来笑僵的脸说:“还是给他们写感谢信吧,再找报社的记者同志要两张照片一起寄过去,今晚上这么高兴,也想让他们高兴高兴。” 小燕说:“我要是收到感谢信,一定高兴疯掉了。” 赵小杏一语中的地说:“对,肯定疯啦。” 青梅嘀咕道:“也不知道花儿能不能请到他们,要是能演出就好了。不过他们也辛苦,今晚上听他们嗓子都哑了。” 赵小杏说:“这种事也看福气,咱们东河村就有福气。这场演出相当于白捡到的。陈演员看起来很高傲的样子,原来骨子里还是很亲民的。” 小燕也说:“她为什么突然叫小梅姐姐上去呀?” 赵小杏说:“可能看她最嘚瑟吧。” 青梅哈哈笑着说:“我现在可算是沉浸式观看演出了。” 过了两天,这场汇演的热度还没下去。 大家多是在电影大屏幕上看到的片段,突然间在眼前活生生地出现,就跟生活里本就存在一样,栩栩如生。 村头巷尾跑着的小孩们都在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那天的台词。 连老人家也坐在家门前回忆样板戏里,这些片段的前后剧情。 秧歌队的嫂子们更是邀请青梅正式加入秧歌队,可青梅实在太忙,无奈作为挂名成员。 这两天,青梅还在跟赵小杏和小燕一起到夜校上课,恢复劳动后,学业也不能掉。 青梅她们坐在第一排,教室里灯光昏暗,讲得内容也是简单枯燥。 老师说的话像是催眠咒,窗户边还有蛙声,赵小杏困的磕头。 青梅在旁边也是昏昏欲睡,春天就是犯困的季节。每次她困就看到赵小杏困的翻白眼的样子偷偷笑,笑一笑就不那么困了。 在台上讲课的老师受不了,走到赵小杏跟前说:“同志,你实在困得厉害就趴在胳膊上睡一会儿吧,不要一直对我翻白眼了,我好几次都以为你要撅过去了。” 青梅捂着肚子在边上笑的不行,其他人也是哄然大笑。 赵小杏搓搓脸,一扫困倦:“不、不睡了。” 赵小杏被笑的精神了,看到边上埋头写字的小燕,忍不住说:“我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算数算不好,字也记不住。” “那是你方法没用对。”青梅说:“你算数的时候不要动眼珠子,多动动脑子比动眼珠子效果好。” 赵小杏转头说:“我不是不会动脑子嘛,我以为动动眼珠子脑子也能跟着转转。” 这下连台上的数学老师也开怀大笑:“我把乘法表教给你,你回去慢慢背,这东西背熟了也就会了。” 赵小杏:“啊!又要背啊” 数学老师站在台上,认真地跟台下十多名成年学生说:“我说的乘法表,小燕早就背下来,她的学习不需要催促。青梅,就更不要说。我上次还劝青梅直接去上工农兵大学,被青梅拒绝了。你们都要跟她俩学习,不要以为是夜校的课程就不重视。知识永远是未来的敲门砖,哪怕暂时的不被重视,以后也会有迎来光明的那天。” 青梅望着数学老师,觉得文化人到底还是高瞻远瞩,为未来有一定的远见。 只是数学老师知道未来还是需要知识,但不知道很快高考就要重新开始。不过他的话,若是有人能听进去,何尝不是一盏指路的明灯呢。 下了课,赵小杏又来了精神。 她一手拉着一个说:“去供销社啊,我要的金鸡饼干到了,你们陪我去拿,买什么我请客。” 青梅对小燕说:“有人请客干嘛不去,走。” 小燕猛点头:“走。” 她们仨挎着一样的书包来到供销社,没想到居然迎面撞上陈巧香。 陈巧香买了二两干红枣,还换了五角钱的红糖块。她的钱用旧手帕包着,一层一层打开,把钱交给营业员。 “能不能便宜两分钱?” 营业员说:“便宜不了,都是公家的东西,你以为我跟你爹一样啊,公家的东西说贪污就贪污?” 陈巧香不敢继续说下去,收好东西。冷不防看到有说有笑进来的青梅,埋下头加快脚步离开,背影略有些狼狈。 青梅往后看了眼,陈巧香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又多了两个补丁。 知道她们闹过不愉快,营业员大姐凑过来小声说:“她这是买回去给她男人补身体的。断了胳膊流了好多血。之前她婆婆还说她都不让黄文弼碰,结果人家胳膊断了,她屁颠颠地伺候上了,你们说怪不怪?” 赵小杏如今不乐意在背后说人家闲话,将书包往柜台上一放说:“大姐,金鸡饼干到了没有?” 营业员大姐说:“到了,一共就两盒。金队长要了一盒给知青们改善生活了,剩下一盒我给你留着呢,你看还放在柜台最下面。” 赵小杏如今也是东河村的红人,营业员大姐不管有没有优待,都会显出很亲厚的样子。 青梅和小燕沿着长长的柜台走了一圈,俩人看好豆根糖。 “我俩要这个,别太多。晚上回去磨牙吃。” 豆根糖是津市传统点心,主要是黄豆面做的。豆味浓厚、口感柔软,还带点韧劲。又不是特别的甜,青梅上次买到一次还挺喜欢吃。 “来三角钱的。”赵小杏要了两把豆根糖,这东西放久就会变硬实,买多少嚼多少最好。 买好东西,她们仨就往家里走。 营业员大姐看她们走了,露出羡慕的表情跟旁边人说:“你看赵小杏现在买东西都不问价格,喜欢什么就买了,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旁边的营业员也羡慕地说:“听说她们最近在学习文化,你说我要不要也跟着学一学?” 营业员大姐说:“学文化有什么用?被学生指着鼻子骂臭老九啊。夜校的数学老师就是下放过来的,一天就四个工分。还不如当营业员挣得多。” 旁边的营业员说:“那她们都在学呢。” 营业员大姐犹豫了一下说:“先看看再说吧。人家还开拖拉机呢,换成你,你能行?” 旁边的营业员说:“也是,看看再说。” ****** 七天后。 顾轻舟执行完任务,换下脏污的战斗服,从南方边境回到部队。 赵五荷跟他说的关于上辈子任务失败的事,他已经布好网,找到一些线索可以展开调查。 回到部队以后,上交枪械,随后他有两天的休假。 他打算马不停蹄地去职工家具厂看看,包觅跟他报告东河村那头家具样式已经选完,按照上面的木材,青梅选择松木做家具。 “用黑龙江大白松?”顾轻舟从宿舍出来,站住脚微不可察地皱眉说:“没有别的木头了?仓库里存着不少有年头的木头,用不了?” “应该还有。” 包觅想到仓库里早些年家具厂积攒的红木,如今用处不多,这年头用的多是制式家具,没人敢用那些代表□□的家具。 顾轻舟知道这一点,他主要想着青砖大院是青梅辛辛苦苦盖成的,还说以后要做成祖宅,保证一百年不塌不倒。 要是里面的木头腐朽损害了,多少欠缺一些意思在里头。 他觉得红木当中的黄花梨不管是淡雅的颜色还是木质的稳定性都比别的木头强。能够满足小姑娘一百年祖宅传承的愿望。 哪怕只是她开玩笑,他也想促成。 “知道了。”顾轻舟打算跟家具厂商量一下,后来想到这些附属的业务去年都交给陈老政委处理,给他退休做缓冲。 顾轻舟想到陈老政委,自然就想到陈李利。 从宿舍下去,他打算先去趟家具厂再说。 刚打开车门,顾轻舟手下的一位副营长跑过来。这位副营长结婚多年,年纪也比顾轻舟大上七八岁。 妻子已经随军,在部队大院里住着,经常会有些小道消息。 顾轻舟见他面露难色,叫包觅先上车等着。他跟副营长到旁边说话。 看包觅走了,副营长愁眉苦脸地说:“这事其实不应该我说” 顾轻舟说:“不说你就走。” 副营长站着不动说:“那我还是说吧。” 顾轻舟看眼时间:“抓紧说,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副营长说:“还是关于你、你家那一位的。” “我家?”顾轻舟这下也不着急去家具厂了,微微抬起下巴让他继续说。 “我媳妇前几天在邮局碰到陈李利同志了。上次听说她出了事,我媳妇也没跟她打招呼,就在旁边打电话。” 副营长挠挠头,不擅长在背后打小报告,但这件事他们夫妻俩商量来着,都觉得要跟团长说。 顾轻舟马上抓到信息说:“是听到什么了?” 副营长说:“听到陈李利找人借侉子,说要去东河村。大家都知道你对象是东河村的。我媳妇后来又在门口遇到陈李利和她好朋友,她那个好朋友正在出主意要怎么收拾你对象呢。” 顾轻舟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他走到车边把里面的外套拿出来,使劲关上车门。 包觅见他大步流星地往政委办公室那边去,赶紧追过去。 副营长也在边上跟着说:“团长,你不要冲动啊,那可是老政委,他浑身都是病啊。也不能怪他啊,他也在管教女儿” 包觅转瞬间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事了,他转头跑到车里,把前面塞着的报纸抓出来,又百米冲刺地往顾轻舟那边跑去:“首长,你看看报纸!我要跟你报告!” 顾轻舟已经站住脚在老政委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 包觅跑过来把报纸举在他面前说:“‘弘扬女性精神,跨界友谊天长地久’这一页,上面的照片你看看!” 顾轻舟没接报纸,垂下眼看到一张照片,惊讶的神色从他脸上浮现,哪怕只是转瞬间已经很稀奇了。 照片上,他心心念念的对象跟陈李利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陈李利面无表情,青梅却夹着人不放,对着尽头咧着嘴傻笑。 包觅赶紧翻到下一页。 顾轻舟看到另外一张照片。 照片上,陈李利欲哭无泪地谢幕。他宝贝的*小对象站在人群当中疯狂地拍手起哄,看样子是想让陈李利继续演下去。 最后一张,陈李利拿着话筒生无可恋地唱着歌,而旁边是扭得很欢畅,颠里颠气的小对象。 顾轻舟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包觅咽了咽吐沫说:“也许咱真不好说,谁欺负谁呢。” 顾轻舟还没来得及表态,面前的门缓缓打开。 办公室窗户里看到顾轻舟过来,在警卫员心疼的目光中磕了两颗降压药才打开门的陈老政委出现了。 陈老政委身后的桌子上还放着《大众日报》。青梅咧着嘴傻笑的照片在最上面。 同样心情复杂的陈老政委,极其难得地用温和的语气说:“任务完成了?这么辛苦过来干什么呀?” 顾轻舟板着脸,把报纸背在身后说:“没什么。” 陈老政委说:“真没事?” 顾轻舟说:“没事。” 陈老政委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 他想赶紧把这个活驴忽悠到别的地方去说:“听说你找家具厂定了家具,你这是打算去看家具?” 这事陈老政委听别人念叨过,顾轻舟要给对象置办家具。 顾轻舟点头说:“是的。”然后暗示般说:“难得的乔迁之喜,在村里还办了大席。” 陈老政委并不觉得这是暗示,这就是明示了。 他走回到办公室内,把抽屉打开,里面有他珍藏的一幅字画。 他女儿到底抱有不好的目的去到东河村,该赔礼还是赔礼,人家虽然没有挑明,但态度得放出来。 顾轻舟接过字画,还站在门口不走。 陈老政委眼皮突突跳,问他:“还有事?” 顾轻舟忽然笑了笑说:“您给的字画她不懂。我们也没有合适的还礼。” 陈老政委说:“不用你们还礼,她不懂是她的事,我给了就是给了。” 顾轻舟说:“哪有送礼送给人家不想要的呢。” “我给的不想要?知不知道那是书画大家的作品?好!” 警卫员在边上扶着陈老政委,劝他消消气。咱们是摆态度,不是摆脸色的。 陈老政委压住火气说:“那应该送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真不该问啊。 “也不算多难得的玩意。”顾轻舟顺坡下驴说:“农村孩子,就想要硬实点的木料做家具。” 陈老政委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觉得什么木料好啊?” 顾轻舟说:“我也不懂什么木料硬实,所以来问问您。” 陈老政委转头问警卫员:“那边老仓库里还有什么好木料?” 警卫员说:“该烧的都烧了,就剩几根红木” 顾轻舟说:“那红木就红木吧。” 陈老政委瞪着眼珠子说:“我说给你用了吗?” 顾轻舟说:“那你烧了吧,我去王师长那边转一圈。” 说完装作要走,转身露出手里的《大众日报》,照片上的青梅呲着小白牙冲着陈老政委笑。 陈老政委马上叫住他说:“你要有用就不烧了,我跟家具厂打个电话。” “好端端地让您送这么多东西。”顾轻舟说:“您不是要把这些木头留着给陈李利同志做结婚家具呢?” “留什么留?值得我留吗?!别得了便宜又卖乖。”陈老政委血压又要上来了,他指着门怒道:“给我滚!” “是!”顾轻舟帅气地敬个军礼,利索地从门外把门关上了。 他刚走开几步,门从里面打开。 陈老政委被警卫员扶着,他心气不顺地指着顾轻舟的鼻子说:“你说你,还没结婚就这样替人家打算。” 顾轻舟微微一笑说:“结婚报告已经交了,回头我就要去跟她求婚。” 陈老政委真想堵住耳朵:“你求婚就求婚,别跟我说。” “不说不行啊。” 顾轻舟往回走了两步,笑着说:“主要是这套黄花梨家具让我更有求婚的底气,感谢首长关爱,回头成了我一定敲锣打鼓感激您。相信令千金,也会对此表示高度的赞扬。” 陈老政委闭了闭眼。 他身边的警卫员心疼地说:“顾团长,你快走吧,求你了。” 顾轻舟点点头:“那我真走了。” 陈老政委感觉吃的是过期降压药,跟警卫员说:“去,跟戏剧院打电话,重重的处罚她!另外让她今年都别再过来了!” 第33章 东河村,青砖院。 “照相机真的好神奇,照出来的我跟你们眼里的我是一样吗?” 赵小杏端详着报纸,左看右看。四人合照里,她挨着青梅一起,笑得很灿烂,一看就是一伙的。 不等青梅说,赵小杏先说:“我觉得跟镜子里的我不一样,镜子里的我比照片上胖。照片怎么还把我拍瘦了呢?我好不容易吃出点肉。” 小燕拿着剪刀打算把《大众日报》上的照片剪下来放到相框里挂着。 农村来个照相的不容易,登上报纸剪下来的更是难能可贵。她把青梅上报的照片全都攒起来,就等着新房子盖好以后统统挂在墙上。 青梅指着报纸内容说:“记者同志真好,还说‘她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你说我要是想跟陈演员做朋友,她会答应吗?” 赵小杏摇摇头说:“她长得没你娇气,性子却比你娇气。我看你们俩不是一路人。” 青梅撅着小嘴,想了想,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 “难得休息,咱们给市戏剧院写感谢信吧!咱们看完演出也不能忘记陈演员的付出啊,你看后来把她累的话筒都要拿不住了。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赵小杏回忆那天的样子,觉得陈演员的表情并不像是累,反而像是遭受了奇耻大辱。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也许演员都比较敏感吧,有个成语不就说“水土不服”么,说不准就是‘水土不服’,不舒服,表情就没控制好。 青梅觉得以个人的名义不够正式,演出是给整个东河村演的,要是感谢最好带上东河村比较真诚。 “咱们就往好里写,说不定写好了,还会再来呢。” 青梅美滋滋地说:“你俩谁陪我去大队部,我想跟金队长说说这件事,要是金队长也愿意写两句感谢的话,那就更正式了。” 赵小杏放下报纸说:“我陪你去。前天下了雨,山里野菜都冒出来了,我陪你去完,咱俩到山里挖野菜去?要是有蘑菇采点蘑菇晒着,回头小鸡长大了,小鸡炖蘑菇也不错啊。” “成呀。”青梅坐到炕沿边趿拉着拖鞋跟小燕说:“你在家里学习,奶奶要是醒了你帮我说一声啊。” 小燕说:“你们要是山上记得带上水,把麻绳捆在鞋子上免得打滑。” 青梅点头说:“好,晚上你随便做点,天黑之前我们就回来。” 小燕说:“好。” 青梅安顿好家里,出了炕屋的门开始穿鞋。 她的正房外面有个小堂屋,相当于客厅。家里经常来人就在门口换上拖鞋到客厅里坐着,不再让人到炕上坐着。 这年头大家都没太大的讲究,经常把鞋子穿到炕下面。干完活衣服不换洗就坐在炕上,临睡觉前才扫一扫。 青梅觉得这样不卫生,要求不了别人,就从自己要求。 家里都是女同志,对这个要求很认同,都是爱干净的好同志。 青梅把家里剩下的信纸带上,跟赵小杏往大队部办公室去。 金队长在办公室打电话,看她们来示意了一下。青梅和赵小杏就坐在木制沙发上等着。 金队长打完电话,问青梅:“今天你休息吧,怎么还过来了?” 青梅把要写感谢信的意思跟金队长说了,金队长也在心里头感谢陈李利他们的精彩演出,要给路费油费,他们也不要,饭也不吃,演完骑车就走了。 这怪让金队长内疚的,觉得没招待到他们,显得东河村没礼数。 “你的想法很好,我这两天也一直想怎么感谢他们。要说寄特产,咱们村里也没有什么特产,要说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金队长从抽屉里拿出大队部的信纸说:“不用你的信纸,用我的,我的信纸上面写完再盖个大队部的印章,这样于公于私都显得咱们重视和感激。” 青梅说:“那好啊,咱们怎么写?” 金队长说:“不一定要华丽的词汇,就用咱们朴实的语言感谢就好。你们先组织语言,我去广播室放个广播,看看还有没有乡亲愿意过来写感谢信。” 青梅说:“那可太好了,我还想着动员大家一起写。” 金队长过去放广播,青梅跟赵小杏俩人憋了几句感谢的话。剩下空白的地方打算让其他人写。 不大会功夫,办公室就来人了。 几个知青结伴过来,问感谢信在哪里写。青梅就把笔纸和位置让给他们。 后来又来了不少观看过演出的乡亲,这些人不少在夜校学过会写字,难得有跟外面联系的机会,也想着感谢那天演出的人员,纷纷写下自己真诚的问候。 青梅等到最后,一共来了三十多位村民参加感谢信的书写。 “好了,我这里有邮票,贴上就寄过去吧。”金队长打算自己寄。 青梅赶紧说:“我来吧,正好我俩要从那边路过。” 赵小杏指着地上的箩筐说:“我们要去山里挖菜。” 金队长于是把感谢信交给青梅。 青梅跟赵小杏到供销社外面的邮筒前,青梅趁着赵小杏进到供销社买好吃的,自己赶紧把提前写好的小纸条塞到感谢信里,一起封上信封丢到邮筒里。 “走吧?” “好。” 春耕已经进行到后半段,四月底的天气转暖。 北方不少候鸟飞了回来。 青梅跟赵小杏往后山上走。 后山是个统称,从东河村最近的山开始,连绵五六座山峰都被叫做后山。 其实每座山都有自己的名字,大家不爱文绉绉的叫,一律叫做后山。 实在要区分了,就说大王山、二王山、三王山这样,比土地局正经起的董林山、织物山、北滘山要好区分的多。 赵小杏听说二王山有人挖到春笋,月头几天气温低,笋子没有冒头,这两天下了雨一窝蜂地冒出来。 要是幸运还能摘到香椿芽。 青梅听赵五荷提过,顾轻舟喜欢吃香椿芽。但是部队里头不做这个菜,一来是贵,二来一口气供应不上数万人能吃的香椿芽。 青梅一直记得这个事,想着顾轻舟这两天应该会过来了,就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回家嘛,总要吃点喜欢吃的。 她俩从大王山的山脚下来到二王山,路上碰到巡山队。 巡山队是各个靠山的村子组建的,防山火、防偷猎、防砍伐。 这次巡山队里没有东河村的人,见面对方跟她们交代不要往深山里走,里头有野猪出没,然后就离开了。 青梅听人说过野猪的攻击力很强,巨大的獠牙能把人大腿挑穿,动脉破裂人就没了。 “咱们小心点,有动静就上树。”青梅手里拿着烧火棍,用来防蛇的。 “那边是榆黄蘑的窝子吧!快来!”赵小杏一眼看到倒下的大松树上长满了榆黄蘑,她兴奋的不行:“这种蘑菇炖鸡最好吃了。” 青梅跟到小路上,往里走,正好看到一大片的榆黄蘑。她也觉得高兴,多采点回去晾晒好能放大半年呢。 她拿出小刀,从根部将榆黄蘑采下来,专门挑大的,没开伞的。 俩人把这里的榆黄蘑采完,青梅看到不远真的有香椿芽。几根光秃秃的树杈顶端,长着一丛丛紫色的美味佳肴。 她过去把香椿小心地用手掰下来,轻轻地放到箩筐里。 赵小杏过来帮忙够着树枝:“好鲜嫩的香椿芽,是头茬。” 青梅掂着脚往下掰:“还真是头茬,味道比普通的浓郁不少。” 赵小杏又发现好多蘑菇,她从前饿肚子的时候经常上山采蘑菇,什么蘑菇能吃,什么蘑菇不能吃,分辨的很清楚。 她们今天采到大朵的鸡丛菇、牛肝菇、山芋头,还有三四根春笋与一片野生木耳。 不光是赵小杏,就连青梅都觉得来对了地方。 她们俩撅着腚在山里采了半天,俩人的箩筐装着半满。 赵小杏捂着肚子说:“那边没有树,咱们到溪水边煮点东西吃吧。” 青梅也饿了,早上吃的晚,随便对付了一口。中午吃的碴子粥,也不顶饿。 “那把山芋头煮了吃。”青梅往溪水边走,蹲在小溪边踩着石头洗了把脸。 赵小杏熟练地堆着石头,把自带的小铁锅防在石头上。然后四处搜□□柴。 青梅则照看着火,接了清澈的小溪水用来煮芋头。 等到水开,赵小杏从背篓里抓出一把蘑菇洗了洗扔进去:“一起煮,要不没味道。” 青梅也不在意,看赵小杏搅着锅忙活。 “你尝尝熟没熟?”赵小杏用剥了树皮的小棍挑着蘑菇喂到青梅嘴边,青梅尝了一口说:“熟了。” 赵小杏看锅里水多,决定收收汤。 有等了七八分钟,俩人就着锅,你一口我一口把芋头和蘑菇都吃了。 开始没什么感觉,青梅跟赵小杏俩人吃饱了慢悠悠地往山下去。 一路安全下山,到了家门口,青梅看到赵五荷在院子外面。 赵五荷见她们回来了,打招呼说:“东西做好送过来了,你看看还不少呢。”说着,伸手指到青梅身后。 青梅回头,顿时僵在原地:“糟糕了。” 她看到好多《西游记》里出现的虾兵蟹将在她家门口来来回回扛着宝物进出,见到她回来全都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最前方的龟丞相见到她,想要开口说话,结果一张嘴,吐出来的全是泡泡。 青梅:“” 这种感觉真不妙。 她估摸自己蘑菇中毒了。 远远地,她看到铁板炙烤过冒着香气的大鱿鱼挪了过来。老实说,她从前最喜欢吃铁板大鱿鱼,最好撒上多多的孜然粉香的她现在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此刻天上轰隆一声巨响,有人喊道:“天要塌了!” 虾兵蟹将们加快脚步进进出出。 青梅站在原地:“这是孙悟空来抢金箍棒了么?” 大鱿鱼不在乎天要不要塌,挪到青梅面前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比青梅从前吃过的所有铁板大鱿鱼还香。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脑子似乎被一层雾气蒙住,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似乎脑子里想什么,手上就有什么动作。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自以为大鱿鱼发现不了,偷偷地抱住一根鱿鱼须咬了下去 她咬来咬去,发现大鱿鱼挺有韧劲的。于是又换了一根鱿鱼须咬了下去。 估计被大鱿鱼发现了,它八只触角齐刷刷地过来将青梅缠绕住,青梅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挣扎不开,脸贴在铁板大鱿鱼上,忍不住咽了咽吐沫,又是一口咬过去。 过来帮忙搬家具的王洋大哥等人大惊失色! “小梅这是怎么了?!再高兴也不能这样啊!” “哎哟,赶紧把她带屋里去,别人看到不好啊。” “快捂着她的嘴,让她别啃了!” 顾轻舟的衣领已经被扯开,怀里的小对象嗷呜乱咬,看到露出来的肉就要啃。 顾轻舟死死地抱着她,免得她一时情急再去咬别人。 咬自己没事,疼一下就过去了,要是咬了别人,顾轻舟接受不了。 在场的人也发觉不对劲,看又不好意思看。包觅伸出手当着自己的眼睛,可五个手指缝张的大大的。 “吃蘑菇了!杏儿说她们吃了毒蘑菇!”赵五荷跑出来,跟顾轻舟说:“你们赶紧去医院!” 包觅喊了声:“我去开车!” 天上的乌云像是有生命一般聚集在他们头顶,就连赵五荷也看出不对劲。 顾轻舟皱着眉往上看,昂起来的脖颈暴露在外,小对象一口咬住喉结不放。 “嘶——松开。”顾轻舟掰着小对象的嘴,她还不愿意松口,吃的正香。 包觅在边上不敢上手,还是赵五荷和赵小杏跑过来,七手八脚把她脑袋瓜掰到一边。 顾轻舟的喉结上出现一圈浅淡的牙印,他用手掌挡着青梅的小嘴。 谁知道小嘴太不老实,见到大鱿鱼主动把鱿鱼须递过来,激动地舔了一口,似乎不满意孜然撒的吝啬,吧唧吧唧嘴后皱着眉头嘟囔着什么。 没有防备被舔了掌心的顾轻舟,猛地使力气将她打横抱起来。 赵五荷喊道:“慢点啊。” 顾轻舟穿越帮忙搬家具的人群,怀抱着青梅往车上去。 天上响雷出没,赵五荷抓着钱包,陪着一起去医院。 顾轻舟发觉震耳的雷声停了下来,下一秒赵五荷上了车。 赵五荷探了探青梅的呼吸说:“快走吧。” 赵小杏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挤在后座上红着眼眶。 包觅“欸”了声,赶紧开车往医院去。 到了县医院,医生也判断说是蘑菇中毒。 赵小杏也吃了,但是她就没事。此刻已经懊恼到极致,咚咚用脑门撞着医院的墙。 赵五荷拦着她说:“医生说了没大事,先观察一下。你别把自己弄出脑震荡。小梅还等着你照顾呢。” “肯定是那一口出了问题!” 赵小杏说:“我以为熟了,顺手让小梅尝了一口,那一口应该没熟透。” 后面剩下大半锅都让赵小杏吃了,她一点事没有。 “幸好就吃了一小口。”赵五荷松了口气,她也累够呛。 青梅被安顿在长椅上,等待下一步的治疗。 经过大半个小时的颠簸,她似乎清醒了点,明白这里是医院。 对面传来一个声音说:“你是得了狂犬病吗?怎么见谁都咬?” 青梅此刻雾蒙蒙的感觉消失,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大脑,她自信地说:“我吃了毒蘑菇,不过应该清醒过来了,我相信我对自己的控制。” 她说完转过头,看到跟她说话的是宣传海报里的女护士,对方还在冲她展示手中的大针管:“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青梅麻着小脸说:“我可能还需要救救。” 过一会儿,青梅看到大鱿鱼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只穿着白大褂的胖鸽子。 胖鸽子一个劲地扑腾着翅膀,就是飞不起来,激动之下还爆粗口了。 虽然知道自己中毒,但是场面真的太好笑。 顾轻舟正在跟医生了解情况,忽然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小对象笑的眼瞅着就要噶过去了。 赵小杏站在边上盯着青梅,先是看青梅自言自语,然后又开始嘎嘎笑。 青梅坐着乐疯了,赵小杏站着哭崩了。 场面不要太感人。 顾轻舟想伸手给小对象擦嘴,伸到一半顿住了,从兜里拿出了手帕往小对象脸上糊了过去。 青梅趁机多闻了闻铁板鱿鱼,可恶,怎么没有孜然的香味。 等到病房安排好了,顾轻舟牵着青梅的手带她去病房住院。 青梅乖乖地躺在病床上,她觉得自己似乎更清醒了一点,都知道配合大鱿鱼救治了。 她隐约能猜到大鱿鱼是谁,还想着等大鱿鱼过来告诉他别担心,自己已经好了不少,应该就有点头晕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有个人影。青梅看过去,红太狼端着锅进来,跟她点点头:“新来的?” 青梅双手抓着头发,点了点头。 “怎么才过来,办手续这么麻烦,赶紧出院得了。” 青梅旁边的床上传来声音,青梅咔咔咔转头一看,早在隔壁床位上坐着的灰太狼,对红太狼说:“我都饿了。” 青梅差点笑的冒鼻涕泡泡。 她实在忍不住了。 “先喝这个。”顾轻舟这才从门外进来,知道青梅没有大事,听医生的话,拿着淡盐水给她喝。 他还以为青梅会很反抗,没想到还挺乖。 喝完淡盐水还要喝大量的清水促进排毒,顾轻舟就坐在病床上,看她小手捧着大茶缸,不断地往隔壁床中年夫妻身上瞟。 瞟也就罢了,瞟一眼笑抽抽一下,瞟一眼笑抽抽一下。肩膀一颤一颤的,大茶缸的水都要抖撒了,像个小疯子。 隔壁床终于发觉不对,瞪了小对象一眼嘀咕说:“怎么神经病跟肠胃炎能住到一块了?” 顾轻舟低下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赵小杏站在床下面,来回倒着白开水,时不时抽泣两声,还不忘还嘴:“你才神经病,你一家子神经病。” 青梅的情况到了晚上有了好转,这时已经距离并发六个小时。 赵五荷拉着赵小杏去吃饭,顾轻舟留下来照顾青梅。 穿着便服的顾轻舟,衬衫领口被青梅扯开,纽扣不见了。 微微敞开的领口比起搭配着风纪扣的领口诱人的多,像是打开包装的美味食物。 青梅坐在床上,眼中的大鱿鱼已经消失。她打量着顾轻舟的脸色,觉得自己应该没太作,就是笑一笑嘛,无伤大雅。 顾轻舟拿着勺子给她喂米汤喝:“都中毒了,还不忘记揩油?” “别污蔑我。”青梅不认账,像是个刚提上裤子的死鬼说:“我可没对你做什么。” 顾轻舟放下碗,把领口撑开,露出喉结。喉结上面里面赫然一个清晰的牙印。 青梅怔愣了一下,想要伸手摸摸。 隔壁夫妻忽然说话,她吓得忙收回手。 顾轻舟一把抓住她,按在喉结上,昂着下巴让她看的更清楚:“好看吗?” 带着牙印的喉结之上,是冒出青茬的胡桩。青梅咽了咽吐沫,小手微微颤颤地抚了上去。 顾轻舟放缓呼吸,垂下眼眸凝视着慢慢动作的她。 男人的性感也就如此,在青梅的眼睛里热烈燃烧。 青梅咽了咽吐沫:“好看。” 两人离得很近,气氛大好。 窗外,倏地一声闷响。 巨雷仿佛要把整栋楼劈开。 青梅猛地后退撞到床头,捂着后脑勺倒吸一口冷气。 顾轻舟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栓上窗户,眼神中是难以形容的厌恶。 他似乎明白雷声代表什么了。 单单他跟青梅独处时,就会有雷声出现,时常还会伴随着闪电和暴雨。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回到病床边,看到青梅忐忑地望着窗外。转瞬间,顾轻舟知道青梅也发现这件事。 是早就知道的吧? 顾轻舟有这种感觉。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正在想什么,看他关上窗户走过来,试图缓和僵住的气氛。 “哎哟,快点收拾东西出院,再晚点下大雨走不了了。”隔壁床的男人催促媳妇说:“赶紧收拾东西。” 他捂着腹部下来,应该是好转了不少。趿拉着拖鞋往走廊上看了眼,把护士叫来办手续。 临出门,夫妻俩还不忘往“神经病”这边瞅一眼。 可惜了,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等到他们夫妻俩一阵风似得离开,双人病房里只剩下顾轻舟和青梅。 “你妈和杏儿呢?”青梅开口问。 顾轻舟说:“她们到食堂吃饭,一会儿就回来了。” 青梅把被往身上拉了拉,听到顾轻舟说:“最近一直吃不饱吗?” 青梅说:“没有啊。” 顾轻舟笑道:“那怎么见人就啃个不停?” 青梅红着小脸不承认:“我没有。” 顾轻舟食指指了指喉结:“那这是什么?” 青梅舔了舔唇说:“铁板鱿鱼。” 顾轻舟失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人。都说吃了菌子会有幻觉产生,好在人没事。” 青梅只觉得喝水喝的胃胀,其他感觉很真没有。稍微有点头晕,也在能接受的范围。 青梅见他提起这个,就说:“我看到好多虾兵蟹将扛着宝贝往我家里送。” 顾轻舟颔首道:“是你的家具做好了。对了,上次说的松木我觉得木质有点欠缺,给你私下换了一种。换完给你打电话,你在地里没接到。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青梅说:“换成什么?不会是樟木吧?” 顾轻舟说:“是黄花梨。陈老政委亲自批的。” “黄花梨?这么贵重的木头居然给我了?” 青梅深知这是顾轻舟的面子,感慨道:“我当然喜欢黄花梨,真没想到你的领导这么大方,他对你可真好啊。” 顾轻舟笑道:“还给了幅字画我交给小燕了。” 青梅说:“这也给太多了。” 顾轻舟说:“你值得。” 青梅被他的直球打的措手不及,就听顾轻舟忽然沉下声音说:“我该怎么保护你才好。” 青梅抬头看到他复杂的眼眸里全是难解的神色,不由得问:“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 顾轻舟没有回答,眼睛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青梅也沉默下来。 半晌,顾轻舟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就像你为什么会扛着自行车一样,这种事情用我的角度来讲,真的很难想的通。而且我很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糕。我甚至不知道危险为何而来。” 青梅垂下头,抿着唇没说话。 顾轻舟叹口气,站起来拍了拍青梅的头发说:“我出去静一静。” 青梅看到顾轻舟一步步走到门口,心中挣扎万分。 顾轻舟的人影消失在门外,青梅忍不住低声喊了句:“别走。” “在呢。”顾轻舟从门边闪身进来,双臂交叉在胸前微笑。 “你又诓我!” 青梅抓起枕头要砸他,被他一把抓过,反手关上门,大步送回到病床上。 “说吧。”顾轻舟坐在青梅身边:“你说什么我都信。” 青梅斟酌着语言,眼睛吧嗒吧嗒瞅着顾轻舟。 顾轻舟也不急,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攥了起来。 他掌心温热,用另一只手将两人的手盖住,一点点轻轻抚摸着柔嫩的手背,而后一根一根抚摸着她的手指。 很痒。 青梅被轻微的瘙痒弄得分心,想要抽回手,被他握得更紧。 “还没到十秒钟。”他低低地说:“你考虑好再开口,要是答案让我不满意,我就不松手。” 青梅呼吸顿住,竟不知道原来攥手指能让人面红耳赤。 顾轻舟很享受跟小对象的接触,包裹着她的小手,轻轻地捏着手指,像是在丈量她的尺寸,又像是在骚弄她的心尖。 “你老实点,别动了。”青梅凶巴巴地说:“再弄我就不说了。” 顾轻舟安抚似得拍拍青梅的手背说:“不闹你了,你慢慢说,我听着。” 青梅感受到皮肤触碰间出来的安全感,她缓缓将头靠在顾轻宽厚的肩膀上,述说着一个看似不可能却真的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你说我是一本书里的男主角?” 顾轻舟恍然失笑,他本可以不相信,或者选择把青梅送到哪家治脑子好的医院。但是赵五荷女士的神气经历,让他想要相信小对象的话。 “所以我本应该跟陈巧香在一起,那是女主角。如果违背书中的意愿,将会被雷劈。” 顾轻舟这下明白为什么他跟青梅在一起,就会有雷雨闪电出现,它们的目标就是青梅。 “上辈子你们按照书中的情节在一起了。因为你太受欢迎,作者不乐意你抢了女主角的风头把你给写死了。” 青梅紧紧抓住顾轻舟的胳膊说:“但是这辈子你提前知道任务有危险,应该会避免的,对吧?” “对,一定的。” 顾轻舟把她搂在怀里,强力的心跳声在青梅的耳边响起:“即便你跟我说我只是一个书中的人物,但是你听,我的心跳就在你耳边。我依旧认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既然知道顺着天意是死路一条,那我一定要闯出自己的路。” 青梅被他捧起脸,两人四目相对,顾轻舟轻轻地说:“谢谢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不顾生命危险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处理掉眼前的困境。” “我也认为你是活生生的人。”青梅望着顾轻舟说:“可是我们现在就在书里不按照书中的天道走,会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她这话说的很委婉,但顾轻舟听明白了。 他思考了一下说:“可我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天道的意愿。不然你也不会从角色里觉醒,并且你和我妈从上辈子穿越到这辈子。还有一点,我妈跟咱们在一起的时候,天雷拿你没办法,你发现了吗?” 这一点青梅隐约察觉,但还没想清楚。 青梅微微张着小嘴有些震惊,她怎么没想到天道失控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她经历的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低头托起玉手镯说:“会不会手镯的原因?我见过它放出过光芒。” 顾轻舟托着她的手腕放在掌心端详,片刻后说:“玉手镯是我家的传家宝,也许真会有某些力量在帮助咱们抗衡。” 青梅叹口气:“希望这样吧。” 顾轻舟知道暂时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黄文弼受伤那件事,是因为他跟女主角在一起导致的?” 顾轻舟迅速想到这一层:*“天雷劈死了一个人,但是不是黄文弼。他逃过一劫。那是不是更加证明,天雷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它迫切的想要我跟陈巧香在一起,会不会为了恢复它的力量?越是按照情节走,它的力量越大,越是拒绝,力量越小?”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青梅犹豫着说:“咱们可以相处一段时间观察看看。” 一个人无法看清的迷雾,渐渐地清晰起来。青梅很庆幸把这个秘密告诉给顾轻舟。他能从旁观者的理性角度分析出许多可能性。 青梅满眼欣赏地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起身给青梅端水:“再喝点。” 青梅端着大茶缸,咕嘟咕嘟喝下几口。顾轻舟忽然又说:“那你扛着自行车?” 青梅差点一口水吐出来,她无奈地说:“书中女配出场必备装备。每次去卖荠菜饼就要骑自行车。我不会骑,有次路不好车胎爆了,我只能扛着跑再后来就只能这样了。” 顾轻舟忍不住揉了揉青梅的发丝:“真是难为你了。” 一切像是抽丝剥茧般都有了答案,两个人并排坐在床头,听着窗外的一阵比一阵激烈的雷雨,紧握着手发呆。 顾轻舟不知想了什么、想了多少,侧过头跟青梅说:“其实咱们谈恋爱可以不受太大影响,至少不需要每次都遇上这样的天气。” 青梅好奇地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顾轻舟观察过许多次,信誓旦旦地开口道:“只要你未来婆婆在场,就不会打雷下雨。所以” 青梅感觉不妙:“所以什么?” 顾轻舟笑道:“以后咱们谈恋爱就让你未来婆婆在边上陪同吧?” 青梅想到要是他俩牵手、亲嘴都有人在一边就够尴尬了,那个人还是未来婆婆那更活不了了! 她拿拳头捶顾轻舟,又被顾轻舟抓着小手,亲了亲手背。 青梅忍不住说:“你才是臭流氓,老是说我。” 顾轻舟笑道:“我不像你,流氓完了就跑。我可是会负责的人。” 青梅说:“你负什么责?” 顾轻舟轻声说:“让你把一辈子都交给我的责任。” 青梅呼吸慢了半拍,想扭过头不看他。 顾轻舟掰着她的下巴面对自己说:“说话,告诉我,我可以为你的下半辈子负责吗?” 青梅被他捏着脸颊,气愤地说:“有你这样求婚的嘛?!” 顾轻舟松开手,略有些无措,但还是在青梅面前装得游刃有余:“嫁给我吧,结婚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请你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 青梅学着他的样子,直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说:“嫁就嫁,你以为我怕你?你对我负责,我也会对你负责,我又不是真的流氓。” 啵。 青梅的小脸上落下一个短促的亲吻,离开时,顾轻舟在她的小脸上轻叨了一口。 终于叨到嘴了。 青梅摸着骤然滚烫的脸,发愣。 “你咬我?” 顾轻舟拉下她的手,发现小脸上一圈牙印。 他以为自己很轻,但小姑娘的肌肤更是想不到的娇嫩。 青梅重新捂着脸,太羞了。谁家大人脸上带着一圈牙印啊! 她瞪着顾轻舟。 顾轻舟想了想,把领口打开指着喉结说:“要不你再咬一口?” 青梅看到那圈自己咬的牙印,怒火嗖地下去。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咬的时候都有谁在啊?” 顾轻舟伸出手,掰着手指头说:“赵五荷女士、赵小杏、小燕、方大嫂、方大哥、小缸、王洋大哥、还有帮忙送家具过来的战士和职工们,其实人数也不太多,也就二十来人吧。” 青梅心灰意冷:“我会不会被人抓走,告我一个流氓罪?” 顾轻舟说:“这倒不至于,咱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是有人问,我就说我喜欢被你咬。” 青梅小脸讪讪地,无辜地看着他说:“那我还咬什么地方了?” 顾轻舟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薄唇抿起,挺起胸膛:“你说我这里的肉很厚,咬起来有嚼劲。要不要我把纽扣解开你看看?” 青梅万万没想到自己照着顾轻舟的胸脯咬了一口,羞愧地不行,疯狂摆手:“不要了,我不想看。” 顾轻舟唇角浸着笑意:“真不要?” “真不要。” “那谁是小流氓?” “我是小流氓。” “负责?” “一百个负责。” 青梅听到走廊上有人走路,慌忙地想要伸手帮他整理领口,一抬手,俩人还在十指相扣。 顾轻舟也听到外面的声音,赵小杏还在哭哭啼啼地往这边走。 他抓紧时间,凑到青梅的耳边说:“咱们说好了,等回去我就跟赵五荷女士一起准备定亲。” 青梅可知道他们家定亲的架势,小声说:“其实不一定要很大的排场。” 顾轻舟说:“你值得,我只想给你最好的。” 青梅知道他已经决定,再说这是男方的事,她静静等着就行,点点头说:“那好。” 顾轻舟满眼都是笑意,在心里松了口气。 小对象今天很好说话,他把想要弄懂的弄懂了,想要叨的也要叨到手了。 他不舍地把手分开,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我刚亲你了,你得还回来。” 青梅昂着头,在顾轻舟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 顾轻舟就觉得嫩呼呼的小嘴贴上来,轻柔的呼吸在他的皮肤上轻轻吹拂,眨眼间,小对象就坐得板板正正,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眼。 只是她脸颊上一圈红印,暴漏出他俩刚才亲近的行为。 青梅完全把这码事忘记了。 赵小杏吸着鼻子进来,看到青梅眼神清澈地望着她,赶紧走过去拉着青梅的手说:“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青梅细声细气地说:“不算大事,医生让我多喝水排毒就好了。” 赵小杏看到她脸颊上的红印,没想到会是顾轻舟叨的,心疼地说:“你看你中个毒都要毁容了,都是我的错,我干什么让你尝啊,呜呜呜——” 赵五荷眯着眼站在三步开外,她往顾轻舟脸上扫了一圈,顾轻舟跟她笑了笑,赵五荷挑眉,顾轻舟点头。赵五荷震惊,顾轻舟微笑。 青梅跟赵小杏俩人看着母子二人当着她们的面打上哑谜了。 接着赵五荷嗷一嗓子奔到青梅身边,把赵小杏扒拉到一边说:“好闺女,你们要结婚了?!” 青梅惊讶地说:“你们母子俩真是心有灵犀啊,怎么一下就知道了?” 赵五荷心想,这小子是我亲手带大的,母子连心,小时候一撅腚拉什么粑粑她都知道,怎么会没有默契呢。 赵小杏后知后觉地说:“小梅,你真要结婚啦?” 青梅点头说:“刚刚决定的。”她不好意思地说:“有点突然。” 赵五荷说:“怎么会突然呢?全村上下谁不知道你是我家儿媳妇,就你觉得突然。哎呀,乖宝贝,你们把日子定下来没有啊?” 顾轻舟把大茶缸递给青梅,自己回答说:“还没定日子。” 赵五荷说:“日子问我啊。”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本随身携带的黄历册子。 青梅直笑:“你怎么随身带这东西?就不怕被人看到了。” 破四旧以后,这种写着各类神仙吉日的日历本也是不许存在的。不知道赵五荷怎么弄到手,还随身带着。 赵五荷不以为然地说:“这就叫趁热打铁,省的有人趁着拣日子的时候又后悔。” 顾轻舟感叹地说:“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赵五荷眼珠子在青梅脸蛋上转了一圈,忍着笑说:“不用佩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现在是四月底,赵五荷想着最好在春耕结束后就把喜事办了。 选定了两个日子,一个是五月二号,一个是五月二十号。 青梅觉得下定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不错,望着顾轻舟看他意思。 顾轻舟多有眼力见,马上明白青梅的意思,跟赵五荷说:“过去提亲也需要准备,还得跟奶奶商量。二号太匆忙,就在二十号不错。” 青梅在边上说:“这个日子谐音也好。” 顾轻舟和赵五荷在心里琢磨着谐音,赵小杏在一边大大咧咧地说:“什么谐音?你说给我听啊。” 青梅说:“等你再找对象让你对象说给你听。” 顾轻舟笑着点头。 赵小杏却挥手说;“我可不找那玩意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青梅凑到她耳边说:“是‘我爱你’的谐音。” 赵小杏眼前一亮,跟青梅竖起大拇指说:“这就是情趣吧。” 青梅冲过去想要捂着她的嘴。 顾轻舟看到青梅脸颊上的红圈,抿唇笑着。 ****** 市戏剧院。 这是二级演出单位,规模和影响力仅次于省剧院。 而省剧院又是在国内首屈一指的有实力的剧院,经常到京市演出,收获无数掌声和闪光灯。 然而今天戏剧院的一把手站在舞台上,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平时对有实力的演员的确会偏心一些,但都基于做的事不能出格。 老陈政委这次动了肝火,直接打电话给常溪院长,要她严惩陈李利等人。并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她听了一遍。 真是了不得啊,三个人搭伙下乡欺负人家丧偶女同志! 她一直看好的陈李利,这是要破坏人家感情? 常院长当即把他们仨叫过来,先罚了一个小时的站姿,见他们仨你看我、我看你,还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还不说?!”常溪可不管身份背景,在她的剧院里,一切都要靠实力和人品说话。实力过关,人品不过关那也是不行的。 秦珊珊偷偷望向陈李利,偷偷拽了拽陈李利的裤腿,希望她能主动站出来。 陈李利在东河村演完回家气得病了一场,躺了两天回到剧院,又听到有人嚼舌根。 说她为了当主演,偷摸下乡演出攒人缘,在老百姓面前刷脸,在院长面前卖好感。 还有的说,她下乡是要找情敌薅头发,结果被情敌给整治了,不给演出乡下人不放他们离开。 还有的说她这是要为职称抄近路,自己联系的记者跟着一起去乡下传播她的光荣事迹 各类说法纷纭,有鼻子有眼。 还有的大着胆子问到秦珊珊那边,都被秦珊珊前言不搭后语的对付过去。 人家看秦珊珊的眼神充满同情,都以为她是□□部子弟威胁,跟着一起去的。秦珊珊一直以来也是营造着这样的感觉。 她看陈李利不说话,把想好的话又在心里想了一遍,站出来说:“院长,其实您错怪陈李利同志了。我们并不是去对付谁,我们只是好奇,想看看那位女同志长什么样。” 赵宏为在边上“啧”了一声,这个蠢货,这不就坐实他们过去是为了私事而不是去演出了么。 这种情况还不如说是私下演出,又没有收礼又没有收钱,顶多算个没有提前汇报,最多口头批评。 这样一说,事情变得不光彩了,这叫陈李利以后在剧院怎么立足啊。 舞台后身是一道门,剧院里好几个演员或蹲或站,都想听听陈李利去东河村到底干什么了。 秦珊珊说完刚才的话,大家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还真让传闻说中了,陈李利当真是到乡下找乡下情敌薅头发去了。 那演出也是人家逼着演的? 大家想不明白这一点,又安静下来听着前面说的话。 常溪大半辈子在演员堆里打转,秦珊珊这话一说出口,她就明白秦珊珊跟陈李利并不是一条心的。说不准还是被秦珊珊怂恿着过去。 她睨着秦珊珊,问她:“陈李利去看人,赵宏为需要骑车,他跟着去有他的道理。那你去是为了什么?我问你,是不是教唆的?” 秦珊珊脸色一变,忙说:“怎么跟我有关系呢,是陈李利她不敢自己去,非要我跟着的,我本来不想去。我还拦着她让她别去乡下。她追求男同志求而不得,再到乡下去见人家对象,总归有点厚脸皮。我劝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教唆她呢?” “你说我厚脸皮?”陈李利慢慢转头,总算开口说:“难道不是你说去看看?” 秦珊珊举着手说:“要是我说的天打雷劈。” 陈李利肩膀往下一耷拉,顿时笑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秦珊珊说:“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劝你你不听,还想着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转头跟常溪说:“院长,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常溪说:“没关系个屁,真没关系你早就跑的远远的。你的照片还登到报纸上了,我看你笑的很开心啊。” 秦珊珊说:“我在强颜欢笑。” 陈李利冷笑着说:“对,你用我的化妆品的时候也在强颜欢笑。你吃我买单的烤全羊的时候也在强颜欢笑。你说你没钱,我借给你五十元,大半年你也不说还,这也在强颜欢笑。你占我八百个便宜,全在强颜欢笑,都是我强迫你接受的对吧?” 秦珊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说:“你别胡说,我、我干嘛要你的东西?我自己有工资,想要什么自己能买。” 陈李利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工资不都寄回家给你弟弟攒着结婚用吗?你瞧不起这个是乡下来的,瞧不起那个是县城来的,你自己呢?从云县边上的山村里出来的,装什么高傲,谁不知道似得。” 秦珊珊一直装着自己是个城里人,对乡下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她以为自己穿着陈李利的裙子,用着陈李利的化妆品就能隐藏住内心的窘迫。 如今被她自以为玩弄在鼓掌中的陈李利戳穿,当下脸红的像是被泼了猪血,再厚的胭脂粉也挡住她滴血一样的神态。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常溪冷下声音说:“这次剧院必须要给你们处罚。私自离团不说,还辱没了咱们团的形象!必须要严罚,你们仨谁都别想推脱责任。” 秦珊珊乞求地说:“求你了院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过去陪同,我什么都没干。” 她家里她是最有出息的,全指望她挣钱寄回去呢。 常溪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不干的最可恶,煽风点火第一名!你跟陈李利一样,罚半年的工资,演出位置降席位。陈李利一年内不准再当主演。” 秦珊珊大惊失色地说:“我要是降席位恐怕上不了台了。” 常溪说:“上不了台你就在幕后洗戏服、打扫卫生!” 彻头彻尾被连带的赵宏为,揉揉鼻尖说:“那我呢?” 常溪说:“你?你回你们市剧院去,我这里教不了你什么!免得还把你给教坏了!” 赵宏为无可奈何地说:“得了,我认了,无妄之灾啊。”可惜他对象是本市的,又得两地跑了。 常溪处罚结束,他们仨一个比一个丧气。 等在舞台下面的一位演员,怯怯地递给常溪一封信说:“院长,我看上面的地址是东河村,应该不是观众来信,还是您处理吧。” 听到是东河村,常溪接过信封撕开来看。 后面三个人也伸着脖子想看。 常溪看着标题大大的“感谢信”,越看她的脸越深沉。 多么朴实的话语啊,多么浓厚的感激之情啊。 东河村众多乡亲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仨过去是为了找茬,反而写了感谢信过来,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是对他们仨的赞美。 里面还夹杂着当时演出的照片,里面的乡亲同志们笑得多么欢畅,多么的高兴啊。 这些都是值得尊重的劳动人民,衣食住行都少不了他们的付出。一次不走心的演出,让他们高兴成这样,常溪作为文艺工作者,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她猛地转头看向刚受完批评的三人,这更加对比出他们仨的恶劣! 他们吃着劳动人民种的大米、穿着劳动人民织的布匹、享受着劳动人民纯粹的爱戴,就这样还不知足,还要去苦心积虑的去破坏劳动人民的爱情! 刚下去的火气倏地又被点起来了。 陈李利这位部队长大的姑娘,也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刚才说的降席位处罚之外,我决定,你们三人组成市下乡演出队伍!从下个礼拜开始,在市内各个乡村进行文艺汇演,为期一年!” “什么?还要下乡演出?” 陈李利最怕到乡下去,她脸色倏地白了。前几天从东河村回来她就病了一场。她实在受不了乡下糟糕的环境。 秦珊珊也要疯了,她已经把陈李利得罪透了,怎么能跟她继续一起到乡下去演出!她都能想到会受到怎么样的冷嘲热讽。 赵宏为更是崩溃,他一个二十出头刚处对象的年轻小伙子,就想跟对象黏黏糊糊呢,这一下要去乡下巡演一年,黄花菜都要凉了!还不如让他回到东山市,跟对象两地分居呢。 赵宏为低三下四地说:“院长,你罚别的吧,我们实在是——” 陈李利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常溪不理会他们苦苦哀求,决心如此。 她知道后台还有人听着,于是干脆说道:“我还会筛选出业务水平不过关、工作态度不好的人进入队伍。别以为我在整你们,这是对你们的历练和敲打。等你们回来,朴石一定会磨成玉,在咱们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其实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戏剧院混日子的也不在少数,她趁机多敲打一下。 常溪又说:“我现在就回去跟上级领导汇报这项安排,你们自己做好下乡演出的各项准备吧。” 陈李利觉得眼前发黑,她捂着胸口闭了闭眼睛。 在乡下露天演出条件艰苦,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无数的蚊虫包围,还有更多的水土不服、生活不便等着她。 她是市剧院响当当的台柱子,这一年她要怎么熬下去啊。 常溪又说了好一顿话,临走时,交代他们明天开会,把下乡队伍的人选直接敲定。争取一周内,启动下乡巡回汇演。 陈李利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知后台肯定有不少人在骂她。要不是她去东河村,也不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给大家添了好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刚才送信的女演员爬上台,从地面上捡出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是对折的,用浆糊粗糙的封住。上面写着“陈李利同志亲启”。 女演员把纸条递给陈李利,她水平一般,这次下乡不知道会不会选上她。她烦闷地说:“喏,这是感谢信里掉出来的,应该是给你的,你拿去吧。” 陈李利接过小纸条撕开,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 “陈李利同志你好: 我是青梅。也许你不认识我,也不记得我,那也没关系,你对一起唱二人转的人有印象就好,那个人就是我~ 我奶奶很喜欢你的演出,我也很喜欢你的演出。非常感谢你的到来。你的演出非常精彩,如果能经常看到该多好呀! 我把咱们的合照挂在墙上啦,我不会忘记那么美好的一天哒~(悄悄说感谢信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不用谢我噢~) 如果你愿意,不嫌弃的话,咱们可不可以做笔友呢? 期待你的回复哦!” 舞台上的人看着陈李利的脸一会黑一会紫一会红,看完纸条后,她咬牙切齿地将纸条撕的粉碎,崩溃地喊道:“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谁要跟你当笔友啊!放过我吧!” 第34章 青梅在医院里待了三天。 第一天晚上跟顾轻舟把话说开,她觉得无比的轻松。轻松完,半夜吐了一阵。 第二天小脸憔悴不少,夜里没吐。 顾轻舟担心小对象的身体,下午回部队请了三天假,回到医院继续照顾着。 第三天大清早,青梅精神抖擞地醒过来,医生给查了血,告知她休息半天可以出院了。 青梅看着穿着白大褂白白胖胖的医生,小脸笑的很诡异。原来大白鸽背后还会骂脏话呢。 “东西都收拾好了。”赵小杏一顿跑前跑后。 青梅住院三天,她瘦了三斤。知道青梅要出院了,高兴的不行。 家里小燕炖着莲藕筒子骨汤,砂锅用文火煨了一上午。 青梅到家以后,先去看了看奶奶。 怕奶奶担心,大家都说青梅到县里办事去了,没跟老人家说实话。 “办完事啦?”奶奶拿着蒲扇扇着小炉子:“喝汤啊?” 青梅点头说:“我洗个澡就喝。” 顾轻舟一路陪着她进屋,后被撵出来烧水。 洗完澡一碗热汤下去,青梅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小燕没能挤上车照顾青梅,委屈了好几天。知道她要回来,用心熬汤,把骨头上的肉都熬化了,浸在汤汁里,香味浓郁富有营养。配着清甜粉糯的嫩莲藕,青梅一口气喝了两碗。 青梅端着碗吹了吹跟小燕说:“给你杏儿姐也多喝点,她都掉称了。” 小燕噘着嘴还在跟赵小杏生气,要不是赵小杏给青梅吃了毒蘑菇,青梅都不能这样遭罪。 赵小杏深知这层意思,自己从炕上出溜下去:“不用特意给我盛,砂锅里还剩点汤底我对付一口就成。” 小燕到底不是个心狠的,抢过赵小杏的碗凶巴巴地说:“坐回去等着!” “欸!”赵小杏甩掉拖鞋,从善如流地坐回炕桌边。 青梅乐得不行:“这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就是尊重她。”赵小杏小声说:“她这样的小身板,我一个人能抡仨。” 青梅说:“你再大点声说。” 赵小杏做个缝嘴的动作,不再吭声。 顾轻舟一个男同志不好挤在女人堆里吃饭,炕桌也坐不下。他端着饭碗在院子里边吃边晒太阳,偶尔看看天。 吃完饭,赵五荷拉着他俩跟奶奶说话,主要是说俩家定亲的事。 奶奶是长辈,于情于理也要跟她汇报一声。 “我也盼着这一天呢。” 奶奶伸手,青梅把小手递过去。奶奶拍掉小手,又伸了伸手,顾轻舟懂事地把自己的大手递过去,奶奶抓着他的大手拍了拍。 青梅:“” “以后我的宝贝孙女就交给你啦。” 奶奶眼睛老花,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顾轻舟的面孔。她拍着顾轻舟的手说:“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就希望我的宝贝孙女能过的幸福,不再吃苦。” 顾轻舟蹲下来,大手盖在奶奶的手上传递他内心的信念:“奶奶,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绝对不会辜负她,让她受委屈。” 奶奶笑呵呵地说:“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小伙子。比我不成器的儿子好太多。老人家只认小梅一个亲人,我们俩相依为命太久太久了,你多让她依靠依靠。” 顾轻舟想起青梅说过的种种遭遇,沉下心说:“我会的,我会做她最坚实的保护盾。” 奶奶满意地笑了起来,她门牙掉了一颗,还没镶上,笑起来很喜庆,还带着一丝返老还童般的童真,像个小孩一样说:“好哩,好哩,你们快快成家,我要抱曾孙女。” 赵五荷在边上打趣儿说:“你怎么不要个大胖孙子?” 奶奶白了她一眼说:“不用,我有大孙子。” 这下大家都好奇,青梅蹲在顾轻舟旁边问奶奶:“你什么时候有大孙子啦,我怎么不知道?” “这还能有谁?”奶奶说:“你爸就是个大孙子!” 青梅捂着嘴直乐。 顾轻舟对这位郝泛同志没什么好感,闻言勾了勾唇角。 赵五荷没那么多讲究,算是同辈人,也知道他的龌龊,哈哈大笑的特别痛快。 既然奶奶不反对,后面就要紧锣密鼓的准备定亲的事。 顾轻舟跟赵五荷商量着,青梅就在屋里欣赏成套的黄花梨家具。 “太漂亮了,真是太洋气了。” 青梅双手摸了摸梳妆台,又去摸了摸大衣柜自言自语道:“青梅同志,你何德何能如此奢侈啊。” 赵小杏和小燕不懂后世对黄花梨的喜爱,也不知黄花梨的高昂价格。 她们俩在一边偷笑着说:“瞧把她高兴的,不就是块木头板子么。” “你们不懂,等以后你们就知道这有多金贵了。” 青梅不理会她们的挤兑,硬是把屋里的家具全部摸了一遍。不亏是京沪都在卖的家具,做工洋气精致,许多地方处理的别致。 再看到赵小杏房间里一整张黄花梨做的床时,她拉着赵小杏的手说:“你跟我发誓,一定要好好爱护这张床。” 赵小杏说:“哎呀,不就是张床——” 青梅“嘘”了一声,指着她屋里的缝纫机说:“缝纫机的钱我不要了,就当做保护费。你要像保护缝纫机一样保护好你的床,能做到吗?” 赵小杏精神一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这张床比我命还重要!” 青梅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头欣赏她的黄花梨大衣柜去了。 看她开心,顾轻舟也很高兴。他跟赵五荷商量完定亲那天的事,准备找青梅说说。 他发现小对象开心归开心,老是往外面跑,还指使小缸一趟趟地往村口去。她自己留在院子里掂着脚往外瞅,眼神当中带着期盼。 小缸跑的一头汗,身后跟着一群小孩,进到院子都说:“没有!” 青梅拖着小板凳坐在苹果树下,充满期待的眼睛黯淡下去,她从兜里抓了一把蚕豆给小缸他们:“再探。” “是!伙计们,跟我来!”小缸他们抓着蚕豆又往村口跑去。 路上遇到回来喝水的方大嫂,她叫住小缸问:“瞧你们又要野到哪里去?” 小缸说:“我们去等邮递员呢!” 方大嫂路过青梅家,看到青梅在院子里,问到:“你让他们去等邮递员,等包裹还是信件啊?” 青梅深深地叹口气,紧张兮兮地说:“等信。”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顾轻舟站在她边上问:“等信?谁给你的信?” 青梅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追星,支支吾吾不说。 顾轻舟反而来了兴致,干脆找来两个小板凳。一个放在三步外,一个放在青梅身后。 转头,亲儿子顾轻舟喊:“妈,你出来一下。” 赵五荷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还以为要收衣服,走出去以后,顾轻舟说:“你坐外面晒晒太阳。” 赵五荷正想说这个鬼天气马上要打雷下雨了,晒什么太阳。结果再一看,乌云散开,艳阳高照。 她刚想坐到青梅身边,顾轻舟指着几步外墙根下的小板凳说:“那是你的。” 赵五荷:“行行,你俩挨一起。” 顾轻舟如愿以偿地坐在青梅身后,陪着她在外头等邮递员。 约莫十多分钟后,在村口守着的小缸他们大呼小叫地回来了,嘴里咋咋呼呼地喊到:“来啦,来啦!” 青梅噌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大门口。 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几分钟后来到家门口,喊道:“青梅?青梅!” 青梅无语地说:“我就在你面前呢。” 邮递员不好意思地把信给她说:“不好意思啊,累的恍惚了。” 青梅着急看偶像来信,抓一把蚕豆塞给他,转头颠颠跑到小板凳上拆信。 不拆倒也还有期望,拆开以后,她给人家写的小纸条被撕成碎片飘落在地上 青梅也要碎了 她的偶像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不愿意当笔友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碎片卷的四处都是。 顾轻舟捡起几片,拼凑在一起,猜测着意思说:“你要跟陈演员当笔友?” 这是什么玩笑事。 青梅伤心欲绝地说:“我被她拒绝了。” 顾轻舟知道陈李利最近的遭遇。估摸现在在哪个山坳坳里演出呢,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小对象。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伤心的青梅,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青梅撅着腚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纸片,偶像的脾气也太大了。 难道是感谢信写的不够真诚? 青梅幽幽地叹口气,抓着碎纸片歪在顾轻舟这位陈演员求而不得的男人怀里寡寡欲欢,半晌哼唧一声:“拍拍。” 顾轻舟失笑道:“好,拍拍。” 大手轻轻拍着青梅的后背,有力的温度让青梅总算感觉好了些。 忽然,天上打了一声雷。 俩人齐齐往墙根看去,赵五荷女士嫌他俩腻乎,偷摸躲进屋里去了。 青梅跟顾轻舟不得不起身进去。 赵五荷看青梅小脸不高兴问:“告诉我,怎么能让未来儿媳妇高兴点?” 青梅看了看顾轻舟,想起那天啃了半天没吃到嘴的大鱿鱼说:“我想吃鱿鱼,撒孜然的那种。” 赵五荷说:“那哪里有卖的啊?” 赵小杏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给青梅缝的裙子,在青梅腰上比了比腰身说:“市集有卖的,就在卖鱼那一块。现在骑自行车去还来得及。” 青梅也想去逛逛,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浑身精力无处发泄。 顾轻舟说:“自行车?要不然咱们一起去我扛着?” 赵五荷听到了,惊讶地问青梅:“难言之隐不隐啦?” 青梅老实点头:“不隐了。” 赵小杏说:“你们说什么谜语呢?要是都想去,就跟隔壁嫂子借三轮车。方大哥最近给村里拉货,家里借了三轮车。我看今天没用上,还在院子里呢。” 顾轻舟说:“那我去借。”转头跟赵五荷说:“妈,你也去。” 赵五荷怒其不争地说:“谁家处对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妈的!你这样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我也想让你去呢。”青梅怕赵五荷跑,赵五荷跑了他俩就去不成市集了。 青梅挽着赵五荷的胳膊往外走,小胳膊使劲夹着,赵五荷想抽没抽动。 赵小杏在后面踮脚喊:“给我带点四眼的纽扣,你选自己喜欢的给你缝裙子领口上。” 青梅摆摆手:“知道啦。” 顾轻舟借来三轮车,青梅和赵五荷坐在后面往市集上去。 下午市集人少不少,摊位也不多,幸好还有鱿鱼卖。 三人快马加鞭地买回来,又去买了纽扣。 回到家,顾轻舟亲自掌勺,大把大把的撒孜然。 青梅如愿以偿地吃到嘴里,心满意足,不作了。 隔日。 青梅清早起来,看到赵小杏在铁锅边铲锅巴。 见青梅披头散发的出来,赵小杏道:“那边有给你留的锅巴,还热乎着。你蘸点白糖吃。待会我做了早饭咱们一起下地给他们送过去。” 青梅中毒住院,金队长大手一挥给她批了一个礼拜的病假。 正值春耕尾声,拖拉机不能停。好在顾轻舟也会开拖拉机,代替青梅下地干活,这样不耽误生产。 青梅大早上没胃口吃锅巴,奶奶喜欢用锅巴煮水吃,她不是很喜欢。 想到上次摘的香椿情急之下没顾上给顾轻舟做,回来以后烂在箩筐里了。 她想了想,跟赵小杏说:“我烙点糖饼吧,你在小锅里煮点大碴子粥。待会糖饼配大碴子粥给顾团长送去。” 赵小杏挤兑她说:“唷,马上要定亲的人,还叫顾团长呢?” 青梅说:“那叫什么?” 赵小杏说:“至少得叫顾哥哥吧?” 青梅没来由地觉得肉麻:“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我不爱叫。” 赵小杏看她端着盆去舀面粉,知道青梅这是害羞了。 一般人家的糖饼舍不得放太多糖,白糖是战略物资,在这个年代是稀缺的。有的会放些红糖,但价格也昂贵,只是借点甜味。 青梅想着男同志不大喜欢吃红糖的食物,就给顾轻舟单独花功夫做了白糖饼。又给其他人做的是红糖饼。光是这样又被赵小杏笑一顿。 青梅铲着糖饼往小笸箩里放,听赵小杏在旁边说:“今年下乡知青已经从上边知青站下来了,听说有五个,三男两女,有初中生呢。” 青梅笑着说:“羡慕吧?” 赵小杏“嗯”了声:“初中生都这么骄傲了,要是成了大学生,会不会横着走路啊?” 青梅问:“谁骄傲了?” 赵小杏说:“王洋嫂子说,那个初中生是个女知青。王洋嫂子看到她下车想帮着搬行李,人家不让王洋嫂子碰,还说王洋嫂子手脏,弄坏了她的东西赔不起。王洋嫂子气得半死,回来就跟我说了这件事。” 青梅铲糖饼的手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你也离她远点,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反正锻炼几年就要走,咱们也不至于腆着脸跟人家套近乎。” 赵小杏说:“不都是知青跟咱们套近乎么?知青点伙食不咋地,动不动吃忆苦思甜饭,嘴里靠的不行,就希望老乡能叫他们到家里吃饭呢。” 青梅笑了笑说:“你知道就行。从前老知青没少在咱村里帮忙,给他们做饭我无所谓。” 赵小杏接话道:“新知青要是人品好,我自己搭口粮给他们改善两顿伙食都行,要是人品差,那拉到吧,有多远走多远。” 青梅笑着说:“是这个道理。” 她俩做好早饭,把屋里的小燕和奶奶叫出来吃。青梅则到地里找顾轻舟,想跟顾轻舟一起吃。 好在赵五荷也在地里帮忙,不然天公不作美就糟糕了。 青梅来到集体田,站在田埂上看到顾轻舟驾驶着拖拉机来来回回。 因为干活,他就穿着一件旧短袖,下面是条灰裤子,这样也难以遮掩他的帅气的英姿和胸膛结实的肌肉。 青梅冲他招招手,顾轻舟驾驶拖拉机转过来,离得远远地喊:“等我十分钟,马上好。” 青梅于是来到经常吃饭的那棵大榕树下,掏出篮子里的塑料布铺在地面上,打算跟顾轻舟一起吃饭。 大碴子粥装在瓦罐里,青梅正在往碗里倒,迎面来了两个陌生女同志。 青梅抬头看了一眼,知道应当是新来的知青。 初来乍到,还在东河村悠闲闲逛,不知道以后日子可就过的苦了。 这种苦不是东河村给的,而是知青们下乡历练需要经历的思想学习和劳作生活,以及离家在外的思亲之情。 “欸,你们看对面走过来的那个农民好高,比不少城里男同志都高。” 打头的女知青叫王丽雅,巴掌大的小脸,丹凤眼,扎着两个麻花辫,辫尾上系着绿色的绢花。身上穿的工人服,脚下是解放鞋,身上还斜挎着解放包,浑身上下都透漏着她是城里来的同志。 她边上的女知青叫伍瓣,个子很矮,皮肤也黑,应该只有一米五几,没留长头发,短发露出耳朵。 她跟王丽雅都是隔壁县人,来到这里没觉得多苦闷,离家也不远,说起话来也很轻松:“那比你那位工人阶级的未婚夫比起来怎么样?” 王丽雅抓着辫梢,秀气地说:“那能比么?我家那位不比泥腿子会疼人。” 伍瓣是个老好人性格,习惯捧场说:“也是,咱们同学当中有几个能拿到三百六十五元的彩礼,到底是工人阶级力量大,出手也阔绰。” 王丽雅腼腆地往顾轻舟那边看,顾轻舟长腿长脚走的很快。他离得越近,越让王丽雅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这么长相英俊有气场的男同志,居然是农村开拖拉机的。要是换上工人服,还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 左右还是自己命好。 看他们这帮泥腿子在土地里打滚卖力气,一辈子估计都挣不上三百块钱。 顾轻舟走过来,王丽雅往路边靠了靠,不由得放轻呼吸。 她斜眼看着顾轻舟从她身边毫不侧目地走过,多一个眼神没给她。 她瘪瘪嘴:“这人怎么有眼无珠。”她这副打扮走在哪里都会有人多看两眼。 伍瓣见了小声说:“我听说他们村里有个出名的漂亮寡妇。你看他是不是冲树下面那个女的那边去了?” 王丽雅看过去,两位长相相得益彰的异性在抽芽的大榕树下有说有笑的吃饭,不远处还有一位中年妇女跟他们说话。 她忍不住说:“真是世风日下。” 伍瓣后悔提这个,拉着王丽雅说:“算了,咱们又不是寡妇能说人家什么。我听说寡妇的日子很难过,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王丽雅初来乍到也不想惹事,眼睛从顾轻舟厚实的胸膛上挪开,撇到他的喉结,忍不住红了脸。 王丽雅眼神好,隐约看到他喉结上有个浅淡的红印。 她一个未婚姑娘,顿时羞红了脸。 她没等挪开目光,对方的眼神倏地看过来,唬的她吓一跳,往后绊了一脚差点摔跤。 青梅望着脚步匆忙离开的王丽雅,纳闷地说:“怎么忽然走这么急?刚才那俩人不是很悠闲么?” 顾轻舟咬着专门做给他的白糖饼,饮下一口大碴子粥,像是没发现王丽艳看他的眼神,笑着说:“上次槐花饼没吃到,吃到白糖饼也不错,比我想的还要好吃。” 青梅被他转移话题也无所谓,面前的人才重要。她把另一块白糖饼给他,又招呼不远处拔草的赵五荷说:“大娘,过来喝口粥吧。” 赵五荷摘下草帽扇了扇,看到两个小年轻处对象,她真不乐意往跟前凑。偏偏这俩人有毛病似得,动不动就找她,烦死个人,烦死个人! 她无可奈何地走过去,坐到一边,没发现那边俩个小年轻看眼天后松了口气。 回头青梅送完饭回家,一边跟赵小杏琢磨新衣服怎么做,一边教小燕做作业。 到了下午,赵小杏想起数学老师要考她乘法表,愁眉苦脸地坐在门槛上背。 青梅和小燕就在炕上坐着嘻嘻哈哈笑话她,一副讨打的样子。 赵小杏受不了捂着耳朵、翻着白眼大声背。 青砖院里一片欢乐,而知青点则不相同。 新到的知青抱团在一起,诉说半天下来在东河村的稀奇见闻。 城里的孩子没接触过乡村的泥土,多数是抱有好奇的善意。还有的已经跟老乡套了近乎,帮着老乡干活,估摸不久就能蹭上老乡家的饭菜。 王丽雅此刻坐在上课的教室里,撑着下巴眼睛望着窗外。 小麻雀叼着沾泥的稻草飞到屋檐下,准备修筑新窝。 王丽雅看着它来来往往,脑子也跟着飞到了偶遇的那位男同志身上。 她以纯正的欣赏的眼光来看,对方在乡村里待着实在可惜。看他的体格,比好多工人都强壮。她的未婚夫四肢纤细肚子大,脾气也不小,如果脸长的帅气点也就算了,脸又都是麻子。 她深深叹口气,觉得造化弄人。她归根结底以后还是当城里人,不由得用高高在上的心情怜悯那位男同志。 哪怕她家只有父亲有工作,是个扫大街的清洁工,那也是有城市户口和工作的。 王丽雅的未婚夫跟她是青梅竹马,对她千依百顺,几乎把工资都花在她身上,偶尔俩人吵两句,也都是他哄着,好端端地把人养的心气极高。 平时在城里也就算了,遍地的城里人。下了乡,自然把城市户口当做优越感摆了出来。 台上小队长还在跟他们讲在东河村需要做的工作,除了刚才说的以外,还得参加夜校的教学工作、伟人语录的讲解工作、思想宣传工作,农忙时也得帮忙劳作。 王丽雅皱着眉头听着。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伍瓣拿着食堂打来的窝窝头递给王丽雅说:“吃吧,再不吃就没了。” 中午吃的也是窝窝头,王丽雅说喇嗓子咽不下去,死活不吃。 到了傍晚肚子自然饿,但是她真的不想吃窝窝头,仿佛吃了就跟泥腿子没区别了。 伍瓣操心地说:“那你不吃怎么办?明天开始吃三天的忆苦思甜饭,听说吃的是糠面,这种地瓜面的窝窝头都是好东西呢。” 王丽雅也觉得三天的忆苦思甜饭难熬。她想了想,忽然站起来说:“我知道怎么办了!” 伍瓣跟着她回到大通铺,看她把行李包打开,翻出两件在家穿的旧衣服,本来是打算在下乡干活穿,反正已经穿了好几年,棉布都洗薄了。 “你拿衣服干什么?可不能偷跑,抓到这辈子都完了。” “我不跑,你给把其他衣服叠起来。” “行。” 伍瓣好说话地帮她把其他散落的衣物折好,还在王丽雅的行李里发现一套的确良面料的布拉吉:“哇,的确良摸着好光滑啊。” 王丽雅一把把裙子抢到自己手里,爱惜地说:“你别乱摸,这可是我哥给我订婚的礼物。” 伍瓣也没生气,不让摸就不摸,多大点事。 王丽雅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拍拍翻出来的旧衣物说:“我哥说,下乡以后跟群众打好关系最重要。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长年累月衣服上都是补丁。” 伍瓣一下理会她的意思说:“难不成你要把旧衣服给老乡?他们能要吗?” 王丽雅的衣服一看就是年轻姑娘穿的,面料已经不中用了,恐怕上手使劲搓洗都能破。 伍瓣不是很赞同,可王丽雅一意孤行地说:“老乡家的饭菜虽然没什么油水,那也比吃糙面窝窝头强啊。碰到咱们给的好衣服,又是饭点,能不留着咱们吃饭?” 伍瓣犹豫着说:“那你给谁啊?总不能随便在路上拉一个人吧?” 王丽雅早就想好了:“寡妇啊,今天我没仔细看,但想想也知道,农村寡妇能过什么好日子?正好不要的旧衣服给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伍瓣看了眼王丽雅,不知怎么劝她。 这多少带着阶级意识了吧? 她偷偷看着王丽雅,到底觉得王丽雅的思想不正确,趁王丽雅不注意,自己偷跑出去。她才不跟王丽雅一起去。 王丽雅抱着旧衣服,摊开来欣赏了一番,回头没看到伍瓣。 外面已经天黑,听说乡下乱得很,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你不去回头我自己去!”王丽雅生气地啃起窝窝头。 后面紧接着是三天思想大练兵和忆苦思甜饭。 别说女知青受不了,不少男知青也受不了,一个两个往树上爬,打算掏鸟窝。 也不知道东河村的鸟儿经历过什么历练,一个个鸟窝筑的白桦树的尖端端上不说,还专门挑细的树杈筑。 别说人上去,就是一阵风刮过去,鸟窝摇摇欲坠就是不倒,一看就是身经百练的结果。 王丽雅看着窗外来来回回的小麻雀,没有心情放空思想去想别的。 等到思想课下了以后,她逮住伍瓣,非要她陪着一起去小寡妇家送温暖。 伍瓣推脱不已,被王丽雅盯着不得已答应了。 伍瓣劝着说:“要不然咱们给那位女同志几毛钱当饭钱,总不能白蹭人家的口粮。” 王丽雅跟老知青问清楚青梅在的地方,走的飞快,头也不回地说:“给几毛钱?你怎么那么大方呢?我把我衣服给她还不行,你要给你给,我是不会给。” 伍瓣家庭条件还不如王丽雅,家里六个姐妹,她带下来的钱只有十元钱。 “不给就不给吧。” 她们走到半路上,遇到一群孩子,里面有个岁数看起来略大的小胖子,王丽雅过去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寡妇,住在哪里?” 小缸本来在疯跑,手里抓着一只翠绿的大青蛙,闻言说:“寡妇是什么意思呀?” 王丽雅看他的眼神明白了,转头跟伍瓣说:“真烦,居然是个傻子。” 小缸气不过说:“你才傻,你俩连别人家都找不到,傻到家了!”说着,把大青蛙往王丽雅身上丢,丢完跟其他小伙伴蜂拥跑走。 王丽雅吓得原地跳脚:“什么玩意丢我身上了,会不会咬人!” 伍瓣无可奈何地说:“大小姐,那是青蛙,怎么会咬人。” 王丽雅忿忿地说:“这地方民风真是彪悍。” “知青同志,你们有什么事吗?” 拾完柴火往家走的陈巧香靠过来,她打量着王丽雅的衣着,估计是个好家境的姑娘,套近乎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王丽雅像是见到救星,抖了抖衣服说:“同志,我听说这边有家寡妇,想要过来送温暖,想问问在什么地方?” 陈巧香看到她手上的旧衣服,虽然陈旧但也是年轻姑娘的样式,比她身上婆婆的旧衣服好许多。 王丽雅看她不说话,又问了句:“你知道吗?” 陈巧香晃过神儿,指着隔着转角的一处青砖院说:“就住在那里面。” 王丽雅谢过她,离开时还不忘问了陈巧香的名字。 “到底还是有好人的。”王丽雅这么跟伍瓣说。 伍瓣看到陈巧香盯着旧衣服的眼神,皱着眉头说:“不知根知底的,你别谁都相信。” 王丽雅说:“我眼光好着呢。” 走到青砖院前,俩人驻足。 伍瓣咽了咽唾沫说:“你还说相信别人,你看这个大院子,光是外面一圈果树就值不少钱吧?人家日子那么苦,怎么能住在这里?” 王丽雅也有些犹豫,正在想着要不要问问,就看院子里走出来一位老人家。 “大娘,请问” 王丽雅“寡妇”二字还没说出来,看到青梅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饭碗说:“吃饭啦,你怎么还到处溜达。” 她单手拿碗,另一只手托着老人家往屋里去。 王丽雅想了想说:“应该是在这里帮着伺候老人吧?我瞧着那老人家穿的虽然朴素,但身上是细棉布,也没有补丁。” 王丽雅打量着偌大的院子,里面归整的井井有条。墙角下放着酱油缸和大酱缸,还有几垄自留地。里面的豆角和黄瓜已经长出来不少,大葱也有半尺长了。 院子周围种着的各种果树,王丽雅五谷不分的人认不出来都是什么果树。只觉得郁郁葱葱很花功夫。 房门前的簸箕上还晒着地瓜干和辣椒,屋檐下吊着腊鸡和腊鸭。 这户人家一看就是富裕的。说不准是哪位市里干部的老娘在这里养老呢。 过了片刻,青梅从屋里出来,把手里的饭碗放到窗台上,走过来问:“知青同志,有什么事?” 原来老知青们习惯挨家挨户宣传主席思想,青梅以为她们也是。 王丽雅越过青梅看到窗台上的碗,发现她吃的居然是商品粮,上面还放着一块咬过一口的手把肉! 王丽雅馋的吧唧了一下嘴,听到伍瓣跟人家说:“我同学想给你送点东西。” 伍瓣说完就后悔了,上次见到没仔细看,现在看看这位寡妇同志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作不久,没有补丁的细棉布。 她不知所措望着王丽雅,王丽雅却没发觉这点,眼睛从肉碗里挪过来,挤着笑说:“我是王丽雅,她伍瓣,我们是刚来的知青,过来看望你的。” 青梅觉得莫名其妙,反问:“我知道我好看,看了我之后还有什么事?” 王丽雅一顿,厚着脸皮说:“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一般这时候朴实点的乡亲都会邀请她们进去吃饭,至少她听说是这样的,然而青梅听到赵小杏说的话,淡淡地笑着说:“是打扰我吃饭了。” 青梅不傻,她看到王丽雅瞅着她饭碗的神态,青梅明白了,这是想来蹭饭。 要不是赵小杏跟她提过有位扎绿绢花的女知青瞧不起人,她还真能把她们邀请进去。 青梅心中冷笑,想看看她们怎么开口。一边嫌弃老乡,一边还要老乡给吃的,怎么脸那么大? 王丽雅抱着衣服,她自觉高人一等,不知道青梅哪里来的勇气这样对待下乡来的知青同志。 伍瓣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 王丽雅毫不理会反而心想,这人肯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于是把旧衣服捧到青梅面前说:“听说你生活困难,这是给你的。你别嫌弃,是我穿旧的衣服,不过没有补丁。” 青梅唇角抽了抽,觉得浪费吃饭时间跟傻子对话。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好的衣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是真嫌弃。打开我的大衣柜就没这么破烂的衣服,用来当抹布都觉得有汗味。” 王丽雅:“” 伍瓣:“” 厨房里赵小杏喊道:“小鸡炖蘑菇好了,快来吃,不吃凉了!” 青梅回头说:“就来。”然后又问她们:“还有什么事?” 伍瓣看到王丽雅难看到极致的脸,忙拉住王丽雅说:“没事,我们现在就走。” 青梅说:“等等,我给你们吃的。” 伍瓣的眼睛亮了,她看了王丽雅一眼,心想着丢人就丢人吧,总比饿肚子一晚上睡不着觉强。 青梅走到屋里,拿着烧火棍从灶坑里扒拉两个烤土豆,用草纸一包拿到外面,不由分说地塞到王丽雅手里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拿着土豆走吧。” 这是对付叫花子呢? 王丽雅反应过来青梅在羞辱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青梅进屋的背影浑身发抖。 伍瓣拉着她往外走,生怕她冲动行事。 王丽雅走出青砖院,气的脸发紫:“她一个寡妇凭什么羞辱我!” 伍瓣劝她说:“你别太生气,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其实没什么心眼的。可能就是家里难得吃上好吃的,不愿意来人去分享。” 王丽雅把手里的烤土豆塞到伍瓣手里,愤怒地说:“她这样当我是干什么的?我到她家门口讨饭吗?” 伍瓣看王丽雅手里抱着的旧衣服,心想也不知道谁先羞辱谁。那位老大娘刚才出来一会儿,但伍瓣能看出她跟那位同志的五官有些相像,说不准这里根本就是人家家。 这样的青砖院,没有一定家底盖不起来。总不能因为人家丧偶就在脑子里不停的幻想人家过的艰难吧。 说不准是个能干的女同志,不一定非要攀附男人就能好好生活呢。 伍瓣走在路上频频回头,心想着回头还是过来道歉吧。 等她们走到刚才问路的转角处,陈巧香居然还在。 她已经听到王丽雅的声音,知道青梅没留她们吃饭。 她自然也不会留她们去吃饭,家里好的都紧着黄文弼吃,剩下她跟婆婆吃,多余的一口都没有。 “你吓我一跳!”王丽雅一改刚才的客气,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干嘛啊。” 陈巧香看着比她还小的人这样对自己发脾气,心里不是没火气。不过她已经学会压下脾气,因为已经没有人会接纳她的脾气。 她客客气气地说:“本来想邀请你们到我家吃饭,可惜我家里太穷,都快吃不起饭。” 王丽雅抓着伍瓣手里的土豆给陈巧香,陈巧香想要讨好她,不光接受了还一连串的谢谢。 王丽雅这才心气顺一点,就是应该这样才对,刚才那个寡妇到底是什么态度,真是可恶。 “我看你一直等着我呢?”王丽雅故意说:“你看你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还挺有心眼,知道巴结我。” 陈巧香怔愣了一下,觉得这位知青怎么跟老知青不一样,话里话外都是挤兑? 陈巧香垂下头,看到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悲从心中起。 “我没别的意思,我要走了,再见。” “等等。” 就在这时,王丽雅把旧衣服送到陈巧香的怀里,讥笑着说:“怎么说两句话就跑?是不是惦记这两件衣服?你瞧瞧你,年纪也不大,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喏,给你了。” 陈巧香抓着衣服,久久没有说话。 王丽雅还等着她道谢呢,双手在胸前怀抱,一脸的嘲笑。 陈巧香记得自己日子过的好的时候,哪里会讨要别人的旧衣服,甚至还当个宝贝在墙角蹲守。 她越想越气,再看到王丽雅脸上的讥讽,狠了狠心,重新把旧衣服塞给她说:“我家不缺抹布,你自个儿留着吧。” 又说她的衣服是抹布? 王丽雅简直出乎意料之外,她一下上不来气,捂着胸口靠着墙说:“你疯了?” 陈巧香说完觉得身心畅快,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别人面前挺胸抬头的说话。 她冷笑着说:“小姑娘,你岁数还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走路从来不正眼瞧人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希望你能维持住你脸上的高傲。” 王丽雅气的跺脚,眼睁睁看着陈巧香从她面前走过。 伍瓣拉着她,想劝她,想了想还是闭上嘴。 知青点里正在点名,久久没有等到王丽雅和伍瓣回来。 小队长正在想着回来找她们谈话,见到王丽雅怒气冲冲地回来。 小队长叫住她:“干什么去了!点名也不在,你这是擅自行动!” 小队长在东河知青点生活了六年,在这片土地上流了数不清的汗水,接待过数批知青,什么样的他没见过? 王丽雅一来知青点,他就知道这是个心气高不中用的货色。 他指着王丽雅说:“怎么,你还不服气?” 伍瓣后脚进门,听到王丽雅被批评,忙说:“小队长,并不是擅自离开。王丽雅同志是想要给困难人家送温暖。” 小队长三十多岁的人,就地结合,与东河村的姑娘成为革命伴侣。可以说对东河村每家每户都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不少小道消息。 “送温暖那也要提前打报告。”小队长语气好了点,转头跟王丽雅说:“找谁去了?” 王丽雅努努嘴,不稀罕说。 伍瓣无奈地叹口气,替王丽雅说:“是一个寡妇。” 小队长眉头一跳,感觉不妙。 “哪个寡妇?”村子里有三个寡妇,其中两个深居简出,另外一个那叫一个反其道而行之,十里八乡出了大名。 伍瓣小声说:“叫青梅。” 这话说完,小队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他伸手抢过王丽雅的旧衣服打开看,看完以后恼火地扔在地上指着说:“这破东西你送到青梅同志家门口?你是打她的脸还是打我知青小队长的脸?” 王丽雅说:“有什么不好的,这些难道不是干活能穿的衣服?再说她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小队长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我算是知道了,你话里话外都是对人家的不尊重。我看你把衣服抱过来,肯定被呲吧回来了吧?你没事招惹她干什么?” 见王丽雅不服气,小队长跟她说:“咱们村口的水泥路、耕地的拖拉机全是她弄回来的,还得了许多奖章!你不是说下乡前特意了解过东河村吗?我现在知道,你就是诓我呢,你但凡对东河村多了解一点就不会干出这样没脑子的事!” 小队长的嗓门很大,在屋里吃忆苦思甜饭的知青们纷纷出来看。其中不乏有老知青,他们听闻王丽雅把旧衣服拿给青梅穿,一个个气的不行。 青梅同志不光为东河村还为了大王县争了多少脸面,时常照顾知青,做大锅饭的时候每次不忘多做点给他们知青留着。 她可好,就知道人家是个寡妇,抱着旧衣服欺负到人家家门口去了! “你把伟人语录抄写五十遍,好好正正你的思想。” 小队长恼火地说:“没抄完之前不许出知青点。抄完以后,我带着你到青梅同志面前道歉。你要是不干,趁早回城!我这里养不了你这样的大佛。” 小队长说完,不等王丽雅表态,摔门离开。 王丽雅被骂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也就算了,她还听到其他知青奚落的话。他们在她面前窃窃私语,眼神里都是不屑。 今天一路碰壁的王丽雅崩溃地吼道:“关你们什么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伍瓣拉着她让她不要再吵了,初来乍到把人都得罪完了,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 “我帮你一起抄。”伍瓣好心地说:“没事的啊,你别生气,生气病了不好治。” 王丽雅冷笑着说:“你巴不得我被人笑话吧,也没见你拦着我。” 伍瓣震惊地说:“我没拦你吗?是你非要去,我没办法啊。” 王丽雅说:“我不用你帮我抄,你赶紧去跟其他知青打好关系,争取早日回到杀猪匠的家里去。” 伍瓣有个对象是杀猪匠,后来人家跟她吹了跟别人好上了,这件事是她的秘密,她不想让人知道被人甩的事。 王丽雅跟她是同学,知道这回事,如今轻飘飘地把她的秘密说出来。 伍瓣本来已经掏出铅笔,这下气的说不出来话,把铅笔扔地上就走了。 ****** 转眼日子到了五月份。 五月节吃了粽子后,让青梅翘首以盼的定亲日子到了。 五月二十号当天,青梅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然后跟奶奶坐在炕头上等着顾轻舟的到来。 屋子里还有方大嫂、王洋嫂子陪同。 墙上的挂钟敲了八声响,赵小杏迅速冲到院子里喊了句:“吉时到,放鞭炮!” 小缸和小燕一人守着一挂鞭炮,马上划上火柴点鞭炮。 噼里啪啦鞭炮响起来,院子外头也传来喧闹的敲锣打鼓声。 正正好,八点零八分,三转一响被抬进青砖院。 手表、缝纫机、收音机放在墙角摆着的桌子上,供过来贺喜的人观看。自行车立在桌子边上也是这个道理。 后面小金挑着扁担,走的满头大汗。前面筐里里面装的是糖果、糕点、烟酒。后面筐里装的是布料和衣物。全是比定亲的规矩还要好上一些规格的。 再后面,两位扛着半扇猪的战士把猪肉卸在墙边上的大盆里。别人家定亲送猪腿,顾团长直接送了一整头商品猪。 围在院子*里外看热闹的乡亲们一个劲儿地感叹他的大手笔。 包觅跟在后面,手里抱着厚厚一摞床单、被罩等日常用品。原是要用的确良,青梅死活不要,说的确良不透气,非要细棉布的。顾轻舟自然依她。 不久后,在人们的簇拥当中,走进来的是一身军装的顾轻舟。 他脸上带着笑意,心情颇好地在院子里站定。身边围绕着以小缸为首的孩童,他们这次不是来要糖果的,而是帮着顾轻舟给过来观礼的乡亲们发糖果的。 赵五荷站在边上,眼睛要笑没了。 青梅走到门口,跟她微微鞠躬,然后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的站姿如同松木般笔挺而庄重,眼神明亮坚定地投向青梅。帽子上的国徽和肩膀上的肩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梅单是扫眼过去,心脏就仿佛要跳出来。 这个男人真的太帅了。 赵五荷作为长辈先走到奶奶面前,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捆用红布抱着的大团结。 她尊敬地送到奶奶手里,大着嗓门说:“顾家小儿子顾轻舟,求娶青梅同志,今天按规矩下聘礼,并自愿赠与聘金八百八十八元!还请诸位乡亲们做见证!” 平地一声雷,炸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八百八十八元?! 这对不少乡亲们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其中也包括青梅,她偷偷撇向顾轻舟,怎么给这么多? 顾轻舟走上前,刮了刮小对象的鼻梁,眼神里浸着星光:“你愿意和我定亲吗?” 青梅红着脸,顾轻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爱意。 “我愿意。” “哇啊啊,恭喜啊!” “顾团长恭喜恭喜啊,青梅恭喜恭喜!” “祝福你们早日喜结连理!” 又是一阵鞭炮响起,周围人使劲鼓掌祝贺! 不多时,东河村秧歌队到场。 大家跟青梅关系好,知道她今天定亲,约定好过来捧场。 秧歌队在院前载歌载舞,青砖院此刻热闹非凡。 带着王丽雅过来道歉的小队长没想到赶上这样的喜日子,想了想跟王丽雅说:“算了,改天你再过来道歉。” 他说完,没听到王丽雅说话,转头看到她呆滞的表情:“八百八十八的聘礼?” 小队长这些天下来知道王丽雅思想上需要进一步教育,他认为这也是下乡的意义所在,愿意教导她、改变她。 “对,青梅同志值得这样珍重对待。” 小队长低声说:“再看看你是怎么看待人家的?你应该尽快把你的城路户口从你脑门上撕下来,不要再想一出是一出,片面的去对待一位同志。” 王丽雅看着青梅的定亲礼,比她定亲的时候还要热闹。院子里面全是数不清的礼品,糖果香烟不要钱的分发,抬扁担的人尽数是穿着绿军装的人。 对比她穿过来引以为傲的工人服,此刻不值一提。 可所有乡亲对此见怪不怪,似乎青梅定亲合该如此。 王丽雅还以为她对象给的三百六十五元的彩礼已经是天大的数目,原来在别人眼里不值得一提。她瞧不起的寡妇再嫁,都比她拿的多得多。 她的内心遭到强烈的冲击,她的目光渐渐挪到院子里英姿飒爽的军官身上,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个泥腿子。 发觉她的目光,小队长跟她介绍说:“那位就是014部队赫赫有名的顾团长。他与青梅同志情深义重,如今要成为一家人,是所有东河村人的愿望所归。” 她一个愣头知青下来,还以为自己最厉害最高贵,殊不知在真正有本事的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东河村真是卧虎藏龙。 也难怪别的乡亲不愿意搭理她,她真的大错特错。 王丽雅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问题,羞愧地低下头:“我知道我错了。” 小队长要过去给青梅和顾轻舟贺喜,王丽雅不好意思上前,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离开。 青砖院里热闹非凡,大家似乎在起哄让俩位未婚夫妻牵牵手、亲亲脸。 记礼单的老大爷嗓门嗬亮,将顾家送来的聘礼一一报给观礼的乡亲们听。 王丽雅已经没有感觉了,她落荒而逃。 而在她没注意的角落里,陈巧香咬的牙龈出血。 她记得那天她等候赵五荷的聘礼,等着等着,赵五荷去了青梅家。 最后她永远地失去了顾轻舟。 她每次想起那一天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说好要跟她提亲,怎么会送到寡妇家里去? 刚才看到青梅和顾轻舟俩人四目相对,陈巧香终于知道答案了。 顾轻舟自始至终眼里就没有过她。 陈巧香紧跟着王丽雅的步伐,恍惚地离开青砖院附近。 她的命运彻底更改,以后她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黄文弼。 “我要扔啦,你们散开!” 小缸有特权,把归他管鞭炮拆下来,站在墙上一个个点燃往下面扔。 他嘴里吃着大白兔奶糖,手里玩着鞭炮,特别高兴。 玩了大半天,真是尽兴。 定亲礼热闹一上午,终于结束。其他人相互讨论着这场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定亲仪式,兜里满揣着香烟和糖果往自己家走去。 方大嫂叫小缸下来,关系好的几家人凑了四桌在青梅家吃饭。 小缸童真无邪地跟方大嫂说:“青梅只能定一次亲吗?要是她天天定亲就好啦!” 方大嫂赶紧捂着他的嘴,傻弟弟养活这么大不容易,可不能被人给活撕了。 今天所有人都看清楚,青梅是被顾团长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女人。单是一场定亲礼,就超过十里八乡许多人家的婚礼。等到真正婚礼那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热闹呢。 他们坐在屋里等着上菜,外头被邀请过来吃饭的金队长笑呵呵地给青梅送了一包白砂糖,至少有半斤呢。 金队长笑呵呵地打趣儿说:“恭喜你啊,你总算舍得把自己嫁到顾家去了。我的老姐姐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怕你被别人家抢走了。” 赵五荷的确了却一桩心思,揽着青梅的肩膀说:“对啊,我还想着就算娶不到她,我也要把她当做亲姑娘来疼。不过等到嫁到我家来,我也会把她当做亲闺女疼。” 顾轻舟听着话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 部队里结婚早的战友都在说婆媳关系难处,夹在中间的男人更是日子难过。 可他眼下并不觉难处,赵五荷女士跟青梅在一起,不止一次被人当做青梅的亲妈,他反而像是女婿。 再则,他那个战友觉得婆媳难处,那就是男人在中间不给力。只享受母亲和妻子给于的付出,不知道从中协调。 顾轻舟试想要是自己,肯定会做得比他强。 这次的饭菜没让自己家做,是从人民饭店找了大师傅做的,提着饭盒送过来,一直温在锅上,现在还是热乎的。 红烧狮子头、土豆炖牛肉、京酱肉丝、蚂蚁上树、梅菜扣肉、红烧排骨。 四张桌子上,全是足足六道荤菜,都是个保个的大分量。 大家一起吃的正欢,外面王干事晚一步到了。 她恭喜青梅后,跟青梅说:“你今天算是双喜临门。” 青梅纳闷:“还有什么喜?” 王干事说:“市里你家人给你打电话,要你明天去参加你姐姐的结婚典礼呢。” 青梅、顾轻舟:“” “谢谢你告诉我。”青梅拉着王干事坐下,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提那家人,压根也不想去。但看他们的意思,不去不行?什么毛病。 顾轻舟往她这边看了眼,手里的酒杯又被加满。 金队长站起来庆贺,大家纷纷举杯。 青梅小抿了一口,她分不出酒的好坏,也不喜欢喝。反而是会喝酒的金队长、赵五荷还有方大哥、王洋大哥他们都在夸赞这个酒好。 青梅今天穿着浅蓝色的春秋衫,里面是杏色的短袖。裤子是老老实实的藏青色,但是腰掐的细,做工也别致精巧,经得住细看。一身衣服都出自赵小杏和小燕的手,俩人一针一线熬夜缝起来的。 青梅原本打算穿裙子,然而这些天还是有些凉意。顾轻舟不让她嘚瑟,一定要她穿外套和长裤。 虽然身上穿的普通,但头发编成鱼骨辫盘绕在脑后,有一种古典流云般的美感,给青梅增添不少婉约优雅的气质。 小燕还主张让她在耳侧插上牡丹绢花,人家结婚订婚的都会在头上插花,青梅死活不干,打死不同意。 小燕只得把牡丹绢花改成小一点的胸花,给她别在外套上。 吃完饭,金队长他们要离开,给未婚夫妻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赵五荷酒量好,拉着金队长要去顾家大院继续喝。金队长难得喝上头,又把王干事、赵小杏等会喝酒的叫上。 青梅和顾轻舟一左一右拉着赵五荷不让她走,赵五荷酒壮胆子,甩了胳膊,拽着金队长就跑了。 她刚出青砖院,天上开始聚集乌云。 青梅垮着小脸和顾轻舟俩人站在院子里,估摸不大会功夫就要电闪雷鸣了。 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好运,躲在屋子里没事。 顾轻舟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事,他也不想跟小对象卿卿我我的时候,老娘总守在一边。这不像话啊。 总得想个亲近的时候不会被雷劈的办法。 他忽然正色对青梅说:“我不爱你。” 青梅“啊”了声,咔咔咔抬头说:“你说什么?” 刚才在年轻人起哄当中,可是说了会爱一辈子的。 顾轻舟看了眼天,又说:“我说真的,我不爱你。” 这话刚撂下,顾轻舟看到青梅倔生生地往墙根下面的铁锹奔过去! 顾轻舟失笑,忙拉着青梅,青梅挣扎着说:“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刚定亲就说话不算话了?”说完,趁机咬了顾轻舟胳膊一口,嗯没有孜然味。 顾轻舟指了指天。 青梅放慢挣扎,抬头看过去。 刚才还乌云密布的天,居然泄出一米阳光。 青梅恍然大悟,原来是招数。 顾轻舟见她的目标从铁锹转移到天上,松了口气,把她放开。 青梅想了想说:“那我也不爱你。”一副带着报复的小模样,自己不知道多娇俏。 顾轻舟动了动喉结,笑道:“我也不喜欢你。” 青梅看眼天,好家伙又晴了不少。她忙说:“我也不喜欢你。” 顾轻舟压住上翘的唇说:“真的?” 青梅心虚点头:“真的。” 说完青砖院里布满阳光。 青梅是真的服了。 顾轻舟走上前,又说:“你怎么证明你不爱我也不喜欢我?” 青梅叉着腰说:“你说怎么证明咱们就怎么证明。” 顾轻舟止不住笑意说:“那咱俩亲个小嘴,看你动不动心,你要是动心,那就是说假话。” 青梅哑然:“你又套路我?!” 顾轻舟指了指天,正人君子般说:“我是认真考验你。” 青梅咬牙说:“亲嘴就亲嘴,谁怕谁——唔——” 顾轻舟早已按耐不住,双手环住青梅的腰将人拖拽到自己的怀抱里。青梅还没等抗议,顾轻舟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一瞬间,感受到唇与唇触碰的温度,青梅彻底老实了。 爱人的吻带着掠夺和不甘,争分夺秒地在口腔里游走。青梅觉得自己的魂都要被吸走了,小手抓着他的肩膀越抓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炸响一声雷,天道似乎等不及答案了。 青梅被缓缓放开,大手伸过来揩掉她唇角的湿意。 顾轻舟看着眼睛要汪出春水来的小对象,喉结发痒。 他快要忍不到结婚那天了。浓厚的情/欲在心底翻滚,他眼神炙热,口腔里还有小对象的甜蜜温度。 “感觉怎么样?”顾轻舟伸手替小对象揉了揉被响雷吵过的耳朵。而天道似乎也在等待这个答案。 青梅一抹嘴,似乎也是意犹未尽:“不怎么样,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虽然我也没有感觉,”顾轻舟说:“但是我不相信你你没有感觉。” 青梅看到一会多云一会晴朗的天,像是被忽悠的傻帽。 一会觉得自己是真傻,一会觉得事实就该如此。整个天道的意识飘忽不定,被他俩玩弄的不知所措。 “不相信?”青梅冷笑着说:“那再试试?” 顾轻舟含笑道:“试试就试试。” 青梅这次自己主动走过去,揽住顾轻舟的脖颈,踮起脚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稚嫩的亲吻并没有深度,但比刚才的深吻还要让顾轻舟悸动。 他忍不住掐住纤细的腰身,拇指不停的发力摩挲。像是始终在克制,又即将会爆发。 一吻过后,青梅退后一步,明知故问:“感觉怎么样?” 顾轻舟胸膛激烈的跳动,他望着此生深爱的女人,低沉地说:“不怎么样。” 看出他按耐不住,青梅擦擦小嘴,丢下句:“不怎么样就拉倒!”转头,撩完人的渣女转头就往屋里跑。 再不跑,她觉得今天就得办喜事了。 顾轻舟嘴上不承认,她可看的清楚呢! 顾轻舟走在后面,看一眼晴朗的天空,低沉地说:“行,攒着,连本带利我都给你算到结婚那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40 第35章 天空渐渐被染成温暖的橙色。 青砖院的果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绽开的小花苞星星点点。 乡村人家到了做晚饭的时间,炊烟袅袅。空气里伴着淡淡的饭菜香气。 干活的人们赶着集体牛羊悠闲地回到圈里,偶尔传来呼唤孩童的声音。 灰尾喜鹊仿佛知道这里有喜事发生,蒲扇着翅膀叽叽叫着。对于报喜官的到来,青梅打算好好招待。 “我不去喂!”赵小杏把青梅给她的半碗苞米碴重新放到灶台上,趁喜鹊没飞到附近,赶紧把灶台前的窗户关上。 青梅正在把锅里中午没吃完的菜热一热,这时候没有冰箱,绝对不可以吃隔夜菜。 “怎么就不去?”青梅抬着下巴说:“那你热菜,我过去喂。” 青梅端起碗要出去,被赵小杏一把拦住:“你跟我一伙儿的,出去找死啊你。” 青梅莫名其妙地说:“我就喂喂喜鹊。” 赵小杏哭丧着脸拽着青梅的胳膊说:“那算什么喜鹊?那就是战斗鸡,还是战斗型大野鸡!” 青梅见她满脸遭过的表情,试探地问:“有过节?” 赵小杏说:“过节大发了,它们的窝都被我掏拆迁了。” 青梅恍然大悟,赵小杏从前吃不饱饭就喜欢掏树缝,掏完人家的过冬粮,又要掏鸟蛋,可不是过节大了。 不过赵小杏见灰尾喜鹊过来,吓得缩着脖子,这属实有些夸张。 青梅将信将疑。 赵小杏看她还端着饭碗,气不过说:“不相信是吧?我现在出门给你看,那野鸡有多记仇。” 赵小杏走到门口,从后面掀起衣服盖在后脑勺上,接着打开门,飞快地跑出去。 青梅趴在窗户上看着,开始灰尾喜鹊没看到赵小杏出来,还在跟青梅买好讨苞米碴。 听到声音后,嘎一声,蒲扇着翅膀起飞,追着赵小杏就过去了。 青梅不知道赵小杏为什么要把后脑勺抱住,后来见灰尾喜鹊追着赵小杏的后脑勺啄,还是往死里啄,她总算明白赵小杏为什么后脑勺有一块秃斑原来毛都被它叼了。 赵小杏跑了几步,惨叫两声后,往回跑。 屋里陪着奶奶说话的顾轻舟出来,看到赵小杏被一只大喜鹊追着叨,开门快步出去伸手抓着半空中的灰尾喜鹊按在地上。 赵小杏吓得白眼仁都要翻出来了,灰尾喜鹊几代鸟的血海深仇让它即便被顾轻舟按着,还是拼命蒲扇着翅膀嘎嘎叫。 “小心你的手。” 青梅想笑不敢笑,刚想出去帮忙,抬头看到半空中来了无数只灰尾喜鹊,它们成群结队地徘徊在顾轻舟头上,时刻准备发动袭击。 青梅彻底让赵小杏见识到重色轻友怎么写。 见顾轻舟要被袭击,她不再守在窗户边憋笑,而是抓起烧火棍冲了出来,把棍子挥的那叫一个如龙出海、气势磅礴。 然而喜鹊们袭击不得,开始砸屎。 青梅傻眼,差点被砸到。 顾轻舟不恋战,单手夹着青梅飞快地回到屋里。 赵小杏无人照应,捂着头,屁滚尿流地往屋里跑。 此时小燕跑出来,拿着雨伞接应她,她感动的要哭泣了。 重新回到屋里,顾轻舟刚抓到的灰尾喜鹊也趁机飞走了。 大家坐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赵小杏被鸟屎砸中。她哭丧着脸去换衣服,大家捧腹大笑。 赵小杏其实不大好意思,那时候太饿了嘛。 后来搞狠了,被灰尾喜鹊们记住了,只要它们一到东河村,就要集体对她发起袭击。别的地方不啄,就啄她的后脑勺。 “锅!”青梅趿拉着鞋跑出去,幸好没糊。 青梅把菜热一热,还剩下不少,几个人凑合着把荤菜都吃了,肚子里油水足足的。 日暮深沉,刷锅洗碗结束,临睡觉还有段时间。 方大嫂吃过晚饭带着小缸过来串门,白天她忘记问,串门过来,坐在炕对面的沙发上说:“你们结婚的日子定了吗?” 青梅手里捧着红皮伟人语录,喜气洋洋地说:“我俩都觉得国庆节不错。不过他国庆节有部队活动,我们就把结婚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号。” 方大嫂说:“十月二号好。十月凉快下来,又图个十全十美的吉利。二也是成双成对的数。照我说没有比十月二号更好的日子啦。” 青梅喜得笑眼弯弯,看吧,真心想要祝贺你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把话说的好听窝心。 赵五荷中午喝多酒,一直在炕梢呼呼睡觉。 到了晚上别人都吃了饭,她才在说话声里慢吞吞地坐起来。 顾轻舟给她倒了茶水喝,赵五荷搓搓脸感叹地说:“到底是年纪大了。今天还是跟自己人喝成这样,等结婚那天,部队的领导同志都来了,我可一口都不敢喝了。” 顾轻舟的意思,结婚要有主婚人、证婚人。他打算请王师长和陈老政委如果陈老政委愿意的话,一起帮忙主持。 另外还有他的战友和一帮手下的干部们,这些人都是把酒当水喝的主。另外还有京市、沪市的至交好友与在地方专业的其他战友。难得一聚,自然不会少了酒。 说到这里,赵五荷脸沉了下去。 她与顾轻舟的父亲关系不好,对方长年驻守外地做司令员。前两年回到京市大院。俩人貌合神离多年,相互都当着不存在。已经到了孩子们相互联系,也不会跟对方说的地步。 具体什么原因他们两位长辈从来没跟小辈提过。 顾轻舟父亲不来,那就算了。 年轻时候,顾轻舟的父亲就是这副狗德行,家中有事那是回回到不了场,总会有工作走不开。 她生顾轻舟时在生命线上挣扎,对方都没有到场。哪怕知道他有任务,再理解也难免心中有疙瘩。 但是,顾轻舟的大哥大嫂今天没来,只是托人汇了二百元,让赵五荷心中憋闷。 “你大哥到底做什么任务去了?”一般时候赵五荷不会这样问,今天问了,代表她实在受不了了。 顾轻舟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抬头说:“需要保密。不过半个月后,他调回来,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赵五荷揉着太阳穴说:“那他说你结婚会不会去?” 顾轻舟看了青梅一样,青梅心有灵犀地插嘴道:“离结婚还有四个月,大哥又是当兵的,哪能说的准。” 赵五荷说:“你大哥来不了,你大嫂也不来。这不就跟”就跟上辈子她病在床榻上,无人问津一样么。 青梅笑着说:“定亲都是长辈到场说日子,哪有未来大伯哥和妯娌到场指手画脚的。他们乐意说,我可不乐意听呢。” 这话说的好,不是他们不来,是我不稀罕。 青梅完美击中赵五荷的心思,话音落下,赵五荷的脸色比刚才好了点。 “行吧,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我就安心。”赵五荷起身下炕,打算洗把脸,走到门口转头问顾轻舟:“结婚报告还没批下来?” 顾轻舟发觉他妈比他还着急让青梅上老顾家的户口,笑着说:“部队政审有程序,一般需要十五到三十天。” 奶奶此刻在炕上发话:“批下来你们先把证拿着。” 青梅跟顾轻舟也是这个意思,早拿晚拿都一样。不过还是好奇奶奶为什么这样说:“你怎么也急上啦?” 奶奶板着脸,往院子里看了眼,见到没有外人,压低声音说:“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害臊,我都怕你俩没有结婚证被人当做流氓抓起来。” 青梅真不如不问。 “哈哈哈处对象就不害臊啦!” 赵小杏刚被青梅看了笑话,这下看青梅臊着脸,大腿都要拍青了。 这事说到这里也就过去了。 过一会儿,小燕学习完,端着一饼干盒过来。 方大嫂刚才一直没吭声,现在才乐呵呵地说:“这是要做什么?” 小燕把饼干盒在茶几上打开,里面全是收集的糖纸。 方大嫂看到除了糖纸还有细细的铁丝,知道小燕想要卷门帘挂着。 “天气要热了,会有蚊虫。提前做了提前防。”小燕坐到方大嫂边上,开始卷门帘。 青梅见了,也下地帮忙。 “你攒了好多糖纸。”方大嫂感慨。 有的人家用旧报纸卷,有的人家用塑料纸卷,这些都不如花花绿绿的糖纸漂亮。糖纸是最不好攒起来的。什么样的人家能留着这么些糖纸,吃都得把家里吃空了。 青梅抓了一把糖纸,里面除了有大白兔的、大虾酥的、还有香蕉糖、红虾酥等。 小燕轻声说:“也不光是我自己攒的,小缸也给我好多。这里香蕉糖和红虾酥都是他给的。” 小缸除了脑子不好,其他都好,特别是人缘。谁家办喜事都乐意给他抓两把喜糖。他就留着慢慢吃,糖纸也当宝贝似得留着。 方大嫂说:“他最喜欢你了,平时宝贝这些糖纸跟什么似得。回头你要是不够,再找他要。他攒了两三年的糖纸,都没见他用过。上回我要卷门帘都不给我。” 青梅傻乎乎地问:“咦,那他对小燕真不错。” “嗯,我俩是朋友。”小燕想了想说:“我也不白拿他的糖纸,我答应给他做假领子穿呢。” 方大嫂乐不行了:“他还要穿假领子?他姐夫都没两个假领子。你别听他胡诌,有时候他都记不住自己说过什么。” 小燕摇摇头,轻声说:“他记得的。” 青梅在一旁没做声,低头卷着门帘。抓糖纸的时候,碰到坐在旁边顾轻舟伸过来的手,还想挠挠她手心。 想到刚才奶奶的话,青梅义不容辞地拍过去。 顾轻舟摸小手不成,捱了一下。也不装模作样帮着卷门帘,起来就到外头砍柴火去了。 他从前没觉得自己精力无处发泄,最近真不知道怎么搞的。有时候半夜醒来恨不得在冰河里来回游上几圈。 晚上顾轻舟和赵五荷回到顾家大院休息。 娘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晚上结婚那天应该怎么办。 青梅这边反而是热闹下来,洗漱完后钻到炕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清早。 耳边仿佛有一百只小鸡叽叽喳喳地叫。 事实上也的确有一百只小鸡嗷嗷待哺。 青梅披头散发地坐起来,人还是懵的,头发乱的像个小疯子。 她揉揉眼,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到一旁。脚下就是床沿,她看到外头顾轻舟正在砍柴火,整个人傻掉。 “他什么时候来的啊?”青梅吓一大跳,窗户门关得严实,她没听见声音。 奶奶醒的早有小灶,正在吃红糖水炖鸡蛋。 她笑呵呵地说:“天一亮就来啦,愣头青要娶媳妇,待不住咯。” 青梅红着小脸说:“我去打个招呼。” 她紧急洗脸刷牙,把头发在脑后绕了一圈,随手抽出一根木筷子别上了。 顾轻舟也不知道干了多久,颈窝里全是汗。 他见青梅出来,把斧头往木头上劈住,抬抬下巴说:“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买裙子。” 青梅失笑道:“你怎么突然要给我买裙子?” 顾轻舟说:“我看昨天有不少人问小燕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做的,她们好像也要找她做。那咱们也不能耽误人家挣钱,不如——” “不如把这份钱让别人挣了是吧?” 青梅笑嘻嘻地进屋拿过毛巾,淘过水递给顾轻舟,小声说:“你就是想跟我约会直说。” 顾轻舟笑道:“直说?好,那我直说,我想跟你亲嘴。” 在墙根下面帮着剁鸡食的赵五荷差点把手指头也当成鸡食给剁了,她站起来指着顾轻舟说:“臭小子,让你谈对象,不是让你耍流氓。” 青梅小身板一侧,挡住顾轻舟说:“顾大娘,你怎么说话呢?他才不是流氓。” “嚯!”赵五荷眼前一黑,后退几步指着青梅说:“你、你——” 青梅马上笑道:“对你上门女婿好点。” 赵五荷顿时变脸:“这话说得好,我乐意听。我上门女婿可厉害了,瞧瞧咱们的青砖院,都是人家自己盖的。” 青梅接话道:“自己盖完自己嫁过来,哈哈哈。” 赵五荷也跟着哈哈笑。 顾轻舟阴恻恻地伸手,揪着她的丸子头说:“原来在这里等我呢?就喜欢占嘴巴便宜?” 青梅才不怕他,全世界最不怕的就是他。 至少现在是这样想的。 她得意地挽着赵五荷的胳膊,使唤顾轻舟说:“去,把早饭盛出来,我们俩一人吃一碗,你一个上门女婿只能吃半碗,知道不?” 顾轻舟冷笑几声,到底迈开大长腿进屋盛饭去了。 赵五荷给青梅比出大拇指,悄悄在耳边说:“男同志就的一开始拿捏住。要不然跟他死爹一样,眼里就没你。” 青梅从前真以为顾轻舟父亲牺牲了,没想到还活着对于未来的公公如何她不好评价,把小嘴闭的紧紧的。 赵五荷也不介意,继续说:“等到结婚证一拿,妈告诉你,你把他工资拿着,还有这些年的奖金。他根本没处花去,你全存你自己存折上。你拿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爱怎么花怎么花,妈给你鼓掌加油。” 青梅笑的肚子痛,不得不说:“幸亏你以后是我婆婆,你要真是我妈,不得把女婿欺负死了。” “你就把我当你亲妈。”赵五荷说:“傻闺女,我这是为你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说起亲妈的话题,青梅上次从郝泛那里拿的遗物匣子还没打开看。拿回来以后让奶奶收起来了,她没去看,免得徒增伤感。 赵五荷不知道青梅走神,跟青梅一起进屋吃早饭。 吃过早饭,顾轻舟要带青梅去市里逛逛。 都已经要结婚的人,不管聘礼如何,他还是想给青梅置办点东西。于情于理是个心意。 他俩好说歹说让赵五荷答应陪着一起去。 一路上赵五荷的脸比老毛驴的脸还长。 星海市三面环海,有众多国家级港口。 青梅知道等到开放以后,这座目前还不起眼的小海城,将会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商贸港,寸土寸金。 目前星海市还依靠战争年代修筑的铁路运输民用物资,多数时候不如内地丰富,还是属于匮乏的。 这两年眼瞅改革前夕,政策松动,偶有物美价廉的商品流入市场。 今天星海商贸城里人山人海,大家提前排队买补贴商品粮。 这是去年或者前年的国家存储大米,属于陈米。再过两个月星海各地水稻成熟收割,要把新米替换陈米。 于是每年这个时候,比市场价格更便宜的商品粮就成为争抢的目标。当然前提是手中粮票富裕。 顾轻舟开车载她们过来,没想到遇上大场面。吉普车堵得水泄不通,干脆停靠在商贸城两站外。 部队首长不能出席他的定婚礼,五月底六月初新兵下连队、年中报告、下半年部队方针、京市大院下达的各项指令,让首长们忙得脚不沾地。 免得顾轻舟定个亲还来烦他,王师长把吉普车批给他,叫他自己折腾自己的。 顾轻舟因此得到多年来难得的年中休息阶段,虽然只能持续两日,明天就要回部队办公。 赵五荷掰着手指头说:“我都替你们想好了,买块手表、买两双皮鞋、再买一条洁白漂亮的连衣裙,要的确良的。” 青梅小脸一垮,努力反抗道:“我不要的确良,不透气!” 赵五荷照着顾轻舟的后脑勺抽了一下说:“她穿不穿是一码事、买不买又是一码事!” 顾轻舟失笑道:“她不乐意你打我啊?” 赵五荷也笑了:“我这不是舍不得打她么。” 好家伙,一句话把青梅弄服气了,小嘴甜甜地说:“那好吧,你不跟我们进去啦?你眼光好,不帮我挑挑呀?” 赵五荷巴不得离他们远点,扯谎说:“我在车里眯一会,昨天冷不防回家睡还有点不习惯了,没睡好。” 青梅不放心地交代说:“行吧,那你睡,注意点有人拉车门喊一嗓子啊。” 顾轻舟指了指车牌:“一般不会有人顶风作案。” 青梅想了*想说:“咱俩不是经常顶雷作案嘛?” 顾轻舟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赵五荷受不了了,喊道:“有完没完,赶紧给我滚下车!” 青梅噘着嘴下车,关上门的瞬间说:“婆婆真难伺候。” 赵五荷打开车门要抽她,青梅闪身灵巧地进入人群当中。 商贸城一楼卖食物,东边是五谷杂粮,排着长队要买补贴粮的就在这边窗口。 北边买的是糕点和水果。面对面两条长长的柜台,生意没有东边好,来往的顾客并不多。 五月底,星海市的樱桃下来了。 此时柜台上罗列着各式樱桃,有大红的美早、有黑红的俄八、有红黄的水晶等等。品种十来个,樱桃漂亮,价格也漂亮。刚上市,一斤樱桃能买半斤肉。 “难怪这边人少,原来卖这么贵。” 青梅如今日子好过了些,也舍不得这样的开销。骨子里受过穷,能不买的她就不买,总怕关键时候手上又拮据。 “尝尝。”顾轻舟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红樱桃,用手绢擦了擦递到青梅的唇边,青梅想也不想的咬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被外人看着。 水果摊上的营业员是位和善的婶子,头上戴着白色厨师帽,棕色皮肤,脸上带着两朵高原红。看样子不是本地人。她边上还带着一个男青年徒弟。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你俩的感情可真好啊,一颗樱桃你对象都舍不得吃,让你吃。” 青梅吃的是美早,嘴唇被樱桃汁染的艳红,八分的脆甜和两分的清淡果酸,很符合青梅的口味。 顾轻舟看到小对象的神情就知道她喜欢吃樱桃,于是跟营业员示意,又拿了水晶给她吃。 青梅刚想话,又一个樱桃吃到嘴里,樱桃的香味的嘴里弥漫,青梅兴奋地说:“这个好甜,像樱桃糖!” 顾轻舟没吃过樱桃糖,对他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小对象的嘴唇更甜。 营业员又递过来另外几种樱桃给青梅尝,她的徒弟在边上看的咂舌,心想着万一这俩人不买怎么办。 可姜还是老的辣,他师傅光是看到顾轻舟一身高级军官的军装就知道不会赖账,再看到他瞅着那位漂亮女同志的眼神,恨不得放在手心里捧着。 只要女同志同意,绝对能买,而且不会少买。 事实证明,师傅的确有两把刷子。顾轻舟把青梅尝过的美早和水晶一样拿了三斤,又把其他种类的樱桃一样拿了一斤,里外里五分钟的功夫,光是买水果就花了快十元钱呢。 “你买太多了。”青梅先跟顾轻舟把樱桃送到车上,转头继续进去逛。 “家里人多,这些吃的完。” 重新走到人多的地方,顾轻舟悄悄攥住青梅的手指尖,还大言不惭地说:“我这样是怕你走丢了。” 青梅腆着脸说:“那你攥紧点,我的确容易迷路。” 顾轻舟后面严格贯彻赵五荷女士的指令,给青梅买了手表、皮鞋和连衣裙。 对于皮鞋和连衣裙,顾轻舟还是很满意,小对象的条件在这里,他觉得穿块破布都比一般人漂亮。 至于手表他觉得一般:“你先用着,等到用人从沪市回来,我让他们给你戴块好的。” 青梅倒是觉得普通的挺好,再说也不便宜啊,一块手表十五元,抵了不少人半个月的工资呢。 他们俩大包小包的从商贸城出来,青梅刚上车,顾轻舟说:“等等。” 他跑下车不大会儿功夫又跑回来,手里提着油纸包。 “蝴蝶酥、红豆糕和麦芽糖。”顾轻舟递给青梅笑着说:“回去的路上慢慢吃。” 赵五荷在后面幽幽地来一句:“那我爱吃的桂花糕呢?” “有了媳妇忘了娘果然没错。”顾轻舟装模作样一番,就在赵五荷要抽他的时候,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说:“刚做出来的桂花糕,还热乎呢。” “这还差不多,来,闺女你尝尝,我就爱吃这一口。” 赵五荷递给青梅一块,青梅坐在副驾驶正要张嘴,窗户外面忽然有人说话。 “唷,军官啊,是不是过来参加钱英闺女的婚礼?钟安华对吧?” 穿着旧中山装的女同志,远远看到这里停着一台军车,她跟同行的其他老师说,这辆车肯定是找错地方了,自顾自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顾轻舟挡在车前,回头看青梅。 青梅还想着离着三站路,应该不会被撞见,真是不能心存侥幸。 顾轻舟知道钟安华是青梅的继姐,几次三番给青梅打电话想要让青梅参加她的婚礼,看似亲近,意图羞辱。 青梅把桂花糕咽下去,摇下窗户说:“我们不去。” 王老师诧异地说:“都来到家门口怎么不去?好歹都是战友,从部队出来一趟不容易。” 她瞥眼看了看顾轻舟肩膀上的军衔,闹不懂是什么级别。但是能有机会跟四个口袋说话,她还挺荣幸的。 要是能搭上关系,给她二闺女也介绍个军官那再好不过。 要知道钱英如今在家属院里恨不得横着走路,成天挂在嘴边就是我的军官女婿。好几位家中有女儿的都想走她的关系,介绍单身军官认识。钱英在家属院可风光了。 顾轻舟皱眉说:“麻烦让开,我们要走了。” 王老师不敢跟他拉扯,顾轻舟身上的气场比那位贾先平强大的多。 顾轻舟正要上车,离老远郝泛小跑着过来。郝泛正在招待宾客,听说有军官开车走错地方,忙不迭地跑过来接待。 他头一眼没认出顾轻舟,伸出手要跟顾轻舟握手。 顾轻舟知道他是岳父,但是记得郝泛要将青梅嫁给周武,差点害了她的性命,于是对他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更不会跟他握手。 郝泛讪讪地把手伸回来,摸了摸兜掏出一把喜糖递给顾轻舟,顾轻舟依旧没要。 一连拒绝让郝泛脸面挂不住,他抬头又看了眼顾轻舟,忽然想起来这张脸在哪里见过。青梅盖青砖院的时候,是他在当院帮着盖房子。 “诶哟,你、你怎么光明正大的穿上军装了!”郝泛吓的脸发白,把王老师推到后面,上前一步说:“快到我家换件衣服。” 顾轻舟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有权利阻止我穿军装?好大的胆子。” 郝泛又要开口,身后传来钱英的叫喊声:“快要开席啦,你们赶紧过来吧。” 坐在车里的青梅从车上下来,远处小跑过来的钱英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轻舟。 王老师在一边透过车窗看到里面成堆的樱桃和包装袋,直咂舌。 全是价格昂贵的商品。商贸城都是城里富裕人家采购的地方,如此大手笔实属罕见。 钱英没看到车里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以为谁到了。见到是他们,唇角勾着一丝讥笑说:“你们居然还能弄到吉普车,赶紧开过去。” 青梅不跟她扯那些,直接说:“司机不在,你会开?” 钱英遗憾的不行,这要是停到家楼下多长面子啊。 她顺着窗户又看到里头有不少好东西,里头的老太婆凶巴巴地瞪着她,吓得钱英一跳。 说不准就不是他们的车! 钱英还以为自己勘破骗子的伎俩,冷笑着说:“开不了啊?开不了那就算了,赶紧去看看你姐吧。大喜的日子,学校领导都来了呢。” 青梅说:“吃饭可以,我们可没准备随礼的钱。”即便有,她也不想拿出一分钱给他们。 钱英说:“知道你没有,你要是有钱,我走路被车撞死。”说完她就要过马路。 突然郝泛拉了她一把,一辆中巴车从钱英面前呼啸过去,钱英身上有病,赶紧自己捏着人中深呼吸。 青梅对车里的赵五荷说:“大娘,你在车里等一下,最多半小时我俩就回来。” 赵五荷说:“行,多待会也没事。” 青梅才不想多待,也是特意让赵五荷在车里跟他们分开。 顾轻舟轻轻笑了笑,任由小对象使坏心眼。 钱英回头看青梅跟过来了,在前面走的飞快。 郝泛欲言又止地看着一身军装的顾轻舟,生怕把自己连累。 他们到家属院楼下,结婚宴席还没开始。贾先平也就是那位贾排长还没过来。 到了家属院,钱英搭理都不搭理他们。青梅反而自在,跟着过来贺喜的人一起到楼上看看新房。 她还当贾先平能演的像点,至少投入点。没想到他胆大包天,连婚房也不准备直接住到女方家里。 一室一厅的小屋子也就三十多平米。 此刻房屋格局因为女儿要结婚发生了改动,把唯一的卧室让给了小两口,两位老的在阳台上做了个隔断,摆放着一张没到一米五的小床。用一个三叠的旧屏风当做遮挡。 钱英的梳妆台在卧室给女儿用,她在屏风外面放张课桌,上面还放着擦脸油、梳子和镜子。 其他家具还是老样子,重新刷了一遍油漆,屋子不透气,还隐隐有油漆的刺鼻味道。 家具没有新的,家电更是一样都没有。 青梅跟着顾轻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真搞不明白这样简陋的婚礼,钟安华想如何羞辱自己。老实说,真没她昨天定婚排面大。 顾轻舟在楼上被好几个人叫住,问他是不是贾先平的战友。 主要贾先平娶钟安华太简单朴素,上来看过的人谁心里都犯嘀咕。 之前还有流言蜚语说钟安华的对象是个假冒伪劣军官。 顾轻舟脊梁骨笔直,浑身上下萦绕着千锤百炼后的军人雄姿。军帽上的国徽和肩上的军衔,让看过的人丝毫不会质疑真伪性。 既然有真军官到场,那贾先平不能是假的了吧?这是不少人的心声。 钟安华此时在卧室里等待贾先平的到来,对于这次简陋的婚礼,她并非没有怨言。 贾先平跟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到来年一定给她补一场盛大的婚礼,她这才不作不闹。 陪在她身边的小姐妹从门缝里看到气宇轩昂的顾轻舟,轻呼一声。 钟安华难掩激动地说:“先平来了?” 小姐妹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贾排长没来,但是来了另外一名军官。” 钟安华没出去看,还以为是贾先平的战友,她自作多情地说:“这算什么,等以后来往我们家的军官只会多不会少。” 小姐妹坐在床边,帮她抻着裙摆,讨好地说:“说好的要给我也介绍一个。” 另外一个帮钟安华梳头发的小姐妹也抢着说:“我也是,我不用介绍排长,把你家贾排长手下的班长给我介绍就行。” 钟安华得意地说:“这都好说。不过要等等。” 小姐妹之间相识一眼,她们原本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如今门外的军官让她们也觉得是多想。 半晌后,楼下传来鞭炮声。 钟安华没有手表,估摸着是贾先平从外面转了一圈过来,当做是从外面过来接媳妇的。接到以后,再到外面转一圈,回来吃婚宴。 青梅和顾轻舟正好下楼看新郎,还以为会多热闹。 谁知道,贾先平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众人面前,大家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若是顾轻舟没来,或者他没有穿着一身挺括的高级军装出现,大家不知道军人制服的细节之处也就算了。 此时此刻,顾轻舟跟青梅站在单元楼旁边,身边全是被邀请参加婚宴的人。 贾先平头上戴的军帽弧度和帽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军帽上的徽章黯淡无光。加上举手打招呼露出起球的袖口,肩膀上的军衔更像是手工缝纫的产物。 最近这段时间贾先平很少穿军装,今天也是被钟安华说过多次,勉为其难地穿上。反正家属院里没谁有部队关系,穿一会等着喝酒脱下来,也就混过去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人家会有真军官到场,还让他撞个正着。 对比着顾轻舟一身正统军服,简直是李鬼撞见了李逵啊。 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场面逐渐难堪。 钱英原本喜滋滋地迎接军官女婿,走到贾先平跟前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肉眼可见的不对劲啊。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贾先平的军装如此低劣。 今儿见到顾轻舟,这位在她心中是骗子的家伙,她还没在心里笑话,结果更大的笑话出现在她面前。 贾先平看到顾轻舟,人群慢慢地让开路,好心地让真假李逵面对面认识。 顾轻舟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军衔怎么缝反了?” “反、反了?” 贾先平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上回抢劫就是被军人抓住的,对军人有着先天的恐惧。 他冒充军人也是为了克服恐惧,抹黑对方。但是真面对面了,他的腿肚子都快哆嗦上了。 他强忍着恐惧,挤出笑容说:“你、你的挺像真的啊。” 顾轻舟说:“你身为军人,认识这个什么级别吗?” 星海市驻防014部队,三位团长里仅有的上校军衔。超过基准其他三位中校级别,作为团级单位最高指挥官。 如果贾先平是部队的军人,在看到军衔的第一眼就可以推断出面前的人是谁。 然而贾先平上哪里认识军衔! 他不敢开口,一开口就暴露了! 钱英站在贾先平背后,推了他一把说:“你不就是部队的吗?你告诉大家,他肩膀上的军衔是假的,你的才是真的。” 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是事先提醒过钱英的吴老师。她喊了一嗓子说:“先让你女婿认军衔!哪有当兵的不认识军衔的!” 这句话显然得到大家的共识,在场的人也看出点名堂来了。七嘴八舌,不嫌事大地喊:“认军衔,赶紧认军衔!” 贾先平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去,哪有刚才喜气洋洋过来接媳妇的神态。 他低声跟钱英飞快地说:“这人从哪里来的?我做秘密任务,他不知道,你快让他走。” 钱英后脊背起了白毛汗,她抬起哆嗦的胳膊,一把搭在贾先平的肩膀上。 贾先平吓一跳,还以为她要给他一个耳光。 这时吴老师在人群里喊了句:“都说他是骗子,你们家还不信,活该搭个黄花大闺女进去!” 钱英恍然大悟,原来吴老师说的不是青梅,而是钟安华! 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住,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仍然感觉缺氧。 她这是干了多大的蠢事!还打算让青梅跳入火坑,这下不就是让钟安华跳入火坑了! 贾先平猛地往人群里看过去,吴老师喊完这句话,赶紧躲在别人身后,装作不是她说的。 这句话完全把在场人的猜测都摆在明面上。 这是个特殊的年代。老百姓们尊重军人,穿军装戴军帽都属于可以允许的行为。但是没人会以军人身份自居。 贾先平在顾轻舟走过来的瞬间,想到脱身的办法,他咽了咽吐沫跟顾轻在说:“军官同志,我从小就向往军营生活,更是崇拜军人。这身衣服是我花钱在外面找裁缝做的,根本不是故意假冒军人。是他们——” 贾先平指着周围贺礼的那帮人说:“他们谣传我是军人,根本不是我自己说出去的。” “怎么是我们说的,你年纪轻轻坑蒙拐骗还要不要点脸了?” “你不是自己说自己是个排长吗?我们管你是谁?” “钱英也说你是排长来着,难道是她自己臆想的?” 郝泛工作的学校领导原本不来参加婚宴,又不是郝泛的亲闺女。也就是看在对方是排长的份,特意过来,谁知道看到这样一场闹剧。 领导们自持身份不与贾先平斗嘴,相互给了眼色,五六个人摇摇头往学校走去。闹了半天,白搭随礼,还得回去吃食堂。 “啊啊啊啊——你害我们好苦啊——” 他话音刚落下,在他身后本来就脸色发白的钱英,嘶吼一声,眼睛翻白,整个身子僵着躺在地上。 几秒钟后,她四肢蜷缩,不停地抖动。有老熟人喊道:“不好,她羊癫疯犯了!” “妈!”钟安华在楼上看到下面场面不妙,刚从单元楼跑出来,看到钱英躺在地上。她赶紧抓起桌子上的抹布,塞到钱英的嘴里免得她咬断舌头。 其他人乱糟糟地围上来,给她掰手指头的、给她掰脚的,硬生生把蜷缩起来的人掰直了。 钟安华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是青梅故意把钱英气成这样,特意搞砸她的婚礼。 她转头恶狠狠地指着青梅说:“是不是故意要破坏我的婚礼!我就知道你嫉妒我嫁给军官,你看看你身边你身边” 钟安华蹲在地上仰视着顾轻舟,又飞快地转头看向贾先平。 贾先平军装邋遢不说,脚上也不像顾轻舟穿着常服皮鞋和军服浑然一体,而是普通的深棕色矮帮皮鞋。 周围的宾客们脸上也都是复杂,一脸欲言又止。 钟安华倏地站起来,郝泛赶紧过来拦住她说:“别闹别闹,先把婚礼办完再说。他不是要执行秘密任务么,肯定有苦衷。” 钟安华忽然想起来,钱英笑话般提到过青梅在乡下找了个假军官的事。三番五次让青梅过来,还特意交代让她带对象过来,主要就是为了羞辱她。 可母女俩万万没想到,青梅和她对象真的到场了,被羞辱的反而是她们。 钟安华几乎咬碎后槽牙,她恍然想起从前的传闻。 她不管不顾地走到青梅面前,指着顾轻舟说:“他就是给你提亲的那个军官?姓顾?你们俩不是没处成吗?” 青梅打掉她的手,故意做出看笑话的神态来气钟安华说:“我俩昨天已经办了定亲礼,现在就等着结婚报告下来拿结婚证。虽然让你失望了,我还是很感谢你强邀我过来看了一场好戏。” 钟安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喃喃地说:“你的对象才是假的,绝对是假的。” 人群里看热闹的王老师明白了前因后果,真想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她站出来为青梅和顾轻舟说话:“人家怎么是假的?我看见的时候,人家开着部队的吉普车在逛商贸城。成堆的樱桃和礼品袋,全是好东西。不比你家假排长有排场多了。这样要是假的,你家的算什么东西?” 钟安华涂着红指甲的手握拳,手上的指甲齐齐掰断扣进肉里。 她深呼吸几口,青梅说:“贾先平这样说有内情的,你不知道我也不必要跟你解释。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吃酒吧。” 青梅真没料到钟安华能如此忍辱负重,她往后看了眼,顾轻舟眼睛从贾先平身上挪回来,抬抬下巴说:“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一杯再走。” 钟安华转头走到其他贺礼的人面前,努力挤着笑容跟大家说:“也不知道谁说我丈夫是军人,可能他整日穿军装造成了误会。今天正好在这里解释清楚了。大家快坐下来准备开席吧。” 她话音将落,太阳隐入乌云身后,电流在云层间不停穿梭。 青梅端坐在饭桌前,装作若无其事。 顾轻舟说:“没事,大不了咱们把咱们的保命秘籍使出来。” 青梅默默地说:“每次说完我心口疼。” 顾轻舟轻笑道:“自己揉揉。” 青梅瞪他一眼。 楼下摆了六桌酒席,全是来上礼的。 饭菜是由学校食堂的师傅做的,手艺一般,舍不得放油,菜量也少。跟给学生打饭一样,习惯性手抖。 一张桌子十二个人挤着坐,面前只有四菜一汤。唯一的荤菜还是个汤,猪肝汤。 贾先平在顾轻舟在的时候不敢嚣张,比往日收敛不少。 钟安华让他倒酒就倒酒,让他敬酒就敬酒,哪里还有从前贾排长的威风。 其他人也都相互看着眼色,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钟安华为了脸面,强撑着把婚礼办完。以后日子怎么过,那就看她的本事。 钟安华在隔壁桌敬酒时,天上忽然下起瓢盆大雨。 青梅没反应过来,顾轻舟已经脱下外套挡在她头上。 青梅饭菜没动一口,等着钟安华浑身湿漉漉地过来敬酒,举起的酒杯里酒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钟安华也不顾形象了,头发被风水雨打的乱七八糟。 贾先平也想学顾轻舟给她挡雨,她甩掉他的手,举起杯子说:“青梅妹妹,今天真是让你开心了。” 青梅看她还是不服输的样子,没有举起酒杯,而是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两元钱甩在桌面上:“我没有吃白食的习惯,你把钱收好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就多了。” 钟安华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用钱的地方多了,你咒谁呢?” “我祝福你发大财呀。”青梅说:“你几次三番叫我过来不就是想要我祝福你?现在我祝福了,也该走了。” 钟安华脱口而出:“你不过就是个寡妇!” 顾轻舟侧目:“她是准军嫂。你大可以再侮辱一句试试。” 钟安华死死咬着牙,在雨中急促呼吸,不敢再说话。 顾轻舟陪着青梅离开婚宴,走到一半,他回头看到贾先平从钟安华身上收回凶狠的眼神,垂落在腿边的双手狠狠握拳,仿佛有着深仇大恨。 青梅和顾轻舟离开也就五分钟,天空重新放晴。 然而露天的酒席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菜碟里尽是雨水。 有宾客开玩笑说:“这可是真的油水不够雨水凑了。” 他们在雨下的很大的时候,躲到单元楼洞里。 人跑了,菜没来得及端,全都可惜了。 照理说,钱英张罗的四菜一汤不算差了。为了这场婚礼,他们俩老的还在外面借了五十元钱。 有人问他们女婿给了多少彩礼,都被搪塞过去。大家也就心知肚明。照着他们家结婚的情况,要是能给彩礼,钱英早就在家属院里宣传出去了,没说那肯定就是没有。 钟安华站在日头下面,看着宾客们一一跟她告别。她麻木地看着他们,脸上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刚才还跟她要好的两位小姐妹,走的时候讥讽的眼神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想过去跟她们解释,可还有什么能解释的呢?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这场笑话可想而知会在家属院里传多久。 不知道离开时,谁说了句:“贾先平还说自己是军官,人家肩衔上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团长级别,那位可不是一般人。他怎么就认不出来?我看啊,他是骗子的事情坐实了。” “我说平时怎么看他老不回部队,整日在街上闲逛。哪有这样当兵的。要说是假的我就能理解了。” “这下钟安华的日子怎么过啊,这不就跟招了个街溜子上门一样吗?” 贾先平见顾轻舟离开了,腰杆又硬了起来。 他追到前面一帮说闲话的人跟前,凶神恶煞地说:“你们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钟安华在后面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这还是在她面前礼貌客气的贾先平吗? “贾先平你给我过来!”钟安华终于忍不住,站在原地尖叫着喊道:“你给我滚过来!” 贾先平快步过来,凶狠地看着她说:“你跟谁大呼小叫呢?” 钟安华震惊地说:“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贾先平说:“我怎么跟你说话的?我还要问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告诉你,我做特殊任务,我是军官排长。你爱信不信,从今往后我就在你家住着了!” 钟安华大喊:“你这个骗子,你不要脸!我要去告你,我要跟你离婚!” 啪! 钟安华的脑袋歪在一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说:“结婚第一天你就打我?” 贾先平说:“我就跟你说一句话,你要是跟我离婚,我就杀了你们全家。” 丢下狠话,贾先平吹着口哨上楼去了。 他刚才看出来,青梅和顾轻舟不会帮钟安华,这样他就安心了。 郝泛正在屋里陪着钱英,钱英刚刚清醒过来。迷瞪着眼睛,看到贾先平从门口进来,顿时呼吸急促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贾先平勾着唇角,心情颇好地说:“我见你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原因。” 钱英悲痛地摇头说:“你根本没告诉过我原因!” 郝泛懦弱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 贾先平翘着二郎腿,点上烟叼在嘴里说:“我叫贾先平。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我妈。如果你还有印象,就应该记得,有一个被你抢了丈夫跳大河自杀的女人,叫做冯仙萍。” “冯仙萍?你是涝乡冯仙萍的儿子?” 钱英整个人又开始哆嗦,她头皮发麻地说:“她不是抱着你一起跳河了吗?” 贾先平说:“得多亏军人同志们,抗洪救灾的时候发现命不该绝的我。你知道吗?那年我才八岁,正好脖子卡在水中的树杈上。要不然我早就被流水淹没,跟我可怜悲哀的妈妈一起,尸骨无存。” 钱英翻滚在地上,膝行到贾先平的面前乞求道:“我根本不知道你爸有家室,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那几年大灾害,根本吃不上饭。我差点让我闺女去吃观音土求你原谅我吧,别把报应报应在我闺女头上。” “你在说谎,你分明见过我爸带着我和我妈出门。你这样的人还不想遭报应?” 贾先平仰头大笑,畅快地说:“晚了,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 青梅回去并没有把所见所闻到处宣扬。 对她而言,破坏她父母婚姻的人遭到报应就够了。 她在炕上坐着,瞅着赵小杏抓耳挠腮的做题。自己则跟小祖宗似得,得顾轻舟伺候着吃樱桃、吃点心。随便对赵小杏的答案指指点点。 小燕在侧面坐着,比赵小杏省心。最近找她做衣服的人太多,让她为未来的目标有些迷茫。 小燕问:“真的学习可以改变人生吗?” 青梅说:“现在所做的一切是给未来的自己提供养分。好好学习,你不会后悔。” 赵小杏闻言,搓着脸说:“嗐,我俩现在成了大忙人,好多要帮忙做衣服的订单,一身衣服两元钱。学习和做衣服只能管一头。” 小燕说:“那我听小梅姐姐的,我要选择学习。手上这些做完我就不做了。” 青梅含笑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你很棒。” 正说着话,顾轻舟从大队部接了电话回来。 他遗憾地跟青梅说:“有些工作需要我过去主持。” 青梅站在炕上,拍拍他的肩膀说:“下个周末见。” 顾轻舟说:“我有话跟你说,过来一下。” 青梅跟着下地,跟着他往后门走。 几乎是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顾轻舟的索吻落在唇上。他似乎憋急了,舔开唇就开始攻城略地。 青梅不能呼吸了,想要推开他,硬实的胸膛铁筑的般一动不动。 青梅紧紧抓着他身前的衣服,被他拉过手,撑开指缝,十指相扣压在头上。 激烈的吻如飓风般袭过,青梅耳边还能听到屋里说话的声音。 一吻过后,青梅感到顾轻舟的大手在她腰上不舍地摩挲着,临了还捏了捏。 “你真是个大柿子。” 顾轻舟揩着被蹂躏过的小嘴,帮她擦掉湿意,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青梅脸红的发烫,指着他好不容易松开的手说:“又黄又色。” 顾轻舟笑了笑,低头让她看自己的腹部:“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手在干什么?” 青梅赶紧从衣摆下面收回手,背在身后,小脸焦黄。 “来不及了,我真要走了。” “周末见?” 顾轻舟抬起青梅的下巴,飞快地啄了一口说:“周末见。” 青梅送完顾轻舟,回到屋里。 赵小杏和小燕两人似乎嗓子不好,一个劲儿咳嗽。 青梅像是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跑到厨房里喊道:“去郭大爷家里。” 赵小杏不爱学习,闻言下地过来:“干什么去?” 青梅说:“磨面粉!” 赵小杏正要出门,被小燕喊住:“等等,把英文作业本拿着,晚上小梅要检查。” 最近班上开了英文课,老师水平不高,只能从字母开始教。反倒是青梅老是在家里让她背一背单词。 等到高考开始,英文可以算是拉分的大项目。平常老百姓接触不到,会英文的属于高端资源,青梅有这个条件,就抓紧教她们。 青梅和赵小杏到了郭大爷家。 郭大爷在门槛上坐着抽烟袋,老毛驴吃着干草料。 “来啦?” “来啦。” “你自己跟老伙计弄,磨多少我不收钱。” “好。” 青梅跟老毛驴关系不错,抓把带来的蚕豆给它吃,它就乖乖地低下头让套缰绳。 郭大爷眯着眼,看青梅忙活完问:“又磨面粉做什么?” 青梅挽着袖子,往磨盘里面抓小麦,头也不抬地说:“揉花馍馍。” 郭大爷点点头:“揉花馍馍啊,花馍馍好。一年到头村里难得吃上一次。这可是个技术活。你们谁吃啊?” 青梅说:“你吃。” 郭大爷放下烟袋子说:“我好端端吃什么花馍馍。” 青梅说:“今儿你过寿,过寿就要吃花馍馍。” 郭大爷顿时不说话了,半晌说:“我还要过生日了啊。” 赵小杏插嘴说:“呀,多大岁数了?” 青梅说:“那天我看金队长登记户口,上面的日子算下来应该是六十二。” 赵小杏斜眼瞅着郭大爷说*:“长得挺显老的啊。” 郭大爷气乐了,他半生颠沛流离,能活着就不错。他不能忍,攻击赵小杏道:“谁能有你年轻,脑子才三岁。” 青梅哈哈大笑:“别吵了,大爷你好好待着不许走,就在屋里等着。” 郭大爷说:“好好好,等着就等着。” 青梅又说:“我多揉点,你别舍不得吃。” 郭大爷往地上敲敲烟杆,不耐烦地说:“诶诶知道了,你好啰嗦。” 站在一边抓着作业本的赵小杏忽然笑道:“大爷,您怎么哈喇子从眼睛里出来了?” 郭大爷擦把眼角,拿着烟袋要打她:“大馋丫头,你还好意思说我。光知道抱着本子写,也不知道帮忙。” 赵小杏说:“我去帮忙,你帮我写啊?”说着,她把作业本递给郭大爷,上面全是歪歪扭扭的英文。 郭大爷抓过本子扫了眼说:“不叫你大馋丫头,该叫你大笨丫头。‘Goodmorning’居然能写成‘Goodmarning’,哎,以后词组都未必背得清,难带哟。” 跟老毛驴一起干活的青梅咔咔咔转头,望着一身补丁打扮的郭大爷说:“您刚才在说什么?” 第36章 郭大爷把本子甩到小凳子上:“我什么都没说。” 青梅把面粉接好,走到水井边说:“行,我岁数大耳朵不好使。” 郭大爷:“你骂谁呢?” 赵小杏说:“问你刚才说什么呢?” 郭大爷说:“你俩丫头过来审问呢?” 赵小杏往压井里倒了一水舀水,扶着铁杆使劲往下压,利用压强把地下水抽上来。 青梅蹲在水管下面,拿着水桶接着,跟郭大爷说:“您说错了。我俩一个是丧偶妇女,一个是离异妇女,不是丫头了。” 郭大爷失笑道:“我怎么摊你这两个玩意。一个是大馋丫头,一个是小贼丫头。欸,你们还有个小师傅怎么没来?” 他说的小师傅是小燕。 青梅说:“我让她帮我在家捣点南瓜泥和菠菜汁,做花馍馍得上色。” 郭大爷想了想站起来说:“我这里还有点野核桃,砸了放里面一起。” 青梅说:“行啊,您弄吧。” 青梅看出来郭大爷不想提从前的事,不提就算了。 揉面的时候,小燕带着盆来了。盆里还有用高粱酒消毒过的剪子,她想做小兔子馍馍。 青梅把颜色调好,三个人就在狭窄的小院里做花馍馍。 郭大爷在灶坑前面烧火,他家久不做饭,临时到隔壁的英老太太家借了蒸屉用。 郭大爷吧嗒着烟袋子,瞅着她们仨有说有笑地揉馍馍,脸上不知不觉带着笑意。 家中好久没这样热闹过,年轻人不愿跟他来往,说他脾气倔、三句话说不好就要骂人。 除了大队部的干事每个月象征性的过来看望,拿着点口粮给他,其他时候这样吵闹的日子,得回忆到几十年前。 青梅掐着馍馍,准备给郭大爷做个大寿桃。 她手上忙着,嘴里也不闲着跟赵小杏说:“我有个办法让那帮喜鹊不追着你叨了。” 赵小杏和小燕不约而同地说:“什么办法?” 青梅说:“它们老是叨你后脑勺,是不是怕人的眼睛?你看地里稻草人不也是,那帮麻雀只敢在背后闹腾,正面不敢靠近。” 赵小杏觉得有点靠谱,问青梅:“那要怎么做?” 青梅冲小燕抬抬下巴说:“让小师傅给你在衣服后面缝对大眼珠子,看谁敢再叨你。” 赵小杏:“靠谱吗?” 青梅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赵小杏说:“失败了被叨的是我啊!” 小燕小声说:“你头顶还被拉粑粑了呢。” 青梅微笑着说:“我只出主意,试不试是你自己决定的。反正秃的不是我。” 赵小杏后脑勺的秃斑是她心灵上的阴影。平时只扎一个独辫子挡着,不是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那我还是试试吧。”赵小杏叹口气,抓起面团开始揉。她打算做几只灰尾蓝背的喜鹊,统统蒸完吃掉。 郭大爷家中许久没有袅袅烟气升起,以至于左右邻居们都以为他家失火了。 大家端着盆和桶冲到门口,看到郭大爷和青梅她们正围成一圈呼哧呼哧吹着花馍馍吃呢。 英奶奶端着饭碗过来,瞅着漂亮极了的花馍馍感叹说:“驴老头,你也有今天啊。我可不白借你蒸屉,你给我表示表示吧。” 郭大爷看着排队要蒸的花馍馍,正愁着天热吃不完怎么办,瞅着青梅问:“赏老太太一个?” 青梅捧着花馍馍,来回换着手说:“您自个儿去拿吧。” 英奶奶也不白拿,她挑了个最小的,但也精致的红尾巴小金鱼,拿走以后没一会儿功夫,从家里端出一小碟花生米说:“记住了,老刁头子,我可有来有往了啊。” 郭大爷说:“欸,老刁婆子,我记得了。” 英奶奶笑骂道:“多大的岁数,还占嘴巴便宜。花生米给你下酒喝。” 对门一户住着一家三口,小孩七八岁,从腿缝里挤着想身伸手够花馍馍。 郭大爷见了,起来给他拿了只大喜鹊。小孩高兴极了,欢天喜地捧着喜鹊,谁都舍不得给。 他爹赶紧回家把家里酿的桑葚酒给郭大爷倒了一碗送过来,还不大好意思地说:“对不住郭大爷,不知道您今天过寿,给您喝着。” “见面郭大爷,背后郭老驴,得了,谢谢您欸。”郭大爷接过桑葚酒,抿了一口。 孩子爹后悔给郭老驴一大碗,还被他挤兑。转念想着人家还给儿子一个白面花馍馍,也就忍下来。 郭大爷抿完一口,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对他说:“好酒啊好酒,要不您再骂我两句,再来一碗?” “美得你,做梦吧。” 青梅从前不知道郭大爷为什么在村子里人缘一般。今儿算是长见识了。来一个得罪一个,来两个得罪一双啊。 赵小杏也忍不住吐槽说:“您吃王八卡脖子啦,见谁都没好气。” 郭大爷又抿了口桑葚酒,呼出一口气说:“我这是为他们好,指不定哪天又要清扫老家伙身边的人咯。” 青梅和赵小杏她们相互看了看,感觉郭大爷是酒后吐真言了。 青梅试探着问:“那您从前是干什么的?” 郭大爷把烟杆在鞋底上敲了敲,重新点起来抽了一口说:“大爷我是下放来的,在东河村二十年。成分太高了,被人戴帽子睡牛棚。多亏后来的金队长人好,知道老家伙再折腾骨头真要散架子了,就让我管集体牲口。” 后来青梅知道,他管了好些年的集体牲口,直到头两年退休,和老毛驴俩相依为命。但他还是没说从前做什么的。像是有忌讳。 赵小杏问:“那你结婚没有,有没有孩子?” 郭大爷说:“我抛妻弃子,我不是东西。” 赵小杏不信:“你不是诓我们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倒是被抛弃的那个呢。” 郭大爷怒道:“大笨丫头,你是真想明年的今天给我上坟啊!” 青梅瞅瞅赵小杏,又瞅瞅郭大爷说:“要不然您帮我教她英文?回头每天吃饭我们带你一口?” 郭大爷吐出一口烟圈,眼睛里满是“休想套路我”的意思,冷笑着说:“我教她?明上坟,懂吗?” 见郭大爷话都懒得说了,青梅只好作罢。 赵小杏不乐意了说:“我哪里不配你教?” 郭大爷说:“是老头子不配教您呀。” 赵小杏说:“你配。” 郭大爷说:“你才呸。” 赵小杏说:“诶哟,你骂我?” 郭大爷说:“你欺负老东西,你不是好人。” 赵小杏摇着脑袋瓜说:“我就欺负老东西,我就不是好人。” 赵小杏挽着袖子就要开干,郭大爷握着烟杆瞅着她。 他们身后的老毛驴“饿啊饿啊——”地喊着。 青梅赶紧站起来放下碗拦着他俩,她想叫小燕帮忙,别让他俩把桌子给掀了,再一看小燕偷偷乐呢。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吃饱喝足,还剩下几个花馍馍留着郭大爷明天吃。 走在路上青梅还没放弃让郭大爷帮忙教导赵小杏的事。不过这俩冤家得从长计议才行。 青梅和小燕走在小路的左侧,赵小杏走在小路的右侧。一有鸟飞过来,赵小杏就躲躲闪闪。 索性这条路上没树,路过的喜鹊也少,赵小杏得以安然无恙、干干净净地回到家。 到家赵小杏拽着小燕到缝纫机前面缝大眼珠子去了。 青梅在家里等赵五荷,她还给赵五荷和奶奶各带了个花馍馍回来。好歹也是做寿用的,沾沾福气。 等到两点多钟,赵五荷总算过来。 她挎着布包,急冲冲地跟青梅说:“待会部队的车来接我去看顾重山,你陪我去吧?我担心待会控制不好脾气,见到你心情能好点。” 突然要见传闻中的大伯哥,青梅赶紧起来换衣服。 想到是第一次见面,青梅为了图好印象,就把顾轻舟给她买的奶白色印着小玉兰花的布拉吉穿上了。 赵五荷帮她拿了皮鞋,扶着青梅穿上:“你要是看我收不住火气一定要拦着我。其实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娶了媳妇不要娘。你大嫂最会拈酸吃醋,要是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你放心,我就不是那样人。” 青梅飞快地编着头发,用小蜻蜓样式的发卡别在耳侧,整理完头发跟屋子里奶奶打声招呼,又跟小燕她们说了声,这才火急火燎地出门。 部队的车缓缓开到丁字路口,看到青梅和赵五荷来了,包觅停下车,下来打开车门。 赵五荷坐在车后座,上了车松口气说:“今天换成小轿车了,还是这个舒服。” 包觅说:“这当然舒服,全星海就这么一台红旗轿子。” 青梅从前没坐过红旗轿车,在印象里是领导干部们坐的。今天坐着后排,感觉好新鲜。 包觅坐在前边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未来的小嫂子打扮的好洋气漂亮,他不好意思多看,掰了掰后视镜,往别处照着。 赵五荷说:“咱们是去老大部队?” 上回听顾轻舟说大儿子调回来,他驻扎在隔壁市,过去得两小时呢。 包觅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去部队。” 赵五荷说:“那去哪里?他跟阮思桥住在哪里呢?” 青梅也纳闷地说:“我得提前买点礼品吧?” 包觅想起首长的指示,心一横说:“去省解放军医院。” 解放军医院? 青梅心想完了,这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她不是没在心里试想过,顾老大为什么总不出现。 上回顾轻舟说大哥执行任务有难处,她们都以为是任务方面的,没想到会是这方面的。 她转头,赵五荷的脸色不大好。强撑着说:“我家老大别的不行,命大。你跟大娘说说,他怎么了?” 包觅对顾营长的事情了解不多,都是基于顾轻舟与他联系的时候知道点片面的情况。 他不说又怕老太太担心,说了又怕她更担心。于是斟酌着说:“伤得很重,不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赵五荷靠回到椅背上,眼眶当即红了。 她闭了闭眼,听青梅问包觅:“人醒过来了没有?” 包觅说:“在特护病房昏迷四个半月,上个月二号才清醒过来。不过涉及到任务机密,封闭保护了十天。之后才通知首长说可以见面。” 昏迷了四个半月。 这得多重的伤啊。 赵五荷声线颤抖地说:“那你们首长和阮思桥都知道了?” 青梅伸手握住赵五荷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 包觅说:“也是后来知道的。” 赵五荷重新靠在座椅上,半晌喃喃地说:“曾经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在生死线上挣扎。” 青梅蹙眉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她联想到了顾轻舟的事。 那上辈子顾重山任务失败在先,九死一生。后面是顾轻舟任务失败,成为烈士。最后赵五荷病重身亡。 这一连串的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针对? 那在京市养老的顾父顾千军,他还安然无恙吗? 青梅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等着下次和顾轻舟见面,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 不过,听顾轻舟说他已经着手安排调查自己上辈子导致任务失败的线索,结合她们告诉他的内容,他应该也会注意到这些事情的可疑。 省解放军医院在阳沈市。 省会城市,有省会城市的排面。双向六车道的大马路,每过八百米有一座人行天桥。 省解放军医院要在人行天桥下掉头,进入医院大门。 青梅跟赵五荷下车后,包觅从后备箱拿出两盒包装好的奶粉还有一个果篮。 这是顾轻舟帮着准备的。 包觅不用青梅提着,自己屁颠屁颠地提着礼品在前面带路。 前面是门诊大楼,里面人来人往,全是绿军装。 后面是住院区,分作一二三号楼。 青梅跟着包觅走进一号楼,一号楼门口站着登记的护士。包觅跟她说:“来之前联系过,家属探望303病床顾营长。” 护士态度和气地让青梅和赵五荷在登记册上签字,然后走在前面,领着他们上三楼。 三楼楼梯口站着一名值班的军医大夫,看到包觅笑着说:“我认识你,今天没跟你首长一起过来?” 包觅侧身让青梅和赵五荷露出来说:“首长家属来探望。” 军医大夫立马收了笑容,客气专业地跟她们打了招呼:“303在这边,我带你们过去。” 青梅跟着到了303病房门口,门口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顾老大的通讯兵,此时进行贴身保护。 赵五荷见到他,算是见到大儿子的身边人。 通讯兵小华看到赵五荷,声音哽咽地说:“大娘” 赵五荷忍着急迫想要进去的脚步,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了一番:“好好,你没事。” “我就在营房,营长没让我去。” 小华打开门,病房里设施很简单,一眼看的到全部。 顾重山靠坐在床上,头上缠着绷带。由于脑出血,他做了两次大型手术。 阮思桥端着保温盒,里面是医院食堂里的疙瘩鸡蛋汤,正举着勺喂着。 看到赵五荷突然出现,阮思桥拿着的饭盒差点掉了,被顾重山一把抓住,放在桌子上。 赵五荷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 顾重山脑子清楚,说话还不利索,蹦出两个字:“妈来。” 赵五荷眼泪瞬间掉下来,她冲到床边拉着顾重山的手说:“其实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暂时说不出来对吧?” 顾重山微微点头:“知、知道。” 阮思桥抿着唇忍着眼泪。知道婆婆有很多话要跟顾重山说,她把房间让给他们。 走到门口,阮思桥看到还站着一位年轻姑娘,穿着打扮很是时髦,头发的发卡搞不好还是洋货。 青梅哪知道见面这么悲伤,亏她匆匆忙忙打扮,还不如穿下地干活的衣服来。 青梅小脸略尴尬地说:“大嫂,我是顾轻舟的对象,青梅。” 阮思桥长得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跟顾重山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同学。 顾重山当时在部队大院住,她在大杂院住。 她自认性子软和,是个贤妻良母,主动追求的顾重山。 她能嫁到顾家,还成了大杂院巷头巷尾的美谈。 工人阶级实现跃进,成为干部妻子。 但她再跃进也比不得眼前这位跃进的大。 农村、穷苦、寡妇、没文化 任何一个词出现在别人身上,那都会跟顾轻舟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她有能耐,把顾团长给抓住了。不光如此,还拿捏住婆婆的心。 阮思桥摆出端方的姿态,微微颔首道:“以后咱们就是妯娌,咱们一定要和睦相处。” 青梅知道阮思桥有点拈酸吃醋,但人品不坏,整日就围着顾重山转,眼里再没第二个人。 她也客客气气地说:“好,大嫂,咱们一定会和睦相处的。” 阮思桥为表示亲近,拉着青梅的手看了又看,本想着要夸夸她劳动人民的手,没想到比自己的手还细嫩。 她没当过大嫂,努力做出大嫂的样子说:“待会我把电话留给你,你在家有什么事顾轻舟不好处理的,跟我说就行,咱们妯娌——” 青梅老实巴交地说:“没什么顾轻舟不好处理的。他要是不方便,还有顾大娘呢。” 阮思桥扯扯唇,叹口气说:“你自己在家照顾婆婆不容易吧,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跟我说。” 青梅乖巧地说:“我跟顾大娘相处的很好,不用担心。前段时间刚把家里房子盖好,成日里我们就住在一起,也没说拌嘴的。” 阮思桥酸溜溜地说:“现在就住在一起了啊,真没拌嘴啊?我婆婆那性格火爆,一般年轻人可不好打交道。” 青梅傻乎乎地说:“我可不是一般人呗,哈哈” 说完觉得不大好,有点显摆的意思,于是说:“其实她对我好,多有包容。” 阮思桥想了想说:“我刚嫁过来那阵,她对我也不错。还给我做衣服来着。” 青梅说:“那咱俩一样,你看昨天顾大娘让顾轻舟给我买了衣服裙子皮鞋,还买了手表。她还嫌弃不是品牌货,让顾轻舟再去买好的。” 一样?这可太不一样了。那一趟花老二媳妇身上的,能让她做二十套衣服。 阮思桥闷闷地说:“我丈夫每个月要给她寄钱,她都不要。她多好啊,惦记我们在部队不容易,老是有开销的地方。” 青梅挠挠头说:“她还说叫我把顾轻舟的钱管着,想买什么买什么。遇上这么好的婆婆,把人当闺女似得,咱俩都有福气。” 至今因为花钱大手大脚没能管家的阮思桥无语极了。怎么婆婆对儿媳妇还两副态度呢。青梅可以想怎么花这么花,自己就不行? 阮思桥受不了了,直说:“对啊,上哪找去?反正我没找到。” 青梅抿着小嘴,发觉自己似乎说到酸穴位上去了。 她默默地走到对面长椅上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小身板直溜溜地挺着,用以表示尊重。 阮思桥也不想继续聊下去,坐到青梅边上发呆。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淌过去,病房的门重新打开。 赵五荷站在门口跟青梅说:“过来,认识认识大伯哥。” 青梅站起来抻了抻裙摆走了过去。 说是认识认识,实际上都是赵五荷在说,说青梅在东河村如何照顾自己,她们感情很好不需要顾重山担心。 顾重山经历过九死一生,如今铁骨铮铮的汉子瘦的皮包骨。但是他眼神坚定,富有信念感,让青梅觉得伤病只是暂时的困住他的身体,假以时日,他恢复好了,定是一个铁脊梁。 她有点明白阮思桥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照顾顾重山了。换成是她,顾轻舟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 毕竟在上辈子的阮思桥的心中,儿媳妇不只她一人,东河村还有一个陈巧香伺候在婆婆身边。 她一心一意照料丈夫,让铁汉子重新站起来,才是她的努力目标。 “大哥,你放心。顾大娘在东河村人缘好着呢,家里还有我和两个姐妹看顾。她还跟我奶奶成了好友。你不需要太担心,安心把伤养好。” 顾重山眼眶发红地说:“谢、谢谢你。” 赵五荷又留下照顾了一会儿,后面等军医过来告诉她当时受伤的情况。 原来顾重山的战友在执行任务时不慎被发现,顾重山依照信息地点过去营救,中了圈套。敌人发起攻击,他胸膛上中了三枪,为了保护秘密信息,还只身扑向手榴弹。 若不是身上穿着防破片衣,他注定会被炸的四分五裂。 战友们拼死将他的命保住,连夜撤出,将他送往京市央区特种病房,一躺就是四个半月。 从医院出来,赵五荷拉着阮思桥的手重重地拍了几下。 大夫也说了,顾重山能够醒来,也少不了阮思桥的贴身照料。到底是夫妻,阮思桥在身边,顾重山思想能轻松些。 后面恢复体能也得要家属配合,她肩上的担子也不轻。 “等你们回东河村,妈给你□□吃的狮子头啊。” 赵五荷怨念许久的心结打开,她拉着阮思桥的手继续说:“大队部的电话你也知道,回头隔三差五跟妈打个电话,妈担心老大,你要理解。要是太累,妈也可以过来替你照顾,你歇一歇。” 阮思桥忙摆手说:“谢谢妈,我一个人伺候他伺候习惯了。回头我肯定给你打电话你放心啊。” 青梅看着她说:“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阮思桥点点头,然后陪着往小轿车那边走。 赵五荷先上的车,阮思桥飞快地问了句:“妈给你做过狮子头吃吗?” 青梅摇摇头:“没吃过。” 阮思桥这下觉得好受,得意地说:“回头我分你一个啊。” 青梅察觉出点意思,笑着说:“好,你不分我我还真吃不到。” 阮思桥舒坦了,美滋滋地摆手告别。 赵五荷等青梅上车,笑着:“你把她卖了她还得给你数钱呢。” 青梅挥挥小手,厚着脸皮说:“哪能呢,我不也是为了以后的妯娌关系么。” 包觅驾驶汽车连夜把她们送回东河村。 开车时,包觅跟她们说:“每次过去要提前打申请,要不然就安排你们住在招待所了。” 赵五荷说:“知道他的情况我就放心了。不用大费周章还得打介绍信。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只要快点恢复就好。” 青梅理解她作为母亲的心,听她话里释然的味道,青梅笑了笑。 到了东河村家门口,包觅还得回部队,马不停蹄地走了。 赵五荷惦记着儿子,打算回去翻翻老书,看看有没有对身体好的营养餐。 她想做好了以后每个礼拜自己坐车过去送一趟,总比吃医院食堂有营养。 青梅自己回到屋里,听到有人说话。 她看了眼手表,九点多了,村子里这时候人们都就休息了。 “大妹子回来了啊。” 供销社里有两个年轻女营业员站起来迎接青梅,巧不巧俩个人鼻梁上都有雀斑。赵小杏在背后给她们起外号,一个叫大麻花,一个叫小麻花。 今儿也怪,俩麻花都到家里来了。 赵小杏正好拿不定主意,见青梅来了,挪了挪地方说:“就等着你回来了。” 青梅看到沙发上的客人,跟她们打着招呼说:“两个姐姐来了,给你们泡点茶?” 顾轻舟下的聘礼里有熟制的云南老普洱,都做成茶饼,送过来两大箱,说是让她存着慢慢喝,越久越有韵味。 “不了不了,咱们说完我们也该走了。”大麻花穿着营业员的衣服没换,应该是下班就过来了。 小麻花穿的是家常衣服,应该是自己做的,针脚还过的去。 青梅坐在炕沿上说:“有什么事?” 大麻花看看小麻花,小麻花舔了舔嘴巴说:“你头两天定亲穿的那套衣服挺好看的,日常穿也气派,我想跟赵小杏同志和小燕同志学学。” 青梅知道小麻花寻常休息时候会在家中做针线活用来补贴家用。她说想学学,那是想学版型然后给其他人做? 不过身上穿的版型是赵小杏和小燕一起研究出来的,她还是想问问她们俩的意见。 她眼神扫过去,赵小杏是想做衣服,一身能得两元钱。她跟小燕合作,一个月少说能得五六块钱。 但是青梅说的话她记得,要把目前拖拉机手的工作和文化学习摆在第一位,其他的都要靠后。 小燕因为是隔壁村的户口,只能打零工,在这边挣不到太多工分,靠给人做衣服补贴自己,然后进行学习。所以要是把版型交给她们俩,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小燕。 在青梅考虑的时候,大麻花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送到青梅面前说: “我听说大城市里要学点东西都要给拜师备礼。我们学版型更是学会徒弟饿死师傅于情于理是我们的不周到。要是你们愿意,这个钱算是买下版型的价格,咱们都能用。要是不愿意,我把钱拿回去,以后咱们见面还是好同志。” 青梅转头问小燕:“你愿意减少缝纫的时间专心搞学习吗?” 小燕在学习方面比赵小杏悟性高,数学、英文很快打下基础,要是刻苦一些,说不准能创造奇迹。 小燕最听青梅的话,毫不迟疑地说:“小梅姐姐,我愿意。我都听你的。” 赵小杏见她态度如此,叹口气说:“得了,我也专心学习和劳动吧。” 大麻花和小麻花俩人真是乐开花,赶紧把钱塞给青梅,青梅则放在炕桌上,让赵小杏和小燕俩人看着分。 约定好学习版型的时间,大麻花和小麻花满意而归。 俩人走到路上还在窃窃私语。 小麻花说:“你说她们整天学习能捞到什么好处?” 大麻花说:“可能觉得有素质?反正我素质低,我不学习。” 小麻花说:“那我素质也低,我宁愿多挣点钱。” 俩人说着话走远了。 青砖院里东面炕屋。 “睡觉吧,明天要早点到地里去。”青梅盖的是夹层的薄棉被,小燕身子骨弱,还在被上铺了条毛巾被。 “好,明天你多睡会,我起来烧饭。” 小燕睡在青梅旁边,她不喜欢睡自己的房间,有点怕黑。她喜欢跟青梅和奶奶说着话,自然而然睡着的感觉。 青梅“嗯”了声,打了个哈欠说:“明天忙完给你买麦芽糖吃。” 小燕瘦瘦的小脸满是幸福:“好。”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生活在蜜罐里。 ****** 六月初,第一批春土豆成熟了。 东河村男女老幼齐上阵,翻土豆的翻土豆、捡土豆的捡土豆、扛土豆的扛土豆、卖土豆的卖土豆。 这些日子,吃到嘴巴里的也全是土豆。 青梅自诩是土豆星人,也被天天吃的噎嗓子。 比起其他人其实她还算好的,至少家里有个小燕愿意成天琢磨着把土豆做成各式美食送过来。 像是方大嫂家,大人干活无人做饭的,只得晚上睡觉前把土豆烀熟,早上起来一人揣几个土豆就上工。 后面没几天,小缸圆圆胖胖的脸蛋瘦了一圈。到底有赠糖纸的情谊在,小燕主动问青梅能不能把他们一家三口给捎上,反正都是做,大不了多做点。 “谁掌勺谁说的算。”青梅这样跟小燕说的。 那天下工回去,方大嫂赶紧送来二百斤土豆当做口粮,脸上美滋滋的。 小缸就成日里跟在小燕屁股后面打下手,也不跟小伙伴们疯闹了,像是长了两岁。 收获好的土豆要拉到各级单位食堂去,这下又用到拖拉机。 青梅跟赵小杏一组,开车拖拉机先往县里的单位送。送来送去,这天竟送到014部队。 站岗的战士不是别人,是那回青梅捐赠赃款时的新兵蛋子。 他看到青梅一愣,然后咧着大嘴说:“同志,又是你!过来登完记我带你去三食堂。” 青梅笑盈盈地跳下拖拉机说:“欸,我就来。” 登记时,新兵蛋子悄么悄地说:“你好厉害,不光会扛自行车,还能开拖拉机。” 青梅知道他认出自己,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新兵蛋子憨厚地说:“能不记得么,我们团长还找人跟我一起做了模拟画像。” “”青梅板着小脸说:“哪个团长?” 新兵蛋子说:“就你之前说的,鼻梁上有痣的那个。” 他往旁边看了看,低声说:“可厉害了。我特别怕他。” 青梅压住上翘的唇角点头说:“那你可小心点,站岗还能跟人随便说话的?” 新兵蛋子说:“他抓不到我,我就跟你说说话,属于正常询问流程。换成别人我都不理。” 青梅强忍着笑说:“那你也挺厉害的。” 新兵蛋子嘿嘿笑:“过奖。” 登完记,他在前面引路,青梅驾驶着拖拉机一路嘟嘟嘟地开。 路过练兵场,坐在地上休息的战士们纷纷看过来,见到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同志开着拖拉机,一个比一个惊讶。 赵小杏坐在车斗里,恨不得站起来告诉他们,她也会开。 三食堂在家属区那边,*青梅开到半道,想让新兵蛋子上拖拉机指路,他说不符合制度,就在前面稍微加快脚步走着。 走了十来分钟,经过一栋办公大楼,新兵蛋子往后看了青梅一眼,意思是很厉害的军官就在这里。 青梅理会到了,这里是顾轻舟办公的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偶遇,嘿嘿。 拖拉机开到三食堂门口,已经有厨师接到门岗电话在门口等着。 “哟,还真是位女同志开拖拉机送来的,辛苦了辛苦,师傅快过去喝口水吧。” 青梅对这类大惊小怪已经免疫,她跳下车以后,打开车斗,扶着赵小杏蹦下来,指着一车斗的土豆说:“两千斤,每个袋子一百斤。你们上称看看吧。” 三食堂属于家属区食堂,里面干活的不是炊事班的人,都是各地家属和转业战士,同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在这里算是军区职工的待遇。反正比外面好多了。 青梅坐在台阶上,接过递来的茶缸喝了几口水。赵小杏凑过来说:“里面还有挺年轻的妇女呢。” 青梅说:“有可能是随军过来安置工作的。” 赵小杏说:“原来还能这样,我以为当军嫂都是享福的。” 青梅轻笑着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大家都各尽其责吧。” 特别是看到顾重山和阮思桥,她真觉得军嫂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衷。 军人难处多,军嫂的难处也不少。 她正在感叹着,厨房里面传来声音:“馒头怎么又发不出来了!谁来帮我看看啊!” 外面都在干活,扛土豆称重量。有个人回答道:“我们不会发馒头,你自己发挥一下研究精神吧。” 需要帮忙的女同志追出来,心急如焚地说:“这可怎么办啊,我师傅又不在。” 青梅说:“馒头很好做啊。” 对方眼睛马上看向青梅:“同志,你会做馒头吗?” 赵小杏在边上说:“馒头算什么,我们还会做办寿的花馍馍呢。” 这下可好,这位女同志像是找到救星,拉着青梅说:“快帮我做点馒头吧,我师傅今儿休息,马上要到饭点,我一个人弄不了啊。” 青梅还没考虑好,被她拉到食堂内部去了。 青梅没办法,看着白案上乱七八糟的面团心疼极了,只得伸手说:“围裙。” 对方赶紧拿来围裙,亲手给青梅围上。 青梅洗干净手问她:“就是发不起来?用什么发酵的?” 对方说:“用食堂采购的发酵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受潮了,前几次做也发的不好,今天干脆发不起来了。我刚才还尝了一口,还有点发酸。” 青梅说:“发酸那是要添点碱面。发馒头的时候最好再放勺糖。” 她把发酵粉看了看的确受潮了,她说:“还有老面吗?” 对方慌慌忙忙地往后面货架上跑,过一会儿,气喘吁吁地拿来一个碗,碗里是团面。 “这是我师傅摆在这里的,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闻着味道已经酸了。” 青梅无奈地说:“你师傅应该知道发酵粉不好用,所以想用发酵的老面做引子,直接发酵新面团。” 对方二十多岁的年纪,比青梅大不了几岁,扎着两个辫子,听到这话惊的辫子都要翘起来了:“同志,你可不要诓我啊。咱们虽然不是给战士们做饭,可过来打饭的都是家属,也是很重要的,给他们吃坏了我可就完蛋了。” 青梅说:“同志,你要是需要我帮就听我的,要不然中午大家只有菜没有主食了。” 对方“啊”一声,眼睛落在墙上的挂钟上。已经快要到十点了,她的面还没发好。 她狠狠心决定相信面前的漂亮姑娘一回,伸出手说:“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叫佟真真,你呢?” 青梅说:“我叫青梅。那咱们别说废话,快开始吧。” 青梅把面粉、老面和水进行一定比例的调和,一边揉面一边说:“揉面要做到三光,面光、手光和盆光。” 佟真真说:“你跟我师傅说的一样!” 青梅感觉她就像个马大哈,什么都知道,就是不会做。 青梅无奈,继续揉面发面,干了两大盆,擦擦汗问:“够不够?” 佟真真还没说话,前面搬土豆的人回来了。一帮子人呼啦啦地过来看青梅揉的面,称赞道:“干脆让小佟跟这位同志交换个工作,我瞧着她比小佟中用多了。” 赵小杏跟着进来说道:“那可不行,我们可是要开拖拉机的。” 这话她把自己成功带进去,果不其然受到嫂子们的花式赞扬。 青梅既然帮着揉面了,后面见她们还得做菜,干脆帮着把馒头醒发蒸上。 做白面馍馍比花馍馍简单的多,不需要考虑造型,搓一搓面团就好。 嫂子们在旁边各忙各的,见青梅干活实在利索还会开拖拉机,忍不住打听说:“你住在什么地方啊?” 青梅说:“我住在东河村。” 其中一个胖嫂子像是在里头领头的,跟青梅唠着家常说:“唷,那可不近啊,都是你开拖拉机过来的?” 青梅说:“村里的土豆下来了,每天我跟我姐妹俩人轮流往单位送。今天轮到我开,回去得她开。” 这话说的圆满,赵小杏在边上搓着面团表示满意。 胖嫂子显然意不在此,她又说:“那你多大岁数啦?处对象了没?” 青梅笑盈盈地说:“处了,已经定亲了。” 胖嫂子可惜地说:“那男方哪里人啊?” 青梅说:“跟我一样都是东河村人。” 胖嫂子说:“看样子挺会疼人的。见你提了他,眼睛笑的跟小月亮一样。” 赵小杏在一边说:“那已经不属于疼人的范畴,那是把她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护着。上个月定亲整的比一般人家结婚还热闹呢。” 胖嫂子说:“那真好。姑娘,你干脆帮人帮到底,把馍馍都做出来呗?” 青梅想了想说:“行。” 胖嫂子见她回答的干脆,对她更加满意。 胖嫂子边上有个瘦一点的嫂子,青梅不知道称呼,姑且在心中叫她瘦嫂子。 瘦嫂子负责剥大蒜,想起之前的八卦,一边剥一边说:“到底男人会疼人重要。甭管什么样的,要是不会疼人,长得再好、职务再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人见了就害怕,谁要嫁给他,跟睡冰窟窿没区别。” 另外一脸八卦的男厨师过来,压低声音说:“就是啊,个人条件那是一等一的好,可性格不好,见了女同志要么不搭理,要么挤兑。这样也难怪一直单身。” 青梅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军官,皱着眉说:“怎么能这样呢?见女同志都不知道客气?” 胖嫂子说:“这个军官还是咱们家属区的大红人,未婚王老五,基本上能达到人见人爱的程度。” 大家听她提到了那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不过也仅限如此,她们不敢把名字说出来,这位可是“不可说”。 前段时间陈李利闹得笑话传遍014东南西北每个角落。后来传播事情的人也被处罚了。 可惜连累话务班大整顿,话务班长和排长都记过处分了。 “不过就算他冷冰冰也有不少女同志往上撞。倒是稀奇,跟别人不一样。” 青梅抱着听八卦的态度听着,原来军嫂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干活的时候就喜欢说点什么。 “不一样那他还不结婚,我看是他哪里不方便。” “你少胡说,我倒是觉得是他自己有心上人。” “你更扯了,要我说,他说不定早就跟谁结婚了。只不过没大肆宣扬而已。” 青梅听了半天不明所以,借由顾轻舟的缘故,她还认得几位年轻军官,都帮她盖过房子嘛。 说来说去,都对不上号。 青梅跟她们不熟,也就不细问。 等到后面越说越古怪,瘦嫂子拍着大腿跟胖嫂子争执起来说:“我说他不行,你非说他心里有人,他亲口跟你说的啊?” 胖嫂子怒道:“那你说他不行,难不成是脱了裤子瞅见的?” 青梅缩了缩脖子,这话题有点勇猛啊。 青梅眼瞧着手上的活儿干完,琢磨着要不赶紧撤吧。要是她们说话嘴上没把门的,连累了她卖土豆该怎么办。那她可就成了东河村的罪人。 青梅把手上的活干完,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剥大蒜的瘦嫂子抓来两坨大蒜说:“再帮嫂子剥个大蒜啊。” 青梅:“好吧。” “小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口传过来,包觅听说今天三食堂有白面馍馍,特意提前过来排队。小金也在边上。 包觅从窗口看到青梅还有点不敢相信,走过来听到嫂子们说的话,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像是在背后蛐蛐他首长?不得已,为了首长的形象,他赶紧开口喊了青梅。 青梅看到是包觅,激动地说:“包子!你怎么到这里打饭?” 后面走过来的小金也当着众多嫂子们的面说:“正好跟首长过来办事,知道这里有白面馍馍就过来了,你等着我把首长喊过来。” 刚才争执的脸红脖子粗的两位嫂子傻眼了,包觅和小金可是家属区的红人啊。跟在顾团长左右,只要认识顾团长的就认识他们。 瘦嫂子要疯了,她站起来走到青梅面前说:“刚才那俩战士喊你什么?” 青梅有点害羞地说:“小嫂子。” 从前他俩不喊的,定亲以后知道要结婚也就没顾忌了。 胖嫂子脸色发白:“你不是说你对象是东河村的吗?” 包觅说:“我首长就是东河村人。” 这一下后厨落地一根针都能听到。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疯狂回忆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这不就太尴尬了么。在人家对象面前讨论行不行 也幸亏人家姑娘性子好,没发火。 瘦嫂子默默走上前,从青梅手里拿回大蒜。她真想打自己的脸,使唤谁不行,怎么还使唤顾团长对象身上了。 不过婶子们还很好奇,顾团长冷冰冰的一个人能怎么跟对象相处。会不会三言两语就是挤兑和不搭理? 小金进到后厨往后面望着说:“小嫂子就在这里!” 顾轻舟听到个话尾巴,以为在闲聊便说:“东河村怎么了?” 显然没人敢回答他,里头还有俩嫂子的丈夫在顾轻舟手下当连长和排长,当下就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轻舟看到青梅真的在后厨,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青梅同志,你来了?” 说着把手伸出来表示要握手,趁机当众捏捏小手。 这还是见了女同志冷冰冰、挤兑、经常把女同志气哭的顾大团长吗?刚才眼神扫过来,满满都是护短的架势。 记起青梅刚才说对象种种好处、种种的宠,嫂子们知道了,这哪里是顾团长对女同志态度不好,这是他姿态高,没遇上让他放下姿态的人。 现在人摆在面前了,顾团长自然表露出与对旁人不同的态度。 顾轻舟和颜悦色地跟青梅握着手,嫂子们都是过来人,当下知道他假公济私,想要摸人家女同志的手。 顾团长原来是这样的人 大家心里都刷新了对他的认识。 顾轻舟不以为然,结婚报告马上批下来,青梅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男同志跟妻子在外面握握手都行?哪里来的道理。 青梅抿着唇抽回手,怎么抓着不放,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顾轻舟笑了笑总算把手松开。 胖嫂子看气氛正好,赶忙说:“哎呀我的娘啊,对不住啊姑娘,你看看我就是嘴巴乱说话,实际上我一点坏心眼都没有啊。” 瘦嫂子也说:“我也没有坏心眼,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顾轻舟转过头,发现气氛微妙,笑着问:“说什么了?” 他这么一笑,和颜悦色的还不如不笑。谁不知道他道行高?保不齐出了后厨怎么收拾人呢。 胖嫂子顿时不敢说话了。 青梅看她们这样,拉着顾轻舟说:“咱们出去说,没说什么。嫂子们还要炒菜,咱们别打扰她们。” 青梅拉着顾轻舟走过佟真真面前,还冲她点点头打招呼。 顾轻舟的眼睛倏地看过去。 佟真真要疯了,挤出个笑脸跟青梅再见。 她临时拉来一个帮忙干活的,还替她揉了五大盆的馍馍的人,居然是顾团长的对象!014部队未来数一数二的军官太太?他们要不要藏的这么深啊。 青梅帮忙的差不多,解下围裙放在一边,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出了食堂。 嫂子们跟在后面,一直目送到门口,生怕她告小状。 胖嫂子人胖脑子灵光,赶紧回厨房端来四个白面馍馍,涨红着脸送到青梅面前说:“都饭点了怎么还走呢,馍馍拿着,也不能让你白给我们干活。” 青梅接过自己做的馍馍,笑着说:“好,我知道的,你放心。” 胖嫂子猛点头,瞅着青梅跟顾轻舟俩人上别处说话去了。 回后厨的路上遇上晚来一步的瘦嫂子,胖嫂子推了她一把:“都怪你!人家居然是顾团长对象!” 瘦嫂子郁闷地说:“那你还想挖顾团长的墙角呢。” 胖嫂子说:“得,咱们大姐不说二姐。以后我连玩笑也不开了。” 哎,她再也不敢在背后蛐蛐人了,真是现世报。 青梅被顾轻舟带到一个单元楼下面。 墙边的石灰粉脱落几块,斑驳的阳光斜射在上面。 部队大院的午时,宁静致远。 距离下班还有点时间,不会有人经过。 顾轻舟光明正大地将小对象堵在没人的地方,牵起小手说:“咱们先亲一个?” 青梅说:“在外面呢。” 顾轻舟说:“嗯,结婚以后咱们就在家里使劲亲。今天你先将就一下?” 青梅正在犹豫,顾轻舟解开外套下面的两粒扣子,将她的小手按在腹肌上,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 温热坚硬的触感,让青梅当下做了决定:“不能太使劲,一弄就肿,赵小杏肯定要笑话我。” 顾轻舟揽着她的腰,垂下眼眸诱哄着说:“我轻轻的,听话。” 他另一只手抬起青梅的下巴,眼神幽深地说:“把嘴张开。” 赵小杏在拖拉机等了一会儿,看到红着小脸的青梅自己回来,她故意问:“你俩干什么去了,顾团长呢?你怎么脸蛋又红了?他怎么这样呢?刚不还夸他会疼人,就这样疼啊。” “别明知故问,说一堆有的没的。” 青梅臊着小黄脸说:“你信不信回去我把你衣服上的大眼珠子都给拆了?” 青梅出的主意挺好使,自从在衣服后面缝了大眼珠子,赵小杏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战斗鸡的攻击,天降鸟粪也少多了。 “嘁,谁没亲过嘴似得。”赵小杏顿时老实了说:“走吧走吧,这次换我开。” ****** 六月挖完土豆,就要给水稻施肥打虫,等到九月份就要收割。 这三个月,青梅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拖拉机手看起来轻松,实际上也很辛苦。 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空闲时候老有知青在田埂边上喊口号给他们加油,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青梅还跟赵小杏吐槽:“有这个力气咋不帮着割稻子呢?” 她戴着草帽,脖子上系着一圈白毛巾已经黑了。 整个人猫腰在田地里割稻谷。别人累的奄奄一息,她眼睛贼亮,看到稻谷根有动静就飞扑过去。 赵小杏在边上看青梅又抓住一只稻田蟹,揣在屁股后面的网兜里,不明白地说:“这东西一点肉都没有,你咋就那么喜欢吃。” 青梅抓起一把稻谷继续割着说:“你不懂咱村河蟹的美味。” 改革开放后,东河村的稻田蟹家喻户晓,是在稻田里自然养殖。个头不比大闸蟹大,却极其鲜美。 后来还有了“东河村稻田蟹”的品牌呢,那时候可就不像现在在地里抓到随便吃。 赵小杏偶尔也能抓到三两只稻田蟹,她嫌弃没肉都给青梅吃,青梅每天干完活的唯一慰藉就是这个。 知青们敲锣打鼓打完气,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绿豆煮了水,给干活的乡亲们祛暑气。 三伏天刚过去,秋老虎又来了,青梅热得不行。 “青梅同志,你喝点绿豆汤吧。用我井水镇了半天,特意给你留着的。” 王丽雅捧着大海碗,头上的解放帽已经换成三角巾,脸上的傲气经过几个月的磨炼,也消失不少。 下乡一趟,脱胎换骨,见到耕地秋收的艰苦场面,她深知自己曾经的短浅,对乡亲也客气了。 但青梅不喝。 她甚至往旁边走了几步。 王丽雅尴尬地说:“别人都有,没给你搞特殊化。” 青梅咽了咽吐沫,烈日当空,喝点也好,她重新走过去:“那你先喝一口给我看。” 王丽雅无奈先抿了一小口,然后把碗捧起来说:“你看,没事的。” 青梅这才过来接过大海碗咕嘟咕嘟喝下去。 真舒坦! 王丽雅扭捏地看着她喝完,其实她把自己那一份绿豆汤也给青梅加进来了,不然青梅喝不上这么多。但王丽雅不说,青梅也不知道。 王丽雅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不动声色地对人好,而不是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 王丽雅把空碗接过去,走了两步转过头,叫住青梅,满脸羞愧地说:“青梅同志,从前的事真是对不住。” 青梅早就翻篇了,那点事不至于老在心里横着,那日子没发过。而且最后受伤害的又不是她。 青梅帅气地挥挥小手:“得了,不提了。” 王丽雅眉开眼笑地说:“那我能跟你交朋友吗?” 青梅拿着镰刀慢慢转过头说:“还差点劲儿。” 王丽雅往后退了一步说:“那、那我再等等。” 青梅说:“行。” 晚上回家,青梅先在桶里泡泡脚。上面全是泥土。 也难怪王丽雅原来会骂农民同志是泥腿子。 赵五荷走进来,把墙上的挂历撕下去一页。 指着上面的日期说:“还有三天就是十月二号,是你结婚的大喜日子。那头跟我说该准备的也准备的差不多,你感觉怎么样?” 青梅干活累的魂都要没了,幸好今天是最后一天秋收。 她的脚泡在水桶里,上半身瘫在炕上,喃喃地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我居然要结婚了。” 赵五荷说:“你们是明天去拿结婚证?” 青梅说:“嗯,说好明天他来接我。” 赵五荷笑着说:“太好了,拿完证后天就能办婚礼。你总算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儿媳妇了。” 青梅对即将到来的新婚之日又是期待又是忐忑,顾轻舟让她不用操心,安心秋收。 她在劳作之余,内心里还是很想念顾轻舟的。 一晃一个月没见到。 她眼睛往上瞥到天上皎洁的月亮。 那天会平安无事的吧。 第37章 “你结婚我们没什么好送的,这条连衣裙你看看喜欢吗?” 赵小杏撑开连衣裙,走到青梅面前说:“裙边上面的什么丝是小燕一点点手工编的,熬了好几个晚上,眼睛都要编瞎了。里面的内衬用的细棉布,就裙底一圈布拉吉防止裙摆被钩坏,热不到你的啊。” 青梅喜欢的不行:“蕾丝?小燕你居然会编蕾丝?” 小燕腼腆地说:“跟书上学的。” 青梅知道有些手工工艺作出来比机器都要精致,能工巧匠多么难得,可这般精致的如同画里人穿的月白色纱裙,让青梅都不想用手去抚摸,担心会弄脏它。 “胸口上一排扣子是真的珍珠?”青梅轻轻用手指戳了戳,莹润的珍珠让整条白纱裙上了个档次,显得贵气又优雅。 赵小杏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以前在牛棚里刨出来的,还以为是塑料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留着当扣子用。顾大娘说这东西挺金贵的,我就给你用了。” 从始至终,在赵小杏心里青梅值得用最好的东西。 赵五荷也过来看这条白纱裙,边上闷不吭声站着的小燕脸红彤彤的,一直看青梅的眼色,希望青梅能真心喜欢她的心血之作。 “哟,这裙子的版型可难见。”赵五荷拿起白纱裙在青梅身上比划:“好归好,腰俏会不会太紧?” 小燕小声说:“小梅姐姐腰细,她一定穿的下。” 赵五荷干脆让青梅把新裙子穿上。 青梅换上新裙子,觉得腰略有点卡:“好像不行。” 小燕在身后给她提着裙摆,轻声说:“收腹。” 青梅吸一吸肚子,裙子瞬间套进去了。 赵五荷乐完了:“人家比你还知道你的尺寸。不过裙子真是漂亮啊,太美了。从前你穿衣服,那是人衬衣服。今天算是相得益彰了。” 赵小杏说:“我就负责缝,其他的是小燕到县图书馆翻的资料,有些字不认得,我俩查的字典呢。你快夸夸我俩,真是累坏了。” 青梅扑过去给赵小杏和小燕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们,明天我就穿着去拿结婚证,照结婚照!” 小燕激动地说:“真的?” 青梅说:“真的!可惜这个颜色不能穿在婚礼上。” 小燕说:“有!” 青梅说:“有什么?” 赵小杏说:“人家还给你做了个喜服版本,那红的热情如火。从头上戴的、到身上穿的、脚上踩的都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青梅最近真没功夫准备喜服,这应该是女方自己缝的。按照她的打算是到商贸大楼买一件照相和婚礼穿就行。 这时候的人们结婚都简单,村里上个月结婚的小年轻甚至是割完稻谷,晚上回家摆了两桌告知亲友就算成了。 青梅想要简单点,可身边人一个两个都憋住劲儿想要给她风光大嫁。 赵五荷搂过小燕的肩膀,贴了贴脸说:“也不怪小梅疼你这么久,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小燕笑的无比灿烂,主动亲近地贴了贴赵五荷,然后跑到赵小杏屋里把喜服拿来了。 赵小杏吃醋地噘着嘴,把脸凑到赵五荷跟前说:“我也要,好歹我针脚仔细呢。” 赵五荷给她撞了下脸,失笑道:“肉乎不少。” 赵小杏咧嘴笑。 小燕很快把喜服拿来,之前还担心青梅会嫌她自作主张,一直提心吊胆的偷偷做。 大红喜服是上下套装,做出来的成品有点苏联干部服的样子。 上下颜色有阶梯感,重叠的云朵领口是最近流行时尚款式,领口用硬纱一层层叠制,衣襟是薄红纱。 走起路来,红纱随风波浪般飘动,像是艳丽的红色花海,将青梅娇美的脸蛋捧在掌心里。 上衣没有珍珠做扣子,而是小燕手工盘扣。 她跟英奶奶学了好几种盘扣的花样,有牡丹盘扣、有玫瑰盘扣、有蝴蝶盘扣,最后选择了双喜盘扣。代表她对青梅的美好祝福。 青梅感动坏了,抱住小燕说:“花费了不少功夫吧?我竟然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位大师傅。” 小燕说:“我也是刚学会没多久,主要靠嘴皮子说,制作方面杏儿比我干的更多。” 赵小杏不以为意地说:“都是为了姐妹结婚好看,干多一点、少一点没事!” 赵五荷在边上看得真切,这仨姑娘真是比一般亲姐妹还亲。 青梅试完衣服,小燕把白纱裙留在外面挂着,等着青梅明天早上起来穿着出门。 奶奶从老姐妹家串门回来,又是一番夸奖。弄的赵小杏和小燕都不好意思了。 见时间不早,大家该睡觉的睡觉。 青梅应该是激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的手表在枕头边放着,摸出来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 青梅今天晚上没有拉窗帘,她想时刻看着天空。 外面如此宁静祥和的景象,到了明天应该会大变样吧。 青梅撑起胳膊,散乱的秀发从肩膀上滑落。她觉得痒痒,伸手将头发挽到胸前。 就在这时,她感觉外面有个黑影闪过。青梅刚想躺下来,倏地又坐了起来。 是谁?! 青梅把手伸到旁边,轻轻唤醒小燕。 小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眼睛说:“怎么了?” 青梅说:“嘘。我出门看看,你在屋里把门锁上。” 小燕顿时精神了,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青梅说:“没事,门后有斧头。” 小燕咽了咽吐沫说:“那你注意安全,不行就喊人。方大哥他们一定会帮咱们的。” “知道。”青梅蹑手蹑脚下地,趿拉着鞋从内屋门口抓起斧头走了出去。 打开外面的门,青梅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动静。 难道是想要夜袭赵小杏的喜鹊? 这玩意的智商能进化到这种地步? 骤然间,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拽着她的腰身将她按在青砖墙上。青梅下意识地想要挥动斧头,对方握住手腕,接着像是惩罚般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尖,熟悉的声音含着笑道:“谋杀亲夫?” 青梅丢下斧头,搂着脖子开始亲。 一个月了,摸没摸到,亲没亲到,馋得很。 顾轻舟反而没着急,亲完耳朵尖又亲吻她的耳后,甚至舔了一口。 小对象在怀里又香又软,哼唧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小手开始不老实地要往衣服里探:“你怎么来了?” 顾轻舟由着她,伸手抚弄着她的秀发,抓在掌心闻了闻又吻了吻,恋恋不舍地说:“我等不及想见你。” 青梅又何尝不是想他呢。 青梅刚想继续腻乎,顾轻舟点了点她的肩膀,往窗户看去。 青梅顺着看过去,小燕和奶奶端着煤油灯在里面幽幽地盯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脸上五官蓝盈盈的,场面一度有点贞子。 顾轻舟咳了声说:“乡镇通电计划咱们村申请了吧?” 青梅舔舔嘴巴,收回小手遗憾地说:“是。” 顾轻舟说:“以后在院子里按盏灯,再在屋里按盏灯吧。” 青梅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顾轻舟笑了笑:“到这里我就不急了,先睡觉?” 顾轻舟大半夜赶过来,自然接不到人,就算接到了,民政局大半夜也不开门。 幸好家里房间多,青梅打开一间招待客人的侧屋,里面是一张竹床:“你凑合一晚?” 顾轻舟笑着说:“行,记账。”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每次忍着都要记在小本本里,回头都要在她身上讨回来,还当他是个好人,跟自己开玩笑呢。 “行,记着吧。” 青梅把毛巾被往他身上一扔说:“对象,明天见。” 顾轻舟说:“宝贝,明天见。” 青梅差点磕门槛上,回头说:“肉麻不肉麻,你从哪里学的?” 顾轻舟说:“留苏的时候,他们都这样称呼自己的爱人。有时候还会说亲爱的。” 青梅说:“你去过苏联?” 顾轻舟说:“军校期间留学过两年。他们不光会称呼宝贝,还会许多赞美爱人的句子,很深情浪漫。” 青梅站在月光下问:“有送给我的吗?” 顾轻舟站起来走到门面,垂下头轻声说:“Ялюблюебя,мойангел.Тымоймир,ыценрмоейжизни.” 我爱你,我的天使。 你是我的世界,你是我所有的中心。 月下看男人,越看越动心。 青梅到底忍不住,掂着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青梅回到炕屋,把自己裹在毛巾被打了好几个滚。她觉得今晚注定睡不着觉了,心脏跳的好激烈。 她转过头,正好对上小燕的眼睛,吓了青梅一跳。 小燕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仿佛刚才跟奶奶一起看人家谈恋爱的不是她。 青梅又把头转到奶奶那边,老太太呼吸不均匀,一看就知道在装睡。 青梅想到刚才她俩趴窗户的好奇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这下仿佛打开开关,小燕和奶奶也哈哈笑。 小燕撑起身子跟青梅说:“姐,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奶奶说:“我的外孙女婿没伤着吧?” 青梅失笑说:“还说什么都没看到。” 她爬到炕脚,把窗帘倏地拉上。 有顾轻舟在,她什么都不怕。 后院青年鸡们还没开始鸣叫,青砖房里已经有了动静。 青梅打着哈欠慢吞吞地穿着白纱裙,赵小杏突然冲进来大惊小怪地:“猜猜我在院子里看到谁啦?*” 青梅和小燕异口同声地说:“顾轻舟。” 赵小杏震惊:“你们怎么知道的?” 青梅扯扯唇角,她是真佩服赵小杏的睡眠质量啊。 小燕说:“昨天半夜就来了,怕耽误早上去民政局。” “民政局又不会关门。还是农村人好,在大队登记就行。”赵小杏嘟囔着走过来帮青梅把头发编起来。 她最喜欢青梅把头发盘在脑后,青梅人漂亮气质也好,有股说不出来的生命力。盘着头,又多三分优雅和婉约,就跟从前高门大户的大小姐一样。 赵小杏就喜欢这样打扮青梅,上手就给她编盘头。 青梅由着她俩打扮自己,坐在板凳上不断地往窗外瞅。 奶奶在厨房里烧火热饭,今天特意做了金贵的小米粥,奶奶说,这代表着他们拿了证的日子灿灿烂烂。 顾轻舟一身戎装,站在院子里仿佛挺拔的白杨树。也许是心情好,满眼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他贴心地陪着奶奶说话,却时不时地看看手表,暗搓搓地催促。 青梅收拾打扮好出来,顾轻舟怔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他的小对象这般优雅妩媚。 青梅摸了摸耳侧的晚香玉,这是小燕特意给她用来装饰头发的。她有点羞臊地说:“会不会太夸张了?” 顾轻舟连声说:“不夸张,有的是别着大红绢花的。你这样比她们强多了,很好,非常好。” 青梅抿唇浅笑着:“你看你话都说不利索了。” 顾轻舟坦然地说:“你已经美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两个小情侣把小米粥喝完,正要去民政局,赵五荷突然过来了。 赵五荷说:“奇怪,怎么不下雨?” 青梅和顾轻舟俩人相互看了眼,顾轻舟问:“下什么雨?” 赵五荷瞪他一眼说:“真当你妈我是个大傻子,白活两辈子了是吧?我就问你俩,要不要我陪着?天已经阴下来了。” 青梅呆在原地,未来婆婆藏得挺深啊,怪不得后来叫她陪着做点什么都乐意,原来已经看破了。 顾轻舟看着青梅,青梅说:“你要是不介意” 赵五荷说:“我坐在后面闭目养神,你俩给我收敛点。” 顾轻舟笑着说:“放心,我一定专心开车。” 赵五荷“哼”了声,拉着青梅的小手说:“走吧孩子,等你回来,咱们真就是一家人了。” ****** 县民政局外面有不少卖塑料月季花的摊位。还有的店面就是照相馆。 顾轻舟开车停到民政局外马路边上,下了车替青梅开了车门。 赵五荷在车里等着,笑呵呵地看他们走到民政局。 顾轻舟和青梅的出现让不少人侧目,男同志的军衔让人望而生畏,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 青梅自不用说,十里八乡出名的大美人,今天又被赵小杏和小燕精心打扮,是全场最受瞩目的准娇娘。 他们先坐在长椅上排队,明天是国庆节,这段时间办婚礼的新人不少,领证的也多。 民政局地方不大,只有两张桌子。一个是审查员、一个是资料员。检查完结婚资料后,当场盖章发证。 顾轻舟早已把所有资料准备的很齐全,青梅的资料也是他准备的。 轮到他们时,青梅喜气洋洋地站起来,跟着顾轻舟来到办公桌前。 顾轻舟把资料袋递交给审查员,审查员四十多岁的女同志,看了青梅一眼,觉得这人怎么打扮的妖妖娆娆。 眼神扫过顾轻舟,看到他一身军装,咳了一嗓子,打开档案袋。 顾轻舟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是很友善,里面自己的资料她飞快地看了眼,轮到青梅的资料时,对方忽然提高声音说:“怎么还是个丧偶的?” 本来青梅和顾轻舟受了许多瞩目,她这一嗓子让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 青梅垮下脸说:“对,丧偶的人是我,这位是我二婚丈夫,我们你情我愿,有问题吗?” 说着她转过身,环视周围探究的视线。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样的女人找二婚还能找个军官,实在太幸运了。 感受到青梅的不卑不亢,审查员又开口说:“你一个丧偶的,啧,这个结婚证我不好给啊,要不这位军人同志你再考虑一下其他未婚未育的——” “请你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顾轻舟皱着眉,握住青梅的手厉声道:“我是014师三团团长顾轻舟。青梅同志经过我独立师第一司令员的批准和政审,她的所有资料,齐全真实。难道这还不够?阻碍军婚,需要我打电话让你跟我们师长沟通一下吗?” “哎、哎呀,话不能这样讲,军人同志你先息怒。” 汪姓审查员顿时站起来,赔着笑脸说:“我有什么权利不批准呢,你们那么大一个部队都同意的事。来来来,别生气,快坐下。” 汪审查员女儿正值婚嫁年纪,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男同志。见到一个村里寡妇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天之骄子,忍不住说几句。 你让她真拦着她真不敢,就是故意在大喜的日子膈应膈应人。 “不用坐下,请你领导出来。”顾轻舟淡淡地说:“你不配给我们开结婚证。” “老汪,你干什么你?!”身后办公室的民政局科长听到声音走出来,他是部队转业分配到这里的,见到顾轻舟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手想要立正敬礼。 顾轻舟说:“她没干什么,不过是滥用职权、意图阻碍军婚而已。”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科长都要气昏过去了。 他指着汪审查员说:“你一天到晚不整点事就不舒服是不是?你是审查员不错,但人家经过单位批准的新人,没有重大问题,你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拒绝印发结婚证?” 汪审查员赶紧解释说:“我没有拒绝印发,我就是建议一下” 青梅大喜的日子不想跟一个中年妇女生气,她幽幽地说:“是不是日子过的不好,见不得别人幸福啊?特别是像我这种穿的妖妖娆娆的再嫁丧偶女同志?” 办事大厅里忽然有年轻姑娘喊了声:“人家丧偶怎么就不能再嫁?贞操牌坊早就是封建余孽!” “对,打倒封建余孽!” 过来拿证的人一般都不会得罪审查员,搞不好特意挑选的日子,她跟你挑三拣四,让你拿不成证。 汪审查员膈应人不是一次两次,街道上早有她的传说。有不少新人为了顺利□□,有的还会给她提前送礼。 老汪的脸讪讪地,刚要说话,就有一对新人站出来,提着厚厚一摞资料拍在桌子上说:“她就是让我们拿不成证!你看,第一次说我们资料不齐全,让我们去弄资料。第二次说单位盖章不清晰,让我们重新盖章。第三次说填写资料连笔了,叫我们重新写。里里外外为了个结婚证,我跟我对象一个月跑你们民政局十多趟!有你们这样办事的吗?” 其他等着拿证的人纷纷看过来,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 科长赶紧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汪审查员说:“你给我暂停职务!” 青梅慢吞吞地说:“那是等着风平浪静,还要她重回岗位的意思?” 大家原本觉得暂停职位可以了,听到这话,刚才冲上来的新人将科长围住:“你们就这样敷衍老百姓?今天不把她处理掉,我们就上告到底!” 老汪顿时恼火,隔着桌子跟青梅说:“不至于为难你一下,你就要我丢了这份工作吧?” 青梅冷笑着说:“我一个寡妇,你为难一下,他为难一下,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我性格刻薄,谁要是为难我,谁都别想过。” 科长咽了咽吐沫,看了顾轻舟一眼。顾轻舟静静地站在青梅身后,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为难青梅,就是为难他。 科长转头进到办公室打电话,几分钟之后,他出来跟老汪说:“收拾东西回家去吧,这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青梅笑了笑说:“还是尊势利眼的大佛呢。” 老汪浑身发抖,想要伸手抓住青梅,被顾轻舟一把抓住手腕反背在身后:“要对准军嫂动手,想想后果。” 老汪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想撒泼打滚不要面子了,结果办公室里出来两位年轻女同志,按照处长的指示,拉着她往外走。 顾轻舟挑眉问科长:“真开除了?” 科长点头哈腰地说:“对,下次来绝对见不到她。” 顾轻舟嗤笑:“没有下次了。”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科长忙说:“对对,祝你们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再也别来民政局哈哈。” 他干笑着走到办公桌前,亲手给青梅和顾轻舟盖下结婚证的钢印。 结婚证就是一张奖状,上面写着个人资料和拿证的年月日。 青梅看了又看,稀罕的不行。 顾轻舟低声说:“没生气?” 青梅笑着说:“跟她生什么气。”她才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再说汪审查员已经被开除,她很满意。 见她真没有被闹剧影响,顾轻舟拍拍她的头,带着她去拍结婚照片。 他们走到门口,科长急冲冲地跑出来说:“我们处长来电话,想跟您和您的妻子通话道歉。实在对不住,首长同志,还请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顾轻舟看眼手表,并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事耽误今天的行程,淡淡地说:“算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科长留不住,只好送他们上车,嘴里还是不停道歉。 青梅坐下来,后面的赵五荷说:“刚才有个老娘们在民政局门口撒泼打滚,被人给拉走了。瞅着年纪跟我差不多,她是被离异了吗?” 青梅笑着说:“应该吧,要不然也不会愤世嫉俗到如此。” 顾轻舟开车带青梅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子,这里有家摄影馆。跟街边的小照相馆很不一样,有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觉。 应该是提前约好过,他们俩刚下车,就有一对夫妻迎上来。 青梅见了稀奇,这里穿着中山装的男同志居然是个红发碧眼的老外。他身高极高,青梅得仰望着他。 顾轻舟介绍说:“这位是我在苏联留学认识的摄影师,莱姆,知道我要结婚,邀请咱们过来拍结婚照片。” 莱姆说:“是我邀请的,但我不知道你的妻子如同天使一样美丽,我得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了。” 青梅知道这是老外的客套话,但是不得不说,她听着很开心。 她跟莱姆和他的妻子肖红分别打了招呼,并说:“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把我们拍的原汁原味的。” 肖红哈哈大笑说:“肯定不会辜负你们的美貌。” 莱姆也很和善地笑了笑说:“你们国家的结婚照片太死板,两个人都结婚了,一点情感交流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我给你们照的照片,等到你们的孩子们看到,也会从中感受到你们让人羡慕的爱情。” 青梅和顾轻舟往摄影棚里走。发觉的确跟外面的照相馆不一样,里面布景很逼真,还有国外的婚纱裙。 肖红说:“这是偷偷穿的。” 青梅懂,谁不想在今天漂漂亮亮的呢。 她跟顾轻舟俩人在镜头前四目相对,莱姆还走过来让顾轻舟怎么搂的亲密点。 连续拍了几张照片,莱姆还怂恿他们拍一张亲吻的照片。 青梅红着小脸拒绝了,最后让莱姆拍了一张红布前俩人肩膀靠着肩膀坐着的大众照片。 刚才的都不好给别人看,虽然搂搂抱抱也没太过火。 还是把这种挂起来给大家看吧。 拍完照片,就等着后天结婚的好日子。 青梅重新回到东河村,顾轻舟顾不上跟她黏糊,马不停蹄地去顾家老宅准备婚礼的事。 青梅这几天都没到那边去,也不知道布置的如何。经常可以在村子里看到往老宅去的人,来来往往很是繁忙。 赵五荷不许赵小杏和小燕过去打探,她只有期待二号的到来。 一号这天,顾轻舟要在部队过国庆节。他不在可其他人已经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过来帮着布置的包觅和小金,忙的跟陀螺似得。 他们在顾家老宅里提前摆好桌椅,过来烹饪的厨子也提前一天到老宅里收拾备菜。红布攒成的大红花在家里各地挂着。 一号晚上,顾轻舟抵达顾家老宅。他与青梅当晚并没有见面。 新婚当日。 在第一声鸡啼声中,外面的鞭炮响了起来。 青梅起来把喜服穿上,赵小杏过来帮着盘头发。小燕则在小炉子上面煨着桂圆莲子红枣汤,按照地方风俗,有得“贵子千金”之意。 青梅的头发被赵小杏低低的先编后挽成发髻,每一缕发丝都流露出风姿和韵味. 秋水般的眼波流转,朱唇微启,因为喜气而绽放的笑容,让她像是春日里盛开的娇花,让人迷醉。 梳完头,喝了汤。亲近的女性同志们先一步到来。 看到青梅的装扮感叹惊艳,围着说了半天吉祥话。 后面她们往窗户和门上贴着红喜字,又帮着用红字包裹一小份一小份的花生和糖。这些要给过来的宾客的。 来的人带的暖壶、枕巾、床单等物件都摆放在炕上,就看如小山般越来越多。 孩子们先结伴到这里讨要糖果,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送。而后收到大人的指示,守在在门外成为第一道挡门的屏障。 秧歌队的人也在晌午时间到达,在村子里敲锣打鼓走了两圈,然后坐到青砖院的果树下休息。 有的顽童看到树上结满的黄鸭梨和蟠桃,馋的在树下直咽口水。 旁边的黄灯笼柿子也有包子大小,只是暂时还是青色,还没到时候。一个个长得像个小包裹,很是可爱。 赵小杏在屋里见到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把小缸召唤过来,跟他说:“门后有摘果的网兜,你拿过去让他们摘。” 小缸摇头说:“会没!” 赵小杏笑道:“你还挺为我们着想的。我跟你说,你会数数吗?” 小缸说:“会数。”他擦了擦唇角,开始:“1、2、3、4” 赵小杏连连说:“够了够了,你就看着人让他们一人只能摘三个。多了就不给糖吃。” 小缸跑到门外说:“那我能多吃一颗吗?” 没等赵小杏说,已经到炕屋的方大嫂说:“你最多吃一个。等会留着肚子吃肉好不好?” 小缸想了想还是肉重要,点点头拿着网跑出去了。 大约十点十分,站在墙头上的方大哥喊道:“接亲的队伍来啦!新郎官来啦,大家把门守好啊!” 青梅本来端坐在炕上困哒哒的,瞬间精神了。一屋子人都跑到窗户边往外看。 顾轻舟带着自行车队来的,他在前面骑着,关系好的战友们在后面骑着。 穆然的车龙头上面还挂着一个收音机,里头放着敲锣打鼓的音乐声。 顾轻舟本来想要开车接,被青梅阻止了。 东河村多大的地方,费不着前脚上车后脚下车折腾一圈。 过来六台自行车,都挂有大红花。一群绿军装如同红花绿叶格外打眼。 第一道门前是一群孩子和婆婆妈妈们,个别几位男同志也在挡门出力气。 顾轻舟早有准备,跟穆然挥挥手,穆然颠颠上来抓着一大把大虾酥往里面扔。 “大虾酥!大虾酥!” “这是我的!” “给我!” 小孩们当下门也不挡了,满地抢大虾酥。 方大哥和王洋大哥等人赶紧跟上,眼瞅着门被挤开条缝,顾轻舟在门外客客气气地塞着黄鹤楼香烟。 这可是难得的南方烟,在香烟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好烟。 长江三角洲一带生产的,还有地域控制,一般人弄不到。弄得到的也不会特意为了两条香烟跑到千里之外。 顾轻舟是早早打算好,托战友弄回来准备的。 “方大哥、王洋大哥,你们把门打开,这些烟都给你们。”顾轻舟面上跟他们打着商量,在后面的手却使出“准备”的动作。 王洋大哥觉得不好把一帮子军官关在外面,于是说:“把烟给我,我就开门。” 顾轻舟说:“你把门打大一点,我是整包的烟。” 王洋大哥没守过门,信以为真想要开个门缝,顾轻舟感受到了,迅速打手势。 方大哥爬到墙上看个正着,大喊:“关门,他们耍心眼——” 话还没说完,穆然翻到墙上捂着方大哥的嘴把他拖到外面去了 简直不堪一击。 “啊——他没事吧?”炕屋里的方大嫂心急地说:“他们应该有轻重吧?” 这墙不矮,摔下去可不好说啊。 结果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方大哥的声音喊道:“王洋,把门打开!好多的烟,全给你们里头的男同志分!” 炕屋里的女同志全都笑了,青梅也忍不住打趣儿说:“方大哥叛变的也太快了。” 方大嫂觉得没面子,站起来亲自守着内门说:“今天他就别想进来!” 小燕和赵小杏赶紧拦着她说:“可别这样啊,意思意思得了。” 方大嫂笑着看了青梅一眼,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 看来不光是丈夫叛变,屋里坐着的美娇娘思想也叛变了。 前面应该还要耽误点时间,金队长和王干事跟其他女同志聊天,早上连王丽雅和伍瓣也来了。 王丽雅送了一对发卡给青梅,还趁机问青梅:“咱们现在能当朋友吗?” 青梅还是那句话:“还差点劲儿。” 王丽雅小声说:“行,我再努努力。” 其他人看得直乐。 其中就有大麻花和小麻花。她们最近赚了好几笔,到了这里看到青梅身上的喜服,又是喜欢又是遗憾。 喜欢是样子太好看,把青梅本就好看的脸蛋衬托的如花一般的娇美。遗憾是做工太考验手艺,自知俩半吊子做不成。 她们在屋里刚说上话,坐在炕头的奶奶忽然说了句:“要进来了。” 青梅等人看过去,原来顾轻舟他们不再叫门,直接让包觅和小金翻墙进来突破。 他俩常年在顾轻舟身边,身手自不用说,利索轻盈地爬到墙头,跃到院子里一点阻挡都没有。 他俩从背后大喊:“推门!”然后冲到门口使劲破开人群。 外头其他人顿时发力,一鼓作气把门打开了。 院子里的鞭炮再次响起,顾轻舟喜气洋洋的俊脸终于出现在青梅面前。 军人结婚有专属的军礼服,比寻常的常服更加挺拔威武。 顾轻舟胸前还戴着一朵小红花,掏出一本伟人语录对窗户里的青梅展示。 青梅炕屋里贴着伟人海报,待会他们要在伟人像下面三鞠躬,并且念几段语录。 青梅还纳闷顾轻舟怎么不叫门,谁知道屋子里出了内鬼。 小缸偷偷地把门栓打开了。 全屋子的女同志吃了小缸的心都有。穆然他们赶紧从兜里掏出红包,里头全是一分两分的,一把把塞给她们:“消消气,赶时间。” 顾轻舟没安排小缸开门,见到如此顺利,激动地抱着小缸的头亲了两口。 方大嫂万万没想到前面方大哥不中用,后面小缸成内鬼。 她跑过去抓着小缸说:“你怎么给他开门了!” 小缸嘻嘻哈哈笑着说:“他好,他能对青梅好!不、不要错过!” 这话说的大家又乐了。 小傻子也知道顾团长疼青梅呢,着急她们不开门。 还有什么话比这样的话更中听。 青梅也巴不得顾轻舟进来,眉开眼笑地望着走进来的丈夫,觉得他今天是最帅气的。 顾轻舟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满地找鞋。 他的战友们不愧出生入死执行过许多任务,藏在炕席下面的黑皮鞋哪怕用毛巾被盖着也被一眼发现。前后三十秒不到。 顾轻舟托起青梅的脚,亲自替她把皮鞋穿上,体贴入微地扣上鞋扣。 炕屋里的女同志们见了都在笑,看不出来他好会疼人。 他扶着青梅下地在主席像前面鞠躬、念语录。又跟奶奶面前保证,一定会好好爱护青梅,这才算完。 等完事,大家起哄他,让他唱歌。 顾轻舟直接喊道:“预备——起——” 震耳的部队歌曲洪亮又没调但是气魄在,军魂在。 一曲毕,顾轻舟感受青梅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背,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要到赵五荷规定的吉时。 不等方大嫂和金队长她们想到下个游戏,顾轻舟转头跟她们说了句:“得罪了,待会吃好喝好啊。” 这话说的也太突然了。 在场的女同志们都是这样想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顾轻舟一把横抱起青梅,快步疾驰出去,来不及给她们反应。 “抢、抢媳妇啦!” 屋里乱成一团。 赵小杏和小燕正要追过去,包觅和小金守在门口拦着。这也就罢了,小燕竟看到小缸也在流着哈喇子拦人。 等她们终于冲出去,顾轻舟早就骑着自行车,大摇大摆地按着车铃铛,把媳妇驮回家去了。 赵五荷看着天越来越阴,急不可耐地站在顾家老宅等着。 今天大儿媳妇阮思桥也过来帮忙,她看看手表说:“妈,别太急,还有时间。” 赵五荷眼瞧着天气变了,急的胸口疼。 “我进去陪领导们说说话,你等着。”赵五荷一步三回头的进到老宅里。 今天不光是王师长和陈老政委带着家人到了,还有京市和沪市的老友们也到了。 他们也都知道赵五荷与顾千山关系不好,这次顾千山又是推脱有事不来。给了一笔不菲的婚礼费用,还给青梅准备了礼物。 其他老朋友们都习以为常,不管顾千山来不来,人情往来的关系得走到位。再怎么说,那也是顾千山的亲儿子。 院子里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炒菜的厨子用的是赵五荷的酱油,炒出来的佳肴那叫一个香。 “来了!”外头传来阮思桥的声音。 赵五荷赶紧让人把鞭炮放上,一直到新人进到院子里,经过主婚人和证婚人的仪式,鞭炮一直响着没有停。 过来随礼的人们陆陆续续跟顾轻舟和青梅打招呼。青梅笑盈盈,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倒是周全。 见到王师长与陈老政委等领导,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等到大家起哄让他们喝下交杯酒,陈老政委不得不承认地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远没有人家有处世智慧。” 王师长重重拍拍陈老政委的肩膀,让他坐下来喝酒:“看来得寻找下一个女婿目标了。” 顾轻舟带着青梅认人敬酒,直到娘家桌上看到赵小杏和小燕她们,青梅才松口气。 赵小杏怕青梅饿着,趁别人不注意,往青梅嘴里塞了口鸡腿肉。小燕拿着掺水的酒杯闻了闻,觉得酒味还有点重,又往里面兑了些凉白开。 青梅在这边看到左邻右舍的人都来了,还有郭大爷与英奶奶,她脸上的笑意就没褪下去过。 顾轻舟不停的敬酒喝酒,肚子像个无底洞。 穆然跟在后面,拿着酒壶帮着倒酒,时不时会有人过来闻一闻里头到底是水还是白酒。 闻到浓郁香醇的酒香味,这是茅台特有的香气,大家这才知道,顾轻舟平时都是装的,这人是个千杯不醉的货。 王师长他们时间差不多就带着家人离开了,还顺便帮着赵五荷把其他地方过来的老友们一起带走,住进部队招待所,回头他们负责接待。 顾千山不在,只能王师长这位看着顾轻舟长大的长辈帮忙,免得新郎官顾不上,冷待了他们。 首长们离开,几乎是发起拼酒的信号。 各地过来参加婚礼的兄弟们,刚开始得知顾轻舟真的要跟丧偶女同志结婚,那几乎都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试想着能把顾轻舟拿捏住的人,还是这样的条件,必定是一个极有手腕的狠角色。 可真见到芙蓉面孔的青梅时,所有的疑问都烟消云散。 顾轻舟的眼光太好了,他怎么就能找到仙女般的大美人做媳妇呢。 他们一个两个围着顾轻舟,想要问问青梅有没有姐妹,同样是小寡妇也没问题。然后这些人都被顾轻舟轻飘飘地灌倒了。 顾家老宅前,停着七八台小轿车,刚走了一批,还等着送下一批人离开。 在自行车结婚都已经很有脸面的时代,这么多小轿车出现,倒是挺让人震撼的。 顾家老宅里外不知道摆了多少桌,具是八菜一汤的豪华宴席。 这一场婚宴不光给东河村人长了见识,过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也长了见识。 赵五荷铆足两辈子的劲儿,全撒在今天。逢人带笑,脚底生风。 顾轻舟也一改往日的疏离态度,从早到晚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 顾家老宅大门敞开,又有几位衣貌斐然的人物离开。 不远处,榕树下。 陈巧香头疼欲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已经在这里不吃不喝偷窥了一天。 不得不说,青梅今天结婚的排场,是她做梦都做不来的。饭菜的香味、来往的贵宾、还有数不清的礼品与祝福。 她以为自己太过嫉妒,心脏仿佛被掏空,她抓着胸口特别的难受。 她像是失去了什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丢失了什么。 天渐渐黑下来,仿佛要下雨。陈巧香强撑着精神回到黄家。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黄家的一切看起来特别陌生。这里真的是她应该的归属吗? “你回来了?”黄家二伯突然从炕屋里出来,和颜悦色地望着她说:“正好有事跟你商量,来来,坐下说。” 陈巧香知道,青梅与她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那些非富即贵的宾客就可以证明。 可当黄二伯掏出厚厚几沓大团结摆在她面前,陈巧香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她咽了咽吐沫,眼睛挪也不挪地盯着那笔钱说:“这、这么多钱啊,这是要做什么?” 黄二伯说:“我也没有儿女,到底老黄家也得留个后啊。哪怕你以后不跟黄文弼过日子,这些钱都给你。你知道有多少吗?” 陈巧香慢慢地把手放在钞票上,呆滞地摇摇头。 黄二伯说:“一千元。只要你生了孩子,都归你。” ****** 老宅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堂屋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伟人像。 左手边是赵五荷的东屋主卧,右手边是他们俩的婚房。 婚房里贴着大红喜字,家具上都挂着大红花。就连睡觉的双人床上也挂着一朵硕大的红花。 一道道闪电从窗外闪过,黑云压墙般来势汹汹。 青梅皱着眉说:“刚才还好好的。” 顾轻舟上前拉上窗帘说:“这样声音大点也不怕了。” 青梅原本提起来的心被他一句话放回肚子里,她失笑着说:“待会肯定要雷暴雨。” “南边雨水多,咱们这边雨水少没关系。你不要试试?” 顾轻舟开始解衣扣,他强劲精悍的上身若隐若现,青梅觉得自己的理智要塌陷了。 活两辈子,当了两辈子的寡妇她都没尝过肉滋味! 雷声如约而至,室内乍亮又暗。 青梅咽了咽唾沫,抬眼看到顾轻舟深沉的目光,里面有他们都懂得的渴望。 青梅按着顾轻舟一步步后退,最后躺在床上。 青梅小手扯着顾轻舟的衣服,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说:“今天就算房子被雷劈塌了,我也要把你跟办了。你,给我脱,全部脱下去!” 青梅边说边解顾轻舟的风纪扣,这东西一直抵着他的喉结,让顾轻舟有一股性感而不自知的气质。 顾轻舟看小手胡乱地帮他脱衣服,开始还很享受,结果看到身上的小妻子衣服完好,赶紧抓着自己的衣领说:“你别光让我脱啊,你不脱?” 青梅嗷呜一口咬到他的喉结,顾轻舟倒吸一口冷气。 青梅松开嘴,吧唧两下,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眯着看他说:“还穿着裤衩子干什么,给我脱光躺好。” 顾轻舟在下面挣扎道:“等等,等等,两口子办事不能就一个人脱。我知道我身材好,但你也得脱。别不听我商量——” 青梅一心一意跟天道做对,天道不让她睡顾轻舟,她今晚上非要睡了,一意孤行到什么话都听不见,眼前只有小麦色的滚烫□□。 他见青梅不理会,竟真的要扒他裤衩。 他*翻身将小妻子压在身下,阴恻恻地笑着说:“不商量那就不商量了,意见一致,就是房子塌了今天我也把你办了。不收拾你不行了。” 屋外黄豆大的雨点砸向屋檐,惊雷就在院子当中落下。 屋内双人床蚊帐落下。 青梅觉得自己快被顾轻舟吻的没气了。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酥麻的,顾轻舟又将她翻过来,亲了又亲,不知疲倦。 后脊背上汗珠滚落,身上滚烫。 肌肤相亲,让他们没了距离 青梅脑海中一片迷离,巨大的雷声拉回些意识。 顾轻舟还在,看她迷离的眼神醒过来俯下身亲了亲,青梅气若游丝地说了声:“禽兽。” 顾轻舟捧着她坐下,默认了:“但爱你。” 青梅再一次醒来,外面还是雨声。 屋内阴沉沉,顾轻舟等到她醒来,再一次纠缠上来。只有他们的呼吸是急促的。 ****** 三百里外,闫石市的救援电话通过紧急线路接到王师长办公室。 手下两个团的团长已经出发到南边救援,王师长不得已想到一个人。 夏日洪涝本以为过去,而然黄河上游南方某巨型水库被人为爆破,水库倾泻。闫石市身为山城,防汛抗洪整个夏季再无余力抗衡倾泻而出的山洪。 电话刚通知完,接人的车已经到了。 顾轻舟衣冠楚楚地站在青梅面前:“紧急军令。” 青梅压下眼中的不舍,她问:“是因为我们吗?” 顾轻舟实话实说说:“敌特爆破南方水库,与咱们无关。” 青梅吁出一口气:“平安回来。” 顾轻舟说:“好。” 他大步流星地上了车,开车的包觅没时间跟青梅打招呼,一脚油门开了出去,直奔闫石救援指挥部。 顾轻舟一去就是五六天没动静。 只有在大队部的广播里能听得闫石市的目前情况。 全国各地都增派人手过去,可那边老百姓已经没有转移完。还有不少被困在安置所,没有食物和水。 就在顾轻舟离开一周后,金队长接到上面的通知,急急忙忙地找到青梅。 此刻青梅坐在柿子树下,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咱们县要给闫石老百姓送救援物资,拖拉机手临危受命,你愿意去吗?” 青梅马上坐起来说:“我愿意。” 金队长按着她的肩膀,不放心地说:“听说那边山洪暴发,大雨倾盆,你真能去?” 听到这话,青梅犹豫了。 顾轻舟也在那边。 要是自己去了,原本糟糕的天气定然会雪上加霜。 新婚之夜刚热乎的俩人被迫分开,婚假七天,七天都不见人。刚从床上下来,就要奔赴危险地区。 青梅想念着顾轻舟,她知道顾轻舟一定会在某个时刻也想念着她。 她恨不得借此机会,去亲眼见见他。 青梅看着此时晴朗的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伤感:“我可以去,但去的地方要跟014救援指挥部远一点越远越好。” 第38章 大王县一共有二十三名拖拉机手。 各个村子一个两个,有的甚至没有。东河村直接到了三名拖拉机手。其中两人还是女同志。 她们俩在拖拉机队伍里,青梅包着粉色三角巾,赵小杏包着红色三角巾。赵小杏不想包大红色的,青梅跟她说:“咱们过去救援,说不准会遇到极端环境。身上的颜色越靓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越容易被发现。” 赵小杏马上把下颌抬起来系好。 俩人一台拖拉机,青梅还是跟赵小杏一组。 这次要到三百公里外的郧县送物资,拖拉机从乡道到省道到107国道过去,需要十五六个小时。这还是天气好路好的情况。 青梅包里有临走前赵五荷给她塞的猪肉脯、牛肉干、巧克力、大白兔和白砂糖。另外还有两个水壶灌着凉白开。 赵小杏觉得花里胡哨没用,她带了二十个地瓜面窝窝头,只要不饿着就行,大不了回到家里在吃好吃的。 她俩的拖拉机里拉的是罐头食品和大桶洁净水。这些密封好了,不需要像别的拖拉机拉的面粉还需要遮盖。 十月十日,中午十一点三十分,物资队在老百姓的敲锣打鼓声中出发郧县。 越往闫石走,空气越潮湿。 赵小杏并排坐在青梅身边,啃着窝窝头说:“待会换我开,你都开了五个小时了。” 青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拖拉机,微微点头说:“好,一会我到后面眯一会。” 拖拉机沿路到达襄县,距离郧县已经一半的距离。 带队的是县委的年轻干部,他看着地图,就近找老乡询问前面的路况。 青梅拿了个窝窝头,夹着牛肉干吃,边吃边捶胸口。吃完就窝在拖拉机斗里靠了一会儿。 她刚睡着,肩膀感觉有落雨,睁开眼,看到四周暗了一圈。 赵小杏见她醒了,喊道:“把雨衣拿出来穿着。” “好。”青梅在小角落里翻到雨衣。拖拉机队再次停下,大家纷纷把发的雨衣套在身上。 宁干部在前面喊道:“前面进入山区路况不好,都不要休息了,一起看路。跟紧前边的车,千万不要掉队。” 赵小杏咽了咽吐沫,瞅着前面蜿蜒的山路被雨水打湿,她跟青梅打着商量说:“你来开?我帮你看?” 赵小杏信不过自己,信的过青梅。在开拖拉机这方面,青梅可以算是她半个师傅。 青梅跟她换地方坐下,刚坐好,前面来了个酒糟鼻的男同志跟青梅说:“你起来。” 青梅不认得他:“干什么?” 酒糟鼻说:“前面路你开不了,我帮你开。” 青梅知道了,原来这是某些男司机的刻板印象啊。 她板着脸说:“同志,管好你自己。” 酒糟鼻又想说什么,被前车的人喊着说:“人家开拖拉机都上过报纸的,你算什么东西,赶紧过来看路!” 赵小杏在边上大声说:“谁要你帮忙,脸那么大,原来是个副驾驶,还当什么厉害司机,赶紧看路去。” 对方讪讪地往回头,不忘往青梅脸上瞥一眼。 青梅翻了个白眼,对方一愣。青梅吊起唇角看起来在笑,但属实能让对方一眼看出在阴阳他。 酒糟鼻:“” 青梅启动拖拉机,跟着前车缓慢地往山路上去。 拖拉机队越开越慢,顶着风雨又过了五个小时,最后因为风雨太大,青梅他们得在山路上暂停休整。 “前面是滑坡地带,这次休息好,咱们一鼓作气开过去。”前面宁干部跟大家不停的鼓励着。 赵小杏把伟人语录拿出来捧在手里,窝窝头也没心思吃了。她们的拖拉机还算好的,有独立驾驶座,新型号新机器,开了这么久没什么问题。 其他拖拉机大小毛病不断,十来个小时过来,已经有两台拖拉机熄火。 “前面又坏了一台,你车斗里还能放下棉被吗?”前面是砖村的二表哥,老熟人了。他驾驶技术过硬,在这里当副领队。 由于别的拖拉机情况老旧,前面还有个大坡要上,不能再加载物资。宁干部看是女同志开车,不好给她们增加负担。 反而是二表哥过来,跟青梅说的。 他知道青梅技术比许多男同志都好,不至于因为是个女司机就觉得人家不行,那不像话。 “行!装吧!”青梅跟赵小杏说:“把角落里面咱们的东西抱到前面来。” 前车拖拉机手帮着一起搬货,看到青梅跟她道歉说:“我弟说话不好听,还请同志不要往心里去。” 青梅说:“性别歧视要不得,妇女能顶半边天。” 前车拖拉机手顿时笑了,他长得很憨厚,个子不高,像个小地雷:“我知道,到了地方我一定要教育他。” 车队只会把物资增派给技术好的拖拉机手。还剩下二十位拖拉机手,人家不选别人只要这位女同志开就能明白人家技术多好了。 青梅点点头说:“我接受你的道歉,咱们快点装吧。” 赵小杏抱着行李回来,塞在脚下。 片刻后,车队重新行驶。这一开,直接开到郧县没停。 他们找了个高地停放拖拉机,郧县县城里的洪水足有大腿深,听说已经往最近的村庄农田里引水。 “那边好多战士在维持秩序,会不会是我妹夫手下的?”赵小杏伸着脖子往北边看,看了半天没看到熟人。 青梅说:“他不在这边,在几十里外最严重的梦县。” 沿路上,宁干部跟他们说了目前的情况。青梅一直仔细听着,希望能多点关于顾轻舟的蛛丝马迹。 大雨哗哗落下,孩童的哭声从临时避难的学校操场传到马路对面。 青梅跟着男人们一起扛着物资往部队战士面前送,很快战士们跑过来也帮忙扛。 不是他们不马上分发,灾难时候最值得信任的就是人民解放军。 “宁干部带人去领柴油了,咱们也到学校里避避雨。” 二表哥跟大家说:“把自己的东西都拿好,丢了没人负责。特别是拖拉机钥匙,必须收在贴身的地方。” 这里的灾情比别处轻,青梅走到学校里,操场上已经是成片的帐篷。 先一批抵达的住在教室里,五六十人或坐或躺眼神都很迷茫。 帐篷里的更不用说。十月夜间有了凉意,操场上还有浅积水,不少人用板凳把临时床铺垫高。 赵小杏饿的头晕眼花啃着窝窝头往里面走,里面有一间教室专门腾出来给物资队伍歇脚。 忽然赵小杏感觉被人抱住腿,低头看到是个四五岁的小孩,伸手要她的窝窝头。 赵小杏掏出一个新的给她,青梅在边上低呼了声:“不要再拿了,赶紧上楼!” 紧接着,七八个小孩和四五个大人围了上来。眼睛盯赵小杏的布袋子不挪眼。 二表哥挡在她前面吼道:“干什么?谁都不许动。” 他单手揣在兜里,已经知道这里饥饿的灾民有可能做出疯狂的举动。 面前的人越聚越多,小孩子大吵大闹要吃的。 青梅喊道:“物资已经送到,军人们马上发下来!谁要是抢夺我们的食物,我们的物资就不给谁!” 这话可比拿刀子出来好使。 围上来的人顿时惊醒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学校门口看去,当真在战士身后发现被他们保护的食物。 青梅趁机拉着赵小杏和二表哥跑上楼,和大家汇合。 赵小杏进到教室里,赶紧关上门脸色惨白地说:“我的老天爷,怎么会那么可怕,还以为会扑上来。” 青梅说:“毕竟受灾快十天了,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会有一些人产生极端情绪。” 赵小杏深刻反省自己说:“我以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吃东西就躲在自己人堆里吃。” 二表哥看着她说:“这就对了。刚才要不是青梅咱们可就难了。身上的食物是咱们自己的口粮,要是口粮没了,得跟灾民一块排队领粮。” 大王县其他人问了问情况,大表哥又把刚才的事跟他们说一遍,让他们保持警惕,不要擅自行动也不要把食物暴漏出来。 大家正在等待柴油的到来,还要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中午出发回大王县,这趟任务就算结束。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深夜时分,大雨磅礴,砸在地上直冒烟。 操场上的帐篷漫进水,深度超过板凳面。 宁干部从外面冒着雨回来,抹了把脸说:“咱们要撤离,为了保住上游的汉武市,领导们决定泄洪往郧县泄洪。” 什么? 青梅不可置信地说:“那整座县城都要被洪水淹没了?” 宁干部说:“不光是郧县,旁边的魏县、保安县也在泄洪范围内。全部人口都要在天亮以前撤离。” 汉武市有重工厂、有兵工厂、有造船厂和无数中小型工厂,人口五百万之多,是北湖省的省会城市,政治经济中心。 在洪水泛滥的时刻,汉武市如果被洪水淹没,整个北湖省都将瘫痪。 青梅系上三角巾,搂着赵小杏的脖子说:“走,坚持下去。” 赵小杏紧紧勒住三角巾,可别说,在昏暗的雨夜,这一抹红色还成为亮眼的标志。大家看到红色,就知道没有走错路。 青梅把油箱打开,自己提着半桶柴油往里加。之前冒犯过她的酒糟鼻过来想要帮忙,被赵小杏瞪走了。 赵小杏:“咋还有男的觉得没了他们咱们就活不了?呸。” 青梅说:“当他们不存在,咱们做自己的,越搭理越来劲。” 学校外面,跟着一起转移的灾民在战士们的指挥下,有秩序的登上拖拉机。 他们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四十里外的大定县海拔高,有山体阻挡洪水,在巨型水库泄洪外围,几乎所有泄洪地的乡亲们都要涌入这么一个县城。 青梅驾驶拖拉机行驶,赵小杏一路没说话,瞪着眼珠子帮忙看路。 索性一路平安,快到大定县,赵小杏还替换青梅开了一会儿。 他们有拖拉机,转移速度快。到了地方,郧县的领导几乎是要跪在他们面前,希望能再运输乡亲们过来避难。 要是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啊。这种暴雨天气,四面楚歌,万一再出人命谁都担待不了。 大王县拖拉机队临危受命,放下这边的乡亲又往郧县赶去。 郧县四周不停地有山体滑坡出现,雨越大,情况越危险。 就这样,青梅火急火燎地赶到第二趟运送乡亲。 当她顶着风雨下车,扶着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往拖拉机上去的时候。赵小杏在边上疯狂地喊她:“是部队的车!” 青梅应该猜到顾轻舟来了,在五分钟前,原本要停歇的风雨顿时来势汹汹,跟这几天的都不一样。 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拖拉机边,望着驶过来的军车队伍。前面的吉普车里有个人影,是她一直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她很想冲上去感受炙热的怀抱,然而此时此刻她心内挣扎无比。 顾轻舟看到在雨里站着的瘦小身影,她浑身泥泞颤抖。看到自己以后,她眼神坚定地看过来。 几乎是瞬间顾轻舟明白了她的意思。 郧县再经不住雷暴雨,他们绝不能碰面。哪怕在面前多站两分钟什么也不做,都可能会加大洪水的走势,给乡亲们造成生命危险。 顾轻舟动了动喉结,跟想要停下的包觅说:“继续往前开。” 包觅以为他没发现小嫂子,着急地说:“是小嫂——” “继续开。” 包觅不说话了,一脚油门下去,吉普车与风雨中的瘦小身影擦肩而过。 赵小杏傻乎乎地问:“我没看错吧?那是不是顾团长?他怎么不跟你说句话就走啊?” 青梅擦了把脸,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他忙。” 赵小杏不大高兴地说:“再忙落下窗户说一句话都不行?” 青梅小声说:“真不行。” 眼瞧着吉普车没了影子,旁边都是驶过的军卡。 青梅跟赵小杏说:“咱们上拖拉机里等着,他们走了咱们就能开了。” 赵小杏看着青梅发白的小脸,握了握她的手很凉。赵小杏担心地说:“你心里别不舒服,要不你把我的雨衣穿上吧。” 青梅的雨衣给了一位带着孩子的孕妇。她知道没了雨衣她也许能撑一撑,但孕妇和孩子没了雨衣恐怕撑不过去了。 青梅淡淡地说:“我不要,你穿着吧。到了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希望到时候她距离顾轻舟有些距离想到这里,青梅的心有难过起来。 他们俩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都要被所谓的天道困在雷雨之中无法直白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赵五荷在还好,她能帮着躲避天雷。 若有一天,赵五荷不在呢。 她难不成就要跟顾轻舟开始相互不能见面的活守寡的生活? 青梅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她打个寒颤,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嫂子!!” 就在军卡车队缓慢驶离前,包觅抱着一包衣服在风雨中飞奔而来。 青梅跳下拖拉机,看着他说:“你怎么来了?” 包觅擦了把全是雨水的脸,气喘吁吁地说:“首长要我把他的雨衣给你,还有这个水壶,里面是热水!” 青梅抱着雨衣和水壶,抓紧时间问了句:“他没受伤吧?” 包觅顿了下说:“那可是顾团长,不会有事。我走了小嫂子,你千万不要掉队,有困难找军人!” 青梅点点头,目送包觅离开。 青梅回到拖拉机上,套上雨衣,打开水壶看到里面珍贵的热水,轻抿了一口递给赵小杏。 这时候四处都是雨水,一口热水难能可贵。 青梅感觉身上本来要凉掉的血暖和了起来,赵小杏把水壶地给她时,也舒坦叹口气。 青梅又喝了两口,身上总算不再发抖。 是的,她要相信自己,要相信顾轻舟。 总会有办法的。 前面拖拉机开始启动行驶,青梅也跟着队伍离开郧县。 后车斗里的乡亲有二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此时全都蜷缩在一起。 青梅尽量把拖拉机开的平稳些,经过转弯时避免大动作把人甩出去。 开到一半雨停了,青梅换下来,由赵小杏开。 眼见着太阳出来身上暖和起来,后车斗里的乡亲们也都注意到开车的是两位女同志。知道得到救援,他们说话热络起来,对青梅和赵小杏多有称赞。 之前想要抢赵小杏窝窝头的一个大人也在里面,缩在角落一脸的懊悔。 到达大定县,拖拉机上的老乡跟着其他人到安置点。 青梅抱着水壶靠在拖拉机上深深吁一口气。 真是太累了。 大定县暂时歇脚的地方是间汽车厂的卫生所。 大王县的人挤在里面啃着自己的干粮,虽然都很累,但是能帮助其他老乡,大家心甘情愿。 “跟我来三个人到云州搬货。” 二表哥和宁干部走过来,二表哥说完看着青梅说:“你的拖拉机能借我用一下吗?别的拖拉机轮胎没有你的好,怕是有段路过不去。” 青梅对二表哥那是信任的,抬头说:“我跟你一起去?” 二表哥说:“过去就要扛水泥袋,你休息一晚上。今天辛苦了,明天白天你们俩跟我们换。” 青梅自然同意,她现在只想喝几口热水,的确搬不动水泥袋了。 大王县的拖拉机手都不错,男同志们把里面检查的小床让给青梅和赵小杏休息,他们在外面横着歪着什么样的都有。 青梅和赵小杏吃了点东西俩人锁着门,头靠着头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有人在烧水。 天气晴朗,就在厂区里找到木板凳给烧掉。把外面捡到的食物混在水里煮着吃。 这样的人还不少。他们有的人动作大,把青梅吵醒了。 睡一觉起来,青梅恢复精神伸个懒腰。 赵小杏也揉着眼睛说:“浑身上下跟散架一样,真是好痛。” 青梅拉着她去刷牙,医务所外面有水龙头可以放水。 外面的拖拉机手也起来了,他们正在研究要不要弄点木头煮点干粮吃。 青梅出到门外,水龙头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青梅等了会儿,赵小杏跑出去,然后又过来喊她说:“那边还有个水龙头,被个大大大卡车挡住了。” 青梅笑着:“有多大啊,你这么夸张。” 赵小杏拉着青梅往那边看,走过去以后,青梅看到两个加长车厢的重型卡车惊讶地说:“还真是大大大啊,比昨天遇到的军卡还要大两三倍。” 赵小杏说:“早知道咱们接人开这台好了,何必跑两趟。” 青梅看着加长卡车,车门下面的踏板都快到她的腰高。 这辆车至少有三米高。车体非常新,应该是刚生产出来放在厂区里打算试开的。 青梅费劲地踩在踏板上打开车门,果不其然在驾驶员座位前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加长卡车的车钥匙和出厂合格报告。 赵小杏在下面喊了句:“水龙头可以用,来吧。” 青梅重新跳下来,跟赵小杏一起去洗漱。 赵小杏找的水龙头应该是修理工人用来洗手的,龙头上还有油污。 洗漱完,青梅在检修车间找了一把虎头钳和一把梅花起子。她把梅花起子给赵小杏,跟她说:“用来防身。” 赵小杏记得昨天那些人盯着她的眼神,真是不寒而栗,她把梅花起子在手里掂了掂说:“够分量,谁来我戳谁眼珠子。” 青梅轻松地笑了笑。 往医务所门口走,听到有人吵架。 他们为了一口锅里面的大碴子粥,吵得天昏地暗。 煮大碴子的说是自己的,站在对面的那帮人说是他们的,只是一觉起来被偷了。 青梅拉着赵小杏往医务所里去,这时候还是明哲保身比较好。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救援物资来,这锅大碴子也许能让人多撑两天。 青梅回到小床上坐着,想着顾轻舟在干什么呢。 轰隆隆—— 一声巨响传来,青梅跑到门口,听到有人说:“爆破泄洪了,我的家没了。” “可怜我的祖宗们啊,下回也不知道到哪里看你们去了。”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就找不到我的儿子。” 原来是爆破了。 紧接着有是几声爆破的声音传来,医务所外面空地里站着的人们从悲伤到麻木,等到声音不停不歇的炸开,大家又开始闷头做自己的事。 因为大碴子粥吵架的两伙人不吵架了,俩伙人异常沉默地分掉大碴子粥。 青梅和赵小杏找了个地方,还是用牛肉干配着窝窝头吃。 窝窝头放了两三日,已经很硬,砸在墙上咚咚作响。 青梅和赵小杏一人一个费劲地啃完,然后开始傻笑。 到了晚上,说好的二表哥还没回来。 青梅渐渐担心起来。 二表哥开车技术好,应该不会出问题,如果出问题那肯定是外界原因。 赵小杏找到一个水桶,打算弄点水来跟青梅一起擦擦身上,她出门没多久就跑回来说:“水管子里面全是泥巴水,没有干净水了。” 青梅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们跟着其他拖拉机手在外面坐着等了会儿,空地上坐着不少人,应当有三百多人大家都很安静。 厂区很大,此时却显得很宁静。黑夜中,遥远的地方会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在厂区别的空地里休息的乡亲们。 青梅习惯性地抬头看天,看着看着觉得不对。 这跟曾经数次风雨欲来的征兆一样,浓滚的云被快速吹拂的风吹过,月亮时隐时现。 忽然,遥远的地方再次传来一声巨响。 空地上的人们很平静,跟白天数次爆破一样,都专注着自己的事。 青梅却倏地站起来说了句:“声音不对。” 这不是爆破声。 赵小杏在她边上问:“雷?难不成又要下雨?” 青梅还是觉得不对,别的声音她听不出来,雷声还听不出来吗? 青梅站起来,顺着医务所侧面的楼梯跑上三楼。又从墙边的窄楼梯上到房顶。 她屏气凝神地观察着远处,手腕上的玉手镯微微发烫。 平常的玉手镯藏在袖子里,青梅经常会忘记有它的存在,就跟寻常的玉手镯没两样。可上辈子她遇到生命危险时,玉手镯也是发烫。这次又发烫! 远处隐约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大地震动。 青梅感觉耳边的风刮的更急了些,她猜来猜去,猜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泄洪了。 为什么大定县会被泄洪?! 青梅站在屋顶上,跟大家喊道:“往高处躲避!洪水快要来了!” 空地上的人无动于衷。 只有赵小杏和大王县的人站了起来。 赵小杏昂头说:“真泄洪了?” 青梅指着西边说:“山体滑坡,抵挡不住洪水。刚才的地震就是山洪暴发的原因!” 这时有人在下面说:“大定县海拔高” 青梅急躁地说:“海拔再高能有山高吗?!” 青梅冲赵小杏喊道:“把咱们的人都叫上来,其他人要是想死我也不拦着!” 说着她跑回楼下小房间把她和赵小杏的雨衣、简单行李都背在身上,又将顾轻舟给她的水壶挎在腰侧。 就在紧急时刻,外面跑来两位战士,跟他们大喊到:“快上车,外面有军卡车,赶紧转移!” 这下所有人都疯了似得往外面跑。 青梅和赵小杏也跑过去,站住脚就傻眼了。 卡车上已经装有满当当的老乡,根本不能再装的下其他人。 他们空地上三百多人,死劲挤上去一百多人,余下一半的人哭天抢地地扒着卡车,想要上去。 几乎是眨眼间,洪水来到脚边。从脚面开始覆盖到脚背,迅速到小腿。 军卡车上的人拼命要战士们开车,无奈之下,战士们只能选择先转移一批人。 剩下的包括青梅在内的一百多人,在另外一位战士的引领下到了门口办公楼的六楼房顶。 可这个办公楼年久失修,已经是废弃的。 在洪水蔓延至一米多深时,墙体开始脱落,墙身在洪水的冲刷下开始缓慢倾斜。 青梅边上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中山装,此时崩溃地嚎叫着说:“谁来救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救命,救命啊!” 赵小杏死死抓着青梅,害怕她娇小的身体被人挤下房顶。这可是六楼。 青梅感受到楼梯微微地往左边移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地震。 青梅马上就估计到,后面一定还有更强大的山洪袭来。 她来不及犹豫,看了眼下面的洪水,在厂区楼体的阻挡下没有马路上那么汹涌。 “我去把大卡车开过来。”青梅狠下心跟赵小杏说:“你在这里等我。” 赵小杏拉着青梅的手说:“你疯了?那个车咱们根本开不了!我问问有没有会开卡车的,你等等!” 赵小杏站在人群边上,喊了句:“谁会开卡车,那边有一辆加长卡车,要是能开过来可以把我们都装下,这样大家都能离开。” 青梅环视着周围,看到有个穿着汽车厂蓝衣服的男同志注意到青梅的视线垂下头。 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几乎是哀求地说:“如果这两位女同志说的是真的,那么咱们唯一的得救机会就是那辆大卡车。咱们一百多人在卡车上不会轻易被冲走,光是这样救援没等到命就会先没啊。” 忽然有人喊了句:“你们谁愿意从洪水里过去谁就去!” 青梅扫过去,正是其中一位穿蓝衣服的工人。 中山装眼见着希望燃起又要熄灭。 这年头会开车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开大卡车。 青梅手上的玉镯子越来越烫,她跟赵小杏说:“不行,我必须要去。” 赵小杏犹豫了一下,拽着青梅的手说:“我跟你一起去。” 中山装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这时刻倒是挺为她们安慰着想,他喊住青梅说:“等等,你们不要急,我知道有绳索,我们拉着你们,你们不会被洪水冲走。” 青梅回头跟赵小杏说:“别人拉绳子我信不过,你在这里帮我看住绳子。” 赵小杏恨得跺脚,无奈之下说:“好!” 中山装连滚带爬地从楼下库房找来绳索,绳索很长,应该是用于货车车厢绑扎,非常结实。 赵小杏将绳索一圈圈捆在青梅的腰身上,看她走向楼梯。 “小梅,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从楼上跳下去陪你!” 赵小杏把绳索的另外一头先系在自己腰上,然后把端头递给中山装。 中山装在屋顶找了一圈,看到有个通气的水泥管道,他赶紧把绳索绕在上面。 他笨手笨脚绕完打结不结实,旁边人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把绳索拽住。只有刚才不愿意开车的蓝衣服在远处不动,他还嘟囔着说:“她怎么可能开重卡,根本不可能,这就是白费力气。” 然而其他人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站在倾斜明显的顶楼上,都愿意抓住看似渺茫的希望。 有人跟赵小杏喊道:“我们不是无情无义的人,那位同志的性命在我们大家的手里,我们绝对不会松手。” “对,我们绝对不松手。” “就算没开来车,我们也会把她拖上来!” 青梅咬着牙下到一楼,洪水已经到达她的腰身,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过不去了。 青梅推着一个板凳保护自己,若有不明物体飘过来,用板凳挡住冲击。 冰凉的洪水如同冷血的野兽,在她身旁呼啸流过。 青梅走过医务所,休息了两分钟,感觉腰上的绳索被人拽了拽。 青梅反*应过来应该是赵小杏看到绳索没有动静担心她,青梅抓着绳索也拽了拽,对方很快给了方应。 青梅休息过来,打了个寒颤,又继续往大卡车那边去。 万幸的是,大卡车这边的地势比门口的地势要高。洪水在这边的高度仅有青梅的小腿肚子这么高。 青梅站在车边,打开车门,爬到车厢,第一件事就是按下大卡车的喇叭。 带有穿透力的喇叭声穿到办公楼房顶,几乎所有人的血液都沸腾了。 赵小杏双手抱拳,嘴里不停地念着“保佑青梅”“保佑青梅”,中山装男人在边上欲言又止,最后由她去了。 青梅打开车前塑料袋里,拿出钥匙启动大卡车。 大卡车的原理跟拖拉机基本相似,也是由离合器、换挡杆来操作。 卡车的档位比拖拉机还要简单一些,比拖拉机更适合长时间的运输与行驶。 青梅本来还担心不好驾驶大卡车,仔细看了看,心放了下来。 赵小杏感觉腰上的绳索松懈下来。她赶紧跑到围栏边往外看。中山装男人也跟着跑过来,看到还有人要过来,赶紧挥手说:“不要都过来,免得房子塌掉了。” 大家激动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中山装男人个头不高,他掂着脚往外面看了看,高大的加长卡车慢慢地驶入所有人的视线。 “你们一个个排队往下走,抓着绳索,不要聚集在一起下去。” 中山装男人见自己有救了,开始指挥大家疏散。 “走,咱们也该下去了。”他拍拍赵小杏的肩膀说:“你不用跳楼了。” 赵小杏吸吸鼻子,抹了把眼角,甩掉臭男人的手就往下走。 中山装男人“啧啧啧”一声,跟在她身后下楼。 大卡车后面两个长长的车厢是全封闭的,打开车厢门,大家从楼里可以直接登上车厢。 一百多人分别进到两个加长车厢里,还算有落脚的地方。 赵小杏来到驾驶座,直接登上来。 哪知道中山装男人也跟了上来。 赵小杏烦不过男人,训道:“你跟上来干什么?没看这里是俩娘们吗?” 中山装说:“后面太挤,我进不去。” 赵小杏说:“进不去你钻进去!” 中山装娘兮兮地说:“要不然你把我也当娘们嘛。” 叭—— 加长卡车的喇叭响起,其他上车的人马上加快脚步。蓝衣服讪讪地站在人群最后。 他是汽车厂的工人怎么可能不会开车,就是不愿意冒险。 大家推搡着他让他最后上车,他只好等在外面等着。 青梅其实是错手按了喇叭,她被中山装男人给肉麻到了。 “行吧行吧,你上来吧。”青梅马上要开车,不欲跟别人磨叽。 中山装喜滋滋地关上车门,从兜里掏出一份地图说:“我知道救援指挥部在哪里,我给你们带路。” 青梅惊呆了,问他:“我要是不让你上来,你该不会不告诉我们吧?” 中山装说:“怎么可能呢,我就是救援指挥部的人,当然会告诉你们。” 青梅和赵小杏纷纷表示不相信。他在顶楼疯狂呐喊的声音,可把旁边老婶子的声音都压下去了。大家见他在喊,其他人都不喊了 也算做到以一敌十了吧。 虽然不大好看。 中山装拍拍胸脯说:“别看我这样,你就说我在不在抗洪第一线吧!” “”青梅和赵小杏居然无言以对。 还真是抗洪第一线啊。 青梅叹口气,只希望他不要掉链子。缓缓地开着加长卡车往马路上去。 青梅开的是超重卡车,光是车体重量就有近百吨。 她不懂卡车,唯一的感觉是这辆车方向盘不好搬。好在她小胳膊有劲儿,使劲掰还是掰的动的。 洪水快要把半截车厢淹没,红色卡车头顶着洪水破开两道水浪,保持稳定的速度往远处开。 中山装在驾驶室里给青梅鼓掌加油,差点挨赵小杏一个嘴巴:“安静点。” 中山装腼腆地说:“等咱们都得救了,我一定给青梅同志申请奖励。” 赵小杏说:“行,多给几个笔记本吧。我家用得快。” 中山装摆手说:“可不至于。” 赵小杏怒道:“多给几个笔记本都不乐意?你什么单位的?” 中山装不想说自己的单位,只说:“你误会了,不是不乐意多给几个笔记本,而是可以给别的。” 赵小杏:“脸盆还是茶缸?” 中山装说:“咱就不能再想点好的。” 赵小杏在他身上扫了眼:“已经是极限了。” 中山装叹口气:“算了,咱两别说话了。” 湍急的洪水在加长卡车后面追赶,青梅稳住心态,在水中不明物体连番的撞击下,将大家送出大定县。 从车厢的小窗户看到洪水追赶的趋势慢慢减缓,随着车辆往山坡缓慢爬行,洪水渐渐奔腾到别的地方。 就在大家松口气时,车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有人喊了句:“山体滑坡了!” 前面青梅也感觉车顶被巨大石头击中,可加长卡车爬坡转弯速度快不起来,还得仔细小心的挪动。 若不是重型卡车结实强劲,恐怕七零八落的石头会将车辆推到山崖下。 转过弯,青梅硬是要站起来踩油门,把脚快要蹬进油箱里,总算离开那段危险的路线。 在几十公里外的防汛指挥部。 顾轻舟见到被营救回来的二表哥等人。 “他们都在汽车厂。”二表哥腿被碎玻璃划破,凶猛的山洪直接推倒拖拉机,让他整个人被压在拖拉机下。 拖拉机转瞬间被洪水冲进山谷,而他被半截木头撞到,阴差阳错抱住木头保住性命。 跟他一起过去的拖拉机手共有五人都不知道分散到哪里去了。 好在被洪水推着往前翻滚时,他遇到晕倒在树杈上的宁干部,九死一生间,爬到树上,等到战士们皮划艇。 “我们的人跟那边联系不上。”顾轻舟知道青梅处在大宁县,他心急如焚,但克制住自己想要亲自寻找的冲动,镇定地指挥手下战士展开救援和搜索。 他要负责的地方不光是大定县,还有其他受灾的县市灾民都需要他调兵遣将。 而他身后,还有几名不速之客。 “报告!”包觅气喘嘻嘻地跑进帐篷:“从大定县转移的人已经到了,目前共有一百七十三人抵达我处。其中并没有、并没有” 顾轻舟挥挥手,沉下声音说:“先安顿灾民,分发帐篷和物资。” 顾轻舟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走到窗户边,看着这边晴朗的天空,此时此刻真希望来一场暴雨。 他的小妻子千万不要有事。 顾轻舟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叫来小金说:“跟第二救援队联系,大定县汽车厂还有遗留灾民,必须尽快救援。” 那几位不速之客在角落里一直没出声。 他们是京市某大领导和省市级领导,还有王师长本人。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知道在山洪的冲击下,半座山体会倒塌倾斜。经过半天的冲刷,碎石与洪水从高而下冲击着大定县。 当时顾轻舟就反对将人往大宁县转移,可某些人一意孤行。这下全都不吱声了,还得顾轻舟收拾烂摊子。 逗留在大宁县最北面汽车厂的人,还遗留一百多人。 一百多条人命。 难道都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师长也很犯愁,京市大领导亲自下来视察,队伍里居然丢了个秘书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场面太难看了。 话音刚落,有人拿着移动军用电话过来,激动地说:“前方救援队伍发现有一辆重型卡车在山间缓慢行驶,据估计,他们的目标地点就在咱们这里。” 顾轻舟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还是晴朗万分。 他敲了敲桌面说:“派人过去救援。” 王师长知道他的情况,也知道青梅在大定县没能登上救援车。 他走过来看到顾轻舟受伤的左手轻轻颤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她一定会没事。” 顾轻舟微微扯动唇角:“希望吧。” 第39章 “慢点慢点,已经脱离滑坡区域。保持速度往南三里经过纸房乡就到救援指挥基地了。” 中山装好说歹说让赵小杏从青梅的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给他。 嚼着奶糖,中山装身上的虚汗总算下去,又仔仔细细盯着地图看:“孩子,你慢慢开,往左边下去。” “好。” 青梅看眼油箱,里面的柴油已经压线。目前看油箱里的底油能不能坚持最后几公里的路程。 往纸房乡走,天气越来越好,青梅的眉头越皱越紧。 赵小杏以为她开车累了,积极行使副驾驶的指责,给她递水喂食陪聊,青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说着说着,赵小杏感觉旁边人在使劲。转过头发现中山装正在掰窝窝头。也许力气都用来呐喊了,他怎么也掰不动。 青梅瞥了眼,跟赵小杏说:“你帮帮他。” 赵小杏抢过窝窝头,猛地发力,从底部小洞给掰成两半。 中山装五十岁的人了,还要被她歧视。 “怎么咽不下去?”他吃了一口,觉得嗓子眼喇得慌,根本咽不下去。 赵小杏手握拳头跟他比划:“一边吃一边捶胸口就不怕被噎死。” 中山装捶了好几下,咽下去以后摇摇头,把窝窝头放到兜里小心收好。 赵小杏嫌弃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娇气。诶,你口音不是星海附近的,你哪里人?” 中山装说:“我京市的,但是父母祖籍在星海。” 赵小杏说:“哦,夹生的。” 中山装说:“” 赵小杏说:“那你在京市干什么?你这样最起码能教小学三年级吧?” 中山装瞥她一眼笑着说:“虽然我不是教师,但我教你肯定绰绰有余。” 赵小杏乐了:“那你还教不上三年级啊?我才学到小学二年级,哈哈哈。” 这还像话么。 中山装默默地把头瞥到窗外。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青梅也笑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赵小杏闲的没事,问中山装:“你还没说你干什么的呢?” 中山装没有隐瞒,深沉地说:“我是秘书长。” 赵小杏怔愣了一下:“什么掌?” “秘书长。”中山装表情严肃正经地说:“你以后去京市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赵小杏突然捧腹大笑:“听过鸡掌鸭掌没听过秘书掌,哈哈哈。” 青梅也乐了:“别的秘书都会给领导开车,老同志,你咋就不会开车呢?” 赵小杏一脸了然地说:“那肯定是年纪最长的意思,哪里能让他开车,反应不过来的。有机会让年轻人上,他最多帮着领导送报纸。” 中山装默默地把兜里的窝窝头掏出来,一点点啃着。 他宁愿噎死也不想继续聊下去了。 二十分钟后,加长卡车缓慢路过纸房乡。 青梅已经看到路边有临时指示牌,让避难的人往救援指挥部去寻求帮助。 她抬头看看天,已经是晴朗的。 与之相反,青梅的情绪低落下来。 “有人来接咱们了!”中山装摇下窗户,跟前面赶过来的人说:“是我,我没事,你们带路。” 重卡车头非常高,青梅隐约看到有个脑瓜顶从车前面绕到吉普车上,然后给他们带路。 重卡缓缓地进入救援指挥部,这里原就是防汛基地,基础设施很齐备。 车厢后面的乡亲们看到抵达目的地,也都憋不住从小窗户里跟外面的人挥手示意。 前一批从大宁县汽车厂逃离的人们,刚到这边便听说办公楼倒塌,他们的亲友同事生死未卜。 见到他们完好无损地过来,还开着无比霸道的重卡,一个两个激动的欢呼鼓掌。 停到空地上,车厢被打开。 战士们拿着笔和纸在欢呼声中登记获救人口姓名。 一个两个数一数居然有一百五十四人之多。 其中还有两名在蔚县失踪的老乡。 不止老百姓沸腾。 在指挥部大楼内,京市领导和其他地方领导们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真没想到秘书长完好无损地回来,还带着所有被困百姓。 顾轻舟站在窗户边,左手尾指因为疼痛微微抽动。他并不在意,而是盯紧每一个从车厢里下来的人。 不是她。 不是她。 还不是她。 等到所有人下车,车厢门被关上,顾轻舟闭了闭眼。 这样的天气下,本就不应该有她。 随后他来到王师长面前,敬了个礼。 王师长说:“后面只剩下安置和收尾工作,会有别的单位交接,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顾轻舟说:“我申请继续休假。” 王师长皱眉说:“你不眠不休还受了伤——” 顾轻舟说:“只是轻微骨裂,不碍事。” 王师长想了想说:“那军人的职责你已经完成,你现在是想去完成丈夫的职责?” 顾轻舟严肃地说:“是的。青梅失踪八个小时,已经快要超过最佳救援时限。” 王师长说:“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新婚第二天就来到这里但是你真的认为凭借你自己能找到她?” 顾轻舟坚定地说:“我能。” 王师长深深地看着他:“真能?” 顾轻舟说:“所有人不能,只有我能。” “去吧,给你二十四小时。” 楼下,重卡驾驶座上,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紧张和专注的青梅泄了气,靠在座椅上失神地望着天空。 顾轻舟应该在这里的。 青梅想,但是为什么不在? 赵小杏先打开车门,下面都是迎接英雄驾驶员的乡亲们! 在他们前面,还有端着照相机想要抓住这一瞬间的前线记者。 “下来吧。”赵小杏站在下面的人群里,旁边就是对着驾驶座的照相机。 中山装在众位领导的簇拥中,不忘大声演说:“在千钧一发之时,青梅同志不顾自己的安危,挺胸而出。瘦小的她从洪水中仅靠一条绳索,找到这台重卡,用它拯救了我们一百五十四条人命!让我们所有同志把掌声再热烈一些!” 赵小杏要扶青梅下来,嫌他们挤得慌,赶了赶。中山装往旁边挪了挪。簇拥着中山装的众位领导相互看着眼色也跟着挪了挪。 青梅站起来,猫着腰准备从驾驶室跳下去。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掌声雷鸣。 在她没看见的车头前方,顾轻舟绕过人群,逆行而上。 就在此刻,突然听到中山装说:“快,青梅同志要跳下来了,赶紧抓拍!” 青梅? 顾轻舟僵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到人群的尽头,有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青梅头上还系着粉色三角巾,漂亮的杏眼掩不住的疲惫。 青梅也凝滞在车门口,所有人等着她跳下车,然后一起欢喜庆祝,可就在关键时候,她不动了。 她的大眼睛贼兮兮地往人群后面看,嘴巴越咧越大。 中山装还在催促:“跳啊,加油啊!快,再给青梅同志鼓掌!” 他又被挤到一边。 顾轻舟从人群里快步穿梭到驾驶室下,看到青梅,张开臂膀—— “跳!” 青梅高高跃起扑在顾轻舟温暖的怀抱里。 这是让她倍感眷恋和安全的力量。 赵小杏忙喊道:“他们是两口子,新婚夫妻!” 其中一位领导简直没眼看,默默地压下照相机,低声说:“先散一散、散一散!” “不散!鼓掌!” 不知谁带头欢呼起来,大家又都涌到青梅和顾轻舟的身边。 “抬起来,扔她!”中山装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人群里几位找到亲属的女同志挤了过来,她们看到家属本就兴奋,再看到是一位年轻女同志救了大家,还风尘仆仆地送到安全地方,全都忍不住,硬生生把青梅从顾轻舟的怀抱里拖出来,往半空中抛去。 青梅见到顾轻舟高兴的大叫,她越叫大家越开心,扔得越高。 顾轻舟低头看看空落落的怀抱:“” 小没良心。 赵小杏也替他们高兴,嘴角就没下去过。 等到青梅站定,顾轻舟和她来到中山装面前,顾轻舟向他敬礼。 青梅小脸一下僵住了。 中山装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妻子非常勇敢,欢迎以后到京市我来招待你们。” 赵小杏在后面傻眼,顾团长怎么还跟秘书掌敬礼? 她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 难不成秘书掌真是大大的官?能盖过顾团长? 大家往楼上走的时候,赵小杏屁颠颠挤过去。 中山装斜睨她一眼,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站住脚问:“有事?” 赵小杏憨笑着说:“我素质低,您别跟我计较。” 中山装哼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回头把窝窝头塞给她:“吃你的,少说话。” 赵小杏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 青梅和顾轻舟走在后面,走路时若无其事地碰了碰手背。 刚才太过兴奋,跳到顾轻舟怀里她有些后悔。好在大家都没往别处想,全顾着高兴了。 劲儿过去了,俩人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腻乎。 “嘶——”顾轻舟抬起手,露出包扎的尾指。 “怎么受伤了?”青梅担忧地捧着他的手,心疼地说:“怎么弄的?” 顾轻舟说:“救援的时候被石头砸的。” 青梅说:“疼吧?” 顾轻舟说:“可把我疼坏了。” 青梅蹙眉说:“好好处理了吗?” 顾轻舟说:“我差点去找你,都跟王师长请假了,哪里还有功夫管这个。人家说骨裂最疼,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青梅急的小脸皱成一团,她焦心地把三角巾解下来又系上去,来来回回无所适从。 顾轻舟受伤,她真想照顾他,可眼瞅着就要下雨该怎么办啊。 她顺势抬头。 青梅:“雨呢?” 这万里无云的,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顾轻舟轻笑道:“你才发现?有人报告有车在路上的时候,我看这天,还以为你不在。” 顾轻舟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我还想着去找你。” 青梅昂头看着天,生怕错过天际变幻的瞬间。 “怎么连片云也没有了?” 顾轻舟说:“我也觉得奇怪。难道有足以改变这一切的事情发生了?” 青梅说:“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陈巧香。你没事,那陈巧香那边肯定有事。” 顾轻舟微微点头:“先上去再说,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这边事情处理完,咱们从长计议。” 青梅抿唇说:“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顾轻舟笑着说:“可能性很大。” 青梅跟他上到指挥部会议室,里面中山装正在跟在座的领导们复盘在大定县的事情。 看到青梅上来了,在场的人都用善意和欣赏的眼光看向她,包觅狗腿地给她抱来板凳坐下。 随后赵小杏也进来,脸上讪讪的。 她看到他们都在开会,相互说些她听不大明白的事。偶尔青梅也会说几句。 她捧着脸看着坐在中间首位的中山装,捏了捏口袋里的窝窝头,侧过头与青梅嘀咕说:“等咱回去赶大集吧,买个十斤鸭掌你给我拌了,我要吃个痛快。” 青梅跟她说:“多亏你没逼他吃窝窝头,不然咱们全噶了,全、噶、了。” 坐在中山装旁边的京市领导想要点名,让她们不要在会议之中咬耳朵,要严肃点。 秘书长主持会议,不是一般能参与,既然参与就要注意嘛。 秘书长却咳了一声,小声与旁人说:“粉头巾是英雄,你说不得。那个红头巾没得素质,你更别计较。” 旁人:“好,好的首长。”对方只得重新坐下。 青梅和赵小杏不知道她们俩已经成为目标,会议一直没有结束的趋势,赵小杏坐不住了,她拽了拽青梅,青梅捧着小脸没反应。 她蹲在地上打算偷偷从后门溜走。找个地方睡觉比听天书强。 秘书长伸手挥了挥,让讲话的人先停下来,指着会议室前门跟赵小杏说:“后门锁了,你走前门。” 二十多号人齐刷刷地看向蹲在地上的赵小杏,青梅醒过来才发现赵小杏要偷溜。 赵小杏丢了面子,蹲在地上非常恼火。站起来抻了抻衣服,咚咚咚跺着脚出门了。 大家全都不不敢作声,只有秘书长笑了笑。 顾轻舟在青梅边上,低声说:“你们跟他老人家相处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和颜悦色。” 青梅想到一路上她跟赵小杏俩人跟他娘的说相声一样挤兑这位老首长,还以为就是个普通干部 青梅咽了咽吐沫说:“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话有准头吗?” 顾轻舟颔首说:“看样子应该是不会计较了,他很欣赏你。” 青梅放心了。 她往顾轻舟身后挪了挪,继续捧着小脸闷觉。 整个山洪事件整理完毕,将会由专门的部门来负责善后工作。 开完会,青梅和顾轻舟俩人趁着晚饭空隙,到无人的地方拉着小手试了试,天上没有反应。 “再试试。” 顾轻舟展开手臂,青梅一头撞进去,俩人又看看天,还是没反应。 这是拉手、拥抱都没事的意思? 青梅看看顾轻舟,顾轻舟看看青梅。 俩人不约而同地说: “亲个嘴?” “打个啵?” 他俩躲在楼板和墙的狭窄缝隙里接了个绵长的吻。 顾轻舟还没亲完,觉得腹部有点痒。低头看着小对象火急火燎地要掀他衣服摸一把,他失笑道:“咱不至于这样吧?” 青梅说:“好久没见,我就看看。” 顾轻舟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说:“你嫁的是我,不是这块肌肉。” 青梅说:“这块肌肉怎么了?这块肌肉好些人没有呢,这可是超级加分项。” 顾轻舟哑然,感情他还是靠出色肉躯赢得小对象的青睐。 看她一脸猴急,顾轻舟反而不急了,笑了笑说:“你的名字果然起的好,‘青梅’够涩的。” 他任由小对象摸了两把解馋,自己则不断亲吻她的耳侧。 夸张点说,顾轻舟左手尾指的伤对他而言不过是毛毛雨。就算因为任务真把他手指头碾碎,钢筋铁骨般的军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刻,青梅不小心因为猴急碰到他的尾指。顾轻舟把左手捧在掌心里娇气地吹了吹:“好疼。” 青梅只被雷劈过,没骨裂过,看着包裹成火腿肠的尾指,担忧地说:“那你回部队怎么办?” 这简直问到顾轻舟的心坎上:“要不然你跟着过去照顾我两天?” 青梅说:“两天能好?” 顾轻舟说:“肯定好不了。但是包子笨手笨脚,穆然也忙,小金还要探亲。不然只能给我安排到部队医院,看有没有好心的护士能帮忙照顾一下。” 青梅觉得他在诓她,前科太多:“你是尾指骨裂,不是胳膊掉了,呸呸,我——” “陪陪?”顾轻舟故意曲解,脸上露出笑意说:“我就知道关键时候还得靠老伴。” 结婚不到一个月,升级成老伴。 青梅其实也挺想跟他多点相处。仔细算起来,他们俩相处机会并不多。正值热恋新婚中,别说骨裂,哪怕是指甲裂,她都想过去跟他腻乎。 “那我住在哪里?”青梅说:“我记得你住在宿舍吧?” 顾轻舟说:“有夫妻宿舍。你要是愿意,我还可以申请家属区住房。” 青梅垂下头说:“我还不清楚能不能适应在部队的生活。青砖院也刚盖好,小鸡崽还没长大,奶奶还得人照顾。” 顾轻舟说:“以你的好人缘一定会在部队生活的很好。青砖院盖不盖、小鸡崽长不长都是客观外在的事情,有赵小杏和小燕,还有我妈,不会有事。奶奶需要人照顾,也可以接到部队一起照顾。” 顾轻舟顿了顿,伸手揉了揉青梅的头发说:“所有的一切都不成问题,会有解决的办法。不过你既然说出口,我知道你是心里还没有准备好。你不要给自己添加压力,我还可以等。” 青梅踮起脚亲了他脸颊一口,细声细气地说:“你说的对,我只是想着要离开东河村,有点忐忑。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顾轻舟笑了笑:“没事,真的,先放放也行。每个周末我回家看望你,不觉得累。” 青梅:“少来这套。” 他端起右手,青梅赶紧捧在手心里,顾轻舟又说:“先到夫妻宿舍也没问题,把目前的事情弄明白再说。” 顾轻舟昂昂下巴,青梅知道他说的是天道。 青梅说:“好。” 到了晚上。 吃过饭,秘书长身边的人来找青梅。 “应该是针对这次重大救援表现,一等功跑不了。另外秘书长想要问问你需要什么奖励。”对方跟顾轻舟是旧识,提前透漏想让青梅考虑。 青梅又不傻,这次干了一大票,肯定少不了这个环节。她对顾轻舟拍拍胸脯说:“我已经想好了。” 顾轻舟失笑地说:“好,那咱们把赵小杏叫着一起去。” 赵小杏虽然没有开车,跟在青梅边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秘书长特意点名让她也过去。 赵小杏赖唧唧地跟在后面进到临时办公室。 不光秘书长在,各级省市领导也在。 特别是星海市的人,看到青梅,若不是性别不合适,他一定上来亲两口。真是个宝贝疙瘩,居然救了秘书长,还得他承诺要安排奖励。 “咱们也不浪费时间,聊完青梅同志也好早点休息。等到被冲毁的公路修复完毕,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秘书长老神在在地说,在桌子下面的脚尖抖了抖,似乎在嘚瑟。他身居高位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省里领导也耐心地问青梅:“说吧,小同志,你希望得到什么奖励?我记得上次你也立功,得了三台拖拉机对吧?这次要拖拉机还是要卡车?想要什么都可以。” 青梅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秘书长大手一挥:“对,我说过要好好的奖励你们,要什么就说吧。” 青梅说:“路。” 秘书长眉头一挑,其他人似乎没听清,有人问:“什么?” 青梅又说了句:“我要路。” 秘书长抿着唇往省里领导那边瞥了眼,这可是地方专项财政拨款的范畴。 省领导和蔼可亲地说:“是要给你的东河村修路哇?这个肯定没问题。” 青梅摇摇头:“不是。” 市领导咽了咽吐沫,难言激动地插嘴道:“那你要什么路?” 青梅看了顾轻舟一眼,顾轻舟点点头默默地给于鼓励。 “我开拖拉机时发现,地图上我们星海出行都要绕着阳沈市一圈。这次救援也是,硬是绕了七个小时的路。要是能节约七个小时,我们都可以往返两趟运输物资。” 青梅鼓起勇气说:“我们星海市是小,没什么钱,但要想富先修路。国道我就不指望了,要是省道能够直接让我们从星海市上去,而不是绕行阳沈市再上,给我们老百姓节省七个小时的出行时间那可就众望所归了。” 而大王县贴近星海市通往阳沈的必经之路上,如果能修省道下来,得益的首先会是大王县。大王县有了,东河村就有了! 市领导绷不住了,激动地过来双手主动握着青梅的手说:“好同志啊!好同志啊!你心里是有大家的!” 顾轻舟伸出手,做出也要跟他握手的样子,把他的手从青梅的手上挪开。 秘书长脚尖又在桌子上面抖了抖,沉默片刻,他跟不做声的省领导说:“一百五十四个人,加上我,够不够你舍得分出专款给星海市修一段省级公路?” 省领导知道这件事没有余地商量,再怎么青梅也是宁省的同志,所要求的也是为了基建项目。 “绝对没问题。”省领导一口答应,并笑着夸奖青梅说:“你啊,真不是个普通女同志,比好些男同志眼界都要高。” 他最多想着青梅会要安置工作、会要安排亲友进部队,或者要些以自己利益为出发的事,没想到居然是给城市修公路。 不由得连连点头,这个专款他花的心里舒服。 青梅眉眼弯弯地笑了,太好了。 等到以后,东河村的稻花鱼和稻田蟹出了名,直接可以上省道往外面运输。不从阳沈走,能节约七个小时的时间,对于生鲜来说,可是天大的利好! 看着青梅小嘴咧着笑,在场的人也都被她的纯粹之心感动。并不知道她肚子里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赵小杏在边上焦急地等着她的奖励。 刚听到青梅要鹿,她心想,小梅糊涂啊,鹿虽然好看肉太柴,不如野猪劲道啊。 现在她疯狂的头脑风暴,希望能提点有这样思想高度的奖励,不能再做低素质的人。 她最后把目标定在卡车上,觉得贼带劲儿,要是弄回去一台,金队长一定会夸她。这不比三台拖拉机排面差。 到时候她再学着开,太威风了。 看到她满怀期待的表情,秘书长咳了一声说:“至于赵小杏同志的奖励——” 赵小杏开口说:“我想要——” 秘书长说:“暖壶和脸盆。我大方点,一样给你俩。” 赵小杏:“” 我去你的,你咋不噎死! 要不是顾轻舟跟她解释过,一个秘书长比一百个金队长还要大,她肯定要过去薅他。 赵小杏咚咚咚又提前离开,留下一屋子人都在笑。 他们都是人精,看得出来秘书长是故意逗她。 中断的公路花了一周多的时间重新恢复交通。 刚一恢复好,秘书长等领导第一时间离开救援基地,着手处理积压的公务。 王师长惦记顾轻舟亲婚燕尔,手还受伤,给他补了三天的婚假。 青梅于是跟着顾轻舟一起,带着赵小杏往回走。 这一路上天气晴朗到诡异,一丝风都没有。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好天气,还是让青梅和顾轻舟俩人四下警戒。 他们先到星海市,青梅要参加表彰仪式。 一百五十四条人命,放在哪里个人一等功都没跑了。 青梅对表彰流程驾轻就熟,抱着一等功的牌匾,冲着相机优雅微笑。 市里又给青梅一笔不菲的奖金,数目足有两千元。 一是对表彰她救人,二是对感谢她向省里修路。 要说星海市不是没跟省里打过申请,年年都打,年年被驳回。现在各地花钱的地方太多,有路走就不错了,还要什么省道。 偏偏没人教她,青梅同志自己悟到了,当着秘书长的面让省领导拍板定项。 表彰会上一片欢乐的海洋,市领导笑盈盈地与青梅说话。 赵小杏坐在后面抱着脸盆和暖壶直哼哼。 得,白辛苦。 在星海市耽误了一天,第二天大早村子里的人敲锣打鼓地迎接她们回来。 青梅又一次给东河村长脸,这几天广播里全是她的英勇事迹,听说还要编成话剧给大家演出呢! 赵小杏抱着脸盆和暖壶,拉着驴脸下车。 金队长率先给她一个拥抱:“好样的,你也给咱们东河村争光啦。咱村的乡亲都会念着你的好。” 赵小杏莫名其妙地说:“念我的好,再念我也只有两个脸盆和两个暖壶,他们要就拿去分,不然我回去砸了。” 金队长失笑道:“难道不是你跟领导们申请,给咱们村子争取了一个‘雷锋村’的称号?省里还给咱们奖励了一台电影放映机,以后咱们不用再走几里地到砖村去看,咱们村自己就能放映啦!” 赵小杏手里的脸盆和暖壶差点掉地上,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她问了一圈人,大家都说是她申请下来的。 赵小杏看着赶过来的小燕,问道:“真的?雷锋村?放映机?” 小燕说:“当然是真的!咱们今晚上就能放电影啦!” 青梅在边上抿唇笑着说:“这下有胃口了吧?” 赵小杏顿时来了精神,撸起袖口说:“吃,咱们今天吃顿好的,不吃掌了,我请客吃鸡腿!” 这种场面自然少不了秧歌队。 几乎全村人都来了,看着车队上有干部抱着青梅获得的“个人一等功”的牌匾,往青砖房去,还要帮着挂起来拍照。 大家都跟着一起往青砖房看热闹。 小缸也跑过来,从兜里拿出积攒的散鞭,点一个扔一个。 青梅往家门口走,不经意间看到陈巧香从大队部前面过去,让人纳闷地是,跟陈巧香水火不容的黄大娘居然一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陈巧香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她扶着并不明显的肚子,另外一只手拎着一条五花肉。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燕在家里经常跟方大嫂她们唠嗑,跟青梅小声嘀咕:“黄大娘最近在村子特别得意,说陈巧香给她怀了个大胖孙子呢。我看她也没肚子啊,怎么就有了呢?” 青梅霎时间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停下脚步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心有灵犀地跟她点点头。 是的,一定是这样! 陈巧香怀孕了! 这本书女主角,天道的亲闺女背叛了天道,跟男配角黄文弼有了结合,这本就是逆了天道。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青梅与男主角顾轻舟结合,又是逆了天道。 青梅的手激动的微微发抖,顾轻舟在人群当中悄悄攥住她的手。 青梅侧头看向顾轻舟,知道顾轻舟猜对了。 天道一直要求青梅按照书中情节来生活,是想从中吸取力量。而被破坏了情节的天道,就是被破坏了力量。 最能伤害到它的,就是陈巧香怀孕这件事! 几乎把它存在的根本打破了。 随即青梅和顾轻舟结合,更是让它雪上加霜,不可继续维持本身的力量。书中重要情节崩塌,天道无以为继。以后的情节走向,已经脱离原定的路线,开启新的篇章。 天道在几次苟延残喘中,逐渐消失。 青梅不由得低下头抚摸自己的肚子。 顾轻舟的视线也在青梅腹部打了个转。 人群抵达青砖院外,王洋大哥讲究人,给青梅和赵小杏买了鞭炮放。他差点没了,得到顾轻舟手下救助,青梅和赵小杏又是安然无恙的回来,那鞭炮自然是放个够。 赵五荷去请办大席的师傅过来临时办几桌庆祝,原本师傅不乐意,他们都是提前约定好的,哪有临时叫的。 后来听说是青梅,师傅问了句:“是那个小寡妇家?” 赵五荷有点不乐意地说:“现在是我儿媳妇,不是寡妇了。” 师傅说:“嘿,我说你怎么面善呢。那日你们定亲,不就把我叫过去来着?” 赵五荷这下想起来了,她还给了钱,师傅们没干活,雷雨天她又是往回拿彩礼,又是送师傅们走。 “是你们啊?”赵五荷知道这事有门了。 师傅叫上他两个徒弟说:“这家东家是讲究人,临时嘱托咱们也该去帮帮忙,定是有突然的喜事。” 赵五荷一拍大腿说:“我儿媳妇得了个人一等功,天大的喜事。” 这下可好,师傅不光把两个徒弟带上,还把自己媳妇也带上,硬是要她见见世面。 另一头,被安排在炕屋里休息的青梅趴在炕上舒坦地哼哼。 趁没人在,她问顾轻舟:“你说我会不会也有了?” 顾轻舟觉得不大可能:“你日子我记得,应该不会。” 青梅羞臊地说:“你记什么,我自己记。” 顾轻舟挨着青梅坐着,闻言伸手拉上窗帘,低声说:“咱们要不然咱们再努努力?” 青梅飞快地把窗帘拉开,指着顾轻舟的鼻子说:“光天化日,你想都别想。” 顾轻舟失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让它消失的干净,咱们也生个孩子吧?” 青梅想了想,居然觉得有道理! 外头金队长喊道:“小梅,我有事跟你商量。” 青梅打开窗户,探过身说:“你进来呀。” 金队长怕打扰他们小两口亲热,见状笑了笑进了屋。 青梅说:“怎么了金队长,一脸喜气洋洋的?” 金队长难掩激动地说:“我刚接到电话,市剧院知道你的英雄事迹后,紧急编排一出《青梅救人》的戏,说是让下乡巡演的演员们过来演给你看呢!” 青梅倏地坐了起来,也激动地说:“拍我的戏?” 金队长说:“对!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我想着要不要将他们请到宴席上一起吃饭?今晚上的宴席村里给你报销,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青梅眼睛放光:“那都有谁演?” 金队长说:“十来个演员呢,还有一个台柱子,听说姓陈。” 陈演员! 青梅当然同意啦,她抓着顾轻舟的胳膊说:“我偶像要来啦,她要演我,她一定要演我!” 顾轻舟:“” 好难,又来一个灾难现场。 第40章 青砖院来了不少女同志,她们主动帮着厨子一起收拾准备。 过来的时候有端着自己碗筷的、有抬着桌板的、还有拿着自留地里种出的青菜的。 青梅在屋里待了会儿,看到这么多人帮忙准备庆功宴,她便拉着顾轻舟一起出去。 家中今年的樱桃树没有结果,但是黄鸭梨、橘子和苹果都下来了。 供销社的大姐过来说过一次,问问要不要供销社代卖。青梅选的果树好,都是昂贵的品种,还请人养护了两次,她不想拿出去卖。 家里人口虽然多,也犯不上整日吃水果。连隔壁小缸从一开始咔咔炫果子,到现在一天吃不了一个。 一棵树上少说有一两百斤的果实,青梅叫来顾轻舟,带上小缸等小伙伴一起摘下些成熟的果实,到厨房里切成果盘,给大家品尝。 余下的水果她也不能都送人。她打算和小姐妹一起把黄鸭梨熬成秋梨膏、桃子和橘子做成罐头,还有苹果做成果干,拿到房顶上晾晒。等着年底灯笼柿子下来,再做成柿饼挂在房前屋后,这样一大家子不愁冬天没水果吃了。 顾轻舟知道她的打算后,建议青梅在家挖个地窖。 把苹果和地瓜、土豆存储在里面,一冬天坏不了。还有些吃不完的腊货,也能放进去。 青梅小心翼翼地问了问小燕,小燕当初在周武的地窖里被关押来着,别弄得心理阴影又出来了。 小燕反而觉得没问题,捧着笸箩站在树下面,笑得如开放的小花:“想挖就赶紧挖吧,等到天冷土地冻上可就不好挖了。” 对于冬日里土地有多难挖,青梅去年有了深刻的认识。 既然小燕没所谓,那她跟顾轻舟一拍即合,忙完这一阵就开始挖。 青梅捧着水果到厨子大棚下面给师傅们吃,见到厨子,她惊喜地说:“又见面啦。” 厨子膀大腰圆的,冲着青梅和善地笑着说:“听说你成家啦,恭喜你啊妹子,今天的庆功宴交给我,我一定给你办的大大方方的。” 青梅把水果放在旁边的桌面上说:“也别太辛苦,这些水果累得时候就吃,吃不完捎回去也行。要是不够,树上还有摘就行了。” 厨子“哎哟”一声,他最是识货的。见到都是好水果,感激地说:“谢谢东家啊,这些足足够啦。” 青梅眉开眼笑地跟他们说话,说完转头要去给洗菜的婶子们帮忙。 住在不远的吴婶子、蔡大娘她们,平时跟青梅没什么走动,主要是没交集。今天她们带人过来帮忙,青梅挺感激的。 见青梅撸袖子,她们几个都不让青梅沾水,叫她上别处玩去。 青梅挠挠头,被撵出厨子大棚。 “小贼丫头,恭喜你立一等功啊。能活着立一等功的不多见,哈哈。命大有福,好样的!” 郭大爷跟着对门的一家三口过来,笑呵呵地说:“快看,这是他们给你送的桑葚酒,赶紧倒一碗给我解解馋。” 青梅从身后桌子上拿个碗,问对门的大哥大嫂:“咱给郭大爷打一碗?” 对门大哥叫徐立兴,大嫂叫王英杰。今年都是三十来岁。听到青梅开口,徐立兴把酒坛的盖打开说:“先给个碗底让驴大爷解解馋,晚点吃了东西再让他喝。这酒是高度酒酿的,不吃点东西垫垫不成。” 青梅闻言哈哈乐:“驴大爷,你好呀。你的老伙计自己在家呐?” 郭大爷拿着烟杆子要敲她天灵盖,青梅捂着天灵盖笑嘻嘻的,一点不怕打。 “人家可不白给你送礼,他们想让小孩写作文,关于你的事迹。待会你跟小孩说说。” 青梅对此驾轻就熟:“小意思,你们先坐。有水果先吃点。” 赵五荷跟王干事上市场买了十斤猪肉和十只鸡回来。金队长真是大手笔,一定要把庆功宴办的热热闹闹。 赵五荷回到青砖院,转头让人从供销社提了两箱汽水。院子里的小孩们都要乐疯了。 “你发现没有,今天来的女同志特别多。”赵五荷说:“你看好几个都上桌了,面前还有酒杯,这是想跟你喝一个啊。” 东河村在金队长的带领下,不算太重男轻女。到底有些从根上的思想改不了。有小部分人还秉承着女人不能上桌的压迫思想。 今天反正在青梅的庆功宴上看不到了,全都以女同志为主角,大家为身为女性的青梅骄傲,为自己女性身份骄傲。 青砖房的堂屋里,高高挂着青梅的“个人一等功”“集体二等功”的荣誉。还有赵小杏被奖励的暖壶、脸盆和电影放映器。男人们再厉害,能有这个厉害? 另外“雷锋村”的红旗也杵在堂屋里,这些全都是青梅和赵小杏挣回来的。 庆功宴准备的差不多,青梅被人簇拥着坐上主座。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坐上全村宴席的主座,感觉非常不错。 金队长先进行讲话,讲完青梅讲,青梅讲完让赵小杏讲。 “我当时说,‘你要是回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陪你!’”赵小杏拍着胸脯说完,大家“哇”地一声,接着给她热烈的掌声。 青梅在边上抿唇偷着乐,她相信赵小杏干得出来。要不是赵小杏守着绳索,老实说她真不放心。 听赵小杏说完,大家纷纷举杯要给青梅敬酒。其中有不少女同志都跑到青梅跟前端着杯子跟她说话。 大家都不傻,赵小杏能有今天得的谁的力都看的见。 “你给咱们女同志指点指点呗。” “对啊妹子,你如今不同凡响了,咱们女同志脸上也有光。不图拿一等功二等功,就图一个不比家里老爷们差,也请你教教我们吧。” 在人群里还有大麻花和小麻花。她俩也被人羡慕,最近因为给人家做衣服,挣了一笔外快。 要说青梅从前是个住在破瓦房里的可怜小寡妇,如今在大家眼里就是个有福气的、力争上游的英雄。打流氓、救老乡、开拖拉机、拉扯小姐妹。 宣传栏里换来换去全是写她的文章,大家都羡慕坏了,也希望被拉扯拉扯。 青梅端着酒杯,想了想说:“非要说的话,我就送给大家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不要忘记学习。” 等了半天等待这句话,妇女们面面相觑,学习?她们哪有功夫学习啊。 大麻花跟小麻花说:“回头咱们跟她问问有没有新样式的套装吧,这不也是一种学习吗?” 小麻花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青梅同志也许说的不是这方面。而是要我们读书。” 看到大家纷纷起哄让青梅把酒喝了,她们也端着酒杯喝下去。 回到桌子的时候,大麻花看到小麻花若有所思,便说:“你没看边上有知青同志在记录青梅说的话,八成是做宣传的套话。知识能比大团结实惠?能给你吃能给你喝?如今学都不上了,还知识个屁。” 小麻花不跟她争辩这个,脑子里自己琢磨着。 青梅让小燕和赵小杏把版型卖给她们,为得是让小燕多出学习的时间,宁愿钱不挣也要学习。 赵小杏从前就是个文盲,上回小麻花亲眼见到她从夜校里出来,坐在操场上翻着字典,一脸的刻苦。 “算了,你要做衣服你做,我不做了。”小麻花思考完,跟大麻花说:“剩下的活干完,我也要开始学习。” “我看你是被英雄的好处迷了心眼,以为自己也能当英雄。摆在手心的好处你还要给出去。你不做衣服以后我自己单干,挣了钱你别找我分就是了。” 小麻花说:“你放心,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青梅浅抿了几口桑葚酒,喝到嗓子眼里又热又辣。后面不管谁来敬酒,她都跟人家喝汽水。 顾轻舟坐在边上,没人敢要求她非要喝酒,就算顾轻舟不在,以她今日的状况也没人会强迫她。 青梅不喝,赵小杏成为大家的目标。 男同志不上,婶子媳妇们上,把赵小杏哄的快要不知道东南西北,这辈子的好话今天全听到了。 赵小杏屁股好不容易坐下来,青梅夹口红烧肉给她:“再不吃就没了。” 多亏是主桌,大家都矜持,看其他桌大人小孩吃的嘴上都是油。 赵小杏吃到嘴里,转头跟厨子大棚那边竖起大拇指:“师傅,好吃!” 厨子乐呵呵地喊了句:“剩下点汤给你泡饭啊?” 赵小杏就爱这一口,红烧肉的汤汁里有浓郁的肉脂香味,拌在大米饭里,她能一口气吃三碗! 她起身去端饭,走到半路被人叫住:“杏儿,杏儿!” “娘?” 赵小杏看到坐在外面吃酒的亲娘和同母异父的弟弟走过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青砖院再大,装不下村子里来吃酒的人。 围墙外面还摆着一些酒桌,一些无亲无故不怎么走动来往的全坐在外面。 有人觉得自在,随便吃喝不怕被金队长看到。 有人觉得不舒服,关系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会让别人看笑话。 其中怕别人看笑话的,就是赵小杏的亲娘和继父。他们按照规矩理应该可以坐到头几桌去,偏被安排到后面。 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都给赵小杏敬酒,等了半天得了空,赵小杏娘才凑到里头来。 她继父压根不进来,就使唤她娘去。 “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 她娘还是一副瘦弱佝偻的样子,硬牵着过来的弟弟嘴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 他第一次进到青砖院,看到四周成熟的果树,馋得流口水,非要甩开他娘的手去摘来吃。 他不知道,青砖院的果树管理都承包给隔壁小缸他们了。平日浇水捉虫,禁止有人偷果子。 他刚走到树下,就被一群孩子围着:“桌子上面有,不许自己摘!” 弟弟年纪比他们都大,被他们教训,面红耳臊跑回去躲在他娘后面嚎哭。 赵小杏瞅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撇了撇嘴:“场面话别说了,一会摘两个苹果走就是了,哭个什么。” 她娘看她要走,又叫住她:“他大姐啊,你等等。” 赵小杏最讨厌这样的叫法,她可没有那么就知道窝里横的弟弟。 “干什么?我还忙着呢。” 她娘看赵小杏一身丁点补丁没有的新衣裳,虽然领子后面有点奇怪,像是缝了两颗人眼珠子,但是面料都是好的。 领口露出的确良衬衫的领子,时髦的秋装外套扣子都是贵的大粒印花的。裤子是细棉布的,露着一截红袜子,脚下是新买的解放鞋。 她娘瞅着儿子脚上开胶后补来补去,没法再补的破洞鞋,大脚趾都能抠在地面上。 “有话赶紧说,我还忙着呢。”赵小杏看她打量着自己,厌烦地后退一步,把衣摆重新抻抻。 “咱家——” “诶,可别咱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结婚当天你就这么跟我说过。” 她娘咽了咽吐沫,狠狠地扯着弟弟低吼声:“别哭,再哭自个儿回家去!” 说完,她娘赔着笑脸跟赵小杏说:“你如今出息大了,还当上拖拉机手。原本不想求着你,现在想想家里有难处,想借点买种子的钱。” 看赵小杏不说话,她娘又说:“家里开了几垄自留地,想种点瓜果青菜,要是再能买上几只鸡下蛋那就更好不过了你应该有奖金吧?开拖拉机也挺挣钱的,没乱花吧?有的人就跟钱有仇,有多少花多少,你可别那样啊。” “我的钱怎么花跟你没关系。麻烦你别惦记我的兜,多大岁数的人,寒不寒碜。” 赵小杏还以为她娘是真心来祝贺的。闻言冷哼一声说:“就跟你说两个字,没钱。” 她娘的老脸一下红了,抓着衣摆做着一出可怜样:“谁、谁惦记你的兜。不管你怎么样,怎么不还是亲人吗?我找别人开口,不如问问你。你可是我亲闺女。找你不多借,就要十元钱,你三五天就能挣出来了。” 青砖院门口还摆了两桌,大家一边吃菜喝酒,一边看着热闹。 对于借钱的事,乡亲们都很敏感,偷摸瞅着赵小杏和她娘。 “你算的听清楚啊,还是那句话,我没钱不借,你找别人去。” 赵小杏太知道这钱借出去就不会还,现在知道她是亲闺女,早干什么去了?那时候哪怕给自己五角钱买几斤陈米吃,她也不会这般无情无义。 她走了两步见她娘还在原地,想了想说:“等等,我给你点东西。” 她娘一下来了精神,伸着脖子看赵小杏往里头走。 弟弟在后面又哭又闹,她娘从兜里掏出一块藏着的红烧肉,塞到他嘴里说:“小王八蛋,就知道吃肉。回头买了鸡,让你天天吃鸡蛋。” 不一会儿,赵小杏提着半个口袋过来,往地上一扔。 弟弟先跑过去,蹲在地上把口袋直接倒出来,没等他娘阻拦,半口袋地瓜滚了出来。 她娘还以为给什么好东西,一看是地瓜,脸色又黑了:“你、你这是笑话谁呢?” 赵小杏冷笑着说:“我每次饿急眼过去,你不都给我地瓜吃么?这阵你家紧巴,我也白送你们半口袋,赶紧拿走,省的待会被孩子们捡着拿去烤了。” 她娘怒道:“好歹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兴旺发达了,就不管亲情了吗?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看,生出来的闺女有什么用!” 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人们纷纷皱眉,也觉得赵小杏处理的太冷漠。哪怕给个一元五角的,总比让她娘吵吵嚷嚷强。 赵小杏看到大家的表情,她是一分钱都不会掏。 她冷笑着说:“她和那个男的当初拿了李先进的钱,不顾他家暴我几乎把我打死,我回家求救无门被几次撵出门,饿得头晕眼花,他们都把吃的藏起来就让我啃生地瓜。这种事做得出来,还问我不讲亲情?我要是能选择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我才不认她这个娘!” 桌子边还想起来劝和的婶子大叔们顿时面面相觑。 怪不得赵小杏这样,原来有因有果啊。 这种家事,他们还是不参与了。 青梅坐在里头,远远看到赵小杏这边有事发生,她起来往这边走。 听到赵小杏说这番话,青梅心中酸涩。 赵小杏当初的苦日子她是看在眼里,如今轻飘飘的就来享好处,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开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无数次。 现在是买鸡,以后盖房子呢?生病呢?给弟弟娶媳妇呢? 赵小杏的娘还以为青梅过来能帮她,毕竟在农村当长辈的怎么说话都能让三分理。 她又做出一副在行的可怜样,哽咽着跟青梅说:“你看她打发我一个当娘的,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就这样的人,你还留着她帮着她,她无情无义啊。” “这话是要破坏我跟她的姐妹情分?告诉你,大娘,我跟她怎么样,容不得你指手画脚。” 青梅挽着赵小杏的胳膊,明面上摆出支持的态度说:“叫花子可给不了这么些地瓜。你要拿就拿,不拿让孩子们拿出去烤着吃。你如今这样,也算是求仁得仁。” 赵小杏的娘气的呼呼喘气。 青梅如今在村子里说话管用,她表态了自然没人说个不。特别是今天这样的场合,谁要是说个不,不就打了所有人的脸么。 地里刚丰收,谁家里都是地瓜土豆泛滥。再拿别人家的地瓜像什么话? 本想着趁着人多讨点好处给儿子,这下脸皮丢了钱没弄到手。 这时有位年轻媳妇说:“这老人家也太可怜了吧。” 赵小杏怒道:“她可怜?那你可怜她去,光说有什么用。” 对方被怼的一下不说话了。 她娘看真从赵小杏这里弄不到好处,拉着儿子气呼呼的走了。临走,还把桌子上的花生抓了一大把。 远处冷眼看着的继父,也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完,跟在后面走了。 赵小杏看着她娘拽着弟弟的手离开,深深吁出一口气。 旁边两桌人里不乏有当父母的,青梅怕他们传出去对赵小杏不好的话,笑眯眯地跟他们说:“她也不是不管,现在不是管的时候。家里不还有个男劳力么,她爹不是亲爹,弟弟不是亲弟弟,总不能全家现在就靠赵小杏养着吧?等她娘老了,杏儿自然会给生活费的。” 这话倒是挺管用,对赵小杏冷漠做法不赞同的人也微微点头:“也是,老了管才是真管。这样的情况说实在话,真管不过来。” “还是赵小杏同志心善,她娘都那样对她,她还要养老。” “你看那个小子被教养成什么德行了,以后有她娘愁的。重男轻女最要不得,自己还是个女同志,心眼也太偏了。” “她有赵小杏这个闺女,做梦都得乐醒,她还摆什么态度。” “她后爹才是个甩手掌柜,要是赵小杏同志现在管上了,以后肯定粘上她,全家不劳动。现在不管就对了!” 赵小杏跟着青梅往里面走,嘴里嘟囔着说:“谁要管她,我齐天大圣——” “剩饭可耻,你碗里汤泡饭还没吃完。”青梅拉着她坐下。 赵小杏不服:“你干嘛答应要管她?” 青梅知道后来法律规定儿女对父母有赡养的义务,哪怕是这种情况也不能不管。依照她娘的架势,以后肯定要捞点什么。改革以后,信息发达,被法律要求总比不过自己说出去名声好听。 特别是以后赵小杏想要走出农村,去学校或是单位就怕被人要挟,她娘若是舍下脸皮,到时候影响可就太大了。 而且那也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嘴上先讨个好,把好名声占着就是把理占着,以后不怕有人拿着个说事。 “怕什么,她还有个儿子。” 青梅跟赵小杏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又说:“别人正常一个月给三元,你就用给一元五。你花一元五买个名声和清净,叫她儿子媳妇以后伺候着不就完了。” 赵小杏端着碗想了一会儿说:“一块五就一块五,算是还她的奶水钱。” 青梅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咱们的好日子刚开个头。别用以后的事情来烦恼现在的自己。” 赵小杏觉得有道理点头说:“行,我知道听你的准没错。” 青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演出队到啦!演出队到啦!” 小缸就是个小灵通,带着一帮孩子跑回青砖院,激动地说:“要、要演出啦!” 方大嫂拉着他,给他擦擦唇角说:“要先让演员同志们吃了饭才能演出。” 小缸又往厨房棚子里喊:“饭、吃饭!叔,给饭!” 厨子在棚子喊道:“菜都是热的,清一桌出来就能开整!快点把桌子收拾出来吧。” “我来我来!” “我也要帮忙。” 小缸又跟小伙伴们欢天喜地收拾桌子,抢着帮大人忙。 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比过年还热闹。今天不光能看话剧演出,还有电影。更何况他们还吃了水果吃了肉! 几个孩子七手八脚地把桌面碗碟摆好,小缸攥着一把筷子,往碗上面一对一对地放。 放完以后觉得少点什么,原来没有水果。 他就带着小伙伴们用网兜挑了好看的黄鸭梨和大苹果摆上。 顾轻舟整场庆功宴下来,都在旁边甘心当绿叶衬托红花。默默给青梅夹菜倒酒剔鱼刺,全心全意哄着小媳妇。 希望她能看在睡过一场,摸了那么多把腹肌胸肌各种肌的份上,念些旧情。 在知道陈李利追求过他,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的情况下,不会拿着门口的斧头剁了他。 听到陈演员真来了,青梅倏地站起来,激动地想要把奶奶叫来,告诉她陈演员要来演她啦。 奶奶跟小燕在屋里炕桌上吃的,她岁数大,觉得外面太吵。 青梅刚要进屋,被顾轻舟抓着手腕:“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青梅拍拍他的头说:“听话啊,我有正经事,晚上咱们再说。” 顾轻舟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现在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青梅无奈,坐下来,不等顾轻舟开口,忽然说:“上次被人撕碎的小纸条会不会不是陈演员干的?你看她都愿意给大家下乡演出,证明本质是个温良亲和的人,怎么会那样拒绝一个爱戴她的粉丝呢。” 顾轻舟叹口气,忧伤地说:“你可能对她不大了解。” 青梅说:“我的确没有奶奶*了解的多,从前都是你妈陪着奶奶去看演出,我在家玩呢。” 半路追星嘛,肯定没有老粉了解的多。 她没表现出内心的激动,小小克制了一下,毕竟哪个粉丝知道偶像要演自己,那都能长翅膀飞起来。 顾轻舟说:“我陪你进屋说。” 青梅说:“有什么话不能这里说的?” 赵小杏在边上端着碗呼噜呼噜炫,抽空说:“就是,我都无所谓了。” 顾轻舟心想,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啊。 不然今天过后,你姐妹又得成小寡妇。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青梅要进屋。 青砖院门口正好停下一辆塞满人和道具的中巴车。风尘仆仆,满是心酸。 陈李利面无表情地下来,抬头就看到顾轻舟拉着青梅的手往屋里走:“” 一来就给我上眼药? “别磨牙了,饭菜在那边呢。”赵宏为如今也是一肚子怨气,说完也不等着,径直往里走。 秦珊珊下了车,站在青砖院门口,听到有同事在惊讶:“好气派的院子,这里就是那位英雄的家?见到英雄生活的如此美满,我替她高兴啊哈哈。” 陈李利斜眼看过去:“高兴个屁。” 对方一噎:“诶,你吃枪药了吧?怎么跟前辈说话的?” 陈李利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赵宏为下车,站在院门口仔细闻了闻味道吧唧着嘴说:“今天总算能吃顿热乎饭了,真香,肯定有荤菜。” 青梅被顾轻舟拉到无人的小屋,顾轻舟抵着墙低头先亲了亲带着酒香味的小嘴。 青梅没等动手,顾轻舟先把她的小手往衣摆里塞。 “还早还早,晚点再说。”青梅含蓄起来,想要把小手抽回来:“你太主动了。” 顾轻舟低声说:“火烧眉毛了,再不主动就完蛋。” 青梅察觉出不对劲,眯着眼睛说:“你怎么一副东窗事发的表情?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顾轻舟照实说:“我倒是没有,只是前端时间忙,有件事本以为是个不在意的小事,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青梅从窗户向外瞥一眼,看到演出队的人已经坐下准备吃饭了。 她于情于理都要过去打招呼。 顾轻舟见她还心不在焉的,干脆说:“那位陈演员跟我认识。” 青梅眼睛倏亮:“那你怎么不早说!奶奶还想要签名呢!我怕她对我有意见不给签名,还让小燕过去。” 顾轻舟说:“也许对你真有意见。” 青梅纳闷:“凭什么?” 顾轻舟说:“她追求过我一段时间。” “追、追过你?”青梅目瞪口呆,要不是被抵在墙边,她肯定要连连后退:“你藏的够深啊?一段时间是多久?” 顾轻舟低下头。 青梅说:“你说啊。” 顾轻舟说:“我这不是再算么。” 青梅:“” 顾轻舟说:“一年、两年、三年大概大约可能有五六七年。” 青梅:“那她上次来?” 顾轻舟说:“可能是想看看情敌吧。但我跟你说,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拒绝过无数次,你们根本算不上情敌。” 青梅“噢”了声,上下扫视着顾轻舟忍不住说:“艳福不浅啊。” 顾轻舟失笑道:“你就没别的说的?” 青梅说:“挺高兴的。” 顾轻舟说:“啊?” 青梅说:“毕竟在我眼里陈演员已经很优秀了,她还愿意巡回下乡演出。是为老百姓着想的好演员。” 顾轻舟深深看她一眼,拉着她坐到床边上说:“你可能误会有点深。给我十分钟,别说话,我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你听。” 青梅说:“好吧。” 顾轻舟说:“这要从咱们俩刚在一起说起。” 青梅说:“行吧。” 顾轻舟叭叭说:“她听到咱们的通话” 青梅震惊:“好家伙!” 顾轻舟继续叭叭说:“她知道你是东河村的,过来看看你是何方妖魔鬼怪。” 青梅咧嘴:“嗬,像话嘛!” 顾轻舟又叭叭说:“她爸亲自举报给话剧院院长” 青梅兴奋:“嚯,然后呢?” 顾轻舟又说:“原本罚的还能轻点,结果你的感谢信送到院长手里” 青梅了然:“嘿,怪不得呢。” 顾轻舟忍不住把她小嘴捏扁说:“别当捧哏了。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我跟她也没过多接触。你你挺失望的吧?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抱歉。” “哎,这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魅力,对吧?” 顾轻舟不敢嘚瑟,小媳妇似得说:“其实我也不想的。” 青梅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很忐忑吧?” 顾轻舟点头:“吓死我了。” 青梅哈哈笑:“我不会因为别人喜欢你,把错误归在你头上。要是咱们的感情被破坏,反而让别人高兴。” 顾轻舟拉着青梅的手,啄了口手背说:“老伴英明。” 青梅琢磨了一会儿说:“怪不得粉丝要离偶像的私生活远点,至理名言啊。” “是啊”顾轻舟瞅着眼色,以为这样就完事了。 青梅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指着他说:“这事到此为止,我不说你什么。但我告诉你,我这人有洁癖。我摸过的东西,谁要是再摸,我就不要了。” 顾轻舟知道青梅那话点他呢,抓着小手轻轻咬了下食指,捧在胸口说:“我你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青梅打开门冷笑:“我信党。” 顾轻舟:“” 还真没错。 青梅走出去,再看陈李利眼神就不对劲了。 正好陈李利也看向她,俩人四目相对,火花四射。 青梅心想,完蛋,奶奶的签名只能让小燕帮忙要了。 也不知道让她演自己是什么心情。 反正青梅此刻自己的心情也很复杂。 试想一下,要是自己是陈演员,此刻憋屈的都能吐血吧? 到底是干部家庭的孩子,能忍辱负重,有涵养啊。 金队长在酒桌上,喝了几杯桑葚酒,脸红彤的。 她喊青梅说:“咱们过去给演员同志们敬个酒吧?我见你刚不在,让厨子给他们桌加了道荤菜,就说是你送的,怎么样,给你长面子吧。” 青梅僵着小脸说:“真长面子。”该不会以为她在挑衅吧? 刚下车时陈演员眼神还比较麻木,现在陈演员都觉醒了,看她的时候眼睛放绿光,都想活吃了她。 青梅不觉得自己跟顾轻舟在一起对不起谁,对陈李利的事也是一言难尽。总之问心无愧就好。 她端着杯子过去敬酒,走了两步感觉不妥,还是回到酒桌上让金队长陪同一起敬酒 问心无愧归问心无愧,她还是略怂。 顾轻舟在远处看着,莫名觉得好笑,这闹得什么事啊。 青梅走到酒桌边,陈李利随着大家站起来。演出队的队长见到原型,激动的无以复加,又是握手又是要求拍照。 听说这次给原型演出,演出队队长把剧院唯一的照相机借来了,趁这个机会,要好好宣传巡演队伍。不能因为是下放的后进生,就说巡演队伍不辛苦吧? 他们成日在乡间小道上奔波来去,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在剧院里养的细皮嫩肉的下来,一个个瘦了十多斤不说,还黑黝黝的。 可以说是风餐露宿,吃尽苦头。 有这个机会把他们的宣传出去,若能早日被人替换回去,也算是好事情。 青梅被人推到中间,陈李利主演她,俩人靠在一起。 听着照相机后面传来“一二三”俩人不约而同地挤出虚伪的假笑。 咔。 俩人不约而同地垮下脸。 “你们再握个手拍张照啊。”队长拿着照相机,当真没有眼力见,指挥着青梅和陈李利说:“你俩表现的热情点、激动点。” 陈李利笑了笑,转头看着青梅翻了个白眼。 哟呵,跟翻白眼的祖宗翻白眼? 青梅当时眼睛都直了,小手握着她的手使劲捏下去。 “啊。” 陈李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哎哟一声,表情狰狞地想要甩掉青梅的小手,怎么也甩不掉。 又是这个无能为力的束缚感。 又是被照相机拍到了。 青梅使劲捏着她的手,转头对照相机快乐微笑,露出八颗小白牙:“茄子!” 陈李利一脸想死的表情:“你有毛病啊。”她就知道,青梅肯定知道她对顾轻舟有意思,一直在整她! 青梅低声跟陈李利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惦记我丈夫,你好自为之吧。” 顾轻舟说是一码事,见到又是一码事。 青梅自诩心眼小,忍不了。若客气一点也就虚伪点应付过去,当面翻白眼,那都别活了。 “手都紫了!你下手也太狠了。”陈李利在青梅身后叽叽歪歪地说:“你在打击报复?” 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看到陈李利的手的确紫了。 青梅小脸无辜地转过去说:“经常掰方向盘的人力气就是大,抱歉啊。不过我要是力气小,也就开不动那台重卡,也就救不了一百多号人了呢。” 队长也说:“是啊是啊,你一个城里人,没下过地没干过活能有青梅同志力气大?” 大家见状也都说:“陈同志,你到底太娇气了些。” 顾轻舟看这边有逗留,走过去默默地站在青梅身后跟陈李利打声招呼:“你好。” 陈李利咬着牙点点头。 真能耐啊,认识快十年,主动打招呼还是因为要给自家媳妇撑腰。 她也不是非要上赶子给人家当小三的好么。 就是不服气想看看对方什么样。现在人家都结婚了,她再不服气也不能怎么办,最多哭几场。 青梅和顾轻舟离开这边以后,得到任务的小燕哒哒哒跑过去说:“陈同志,我奶奶很喜欢你,能不能签个名?” 陈李利红着眼圈接过纸笔,望着几步外和蔼微笑的老太太,飞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小燕成功完成任务,哒哒哒跑回去扶着奶奶要往屋里去。 可老太太激动啊,陈演员要演她孙女,她脸上有光,她想套近乎。 青梅在她身后一把搀住她,跟顾轻舟俩人一左一右硬生生地将老太太绑架回去了。 奶奶问:“诶,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想跟她说说话。” 果然! 青梅马上说:“你休息一会儿,待会要看演出怕你精神头不够用。” 奶奶想了想也是,于是爬山炕,拿着小扫帚扫扫炕,把褥子铺上说:“那就眯一会。” 青梅发自肺腑地说:“那太好了。” 奶奶对陈演员的偶像光环比青梅亮多了,赵五荷带着奶奶追了好多陈演员演的话剧,可不能让老太太受刺激了。 顾轻舟要陪青梅回到酒桌上,青梅贴在门边嘘一声。 奶奶蹑手蹑脚地下地,正在穿鞋。 青梅插着腰突然出现,吓了老太太一跳。 青梅:“不听话是不是?” “哎哟。”奶奶嘀咕说:“神经病看门。” 老太太学会骂人啦? 青梅大吃一惊,转头看向顾轻舟。 顾轻舟笑不活了,拉着青梅说:“我看着奶奶,你快过去喝最后一杯。” 青梅边走边打嗝,气的。 到了下午五点,青砖院的庆功宴已经结束。外面在大家的帮助下,收拾的差不多。 帮忙的同志们吃完酒席把自家的碗碟桌椅也都搬回去了,青梅站在院子里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禁感慨合作的力量。 话剧还是在东河小学表演。 比起上次稀里糊涂的演出,这次有灯光摄影和临时场景。 青梅当时的义无反顾被陈李利演绎的淋漓尽致。看她在洪水中艰难渡过,许多人的心揪了起来。 赵小杏决然地站在青梅身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也被秦珊珊演绎的催人泪下。 大家听到不少宣传和报道,都没有眼前情景重现来的紧迫和逼真。就连顾轻舟也在台下紧紧攥着青梅的小手,一刻也不松开。 等到话剧演出结束,时间是七点半,大家都没走。 东河村第一场电影要开始播放啦。 农忙结束,大家都有时间好好的消遣一下。不愿意太早回去睡觉。 赵小杏这回没去供销社买小零嘴,有不少乡亲看完话剧把自己带的好吃的往她手里塞。 她手里捧着不少,青梅手里更多,还有孩子们从外面采的小野花,做成花束送给她。 电影放的也是宣传女性力量的《□□》。主席赞誉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英勇事迹,被广泛传颂。 青梅心无旁贷地看完电影,与顾轻舟俩人摸黑手拉手往供销社去。 后天青梅就要跟顾轻舟一起去部队,她想带二斤鱼片过去吃。 她跟顾轻舟进到供销社,还有十分钟下班,里面大姐已经有点不耐烦。看到是青梅和顾轻舟来了,脸色松了下来,往旁边柜台努努嘴。 青梅这才看到旁边柜台前站着陈巧香和黄文弼。 黄文弼自从断了胳膊,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据说他跟陈巧香感情也不好,现如今看他俩有商有量地研究着红糖块,像是感情很好的样子。 营业员大姐见青梅往那边看,大声说:“那边两位,我们都跟你们介绍过了,要说纯正的红糖,还得是九吉公老红糖,大品牌值得信赖,都是纯甘蔗汁熬出来的。比来比去,浪费时间就为省二分钱,吃一些散装糖,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啊。” 前面营业员大姐说话青梅无所谓,陈巧香吃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后面听到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青梅倏地看向顾轻舟。顾轻舟也看向她。 顾轻舟沉吟片刻,客气地跟营业员大姐说:“还有奶粉吗?” 旁边陈巧香听到了,横了一眼。 她已经对顾轻舟没有念想了,苦过才知道,钱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看到顾轻舟站在青梅身边亲密的样子,到底心塞。 又见顾轻舟开口给青梅买奶粉,陈巧香用胳膊肘撞了下黄文弼说:“我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想喝奶粉。” 黄文弼当啷着一个衣袖,转过头看到青梅,嗤笑了一声说:“馋不死你,你要喝红糖水给你买红糖水,现在又要奶粉?我告诉你,现在花的都是二伯的钱,到时候都从那笔费用里面扣。” “那怎么行?”陈巧香还想着那笔钱能让她从黄家远走高飞呢。 黄文弼拿着铲子,往油纸上铲了一勺散装红糖。见陈巧香不乐意,犹豫了一下,又往里面多铲了半勺。 陈巧香气不过,提高声音说:“我二伯可是省城人。等我生了孩子就不用在乡下沟子里待着,管你立什么功,到时候跟我都不是一个户口的。” 青梅在边上听的一清二楚,看了顾轻舟,俩人默契地装作没听见。 开玩笑,陈巧香肚子里的孩子金贵着呢,万一生不下来又让天道卷土重来怎么办? 青梅抱着奶粉罐跟顾轻舟使眼色,顾轻舟掏钱付账。 见到青梅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话,陈巧香勾着冷笑说:“还以为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本分。” 黄文弼皱着眉头说:“你少说两句,赶紧回去泡脚睡觉,娘在家里烧水呢。” 陈巧香挺胸抬头的往柜台边走,营业员大姐给她结账。 称完红糖,大姐阴阳怪气地说:“哟,你这红糖买的划算啊,人家一罐奶粉八元钱,你这一包红糖只要八角钱,啧啧,要说会过日子,还得你啊。” 青梅正好走到门口,生怕气到陈巧香,忙腆着脸皮冲着陈巧香说:“怀、怀孕啦?恭喜你啊,你看需要点什么?我给你买?” 陈巧香说:“跟我臭显摆什么?” 青梅一噎,顾轻舟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陈巧香斜眼看她:“跟你很熟吗?” 青梅细声细气地承认错误:“不熟刚才是我造作了。” “有病。”陈巧香白了她一眼,被黄文弼搀着要往外面走。 青梅闭了闭眼,忍住锤爆陈巧香的冲动。 母凭子贵,让她遇上了。 顾轻舟忍不住笑着说:“居然忍下来了,长大了成熟了。” 青梅这下没忍住,往他腹肌锤了一下:“赶紧走。” 青梅拉着顾轻舟赶紧超过他们,往前面飞快地赶过去。 陈巧香怒道:“神经病啊,咋不把我撞着呢?” 青梅心想,等你生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跟顾轻舟走到转角的小路时,顾轻舟装作不经意,把奶粉罐“掉”在路旁。 陈巧香自持有孕,走路慢吞吞的。独臂的黄文弼跟小太监似得在边上搀着她。 俩人走着走着,借着月光看到地上有个遗落的罐子。 陈巧香顿时加快脚步,屈尊降贵地亲自捡起来一看:“这不是她刚买的奶粉罐?怎么掉在这里了?哈哈,活该。” 黄文弼犹豫着说:“你就给扔一边,说不准已经回来找了。” 陈巧香偏不,把奶粉罐往衣服里面一塞,得意地昂起下巴说:“她傻帽,我可不是傻帽。正好老太婆烧热水,回家你给我泡一杯我享受享受。” 等到他俩离开转角,顾轻舟松开捂着青梅的手,环抱着她的腰。 青梅气呼呼地蹬着腿说:“她还骂我?!骂我两回了!” 顾轻舟失笑道:“大人有大量,咱们往长远上看,是有利咱们的,别生气。” 青梅哼哼两声,转头倔生生地往家里走。 顾轻舟跟在后面说:“急什么,慢点吧。” 青梅回到家,径直到库房里翻箱倒柜。 看她如此,赵小杏在边上吸溜着牛奶说:“找嘛呢?” 青梅都快把身子扎进箱子里,头也不抬地说:“陈巧香怀孕了!我给她找保胎药!” 赵小杏左右看了看,惊喜地说:“什么,你要给她下药?!” 顾轻舟:“” 这家真是一个更比一个强啊。 隔日早上,赵小杏和小燕帮着青梅收拾去部队的衣物。 青梅则与顾轻舟一起,偷偷摸摸、狗狗祟祟来到县第一医院,也是唯一的一家医院。 他们找到妇产科大夫,想问问日常保胎的办法。 这位是花儿二表哥的大表姐的舅娘,居然知道青梅。看到青梅跟换班的大夫打声招呼,带着他们到空病房里说话。 “要说忌口的,太寒凉的东西吃不得。你们村出稻田蟹,那是不能吃的,还有河里的河蚬子、田螺等等,怕有寄生虫,也不能随便吃。特别辣的、刺激的也不能吃。” 青梅专心致志地用小本记上,写着写着觉得憋屈,她居然还得帮陈巧香保胎。 她气不过,忍不住抽了自己脸蛋一下。 大夫:“” 顾轻舟淡定地按住青梅的小手,拿过本子说:“那有什么可以多吃点的?” 大夫咳了一声说:“鸡蛋、肉类、水果维生素和矿物质你懂吧?多吃这些对孕妇和胎儿都好。” 顾轻舟记在本子上,又问了几句,青梅坐在边上瘪嘴。 出门以后,他俩直奔县供销中心,买了牛肉干、鸡蛋、大骨棒和牛奶饼干等东西。 今天供销中心人多,青梅被挤的披头散发,还被大婶们推来推去。 掏钱结账的时候,青梅忍不住又抽自己一巴掌。 顾轻舟拉着她到没人的地方,教育小妻子说:“不许再打了,下次你打我。” 青梅“噢”,气呼呼地拎着东西跟着他后面往家里走。 回到东河村,这些东西不能平白出现。 记得陈巧香说过有个城里的二伯,干脆写了个纸条,留言是二伯。让村子别人给捎过去。 晚上,青梅和赵小杏、小燕去夜校。 也是巧,八百年不上学的陈巧香,嘚嘚瑟瑟地嚼着牛肉干出现,还给周围一圈人发了一根,赵小杏都有,偏不给青梅。 青梅呲着小白牙说:“好吃吗?” 陈巧香故意馋她,嚼的叭叭响:“省城二伯给的,特别特别贵。听说这样的内蒙牛肉都是按两卖的,他心疼我,给我买了二斤,少说得十元钱。你没吃过吧?” 青梅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真没吃过。” 陈巧香拿着牛肉干在她鼻子下面晃了一圈说:“知道你没吃过,我也不给你吃。” 青梅撸起袖子说:“那青砖院的拳头你吃过吗?我白送你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45 第41章 “要不是赵小杏拦着,真要去揍人家?” 奶奶坐在炕桌边,胳膊肘撑着炕桌上教训说:“再忍不了,也得等人家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呀。咱们村里别说你们年轻人,上岁数的看她不顺眼的也多,摸黑揍完她都不知道是谁。” 赵五荷在边上说:“谁不说呢。这次有点冲动了啊。下次再有动作需要从长计议,不能当着班里同学的面冲过去打人家。还威胁人家要吃拳头,像话么。” 奶奶说:“她人的确不咋地,咱们也不能跟她学。他们不本分咱们可要本分。” 赵五荷说:“摸黑揍她也是为了让她本分。” 奶奶在炕上砸吧砸吧说:“大概就这些吧。” 顾轻舟站在下面点头说:“行,我都记住了,待会我会转告她。” 赵五荷喊住顾轻舟说:“那你说的婉转点啊,被夜校停课一个礼拜,她面子挂不住。” 顾轻舟笑着说:“正好跟我去部队。” 从炕屋出来,青梅咚咚咚切着黄鸭梨,去部队前她想把秋梨膏熬出来。 小妻子手中的菜刀舞的虎虎生威,切完一堆梨块,往盆里划拉完,抬头说:“批评我啦?” 赵小杏见识到陈巧香的可气,在边上说:“有什么好批评你的。” 顾轻舟顺坡下驴地说:“没批评你,让我告诉你,等她生完孩子,咱奶奶和咱妈一起帮你去收拾她。” 青梅原本垮着小脸,闻言松了松说:“真的?没提我挥拳头的事?” “说你喂她吃拳头喂对了,下次等她生完孩子再接再厉。” 青梅本来耷拉着肩膀,她要脸,不想被长辈批评。知道她们向着她,顿时有精神了。 “你没骗我吧?” 顾轻舟说:“真的,赵五荷女士还说让我给你买十斤牛肉干。你这么好个闺女让人拿牛肉干馋,她心疼的慌,要我给你买十斤的,没事叼着磨牙。” 青梅歪了歪身子,顾轻舟走过去让她靠着,垂下头帮她按着肩膀说:“我来切吧?” 青梅说:“快完事了,你看罐头瓶干了没有,干了拿进来就行。” 顾轻舟转头去窗台上拿,拿完翘着小尾指低眉顺眼的递给青梅。 青梅看着他受伤的右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都以为他发觉第二性别了。 她在边上干活,顾轻舟拿着一本妇联的孕期手册开始看。 赵五荷从屋里出来,看到他手上的书,乐得不行:“这么快要让我抱大孙女了啊。” 青梅切着梨块说:“你怎么还重女轻男呢。” 赵五荷说:“还不是怨你,你一个顶我俩儿子,我就稀罕闺女不行啊。” 这话说的中听,青梅看向顾轻舟让他自己跟赵五荷解释。 顾轻舟说:“我俩商量过,这个事随缘——” 赵五荷彻底履行了婆婆催娃的义务,对顾轻舟说:“人家黄文弼都有孩子了,你不能不如他。” 青梅把切梨的动静放轻,赵五荷催她儿子就好,别催她就行。 顾轻舟说:“这个事情真急不得。我看这个是有原因的。”他往天上瞅了瞅。 赵五荷琢磨了一下说:“这么复杂呢?影响我抱大胖孙女么?” 顾轻舟说:“不影响,我提前多学学这方面的知识,对你孙女利好。” “利好就行。”赵五荷知道青梅有难言之隐,前几次天雷打的多厉害,现在不打了她还奇怪来着。 要是能把那家伙处理掉,也是去掉心头大患。 青梅和赵小杏熬着秋梨膏,小燕从外面买棉花回来,她要给奶奶提前做冬被。听说今年冬天比往年还要冷,这些得提前预备着。 顾轻舟白天学完常识,晚上身体力行地跟小妻子表现。 他们睡到客房里,青梅透过窗户,发现今晚的月亮比之前的更大一圈。 青梅眼圈发酸,狠狠地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顾轻舟嘴上说随缘,可到底男性本能作祟,听不得别人说他在这种事上不如其他男人。 特别是黄文弼,从前跟小妻子有过一腿,虽然没发生过什么,他心眼小,也膈应。 头一次尝过鲜儿不但没解馋,反而更馋。 这是他们第二次,顾轻舟不做人,发狠做人。 像是伏着一匹头狼,一会温和,一会凶猛 夜深人静时,顾家老宅的大门打开了。 好端端的儿子真跟上门女婿似得住在青砖院不回来,赵五荷只能自己行动。 她思前想后认为陈巧香肚子里的孩子与天雷挂钩。 见顾轻舟为此还在学习孕妇知识,赵五荷把家里一些营养品搜罗搜罗,捡几样不打眼的用布包装着送到黄家门口。 此刻黑灯瞎火,赵五荷还对布包拜了拜:“保佑我未来的大孙女啊,利好利好。” 说完,她又摸黑往家里走,差点脚还崴了。 清晨,东河村逐渐有了声响。 集体猪在猪圈里饿了一宿,哼哼唧唧等着饲料。青砖院一百只青年鸡围着鸡窝转圈圈,随时准备争抢第一口鸡食。 赵五荷起床收拾好,照常去青梅家吃饭。 看到赵小杏在后院喂鸡问:“小梅呢?” 赵小杏说:“说是要跟你儿子晨练,俩人跑步去了。” 稀奇。 赵五荷问:“我见自行车还在前院呢。” 赵小杏乐道:“谁家好人跑步用自行车啊。” 赵五荷小声说:“我好儿媳妇就是。” 八成不是跑步,是干别的去了。 约莫半个钟头,青梅和顾轻舟往回走。 出门前,俩人从鸡圈里摸了两只快要出栏的鸡。借着跑步的理由,捆着翅膀扔到黄文弼家门口了。 “你说为什么边上还有个布包?”青梅回来的路上小声问顾轻舟:“难不成真有个给她送吃的二伯?” 顾轻舟觉得布包略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咱们再观察观察。” 青梅说:“只能这样了。” 今天早上吃的东北大饭包。 这个做起来简单,味道醇厚。 青梅在小炉子上,用鸡蛋和大酱翻炒出鸡蛋酱,撒上些细碎的葱花。 赵小杏提前蒸好米饭,把烀好的土豆鸡蛋压碎,放上些青椒、香菜和花生米。与米饭一起抹上鸡蛋酱,用大青菜包好就能吃了。 东河村有一种包饭菜,绿色叶片有小手臂一般大,比起大白菜叶略窄,不容易破,乡亲们都用这种来做大饭包吃。 有的家门口还有紫苏的,愿意往饭包里放。还有的人口味重,会加上大葱大蒜。 青梅捧着大饭包小口小口咬着吃,昨晚上睡的太晚,她有气无力的。 顾轻舟见她低头咬了饭包,不经意间后颈衣领下面,露出一块被他吻过多次的痕迹。等到她抬头,又藏到衣领里了。 他喉结动了动,低头专心吃饭,待会得让小姑娘扎个独辫挡着。 青砖院的早餐吃的简单,可黄文弼家里吃的就丰富多了。 陈巧香被黄大娘称为黄家的功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早上陈巧香站在院子里等着饭吃,一眼看到低矮的院门外面有东西。 “这谁送的啊,红糖、核桃、桂花米糕、钙奶饼干还有商品粮粮票?” 陈巧香兴冲冲地提起布包,忽然听到地上有声音,转头看到两只小母鸡在边上挥着翅膀:“啊!吓死我了,怎么还有鸡啊。” 陈巧香往屋子里喊着:“黄文弼,你二伯又给我送东西来啦。” 黄文弼和黄大娘俩人面面相觑,怎么可能的事啊。 看到陈巧香费劲地提着东西进来,甚至还有两只鸡,俩人吓得不行。 黄大娘不敢让陈巧香吃这些,生怕有人使坏。又不好说根本没有黄二伯这号人,还得哄着陈巧香把孩子生下来。 谁知道陈巧香非要说二伯给她的,不吃就是对她不好。 黄文弼蹲下来把东西翻来覆去检查一遍,跟他娘说:“炖了吧,她馋的厉害。” 一大早上,黄家传来浓郁鲜美的鸡汤味道。隔壁住着的邻居装作上茅房出来闻过好多次。 陈巧香在院子里看的清清楚楚,捂着肚子一脸得意。 谁能知道她绝处逢生呢。 人都说母凭子贵,还真是这个道理。 ****** 包觅开车过来接顾轻舟回部队,看到青梅也上车很高兴。 家中事情有赵五荷主事,还有赵小杏和小燕,青梅不需要多操心。 她带了几身换洗衣服,两双鞋和一些随身用品。顾轻舟告诉她部队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带。 青梅想想也是,最多住一两个月,倒也不必搬来搬去。 “申请的是临时宿舍,不少探亲的家属也住在那里。” 顾轻舟跟青梅一起坐在后面,低声说:“是个筒子楼,你能习惯吗?要是不习惯,咱们直接住招待所。” 主要这是王师长批的*,知道顾轻舟受伤新婚妻子要看护,特意给了间三楼大开间,有个难得的十来平阳台。 里头家具也给换成没怎么用过的新家具,特别是床 顾轻舟想让青梅来看看他工作成长的地方,也想跟青梅多多独处腻乎一段时间,照顾受伤的尾指倒是次要。 青梅说:“以前破瓦房都住过,筒子楼没事的。左右就住那么一段时间。” 包觅在前面可惜地说:“对啊,要是能长久的住着,按照首长的级别可以分个三室一厅。全家属区找不出五套来。” 顾轻舟不以为意地说:“来日方长。” 青梅抿唇笑了笑。 她盘算着过去以后要买点什么,还得把家属区的地方认清楚。听说部队戒备森严,许多地方不能走错。 最好再让顾轻舟弄点饭票,筒子楼不好做饭的话,她也不稀罕在走廊上跟人家挤在一起烟熏火燎的做。 她可是到后厨去过,那叫一个干净,吃着放心。 包觅开车挺稳当,中间一段路起了浓雾,他慢悠悠地开过去。 到了部队,不需要打招呼,岗亭的人认得驾驶座上的包觅,直接抬杆进去了。 感觉特别丝滑,与青梅上回开拖拉机送土豆,上车下车登记检查,又嘟嘟嘟开了老半天感觉太不一样了。 临时宿舍在家属区靠外面,隔着一道围墙就是百姓们赶集的市集。有一道小门可以通过去,俩位战士站在门两侧把守。 临时宿舍是一栋红砖筒子楼,有六层楼高。还有两栋同样的筒子楼分配给长期随军家属。 筒子楼前面还有平房和矮楼房。 王师长一家便住在矮楼房里,有独立的厨房厕所阳台客厅,一楼还有院子,不像筒子楼就一个开间,得自己隔断。 家属区房屋分配按照工作年限和职务高低排的。筒子楼里住的多数是基层军官。 平房跟筒子楼和矮楼房是单独隔开,划分另一个小区域。住的是部队各部门的非军籍职工。 青梅提着小布口袋站在走廊上,还是有点傻眼。 一条走廊上住着十来户人,窗户外面伸出去的杆子密密麻麻全是晾晒的衣服。 正好是下班时间,自己开火的人不少,说着各地方言倒是挺热闹。 顾轻舟在青梅耳边低声说:“要不住俩月招待所得了。” 青梅咽了咽吐沫说:“别的军嫂可以,我也可以。” 说着前面从开水房提着两暖壶热水的嫂子大着嗓门说:“让一让啊,借过。炒菜的把屁股往里面收收。” 顾轻舟挡着青梅:“小心。” 青梅舔舔唇说:“以后我一定小心行事,不要把话说的太满。” 走廊尽头是给他们分下来的屋子,打开门青梅人还没进去,隔壁住着一位矮瘦的嫂子先探头往里面看。 “唷,你们这屋子不错,还有个大阳台。我们屋子没阳台,窗户还被前面的树遮着,屋里黑漆漆的。你们找谁分配的?” 青梅鸡贼地说:“拿了钥匙就这样,谁知道。” 顾轻舟笑了笑,提着东西先进去了。 青梅随后跟着进去,随手把门掩上了。 嫂子在门口没看到什么,撇撇嘴说:“大白天还关门。” 顾轻舟正好要下去拿东西,打开门听到这话问:“夫妻在家关门犯法?” 嫂子见他没穿军装,脸上也年轻,估摸级别不高,挤着笑说:“这话说的,当然不犯法,你俩干什么都行。” 顾轻舟眉头皱起,身后青梅轻轻推了他一把说:“下去把装衣服的包拿上来,然后咱们去买点东西。” 顾轻舟说:“好。” 青梅等他下去,转头进去找了块抹布,到水房打了水擦家具。 走廊上用小炉子做饭的有五六家,隔壁的嫂子算一户。 脚边放着汽水瓶装的菜籽油,往锅里小心地滴了几滴,不等锅热,将盆里的小白菜倒进去炒。 青梅前脚进屋,后脚顾轻舟上来放东西。顺手把她手里的抹布拿过去,自己抢着把屋里仅有的衣柜、床和桌椅擦了。 青梅站在屋里琢磨着得在床边挂个帘子,可不能一开门就能看到床,万一早上顾轻舟去出早操,她还在床上睡觉多不雅观。 另外镜子和洗脚盆要买,还得买两个暖壶和水桶。 她每天都要洗澡,不然不舒服。洗澡房就在厕所边上,她不愿意去。 哎,刚来这里半个小时她开始想念自己的青砖院了。 不过唯一好的是这里有电,可以点灯听收音机,晚上睡不着还能看看书。 家里的收音机留给奶奶了,青梅还有一张收音机票,是部队干部随礼的。 回头让顾轻舟把收音机票兑了,省的她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无聊。 但是屋里没有灯泡,只有灯座吊在房顶,灯泡还得买一个。 顾轻舟带她先到食堂里吃了晚饭,吃完饭去供销社买了需要的东西回来。 俩人各拿了不少,青梅犹豫半天还是买了个小炉子,回头热点东西还是方便些。 供销社的人帮着提着小炉子,还把煤球一起送过来了。 他们走上三楼,遇上一个年轻姑娘。应该也是刚过来探亲的家属,拿着饭盒要洗碗。 看到青梅来了,对方点点头,客气地笑了下说:“同志,我帮你拿吧。你这边要掉了。” 青梅回头看到自己咯吱窝下面夹着的帆布真的要掉了,赶紧松开手说:“谢谢你啊,我就住在301,我叫青梅,你呢?” “我叫小娟,我住303。”她笑起来脸上有俩酒窝,眼睛不大,挺有神采。两股麻花辫梳的本本分分,穿着也朴素。 小娟帮着青梅把帆布往屋里送,不巧住在她们中间302开门,刚才那位嫂子见到青梅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往屋里去。 她站在门口跟青梅说:“你到底是年轻媳妇不会过日子,买这么些玩意得花多少钱。男人挣点钱容易么?都是血汗钱,可不能这样乱花。” 青梅觉得好笑,这人管的也太宽了。于是故意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时候花钱合适,我跟你学学。” 小娟站在旁边直皱眉。 这位梁嫂子当初也跟她说过这类话,也是赶在她丈夫在边上,说一大通年轻媳妇不会过日子胡乱花钱的话,导致她跟她丈夫晚上当晚吵了一架。 她不想让青梅跟她一样,欢欢喜喜过来,见面就吵架。 可青梅不看她眼色,先搭上话,让她不好再说什么。 小娟侧头看着屋里放东西的俊美男同志,希望对方别听到她们的话。 梁嫂子提高声音说:“首先要花在丈夫身上。他从头到脚都得是舒坦的好面料。咱们自己节省点无所谓,他们出门在外办事需要面子,咱们做女人把自己的里子管好就行。” 青梅认真听着,然后笑嘻嘻地说:“那跟我家不一样,我家好东西都给我从头到脚的穿上。再说他们一年四季都有军装,不需要再额外做衣服,多浪费钱,我一分都舍不得掏呢。” “就算穿你不帮着讲究,吃喝上也得帮着讲究。” 梁嫂子越发觉得青梅不会过日子,往301屋里瞅一眼,没见人出来,又提高声音说: “他们当兵不容易,经常出任务,吃不好就不行。在家多吃鸡蛋多吃肉,他们不在家,咱们随便凑合一口,也别下食堂费饭票。你看我,已经吃了五天的小白菜了。要是吃点好的,我心里觉得自己有罪。” 梁嫂子这话说完,在走廊上的媳妇们纷纷停下脚步看过来。 谁家丈夫不出公差,难道不吃小白菜就成了有罪? 也不知道梁嫂子这话敲打谁呢?为了被男人夸奖,拉踩女性?这简直是女人的公敌。 青梅似乎没察觉梁嫂子的敲打,笑盈盈地说:“还是你会过日子呀,我家好吃好喝呢,都紧着我。丈夫舍不得我遭罪。你刚那话早点说好了,我跟你学学吃点小白菜。哎,真怕喇嗓子咽不下去。” 她走到梁嫂子的炉子前,看到里面见不到油腥的小白菜,“啧啧”两声。又说: “瞧他刚给我换了一个月的饭票,荤菜比素菜都多。还让我把招待所餐厅的菜单拿了一份,要是食堂不合口味,他不在家让我自己去吃。” 梁嫂子察觉有点不对劲儿,怎么成了小媳妇嘚瑟自己日子过的好了。 走廊上洗漱、晒衣服的不少,都听到她和青梅的对话,青梅说话大家都在笑。 这位年轻小媳妇,看来挺厉害的。 梁嫂子上下扫着青梅,看她长得俊俏,打扮也时髦,八成刚结婚不久,琢磨着这时候男人家还有新鲜劲儿,等着过两三年可就不是这样。 她便说:“咱们当军嫂的还是得以他们为主,把他们照顾好了,就是对国、对家有贡献。” 顾轻舟放下东西出来,站在门口挑眉看着青梅。他脸色带着揶揄的神色,可梁嫂子看来,还以为是在质问青梅。 她兴高采烈地说:“男人流血流汗挣的钱,我一分舍不得花。哪里会买乱七八糟的玩意。缺什么少什么,找人借一借就行。整天涂脂抹粉,打扮的花里胡哨,男人不在家,你给谁看啊?” 小娟在边上忍不住说:“梁嫂子,你说这话指桑骂槐呢?” 也有其他年轻媳妇走过来,她们维护青梅,也是维护自己地说:“我们年轻不擦东西,等老了往哪儿擦去?” 梁嫂子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用贤惠的于语气说:“所以说不会过日子,我来教你。岁数大的人,跟你说的话也是为了你好啊。” 青梅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笑了好一阵。 奇葩,太奇葩了。 原来真有自己裹自己小脑,还妄想帮别的妇女裹小脑的人啊。 非要说,那就是五行缺小脚。 “梁嫂子啊。”青梅走过去,拉着她苍老又干燥的手说:“不是我说你,过得也太不是日子了。咱们女人就得对自己好一点。你们看她的脸,干瘪的像是放了三个月的橘子,都抽巴了,四十多岁的人长得像六十岁。” 梁嫂子想要抽回手,被抽动,挣扎着说:“我今年才三十,怎么就四十多?” “看吧看吧,这就是对自己不好的下场。” 青梅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梁嫂子说:“咱们这里随便一位女同志站在你边上都能把你比下去。别人是红花配绿叶,你啊,绿叶都比不上,就是根小草,懂吗?草!” 顾轻舟抿唇忍着笑。 其他军嫂们苦梁嫂子已久,闻言哈哈大笑,骂得好。 梁嫂子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指着青梅对顾轻舟说:“她刚才是不是在骂人?你听见了?你就是这样管你媳妇的?” 顾轻舟笑着说:“你也许不清楚,我们家是我媳妇当家。” 梁嫂子大吃一惊:“你居然这么惯她?” 青梅诧异地对梁嫂子说:“天呐,你别告诉我你家是男人当家,哎,你怎么能让男人当家呢?” 接着她问小娟:“你家谁当家啊?” 小娟机灵地说:“我啊。” 青梅又往后面看去,那些被梁嫂子挤兑过不会过日子的妇女七嘴八舌地说:“当然是我当家啊。” “对啊,谁让男人当家啊。妇女能顶半边天,家都当不了,还当什么军嫂。” “可不是么,我家吃什么喝什么都我说的算,我家那口子屁都不放一个。” “我不想当家还求着我当家呢。” 青梅转头笑着看向梁嫂子,对方愣在原地,似乎不理解怎么会这样了,这还是她知道的那个世界么? 是她一个人疯了,还是她们全疯了。 青梅走过去,拉着梁嫂子的手怜悯地说:“就算当不了家,你也别成天吃小白菜了,面黄肌瘦的出去说是军嫂,我都嫌丢人。知道你家你做不了主了,啧啧。我们这么多人谁家不能给你夹两口菜啊。你说是不是啊,草儿。” 第42章 青梅说完,四五个年轻军嫂围着梁嫂子开始阴阳怪气。 大家都是过来探亲的,来之前也知道部队里要和睦相处,不能随便得罪人,都要团结友爱。 跟梁嫂子住在这里时间短的不搭理也就算了,有好几个从外省过来探亲,又是坐火车又是坐船,来一趟总是要待个三四个月再走,有的还能住上一年半载。 梁嫂子自持在这当中岁数最大,来的最久,总是给人家上点眼药,硬是把不好的作风带到部队来。 她见青梅面善好看以为是个多好说的话,这才吃了亏。更是没想到青梅对象能那么给青梅面子。 梁嫂子挂不住脸面,挤开围着她的人,跑到屋子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青梅在门外幽幽地说:“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呀。” 小娟真是佩服的不行,她要是第一天过来也跟青梅一样迅速看清情况,把梁嫂子呛回去该多好。省的她对象又跟她絮絮叨叨的吵嘴。 青梅过来时带了不少自家的水果,有心跟她们好好相处,把水果拿出来一人分了三四个。 青梅处事大方,很快跟大家相互通报姓名做了朋友。 顾轻舟要回单人宿舍拿个人用品,等他走以后,青梅邀请小娟和陆露、王嘉园进到屋里坐着说话。 她们都住在三楼,年纪也差不多大,挺适合做朋友的。其他嫂子和婶子岁数相差大,共同话题也少。 青梅把现熬好的秋梨膏配上白糖给她们一人泡了杯甜梨子水喝,陆露问了几句怎么做的,青梅一一教了。 看着青梅手边有布料要缝制,上面针脚走的漂亮极了,小娟问:“这么大一块布料你要做什么用?” 青梅指着顾轻舟搭好的杆子说:“我要在门口和床之间做个帘子,省的老有人站门口往里面看。” 小娟感同身受地说:“说不准现在正趴在墙上听咱们说话呢。不过这么一大块布料挺贵的吧?你们家一个月发多少棉布票?” 这话问的婉转,过来探亲的家属都是这样问。 每个军官级别不同发的东西就不同。家属们有的虽然看不懂肩膀上的军衔,但是一说发的东西就能知道什么职位。 青梅也没隐瞒,照实说:“一个月有五张棉布票。” 她说完,王嘉园轻呼说:“咱们这里最多一个月才三张,那已经是连长了,五张得什么职务?” 小娟不知道,她老实地说:“我对象一个月两张,是个排长。不过年底就要提了。” 青梅祝贺道:“那恭喜你啊,排长只是开始,一定会步步高升的。” 王嘉园低头算了半天说:“五张棉布票,你家至少是个营长不不,应该是团长。” 陆露每年都要过来探亲,知道部队的情况比她们多。 于是说:“团长?会不会算错了。咱们这里一共只有三名团长,都结婚了啊。有一个还是刚结婚的。” 青梅笑着说:“对,我俩就是刚结婚的。” 陆露是在乡里当教师,原先当过知青。齐肩的短麻花辫,人有点敦实。她不至于觉得青梅说谎,只是不敢相信。 她惊讶地说:“那我看你对象长的也太年轻帅气了,不像团长。” 这话说出来,王嘉园和小娟不约而同看向青梅。青梅面上微微笑着没说别的。 王嘉园家中姊妹多,是城市户口。丈夫也挺争气,二十三岁已经是副连干部。两口子感情好,打算要孩子,应该年底就要申请随军常住了。 “我才是三团的团长吧?”她最会看眼色,忙说:“我听说三团的团长本身就很年轻。只是没想到,他娶的夫人居然出现在我眼前啦。” 青梅笑着说:“可别这样叫我,还是叫我青梅好了。叫别的我不习惯。” 陆露也反应过来刚才说的话容易让人误会,想要趁着这个档口解释解释。 青梅笑盈盈地给她茶缸里加了些水,暗暗表示自己没往心里去。 陆露歉意地冲青梅点点头,心想着多亏青梅好说话。要是碰上其他嫂子,不得吹吹耳旁风的。 她们说会儿话,见顾轻舟拿着盆和随身物品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通讯兵帮着提着明天要穿的军装和资料袋。 这一下顾轻舟的身份坐实,屋里几个人都拘束起来。 小娟当时看顾轻舟只觉得俊朗高大,再看又有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她跟其他姐妹使了使眼色,三个人都起来了。 小娟长得瘦小,让青梅莫名想到家中的小燕。但是她比小燕会照顾自己,脸色还好,穿着也朴素大方。做事说话也周全。 “你们两口子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收拾完了,咱们明天见面再唠啊。回头我把我家的煎饼给你拿过来试试,水果我就抱走了。” 陆露往顾轻舟那边瞥一眼,看他神情温和的望着青梅,瞬间能感受到他们俩人感情很好。她也小声说:“我也走了,明天再聊。” 王嘉园端着茶缸说:“我喝的慢,里头还有半杯甜梨子水没喝完,拿给我对象喝,明儿得空把茶杯给你送过来?” 她这半杯是特意省下来给对象喝的,对象前段时间出差回来病了,嗓子一直不舒坦。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是咽喉炎。 青梅本来走到门口,又回头拿上一罐秋梨膏塞到她手上说: “算不得多贵重的东西,拿着喝。我老家专门有棵梨树做这个,好些呢。要是泡水喝不完隔夜的直接倒掉别喝了。要是不想泡水,用汤勺舀上一小勺放嗓子里含着养嗓子。” 王嘉园感激地看着青梅说:“那我谢谢你了。不着急给你送别的,咱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 想到这话,青梅的唇角撇了撇。好些人还祝福她跟陈李利的友谊地久天长呢。 等到他们走,时间也不早了。 包觅和小金也走了。 青梅把暖壶拿出来,想去开水房打水。 关上门,顾轻舟又娇气了,翘着小尾指跟青梅说:“我去打,你把大盆在床底下拿出来。” 青梅说:“拿大盆做什么?” 顾轻舟又把小尾指端在青梅面前晃了晃说:“伺候你男人沐浴更衣。” 青梅笑道:“这里可是我当家。” 顾轻舟指着盆说:“那这里我当行不行?” 青梅觉得好笑,又心疼他伤着小尾指包裹的严严实实平时多不方便:“行吧。” 顾轻舟单手提着两个暖壶过去打水,青梅把大盆拿出来擦了擦放在一边。随后跟着出去接了壶凉水,准备点上小炉子烧着,等到水冷再往里面添。 顾轻舟打水回来,倒了热水,又出去接了一趟热水。 回来以后关上门把背心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怎么把帘子拉上了?” 青梅坐在小板凳上,身后是帘子。 左手边是双人床,床边对着窗户是桌椅。 她在床边的空地上放的盆。 “你不是受伤了么,怕你着凉。” 马上进入十一月,北方漫长的冬季要开始了。早晚温差很大,青梅估计现在外面最多十度。 顾轻舟光着膀子,走进帘子当中,看到小媳妇低头给他试着水温。 白日里隐藏的衣领与发丝之下的红痕烫的顾轻舟眼睛发热,他在青梅脖颈同样的亲了一下。 青梅缩了缩脖子,刚要开口让顾轻舟赶紧准备洗澡,猝不及防被顾轻舟以蹲坐的姿势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大盆里。 “逗你的,我不用你帮我洗,待会冷水冲一冲就好。” 顾轻舟坐到青梅刚刚坐的小凳子上,用水舀往青梅湿透的衣服上浇了舀温水,压低声音说:“我伺候当家的洗澡。” 这一晚,过得太难耐。 青梅老想着小娟说隔壁梁嫂子趴墙上听着,惹得她咬着银牙不敢发出声音。 顾轻舟慢慢察觉到这一点,故意折磨着,到底肩膀上狠挨了一口才知道收敛。 早上,青梅还在睡觉。 精神焕发的顾轻舟起来,看到时间尚早,把床边搭着青梅穿的衬衫和红袜子扔在盆里。 到水房刷牙洗脸完毕,开始搓衣服。 今天可得把皮紧着,连着两晚上猛种地,小妻子夜里说梦话都在骂他。 梁嫂子倒没听见什么动静,气呼呼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 她丈夫过不了几天就要回来,她抓紧点把屋里床单被套都给洗了,做个贤惠女人好是好,还真是太累。 她趁着人少到水房洗大件,刚进来差点把眼珠子瞪掉。 隔壁新来的军官居然提着一只女士袜子边笑边洗,在梁嫂子看来又是诡异又是生气。 顾轻舟其实笑的并不诡异,而是觉得青梅人长得娇小,不比他高大,袜子居然就那么大点。 夜里脚掌攥在他掌心中,没他手掌大。今儿一看套在脚上的袜子也是可爱极了。想起来他又想亲弄一番。 “哎哟,真没见到哪个老爷们给女人洗袜子的,不觉得晦气啊?” 梁嫂子把洗衣板放在顾轻舟对面,将盆里塞得床单被套扯出来说:“还是我命苦不会享受——” 顾轻舟美滋滋地说:“主要还是不会投胎,要是长得漂亮点,也不至于这样。” 梁嫂子:“你骂我丑?” 顾轻舟说:“我可没提这个字。” 梁嫂子愤怒地说:“你们两口子都不是好东西。” 顾轻舟翘着兰花指把袜子拧干扔盆里说:“那就离远点。” 回到房间,青梅还在睡觉。 昨天累狠了,睡得四仰八叉,没心没肺。露出来的肚皮上还有亲过的印呢。 顾轻舟失笑着把薄被给她搭肚子上,又将枕头垫在她头下,亲了亲额头,换上军装整理好军容这才出门。 青梅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 桌子上面有顾轻舟打回来的馍馍、咸菜和咸鸭蛋。 馍馍应该不是那位佟真真发的,弹软还带韧劲,吃到嘴里的面味越嚼越甜。 咸鸭蛋腌的差点时候,要是跟家里一样冒黄油就更好了。 青梅在屋里懒散地磨叽一上午,到中午顾轻舟跟她约好在家属食堂吃饭,吃完饭再去王师长家看看。 她拿上俩人的饭盒,溜达着往家属食堂去。 她人到那里,一眼能看到台阶下方挺拔的身姿。 “酱油炒豆芽和青椒回锅肉。” 青梅跟顾轻舟走在一起,找个中间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口上挂着的小黑板说:“别的我就不要了,你吃什么自己点。” 顾轻舟拿着饭盒说:“再加个西红柿鸡蛋?” 青梅马上妥协:“可以,盛饭里多加汤。” 顾轻舟笑着端着饭盒去打饭。 顾轻舟很少来家属区食堂,即便来了身边也绝不会有女同志。今天这样实在罕见,不少人偷偷把眼睛瞥过来。 等了五分钟,青梅听到旁边有动静,还以为顾轻舟这么快就回来了。结果看到位熟人佟真真:“青梅同志,真的是你啊!你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呢?” 青梅越过她看到顾轻舟正在排队,指了指说:“我跟我对象过来吃饭,想着你忙没打招呼。今天你师傅在?” 佟真真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在?” 青梅浅笑着说:“我吃到早上的馍馍了,真好吃,比我做的都好。” 佟真真说:“你俩咋说一样的话,我师傅还说你做的馍馍比她做的好。是不是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 青梅对未成谋面的馍馍师傅多了几分好感,回答说:“应该是的吧,一般人也当不了你师傅,对不?” 佟真真乐着说:“太对啦,谁想当我师傅还得排队呢。等等,快到顾团长窗口了,我给你们打去。” 青梅想要叫住她,她撒丫子就往后厨跑。 到了顾轻舟排队的窗口接过他的饭盒问清楚要什么菜,硬生生把饭菜打的冒尖。 顾轻舟也忍不住说:“同志,太多浪费了。” 佟真真说:“吃不完留着晚上吃,大家都这样。” 中午花一份饭票打个菜,分成中午和晚上两顿吃,这样一个月能省下不少饭票。 可顾轻舟没这样干过,他的饭票每个月都吃不完,一是经常出任务,二是补贴高。 但他还是感谢了佟真真,佟真真递给他饭盒说:“也不算什么,你媳妇帮我做馍馍来着,这是谢礼。” 回到座位上,顾轻舟把西红柿鸡蛋那碗递给青梅,青梅发现里头全是鸡蛋,只有一丁点的西红柿像是点缀。 米饭也压得实实的,按照青梅的饭量的确要吃上两顿。 顾轻舟在对面就起了关键作用。吃饭斯文,不显山不露水地把饭盒里的饭菜全部吃干净,还把青梅剩下的半碗也吃干净了。 吃完,自己拿着饭盒去洗,哪怕翘着小尾指,也不怕有人笑话,谁敢啊。 窗口里佟真真乐呵呵地看着他俩的相处,感慨地说:“我要是找对象也找个这样的就好了。自己受伤也给媳妇洗饭盒,媳妇要去洗还不乐意。瞧着把她养得白里透红,真是好啊。” 她师傅年纪四十岁,叫楚爱华,当厨子已久,也是白白胖胖的样子,跟蒸出来的白面馍馍一样,谁见了都觉得亲切。 “年轻是真好啊,还能做做白日梦。” 楚爱华逗着佟真真说:“别说刷碗,要是能找个替你蒸馍馍的岂不是更好了。” 佟真真听出师傅在打趣儿她,“哼”了声,拎着脚边装满土豆的桶,找个角落还是削土豆去了。 中午吃完饭,顾轻舟带着青梅回去拿礼品,溜达着往王师长家里去问候。 现在秋高气爽,正是在外面透气的好时候。 吃完饭还没开始打饭盹,聚在前面矮楼房的家属们相互说着话,有人说着说着提到顾团长总算舍得把家里的新婚妻子带到部队来了。 “我昨儿还看到了,俩人感情可好了。也难怪顾团长看得紧,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眼睛又大又有神。别说是顾团长,我见了也喜欢。” “听说得了不少奖章还上报纸了,年纪不大为人可妥当了。” “诶迈,我咋记得她以前结过婚,是不是上次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寡妇?怎么这么有本事呢?” “寡妇?谁说是寡妇?真的假的?” “相亲相的,听说是顾团长主动去追求的。为了这位,还跟陈老政委家的姑娘——” 中间有位鲜少说话的妇女低声说:“不靠谱的传闻就不要说了。这里不是你们的村头,爱嚼舌根回村子里嚼去。平时思想建设都建设到哪里去了?” 她不是别人,正是王师长的夫人,妇女委员会的会长秦思政。 在家属当中,她说话力度最大。她既然不让大家说这样的话,顿时没人再敢继续说下去。 秦思政知道她们当着面不说,谁知道背后会不会议论。于是又敲打了几句。 这边话刚落下,那边顾轻舟带着青梅过来,手里还提着水果和礼品,登门拜访。 这是秦思政第二次见青梅,第一次是结婚当天。 顾轻舟对秦思政很尊重,最初当兵时秦婶子没少照顾他。不然也不会青梅过来第二天就来问候。 “秦婶子好,我是青梅。昨天过来照顾他,时间太晚就没过来,今天趁着他午休过来赶紧问候您一声。” 青梅站在一群妇女面前,腰杆挺直,说话落落大方,见谁都是三分笑,漂亮极了。 秦婶子拉过青梅的手,亲昵地说:“下回他要是忙你就自己来,别跟我客气。你婆婆跟我关系好,是好姐妹,小顾把我家当做自己家,你也当做自己家才好。” 青梅不知道秦婶子说这话其实是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着的,就让她们知道青梅在家属区是她照应的人。这样的行为跟刚才的敲打足够让家属区里的人们消停了。 青梅觉得这位秦婶子真是太好了。她跟顾轻舟中午匆忙过来,没能提前打招呼,人家没见怪,说的话还这么亲切温和。 秦婶子家住在一楼,有个小院子。青梅和顾轻舟跟在她后面进屋说了会儿话。 顾轻舟休息时间有限,时间差不多了,青梅就跟他一起出来,只是这次手里多了两套裙子。 “你也别嫌弃,是京市里的朋友给我做的。我嫌花样太年轻不适合我,一次都没穿着。” 秦婶子拍了拍裙子,很有水平地说:“也没用你们年轻人喜欢的的确良,用的是不大结实的缎子面,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缎子面多舒服啊,绸缎绸缎,热天不贴肉,冷天不凉肉。青梅从前还有一条丝绸的吊带裙,在家里洗完澡穿上,贴在皮肤上格外舒服。 “谢谢秦婶子,我也不大喜欢的确良,反而觉得棉布穿着踏实舒服。还是这缎面,是太难得的了。我一定好好珍惜着穿。*” 秦婶子闻言,笑眼弯弯地说:“好姑娘,你的性格跟我年轻的时候好像。也不喜欢追求那些新鲜面料,就觉得棉布的最舒服。当时还被人笑话过。老了以后,你瞧我身上也是这样,没一点进步。” 青梅发自肺腑地说:“您怎么没进步呢,轻舟还说让我多跟您学习,以后我要是经常过来您别嫌烦啊。” 青梅笑起来很讨人喜欢,说话也实诚,让人听着舒服。 秦婶子知道她不是信口开河奉承别人的姑娘,也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拍着青梅的肩膀连连说:“行,我烦小顾也不会烦你。” 顾轻舟在边上佯装不乐意地说:“那以后我可再也不来了啊。” 秦婶子说:“你跟你王叔凑一块去吧,以后我可算有伴儿了。可惜待的时间太短,以后争取随军来,也算陪陪我。” 青梅笑着说:“行,若是有了这个打算一定跟您商量。” 告别秦婶子,抱着新裙子,青梅心情很好。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去图书馆借书。 她跟顾轻舟坦白了自己重生和穿书的事,自然也跟他说知道马上要放开高考的事。 顾轻舟把自己学习用过的教科书找出来给青梅,还缺一些学习资料,青梅就到图书馆碰碰运气。 正好小娟在家里待着无事,也跟着一起去。 临时借阅证一次可以管一个月,青梅在小娟的帮助下办好一张。 要说她还真没看出来,小娟居然上到初中。 这时候学东西都扎实,虽然后面没读书,小娟依旧保持着继续学习的态度,看得出来她喜欢学习。 青梅站在书架和书架之间找文章资料,这时候的学生写作文跟她在学校不一样,遣词用句和文章结构都要重新学。 整个学习体系可以看出受苏联影响很大,翻阅的文章里不少是苏联名著,自己做的文章里也对苏联文学引用许多。 小娟跟在青梅后面,手里捏着新办理的借阅证:“青梅、青梅。原来你是这两个字。怪不得我说你的名字听的耳熟,该不会前段时间抗洪救灾一口气救了一百多人的英雄就是你本人吧?” 小娟也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被她说中了。 “对,就是我呀。” 青梅编着松垮垮的独麻花辫,穿着格子连衣裙,脚下是黑带布鞋白袜子,举手投足看起来就跟女学生一样,谁能相信干出那样英雄事迹的就是她呢? 小娟当然知道青梅不会欺骗她,顾团长的军衔她亲眼见过,还问过丈夫这样的是什么干部。 她没跟丈夫说,只是随便在路上遇到的。由此心底对青梅的身份百分之百的信任。 然而她信任是一码事,在对面书柜里放书的一位女战士,冷冰冰地说:“知道冒名顶替被抓起来是什么下场吗?” 她看到青梅小细胳膊小细腿,哪里是能趟过洪水开动重卡的人?她只听过广播,广播里说的是“青梅同志的身影高大而富有光辉”。 她就觉得,首先不得是这样娇小的,比她矮上半头的。 青梅是她的偶像,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冒充她偶像她实在不能忍。 第43章 青梅从书柜后面探出头,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 说话的女兵应该是刚下连队的新兵蛋子,名叫王蕾,肩膀上只有一道杠。梳着干练的短发,瓜子脸,下巴上有颗小痦子。 按照过去老人们的说法,这样的痦子好,能吃四方。要知道一般征十到二十位男兵,才有一位女兵名额。她能顺利的当上女兵,也让家中长辈们更加认同这一点。 “你该不会想让我证明我是我自己吧?” 青梅没觉得冒犯,只觉得有意思。青砖院到处都是大家搜罗的关于她的报纸,她的小粉丝居然没见过报纸上自己的照片? 王蕾看她敢跟自己面对面说话,气得双手靠着裤缝紧紧握拳说:“那你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 这人长得太好看,身材也娇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看起来也娇气。 怎么看也不是广播里持续宣传的高大光辉形象。在她认知里,应该更有泥土般朴实气息和□□般决然无畏的气质。如同她的连长周阮军一样。 小娟赶紧从青梅身后走出来,打着圆场说:“我能证明她就是青梅同志。” 王蕾直愣愣看着青梅,仿佛听不到小娟的话。 青梅眨眨眼,痛快地说:“好,那你说比试什么?” 她自诩生活小能手,生活上一些事情难不倒她。想必这位战士也不会拿训练上的事情来为难她。 王蕾见青梅答应说:“你说比什么咱们就比什么。” 小娟拉着青梅的胳膊,不想让青梅跟王蕾比。战士们训练都粗糙,万一伤到哪里可不好。青梅要是受伤,她怎么跟顾团长交代。 青梅见她口气这么大,呲着小白牙笑着指着外头停放的自行车:“咱们就比负重跑步吧。” 青梅在这个项目上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遥想当年,她在前面扛着自行车颠颠跑,天雷在后面轰隆隆的劈,天雷都追不上她,新兵蛋子不在话下。 听到青梅说的扛自行车,王蕾说:“负重用自行车?” 青梅说:“你们执行任务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扛自行车算什么?洪水来的时候,还有扛着船从岸上往河里跑的。” 王蕾想了想说:“我去找人借车,咱们操场上见。” 小娟担忧地说:“小梅,要不然等她走咱们就跑吧,她不知道咱们住在哪里。” 青梅摇摇头说:“不要,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逃跑。” 她转头看着小娟,揪着小娟的麻花辫晃了晃说:“小娟同志,请你相信我。我要是赢了,明天我请你吃好吃的。” 小娟把麻花辫抽出来,她营养不大好,头发黄还细软,两把麻花辫不如青梅一把多,她可珍惜这点头发呢。 “你赢了我也不要吃好吃的,有钱自己存着别乱花。走吧,我带你去操场,你还不认得路吧。” 青梅答应下来说:“好,我先把这两本书借着。” 小娟手里也拿着一本资料书籍,是难得的习题册。虽然现在没有学上,她也喜欢在家里无事时做做数学题,感觉解题以后很有成就感。 她们俩到了借阅登记处,早班的女同志已经下班,换了一位男同志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翻着书混时间。 小娟喊了他几声,他都爱答不理。 青梅把怀里的两本书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好大一声,吓得那个男同志一激灵爬起来:“干什么,不知道要保持安静?” 青梅说:“我们站在你面前欣赏你上班偷懒至少有十分钟。你要是还要这样,那我就去找你领导问问。” 男同志看她们俩打扮的都很朴素,拿着的也是临时借阅证。这种情况大多都是丈夫级别不高,无法随军临时过来探望的。 他有时候看不上这些乡下来的家属,装模作样看书,结果认不得几个大字。他偶尔挤兑几句,也没见谁跟他呛呛。 这女的居然要找他领导? 他抬头正要跟青梅掰扯,看到青梅的脸怔愣了一下,缓了几秒转头跟小娟说:“你手里的习题册已经有人要借阅了,你再挑一本别的。” 青梅知道借阅室的规矩,只要是书架上的书大家都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拿,若是提前需要,那也是把书抽走做预留,哪有别人拿到手里才说不给借的? 青梅翻开自己的借阅证,指着上面的阅览规则说:“这上面第三条写的清清楚楚,‘可借阅所有书架公开放置的各类书籍报刊’。我们的书也是从书架上拿的,我想问问你,是阅览规则大,还是你私人的规矩大?”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啊,上面数学题她能做?不过就是拿过去装装样子,放几天再送回来。还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男同志所说的真正需要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妻子是这里的军官,身为男同志过来随军让他老有种自卑心。妻子是个很追求上进的人,也希望他能保持上进,时不时让他学习。他也是阳奉阴违。 今天这本书是他妻子让他拿回去做题的,妻子是军校毕业生,他文化程度小学四年级,妻子打算教他。 他觉得没面子不想要拖到现在,直到小娟拿到手里,他有点后悔了。到底还是怕妻子教训他。 青梅这话问的犀利,大家讲究的是“舍小家,为大家”。都要以规矩、集体为主。他这样若是再不借给小娟,就被青梅暗搓搓地扣个自私自利的大帽子。 小娟平时脾气很好,可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是装学习、装进步。 她丈夫每次要她少花点时间学习,学习无用。这时候她都能跟丈夫吵起来,哪里还会给这位图书管理员脸面? “你说我假学习,那好,你随便翻道题目,看我会不会做。”小娟生气地说:“我要是会做,你就得跟我道歉。” 青梅在边上轻飘飘地说:“光你做没用,还得他也做。要不然怎么能分清楚谁才是假学习的呢?” 男同志顿时脸色变了。 在后面排队登记的三四个人,也等了半天,看到要给男同志下不来台,顿时起哄道: “对啊,嘴上说有什么用,做道题不就知道谁才是假学习。” “怎么还瞧不起读书的女同志啊?你叫汪川兴吧?每次过来你都要死不活的在这里看书,也没见你干活,你要是真爱读书,也不怕跟这位女同志比一比吧?” “来来来,我来翻题目好了。习题册上面有答案,我把题目出在纸上,谁先写对答案谁就赢。时间就给五分钟。”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反而当事人小娟没能说上几句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青梅冷眼看着汪川兴,这年头自己没有学习积极性,打击别人学习积极性的人不在少数。有的甚至还以交白卷为骄傲。 好在014在王师长的管理下并没有这些歪风邪气,他在阅览室瞧不起学习的人,自然会提到铁板。 青梅从包里掏出本子撕了三张下来,递给刚才要出题的人。出题的人二话不说,抢过汪川兴手里的书,翻了几页后龙飞凤舞的开始抄题目。 这年代大家娱乐活动太少,看到这边有比试,阅览室里十多号人都把目光挪过来。 到底是追求进步的人,看到题目出好了,大家第一时间是看看自己会不会做,第二才是看热闹。 小娟本想着陪着青梅去比扛自行车,没想到自己先跟别人比上了,还是个男同志。 她发现许多目光探究的落在身上,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聚焦的视线。 她脑子乱成一团,脸红的发烫。当出题的男同志把题目送到她面前,她读了一遍甚至有点没看懂题目。 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捧着她的脸,青梅明媚的笑容在她眼前绽放:“不要紧张,坐下来就当做在自家里做题。” 小娟咽了咽吐沫,看了汪川兴一眼,他已经坐下来抓耳挠腮的思考题目了。 小娟跟青梅感激的点点头,抛掉乱七八糟的想法,镇定下来重新看题目。 出题的同志出了一道简单的应用题,但凡学过公式一眼就能做出来。 然而先一步坐下来的汪川兴都要把题目读破了,在数字下面划完横杠就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做。 反观后坐下来的小娟,拿着笔,看了一遍题目后迅速明白考点在哪里,快速的列出式子就开始计算起来。 青梅其实也不知道小娟的水平怎么样,站在她旁边帮着加油之余,扫了眼她写的答案,接着笑了。 小娟做对了。 出题的男同志诧异地看到这一幕,他做这道应用题得需要打草稿,但他知道答案,所以能一眼看出小娟做的是正确的。 而青梅不但没打草稿,也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谁对谁错,那青梅的水平应该是他们之间最高的。 等到五分钟到,汪川兴把乱七八糟的纸交给出题的男同志,交上去以后,低头看到桌面上小娟的答题纸,瞬间反悔,想要抽回自己的答题纸。 然而一直在旁边观察的青梅哪里会给他反悔的机会,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小手暗暗使劲往下压:“汪川兴同志,交上去的答案还能改吗?” 不等汪川兴回答,其他渐渐围上来的同志们纷纷说道:“不能改!” “考试你能改答案吗?” “绝对不能改!” 出题的男同志拿起小娟的答案纸,反过来和汪川兴的答案纸举在一起,担心后面的同志看不到,他还站在板凳上给大家看:“谁是真学习,谁是假学习一目了然!让他给小娟同志道歉!” 小娟字如其人,秀气工整,有这个年代特有的楷书书写习惯。 反观汪川兴的答题纸上,全是黑漆漆的墨水,还有乱涂乱画的痕迹,这样要是在真正的试卷上即便做对了,也会被扣一定的卷面分。 这下换汪川兴脸红了,大家左一言右一语的挤兑他,有的脾气爆的还说他不配当图书管理员。 “文化水平差不要紧,关键是素质也差。”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好巧不巧落入下班过来的周阮军耳朵里。 周阮军不是别人,正是天天要求汪川兴进步的妻子。 她站在远处也不说话,插着腰远远地看着汪川兴在人群里束手无策的狼狈样子,站了一会儿,她转头去到操场上。 “对不住同志,以后你要借什么书,只要这里有我觉得不会跟你磨叽。是我错了。” 汪川兴看到阅览室里聚集越来越多的人,他真怕犯错误被领导知道后开除。在其他人的起哄下,他利索的跟小娟道歉。 他不光跟小娟道歉,还顺势跟其他人说:“同志们对不住大家,还请大家不要在聚集了,要是我领导来了肯定不会放过我。我知道错误了,还请给一个机会吧。” 开除事小,被他妻子知道他不务正业,更瞧不起他可就完了。 小娟成功借到书,又得汪川兴的道歉,整个人很兴奋。 她丈夫总说读书无用,这不是证明了有用?还有那么多爱读书的同志们给她支持,她今天太高兴了。 青梅和小娟二人不管汪川兴在里头再怎么说,得了道歉借了书就出来,还得往操场上去。 小娟叽叽喳喳地在青梅耳边说她的解题思路,青梅偶尔跟她讨论几句,多数是她在说。 她挽着青梅的胳膊,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像是忽然有了生气。 操场上王蕾等了许久。 她战友跟她一个劲儿地说:“哪有跟老百姓比试的,要是被班长知道肯定要批评咱们。人家现在还没来,说不定不打算来了,被你给吓跑了。” 另外一个战友也说:“你非要说人家是假青梅,你又没有见过真青梅。你这是刻板片面,你思想要犯错误了。” “我没见过你也没见过,怎么就说我错误了。” 王蕾坐在操场台阶上,往铁门那边看去,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瞅着,半天说了句:“等就是了,哪有那么多废话。” 她面前放着两台女士自行车,是她刚到家属区找熟人借的。 又等了十来分钟,一个班的战友们七嘴八舌的劝她回去,马上要吹号了。 这时悦耳的笑声从铁门那边传来,青梅和小娟手挽着手来到操场。 家属区操场上锻炼的人不少,有些下班的干部也喜欢没事过来锻炼锻炼。 不少人看到操场上出现自行车,还过来问过:“好端端的操场怎么能骑自行车呢?” 不等王蕾说话,她边上的战友就跟人家说:“她要跟人家比赛扛自行车跑。” 大家都是部队大院的人,见过扛沙包扛炸药包就没看过扛自行车的,一传十十传百,这种新型的比赛居然吸引了不少人来观看。 青梅的到来,让不少人觉得眼熟。 家属区不如军事区管理严格,有些人出门在外能接触到地方报纸。这时候的报纸都是油墨印刷,人的五官在报纸上并不是十分清晰逼真,但青梅和其他人站一起的身高与神态,让不少人注意到,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 “你看这种自行车行不行?”王蕾站起来,走到青梅旁边说:“二四的自行车是最轻的。” 青梅环视一圈看热闹的人,发现有的人似乎认出她来,正在跟边上的人咬耳朵。 青梅原本长相出色,过来就吸引不少人的注意,走到哪里她也习惯了,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反而笑眼弯弯地跟王蕾说:“你把青梅当偶像却不认识她?” 王蕾直爽地说:“我刚从连队上来,连队里没有地方报纸,只有广播里报道过青梅同志的英雄事迹。回到女兵团,大家更不能随意外出。但我已经打电话让老家的亲人们帮我收集她的报道,很快就能收到挂号信了。” 青梅信了,她听顾轻舟说过新兵战士入营后,会在三到六个月的时间里全封闭式管理军纪,就是为了端正个人不良作风和习惯。随意进出部队,与地方联系那是不可能的。 青梅也不跟她废话了,走到自行车前面跟王蕾抬抬下巴说:“怎么跑?” 王蕾拍拍自行车座,往操场上看了眼,跑步的人不多,她说:“一圈四百米,两圈?” 青梅笑了笑,瞧不起谁呢。 从东河村到镇上市集哪怕抄近路也有几里地呢。 王蕾见到青梅细胳膊伸到车座下,用个巧劲把自行车轻轻松松抗在肩膀上,随后冲王蕾抬抬下巴。 围观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喝彩声,他们都没想到青梅真的会扛起自行车跟一位高她一头的战士比赛。 王蕾歪着身子蹲下来,架着自行车直接做出奔跑的姿势。 一声令下,两个人拔腿就跑。 王蕾刚开始以为自己肯定会领先,甚至没有用出全力。等到她发觉糟了时,青梅已经抡着两条腿,急吼吼地冲到三米开外。 王蕾在后面使劲全力蹬地追赶,而青梅不光在前面跑的快,仿佛肩膀上的自行车不存在一样,还能频频回头看一看相互之间的距离。 在王蕾眼里这就是火辣辣的挑衅。 青梅其实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而是被天雷追久了,没有养成良好的赛跑习惯,总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天雷劈到哪里了 说实话,要是没人追,她还跑不了多快。被追赶似乎按下她骨子的保命开关,两条小腿疯了似得往前倒腾。 小娟在边上大喊着加油,看青梅眨眼间冲出去,很快领先王蕾七八米的距离。就在大家都以为距离会进一步扩大时,这个七八米一直保持到最后。 王蕾一边跑,一边认为青梅在逗她玩。不远不近一直保持这个距离,不是逗她玩是干什么? 哪怕王蕾把吃奶的力气用出来,她始终追赶不上青梅。 肩膀上的自行车在第二圈开始显示出它的存在感。 金属铁块硌得肩膀上的皮肤火噜噜的疼,来回颠簸不断摩擦同一块皮肤,久而久之,王蕾觉得自己像是被磨露了气。 她边跑边想,她真的犯了思想错误,产生了刻板偏见。以为漂亮娇小的女同志,不会使出大力气,不会与伟岸高大的形象挂钩。 她真的错了。她以为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冒充,想得到大家的尊重和风光。现在看来不尊重青梅同志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王蕾越跑越觉得脚下像是灌了铅。 小娟激动的不行,跳起来给青梅加油。脸蛋红彤彤的,充满二十来岁人的活力。 下了班闻讯往操场这边来的顾轻舟,刚踏入操场,看到一个风火轮从他面前倏地冲过去。化成灰,顾轻舟都能知道这是他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小媳妇。 真能耐啊。 晚上哭天抢地说没力气了,要不活了。还对他连踢带踹。 白天活蹦乱跳,还能跟女兵比赛。也不知道白天在装,还是晚上在装。 顾轻舟暗暗磨牙,寻摸着回去要叨哪里。 穆然在他边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还问身后的包觅说:“你嫂子?” 包觅兴奋地说:“不是我嫂子还能是谁!瞧瞧跑起步来多么的豪迈,还知道打心理战术,羞辱对方。” 顾轻舟:“她不是这样的人。” 穆然哈哈笑道:“我记得伯母也能扛着自行车吧?佩服佩服。顾家家风,果真与众不同。回头你也扛一个给哥们开开眼?” 顾轻舟冷飕飕地说:“给你开个天眼要不要?” 穆然“啧”一声,觉得天灵盖有点凉,耸耸肩专心看比赛。 青梅没看到顾轻舟过来了,最后冲刺赢了以后,把自行车稳稳地立在一边,双手拄着膝盖喘气。 小娟过来说:“你真行啊,还能把自行车放好,我还以为你到了地方能把自行车扔出去。” 青梅笑了笑,心想,之前的自行车都是借的,她赔不起可不是当大爷一样供着么。 晚几步到达的王蕾喘着气,放下自行车,捂着肩膀龇牙咧嘴:“怎么会这么痛,青梅同志你没事吧?” 青梅咧嘴冲她得意地笑:“就问你服不服?” 边上给青梅鼓掌加油的人不少,谁都看不出来相对娇小纤细的青梅居然会赢了王蕾。 毕竟王蕾光是站在她面前都能把她装下去。而且还不是单纯的跑步赢,还是扛自行车,负重跑步赢了。 “我服了,青梅同志。” 王蕾走到青梅面前鞠了一躬对青梅说:“对不起青梅同志,是我的思想不够先进,太片面。你给我上了一课。我老觉得娇小美丽的女性做不成英雄,实际上跟一些男人觉得女人做不了英雄是同样偏激而短视的。” “我接受你的道歉。” 青梅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事实上你这样想的不在少数,有许多女同志比男同志优秀许多,但都被刻板印象换了形象甚至是性别。你能反思到这一点已经很优秀了。” 王蕾很干脆地说:“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跟你道歉,也跟无数英雄女性道歉。” 王蕾身边的战友也说:“我打算多学习历史,把曾经被淹没的英雄找出来。” “那我也要抓紧文化学习。不能让英雄们白流血,白流泪。” 青梅见她们表情真诚,走上去对王蕾说:“该道歉的不应该是你。你成为女兵已经是无数优秀的女性之一了。以后你一定会给我们的祖国和人民做出很多贡献,跟从前的那些女兵战士们一样,都将是人民的偶像。” 青梅说完,小娟走上里对王蕾和其他战士说:“青梅同志说的对,她是你们的偶像,而你们都是我的偶像。” 新兵战士们还没被人这样夸过,一个个站的更加笔直,笑容也越发灿烂。 青梅又跟王蕾她们说了会儿话,发现她肩膀不适,在她耳边说:“抹点红花油揉一揉,要不然明天整个肩膀会抬不起来。” 这可是经验之谈。 王蕾立正站好,感激地说:“谢谢青梅同志的关心,回去我就会抹红花油。” 青梅觉得耳朵一震,当兵人嗓门真是大啊。 小娟陪在青梅身边,跟王蕾说:“军人同志,我家里有关于青梅同志的报纸,你要是不介意我给你找一份吧?” 王蕾感受到她们的善意,笑起来露出八颗白牙说:“我让我妈给我买了寄过来了,就不浪费你的报纸,你好好收藏起来吧。” 小娟说:“那好,其实也舍不得送人。我还想留着贴在日记本里呢。” 王蕾一拍巴掌说:“我只要我妈买了一份,早知道我也让我妈多买几份,回头思想交流会的时候也好拿出来给大家朗读。” 她们当着青梅的面说这些,青梅还有点小羞涩,嘿嘿。 旁边围观的人们看到比赛得到圆满的解决,感触良多。青梅的话让他们也反思了不少。有些时候,一些刻板偏见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以后他们也要多注意。 “青梅同志啊,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字?” “签字算什么?回头到我们新兵班去讲几句话吧?” “你一个男兵团的跟我们女兵团抢什么人,我们也想让青梅同志跟女兵们讲讲她的光荣事迹呢。” 看到小妻子渐渐被人包围起来,顾轻舟及时过来。他仿佛有自动清场功能,过来以后,知道他们是两口子,大家更是目瞪口呆,然后眼睁睁看着顾轻舟带着青梅离开。 王蕾和她的战友几人更是傻眼,青梅同志跟顾团长是一家人啊。 王蕾小声嘀咕:“还真是龙配凤啊。” 青梅回头叫小娟,小娟在众人的注视中快步跟上去。青梅挽着她的胳膊,回头与王蕾等人摆摆手,然后往宿舍去了。 图书管理员汪川兴的妻子,周阮军正好看到青梅比赛赢了的这一幕。 可惜她在操场的另一头,走过来时,顾轻舟已经把青梅接走了。 王蕾望着青梅离开的背影激动的握着拳头,周阮军失笑道:“跟偶像交手了?” 王蕾说:“你怎么知道她就是青梅?” 周阮军说:“出差的时候看过她的报道,感觉是。” 王蕾说:“连长,我实在太高兴了。青梅同志比报道的更有力量,更爱护女同志。” 周阮军若有所思地说:“回头我跟顾团长申请一下,看他乐不乐意让青梅同志跟咱们唠唠。” 王蕾和她的战友们顿时激动起来,王蕾的战友急切地说:“太好了,赶紧去跟顾团长商量吧。我刚来的晚都没跟青梅同志说上话。” 青梅并不知道女兵们对她的印象越来越好,他们仨一起上了楼,小娟愉快地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掏出钥匙。 她还没打开门,门自己打开了。 她丈夫吴世中站在门口吓了小娟一跳,她赶紧把放书的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吴世中并没有在乎她的小动作,而是一把拉着她,轻轻关上房门,带着她来到屋里。 桌子上有他快马加鞭到食堂打的一荤一素两个菜,还有大米饭:“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小娟想起下午发生的事,还觉得雀跃。再看到桌上食堂里打来的饭菜,越发高兴,以为丈夫记得自己的生日。 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我在图书馆遇到一件有意思的——” “没问你这个。” 吴世中给她夹了一块回锅肉说:“你说说你是不是在操场上和顾团长的夫人在一起?我看你们俩关系好亲密,交成好朋友啦?” 小娟低头看着难得吃上一回的回锅肉,闷闷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吴世中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说:“就说你傻吧,你身边跟着你回来的那两个人,一个是赫赫有名的顾轻舟,顾团长。一个是青梅同志,他的夫人。” 第44章 小娟抿着唇低着头觉得忽然没了胃口。 吴世中又给她夹了片回锅肉说:“你不是最喜欢吃肉吗?多吃两口。你看我跟你说点事,你也太——” 小娟说:“今天我过生日,你能说点别的吗?” 吴世中端着碗正准备吃饭,动作顿了顿,放下碗说:“我没别的意思,要不上食堂再打两个菜?” 小娟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把回锅肉夹回盘子里,随便吃了两口饭:“我饱了,你都吃了吧。” 她准备起身,被吴世中叫住:“诶——” 小娟看过去:“什么事?” 吴世中嚼着回锅肉说:“给我妈和我儿子寄的钱你寄过去没有?她在家看病没钱了,就等着我工资呢。” “我生日她记得比你都清楚。”小娟闷闷不乐地说:“每年我过生日她就会生病,我今年知道她会这*样提前汇过去了。”说完,小娟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说:“我去洗衣服。” 吴世中赶紧把碗放下来,总算发觉小娟不对劲似得,过来抢过盆说:“你放着,今天过生日洗什么洗。” 小娟说:“对,我今天不洗泡一天,明天还不是我洗。” 吴世中在外面是个好说话的老实人形象,闻言也是一副憨厚的态度说:“人家顾团长都能给夫人洗衣服,我也给你洗。你不是喜欢看报纸么?办公室里的旧报纸没人要,我拿回来了你看着去。我吃完饭洗碗洗衣服,今天你什么都不用干啊。” 小娟被他按着肩膀拉回屋里,手里的盆也被放在门口。 吴世中后面跟她说了半天好话,没提公婆也没提青梅和顾团长。 小娟开始还以为吴世中要她攀附青梅的关系,看他没提这个了,也就松一口气。 至于过生日什么都没有,小娟也习惯了。公婆每个月五十元总是说不够花。吴世中是个孝子,她管不了也拦不住。 更何况,她跟吴世中在一起是二婚。 别人都不知道,吴世中有个亡妻,生下一个儿子就死了。 公公婆婆在家不干活,只照顾孙子,每个月吴世中挣得大头都要给他们汇过去。就这样,别人还说她跟吴世中结婚,是图他家条件好。她根本没讨到好。 吴世中把报纸塞给小娟,让她坐在书桌边上慢慢看。他则大口大口把回锅肉都吃了,吃完收拾碗筷去洗。 小娟心静不下来,报纸上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可吴世中刚出门洗碗,后脚就回来,一脸可惜地说:“瞧我笨手笨脚,又把碗给打碎了。都怪突然来人,吓我一跳。一个大男人洗碗被人看到多——” 小娟倏地站起来,走上前看他手里碎成两半的瓷碗心疼地说:“这是我嫁妆碗啊,一对的。打了一个,另外一个怎么办?” 吴世中哄着小娟说:“碎了也拼不起来了,回头再去买一对好了。咱们不至于打个碗就大闹特闹,又不是农村妇女。你可是军嫂,有素质。” 小娟终于生气了,恼火地说:“什么素质不素质?家里就两个吃饭的碗,你打了一个,还要去买一对。钱都给你娘寄回去养儿子了,哪里来的钱让你说买就买?平时饭票都舍不得多花一张,怎么今儿这么大方?” 吴世中敏感地感觉到小娟话里的意思,指着桌子说:“今天不是你过生日我才点的回锅肉吗?” 小娟冷笑着说:“哦,好吧。我姑且这么信。要不然我真看不起你。” 吴世中说:“那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小娟没做声,起身走到门口,把盆捧起来说:“你就歇歇吧。” 这话一语双关,吴世中一时拿不准她什么意思。 小娟抱着盆出门,301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愉快的说话声。 青梅在跟顾轻舟学汪川兴的话,小娟能猜到青梅的小脸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鬼脸,惹得顾团长也低声笑着。 她走了两步,听到后面有声音,再一看原来顾团长拿着拖布出来。怪不得不关门,是在通风拖地。 顾轻舟见到她在前面,点点头,提着拖布侧身经过。 走廊上,还有三两个下班回来的军人。顾轻舟也没嫌丢人,还停下来说了两句话才去水房洗拖布。 小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慢慢地往水房去。 水房里已经有嫂子在那边洗衣服,小娟过去没一会儿,顾轻舟已经提着拖布回去了。 嫂子们看在眼里,等到顾轻舟离开,相互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小娟闷头搓衣服,听了会儿,话里话外不外乎在说顾团长的媳妇命好,顾团长疼媳妇帮着干活。 小娟在她们对面默默的洗了衣服,一声不吭。等她临走时站在门口说:“所以你们也认为所有的家务活都得女人干?你们要是有这样的思想,还不如顾团长。至少他觉得老爷们干家务活不丢人。” 小娟说完,端着洗一半的盆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屋里。 吴世中正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听收音机,见她回来眼皮没抬地说:“洗完了?今天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水房没人?” 小娟说:“你过来给洗了。” 吴世中拧收音机的手一顿,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小娟黑着脸。明白她情绪不好,叹口气说:“来了来了。哎,也就我这么惯着你。” 小娟冷笑着说:“惯着不是应该的吗?你爹娘都以为我在这里享福呢,你且多惯惯我。” 吴世中察觉语气不对,下意识地往隔壁看了眼。最里头可住着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忙做个“嘘”的动作,哄着小娟说:“我说错了,你坐着我现在洗。你指导就行。” 301室。 夜里窗户还开着。 青梅和顾轻舟俩人难得没有门窗紧闭。 “这里也没信号。”青梅站在书桌上,顾轻舟握着她的小腿,她将收音机捧到窗外一点,郁闷地说:“试半天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无聊。” 顾轻舟瞅着书桌上他曾经学过的高中课本,跟青梅说:“要不你读书,我陪你?” “也只能这样了。”青梅张开胳膊,顾轻舟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下来,稳妥地安置在板凳上,活像个磕不得碰不得的小祖宗。 顾轻舟陪着青梅学了半晌,看她累了,起来给她冲了杯香甜的麦乳精。 青梅捧着茶缸,打了个哈欠说:“学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写文章这里,我得要加强些。回头你再给我补补。” 顾轻舟在苏联留学过,掌握一线的革命词汇与著名语录。有的还是原汁原味的俄语。 他把自己曾经留学过的思想汇报本翻出来,递给青梅说:“你把上面的语句学习背诵,这些都是经典的名言语录。后面还有一小部分我翻译的名人名言,比较少见,用起来能画龙点睛。” 青梅翻着思想汇报本,上面有遒劲有力的笔迹,跟顾轻舟的人一样,带着铮铮风骨。 “好。我慢慢看。”除了语文以外,青梅别的方面自觉没有太大问题。数学方面还要注意一些老派的解题思路,不要用到太先进的术式。 她可不想自己稍不注意成了数学名家,她当不了也不想成日跟数字打交道。 顾轻舟想起赵小杏和小燕,那两位没了青梅在,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学习。 青梅单手撑着小脸说:“我相信她们离开我也能好好学习,在我过来之前,她们也决定要走学习的路了。虽然难,但有句话不是说过么‘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坚持学下去,坚持高考,总会有好结果。” 顾轻舟失笑道:“我看你替她们操心的不少,就跟一位老母亲一样。” “我要是老母亲,你就是老父亲。” 青梅皱着小脸叹口气说:“哎,我那一双女儿啊,希望她们争气。孩他爹,回头你要是弄到别的资料,记得捎她们一份。” 顾轻舟哈哈笑道:“好的,孩子妈。”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日。 白天青梅跟小娟、陆露她们玩,下午学习,晚上听顾轻舟讲文章方面的课或者是这年代惯用的数学术式。 到了礼拜五,青梅早早地把回家的包准备好。 里面有她给两个女儿按照学习底子准备的学习计划书,她跟顾轻舟两人共同定制的,主要以应试为主。 顾轻舟忙完部队上的事,小金开车将他们送回东河村,等到礼拜天下午再过来接。 青梅离开的时候青砖院的果树上还挂着果子。 今儿回来,距离也就十天的时间,果子已经被摘下来,黄绿相间的叶子也在风里打转。 地上铺晒着茄子干、地瓜干、豆角干,还有左边院墙下面已经挖好的地窖,地窖门口放着硕大的笸箩,里头是赵小杏和小燕前几天上山采的马齿苋、苦荬菜和蒲公英。还有几把野蒜在盆里放着,应该是留着与桔梗一起拌咸菜的。 知道青梅和顾轻舟要回来,赵五荷提着四根排骨早早地过来了。赵小杏从房后抓了长成的小母鸡,收拾好让小燕用瓦罐炖了个鲜美鸡汤。 青梅站在院子里,感觉有些变化,又觉得其实什么都没变。 “也才十天,最多够我安排人挖个地窖。” 顾轻舟笑着拍拍青梅的肩膀说:“看,你大女儿出来迎接你了。” “你们回来的真快啊,天气好,路也好走吧?” 赵小杏系着围裙,从屋里出来大着嗓门说:“奶奶又去英奶奶家玩了,等会饭好了,我再喊她回来。” 青梅进到屋里,看到小燕在往小火炉里添柴火,手里还拿着一本数学书。 “你们怎么一下都这么爱学习了?”青梅欣慰地说:“我在部队认识一位女同志,也喜欢数学。” 小燕对青梅招招手,青梅走过去,小燕小声地跟青梅说:“我们请了夜校的数学老师叫我们做题目啦。” 青梅大吃一惊,直起身子立着大拇指说:“好家伙,还知道自己补课了,不是白给你们上的吧?” 赵小杏抱着一捆柴火进来说:“当然知道不好,我们就说给他口粮。咱家小鸡正好能下蛋了,每个月给十五个鸡蛋,再给五斤杂粮米。” 小燕小心地看了赵小杏一眼,鼓起勇气跟青梅告状说:“杏儿嫌人家太严厉,打算不跟人家学了。” “严厉还不好?”青梅知道数学老师也是位有远见的人。在夜校时,他还跟班上的同学发表过关于文化学习不能停滞的讲话,对方估摸着总有一天学习这件事会重新摆上书桌。 小燕跟青梅嘀嘀咕咕地说:“当然好了,他要是想混日子,随便教教咱们不就得了。他还给我们单独出题呢。” 青梅斜眼看着赵小杏,赵小杏抱着柴火努力不看青梅的脸。 顾轻舟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看到这样的场景内心泛乐。越发像是母女们了。 赵小杏拿着烧火棍,端起来指了指对面的小燕。 小燕缩在青梅后面,像是个受气包,其实是个告状精。 青梅起身到赵小杏屋子里找她的作业本,赵小杏跟在后面搅着衣摆站着。 青梅翻了几页,诧异地说:“这不是学的挺好么?你都会用勾股了啊?” 赵小杏说:“学不好,老被陈老师说。” 陈老师就那位数学老师。 青梅说:“对你的水平来说的确有难度,但这个是必须要掌握的知识点,你慢慢来,跟着老师的进度。他肯定认为你可以掌握才教你的。” 赵小杏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青梅看着发笑:“看你这不愿意那不愿意的,老师说的还不是做了。还不如心甘情愿一点。” 赵小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说:“我是乐意的,但是这里不争气啊。我要是有小燕的脑袋瓜,我也乐意成天学习。” 青梅说:“人的脑子就像是机器,用的多了越用越灵活。要是不用就会生锈。” 赵小杏叹口气说:“听陈老师说,从前有专门的服装大学是吗?他说那种以前不需要多少文化分,我也感兴趣你说要是以后真有可能我也就是打个比方,要是我能上这类专科大学,读服装专业,那作出来的衣服是不是更好看了?” 青梅说:“不用打比方,只要你努力,肯定可以考上。”特别是明年以后百废待兴,各个院校都在招生。大家首选都是传统院校,像这类专科性质的,要求并不高。 赵小杏最信得过的就是青梅。她知道若是纯粹地比文化,那她估摸这辈子都考不上大学。要是考这种专科,倒是可以试一试。 其实青梅一直让她们学习,她们也隐隐感觉到青梅是不是知道以后会高考。 青梅跟赵小杏在屋里说话,转头外面传来赵五荷的声音:“我的好儿媳妇呀,快来啊。” 青梅脆脆地喊:“妈,来啦。” 赵五荷听青梅光是喊一声“妈”,她就浑身舒坦。 青梅哒哒哒跑出去,看到赵五荷重新回家拿了一口大皮箱。还是难得带轮子的棕色皮箱,很是时髦。 赵五荷见她来了,示意顾轻舟把沉重的皮箱放倒,接着打开。 青梅站住脚,傻眼了,里面全是吃的。 赵五荷拿出一包油纸包打开给青梅看:“这些都是女人家吃的有好处的,这叫鱼——” 赵小杏跟着插嘴道:“不就是干了的大鱼泡泡么,咱家杀鱼全炖豆腐了,原来还能晒干了留着啊。” 赵五荷、青梅:“” 赵五荷心想,算了,说鱼泡泡也好,不然说是花胶容易让人盯上。 接着她又掏出一包油纸包打开给青梅看,青梅看了之后眼睛瞪得提溜圆。 赵小杏也看到了,她大咧咧地揽着小燕的肩膀低声说:“这粉丝颜色有点发黄啊,大娘该不会把陈货给儿媳妇吃吧。当了婆婆的人,心眼怎么还坏了呢。” 赵五荷单脚站着开始拖鞋,她要拿鞋抽她的大嘴巴子。 什么粉丝不粉丝,她是听青梅说冬天咳嗽过,怕她得哮喘,托福海的朋友弄来的燕窝。 燕窝温养肺,人家《红楼梦》当中的林黛玉就是每日吃一小盅。 青梅捂着嘴嘿嘿乐,赵小杏活该挨揍。 小燕在中间,她也分辨不出那些是什么东西。 寻常老百姓家是没有的。可小燕见赵五荷那么恼火,也觉得应该不会受累带些破烂玩意给青梅吃。 赵五荷上回把家里箱底的补品打扫出来,也不管放了多久,囫囵个儿地给陈巧香扔过去了。 回家以后,越想越生气。她儿媳妇两辈子跟着她没吃一点好的,怎么都给陈巧香占去了。当婆婆可不能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些天青梅不在,并不知道赵五荷每天都在张罗这些了。 里面还有些少见的椰枣、果脯、阿胶等,还有一部分干制的镰刀鱼、黄花鱼等。 “你不是还要待一个月嘛,这些你就慢慢吃,等吃完下个月回来我再给你弄别的。” 赵五荷一脸慈爱地跟青梅说:“还有蝴蝶酥、巧克力、杏仁饼干、大桃酥,这些不能当饭吃,偶尔早上没胃口啦,兑点温乎的牛奶吃。” 青梅真没想到赵五荷能把她当做小猪养,就连很少发表婆媳之间意见的顾轻舟也笑着说:“这还没有身子呢,等以后有身子了,得把饭碗端到你嘴边喂。” 赵五荷说:“那我也乐意,你管不着。” 顾轻舟说:“我怎么管不着,我媳妇我自己伺候,您有闲工夫搜罗点好吃的就行了。” 赵五荷不乐意:“你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里,白天不得上班?每年拉练、训练、出差,都是鬼替你去的?” 顾轻舟双手合十:“妈我错了,别说了。” 青梅帮着顾轻舟说话:“他还说下次休息带我去商业大楼买补品呢,留着秋天贴秋膘,没想到你先一步准备好了。” 赵五荷笑着说:“知道你们感情好,你别舍不得,大口的吃,别把身子吃坏就行。咱们家别的供不起,给儿媳妇吃喝绝对供的起。” 顾轻舟说:“妈,那我的呢?” 赵五荷吼道:“吃你的食堂去。” 青梅要乐完了。 赵五荷交代完了,跟赵小杏和小燕指着身后一个小筐说:“里面是给奶奶和你们吃的,都是新鲜的糕点,昨儿才从稻香村送来的。” 赵小杏跑过去提起篮子,里头二三十块她见都没见过的高级点心:“大娘,谢谢你还惦记我们。” 赵五荷实话实说:“别谢啦,给我儿媳妇买顺手捎的。” 赵小杏哈哈笑:“不惦记也不会捎,我进屋做菜,你们上炕上坐着去。” 过不大会儿,奶奶也回来了。 青梅跟奶奶说了半天话,奶奶见她挺好的,也就放下心。专心致志地跟青梅吐槽英奶奶。 青梅认真听着,时不时发表一下意见,老太太表示还是孙女好,以后再也不跟英奶奶玩了。 回头吃完饭,奶奶早早地睡下。 青梅一问小燕才知道,奶奶跟英奶奶约好,明天早上赶集去呢。 青梅安安稳稳地住了一宿,到了第二天和顾轻舟一起跟着方大哥去市场上买土豆地瓜大白菜。 驮回来的土豆地瓜一股脑扔到地窖里存着。能放一冬天。 大白菜一颗颗立在屋檐下,整整齐齐排了三排。这些都是打过秋霜的大白菜,越放越甜。 晚上,闲来无事,青梅跟着赵小杏和小燕去夜校上课。 晚上又是数学陈老师的课,他文质彬彬地推了推眼镜,在农村待了七八年,还是难掩身上的教师气质。他看到青梅来了,点她上黑板写数学题,其他人就在下面自己算。 青梅在黑板上唰唰写着题,写着写着手不动了。 她听到外头有人吹口哨,还大声吵吵嚷嚷:“一帮假先进,装什么知识分子。都是打字不认得几个的文盲,不知道臭老九是什么下场吗?” 青梅转过头,看到陈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台下其他同学也早已经习以为常。 赵小杏从青梅使眼色,让她不要管闲事,赶紧做题。 小燕也瞅着青梅皱着眉头。 青梅见到每天过来上课的也不过这十来人,有男有女,怎么突然会有人在外面不顾老乡脸面的骂? 她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耐着性子把题做完走下去,猛然发现坐在最后一排有个很少在这里出现的熟人,小麻花。 小麻花把脸垂的低低的,几乎要贴着桌面。外面的男人似乎喝多酒,不断叫骂她的名字。 骂也就算了,当做年轻对象之间吵架。可那个男的不光骂,还把所有追求进步的同学也骂上了。 青梅原来的座位在窗户边,她嫌吵,就在小麻花边上坐下来,忍着脾气听数学老师讲课。 过了一会儿,那人感觉到教室里的人对他的无视,他骂的气喘吁吁,站在窗户边死死盯着郭蓉。 他非常生气郭蓉也就是小麻花跟他分手,别的原因不说,就说他不爱学习,不追求进步。 学习是什么,进步是什么?对于祖祖辈辈都在地里刨食的他来说,是最没有用的。 特别是他在城里待过一段时间,看到过学校里红袖章们的作为,更加坚定学习无用论。 他觉得郭蓉是走歪路,为了歪路跟他吵架分手,他不服气。 他酒壮怂人胆,找来找去,终于又找到一块两掌大的石头,咬着牙举起来准备往窗户里扔。 他的目标是郭蓉,可小麻花边上不是别人正是青梅。若是玻璃碎了,俩人都遭殃。 里头同学们都在听课,没发觉这边的事。 他刚举起来,听到旁边有一声“呃昂呃昂”的叫唤,接着一个硕大的驴屁股出现在他面前,他眼前一黑,石头落在脚面上,他低头想要捡起来的瞬间整个人飞了出去! 一个苍老而嘚瑟的声音说:“哎哟喂这一脚,老伙计,没收住力吧。” 第45章 钱柄在县医院醒过来,胸口邦邦硬,打了石膏。他被老毛驴一脚蹬出去十来米,肋骨断了两根。 若不是陈老师听到动静往外头瞄了眼,他吐光血也没人救他。老头和老驴站边上看他吐血玩呢。 钱柄父母在外头跟金队长掰扯,开始非要把郭大爷送去公安局,后来陈老师证实,并不是郭大爷干的,而是老毛驴自己踢的,跟郭大爷无关。 其实东河村的人都知道,老毛驴跟郭大爷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关键蚂蚱不承认,他们也没办法逼老毛驴说话。 钱柄父母跟金队长说不通,又在隔日找到郭大爷家里去闹。 青梅赶过去的时候,郭大爷门口不少看热闹的人。而郭大爷正正慢吞吞地跟钱柄父母说:“要钱没有,驴蹄子干得事,你们把驴蹄子拿回去炖汤吧。” 青梅看向磨盘边的老毛驴,它叼着稻草,一副张狂得意的表情。与郭大爷一样,慢吞吞地咀嚼着,仿佛嚼的不是稻草而是钱柄的脑仁。 青梅昨天晚上看到一点动作,是钱柄飞出去的残影。实事求是的讲,当时郭大爷还在乐呢。 钱柄父母逼着要钱,要不到,打算跟郭大爷慢慢耗。然而郭大爷到底是大爷,他把裤腰带解开,在大家都以为他被逼的要上吊的时候,这个老不修的居然解扣子要撒尿。 这下把钱柄的爹娘臊得赶紧跑走,看热闹的人也捂着眼睛离开了。 青梅靠在门框上,郭大爷没料到突然她会突然出现,惊地赶紧转过身,把扔在墙上的裤腰带扯下来系上。 “女流氓,不知道吱一声啊。”郭大爷说着话,看老伙计从边上踢踏着走过来,低下驴脑袋让青梅摸。 青梅摸了摸它,笑嘻嘻地说:“老伙计,老久不见啊。” 老毛驴往她掌心里拱了拱,以示亲近。 郭大爷不乐意,吃醋地说:“怎么跟你这么好啊。” 青梅从兜里掏出一片猪肉脯,塞到老毛驴嘴里说:“我俩有交情。” 郭大爷说:“交情个屁,老头子都要倾家荡产了。” 青梅说:“我瞅着钱柄要砸窗户,郭蓉和我肯定会受伤。他断两根肋骨活该。” 郭大爷乐着说:“这话说得对。” 青梅又说:“可他伤得太重,一年半载干不了体力活,医药费是不是得适当给点?一块两块说出去也能好听点。” 郭大爷说:“给,当然给,给我的老命。” 青梅说:“其实这是好办。” 郭大爷眯着眼看着青梅,觉得她肚子里有坏水:“好办咱也不办。” 青梅不笑了,估摸着今天不好说话了,于是摸了摸老毛驴说:“等老头真上吊以后,我过来接你啊。” “小姑娘说话难听。”郭大爷嘴上说着难听,实际也不介意,难听的话他听得太多了。 她他磨盘上拿起烟袋子翻了翻,里面已经没有烟叶。 青梅走了两步,从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两边扯开,里头是色泽鲜艳、表面油润的好烟叶。 “有备而来啊。”郭大爷坐到小马扎上说:“有事您说话。” 青梅笑眯眯地说:“还是上次那事。” 郭大爷翻着眼睛想了下,“哦”,于是说:“让我教她们鸟文是吧?不干。” 青梅也不急,把荷包重新放到兜里,转头就走:“有你干的时候。” 郭大爷干吧唧着烟嘴,转头跟老毛驴说:“她还想跟我斗,我教谁也不教那个冤家。” 青梅走到土路口,顾轻舟站在原地等她。 她噘噘嘴,顾轻舟走过来拍了拍背哄着说:“没成?” 青梅说:“倔着呢。” 她想着学习英语最讲究语境,要每天练习语感和语法。她不在东河村,那能教她们的只有郭大爷。 至于郭大爷什么水平,她其实没谱。不过能被下放到犄角旮旯一晃快二十年没平反的,应当不是普通人物。说两句英语,特别是目前考试水准的英语,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顾轻舟笑着说:“其实这样性格倔的人,对学问一向较真。” 青梅歪着头看他,顾轻舟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青梅眼睛发亮:“有计谋。” 当日中午,郭大爷还在家里凑合着凉水泡着锅巴吃着午饭。 青梅带着一双女儿到了他家。 郭大爷警惕地说:“你又来做什么?看老家伙上吊的?” 青梅提着半袋子苞米,不跟他说话,径直去找老毛驴。 到了老毛驴面前,拍拍头说:“老伙计,咱今天磨点细苞米面好不?” 老毛驴打了个响嚏,低下头温顺地让青梅给他套鞍绳。 青梅麻利地给它套上,顺手捧了一把金灿灿的苞米粒到它吃饭的槽子里:“你吃完再干,见你受累我心疼呢。” 郭大爷嘴都要歪到腮帮子去了,转头看着坐在石桌前面,掏出英文字典的赵小杏和小燕,他当即说:“诶诶,我可不教啊。” 青梅跟老毛驴说完话,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甜甜地笑着说:“您可千万别教。” 郭大爷不想挨着她,烦得慌。他起身走到门槛上翘着二郎腿坐着。 赵小杏忽然问青梅:“元音字母都是什么来着?” 青梅说:“阿呃爱哦呜。” 赵小杏点头,一脸真诚地念:“阿呃爱哦呜。” 郭大爷一口烟差不点呛过去,坐直身子眼珠子要瞪出来了。aeiou,五大元音,这人怎么用拼音念元音啊? 小燕等了会儿问:“ON怎么读来着?” 青梅张口说:“这个简单,叫做昂~老驴昂昂昂的昂~” 小燕也跟着读了一遍:“昂昂昂的昂~我记住了。” 郭大爷闭了闭眼睛,觉得别记这个了,干脆记明年的今日给他扫墓好了。 他转念就知道青梅打的什么歪主意。 可耗不住青梅这样误人子弟! 虽然赵小杏之流也没什么好误的,但不是还有个小燕么。 郭大爷觉得凉水泡锅巴以后吃不得了,吃完胃搅劲的难受啊。 他硬扛了半小时,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走到石桌前,指着唱歌似得念着狗屁不通文章的青梅说:“把你的驴嘴先给我闭上。” 青梅转头跟老伙计告状:“瞧他歧视你的嘴。” “闭上!” 青梅:“噢。” 郭大爷耳朵根总算清净了片刻,转头看到老毛驴用屁股对他。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个方向坐,确保老伙计翻脸断的是他的胳膊而不是肋骨。 青梅趁他不备,飞快地跟赵小杏和小燕挤了挤眼睛。 郭大爷转头看到了,看在眼里寒在心里啊。他憋着气,问青梅:“非要我教?不然就送到眼皮下面气我?” 青梅点头:“嗯。” 郭大爷说:“给什么好处啊?” 青梅说:“嗯嗯。” 郭大爷恼火:“说话。” 青梅说:“给你辅导费。” 郭大爷说:“我不为五斗米折腰。” 青梅说:“没有五斗,你牙口不好,每天给你剩饭剩菜凑合一顿得了。” 郭大爷一怔,随后哈哈笑着说:“气我的是你,懂我的也是你。” 青梅说:“这些年过去了,不至于这么谨慎吧?” 郭大爷说:“你知道个屁。” 青梅笑着说:“我屁都不知道,哈哈。” 郭大爷又乐了:“哎,我跟你生不完的气。不聊了。晚上准备饭菜过来。” 青梅说:“行,我家伙食好,剩饭剩菜也有油水。” 郭大爷说:“我家手纸够。” 青梅翻了个白眼,正好又被郭大爷瞅着。趁他没说话,青梅赶紧招呼赵小杏和小燕从屋子里跑出来。 赵小杏跑了几步看郭大爷没追过来,总算敢开口说话了:“这位大爷真是个大爷。” 小燕说:“他会不会又不教咱们了?” 青梅说:“他答应教一定会教。你们回去把好饭好菜准备好,文化人讲究这个,以后你们把他当老师看待,要多尊重。特别是杏儿,少顶嘴啊。” “我今天都没敢说话。”赵小杏说:“那你做什么去?” 青梅说:“我去大队部问问钱柄的情况,不能再让他们家骚扰郭大爷。” 青梅跟她们说完,走到岔路口,跟她们分开,独自往大队部去。 巧不巧路上居然遇上陈巧香。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年轻女同志穿的衣服,远远地捂着肚子往这边走,青梅刚看到她差点没认出来。 陈巧香最近天天在家吃香的喝辣的,肚子没怎么长,全长自己身上,整个人像是发起来的面团。 她跟黄大娘刚从供销社消费回来,黄大娘一脸心疼地扶着她往家里走。 陈巧香跟青梅擦肩而过,俩人都没给对方太多视线。 青梅去到金队长办公室,看到奶奶和英奶奶也在。 金队长跟青梅笑了下,又跟奶奶和英奶奶说:“郭大爷这次事不赖他,但他是老毛驴的所有人,老毛驴伤人他的确要负责。不过有陈老师作证,是钱柄意图伤人被老毛驴及时制止,钱呢咱们一分不用赔。等着钱柄好了以后,还要跟郭蓉道歉。” 奶奶听到准确的话,和英奶奶两手拉着手,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奶奶安心地说:“金队长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了,老太太我也就放心了。” 英奶奶也说:“他一大把岁数,无儿无女,没人跟他跑动关系。他自己也舍不下脸皮,只有我们帮着多问几遍。谢谢你啊金队长,那我们先回去了。” “您二位慢点走。”金队长看着青梅要跟她们出去,心下了然,这也是要为郭大爷走动的。听着郭大爷没事,也就走了。 青梅和奶奶在路口跟英奶奶分开,回到家赵小杏和小燕也焦急地等着结果。知道郭大爷没事,俩人都很高*兴。 赵小杏说:“那咱们要不要去知会他一声?” 奶奶说:“不用了,英奶奶回去了。” 小燕想了想说:“那我做饭吧,小梅姐姐嘱咐我做点好的。我不如做两道下酒的菜,晚上让郭大爷自己喝两杯。” 做好饭菜,赵小杏和小燕提着篮子给郭大爷送去了。 青梅则和赵五荷去到钱柄家里找他父母。一是把处理结果跟他们说,二是话里话外敲打他们,钱柄是蓄意伤人在先,若是纠缠郭大爷,她们就去告钱柄。 赵五荷临走前,给他们放了两元钱的营养费,也算是仁至义尽。 吃过晚饭,青梅不敢杀鸡,让赵小杏抓一只杀了,她做个吊炉的人参鸡汤明天去解放军医院给大伯哥送去。送完到了下午她跟顾轻舟就要去部队了。 赵小杏杀完鸡提着两只回来了,豪迈地说:“明天给大伯哥送一只,余下一只咱们一起喝了,别好东西光惦记给别人自家人都还没吃到呢。” 赵五荷觉得赵小杏说的太对了,她小儿媳妇就是个不讨嘴上便宜的,她宁愿青梅跟赵小杏一样,嘴巴壮实一点,身子也壮实一点,这样健康。 炖一罐也是炖,炖两罐也是炖。 青梅用蒲扇慢慢扇着火,顾轻舟坐在对面看着她。 本来要找青梅说话的赵小杏,觉得气氛莫名的旖旎,她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礼拜天早上,炉子上还温乎的吊炉参鸡汤摆上餐桌。 每人喝了一碗,味道实在鲜美。 让赵小杏不可置信的是青梅根本没有往鸡汤里放盐,用文火逼出本身的原料香气,在炉子上坐了一晚上,鸡骨头都能嚼了吃。 吃完饭,青梅把参鸡汤装好。 赵五荷自然也要去看大儿子,等到包觅开车过来,一起去往解放军医院。 青梅还是第二次过来,赵五荷已经来过几次,走在前面带他们到新病房。 新病房门口还有战士站岗,看到他们过来,老远把门打开了。 里面顾重山正在看书,阮思桥则在沙发上打盹。 他们的到来吵醒了阮思桥,她赶忙站起来跟赵五荷等人打招呼,打完招呼躲进独立卫生间里把头发检查一下。 赵五荷跟顾重山说:“你弟妹亲手煨的吊炉参鸡汤,你快尝尝,特别补身子。” 顾重山感激地看眼青梅,这些天下来他说话已经利索了,不过脸上表情不多,不知道是本身不苟言笑还是受个伤导致面瘫。 “谢谢弟妹,等你嫂子过来盛了我们一起吃。” 赵五荷大咧咧地说:“我们早上已经吃过了。” 阮思桥从卫生间里出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吃过了?该不会是把剩的拿过来吧。” 青梅没说话,含笑看着她,没功夫跟她掰扯。 顾轻舟走到大哥边替大哥盛鸡汤,递给大哥。 阮思桥看无人搭理她,尴尬地看着顾重山,希望他能帮她说两句话,别人气氛这么尴尬。 片刻后,顾重山才开口说:“听说弟妹最近一直在学习?我家中有不少读书时做的笔记,你要是需要回头让轻舟拿过去。” 青梅正要感激,顾轻舟却轻飘飘地说:“我已经把我的给她了,不用大哥费心。倒不如留着给嫂子多看看。” 青梅抿唇看向顾轻舟,知道他这是护短呢。只是不好跟嫂子直接说,不如怼自己大哥。 顾重山性子比顾轻舟沉稳,闻言点点头:“也好。” 赵五荷瞥了眼阮思桥,怒其不争地说:“的确该跟弟妹学学,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睡。” 阮思桥被当着青梅和顾轻舟的面被教训,脸上挂不住,转头说要去提暖壶出门了。 赵五荷给青梅个眼色,让青梅跟过去。 赵五荷跟青梅在一起说话随便惯了,青梅也有心没心没肺跟亲闺女似得不往心里去。冷不防大儿媳妇偏是个凡事爱往心里琢磨大半天的,这下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抹眼泪去了。 青梅跟着提着暖壶出去,在阮思桥身后搭茬说:“大嫂,大哥这层有开水房吗?咱俩一起去吧。” 阮思桥回头幽幽地看着她说:“婆婆对你可真好,还让我一个当大嫂的跟你学学。” 青梅走到她身边说:“可能是平时在一起时间多了,了解的也多。你虽然嫁得久,但一直在大哥身边照顾着,咱妈不清楚你的文化水平。” 阮思桥跟青梅一起往开水房去说:“那你文化水平很高吗?” 青梅说:“也就一般吧。题目能做一些。” 阮思桥没听出青梅的自谦,瘪瘪嘴说:“到底还是你会哄她老人家开心,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感觉最近她对我越来越有怨言对你倒是挺好。” 这话青梅还真没办法接。 青梅心想,有怨言那是从前不知道大哥出事,知道以后也就没有了。赵五荷心直口快,看不上的人也不会让娶回家当儿媳妇,自家妈还会说自己几句,当婆婆的说儿媳妇几句也正常。 若是别人青梅可能也会介意,但赵五荷跟她有过阶级感情,正儿八经的过命交情,赵五荷偏心眼其实也可以理解。 “咱妈不是磋磨儿媳妇的人,凡事放宽心。”青梅对着水龙头接着开水,想了想说:“大哥是不是要出院了?” 她看顾重山恢复的很快,到底是军人体质好,他们顾家的基因也不错。顾轻舟尾指受伤也跟没什么影响似得。 “今天应该要商量这事。”阮思桥蔫儿吧唧地接完水,往回走的时候跟青梅说:“可能要调部队。” 青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到了病房里,顾重山正在跟顾轻舟说这件事。 京市父亲也在着手调查顾重山受伤的事,希望让顾重山申请调往014部队。 顾重山和顾轻舟同属一个军区,顾重山身为营职干部调动起来需要司令员们的首肯。 “说是调动实则也是保护。”顾重山看病房里都是自己家人,也不说场面话:“父亲希望咱们兄弟相互照应,同心协力把要除掉咱们家的人拔出来。” 青梅惊得一震,上回她还想着是不是有专门对付顾家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的出事,听顾重山的意思,那是他们顾家已经有了些线索? 顾轻舟自然同意,看到小妻子惊讶的神态,他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后背,然后克制地收回手和顾重山交谈:“王师长那边不会有问题,就看你那边会不会放人。” 顾重山说:“我的申请已经提交上去,若是初步同意,我再把调令提出来。我估计不会有大问题。” 顾轻舟笑着说:“没想到我在014没等来我媳妇随军,先把大哥大嫂给等来了。” 赵五荷知道老大和老二凑在一起肯定比分开来安全,也放下心笑着说:“这样可就太好了。” 青梅也觉得不错,让顾轻舟丧命的任务应该不会再让顾轻舟去做,她怕就怕对方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敌在暗他们在明不好办。 顾轻舟转头跟赵五荷说:“东河村那边你放心,有安排人保护监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东河村都是熟人,你们防备着点陌生人。” 东河村都是几辈子在那边的,知根知底倒也不怕。 他们商定好调职的事,赵五荷要晚点走。青梅和顾轻舟先从医院出来。 这才刚到十一月,青梅已经觉得有些寒意。 早上起来看到大地上结着一层冰霜。 “先带我去买点棉花吧。”青梅坐在吉普车上跟顾轻舟说:“我想做件薄棉的马褂。你们部队风还大,我套外面穿着。” 青梅想做的薄棉褂子事实上是棉马甲。 顾轻舟自然答应下来,让包觅开车到商业大楼。商业大楼右手边有间棉花店,里头有新棉花也有旧棉花。 新棉花用来做衣服,穿旧的棉衣里头的棉花也不能浪费,回收回去打成褥子卖,价格比纯新棉褥子要便宜一半,很是抢手。 若是舍不得做褥子的工费,还可以自己买一包旧棉花回去做。另外还有陈年的棉花,又潮又有味道收拾不出来了,是棉花店不要的,扔到一边留着冬季跟煤球一起烧。若是有家里条件实在太差的,偷摸抓几把走,伙计们看到也不会说什么。 正赶上天气转凉,棉花店外头排着长队。 顾轻舟指着另外一个窗口说:“新棉花没排队,我去给你买,你要多少?” 青梅说:“要不了多少,最多二斤。” 顾轻舟点点头,开门下车。 青梅趴在车窗边看着他过去,等着等着冷不防看到一位熟人。 钟安华挺着肚子手里拖着一个口袋,狼狈地蹲在废弃旧棉花堆前,一把一把薅着棉花往口袋里装。 大冷天她头上戴着三角巾,把脸挡住一半。要不是青梅看到她常喜欢穿的的确良,仔细看了看也认不出来她。 伙计似乎嫌弃她拿的太多,站在一边居高临下的叫骂。另外的伙计看到钟安华是个孕妇,拦着那人让他别骂了。 钟安华身上的的确良已经脏旧,起来的瞬间,青梅看到她脸上有青紫的痕迹。 她发觉几步外停有部队的吉普车,下意识地看过来,正好跟车内的青梅四目相对。 接着钟安华狼狈跑走,连地上的棉花口袋也不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50 第46章 顾轻舟把棉花放到后备箱,后备箱里有赵五荷给青梅准备的棕箱子,塞了塞才放下。 上车后,青梅一直往南边看,问他:“我刚才应该没看错吧。” 顾轻舟说:“没看错。”他也不提名字,免得青梅心生怜悯。 青梅倒也没他想的善良到软弱的地步,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许多事她也想明白都是自己找来的。 回部队还有一定的车程,青梅枕着顾轻舟的腿睡了一会儿。 沿路从市区出来,车窗外竟飘飘洒洒起雪花,夹着芝麻粒大小的冰粒子落在车窗上,产生细细碎碎的声响。 等青梅醒过来,吉普车已经开进部队大院。 地上没有积雪,偶尔从房檐边角处能看到雪白的印迹。 青梅跟在顾轻舟身后进屋,缩在小炉子边等顾轻舟烧火。 包觅把车后备箱里的东西提上来,搓搓手说:“今年雪下的真早。” 青梅发现顾轻舟眉头微微皱起,想着今年应该有专项的救援资金不至于让他愁眉苦脸。 等包觅走,青梅拉着顾轻舟坐在小炉子边上:“你怎么不说话?担心下雪吗?” 顾轻舟把身上还有凉气的小妻子裹在大衣里,像是揣在怀里,低声说:“雪来的突然,许多老乡应该没来得及准备过冬的物资。” 部队里有专门的物资运输线路,跟地方百姓不一样。 青梅说:“别说他们了,要不是咱们回去临时买点冬菜,家里还等着月中再准备。看样子到了月中都得下大雪了。” 顾轻舟说:“咱们先吃饭,我去打饭。” 青梅拉着他的衣袖说:“那边的棉花都是给我的用的吗?” 她本来只打算做个棉褂子,可天气变幻飞快,她觉得棉褂子抵不住寒气,得做件棉袄才行。 顾轻舟说:“你的棉衣我已经找成衣店的师傅给做了,预定月底才拿。这些日子你也别费眼睛自己做,闲的没事做个棉褂子在屋里穿,要出去就穿我的军大衣。” 青梅失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多高,我多高?” 顾轻舟顿了顿说:“明天我找女兵团给你问问,谁有没穿的愿意给的,我用男服换。” 青梅也挺想穿军大衣的,挺括帅气,于是答应说:“那你还没说那么多棉花要做什么?” 顾轻舟说:“我怕你冷,多拿些回来蓄到被子里。” 青梅把脚翘起来说:“穿的盖的你都替我打算好了,那我脚冷呢?” 顾轻舟上来就要脱她的鞋,青梅连忙缩着抱起膝盖说:“你干嘛?” 顾轻舟说:“你的棉鞋跟棉衣一起做呢,你要是现在冷我就帮你捂捂。”说着他撩开衣服露出惊人的腹肌说:“来。” 青梅扭捏着伸出脚,被他掐着脚腕塞到衣服里。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笑着说:“小姑娘刚从雪地里走来的吧?” 青梅在他怀里勾了勾脚指头,感受坚实的肌肉,被顾轻舟拍了一下,遂装作老实地说:“大哥,饿饿。” 顾轻舟说:“饿了大哥去给你打饭吃,贴着大哥的肉皮儿不放,你没想好事。” 青梅磨着牙说:“大哥,你是狼变的吧。怎么一到天黑就不做人了呢?咱们俩到底谁没想好事呢?” 顾轻舟砸吧一下嘴,看到炉火边的小妻子真是秀色可餐。火光在她脸庞若隐若现,颇有种灯下看美人的美感。 手上的肌肤也是柔嫩丝滑,他都没觉得使劲就红了。 青梅本来靠着床边,感觉顾轻舟眼神变了。她低头看了眼,顾轻舟也低头看了眼。 “禽兽。”青梅骂完就往床上逃,床上还是冰凉的,她刚接触上床单,脚腕被人拽住,后背瞬间贴上火热的气息。 青梅觉得自己应该勇敢反抗,踹着他的肩膀说:“我是真饿了。” 顾轻舟没说话,倒像头饿狼 深更半夜。 走廊上有人值班刚回来。 初冬的夜本是寒冷带着凌冽的气息,然而走廊上传来一阵阵浓郁温暖的鸡汤香气。 “谁他娘的大半夜不睡觉,熬什么鸡汤啊。把人馋迷糊了,这还叫人怎么睡。” 顾轻舟耳朵动了动,偌大的块头缩在小马扎里,兢兢业业地扇着小炉子煨鸡汤。 到底是赵小杏靠谱,临走前给他们硬塞了三只鸡。青梅开始不要,把赵小杏气的脸红脖子粗。 青梅裹在被子里,小口小口咬着钙奶饼干充饥,水汪汪的杏眼瞪着顾轻舟。 都让他等等再来,非要不管不顾。等他容光焕发,食堂早就关门。能做的,也就是把收拾好的小母鸡炖吧炖吧哄媳妇,要不然以后只能睡床底了。 青梅真是气不过,太恼火。 这人精力也太旺盛了些。 大冷的天,她身上的薄汗早就褪去,裹在被子里抱着热水袋。顾轻舟到水房里冲了个冷水澡,回来穿个军背心也不嫌冷。 青梅估摸着时间,说了声:“红枣。” 顾轻舟当即起来,把桌子上的小碗捧过去放红枣。昏黄的灯光下,他背后隐约可见三四条长长的红痕。 青梅臊得慌,转个头把自己裹被子里继续装睡,免得那人又用那种要吃人的眼神看她。 顾轻舟将门缝掩小了些,生怕冷风扫到宝贝疙瘩。 清晨,阳台上飞来几只小麻雀。 叽叽喳喳地叫嚷着,等到把屋子里酣睡的人吵醒,它们扑着翅膀又飞走了。 青梅起来发现顾轻舟已经走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小炉子被挪在桌子边上。 屋子里已经被小火炉烤的暖烘烘,青梅一眼看到饭桌上的瓦罐。她趿拉着顾轻舟的硕大棉拖鞋过去,里面的鸡汤有点凝结。 瓦罐下面有顾轻舟龙飞凤舞的字,让她把鸡汤温在火上,洗漱完了以后就能直接喝。 顾轻舟不在跟前,青梅那是听话的。乖乖地提着暖壶倒水洗脸刷牙。开水房半夜没有热水,顾轻舟应该是在小炉子上一壶壶烧好灌倒暖壶里的。 青梅早上喝了一大碗鸡汤,留着一半打算中午跟顾轻舟下个鸡汤面,还给顾轻舟留个鸡腿。 她起来打开门透气,盘算着去后门买点老乡的菜回来腌制。要是后面天下大雪她不愿意去食堂,就凑合着吃点得了。反正有婆婆给的一大箱营养品,也不怕营养不足。 她等到中午,顾轻舟没回来。 小娟看她还在走廊上来回走,叫着青梅说:“你是等顾团长吃饭吗?” 青梅说:“是啊,还不回来。” 小娟来的早知道部队的事情比青梅多,拉着青梅进到自己屋里,跟青梅说:“你看你的手在外面冻的这么冷。我告诉你,中午别等了,他们八成临时有事。” 青梅刚进屋里,包觅跑过来急吼吼地说:“首长中午回不来了,可能晚上也回不来,嫂子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青梅走到门口说:“是要出任务?” 包觅从包里掏出一件女式军大衣给青梅说:“应该吧,还说不准。首长让你先穿上别冷着,屋里的棉花想用在哪里用在哪里,他还有票可以买。” 青梅把沉甸甸的军大衣接在手上,包觅站在一边应该是得了首长的命令,想看看嫂子穿的合不合身。 小娟帮忙扯着袖子,青梅穿上去以后,长度合适,就是袖子有点长需要挽起来:“可以,袖子回头改短点就好了。” 包觅说:“可别改,改了出门缩不了手了。”他见嫂子穿的合适,于是放心地说:“那我过去了,首长还等着我回话。” “你们都记得吃饭。”青梅担忧地说:“别空着肚子喝凉水。” “谢谢嫂子关爱,我一定转告首长。”包觅跟青梅摆摆手,又跟小娟点了点头,然后下楼走了。 既然顾轻舟回不来,青梅干脆和小娟一起下鸡汤面吃。 “顾团长手艺真不错。不过鸡腿我还是不吃了,给你吃。”小娟心中有分寸,这是顾轻舟给青梅熬了大半宿的鸡汤,她吃人家的鸡腿不像话。 青梅早上吃了一个,干脆把这个鸡腿拆了肉,跟小娟分了分。见她这样,小娟才吃。 “鸡是我家里的姐妹自己喂养的,没事我也喂喂。”青梅捧着碗喝了口鸡汤,爱心鸡汤真是好喝。 小娟是个非常节省的媳妇,家里从来没有煨过鸡汤。但她看到金黄色的鸡汤能知道是精心喂养出来的,油水比外面关在大棚里养的要多得多。 吃完鸡汤面,青梅和小娟俩人结伴到后门去,那边有个市场。 下午市场上的人不多,青梅买了萝卜白菜和冬笋,又买了瓶子白醋。 她打算腌一份萝卜咸菜,一份冬笋鸡丝下饭菜。 回头像是顾轻舟出急任务,可以让包觅带一些下饭吃。省的老是听赵五荷说他们用酱油拌饭吃,她怪心疼的。 小娟也买了萝卜和白菜。萝卜自然是做咸菜,白菜她打算积酸菜。 青梅会积酸菜,但她没有坛子,住的时间也不如小娟久。小娟干脆让青梅把白菜给她,一起积上算了,多大的事。 青梅自然是高兴的,家里经常吃酸菜,冬天没有胃口了,高汤筒子骨和酸菜一起熬出来的又香又开胃的酸菜汤是她的最爱,再往上边放点汆白肉和血肠,这才有滋有味呢。 她们俩买回菜,就在青梅的阳台上处理。走廊上也可以,不过青梅嫌弃有油烟味,跑到咸菜里腌不住咸菜。 小娟喜欢跟青梅一起,她不去走廊,自己也就不去。 青梅切着萝卜,小娟把收拾好的白菜放在坛子里,余下一颗。青梅见了说:“你吃过辣白菜没?” 小娟说:“鲜族人吃的那种?” 青梅笑着说:“对,要不然咱们腌一颗?待会我去食堂买点料。” 这边要腌菜腌肉没有调味料可以去食堂少量的买点。司务长跟食堂打过招呼,对家属多少照顾些。 小娟说:“那太好了,你现在就去吧。晚了他们做饭没时间给你配佐料。” 青梅于是站起来,在水盆里洗洗手说:“那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小娟拿着青梅的菜刀帮着切萝卜,点头说:“好,你多穿点。” 青梅去食堂的功夫,小娟咚咚咚麻利地切着菜。 约莫五分钟,门口有人试探着喊了声:“青梅同志在家吗?” 小娟开始没听到,门口的人又往里面走了两步说:“青梅同志在家吗?” 小娟吓一跳,差点切到手,大喊一声:“谁啊!” 梁嫂子没看到阳台有人,只见着青梅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没关门。 她赶紧把手里的铁锅举起来说:“我看着她没关门,想着这边人多手杂的,帮她看着点东西。” 小娟拿着菜刀走进屋,不觉得梁嫂子有这么好的心凭白帮着挤兑过她的青梅看门,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反而像是见人没关门进来想东瞅瞅西摸摸的。 “她出去没人进来,也就是你贼眉鼠眼往里头钻。” 小娟握紧菜刀往梁嫂子身上扫过去,冷冷地说:“她屋里有人,你还想干什么?” 梁嫂子哪里敢偷青梅的东西,不过是见她屋里时不时有漫香的美味传出来,想看看她屋子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现在站在门口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屋里干净整洁,书桌上的书多了些而已。 梁嫂子说:“怎么还挂帘子了。” “你还往人家屋里看,赶紧出去。”小娟对梁嫂子一点好印象没有,撵着人往外面去。 梁嫂子讪讪地走到走廊上,遇上过来找青梅玩的王嘉园,忍不住吐槽说:“瞧她真把别人家当做自己家,还帮人切萝卜。我说怎么跟人家团长夫人关系这么好,原来是给人家当佣人保姆。” 王嘉园往屋里瞧了眼,看到小娟在里头瞪着梁嫂子。 她转瞬间想明白怎么回事,嘲笑着说:“你也老大不小的岁数了,怎么跟刚出窝的耗子一样,见哪儿开门就要往哪里钻呀?” 小娟本来生着气,顿时笑了。 青梅提着一包佐料回来,听到走廊上嘻嘻哈哈的还以为说笑话。到了跟前儿看明白原来是一唱一和挤兑人呢。 小娟看到青梅马上告状:“她以为你走了,往你屋子里进。” 青梅淡淡地看梁嫂子一眼:“你要是不把坏作风改掉,回头我就报告给秦会长。她专管家属,小心她让你回老家再也不能探亲。” 梁嫂子大吃一惊,她听过妇委会的厉害。军官们由部队管,家属们全部归妇委会管。谁要是不听话就处理谁,跟当兵的一样严格。 王嘉园跟着说:“上次还处理一个小偷小摸的家属,连着她丈夫也被批评了,说是纵容亲属犯错。” 小娟说:“在领导面前挂号,那男的以后升官也无望了。” “我没有,我真真的没有。” 梁嫂子急得跳脚,想抓着青梅的手按在她的心脏上发誓。青梅抽掉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梁嫂子又指着走廊外面的天发誓,被路过的家属嘲讽:“牛鬼蛇神搞到部队来了?” 梁嫂子还要解释:“我真没动你的东西,我就是看你不在想帮你看着点门” 青梅笑着说:“你骗骗你自己就行了。” 青梅闪身进到屋里,王嘉园跟着也进去了,随后把门擦着梁嫂子的鼻子关上。 梁嫂子左右看了看,走廊上有三三两两的家属在外面说话,应该是把刚才的事情都看在眼里了。 她又对她们说:“我真没打算进去偷东西。” 她们也不理她,随便她说什么,当个笑话看。 梁嫂子无奈,只得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自从青梅来了,她越来越少跟大家说话,大家似乎隐约排挤她。 梁嫂子心想,要是再这样她也告到妇委会去,说团长夫人带头搞孤立,破坏集体的团结性。 “诶,你怎么把收音机修好了?” 青梅看到阳台栏杆上放着的收音机,她跟顾轻舟试了好久都没信号,后来还以为收音机坏了。 小娟拿着菜刀重新坐到阳台的角落里,把萝卜捡起来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放在这边一打开就有声音了。” 青梅高兴的不行,估摸着阳台这个范围有信号,又抱着收音机试了试别的地方,只有阳台和贴着阳台的窗户这边有信号。 王嘉园听说她们要做下饭咸菜,赶紧把家里剩的半根大白萝卜拿过来跟着一起学。 有人陪伴这一天很快的过去。 夜里顾轻舟没回来,青梅睡不着觉,外头风很大,像是从窗户缝里往屋子里面钻。 小炉子不缺煤球,烧得旺旺的,屋子里也暖和。 她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艰难地睡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房顶上已经有落下的积雪。 王嘉园又来找青梅,问青梅会不会做桔梗咸菜,她早上在后门市场上买了点。 青梅就跟她在家里接了水洗菜摘菜。 广播开始信号还不错,有说书的在讲故事听。说着说着,广播里突然插播一条新闻:“常山以北突然发生大降雪,预计今明两日会向北继续转移,还请市内各个家庭做好居家防雪准备。” 这个广播一连放了三遍。 王嘉园说:“我早上听人家说常山县那边塌了好些房屋,都是被雪压的。” 青梅精神不大好,恹恹地摘着桔梗说:“菜有点不大新鲜了。” 王嘉园说:“应该是地窖里放了好久的,看着颜色还可以,里面没水分了。也不知道腌完怎么样。” 青梅幽幽地叹口气。 小娟站在走廊上喊青梅:“部队要发车了,快来看啊。” 青梅还不知道“发车”什么意思,王嘉园跟她说:“是出任务了。” 青梅抓着一把桔梗还没放下,跑到走廊上看到一条长长的卡车队从家属区外面的大路上缓缓开走。 小娟拍着青梅的胳膊说:“最前面那辆吉普里头是顾团长,我看到他往这边看了一眼。” 当时青梅在阳台,没看到。 青梅有些遗憾地看着吉普车的背影缓缓驶离。不用说,应该是要去常山县救援。 走廊上站满家属,寻常不大爱出门的几位也出来了。此刻大家的心都揪在一起,希望丈夫能够平安回来。 青梅没穿棉袄,看了一会儿跑到屋里了。 收音机里正在放着广播:“此次雪灾是十年之最,部队官兵已经前往常山县紧急救援——” 青梅知道每年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星海市地理面积虽然不大,但乡村零星遍布,大家依靠山海居住生活。夏天要注意洪涝,冬季要注意积雪。 青梅心想,难怪在改革开放前,这里算不得多好的地方,多数人的印象就是个山海小城。 青梅在家里等了三天,顾轻舟还没回来。 秦婶子过来看望她一次,让她安心,这是常有的事。还让青梅到她家去吃了顿饭。 到了第四天,暴风雪越来越烈。 常山县老百姓受灾得到救援,常山以北六个村子,也需要救援。省城的物资被大雪封堵,秦婶子跟王师长商量以后,发动家属区里的人,大家把不需要的旧衣物、被褥捐赠。 若是平时家属们是不乐意把部队的东西给人,部队的东西都是顶经用的,用个四五年坏不了。 可这时候另一半都在外地救援,家里堆积的旧衣物留着也无用,不如雪中送炭给那些受灾老百姓,也算是夫妻一心。 “已经有救援出来的村子,人都没什么大事,但是需要几位有护理经验的同志过去盯着。”秦婶子在家属区操场上跟家属们开大会,喊的嗓子都要哑了。 很快有两位本身就是护士的同志站出来。 秦婶子安排她们跟着前方车队一起走了。 秦婶子又说需要做大锅饭给村民,需要这方面的人手。 青梅站在后面还来不及举手,已经有四五位去年干活这活的家属相互喊着上去了。 后面没什么事,开始清点捐赠的物资。 青梅戴着军帽,身上穿着军大衣,脚下是自己这两天赶做出来的厚棉鞋,远远看去像是个圆团子。她站在人群里面准备离开。 好歹风没那么大,刚刚已经把她的旧棉鞋捐出去了,昨夜里连夜刷干净在小火炉上烤干的。 大家捐赠的旧衣物堆在操场上,跑来一个连长跟秦婶子说:“这些物资都能派上用场,只是咱们汽车班的同志都有任务,暂时拉不过去啊。” 秦婶子发愁地说:“这可怎么办,这些都能帮助老百姓的衣物,好些都是干净整洁的。现在只能堆在这里吗?到了晚上还得让她们一件件捡出来拿回去?” 连长说:“今年雪灾来的早,虽然有准备难免有不充足的地方。要不然您等等,我去喊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塞到他们随行的车里?” 秦婶子说:“卡车上装多少人都有数的,哪里还有地方。”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马上问连长:“你问过汽车班他们还有没有空置的卡车?” 连长说:“只有淘汰下来的旧卡车,您要是要用打个申请肯定可以用,就是没有司机啊。” 秦婶子的目光掠过人群,一眼锁定住缩脖子揣小手的青梅,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青梅被秦婶子喊过去,听说要让她开卡车。青梅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普通的皮卡比重卡还要好开,要是自己能尽一臂之力,自然不会拒绝。 家属们听到秦婶子安排这么一位漂亮姑娘开大卡车*,一个个惊讶的不行。 其中有几个人咬着耳朵,似乎认出来青梅,正在跟旁边的人说着情况。 落在青梅身上的目光有狐疑也有赞许。秦婶子看出这种状况,干脆扬声说道:“你们底下几个咬耳朵的没猜错,这位就是救人英雄青梅同志。她在上个月开着重型开车解救了一百五十四位在洪水中被围困的同志。今天又在危难之时勇敢站出来赶赴乡村,我们要为她鼓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青梅有点害羞,她跟大家摆摆手,看大家的掌声没有停下的意思,为了表达感谢,给面前上百位家属鞠了一躬。 不鞠躬还好,鞠躬以后,她听着里头不知道哪个大傻妞喊了一声:“怎么能让青梅同志给咱们鞠躬,咱们应该给青梅同志鞠躬,三鞠躬!” 青梅连连摆手:“别,别介!这样我以为我回不来了。” 汽车班的人送来大卡车钥匙,秦婶子塞到青梅手里:“你先试试。” “行。”青梅走到卡车边,她伸胳膊拽着车门往上踩。 “青梅同志要上车啦,咱们给她——一鞠躬!——二鞠躬——” 青梅回头看着一百来号人真的在给她鞠躬,差一点踩空掉下来,声音都要喊破了:“不要三鞠躬啊!” 第47章 青梅的这声呐喊归根结底是有用的,至少秦婶子上前挡住要鞠躬的人,叫她们赶紧散了。 可眼见着年轻的家属同志在操场上开军卡,她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不愿意离开。 这年头司机难得,女司机更难得。 王嘉园跟小娟说:“也难怪小梅经常上报纸,我敢说在咱们这里她是独一份开军卡的女同志。” 小娟羡慕地垫着脚看,哪怕不知道青梅怎么驾驶的、哪怕行驶中的军卡见过许多次,也没有这次给她的震撼大。 王嘉园也羡慕地说:“回头我也想学,这多威风啊。” 边上不知道谁插句嘴:“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的,首先你得能碰着车,没车在梦里学吧。” 王嘉园叹口气:“说的也是啊。” 青梅不知道大家的羡慕,她试了试离合和档位都可以使用。只是旧卡车的离合器踩起来前松后紧,行驶过程中要多加注意,免得半路上熄火。 汽车班的人还找来备用的两个轮胎,压在物资下面。 家属们七手八脚上前帮忙,把捐赠的衣物纷纷递过去。 青梅趁这功夫跑回去拿了刚腌的小咸菜和鸡丝笋子,还把钙奶饼干和水壶带上了。 对于运送物资,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这是地图,上面是要去的地方。不过你别担心,咱们会选一个跟车的人。走的时候跟在救援的车队后面就行,到了岔路会有人接。” 青梅听到有跟车的,她想了想跟对方说:“能不能找我认识的人?能方便吧。” 对方也是这样想的,熟人出门在外的确方便,更何况青梅是女同志。 青梅跑到小娟面前说:“你跟我一起?” 小娟兴奋地说:“真的行吗?我当然愿意。” 王嘉园可惜地说:“要不是我来好事了,你不带我我也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去。” 青梅看她苍白的脸,知道有的人这时候反应剧烈。她跟王嘉园说:“你就安心在家驻守好咱们的大本营。” 王嘉园点头说:“好,青梅同志请放心,绝对不会让不该溜进去的玩意进去。” 青梅跟她们说好以后,穿着女式军大衣上了军卡。王嘉园看着她英姿勃发的样子,像一位军人。看起来是个娇娇气气的同志,关键时候真顶用。 秦婶子站在军卡下面,用长辈的身份嘱咐青梅不少话,青梅一一听着。 前面军号响起,青梅启动卡车。 瞧着青梅和小娟坐着军卡缓缓离开,王嘉园的心也跟着一起飞走了。 青梅拉着的物资有限,都是部队里厚实御寒的好东西,前面车队的首长同志跟青梅打了招呼,让她跟着车队把物资分给常山县的三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专挑妇女儿童分发。 青梅跟着车队走到岔路口,果然有得到消息的战士们站在路口等着。青梅接上战士,一起下到村子里分出三分之一的物资给妇女儿童。 因为受灾之后抢救及时,老百姓的情况比青梅想象的好。 她攀到后车厢卸完三分之一的货,跟下面站着不断拱手感谢的老百姓摆摆手:“不用谢,这些都是014部队军嫂们的心意。先紧着妇女儿童使用,千万不要争抢。” 这个村子有村委会的人从头到尾维持秩序,并没有很混乱。 第二个村子情况比这里糟糕一些。碰上山雪滑落,半个村子都被淹没在积雪当中。 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青梅到了以后二话不说开始卸货。 到底还是民风朴实,大家在寒风里冻得抱着胳膊发抖,也没有说去抢车上的御寒衣物。 在村口已经有搭盖起来的屋棚,四面遮着防水帆布,被冷冽的寒风吹的作响。 早一步过来的军嫂们正在煮大锅饭,青梅和小娟守着卡车把物资运下去以后,剩下的她们也用帆布罩了起来。 “等吃口饭就去下个村子。”青梅搓了搓冻僵的小脸,吸吸鼻子冲小娟笑着说:“累不累?” 小娟从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援助活动,直到今天才觉得自己是一位真正的军嫂,能够帮助老百姓,叫她整个人很亢奋:“我不累,我去帮吴大姐做饭去。” 小娟在这里有认识的熟人,青梅也由得她去。 青梅在车里眯了会儿,听到有人轻轻敲着车门。 青梅从窗户里探出头,看到一对姐弟。姐姐牵着弟弟,弟弟手里捧着一个烤好的红薯,献宝似得举到头顶:“给军人姐姐吃!” 青梅感动怀了,麻溜地下车跟他们说:“好宝贝,我不是军人,我是军嫂。” 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脸上全是稚气,宝贝地把烤红薯拿过来塞到青梅手上说:“只要帮助过我们的都是好人,给好人吃红薯。” 青梅接过热乎乎的烤红薯,看到他们俩穿的好单薄,从车里掏出一把钙奶饼干塞到他们兜里,又把他们带到妇女儿童领取物资的地方排队。 “我们不冷,我们晚上睡爹娘的被窝里。”姐姐非常懂事地说:“给有需要的人,我们不需要。” 弟弟用露棉的袖子擦了吧鼻涕,童言童语地说:“我们不要,别给我们!” 青梅逗笑了,蹲在他们面前拉着冰凉的小手说:“可姐姐觉得你们需要,等到晚上还要下大雪,你们爹娘的被窝也需要保暖。姐姐就是过来给你们这样的小孩子送物资的,不让你们的被窝凉下来。” 前面排队的婶子应该是崴到脚了,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站稳以后回头说:“夜里还要冷,你娘的被窝热乎那是她发烧了。赶紧领个被子回去吧。” 青梅这才反应过来,问姐姐:“你娘真发烧了?” 姐姐小声说:“已经有军医姐姐给娘看了病。爹在照顾娘呢。” 青梅叹口气,跟着他们一起排队。排到位置了,见到有棉被,她替他们领了一份,又给他们俩一人找了件棉袄穿。 青梅把他们送到临时屋棚外面,他俩的爹当真在扶着媳妇喂药,屋棚里都是熬得中药味道。 青梅把被子递给他们,老大的爷们,眼圈一下红了:“感谢国家,感谢部队,没有你们,我们真就熬不下来了。” 青梅的眼眶也红了,她难以想象青砖院要是被大雪埋没,爱人生病会是怎么样的心疼。 此时此刻,她对自己军嫂身份产生了更大的责任感。 送完棉被,青梅正要回到车上,小娟端着饭盒跑过来给她:“吃!” 青梅被她的干净利索逗笑了:“好,吃!” 饭是杂粮米,熬成半干不稀的样子,配着大白菜炖粉条,浇了勺菜汤。 稀饭不顶饱,硬饭猛吃伤胃,军嫂们煞费苦心熬出这么个玩意儿。 青梅吃的痛苦,小娟也不怎么样。反正一盒饭下去身上暖呼起来,也算达到目的。 最后一个目的地在常山北面二十里的地方,是最早受灾的位置。 要说很早就得到救援,然而救援到一半再次遭遇暴雪,持续了三天,现在还在救援之中。 战士们开车在前,青梅开车在后,送上省道以后,战士们回到村子里继续救援。 青梅跟小娟独自开着军卡往第三个受灾地去。 “要不是先遣部队把道路清理出来,咱们过去就不会这么轻松了。”青梅看着路旁堆积着很高的积雪,感叹014部队的神速。 小娟笑着说:“今年的救援任务轮到三团,是顾团长总指挥呢。” 青梅也抿唇笑了笑。 从省道下来,小娟看着地图指着小路。路上碎石坑洼多,青梅几乎要抱着方向盘扭来扭去,车厢颠簸的轰隆隆作响,青梅问小娟:“害不害怕?” 小娟坚定地说:“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青梅畅快地哈哈笑:“咱们大卡车底盘高,不怕这些沟沟坎坎。” 小娟说:“嗯!但是你还是要把路看仔细。” 青梅说:“看着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娟没敢说,青梅遇到情况都快要站起来踩刹车了。她又不敢笑,这样太伤自尊了。青梅还以为她是紧张,还有功夫跟她开玩笑。 从下坡路走了五里,路上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完。雪面上都是车辙,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面,应该是之前不久又有人过来支援。 青梅抵达村口,路边走着一个熟人,青梅趴在窗户上看到是包觅! “嫂子真的是你!”包觅跳起来跟青梅挥着手:“我还想不能有别人啦!” 车队的车都有任务,包觅打算走上去接嫂子,没想着嫂子提前到了。 青梅跳下车,包觅扶着她胳膊走了两步,青梅说:“赶紧把物资卸下来吧,我还得抓紧时间把车送回去。” 包觅说:“不用送回去了,卡车征用。” 青梅还没开够呢,板着小脸说:“谁说征用的?” 包觅嘿嘿笑着说:“我首长。” 青梅抿唇也笑了:“好吧。” 她指着地上的车辙问包觅:“妇委会的人到了?” 包觅抬抬下巴,村口一长排临时屋棚:“都在那边呢,这里真惨,有不少人受伤。你快去找首长去吧,他刚忙完,正在烧热水等着你呢。” 青梅闻言转头问小娟:“一起过去吧?” 小娟不是一般的有眼力见,指着妇委会旗帜的屋棚说:“我过去帮着发物资,你别管我,走的时候别把我落下就成。” “不会的。”青梅好几天没见到顾轻舟,想着居然能在这里遇上,高高兴兴地跟在包觅后面找他去。 顾轻舟站在军用帐篷门口,看到小妻子兴奋劲儿都要溢出来了,等到人到了,他装模作样地伸出手说:“辛苦你了,青梅同志。” “都是应该的。”青梅把小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俩人握了握手,相互勾了勾掌心,尽在不言中。 军用帐篷里还有其他干部,看样子刚开完会。知道青梅开卡车过来送物资,身边就跟了一位叫做张娟的家属,顿时感叹她的魄力。这样冰雪漫布的道路,只有老手司机才能让人安心的开过来。 “张娟是你对象吧?” 在帐篷角落里坐着取暖的军官,其中一位问吴世中:“吴排长啊,我咋觉得你媳妇比你有出息呢,你当初见到汽车都害怕吧?你看你媳妇都能跟青梅同志一起给大家送物资了。” 吴世中笑呵呵地说:“我们是两口子,她有出息我脸上有光。能帮到部队和老百姓,我更加光荣。” “啧啧,你怎么老爱说场面话。”旁边的人觉得无趣,捧着杯子开始喝糖水。 青梅不知道吴世中在这里,要不然也能把小娟叫过来。 小娟自然也不知道,还在外面给大家帮忙呢。 吴世中听到她到了,也还在帐篷里做自己的工作,并没有出去探望。 青梅跟顾轻舟俩人含情脉脉地互看了一眼,觉得人太多,无法说些私房话,青梅想了想,跑回车里提着两桶下饭菜过来。 她到达刘乡村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又是准备晚饭的时候。炊事班的人没在这里,战士们他们吃着外面赈灾的大锅饭,嘴巴都没有味道了。 “嫂子,你可太疼首长了,这么些下饭菜他一顿两顿也吃不完呀。”包觅凑上前,意图混点菜吃。 青梅明白他的意思,拿筷子头敲了他一下说:“给你们一起分了吃。你看这里面还有鸡肉丝,我跟小娟一起手撕的,可入味了。” 青梅把筷子递给包觅让他尝尝味道,包觅哪敢比首长先吃到嘴里啊,这可是嫂子专程带来给首长的。 他夹着一筷子鸡丝笋子屁颠颠送到顾轻舟面前,顾轻舟不用他喂,接过筷子尝了一口:“还放了红油?味道不错,大厨手艺。你们尝尝。” 顾轻舟先吃到嘴里,底下的干部们闻言乌泱泱地围在桌子边上求包觅投喂。 “真香啊,里面真的有鸡肉。还是个荤菜。” “今儿我得多打二两饭。” “谁都别用筷子翻肉吃啊,夹到什么是什么。” 包觅挥手把他们往后赶,宝贝似得把两罐下饭菜扣上了:“我待会拿饭盒盛点出来给你们分着吃。别一口气全给吃完了,明天又要抓瞎。” 青梅偷偷跟顾轻舟说:“怪不得你愿意带着他呢,多会过啊。” 顾轻舟无奈地说:“那得感谢这帮熊瞎子的衬托。” 青梅捂着小嘴偷偷乐。 顾轻舟看她穿着一身军大衣过来,心里欢喜,刚才摸小手的时候小手还是热乎的,也就放下心来。 当他接到电话说妇委会有物资车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他的宝贝媳妇又出马了。嘴上不说,心中难免担忧。 青梅在帐篷里待了会儿,看到外头其他妇委会的人都在忙活晚上的饭菜,她也凑过去帮忙。 包觅吃过青梅做的饭菜,见她掌勺,激动地掂着脚往那边直探头。后来被顾轻舟敲了下脑袋,这才回到帐篷里继续站岗。 这边只有大白菜做材料,青梅炖了一大锅白菜粉条。她做的白菜炖粉条汤汁浓郁,大白菜的甘甜和粉条的劲道糯滑交织在一起,鲜美而不腻,吸饱汤汁的粉条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让人端着饭碗不停的动着筷子,享受绝妙的口感。 她做的大白菜炖粉条太受欢迎,大锅前边排队的人就没少过。她又一口气做了两锅,分完以后还有人不断的过来问还做不做了。 顾轻舟担心累坏她,开了一天的车奔波,忙到太阳落山还没休息吃饭。 他让包觅叫了她一次,青梅没回去。又叫了一次,还没回去,直到第三次顾轻舟亲自出马到了做饭屋棚外。 青梅嘻嘻笑着擦手说:“我这就来,你还过来找个什么,嫂子们都笑话我了。” 顾轻舟也见嫂子们都含笑地看着她,知道她跟大家的关系相处的不错,也就轻飘飘地说:“等你吃饭,饭要凉了。” 听到她还没吃饭,嫂子们都催着她过去。其中梁嫂子比青梅先到,也假模假式地说:“快去吃饭吧,饿坏了顾团长该心疼了。” 有些不熟悉的嫂子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传说中顾团长的媳妇。 她们算是看出来了,顾团长的对象看起来是个捧在手心里娇养着的花儿,实际上干活比谁都猛,精神头像是用不完似得。心也实诚,干活没偷懒。 顾轻舟“押着”小妻子回去乖乖吃饭。包觅已经把饭菜放在取暖的炉子上温着。见到青梅回来,臊着脸说:“嫂子,我一时没注意,看他们把你的下饭菜吃下去半桶。” 青梅惊讶地说:“那么咸的东西吃那么多不渴呀?” 帐篷另一头几位干部扒拉着饭碗,装作没听见,只顾着猛猛地吃。 包觅说:“不咸不淡正好下饭,怎么会渴。” 青梅笑着说:“没事的包子,你让大家谁愿意吃就吃,回头我再做。这东西好做,下回我做好了再给你们送去。到时候你们都得吃够了。” 下面一个干部捧着饭碗说:“哪里会吃够,比荤油拌饭都香。” 边上的人用胳膊肘怼怼他,他看了眼顾轻舟,赶紧埋下头吃饭。 顾轻舟跟包觅:“挺大的老爷们别做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你再盛点下饭菜出来让他们吃。你嫂子既然说了管够,那肯定舍得给你们吃。别整的一出小家子气。” 青梅也是赞同的,战士们在外面不容易,就点小咸菜还舍不得,她可没那么狠心。 包觅应了下来,拨出两大盘子的萝卜咸菜和鸡丝笋子送到大家面前,几乎是转眼间就被抢完了。 青梅憋着笑看向顾轻舟,顾轻舟觉得有点丢面子,拉着她坐下来:“咱们吃咱们的。” 青梅端着暖呼呼的饭碗细嚼慢咽的吃着饭。 要说也是奇怪,她在夫妻宿舍里要比这里条件好多了,她那几天一点食欲都没有。到了这里看到顾轻舟,她觉得自己胃口瞬间好了。 吃完饭,收拾好以后,顾轻舟留着她休息一晚。 自然不能在他的帐篷里,没有说军人出任务晚上还跟媳妇一被窝的。青梅只能跟小娟和其他嫂子们一个帐篷。 就算这样青梅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快要睡觉的时候,顾轻舟抱着被褥给青梅:“你垫着床铺下面,待会包子把热水袋给你送过去。” 青梅甜甜地说:“谢谢顾团长的照顾,顾团长自己睡觉冷不认?” 顾轻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热得很。” 青梅脆生生地笑了起来:“热不死你。” 说完她哒哒哒跑到嫂子们的帐篷里。 “小没良心的。”顾轻舟在外面站了片刻,听到她在里头跟嫂子们说话才离开。 大型军用帐篷里能睡下十个人。青梅和小娟用砖头和门板凑合着当床用。俩人挤在一起,还有热水袋倒也不难熬。 第二天清早,梁嫂子跟分派好的几个人早起做早饭。 青梅醒得早,舍不得暖和的被窝,硬是多赖了一会儿。 旁边做饭的屋棚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还有洗米洗菜的动静。 过了片刻,本该做饭的梁嫂子忽然出现在帐篷里。 青梅在被窝里趴着看过去,惊奇地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 小男孩似乎是冻僵了,一个劲儿的抽泣。梁嫂子问他话,他也不会说。他不知道被雪埋了多久,浑身湿透了。进到温暖的帐篷里,不住的打寒颤。 青梅一骨碌爬起来,让梁嫂子把男孩塞到被窝里取暖:“快来快来。” 小娟迷迷糊糊地起来,看到忽然出现的男孩吓一跳,赶紧起来套上棉袄让地方。 梁嫂子把男孩的鞋脱下来,将人裹在被窝里心疼地说:“可怜见的,还是个小茶壶怎么就被弄丢了呢。” 青梅皱着眉头说:“你问了村子里的人没有?” 梁嫂子说:“怎么没问?村干部们都说不认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逃灾丢的。” 青梅看向被窝里的男孩,他低着头抽泣着,显得很可怜。应该是农村常年在地里跑的孩子,身上和脸上的皮肤黝黑,眼睛很大,但是没有完全睁开。塌鼻梁,嘴唇有点厚实。身高应该只到青梅的膝盖。 旁边有嫂子问他话,他一句话也不说。张着嘴做出“妈妈”的口型来。 小娟说:“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青梅没说话,把兜里的钙奶饼干掏出来拿来两片递给他。他闻了闻,然后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青梅看他吃东西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正在疑惑时,梁嫂子跟她说:“青梅同志,要不然你帮把手带带他,我还得到前面做饭呢。” 小娟看青梅有迟疑,帮着青梅说话道:“帮把手可以,但是要带多久啊?看样子一时半会找不到他的爹娘,我们待会就要回部队了。” 梁嫂子心疼男孩,说:“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要不然把他带回部队,等到谁家通知丢孩子了,咱们再送过去。” 青梅歪头看向男孩,男孩听到她叫“青梅”正在偷偷打量着她,不经意对上看过来的眼神,男孩马上跑下地,抱着青梅的腿说,继续做出“妈妈”的口型。 梁嫂子看着心疼,她没有孩子,做梦都想要个胖小子。看自己捡回来的男孩这么黏着青梅,心里有点犯醋味。 其他嫂子们也劝着青梅说:“看来他觉得你面善,想让你带。你就带带吧。反正回部队有吃有喝,不需要费心。他看起来也听话。” 梁嫂子也说:“多好的小子啊,就算爹娘都找不到了,你养着身边也是个福气——” 青梅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厌恶,她掰开男孩的手,牵着他到梁嫂子跟前说:“你觉得是福气,那我把福气给你,你捡回来的你负责。” 第48章 边上也有人觉得梁嫂子这话说的有点过了。 青梅和顾团长刚结婚,俩人还腻乎着。怎么自己的孩子还没有,就得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 小娟看青梅如此反感,也察觉出不对劲,给边上的吴嫂子说:“嫂子,你的活儿我帮你干,你会带孩子就先带着,回头肯定有——” 梁嫂子一把抓住小男孩的手,瞪着小娟说:“这么乖的孩子,又是我捡回来的,你们都不乐意帮衬孩子,我乐意帮衬。回头他要是找到爹娘我替他高兴,要是找不到,这孩子、这孩子我愿意养。” 青梅冷飕飕地说:“梁嫂子,麻烦你不要意气用事。他父母说不定已经找翻天了,东西丢了还得找失主呢,孩子丢了更不能说谁捡着就给谁。” 梁嫂子不管青梅怎么说,拽着小男孩的手不放。 男孩看起来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衣服破烂、身材瘦弱,若不是她刚刚捡他的时候怕他有什么毛病,跟检查牲口似得使劲掰开嘴看了看牙齿,见到嘴里的牙齿是齐全的。 她对外说孩子四五岁,其实她估计这孩子得有七八岁,属于换完牙的时期。应该是家里对他不好,身体发育晚,这样的孩子丢了,父母肯定不会找。 即便找问起来岁数对不上,最后男孩还归她。 梁嫂子肚子里的算盘打得霹雳吧啦响,青梅无所谓,她愿意大发善心就发她的善心,青梅是不愿意随随便便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 小娟推着青梅从帐篷里出来,俩人找个没人的地方抱着柴火,小娟跟青梅嘀咕着说:“你也不装一装,你看梁嫂子虽然这样做,但大家都觉得她心善。” 青梅想起那个男孩就觉得心里膈应,她纳闷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烦得很。” 小娟笑着说:“说不定你要当妈了,以后肚子里的孩子不喜欢当有哥哥。” 青梅说:“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的孩子也不会小气。但我只想要一个。” 小娟真的惊讶了:“顾团长的意思?” 青梅说:“我还没问他。” 小娟抱着柴火走了几步,羡慕地说:“还是你好。自己就能做主。像是我我婆婆生怕我有孩子。” 这话说的奇怪,青梅想要再问问,小娟已经快步走了。 青梅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赵五荷常说的那个词“难言之隐”。算了,人家不说,她也不好逼着人家问。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而然会说的。 她们回到做饭屋棚下,梁嫂子抱着男孩摘着菜。她还把自己的围脖给男孩裹在脖子上,只留下男孩一双大眼睛在外面到处看。 青梅的出现,让男孩忽然挣扎着要从梁嫂子腿上离开,被梁嫂子阻止后,抽泣着伸出手望着青梅。 屋棚下面的人都看到了,有的心里还嘀咕,这孩子跟青梅是有眼缘吧。可惜青梅同志意志坚定,就不要他。 吴婶子跟边上的人说:“也许是青梅同志心肠太软,怕养出感情来了。以后他爹娘找回去,她该多伤心。” 大家听到这话也觉得对,青梅同志的光荣事迹她们也都听说过,不至于对个孩子铁石心肠。 “我就是不喜欢,但又想不起来有这么一段情节。”青梅休息的时候躲到顾轻舟的帐篷里,他正在整理物品,救援结束,准备带着战士们回部队。 顾轻舟若有所思地说:“你在娘家与小缸他们一群孩子玩的多好,总不会讨厌孩子。” 青梅捧着小脸坐在火炉边说:“说得就是。” 顾轻舟说:“梁嫂子要带回去就让她带,等我忙完过去看看。” 青梅说:“好。”她想了想说:“我会帮你盯着他们。” 顾轻舟失笑着说:“那就辛苦你了。”说着揉了揉她的头:“我会奖励你的。” 青梅小脸一下垮下来,打掉他的狼爪:“免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轻松多了。 青梅跟嫂子们挤在军卡后斗里,摇摇晃晃的一路。 小娟直到离开前,才看到吴世中也在村里。她高高兴兴地跑过去跟吴世中说话,吴世中推脱要集合,转头走了。 小娟看着他的背影发愣,被青梅喊着上了车。 “另外还有两个村子需要救援,已经安排别的家属,咱们回去专心休息就好。” 吴婶子跟青梅她们说:“这还没进腊月,今年的冬天难过啊。” 青梅没说话。她看了眼天,今年是1977年的最后两个月。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整个国家将迎来改革开放的浪潮。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被日新月异的发展和变革而感到惊讶吧。这是最后的寒冬了。 青梅回到集体宿舍,简单洗漱完,外面有人敲门。 打开门是王嘉园,她拉着青梅的手说:“秦会长自掏腰包让司务长弄了些好菜,专门慰问你们呢。我见着有老大的鱼,少说有十斤,估计要做铁锅炖鱼。” “真的啊?”青梅好久没吃过铁锅炖鱼,闻言跟着王嘉园一起往外走。到了303,敲了敲门。 小娟从里面出来,眼眶微微发红。 王嘉园见了问她:“怎么了?有好吃的你还这样?” 小娟吸了吸鼻子说:“没什么,就是看到老乡们太苦了,我心疼。” 王嘉园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她又想问,被青梅岔了话:“咱们赶紧过去,待会小心没有位置。” 王嘉园说:“对,快点吧,我还得过去帮忙。嫂子们饿久了,吃饭也跟饿狼似得。” 青梅忍不住笑出来,小娟也噗呲一声笑了。 她们从下楼,梁嫂子带着小男孩上楼,俩人还说着话。 看到青梅她特别防备,把小男孩的脸掰到一边不让他看青梅。总觉得青梅会把小男孩拐跑。 下了楼以后,王嘉园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小男孩转过头往她们身后瞧。视线一闪而过,王嘉园缩了缩肩膀感觉冷飕飕的。 她们先到食堂里吃饭,过了会儿梁嫂子也带着小男孩过来。小男孩不说话,她自顾自地给小男孩起了个小名,叫做小武。因为是她清晨五点捡到的,取个同音字。 食堂里摆了三桌,秦婶子要青梅到她身边吃饭,还给青梅夹了不少鱼吃。 青梅喜欢吃鱼,食堂师傅的手艺不错,鱼肉做的鲜嫩不柴,鱼头炖了豆腐,鱼汤拿来拌饭正好。 而青梅对面坐着梁嫂子,她把小武当成自己亲儿子似得,一点点择鱼肉给他吃。 秦婶子还当众夸她有爱心。 梁嫂子得意地看青梅一眼,跟秦婶子申请:“一时半会找不到孩子爹娘,要不然让我先带着吧。” 秦婶子自然答应下来。 吃完饭,有人找小武问话。想知道他大概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小武怯生生地抱着梁嫂子的大腿,张开手伸展着手掌比划着。 “鸟?鸡?”吃完饭的家属们没着急回去,也在跟着猜。 忽然梁嫂子说了句:“该不会是老鹰吧?” 小武拽着她的手使劲点头。 过来问话的人是个年轻战士,一拍脑门说:“鹰?那肯定是鹰回村的人,咱们跟他们那边没联系上,看来有状况,我得赶紧过去报告。” 梁嫂子略显失望,还是伸手拍拍小武的脑袋,拉着他的手说:“这下要是救到老乡们,你就立功了。走,咱们去供销社,我给你买糖吃。” “万幸他还记得家在哪里。” 秦婶子看在眼里,点点头说:“看不出来梁同志很有爱心,一般这样的孩子都交给女战士负责,她不嫌麻烦愿意自己带。” 梁嫂子笑着往青梅身上扫了眼,拉着小武指着桌子上没吃完的馍馍说:“你们都不吃啦?那*我给孩子带着,省的夜里饿。” 大家自然不会说什么,青梅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小武。 回到家里,青梅越想越不对劲。 她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不断回忆起书中的细节,印象当中真没有这么一个突然走失的孩子。 她不断回忆着这个时期的细节,因为快到改革开放的关口,作者很多地方一带而过,并没有细说。 她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倒是想起来书中带过一个情节,说是1977年的冬天,014部队中了敌特的圈套,有十七名战士被炸死。另外还有七十三名老乡,因为救援来迟,在积雪覆盖下失去生命。 那时男主顾轻舟正在进行别的任务,回来之后无比痛心,参加了追悼会。 穿上鞋,青梅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顾轻舟还没回来。 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小武有问题,取下衣架上的军大衣套起来,打开门要往外面去找顾轻舟。 “嗯?”顾轻舟在外面开门,小妻子迎面撞到他怀里。他自觉一身寒气,微微拉开二人的距离。 青梅开门冷不丁撞到硬邦邦的怀抱,傻乎乎地昂着头,张着的小嘴被轻轻啄了一口,然后被半拥着重回到屋里。 “我正要去找你。”青梅往左边墙壁看了眼,拉着顾轻舟到屋子另一头,虽然仅有几步距离,声音压的低低地说:“有问题。” 顾轻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壁,心有灵犀地明白说的是隔壁屋里的人。他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了?” 青梅干脆打开台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纸和笔跟他书写自己想起来的情节。 顾轻舟皱着眉,想到白天他已经分下人手前往鹰回村救援。为什么小妻子还会说救援不及时? 若是书中既有的情节,必定会发生爆炸和掩埋。 顾轻舟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忽然抬头指着隔壁,然后做了个双手交叉后的动作。 青梅半懂不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顾轻舟已经冲出屋子,连隔壁的门都没敲,一脚蹬开! 砰地一声巨响,在床上睡觉的梁嫂子吓得起来。屋子里漆黑一片,顾轻舟打开灯,看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小武”正趴在墙面上,正在偷听他跟青梅的说话。 他脸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敛,阴狠的神态在灯光下显露无疑。这哪里是一个孩童的表情,俨然是个成年人才会有的神态。 “谁?你们在干什么!”梁嫂子抓起被子上的衣服,还没等再问第二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顾轻舟的到来让“小武”猝不及防,他怔愣了三四秒,跟顾轻舟距离几步距离僵持着。 看顾轻舟决意不让他逃走的神态,“小武”低吼了一声,知道事情败漏,想要冲到窗户边翻窗逃走,被顾轻舟一脚踹倒。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顾轻舟膝盖低着他的后背,伸手将他的掰着下巴卸了下来。 青梅站在门口,身后有听着声音赶过来的干部。随后才有几位家属跟着过来。 梁嫂子看到顾轻舟把“小武”的下巴卸下来,想要上前阻挠又不敢,瞅着门口有人来了,大喊道:“救救孩子吧,他们夫妻不喜欢小孩也就算了,大半夜破门而入还要杀了孩子!” 不需要顾轻舟说话,后面进来沈副连长,也就是王嘉园的丈夫指着她的鼻子说:“搞不清楚状况就把嘴巴闭上!” 沈副连执行过几次任务,也跟敌特交过手。顾轻舟这样的动作让他转瞬就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孩子,而是敌特。 沈副连只是暂时无法分辨,是孩子被敌特洗脑,还是敌特伪装成孩子。 要知道,在军人执行任务当中,曾经有过被年幼的孩子袭击的经历。有的敌人甚至丧心病狂,让幼童捆着炸药包主动寻找当兵的人。 沈副连的一声吼,让屋里屋外都安静下来。 梁嫂子整个人都傻了。 不光她,走廊上其他家属也都愣住了。小不点的孩子能干出什么事? 顾轻舟掐着“小武”的后脖子将他提起来,吴世中跑过来手里拿着麻绳将人捆住然后搜身。 “小武”身上什么都没有,豆大的眼泪掉下来,看起来极其可怜。 顾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拇指和食指使劲掐着他的下颌,往他牙齿上看。 他满口成年人才会有的整齐牙齿,还有后槽牙已经长成,上面还有一个用石膏掩盖的凸点。这是敌特惯用的技术,潜伏被发现后,会咬破石膏,里面的河豚毒素会让他瞬间失去知觉从而窒息死亡。 要不是顾轻舟反应快,第一时间将他下巴卸下来,“小武”必将服毒自尽。 若是他有机会接触到014的高级军官,使用毒素,那更是杀人于无形。 “谁”小武嗓子眼发出含糊成熟的声音,跟成熟男子一样,有着粗狂的声线:“谁暴露的我!谁谁!!” “谁、谁在说话?”梁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捂着耳朵:“不,不是的,他就是个孩子啊!” 小娟抱着身子,冻得哆哆嗦嗦地说:“我的老天,这是个矮人啊。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她后面挤着不少家属,她们都探头往里面看,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这年头地域之间相互走动的少,家中若有这样的人也极少出来见人,大家都是听得多、见得少。 青梅沉下声音说:“对,是个侏儒。” 顾轻舟命令吴世中和沈红星将“小武”带回审问,自己则从门口出来,青梅追上去说:“鹰回村——” 顾轻舟脸黑的厉害,他冷冷地说:“不是鹰回村,在鹰回村的反方向有个王家村。他想掩盖事实,那我必须挖到真相。” 青梅恍然大悟,怪不得顾轻舟刚刚做出交叉的手势。 他已经发觉“小武”给出的错误情报,意图调虎离山,延迟对王家村的救援。 这也就解释的通,为什么014一直对周边村庄进行救援还会发生意外,因为有敌特潜入给出了假情报。 青梅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要是她一时心软将“小武”带到自己身边会怎么样。光是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小娟抱着胳膊觉得更加的冷,她半天说了句:“怪不得小武一直要跟着你,这是想要潜伏到顾团长身边啊。” 其他嫂子也恍然大悟,要说当时能接触到的最高军官,自然是青梅的丈夫顾轻舟。“小武”几次三番对青梅示好,显然是居心不良。 幸好青梅没有答应。 要是答应了,她跟顾团长有察觉倒还好,若是没有察觉后果不堪设想。部队重要情报可能被“小武”截获,顾轻舟和青梅更是随时都置身在危险之中。 梁嫂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要被冰封住。她怎么就那么傻啊,青梅避之不及的东西,竟被她当个宝贝邀请着往身边来。 也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吴世中转头回来跟梁嫂子说:“你也过去一趟。” 梁嫂子吓得不行,脸色苍白,双腿不断地颤抖:“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是受害者,我跟他根本没有说过话。” 吴世中淡淡地说:“说没说过话,咱们自然会知晓。所有跟敌特密接过的人都要被审查,这是规定。” 梁嫂子不敢想等她丈夫从外面完成任务回来,知道她在家里捅了娄子会怎么样。她引狼入室,一直铸造的贤妻良母的人设轰然崩塌。 “我、我也是被蒙蔽的。” 她不得已跟着吴世中三步一回头地往楼梯下走。下楼梯的时候腿没有力气差点跪在台阶上。 等到她离开,走廊上的家属们也没了困意。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顾轻舟这次离开又是三四天没有动静。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都被要求不允许说出去。 梁嫂子也没回来,走廊上做饭的家属相互间说话也少了。 敌特两个字,叫所有人噤若寒蝉。 又隔了几日,顾轻舟忽然回来了。吉普车停在楼下,和包觅二人到市里把新制的棉服给青梅取回来。 青梅正好在走廊上教王嘉园做焖子,见到他上楼,受伤的小尾指指根上还不信邪地挂了包点心。 青梅赶紧接过点心,把虚掩的门打开放下点心,又把包觅手上提着的鞋盒接过来。 顾轻舟这些天审了不少人,身上的煞气还没收敛干净。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青梅站在他面前甜甜的笑着,像是一只巡视领地的头狼。 青梅说:“饿不饿?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他喉结滚了滚,疲惫地说:“好。” 包觅坐在小马扎上,也有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捂着肚子说:“嫂子,我太饿得慌了。” 青梅马上说:“知道了,马上给你们做。早上剩下的馒头,我给你们煎馒头片吃。” 包觅看着屋里小火炉上面还有烤着的花生,他拖着小马扎过去也不见外,剥了几颗,先递给首长。首长不吃,他吭哧瘪肚地磕了起来。 外面炉子火大,青梅跟王嘉园借了火,把馒头片切好,铁锅里放了几滴花生油。在馒头片上撒了白糖,煎成金黄色以后又往上面蘸了些芝麻酱。 要是有鸡蛋就更好了,可是鸡蛋吃完,这些天没有卖的。供销社进不到货,乡亲们把鸡蛋都攒着过年吃呢。 她一口气煎了四个馒头,又找王嘉园借了热水给他们泡了两杯牛奶。 “你们先吃着,我把焖子煎了。”她刚做好的,天气冷冻的快,一整块用红薯淀粉熬出来的半透明的方块,扣在案板上切成麻将大小。 王嘉园刚煎好的焖子还在到处显摆没舍得吃,又过来看青梅亲手煎。同样的焖子,她怎么又觉得青梅盛在碗里的比她碗里的香一百倍。 青梅煎出来的焖子带着金色的痂,外酥里糯,再撒上芝麻和芝麻酱,配着香菜、葱花、蒜末和花生碎,吃到嘴里一等一的香。 青梅端着焖子进去,王嘉园把她剩下的佐料往自己碗里撒了些。原是不喜欢吃大蒜的她,尝到轻微的蒜蓉味,先是皱皱眉头,然后吧唧吧唧嘴,诶,好有回味。 她对象是海城人,王嘉园这才跟青梅学的当地焖子。王嘉园又把碗小心拿到屋里,等着给对象惊喜。 青梅进到屋里,里面两人已经把盘子里的馒头片一扫而空。顾轻舟面前的牛奶已经喝完,留着空杯子在手边。 青梅每次都觉得好奇,他吃相斯文为什么还能吃那么快。 包觅啃惯了冰凉的馒头,冷不防吃到嫂子做的安心馒头片,还舍得放白糖和芝麻酱,把他香坏了。看青梅进来赶紧把茶缸放下来,接着两碗焖子走到桌子前面。 顾轻舟没着急吃,推着碗给青梅:“你吃。” 青梅笑着说:“锅里还有,你吃你的。” 顾轻舟这才把碗拿回来,斯斯文文的吃着焖子。 包觅原先去过海城,跟顾轻舟说:“首长,嫂子的焖子做的地道了。要是放点虾仁和鱿鱼,就跟人民饭店里卖的一个味儿,不,比人民饭店卖的还好吃。” 顾轻舟满意地说:“吃你的吧,少废话。” “噢。”包觅吃相没有他的首长斯文,叽里咕噜吃下去半碗。 青梅进来看着可怜极了,又给他的碗里倒了半碗。 吃完饭,包觅一抹嘴儿回去休息了。 顾轻舟洗了个澡回来,头发湿乎乎地像是没擦。 青梅拉着他坐在椅子上给他擦头发,顾轻舟忽然说:“你怎么不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青梅说:“你能告诉我的自然会说,不能告诉我的我就不问。” 顾轻舟反手拉着她,让青梅坐在自己腿上,怀抱着小妻子说:“怎么这么懂事?” 青梅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说:“我没想到这种事情真能离我这么近。” 顾轻舟知道小妻子到底是吓到了,紧了紧怀抱说:“王家村有个敌特的情报站。侏儒拖延时间就是想要保证他的同伴撤退。” 青梅抓着顾轻舟的衣服,小声说:“那被掩埋的老乡怎么样?还有鹰回村的炸药?” 顾轻舟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全处理好了,没有人员伤亡。” 青梅吁出一口气,搂着顾轻舟的脖子在他颈窝蹭了蹭。这个小动作取悦到顾轻舟,他捏起青梅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小妻子的唇又香又软,打开以后更是让他流连忘返。 一吻过后,他习惯性地揩着她的唇角,这般软嫩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忍不住在唇上按了按。 青梅使劲拉下他的手说:“你怎么还是有心思的样子?” 顾轻舟低下头,似笑非笑地说:“有人要跟我抢人。” 青梅疑惑地说:“谁?要抢谁?” 顾轻舟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青梅的小巧鼻尖说:“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宝贝。” 第49章 青梅说:“我?” “就是你。”顾轻舟把人放在椅子上,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脸盆架上,继续说:“敌特这件事是你先发现问题的。” 青梅见他倒热水,自觉地脱下鞋袜晃荡着脚丫子等着:“谁先发现无所谓,重要的是把敌特一网打尽。” 顾轻舟笑了笑说:“你看,你这样的话就有了军人的气质。” 青梅更加纳闷:“我是军嫂,带点军人气质也是你传染我的。” 顾轻舟这才把话转到正题上:“抓到的七名敌特情报人员已经押送到京市,我们截获一批珍贵的情报王师长今天下午问我,你有没有当兵的意愿。” 青梅惊地小嘴合不上:“什么当兵?我当兵?” 顾轻舟笑道:“还能是谁?谁让你屡立奇功,还会驾驶和外语等多门实用技术呢?” 青梅脑袋瓜都要摆掉了:“我不要当兵,我懒散惯了受不了军营里的约束。再说我这样的也当不了兵啊,我都结婚了。” “咱们独立师每年都有地方人才特征名额,结婚算什么,有孩子也没事。咱俩组成一个双军家庭,把咱们家庭精神和物质水平更拉高一个层次。” 青梅小手都要摆出残影来了,说什么都不同意:“你再这样吓唬我,我要回家找咱妈了啊。” 顾轻舟得到满意的答案,捧着她的小脸一边亲了一口,然后把洗脚盆端过来抓着青梅的脚要放进去。 他觉得水温不高,青梅觉得烫脚,俩人挣了半天。 顾轻舟到底落败,他抓起小妻子的脚看着莹润洁白的脚趾,指甲修剪的干净呈现漂亮的月牙型。他捧着脚亲了一口。 青梅要缩起来,顾轻舟笑道:“怕什么,又不是没亲过。再说也不臭,我媳妇哪里都是香香甜甜的。” 青梅说:“我当然不臭,你的才臭。” 顾轻舟刚洗过澡,抬起脚就要青梅闻。青梅看着他的脚,仿佛看到巨人的脚,对比她的来说那么大:“不要,你赶紧拿开。” 顾轻舟做出受伤的表情,嘟囔着说:“我还以为你也爱我,你都不愿意闻我的脚丫子,你的脚丫子我不光闻,我还亲呢。你信不信,我还能啄两口。” 青梅抬起脚顶到他脑门上,努力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我没有这种癖好,你赶紧离我远点。” 顾轻舟左手抓着头上的脚腕,右手想要捞另外一只脚。青梅躲来躲去,气不过干脆把两只脚都踩到热水里了。 顾轻舟如意算盘落空也不介意,他坐到青梅边上膝盖上搭着毛巾,凑到青梅耳边说:“明天王师长要见你。一是想当面表扬你这次发现,因为涉及到敌特,不能公开表扬,应该会给你一定物质奖励。二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当兵的意思。” 青梅依偎在他怀里,细声细气地说:“其实我没什么想要的,也不想当兵。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我是个知足的人。” 顾轻舟笑着说:“但是你上进,你还自学等着高考。也不知道马上开始的高考会怎么样。” 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试就在年底进行。通知来的突然,高考的消息虽然推广出去,也有不少人处于观望态度。 她听大家说东河村报名的只有两个知青,其他人都等着春季第二届高考报名。青梅也想着春天报名高考。 另外也要把赵小杏和小燕拉上一起考。小燕使使劲考个大学应该不是问题,赵小杏的专科目标估计有点悬。 不过青梅想着目前高考的难度,主要从数学和英语上拉分,这两门功课赵小杏和小燕都有专人辅导,说不定成绩还不错。 青梅自己要考肯定是要考最好的大学。在78年底,京市北燕大学会在星海市圈地盖东北校区,其中有哲学、语言文学、社会学等专业会在星海市展开教学。 青梅原来的研究生专业是与计算机相关,到了这里挣扎活着许久,她对人与人的关系和社未来的各种社会现象和问题产生了学习的兴趣,她想要报考社会学专业。 本来她想报名第一届高考,因为救援任务错过了报名时间。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上面。甚至有些人包括郭大爷这类的,都不敢相信高考开考了。 青梅眼睛一亮,过完年眼瞅着就要改革开放,遍地的机遇在眼前,她笑嘻嘻地转头跟顾轻舟说:“我跟你说过的咱们国家最重要的时间节点马上要到了,你知道我除了高考还要做什么?” “你说说看。”顾轻舟真不知道小妻子里脑袋瓜都想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青梅说:“国营中小型港口要国转私。”青梅站在水盆里,小手一挥:“我要买港口。” 顾轻舟万万没想到小妻子还有如此伟大的抱负,二话不说表态:“咱们家的钱你可以随意使用,不需要跟我打招呼。” 青梅如今手头上有几千元钱,这当然是不够的。她笑嘻嘻地搂着顾轻舟的脖子亲了一口说:“我当然知道咱们家的钱我能用,你的就是我的,你的全部都属于我。” 顾轻舟表示满意,欣慰地说:“我就怕你有钱不知道花。” 青梅嘿嘿笑:“我比谁都知道。” 星海市的港口以后会比印钞机还要厉害,只要从黄海和渤海进内地,除了南方沿海城市外,北部城市就只有星海!她只要拥有一家港口,就能靠港口赚上一大笔进出港的费用。 要知道,世界上最有名的某马海峡的港口,过一艘巨型游轮一次性收费数十万美金到数百万美金。 而华国以后会成为全球最大的贸易国之一,星海市成为北方最重要的港口城市,有综合性的、专业的港口和码头。对青梅而言,这就是在家里躺着赚钱的好时机。 “要是真的能够改革开放,在星海市购买港口会是最好的选择。” “贸易必定会打开。”顾轻舟思考片刻说:“关乎国计民生却紧张的资源都将会是极好发展情景的行业。” 青梅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问道:“那你说还有什么行业可以试试?” “咱们国家地大物博,若是不将粮食大量出口,转而投入到国民需求之中,那么粮食方面日后不会成为首要问题。” 顾轻舟说:“要我来判断,最紧要的应该是住。我在别的国家去过,他们居住条件相对于咱们是相当的优渥。当务之急,老百姓们会想要提升居住水平。我虽然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让私人开发、征地和售卖房产,但我认为这也是个极好的机遇。” 啪啪啪。 青梅忍不住给顾轻舟鼓掌,果然人才不管在什么行业都会发光的。仅凭着“改革开放”四个字,顾轻舟就能把日后的蓝海行业选择出来,眼光不得不说很狠辣。 “那我跟你透露一下吧,以后你说的私人开发、征地和售卖的事情会真的发生,而且是很快发生。” 顾轻舟问:“跟海峡那边一样?” 青梅说:“不一样,咱们的土地始终会在国家的手中。” 顾轻舟点了点头说:“也好。这样不会像一些国家一样,富人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穷人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少,最后居无定所。” 青梅笑着说:“那又得打倒一批人了。咱们可是要共同富裕的。” “没错。”顾轻舟轻声说:“我抱你起来。” 说完这些话,盆里的水也要凉了。 顾轻舟把青梅的脚包起来,把她抱到床上。 青梅伸手摸被窝,里面已经被他提前放上热水袋,被窝里暖洋洋的。 晚上顾轻舟老老实实地搂着青梅睡了一觉。 隔日小夫妻俩难得睡个懒觉。 顾轻舟先起来烧水,回头看到床上头发乱蓬蓬的小妻子裹在厚实的棉被里,像一只小蜗牛。 窗外金色的暖阳撒在她的发顶上,缩着手一点点捋着头发,动作慢吞吞、懒洋洋。 这种羁绊感在空气里若隐若现,爱人之间的眷恋似乎还在指尖徘徊。每天都让他对美丽的她着迷。 早上顾轻舟做了面条,放了榨菜肉丝的面难吃不到哪去,但他手艺当真一般。不过愿意下厨的男人有加分,所以青梅吃的还是很欢畅。 青梅吸溜着面条,偷偷瞅着自己的男人,觉得哪哪都好。身材棒、懂冷热、知情趣、身材棒原谅她念了两遍。她反正在他身上总也摸不够。 顾轻舟做的面条,顾轻舟端给青梅吃。吃完,顾轻舟又去水房洗了碗。 他今儿发现过来洗碗的男同志不少,相互说着话。角落里还有自己洗军装的干部。 顾轻舟隐隐感觉到危机感,这方面他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怎么忽然有这么多男同志跑出来跟他竞争当好丈夫的? 青梅窝在床上打盹,被洗完碗的顾轻舟叫醒:“准备过去吧,王师长是个急性子。喏,穿这件大衣。” 顾轻舟给青梅做的棉衣与军大衣一样是长款,可以从头罩到脚脖子。是沪市那边很潮流的款式,带着时尚的金属扣腰带,衣摆还带着水波纹的褶皱。 最好的地方是袖口是螺口,带着松紧。 以前青梅穿螺口袖子的衣服总觉得勒手脖子,到这边寒冬腊月活上一段时间,知道寒气是从衣服缝里往身上贴。穿棉服首要一点就是不灌风,螺口袖子完美的做到这项要求,并且能将棉手套轻轻松松戴在手上。 顾轻舟给青梅从头到脚穿上新制的衣服,她穿出去觉得很招摇。 军嫂们最多穿的是军大衣,然后是沉稳大气的黑色、藏青色,只有她穿着浅灰色的大衣,脖子上还系着红艳艳的围巾。 顾轻舟走在旁边,眼神里都是笑意。 在他看来小妻子像是个不到过年就把新衣服穿到身上的小孩。虽然衣服是他强要她穿上的。 俩人慢悠悠地走到办公楼,有不少认出顾轻舟的人给他打招呼。 青梅跟着他一路走到顶楼,到了王师长办公室。 王师长等了一上午,终于在快下班的时候把他俩等来。 “青梅同志,外头冷,快坐炉子这边。”王师长指着沙发说。 沙发上还有一位领导,青梅也见过,这是给他们主持过婚礼的陈老参谋长。 她一一跟领导们打过招呼。 她上次还不知道,原来陈老参谋长就是陈李利的父亲,也不知道她跟陈演员的爱恨情仇,老领导知晓不知晓。 反正今天她过来,陈老参谋长对她笑的很和蔼。 顾轻舟在旁边从善如流地接过她脱下来的大衣,拿到门口抖抖雪,顺手挂在门口钩子上。接着又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衣服外面。 王师长没眼看,觉得这小子每时每刻找到机会都要显摆一下他是有媳妇的人。 陈老参谋长还是一副笑脸,完全不见对待陈李利时随时要犯高血压的态度。 “小顾应该都跟你说了吧。”王师长亲手给青梅泡了杯茶,碧绿色的茶梗在水面上沉沉浮浮,一根根竖了起来。 青梅腼腆地说:“我还是不要当兵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王师长哈哈笑着说:“这个顾轻舟,又把我的玩笑话当真。” 顾轻舟在边上说:“那您不想让她入伍?” 王师长看了眼陈老政委,转头跟青梅说:“你这种情况不需要从基层士兵做起,特征入伍最高能给你个连长职务当。” 连长? 军官? 女军官? 青梅眼神倏地亮了,记得她穿着军大衣开车,不少人说她有女兵战士的风采。现在看来,她何止是当兵,还可以当干部! 顾轻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青梅,眼神在她欢喜的小脸上掠过来扫过去,她就是没发觉,整个人陷入要当军官的巨大喜悦当中。 提前打预防针这一步真做对了。 顾轻舟压着唇角,看着老谋深算的王师长,真行啊。别人家属是随军,你让我家属直接入军营。 本来014独立师任务就多,双军家庭一个月别想碰上两次面了。 顾轻舟板着脸,不干涉小妻子的选择。 沉默半晌,青梅抬头对耐心等待的王师长说:“谢谢您王师长,但还是算了吧。我这个人牵挂的太多,我家里有奶奶、有婆婆,还有两个闺蜜。后院一百只鸡好不容易长大了我还没吃到鸡蛋,还有才结过一次果子的果树,我没吃够呢。村里分配给的拖拉机,还需要到镇上跟人学着怎么保养,回头还得教给大家” 青梅觉得自己说的太小家子气了,抬头看到对面坐着的王师长脸上挂着笑意。青梅细声细气地说:“我还想考大学呢。” “有理想抱负是好事情。”王师长和蔼地与她说:“会过日子的人多,会过生活的人少。我看你不光会过生活,还知道怎么把生活过的有滋有味。” 顾轻舟听到青梅拒绝,微不可察地松口气,结果抬头对上陈老政委“你也有今天”的目光。 顾轻舟:“” 青梅既然拒绝了,王师长也不勉强。 她有家有口还有那么多牵挂,不入军营也罢。 王师长起身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木盒和一个超大信封。 “如果不是你,十七名战士恐怕会在这次救援任务中牺牲。王家村被掩埋的老百姓也不会死里逃生。”王师长郑重地把木盒打开,绒布上安放着一枚带有国徽的金属勋章。 青梅怔愣着看着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上级领导颁发给顾轻舟的勋章。没有明说,但我们都知道这枚军功章——” 青梅顺口说:“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王师长:“对。” 顾轻舟一下乐了,看到青梅的小脸嗖地红了,忙搭台阶说:“因为军嫂不能直接授予勋章,这枚军功章相当于是你挣回来的。别说是一半,应该说都属于你。” 青梅也说:“不不不,我刚才是顺口想到一个歌词,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只是提个醒,几句话的事情。后续工作都是部队做的,顾团长的功劳不可磨灭。” 陈老政委笑呵呵地说:“你们也不要推却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嘛,拿回去好好珍惜,也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勋章嘛。” 青梅看着金光闪闪的勋章,小手轻轻地摸了摸,冲着顾轻舟甜甜的笑。 顾轻舟获得过不少勋章,没有像今天这样愉悦过。 陈老政委说的没错,这是他们夫妻俩的独具纪念意义的勋章,几十年以后,也会不变不改,如同他们之间的感情。 出门前,王师长把装有奖金的信封递给青梅,一定要青梅收下。 从王师长办公室出来,青梅兴奋劲过去,开始扭捏起来。 “我是不是太厚脸皮了。”她嘟囔着说:“你说我怎么就说出口了呢,这跟讨要功劳没区别了。” 顾轻舟小心扶着她迈过小水流,笑着说:“区别大了,若是能直接给你我会更高兴。” 青梅小心翼翼地摸摸兜,小木盒还在兜里。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收藏好,不要弄丢了。 “奖金我还没数。” “到邮政局慢慢数。” “咱们去邮政局做什么?”青梅穿着厚实的新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 顾轻舟说:“查一下存款,为了方便都转到你名下。” 青梅站住脚说:“什么?” 顾轻舟又说了一遍:“咱们结婚以后本就应该你管家,财政大权早就该交给你。你迟迟不要,还必须我拖着你去办。” 青梅说:“为什么要转到我的户头?” 顾轻舟说:“让你买港口啊。” 青梅顿时感动了:“我就那么随口说个大话,万一买了港口赔本了呢?” 顾轻舟说:“我养着你,好吃好喝供的起。” 青梅说:“你不心疼钱啊。” 顾轻舟说:“我更心疼你。咱家的钱你先有个数,免得钱不够焦头烂额。实在不行,我在京市还有*祖父留给我的一个院子。应该能卖个几千元。” 青梅震惊:“京市的院子?大杂院?四合院?” 顾轻舟说:“四合院,原来我父亲住在那边,后来搬到京区大院了。” 青梅咽了咽吐沫,睁大眼睛说:“听我的,四合院无论如何都别卖。要是谁家有困难,想要买四合院,你知道消息一定要买下来。” 见小妻子语气迫切,顾轻舟说:“我正好知道有两家叔伯要跟子辈去外地,家中的院子无人清理。” 青梅就说了一个字:“买!” 顾轻舟笑道:“好,如果按照你说的等到年底开放交易,我一定买下来。” 青梅眉眼弯弯地看着顾轻舟说:“你也不问我买来做什么?” 顾轻舟说:“以后会很值钱?” 青梅惊讶于他的敏锐,笑着说:“超级超级超级值钱,全国最值钱的地界,用亿做单位。” 这个数字目前对顾轻舟来说还有些遥远。在京市的四合院目前私下交易有的几百到千元就能到手。说这些以后能卖到上亿元,顾轻舟暗暗震惊。 青梅见他不说话,追问:“你信不信嘛?” “信。” 他催促地招招手,让青梅跟上来。顾轻舟伸手给她把围巾又裹的紧了些说:“不管你做什么,只要相信我支持你就好了。” 青梅看眼四周,路上有中午下班回家吃饭的人。大家都埋头在雪地上走,中间的水泥路上还站着几位清理积雪的家属。 要不是有人,青梅一定要好好啃一口顾轻舟。 二话不说掏钱支持心愿的男人也太帅了。 她并不是个多物资的人,也难免感动。 到了邮政局,顾轻舟把军大衣里的信封掏出来。里面有他这些年的个人存款、奖金,还有任务津贴等等。 青梅坐在他旁边乖巧看着。 自己还在心里琢磨,原来她还是能够乖巧起来的。 特别是看到上面三万多元的存款时,青梅傻眼了。 原来顾轻舟这么早就是万元户了!她还以为她存的六千元钱已经是笔天大的数字了。这其中还有两笔奖金的功劳。若是勤勤恳恳拿工分,一辈子存不到这些钱。 “当兵快十年,没怎么花过钱,差不多一年能存四位数。我妈结婚前交给我,让我找机会给你。” 顾轻舟不介意她装乖,把存折推给她说:“刚刚给你的奖金你看一下一起存上?” 青梅这才想起来又得了一笔奖金,揣到兜里好厚实的一笔。 她把信封掏出来,抽出里面的奖金,已经提前用黄色橡皮筋捆好了。 这个信封比一般的信封大一点,她以为没有多少钱。扭捏推却得时候是顾轻舟帮着接受塞到口袋里,她整理出来惊呆了:“五千元?!” 顾轻舟笑着说:“应该是王师长给你加了两千元。上级奖励只有三千元。” 青梅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给我加了奖金?” 顾轻舟说:“因为那十七名战士,都是014的人,也都是王师长手下的兵,活生生的人命。要不是你,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敌特的阴谋中,死的憋屈。王师长他是替他们感激你呢。” 青梅沉默了。 她来到这里知道军人们入伍时会谨记,在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属于国家和人民,不将属于自己。 所以在他们的归属里,如果真有牺牲的那天,如顾轻舟所说,愿意选择结束在战场上吧。 见青梅没了动静,顾轻舟垂眸看她:“怎么了?” 青梅眼眶微微发红,她注视着顾轻舟说:“那个任务你真的避开了吗?” 不用说顾轻舟也知道青梅说的是他上辈子牺牲的任务。 “这次敌特也跟那个任务有联系,虽然只是蛛丝马迹,但也能成为我抓住幕后黑手的线索。” 顾轻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轻轻拍了拍青梅的手说:“我有你了,舍不得去死。” 第50章 今天食堂里做的陕市的裤带面。 面如其名,三指宽跟裤腰带一样由此得名。 也许是看出家属区低迷的境况,司务长大手一挥,把肉糜和西红柿烩在一起做了面卤子,每个人都能得一大勺。还将菠菜焯水挤出汁,一团团如同拳头般大小放在餐盘里,边上放着虾皮、姜末、酱油和醋,让人自己浇上去拌着做爽口菜吃。 青梅早上吃了面,中午不想再吃面。奈何家中阳台上存菜的篮子里仅剩一只邦邦硬带着冰碴子的整鸡。 “要是再点两滴香油就更好了。”青梅跟顾轻舟嘀咕着说,不料后面来了个声音喊道:“香油?有哇!” 佟真真过来跟青梅打招呼,听到这话转身就往后厨跑,过了一会儿慢悠悠端着小汤匙,里面是黄透的香油:“撒凉菜上?” 青梅看到有人看着她们,小声说:“这样你会挨批评吧?” 佟真真也小声说:“我们都知道了,这次敌特潜入家属区是被你认出来的。咱们嘴巴紧不乱说,可该感谢你也是对的呀。要不然咱们家属的名声都让那个揽事的给破坏了。” 她指的揽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销声匿迹的梁嫂子。 顾轻舟把青梅的面碗递给佟真真说:“往这里加一半,多了她觉得腻。” 佟真真给顾轻舟一个上道的眼神,往面碗里加完,将剩下的金贵香油到在凉菜里:“缺什么少什么跟我说啊。” 佟真真打完招呼,往后厨去,路上的人都看到她给青梅加了勺香油,没人觉得不对,反而觉得揪出一个敌特给一勺香油太便宜了。 顾轻舟帮着青梅把面条拌开,推到她面前笑着说:“大功臣,吃吧。” 后面几天,青梅到食堂受到不少“照顾”。食堂的人不光佟真真,其他人每次也非得把饭碗压的严严实实给她。说了几次没用,后来青梅到食堂会把小娟也叫上,两人分着一起吃。 今天食堂里做的回锅肉,青梅从前听小娟说过喜欢吃,特意给她多夹了两块。 小娟看着堆起来的饭菜,笑着说:“再这样下去咱们俩都要吃成胖子了。”她没敢说,这些天眼瞅着青梅小脸肉乎了点,显得很可爱。 青梅其实也觉得自己应该是胖了,最近穿内衣觉得有点点勒。不过不仔细也感觉不出来,应当稍微节食两天就回去了。 青梅看小娟吃掉回锅肉,又给小娟夹了两块跟她说:“下午我跟对象回娘家,边上这盒拨出来的回锅肉你拿回去吃吧。” 小娟提起回锅肉,想起不大愉快的生日。不过回锅肉无罪,吴世中也没说要攀关系,她也就说:“行啊,那下次我花饭票咱俩吃。” 青梅说:“行。” 回到家里,青梅打了个饭盹,被门外开锁的声音吵醒。 顾轻舟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跺跺脚进来说:“怪不得没见你在阳台上瞅着,原来在睡午觉。走吧,车没熄火包子在楼下等着。” 青梅懒洋洋地起来伸个懒腰,抬起头等着。 顾轻舟走过去,轻轻在小嘴上啄了一口揉揉头发说:“真甜。” 青梅编着散落的头发,跟顾轻舟说:“还是礼拜天回来?” 顾轻舟说:“对。要是下雪咱们得提前。” 青梅说:“幸好离得近。我看许多家属千里迢迢的过来,又是坐火车又是客车最后还得换船过海。还是咱们离得近的方便。” 顾轻舟弯腰把棉鞋捡起来,翘着尾指伺候小祖宗穿鞋。 青梅看着直乐,都还以为她过来照顾顾轻舟,其实自己被照顾的更多。 青梅穿上鞋自己收拾自己。顾轻舟则收拾这两天回东河村的东西。 收拾完,青梅人模狗样地穿着军大衣和顾轻舟并排出门。 不巧遇上小娟从楼下上来。 青梅见她提着一些日用品,纳闷地说:“家里缺这么多东西呢?” 小娟脸色不大好,跟中午吃回锅肉简直判若两人。她闷声说:“我婆婆打电话,要提前过来过年。” 青梅大概能猜到她跟婆婆关系不好,出言问道:“这么早过来?刚进腊月呢。” 小娟拿着东西有点累,靠在扶手上歇了歇说:“怕大雪封了路,提前把孩子带过来。” 孩子? 没等青梅反应过来,小娟脸色一变。她瞅了眼顾轻舟,顾轻舟有眼力见地说:“我先下去等?” 小娟忙说:“等小梅回来再说吧,这事也不着急。” 青梅也觉得匆匆忙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接过小娟手里的东西把她送到家门口才下楼。 回去的路不算太难走,青梅没跟顾轻舟八卦小娟口中的“孩子”,这样对小娟太不尊重。 她在车里晃悠悠地跟顾轻舟商量着今年过年怎么办。 顾轻舟的意思是想让青梅待到过年,然后一起在东河村过完年,他得到外地带队征兵,青梅则在村子里勤勤恳恳开拖拉机。 青梅也想多跟顾轻舟相处,俩人在车上就这样说定了。 回去以后,跟奶奶和赵五荷说了一下大概意思,两位长辈没有意见,事情也就这样定下来。 住了两宿,礼拜天上午开始飘雪花。顾轻舟跟青梅重新回到部队里。 这次青梅从家里拿了些杂粮,地瓜面、苞米碴、红薯干、花生之类的。赵小杏有良心,小母鸡下的蛋给青梅留着,足足有两百颗,装了两桶提回部队。 还有小燕挖的冬笋、晒的野菜干,还有家中为了过年晒着的腊鸡、之前做的橘子罐头,都给青梅一股脑带着了。 临走青梅还想找奶奶说说话,结果人家早就去跟老姐妹们打小牌去了。 提着一堆吃的,青梅喜不自禁,这下就算早上赖床也不怕饿肚子。 回来的路上雪越来越大,青梅住了两日觉得耳边清净,好奇怎么一直没见着小娟。 礼拜四上午,她在走廊上遇到王嘉园,跟青梅说:“她让我转告你,她婆婆赶集摔断腿,要她回去伺候,估摸着今年见不到面了。” “眼瞅着过年怎么还摔了腿?老人家这个年可就难过了。”青梅问王嘉园:“对了,你有她通讯地址吗?” 王嘉园说:“我哪里有啊,要过一次,她没给。” 青梅只能作罢。 到了十二月中,家属区来了新人。 对于青梅来说也算熟人,大哥顾重山终于获得调令,和大嫂阮思桥一起搬到014家属区居住了。 大哥是营级干部,分配的是两室一厅的红砖房,有独立的厨房厕所,条件比集体宿舍好上不只一星半点。 而且住在秦婶子家楼上,就是二楼,相互照应也方便。 青梅提着十个鸡蛋和一只小母鸡过去帮着收拾,然后做温锅饭。 阮思桥显得有些疲惫,但脸上还是露出欣喜的笑容。 到了014,离婆家近不说,顾轻舟在这里担任团长职务,一般人欺负不到他们头上。再则014是厉害到出名的独立师部队,部队里面清理的干净,没什么脏事。就算有敌特出现,连家属区都潜伏不了几日就被揪出来了,相当的安全。 对于她来说,顾重山的安全是头等大事。来到014可不就松了一口气。 青梅没结婚前,并不理解为什么俩人一定要绑在一起。现在看他们俩人夫唱妇随的和谐场面,多少也有些羡慕。 夫妻结婚到底还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好。 顾轻舟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温锅饭,青梅跟顾轻舟一起去医院。 顾轻舟的手拆了绑带可以慢慢恢复活动,医生嘱咐青梅:“还是要好好照顾你丈夫,骨头目前长的不错,若是长歪了得打断重长。” 青梅紧张兮兮地记住医生的话,出了门就要端着顾轻舟的胳膊走路。 顾轻舟打掉惺惺作态的小手,拉着她去供销社买鱼片去了。 到了一月二十日,阴历腊月二十九。 顾轻舟开车带着青梅和大哥大嫂两家人回到东河村。 顾家大院难得热闹起来,门口挂着红灯笼。 青梅忙着在炕头剪窗花,小手忙的不行。厨房里,赵五荷亲自下厨,桌面上摆着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赵小杏和小燕一起把郭大爷和老毛驴拽到这边,按着郭大爷的肩膀坐了下来,老毛驴则有一桶苞米粒吃。 “你们自己家人过年,喊我做什么。”郭大爷快二十年没过过年,到了顾家大院感觉拘束,叽叽歪歪地说:“我还是回去吧,让老伙计代表我就行了。” 青梅来到堂屋喊住他说:“你愿意教我俩姐妹念书,就算我们家的先生,把先生请上坐是规矩。” 郭大爷说:“先生个屁,我教的随意,你们也别这样叫我。” “不这样叫你也行。”青梅嘿嘿笑着说:“郭老驴,吃顿饭要不了你的命,别让姐妹们瞧不起你。” 赵小杏也跟着喊了句:“郭老驴。” 小燕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到底不敢喊出声。 郭大爷气笑了:“我让你们大逆不道啊。行,吃就吃,看我把桌上的全吃完一口不给你们剩。” 郭大爷怎么说的,可惜年岁已大,牙口比不上年轻人。吃年夜饭的时候,排骨嚼半天放不下来。 赵小杏想笑不敢笑,用胳膊肘撞了撞小燕,俩人偷偷笑。 外面的鞭炮炸开了花,今年行情比去年好,村子里还有小孩玩上了窜天猴。吱溜一声冲上天,陡然炸开,到是给村子里增添许多热闹。 赵五荷晚上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捧着酒杯喝着喝着流下眼泪。 顾重山和顾轻舟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着她回房间休息,等回来以后看到各自的媳妇都要站在凳子上对着划拳。 郭大爷在一边叫好,时不时往嘴里扔一粒花生米慢慢用牙磨着吃。 赵小杏也喝了不少酒,拉着小燕画大饼,说以后只要姐妹不要男人,只要金钱不要爱情。 小燕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脸上两块坨红,偶尔嗯嗯两声,左耳听右耳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远大的目标。但知道高考真的放开后,她理解青梅之前为她们铺垫的道路通向何方。她下定决心,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哪怕不为自己为了小梅姐姐,她也要学个出人头地出来。 这一场酒如赵五荷所愿,热闹极了。在上辈子死气沉沉的顾家老宅里,此时此刻充满了生机。 ****** 1978年春耕。东河村集体土地上,知青们摇旗呐喊: “劳动最光荣,劳动最伟大!我给劳动人民加把劲儿,劳动起来更有劲儿!” 青梅摇下拖拉机窗户,探出头喊道:“伍瓣,让王丽雅上别处喊去,吵死啦!” 伍瓣喊道:“不行啊,她非要给你加油,别的地方她不去。” 正说着,王丽雅的一套口号喊完,往铜锣上重重地敲了几下,咚咚咚!然后还要转过身,跟后面站着的几位新来的知青说:“把嗓子眼打开喊,都没吃饭怎么地?” 伍瓣跟她指了指青梅,王丽雅说:“对,一定要让青梅同志知道咱们的真心!口号喊道她干完活儿为止!” 伍瓣:“”你这辈子别想跟青梅同志交朋友了。 王丽雅看不出她在腹诽,又敲了几下铜锣,咚咚咚:“劳动最光荣,劳动最伟大——” 青梅捏着方向盘在地里来来回回耕地,嘴里嘀咕着骂着王丽雅。拖拉机刚刚过王丽雅身边,铜锣震的她头疼。 远处过来换班的赵小杏拿着汽水跑过来,坐上拖拉机把汽水递给青梅,这时看着青梅的脸色发白:“你怎么了?怎么脸上一点血色没有?” 青梅摆摆手,艰难地说:“我觉得有点晕,有些想吐。” 赵小杏一拍大腿说:“肯定是你这段时间没有开拖拉机晕车了,你快让一边去,我来开。” 青梅也有这个意思,她是真的坐不住了。 转弯的功夫,王丽雅又在田埂上敲着铜锣给青梅加油。 青梅有气无力地踩下刹车,赵小杏要跟她换位置,结果看到青梅跳下车跪在地上开始吐。 “你晕车晕的也太严重了吧!”赵小杏把汽水往挡风玻璃前放下,跟着跳下车跑到青梅边上,看她双手撑在土面上,心疼地说:“手皮儿都得磨破了。” 青梅顾不上耳朵边说什么,后来似乎王丽雅跑过来,还想要敲锣,被后赶过来的赵五荷一把抢走扔到地里去了。 青梅晕乎乎地抬头要给婆婆一个大大的赞,谁知道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天旋地转,蹲着打了个晃儿摔倒赵小杏的怀里。 “好闺女,醒醒啊!” 赵五荷都要疯了,快五十岁的人,一把捞过青梅背在背上跑的比谁都快。 “去医院!来个人给我儿子打电话!” 不知道谁喊了句:“陈大夫在大队医务所呢!” 赵五荷理都不理,她闺女金贵着呢,怎么能让转行的兽医看。 青梅被颠的恶心,坐在农用车后斗里,脑门上被赵小杏敷了块湿手帕。她觉得舒服了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医院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味漫过鼻腔,刺激着青梅渐渐地醒过来。她恍惚地看着手背上扎着的点滴,一只大手见她醒过来落在她额头上:“感觉怎么样?” 青梅嗓子略哑地说:“你怎么来啦?” 顾轻舟站在床边,背后是窗外树杈上的喜鹊啼叫声。 他眼神之中有担忧也有喜悦。 青梅抓着他的手腕摇摇头说:“还是有点晕,不过已经好多了。没刚才那么厉害。” 顾轻舟说:“你已经睡了六个小时了。” 青梅咽了咽吐沫,顾轻舟把晾好的温乎水递给她,扶着她起来喝。 青梅润了润唇,跟顾轻舟说:“我是得了什么重症了吗?怎么一下子晕过去了。以前我是不晕车的” 顾轻舟笑了笑说:“是有点麻烦。” 青梅说:“你快告诉我。” “咱们有孩子了。你跟我的孩子。”顾轻舟伸手抚在她肚子上说:“已经三个月,医生说预产期在九月初,孩子目前很健康。” 青梅僵在床上,片刻后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说:“你再说一遍?” “咱们的爱情结晶了。”顾轻舟苦笑着说:“医生把我好一顿教训,说你都三个月了我做丈夫的居然不知道,还让你开拖拉机,参加春耕。多亏最近身子骨补的不错,胎像很稳。要是换成虚弱点的妇女,孩子八成保不住。” 青梅张着小嘴,喃喃了半天,摸着肚子忽然说:“医生当着别人面撩我衣服啦?” 顾轻舟失笑道:“是给你推到B超室看的,只有医生护士和我。” 青梅这才低下头,不敢置信的注视着小肚腩:“怪不得最近食欲好,衣服也有点紧,我还以为是食堂吃多了的缘故。” 顾轻舟才是懊恼,说好帮着小妻子记日子,结果赶上雪灾和侏儒两件事把日子错过。他的小妻子自己估计也忘记这码事。 他当真该被医生好好教育一顿。 顾轻舟此时此刻情绪很复杂,又是高兴又是内疚,总觉得让小妻子受委屈了。 “这可怎么办,过两天放假我还想跟她们一起去学校报名高考。”青梅情绪低落地说:“为了高考准备了好久。” 顾轻舟说:“听说是七月份考试,那时候你肚子也有七个来月了,你确定自己能坚持参加?” 青梅想了想说:“有许多嫂子干活干到临盆前呢我虽然比不过她们艰苦奋斗,若是只学习和考试的话应该没问题。” 说着她掰着手指头算,她应当在九月份生产,要报考的北燕大学分校是十二月落成,不参加军训的话,正好有三个月的空隙可以让她休整状态。 她有点羞臊的想,哪怕那时候上课,天气趋于寒冷也可以提前给孩子准备吃的。 顾轻舟紧紧地握着青梅的手,关于孩子的事情,他希望自己不要给小妻子负担,让小妻子自己考虑。 “我算了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青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抬头遇上顾轻舟满是愧疚的眼神,捧着他的脸说:“怎么了这副表情?” 顾轻舟低声说:“觉得自己没照顾好你,连你怀孕都不知道。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我太不称职了。” 青梅搂着他,像是顾轻舟经常哄她的样子拍了拍后背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我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但是既然咱们的孩子到来了,我希望咱们能够给孩子带来幸福快乐的情绪。” 顾轻舟轻轻搂住青梅的腰,低声说:“好,我明白了。” 青梅抱了一会儿,感觉顾轻舟的情绪好了些,拉开两人的距离把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你觉得是女儿还是儿子?” 顾轻舟很早以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说:“要是只有一胎,我希望是女儿。如果咱们还会有第二胎,我希望先来到的是哥哥而不是姐姐。” “小伙子,想的挺周全呀。”青梅捧着顾轻舟的脸说:“是觉得姐姐会面临更多的责任么?” 顾轻舟故意逗着说:“听说姐姐揍弟弟特别凶残。” 青梅怔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这话说来也没错。” 顾轻舟轻飘飘地说:“两个女儿就很好,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青梅明白了,顾轻舟原来还是个隐形的女儿奴。她问顾轻舟说:“那你女儿被欺负了怎么办?” 顾轻舟觉得完全不是问题:“入伍。散打擒拿格斗术,喜欢什么我教什么。” 青梅:“” 她想要香香软软的小女儿,不想要浑身腱子肉的金刚芭比。 青梅瞬间陷入忧愁:“要是女儿真喜欢这些怎么办?” 顾轻舟这回显得有点没眼力见了,高兴地说:“不是说我教么。”说完没听到小妻子说话,发觉答题方向错误,忙说:“不学也行,她乐意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要是有人欺负了,不是还有我么。” 这话说的很洒脱。 青梅想了想,要是孩子真愿意当金刚芭比,她她也是愿意给孩子做营养餐的 呜呜。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赵五荷从外面拿着饭盒进来,一把推开顾轻舟坐到床边说:“好孩子,顾老二欺负你了?” 青梅说:“没事。” 顾轻舟说:“她这是高兴的。” 青梅磨着后槽牙说:“对,我高兴的。” 赵五荷咧着大嘴灿烂地笑着说:“高兴就好,该批评的妈已经帮你批评过来了。后面怎么养身子我已经找医生要了孕妇手册,你要我伺候呢,我就伺候。你不要我伺候呢,我托人给你找个有经验的婶子来,你说怎么样?” 哦?这是要给她找保姆? 青梅看着站在门口提着水果和奶粉的赵小杏与小燕,她们也是一脸担忧。 青梅转头跟赵五荷说:“这倒不用谁伺候了,我自己能行。等月份大需要人,也还有杏儿和小燕呢。” 赵五荷可信不过她,吐槽道:“你在村里每天干活跟泥猴一样,我知道你还报名修大坝,你自己真能好好养着?” “不、不修大坝了。能养活好自己,真能。”青梅都快说了一百个能。 她一抬头,不光是赵五荷,连顾轻舟、赵小杏和小燕都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 最后一大家子决定,让她在青砖院好生修养。 顾轻舟再不舍,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总比让她自己在部队住集体宿舍好,主要是有人盯着小妻子。她生性活泼,还精神充沛,特别是人缘好热心肠,谁家有事招招手她就颠颠地跑过去帮忙了。 打完针,赵小杏和小燕一左一右跟两个护法似得搀扶着她上车回家。 一路上,除了青梅之外,大家都在学习如何在孕期保养孕妇和胎儿。整的隆重极了。 “到孕后期不能补充营养,所以怀孕前中期很重要。”赵五荷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身子和肚子,次要任务是学习。但是学习不能太耗费精力,还是以养生为主。” 青梅嘟囔着说了声:“哦,知道了。” 赵小杏指着青梅说:“贼心不死。” 小燕说:“看住她。” 俩人一拍即合。 青梅欲哭无泪,这才三个月,后面还有大半年呢,这就盯上了。 赵小杏跟小燕说:“回去你先看着她,她前两天还说要给果树施肥,你让她在屋子里乖乖待着。非要动弹也要适当的动弹。” 小燕说:“好,那你做什么?” 赵小杏说:“我先杀两个鸡,回头你给文火瓦罐安排上。不能让她乱吃东西,什么都往嘴里炫。” 小燕说:“成!” 青梅:“” 进了东河村,遇到春耕给丈夫送饭的孕妇,提着饭盒健步如飞。青梅惭愧。 刚抬头想要争取点自主活动的权利,望着后视镜的顾轻舟皮笑肉不笑地瞅过来:“嗯?” 青梅小脸一垮:“没事。”就是拖拉机飞了而已。 到了家,青梅蔫儿吧唧的上炕看书。 屋外头,赵小杏和赵五荷俩人抓鸡、剃毛忙的不亦乐乎。 赵五荷想着家中还有福汕寄来的花胶,要是跟小母鸡一起炖应该很滋养,于是她跟赵小杏说:“我家厨房铁皮箱子上面有袋花胶,你替大娘拿来。” 赵小杏停下拔毛的动作说:“花椒?” 赵五荷说:“对,就门口的铁皮箱子上边。” 赵小杏分明记得青砖院有花椒了,她提着小母鸡站起来说:“咋咧,就你家东西好,嫌我家花椒不够麻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5 第51章 “抓到啦,抓到啦!好大一只青蛙。”小缸的小伙伴在青砖院墙根下面喊道。 小缸和其他几位小伙伴赶紧做出“嘘”的手势,小缸批评道:“青梅在睡午觉,都不要做声。” 他们抓青蛙也是为了青梅睡的好。 过了五月节,天气缓和起来,地里的活物也多了起来。 昨天赵小杏和小燕去郭大爷家学习,方大嫂和小花过来陪着青梅说话,青梅随口提了句院子外面的青蛙不分昼夜的叫,吵得她睡不好。 小缸在门口玩,当时没什么反应。第二天开始拉着小伙伴围着青砖院巡逻,一定要把附近的青蛙都抓到别处去。 顾轻舟出任务回来有三天休假,提着糕点盒子到青砖院。 小缸像是警卫员守在门口说:“你来做什么?” 顾轻舟愿意配合小傻子,笑着说:“找媳妇的。” 小缸手里还抓着那只露着白肚皮的青蛙说:“你的媳妇同志正在午休,你到对面石头上等着,到下午醒了再唤你进去。” 顾轻舟对此习以为常,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给你和其他同志的见面礼,还请你们高抬贵手让我进去亲亲媳妇。” 小缸勾勾手,顾轻舟从善如流地把大白兔放到他掌心里。小缸让开身子说:“进去亲媳妇吧。” 小缸旁边还有小孩蹦着高喊道:“有人要亲媳妇咯,有人要亲媳妇咯!” 青梅推开半掩的窗户,红着脸喊道:“跟孩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快进来!” 顾轻舟拍拍他们的头,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 此时青梅的肚子已经有了形态,微微隆起。刚睡午觉起来的小脸红润细嫩,脸颊连着脖颈都泛着一抹粉色。看就知道在家里气色养的极好。 顾轻舟仔细洗了手和脸,换掉外面的军装,这才急迫地进到屋里。 趁着青梅睡觉的功夫,小燕剪了两件鹅黄色细棉料子,打算给未出生的小宝贝做衣服穿。 顾轻舟进屋来,小燕便起身说:“我过去缝起来,做好再拿来给你看。” 顾轻舟替小燕把门帘掀起来,这还是她亲手卷的糖纸门帘。 等小燕出门,顾轻舟把门掩上,坐到炕边搂着小妻子亲吻着。随后又低下头亲了亲隆起的腹部:“最近乖不乖?” 青梅被他摸得肚子痒痒,推着他的手说:“现在还小,哪里知道什么。” 顾轻舟说:“咱们的孩子肯定聪明,不会比别人家懂事晚。” 青梅靠在他怀里说:“正常发育就行,你不许揠苗助长。” 顾轻舟点头:“那是自然。” 青梅几个月没剪头发,柔顺的头发落在腰侧,细细软软,顾轻舟托起来揉搓着说:“你知道我这次出差得了个什么消息?” 青梅懒洋洋地靠着他,抓着他的大手扶在肚子上说:“你说就说,我猜不到。” 怀孕以后,青梅发觉自己耐*心差了些,人变得倦怠。应当是被顾轻舟哄的多了,性情也傲娇了。 不过她再傲娇,顾轻舟也是喜爱的。放下她的发丝,重新双手聚拢在后面怀抱住小妻子,给予充足的安全感:“你去年说的要改革开放的事是准确的。京市里有传来消息,年底会议上就会有提议。京市里的人都在奔走相告,年底会有数条关乎国计民生的好消息出现。” 青梅说:“那你今天兴冲冲地回来是知道有什么好消息了?” 顾轻舟在她耳畔吻了吻说:“你说你要买港口的事,现在还有这个打算吗?” 青梅难掩激动地直起身子,侧过头看他说:“当然,这个想法是不变的。” 顾轻舟重新搂回小妻子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青梅说:“什么地方?” 顾轻舟说:“你不是说北燕大学会在星海建立新校区么?我前段时间从那边过,校址已经定下来,已经开始开发了。” 青梅说:“那的确应该过去看看,我很希望自己能考进去。” 顾轻舟说:“我带你去的却不是那里。” 青梅抓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起来,抬着头小嘴在他嘴上啵啵啵连亲了几口,给完好处就逼问:“说吧,别跟我卖关子了。” “北燕大学东北校区靠近渤海湾,渤海湾有七家港口。其中有一家就在大学不远的地方,若是骑自行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只需要穿越两条街。” 青梅扶着顾轻舟的胳膊站在炕上说:“那还等什么,快带我过去。对,再把我的存折也带过去。” 顾轻舟失笑着说:“今天先看看地方,至于那块地怎么谈,咱们回来再商量?” 青梅想了想也冷静下来。目前小型港口还是属于国家资产,没有明确的政策下来的确不能随意国转私。更何况港口也属于公司性质,其中各种转让事项不是一下就能办好的。 “我知道了,先看地方行不行。”青梅往炕沿挪了挪,心想着哪怕不行她也不想在屋里圈着了,她得出去透透气。 五月份的天,有些微的凉意。青梅却只穿着一件短袖要出门。 顾轻舟好说歹说让她带件薄罩衫。 出门后,顾轻舟开车往渤海湾去。为了保证安全,特意叫小妻子坐在后面。 “你要是看好了,我就提前找人打听。” 顾轻舟边开车边跟青梅说:“免得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合适的港口。听说那边原先主要负责客运停靠和小型集装箱转载,目前业务不好,整个公司都停下来长期整顿。” “业务方面大不了以后雇人负责。小港口业务简单。”青梅在后面说:“主要是价位问题,咱们现在满打满算有四万元钱。” 顾轻舟说:“足够了,渤海湾有些废旧的港口听说一年效益也就四五位数,有些管理人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三年前北边辛劳港和老东港合并,也才花了七万元,规模可比我带你去的这家港口大多了。” 听他这样说青梅略微放下心。 她探出头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景象,忽然觉得很幸福。 去年的今天她还跟顾轻舟俩人还笼罩在天雷的阴影之下,今天不光结婚了,还有了结晶。她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会这样。 顾轻舟说:“我昨天把随军报告交上去了,回头住房分配下来我带你回部队挑一挑?” 有了孩子以后,他们俩商量许久还是决定青梅随军进部队。 一来她临盆时住在部队里可以直接送往解放军医院待产,部队里也有经验丰富的军医二十四小时待命比在村子里方便。村子里能指望的也就那位转行兽医。 另外等到孩子生下来,养育、教育和环境,到底还是部队大院条件好。从幼儿园、学前班到小学一条龙,不需要操心学校的事。老师也都是称职的。 “不用挑了,咱们就住在秦婶子边上吧。” 青梅想也不想地说:“她边上一楼带院子的房子不是还空置着?大嫂住在那边二楼,咱们离得近也好照应着。” “行,那我直接要那套住房。回头钥匙下来,我让包觅和小金收拾,重新换套家具。” 顾轻舟知道小妻子住在青砖院,接触的都是黄花梨,早就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二手家具。再何况小生命要诞生,他希望孩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好,看你安排。”青梅点头同意了,顾轻舟继续专心开车。等到红绿灯的时候,转头看到小妻子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到了地方,顾轻舟等了会才把青梅叫起来。 青梅捋了捋头发,迷迷糊糊探出头看着车窗外面一大片空地。 “港口在那边,长期弃用,咱们得步行过去。”顾轻舟扶着青梅下车。 这里靠着渤海湾,沙滩上的腥气从空中席卷而来。 青梅打了个喷嚏,顾轻舟转头回到车里把薄罩衫找出来,不由分说地让她穿上。 难得有军车过来,附近零零散散的渔民拖着渔网看过来。 青梅说:“这边有渔村?”要是真有村子,以后港口要是扩建可能就会涉及到拆迁问题,这可是头号难题。 顾轻舟说:“没有,这些人是偷捕捞的。马上要到禁海期,你去年在市场上买到的所谓的‘小船海鲜’,都是这种私人小船违规捕捞的。” 青梅小声说:“大家都难。” 顾轻舟扶着她往港口大门去,笑着说:“快好了。” 顾轻舟发现的这个港口的确不大,面积两三千平。平时出入客运船只也只有五个小码头。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码头仓库。 在背山面海的位置来说,算不上特别好的地理位置。不过青梅倒是觉得不错,这里离北燕大学不远,离家里也近,到部队也用不了两个小时。 港口平台上有一座小型灯塔,还有瞭望台与三层楼的管理室。 废弃大半年,并没有什么人在里面,只有一位开门的大爷和一条名叫王小二的黑狗。 “这里没有人要的。前天我们领导到处问人要不要转手,两万块钱就行。你们猜怎么地?看得上的人,没得钱拿。拿得出钱的人看不上这个地方。” 青梅给顾轻舟使了个眼色,顾轻舟上前跟老者攀谈。知道了领导的信息以后,回来坐在车上跟青梅说:“我怀疑他们领导想要自己把港口拿下来。” 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京市里即将迎来大动作,观望的人有,趁着机会想要狠捞一笔的人也有。 “听说再没有人愿意接受烂摊子,他领导就要‘勉为其难’的用两万元把港口接下来。” 青梅皱着眉头说:“他一个废弃港口的领导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笔钱?” 顾轻舟说:“听说跟信用社做了合约。信用社先拿下港口,领导每年还上一笔钱,等到还完,港口就归他了。” 青梅明白了,相当于后来的抵押贷款。过几年应该会在全国兴起来。 见青梅真心感兴趣,顾轻舟说:“那我替你问问?” 青梅笑着说:“是替咱们问问。不过要是人家手续正当,咱们跟这个港口无缘也就无缘了。” 顾轻舟说:“明白了。” 最近几年是大批量国转私的时代,有正经经营不下去,换成私人承包的。也有人利用松动的政策,暗度陈仓的。 顾轻舟觉得港口的这位领导应该是后者。 顾轻舟说打听,回去以后带着青梅先到土地局查了这个废弃港口的资料。 不查不知道,原来他们停车的地方开始,连同海滩和后面的那座矮山都属于港口范围。远不止被围挡封闭的千平范围。 青梅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她在土地局不好声张,只有抓了抓顾轻舟的大手。 刚才在车上青梅还觉得差强人意,这下真心想要把港口买下来了。 顾轻舟明白她的意思,指着资料册上港口的名字说:“现在叫‘大雁港’,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它就叫‘青梅港’。” 他给了青梅一个安心的眼神,出了门,顾轻舟又带着小妻子到信用社。 市信用社的副主任是顾轻舟的手下转业的一个老连长。 顾轻舟也不跟他废话,把大雁港领导和信用社某位干部的资金操作摆在明面上问他是否符合规定。 现在还没有抵押贷款的商业行为出现,京市总社也没有这方面的指令引导,副主任也不来虚的,直接说:“绝对不可能。这是违规操作。首长你放心,在我手里面绝不会让人这样做。” 青梅说:“那要是大雁港的人来申请呢?” 副主任笑着说:“绝不放款。” 青梅放心了。 回头在车上,青梅小声跟顾轻舟说:“咱们这样行吗?” 顾轻舟说:“违规操作不可取,咱们也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举报,别放在心上。” 那位港口领导显然是想要空手套白狼,用国家的前买下属于国家的港口,然后给自己牟利。 若是赚到了,日后两万元钱简直不算大多的数目,用不上多久就能挣回来。 若是赔本了,宣称破产。自己一分钱也不用赔。 青梅又小声说:“我怎么有点心虚呢?” 顾轻舟乐完了:“你大可以坦坦荡荡。想要占国家便宜的人都不心虚,你有什么好心虚的。回头我找人出面代理办理手续,手续有些复杂还得专业的人出马,免得里头坑坑绕绕咱们不懂,反被人坑了。你只要安心在家等着就好。” 青梅说:“行,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她知道挣钱要趁早,再等到二十年后,军人家属不能从商了,她那时也就安安心心退休躺平。 顾轻舟说会把大雁港买下来,青梅还以为需要等一段时间。 到了五月十九号这天,是个礼拜六。按理说顾轻舟每个礼拜六下班后都会回青砖院。 结果他来电话说回来不了。 等到五月二十日,顾轻舟突然出现青砖院,废话不多说让青梅换上衣服跟他出门。 青梅还想着跟他过个“520”,冷不防又被拉到大雁港,到了管理处三楼坐下来,她才明白顾轻舟已经把一切都谈妥了,只要她签字,咳咳,一手交钱一手拿印章就行。 “祝你们发大财。” 像是做梦一样,青梅看着脸色铁青的大雁港领导离开这里,她缓缓地走到灯台下面,张开双手,转过身跟顾轻舟说:“现在这里属于咱们了?” 顾轻舟伸出手臂,从南到北指着一大片海滩、矮山和几间杂院说:“对,全部。” 青梅冲过去拥抱住顾轻舟:“两万块,这可是两万块啊!” “小心。”顾轻舟紧张地抱住她,随即笑着说:“对,能买下京市七八套四合院了。” 青梅身子一僵说:“你说什么?” 顾轻舟说:“四合院。” 青梅说:“现在可以买?” 顾轻舟说:“还不行,但是有私下交易的。听说有人六百块就拿下一间小四合院。” 青梅刚张嘴,顾轻舟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激动。要是有需要脱手的四合院,我一定买下来。” 青梅捂着肚子说:“等到他像咱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富二代啦。” 顾轻舟说:“我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你。你指向什么方向,我就往哪里走。” 青梅拥有了港口,心情愉悦,对顾轻舟的表态很满意:“走,咱们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他们从港口走出去,刚到大门口被看门的大爷拦住:“诶,给我钱啊。” 青梅说:“什么钱?” 大爷说:“都半年没给我发工资啦。他们说以后这里归你管,你赶紧给我发工资,我他娘的不干啦。” 青梅:“” 原来那个领导在这里等着她呢。 顾轻舟问了大爷的工资,也不高,一个月只是看大门给二十元钱。 顾轻舟带着他们现去把刚发下来的工资取了,给了大爷一百二十元。 青梅好说歹说让大爷留下来继续看大门,并将工资涨了一元,每个月按时给大爷二十一元。 顾轻舟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笑。 青梅气呼呼地说:“这不就是看我好欺负么,别人都欠了半年的工资,到我这里逼着一口气要了不说,还要威胁我不干了。” 顾轻舟说:“他是看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换做别人他不敢。” 青梅说:“可我还是觉得被那个人坑了。” 顾轻舟知道小妻子气不顺,特别是怀孕以后心思敏感,关于情绪问题得及时处理,不然对孕妇和胎儿都不好。 其实对于别人来说一个很小的情绪并不重要,可顾轻舟学了孕妇心理,懂得要及时去开导情绪,不能让它发展成心灵上的黑洞,最后扩张到抑郁或者焦虑上。 最好的解决办法顾轻舟了如指掌。 抓着红豆冰棍的青梅果然怒火全消,美滋滋地吃着红豆冰棍畅想着未来躺平大计。 回到家青梅不闲着,发动全家老小给港口起名字。 起来起去,还是成了“青梅港”。 又隔了一周。 顾轻舟开车带着大家去青梅港参观,青梅下车发现一切跟上个礼拜又不一样了。 “我找人把这里清理了一遍。另外还有建筑队要把管理室的三层危楼重新修缮。” 顾轻舟带着小妻子在里面参观一圈,青梅看到港口大门已经换成一位中年人。 “这是退伍军人,因为执行任务受伤,左手残疾。但是给咱们当门卫是绰绰有余的。” 青梅跟对方点了点头,看着新门卫的精气神,表示非常满意。 顾轻舟没跟她说,后来那位大爷又坐地起价,要把工资提到三十元一个月。顾轻舟把这位退伍军人请了过来,没有把老大爷留下来的必要。 若是长辈值得敬重也就罢了,若是倚老卖老,看他小妻子和善可欺那就算了吧。 青梅跟着他往零零散散的杂院走过去。 矮山脚下原先有过小渔村,后来整体迁移到别处去了。只有两三家祖辈上对此地有渊源的人住在这里。 破四旧的时候,他们的老宅子和祠堂被拆毁的差不多,这里的人也都随大流走了。 后来港口建成,祖宅被分割成杂院供码头工人们歇脚暂居,港口公司效益不好,工人们走了以后,杂院还留在这里。 青梅一间间逛过去,发现里面有些桌椅板凳都被当做柴火砍烧了。但是有的地方还有些没有被砸碎的瓶瓶罐罐。 “小心点。”顾轻舟扶着孕妻,走到一半被后面的赵小杏叫住:“把口罩给她戴上,要不然又说味道大熏的她回去不好好吃饭了。” 青梅转头瞪了赵小杏一眼,赵小杏皱皱鼻子,跟小燕一起扶着奶奶往别处逛去了。 奶奶不理解青梅为什么花大价钱买了个破烂地方,可以说是人迹罕至、鸟不拉屎。 赵五荷自己往灯塔那边转了转,最后来到杂院。她听到杂院外围有动静,吓了一跳,“哎哟”地喊了一声。 青梅跟她隔着一道残破的砖墙,捂着胸口说:“怎么了?” 赵五荷被耗子吓一跳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耗子,叼着本破书,我看是要找地方筑窝。你们回头可得要人好好收拾,最好把这里都推平了。耗子药也得下猛点。” 青梅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反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问:“破书?它从哪里掏的破书?” 青梅知道有些年代人们的书籍得藏起来才能保存下来。还有些成分不好的人们,怕被红袖章抓住游行的机会,会把家中的东西砸的砸,烧的烧,实在舍不得的会藏起来。 听顾轻舟的意思,这里的后人已经把所有的物品都归给港口公司了。祠堂没了,他们没了牵挂,寻求机会去哪里的都有。显然有些东西没有拿走,是要留给有缘人的。 赵五荷低头走了两圈,她感觉满地的垃圾,并没有什么好东西。 赵小杏过来反而一眼看到狗说:“这里有个洞,要不要挖挖?” 墙根下面的洞看起来很深,不比青砖院地窖浅。这些年下来,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蛇鼠盘踞。 赵小杏和小燕她们有点害怕,村子后山上这样的洞穴不少,经常听人说会有蛇窜出来。 青梅身上长了两个胆子,站在边上跃跃欲试。若不是顾轻舟提着她的后领子,早就往里钻了。 即使不能进去,她还捡起脚边的小棍伸进去捣了捣,吓得小燕赶紧扶着奶奶往一边躲。 顾轻舟皱着眉挡在小妻子前面,他有丰富的野外经验,看到洞穴边缘判断不是个野生洞穴,应当是人为修建的洞穴。 等了片刻,洞穴里没有东西出来,也没有动静传来,跟顾轻舟判断的一样。 青梅不知顾轻舟已经头脑风暴过,她把小棍扔到一边,麻溜地伸脚把边上的草踩下去,回头兴奋地看着顾轻舟说:“顾团长,上!” 第52章 “等等,别急。”顾轻舟回到车里拿来手套戴上,又把军外套脱下来让小妻子帮忙拿着:“老实待着。” “噢。”青梅抱着军外套,看他叼着手电筒呲溜一下就钻到洞里,半天没有声音。 这下青梅紧张了,弯腰在外面喊道:“你要是害怕你就上来。” 顾轻舟蒙着口鼻在里面回了句:“没事,就是个地窖。” “唉呀妈呀,是个地窖啊。地窖好,不是野生动物掏的洞就不怕。” 赵五荷没见过顾轻舟执行任务的样子,虽然知道比这里要危险千百倍,还是不免提起心。 青梅也吁口气,她扶着腰站在边上,感觉腰上被人撑了一下。回过头,是小燕。 小燕关切地说:“我给你那个小板凳吧?也不知道姐夫什么时候上来。” 青梅说:“不碍事,我在家里坐够了,站一会儿。” 小燕点点头,继续伸出胳膊撑着青梅的腰背,让她站着能好受点。 赵五荷看在眼里,笑着跟奶奶说:“就说她们姐妹情深,比亲姐妹都亲。” 奶奶说:“早就是一家人啦。” 她老胳膊老腿站不住,赵五荷干脆扶着她往门卫那边去,进到屋子里等着。 门卫的退伍军人被顾轻舟叫做阿威,大名宋鸣威。他很珍惜现在的工作,正在兢兢业业地扫着码头。 听说顾团长往个洞里钻进去了,他赶紧跑过去帮忙。 青梅看到他过来,对着洞口喊了几声。顾轻舟在里面踹倒了什么东西,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 过了片刻,顾轻舟在里头让阿威去找个蛇皮口袋。阿威转头跑的飞快,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他单臂拽着蛇皮口袋毫不含糊地跳到洞里。 赵小杏站在青梅边上,帮她扇了扇风,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来,远处只有海浪声。 她在青梅耳边小声嘀咕:“该不会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吧?” 青梅笑道:“要是真这样就太好了。不过还有许多东西比金银财宝更要宝贵。” 即将过去的十年,有许多珍贵的文化书籍消失。她一个小富婆比起钱财而言,更想获得这些珍贵的书籍。 约莫半个小时,洞口忽然出现一双手。 青梅往后面让了几步,顾轻舟轻松地翻跃上来。接着他弯腰接过阿威递上来的沉重口袋。 大家顿时围了上来,都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顾轻舟没着急倒口袋,把东西往地上一扔,跟阿威说:“你也上来吧。” 阿威说:“好。” 他身材健硕,哪怕只有一条胳膊,上来的也不艰难,应当是受伤后也保持着体能锻炼,并没有怨天尤人。 青梅看在眼里,觉得他比成天在村里郁郁寡欢的黄文弼强百倍。 阿威上来,二话不说把口袋抗在肩膀上,带着大家往门卫室去。 “这些都是什么啊?”到了门卫室,赵五荷惊奇地说:“这么多?” 顾轻舟让阿威把口袋的东西都倒出来,顿时狭小的门卫室里全是陈旧的纸张味道。 铺满一地的书籍,本本品相完好,只是有许多灰尘和蜘蛛网。 “有小部分外国书,还有更多古籍。”顾轻舟说:“看得出来里面有的书很有年头。” 赵小杏蹲在地上扒拉着,拿着几卷字画说:“何止是有年头,你看上面写的字我都不认识。” 青梅也不怎么懂字画书籍,不过这不重要,村子里那位倔老头肯定懂。 她们在门卫室里整理书籍,顾轻舟带着阿威又下去了两趟。这次多拿了几个口袋。 后面提上来的不光有书籍字画,还有一些瓷器,瓶罐碟碗。上面描绘着花草鱼虫,各种色彩都有。青梅还在当中发现若干青花和唐三彩。 “里面的东西全在这里了。”阿威最后把里面仔仔细细翻找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奶奶说:“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瓶瓶罐罐都是被人用过的,拿来装饭菜我嫌弃。”她得提前说好,免得他们拿回去使用。 青梅失笑着说:“这些字画瓷器都不是拿来用的,是拿来看的。今天这些发现,大家见者有份。” 阿威是个粗人,只当是清理垃圾,摇头说:“我不要,门卫室这么小,没地方放。回头被人看到了还得斗我。” “我也不要,如果非要给我,不如折一元钱,回头买了瓜子咱们回家磕去。” 赵小杏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不过就是私藏的不值钱的东西么。在她眼里这些玩意还不如供销社卖的搪瓷盆值钱呢。头些年村子里集体销毁一些物件,她跟着李家老太太还砸过好些呢。 小燕翻着书籍,也小声说:“这些内容都过时了,还不如给我几本题册的好。” 青梅又看向赵五荷:“你呢?” 赵五荷说:“咱俩还你啊我啊?你要挨打。” 赵小杏说:“这些破烂我不要,反正是你的地方,都归你。” “本来就应当是你的。”小燕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青梅看向阿威,实际上这里全是自家人,要说外人,也就阿威一个。 阿威想了想,看这样子不分不行了。他随手从面上拿了本书:“就这个吧,其他我不要。” 他还觉得拿的书烫手,回头得藏起来。 顾轻舟拍拍青梅的肩膀说:“好了,既然都不要你就先收着吧。” 赵五荷说:“收着吧,杏儿说的对,你的地方东西你就自己拿着,更何况还是你发现的。” 阿威听到这话,又想把烫手的书还回去。青梅瞪了他一眼说:“再挑两个罐子。” 阿威苦着脸说:“这要是被人发现都砸了。” 青梅看着脚下摆开的五十多个物件,笑着说:“你选好,我回去收着,等到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卖就什么时候卖。” 阿威说:“这东西能有值钱的时候?那就这俩吧。” 他随手指着一个盘子一个瓶说:“要是打了砸了我也不怪你,谢谢嫂子。” 青梅知道他骨子里还是不相信东西会有值钱的一天。实际上再过两三年,京市就会有一大批的外籍人士来到各地收罗不被重视的文物。老百姓们还没有意识到文物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倒是被老外倒走了不少。 青梅决心要把这些物件都好好保存,以后用它们发财也好,捐献了也好,总不会流到国外去。 东西比较多,顾轻舟先开车回到青砖院一趟,放到地窖里。然后接他们到市内餐馆吃饭。 阿威说什么都不去,他看出来嫂子对这些东西的重视,他决定要把青梅港里里外外都巡查一遍。等到修缮以后对外开放,这里人来人往的人多了,在他眼皮子下面把东西弄走,他能恨死自己。 顾轻舟说:“就由着他吧。” 青梅也看出来阿威性格里头的倔强,笑着说:“那咱们去吧。吃完给他捎点过来,省的他自己还要开火。” 阿威挠挠短茬头,感激地说:“谢谢嫂子惦记,那我今天就等好吃的了。” 青梅不放心地说:“你一个人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这里咱们还不熟悉,后面还有山,你要是出了危险,担心喊不到人救你。” 这话说完,顾轻舟在她身后短促地笑了声。阿威的身手恐怕不需要人救。 阿威很诚恳地感谢说:“谢谢嫂子,我就先看看。要是有发现,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青梅看他快三十岁的人,还一口一个嫂子的叫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顾轻舟既然没让他改口,那就姑且这样叫着吧。 临走前,顾轻舟跟阿威俩人说了会儿话,其他人就在车上坐着等。 等到开车时,赵五荷好奇地说:“那个阿威看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啊,可惜断了条胳膊。他是怎么断的?” 顾轻舟说:“南越战场上他救小孩被炸的。” 青梅难受地说:“那小孩怎么样呢?” 顾轻舟说:“就是小孩炸的他。” 青梅顿时抿着唇不说话了。等红绿灯的空档,顾轻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青梅喃喃地说:“想想咱们的孩子能出生在和平的国家,我深感庆幸。” 顾轻舟经历过国外的战场,知道战争时候人的性命跟一花一草没有区别。 怕小妻子忧心,他把车停到路边,跑下去买了几根红豆冰棍上来。 赵五荷在的情况下,青梅万万不敢嚷嚷要吃冰棍。家里好吃的她都吃不过来,赵五荷又觉得冰棍有寒凉气,对胎儿和孕妇都不好,是绝对不允许她吃的。 顾轻舟买上车,顶着赵五荷要骂人的凶光,迅速给小妻子喂了根冰棍,小妻子把红豆冰棍握的紧紧的,就怕被抢走。 赵五荷握着拳头揍了顾轻舟几下,这才把冰棍接下来跟让她们分了。 青梅心疼顾轻舟被捶,把冰棍前端的红豆粒喂给顾轻舟吃。顾轻舟咬了一口,含糊地说:“你吃吧,别又让人抢走了。” 赵五荷在后面咬着冰棍瞪着他,气的哼哼几声。算了算了,她也生过孩子,偶尔解解馋吧。 回到家里,杏儿和小燕还得去找郭大爷背文章。 青梅从蛇皮口袋里翻出一本古籍让她们带过去找郭大爷掌掌眼,看看是不是真货。 她自己挺着小肚子在屋子里擦老物件儿,心里美得很。顾轻舟则跟赵五荷一起收拾预备去随军的行李。 估摸下个礼拜,六一节这天青梅就能住过去了。 青梅看着一屋子瓶瓶罐罐和书画,幸福地嘿嘿笑了两声。她还想着等生完孩子自己没事到处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没被人发觉的老物件,奈何她不懂这些,也怕被人骗。 谁知道这么一批东西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做梦都要乐醒了。如果都是真的,离她的躺平大计又近了一步。 晚上八点来钟,学习回来的赵小杏和小燕结伴跑回家。 进了院子俩人就把大门合力关上。 “不得了了,郭老头看的入迷,还问我能不能多给他一天时间,让他好好欣赏欣赏前人的文章。”赵小杏想了半天没想到是什么书,转头问小燕:“你记得他说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小燕说:“叫做《宋名臣言行录》好像是第六十卷。他没问是从哪里得的,只说让咱们得了也别声张。要是有其他卷更好,没有的话一定要把那本当做宝贝保管起来。” 青梅小脸都要乐开花。她就知道郭大爷深藏不漏,肯定能看出点玩意来。 赵五荷在边上惊喜地说:“闹了半天还是过去的宝贝啊?宋朝离现在多少年头了?” 青梅脑子一转,算出来说:“得看是南宋还是北宋。再早的北宋差不多离咱们一千年了,南宋也有个七百多年。” 赵五荷“啧啧”几声,看着黄花梨的饭桌上一溜儿摆着的玩意,顿时觉得是座金山。 家里临时开了一场会议,最终决定把这些东西藏到赵小杏的鸡棚下面。由顾轻舟和赵小杏、赵五荷三人负责深夜挖掘工作。青梅和小燕分别在前后门看守,以防有人发现。 晚上忙活完,天光亮了起来。 顾轻舟洗完一身泥土,回到炕屋找小妻子。 奶奶如今不在炕屋里睡,她觉得天暖和睡炕上火。青梅有时候因为怀孕腰疼,反而喜欢上热炕。 顾轻舟就跟青梅住到炕屋,把侧面的客房给奶奶收拾出来,让她老人家住进去。 顾轻舟轻手轻脚进了屋,看到小妻子蹬了被子,四仰八叉地睡着。 她宝贝似得抱着自己隆起的小肚子,顾轻舟走过去还想要亲她一口,忽然小妻子嘻嘻笑了几声,倒是让顾轻舟也笑了。 青梅这一觉睡的香极了,到了十点钟才醒过来。 这时听到顾轻舟在院子里说话,对方不是别人,是郭大爷。 看到青梅披头散发地趴在窗户上瞅他,郭大爷一脸嫌弃,走过来说:“我跟你对象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青梅满是问号,可郭大爷也不解释,像是怕她反悔,咯吱窝下面夹着一本书*就跑了。 顾轻舟进到屋里,跟青梅说:“先下地还是先喝水?” 青梅小肚子一挺:“先问问你跟郭大爷说了什么。” 顾轻舟赶紧扶上去说:“他过来还书的,然后又借了一本走。还让咱们不要把书暴晒,放在窗沿下面就行。” 有几本书的书页有书虫,青梅就放在外面晒晒太阳杀虫。 青梅说:“你们做什么交易了?” 顾轻舟叹口气,用老父亲的慈爱语气说:“还不是那俩不争气的闺女,郭大爷本来不愿意继续教她们,觉得自己早晚得被气死。后来看在能找咱们借书的份上,愿意尽心尽力的教她们。” 青梅冷笑着说:“他难不成之前浑水摸鱼来着?” “息怒息怒,话不这样说咱们又怎么能心甘情愿把书给他看呢。”顾轻舟安抚着小妻子,让她别站在炕上晃悠赶紧下来洗漱吃饭。 青梅又把小肚子往前面一挺,顾轻舟腿一软都要给她跪下了。麻溜地给小妻子找鞋穿鞋,利索的就跟大内总管似得。 到了下午,顾轻舟就得回014。 这次回去,是带着美好的期盼回去的。小妻子马上随军,他们俩也不用异地跑来跑去。就算是离得再近,也挺费功夫的。 金队长那边知道消息也没太吃惊,青梅跟顾轻舟结婚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春耕时候,又培养了一位拖拉机手,正好能顶替青梅的位置。青梅这样一走,人家也好转正。 青梅倒是无所谓,她生完孩子就要上大学,注定不能继续在东河村了,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任务,她问心无愧就好。 青梅唯一担心的是奶奶在这边行不行,但是赵五荷让她别操心,有她在正好作伴。 奶奶嫌青梅在耳边絮絮叨叨烦不过,趁青梅找东西的功夫,又跑到英奶奶家里打小牌去了。 青梅看过她们打的小牌,一圈老太太,岁数最大的都快九十了,岁数最小的居然是她奶奶今年六十二。 她们打的小牌,又叫花花牌。是个长条形两指宽的纸牌。 牌面上有黑红两色的圆点,靠认点子来知道牌面的大小。所以不认识字的老太太们也能玩的忘我。 她们甚至还能玩钱的,不过输赢不大,图着一乐。一场牌下来也就四五分钱,最多不过一角钱。都是不认字的人,算起账来那叫一个明明白白。不用纸笔记账,也不糊涂了,哪一把怎么赢的、谁欠谁的,都给你算得清清楚楚。 金队长知道这个事,看她们岁数大,没得打发时间的地方,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凡有青年劳动力玩这个,她都会好好批评。 青梅知道奶奶不去部队也有这部分原因,到了部队也没有认识的老姐妹一起玩,人生地不熟还不如在乡里自在。 顾轻舟在礼拜天当日,一大早开车来接媳妇。赵小杏想跟着一起过去帮着收拾,被郭大爷扣在家里背单词。她送青梅上车时,肉眼可见满身的怨气。 小燕和赵五荷一起跟到部队里去,瞧着顾轻舟给青梅安排的三室一厅的小院,还算满意。 部队家属房的房型都端正,青梅这间三室一厅呈品字型。三个房间都有窗户,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里面的家具都是散过油漆味道的新家具,顾轻舟找人借了工业劵买的。自然也是职工家具厂的好木料。 为了让青梅学习起来舒服,还格外奢侈一把,将椅面用棉花包上,上面缝着不沾肉的缎子面。天气热可以取下来换成小凉席。 另外家里备了收音机、电风扇、台灯等小电器。还有两样让青梅惊喜的玩意——电视机和洗衣机。 “北京牌的电视机啊?这得有十四寸吧?”弟妹随军过来,阮思桥从楼上下来帮忙,见到黑白电视机,稀罕地说:“这下你在家里可有打发时间的了。” 青梅摆弄着电视机,把电视机打开,正好放着国家新闻。她就当着背景音放着。 等到逛到卫生间,青梅看到洗衣机更是吃惊。她真不知道这个年代居然就有洗衣机了。 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最初的双缸洗衣机,得要动手把衣服转移。虽然操作繁琐,也比自己搓洗的好。 不对,也比顾轻舟搓洗的好。 青梅抿着唇笑了笑。 自从她怀孕,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为了让她安心随军,顾轻舟把家务活都大包大揽下来。 她住在家里,外面衣服有赵小杏和小燕帮着洗。内衣和袜子有时候自己洗,有时候顾轻舟来了帮着搓搓。 虽然晚上要奖励亲一亲,青梅也是很感动大家对她的照顾。 阮思桥看着洗衣机撅了撅嘴没说话,转头到厨房里做温锅饭去了。 青梅非常喜欢这里的一楼,有个小院子,院子一角还有棵大樟树。大樟树不长虫子还能驱虫,夏天在树荫下乘凉,想想就美好。 “我家二楼还没有一楼好,后面一排树,把阳光都给遮上了。跟秦婶子说了两次能不能找人修剪,都说没有空。” 阮思桥下厨做饭,青梅在厨房门口的饭桌前摘菜。听她絮絮叨叨,乐着说:“那你经常过来玩,要是晒东西嫌太阳不好就往我院子里晒。” 阮思桥借机说:“那干脆拿到你家来洗呗?这不是有洗衣机么?” 青梅摘着白豆角的小手没停,抽着白豆角的筋,折成三段扔到盆里,头也不抬地说:“不行,个人卫生还得注意。洗衣机里会有细菌,不能混洗。” 阮思桥狠狠地炒了几下锅,嘟囔着说:“整的你好像用过,回头我让我男人也给我买一个。” 青梅笑嘻嘻地说:“可惜我家洗衣机不是买给我的。” 阮思桥炒菜的手顿住问:“那是给谁买的?” 青梅还没张嘴,顾轻舟从后面抬着书往屋里走,胳膊上肌肉勃发,闷声说道:“我家衣服都是我洗,当然是给我自己买的。” 阮思桥抓起醋瓶子往里面狠狠倒了几下,决定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顾重山过来了,他跟顾轻舟俩人都不喝酒,一顿饭很快吃完。 阮思桥临走前,看了一眼,顾轻舟在厨房里刷碗,青梅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相声,时不时捧着肚子哈哈傻笑。 敬爱的婆婆坐在小马扎上给青梅切苹果,也不知道青梅是不是没长牙,还得给她把苹果切成小块块用牙签戳着吃。一下一下简直戳在阮思桥的心上。 那个叫小燕的姑娘倒是没看电视也没切苹果,人家居然在闷不吭声的拖地。 阮思桥算是知道了,他们一大家子全是伺候人家的! 那可是全家供着的真宝贝! 第53章 小燕和赵五荷待到下午,俩人留下青梅,携手去商业大楼逛街去了。独留小孕妇在家里孤单寂寞。 她们走后,青梅站在院子里往秦婶子家看了看,秦婶子还在忙工作没回来。 顾轻舟把樟树下的桌椅擦干净,抬头看着青色的樟树果,掰着小妻子的肩膀指过去教育道:“回头上面跟黑天天一样的果子不许吃。” 上回青梅蘑菇中毒可是把他吓坏了。 青梅板着小脸说:“我知道那东西不能吃。我还没馋成那样。” 顾轻舟正要放心,听小妻子细声细气地说:“不过药食同源嘛,听说樟树果散寒祛湿最好了。” 顾轻舟垂下头,幽幽地看着她:“故意气我?” 青梅把小肚子一挺,叉着腰看他。 顾轻舟马上服了,放软声音说:“祖宗,千万别吃。” 青梅捧着他的脸,乐呵呵地说:“瞧你个小胆儿。不吃,放心啊。” 顾轻舟心想:再大的胆子,也比不过你身上有两个胆子。 从前青梅胆子大归大,也会藏着掖着。遇到拿不准的事,也会怂一怂。现在不一样,胆子肥到走路都要颤一颤。 在家属区住了两日,青梅闲来无事去邮局给东河村打电话。 赵五荷和小燕在那边抢着接电话,跟青梅说了奶奶一切都好,沉迷小牌无法自拔。前两日跟英奶奶一起与一个打小牌不给钱的老头子绝交了,换了个大方的牌友,每次还给她们带毛豆吃。 又说到东河村可以报名高考了,不过报名的人也不多,她俩报名还被金队长在广播里口头表扬来着。 余下还有王丽雅和伍瓣等几位知青报名了,她们倒是都很踊跃,若是能考学成功便可以脱离这里,不需要继续下乡遭罪了。 “正好我们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你帮我们拿个主意。” 赵小杏对着电话说:“郭大爷听说数学老师符合回城指标,估计很快要申请回城。等到他回城,我俩的数学就没人教导了。他说让我俩把数学老师留下来开小灶——” 赵小杏有点难以启齿,在这年代“开小灶”终归不是体面事。 但青梅知道这就跟请家教一个意思,现在觉得不体面,以后就等着后悔吧。 “那你们跟数学老师说了吗?我记得老师姓陈吧?”青梅回忆起陈老师当时在夜校的教导说:“他说不定也想要参加高考。” 赵小杏说:“我跟他说了,他还在考虑。” “陈老师的确想要高考。”小燕把电话拿过去跟青梅分析说:“他有不少同学在城里能借给他学习资料。还有高考班可以参加。东河村消息闭塞,他不愿意在这里待。” 青梅想了想说:“咱们学习资料都是一手的好资料,回头你们跟他说,咱们的资料可以跟他分享。” “好。”小燕说:“我也问过郭大爷,郭大爷说如果陈老师愿意,他可以教他英语。” 青梅觉得这样靠点谱说:“他当夜校老师估计没多少工分,明天你们把条件跟他说,另外再给他两个人的补课费。千万要把他留下来,不然我只能天天通过电话来教你们数学了。” 小燕说:“这些我都会跟陈老师说的。你也别太操心我们。实在不行,我们就到县城里报个高考班。” “高考班哪有他们水平高。” 青梅知道郭大爷也好,陈老师也好都是被时代蹉跎的人才。两个人的小班可比人生地不熟的大班强多了。 她知道后来高考班盛行,在没有约束的年代,认得几个字的都敢站在讲台上误人子弟。 赵小杏拿过电话说:“那你放心吧,他家条件又不好,之前给几颗鸡蛋就感激的不行,咱们又是资料又是好处费的,他肯定能同意。” 青梅不放心地说:“要敬重人家,好好说话。” 赵小杏大咧咧地说:“这个你放心,我可不敢像你,当面郭大爷背后郭老驴。” 青梅哈哈笑着说:“我还当面叫呢。这不一样,郭大爷是个人物,不跟咱们计较而已。但陈老师不一样,对师长放尊重些准没错。” 远处小燕的声音轻轻传来:“我管着杏儿,你放心吧。回头谈妥了就给你来电话。” 青梅于是又问了问青砖院的小母鸡和果树,听说都好也就放心了。 挂了电话,青梅自己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顾轻舟最近开始联系人收拾港口的杂院,北燕的分校正在建设,用的是老高中的校址扩建的,正离港口不远。 想着小妻子到时候去,肯定不能跟孩子分开。应该会选择走读。学校离部队来回得四个小时,肯定不行。东河村更远。 那不如就把大杂院修缮恢复成四合院方便她平时走读,到时候赵五荷也过去帮忙带孩子,再找位称职的保姆问题不大。 周末夫妻团聚,回014或是他过去,这都可以商量。 赵五荷女士已经开始搜罗照料人的好人选,京市看屋子的有位吴婶子不错,几十年的情谊值得信任。但吴婶子要是过来,京市的院子就无人管理,反而不行。 青梅则万事不操心,有人给她操心。自己每天乐呵呵地捧着肚子读读书,散散步,日子快活的很。 等到第二天。青梅又给东河村打电话。 小燕过来接的电话:“说好啦,给我们补两个月到高考前为止。钱不要,在咱们家吃喝备考,跟郭大爷学英语就行。” 青梅笑着说:“看来陈老师还是有文人风骨,连补习费都不要。” 小燕说:“他只要求一个,要是数学成绩出来,考得好让我们帮着宣传是他教的。考得不好,万万不能说是他教的。” 青梅说:“为什么要这样?” 小燕说:“他说等他回城以后,要跟街道一起办个高考班。他先拿我俩试试水。” 青梅:“原来是要挣大钱啊。不过愿意教咱们还是感激的。” 小燕说:“对!回头他有题目给我们做,我也给你寄一份过去,你在那边别偷懒哦。我会考察你的。” “行啊,咱们一起比比,看谁数学考得高。”说到这里,青梅问:“杏儿怎么不来接电话?” 小燕偷笑着说:“数学摸底考成绩太差,陈老师给她补课呢。” “补得好,补得好,哪怕她想上的是所专科学校,学习上也不能松懈。”青梅顿时对陈老师敬重起来。 小燕说:“奶奶这几天打牌赢了钱,买了二斤柿饼子,问你要不要吃。” 青梅笑道:“我不要了,让她赶紧吃了吧,这天气越来越热放不住。” “好。”小燕应了一声,又仔细问了问青梅最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在那边习惯不习惯,还问姐夫照料的怎么样。 青梅一一回答了她,只让她放心。 小燕快挂电话前,想起赵五荷的话,跟青梅说:“大娘说,你那位妯娌事多麻烦,让你跟她相处放宽心。” 青梅说:“这两天没见着她,听说去沪市买洗衣机去了,没别的麻烦事。” 小燕得了答复也好跟赵五荷传话,俩姐妹说完各自挂了电话回去。 青梅给了邮局电话员一元钱的电话费,然后慢悠悠地起来往外面走。 最近是高考冲刺的时期,青梅在家里也学的昏天黑地。多亏有顾轻舟管着。 快到顾轻舟下班的时间,青梅先去家属区食堂打饭菜。 热天里胃口不好,她不想顾轻舟劳累一天回来还给她做饭,有空她就自己过来溜达着打饭。 佟真真正在拖地,还有半小时开窗口。 见到青梅过来了,笑着迎上来说:“瞧你的肚子,一天一个样儿。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 她扶着青梅坐下,拿着饭盒说:“等一会儿给你第一个打啊,你坐着别乱动,地上滑溜。” 青梅坐下来看着窗口里面忙忙碌碌的人,问她:“你怎么不进去帮忙?” “嗐,我师傅嫌我碍手碍脚,把擦地的光荣任务交给我了。” 佟真真拄着拖把,跟青梅说:“听说你要参加高考,你这肚子能行吗?” 青梅摸了摸肚子说:“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也就是身子沉了点,平时早点睡觉没太多影响。” 佟真真说:“那应该是你养得好,我听说你婆婆对你比亲闺女都好呢。” 青梅笑着说:“你婆婆不这样吗?” “跟你自然比不了。”佟真真说:“但也比那边的强。” 青梅望着门口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婶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跟同行的另一位婶子说着什么,离着老远青梅都能感觉她吐沫星子到处飞。 老婶子长相不招人待见,尖嘴猴腮不说,戴着顶灰布帽子,帽子上还有补丁。身上穿着老式的对襟褂子,褂子上也打着补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从旧社会穿越过来的。 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子,十二三岁,贼眉鼠眼到处乱看。见到食堂窗口边有免费的小咸菜,冲上去用公用筷子夹着就往嘴里塞。 佟真真赶紧冲过去不让他把用过的筷子放到咸菜盆里。 小子倒没有穿的浑身补丁,喂养的敦实,眼神对佟真真充满敌意。看佟真真不让他吃小咸菜,跺着脚往老婶子那边去,嘴里头还叫着:“奶奶,奶奶!她不让我吃小咸菜!” 老婶子抹了把嘴,她正在数落儿媳妇的不是。见状把孙子一推说:“你骂那个毒妇,凭什么白给的咸菜不给你吃,你去问她,是不是瞧不起你没娘。” 青梅坐在她们后面的椅子上,对此大开眼界。 老婶子转头又跟边上的婶子声色俱佳的说:“他后娘太不是个东西,吃我儿子的,住我儿子的,让她照顾我,她说她伺候不起。让她照顾我孙子,她又说伺候不起。在乡下待几日就闹着要随军,不就是贪图享乐想要过来享福吗?你瞧瞧你们这里吃喝拉撒都有人管着,我儿子也不用她伺候,她明摆着过来当太太的。” 她孙子听她的话真要过去骂佟真真,刚一张嘴,佟真真把拖把比着他说:“你不是我孙子,我不惯着你,找挨打你就跟我闹,你看我抽不抽你!” 那小子顿时怂了,佟真真横眉冷对的样子比他后娘还可怕,到底后娘还能欺负,外面的大人他是一点不敢欺负。归根结底,是个没出息的窝里横。 那小子又去找奶奶撑腰,老婶子数落后儿媳妇数落的吐沫星子到处飞,对面听着她说话的婶子都侧过身子一脸嫌弃的看着。最后受不了,熬到窗口有人出现,对方赶紧跑过去打饭。 老婶子见无人听她数落儿媳妇,在食堂里看了一圈,眼睛落在青梅的肚子上。 她不知道青梅的底细,但看她红光满面、气色逼人,怀着身孕应当是被婆家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着的。 她最瞧不起这样的女人,嫁个好拿捏的人家就端起架子,自己都没什么本事。哪里像她,不光拉扯大一个军官儿子,还把孙子也拉扯大了。 青梅突然发问:“盯着我使劲看,你是有什么事?” 老婶子怔了下,咽了咽吐沫又把青梅上下扫了扫说:“你这个媳妇娇的很,我在你面前走过去都不行?” 佟真真受不了了,过来说:“王翠江,你当谁都跟小娟一样在你面前逆来顺受啊?这个是顾团长的妻子,大名鼎鼎的青梅同志,你注意你的言辞。别把农村不良作风都带到部队来,成天到晚嚼舌根,你舌头是皮筋做的啊?” 小娟? 青梅诧异地问佟真真:“她是小娟的婆婆?” 佟真真说:“对,你说小娟倒霉不倒霉,遇上这么个婆婆。” 王翠江正要开口跟佟真真对骂,听闻她看不顺眼的孕妇居然是个团长的媳妇,顿时换了张脸孔,搓着手挤着虚伪的假笑说: “到底还是团长的媳妇娇,要我说娇一点最好,娇娇的男人也好疼你。等你再给男人生个儿子,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老太太别的不准,眼睛一扫就知道你肚子里绝对是个儿子。” 青梅对别的话没反应,对她最后的话有了反应,小脸垮下来了。 她跟顾轻舟做梦都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王翠江非要说她肚子里是个儿子! 她坐在原地睨着王翠江,冷声说:“生男生女跟你有什么关系?问你意见了吗?” “诶哟,没有没有。” 王翠江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王翠江赔着不是地弯着腰说:“这位太太,您瞧您跟我们老不死的生什么气,气坏身子把我大卸十八块也赔不起您啊。您不如指教指教,到底老不死的那句话说的不对,回头再见着我也避讳着。” 这叫什么话啊!真是脑子被裹过。 青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这样的人说话只会拉低自己。 佟真真扶着青梅起来,见青梅不愿意跟王翠江说话她也理解,替青梅开口说:“你骨头缝里都是旧社会的一套。我再提醒你一遍,这里是部队,讲究的是人人平等,别整的青梅同志像是乡绅地主,还‘太太’‘老不死’,麻烦你把自己的嘴闭上就算好了。” 王翠江的孙子吴用初拉着她的手,指着已经开始排队打饭的窗口闹着说:“去给我打肉吃,我命令你给我打肉吃。” 王翠江被佟真真当面训斥,面子到底挂不住。等到佟真真挽着青梅去打饭,在背后啐了一口。 王翠江插队到了打回锅肉的窗口,跟里头的人说:“上回我们花一样的饭票怎么打的比别人少?” 里头是胖嫂子在,她拿着打饭勺的手停下,猫着腰透着窗口往外看:“一张饭票一勺,怎么可能给你打少了?” 王翠江不依不饶地说:“我家吃过两次回锅肉,一次给了五片肉,一次给了七片,这不就是少了我们两片?” 说着她压低声音看到走到后厨给青梅打饭的佟真真说:“我可太知道你们的猫腻了,见到首长的媳妇蜂拥着拍着马屁,瞧那边都不用人家排队,说不定碗里回锅肉也不止起七片,至少能给她十片。” 胖嫂子看过去,见到那边站着的是青梅,转过头哼笑着说:“你要不要打回锅肉,不打让开,下一位!” 吴用初站在王翠江旁边,忽然伸出手去拿窗边上的回锅肉。胖嫂子反应快,拿着打饭勺往他手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回锅肉瞬间掉在地上,吴用初抱着手“诶哟诶哟”地哭了起来。 胖嫂子又喊了声:“下一位!” 排在后面的人早就不耐烦,挤过去把饭盒递给胖嫂子。 王翠江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回锅肉,塞到吴用初嘴里,拉着他往旁边走:“别假哭了,白得一片回锅肉,我孙子好样的。” 吴用初捂着发疼的手,嚼着回锅肉得意地笑着:“下回我抓一大把。” 王翠江又说了句什么,吴用初连着点头。 胖嫂子眼睛看到他们祖孙俩一唱一和的,气得不行,跟边上窗口的瘦嫂子吐槽:“这一老一小都是耗子成精吧!真够埋汰的!” 青梅远远看着他们,一连换了三个窗口才把饭票递过去。 “你慢点回去,他们还得在这里吃两碗咸菜再走,也不嫌齁得慌。” 佟真真扶着青梅到食堂门外,压低声音跟青梅说:“这都是背着小娟过来吃饭的。小娟太可怜了。” 青梅叹口气,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心里盘算着回头去见见小娟,如果真有难处,她伸手帮一把。 走到半路上,青梅想到铁门那边等顾轻舟下班,又转过头往军区办公楼那边走。 走在路上,没想到她竟然遇到小娟。 要不是她想找地方坐着休息,也不会发现在花坛后面偷偷哭的小娟。 “你怎么在这里?”青梅忽然发声,把小娟吓一跳。 小娟赶紧用袖子抹掉眼泪,站起来吸吸鼻子说:“青梅,听说你随军了,咱们好久没见。” 青梅看着她本来就消瘦的身子变得更加憔悴瘦弱,走过去拉着小娟的手说:“咱们小半年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小娟低着头,青梅看她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发丝干枯发黄,应当是在婆家照顾婆婆不顺心,日子过的艰难。 小娟憋着不说话,青梅也没逼她。她知道小娟看起来很温柔的姑娘,骨子里比王翠江有骨气多了。 小娟揪着衣服角,被青梅拉到花坛上坐着。青梅不说话,就陪着她。约莫几分钟后,小娟哇地一声抱着青梅哭了。 青梅顺着她的后背,轻声说:“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人会憋坏。” 小娟说:“小梅,咱们说好要高考的。” 青梅说:“对,我没有忘记。你呢?” 小娟说:“我恐怕不行了。” 青梅吓一跳,还以为她怎么了,忙问:“你出什么事了?” 小娟眼泪顺着凹陷的脸颊源源不断地往下流,仿佛要把这小半年受过的委屈全都流出来,她努力克制自己的呼吸,身体却因为太过伤心而颤抖。 青梅又抱着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小娟说:“婆家不让我参加高考,怕我跑了。我的户口拿不出来不能报名。” “什么?”青梅一下想到王翠江的嘴脸,厌恶地说:“走,我陪你一起去要。” 小娟拉着青梅的手说:“我跟吴世中是二婚,他上个媳妇难产难产死了,留了个儿子给婆婆带。” 青梅觉得小娟人聪明,不像是能看中吴世中家庭的人,就算看中吴世中的人,见他娘这样,一般也不会嫁的,何况还是死了个媳妇。 青梅正在疑惑着,小娟却说:“我从小被拐子拐走,是吴大哥让我脱离火海。当时我婆婆对我也好,公公也不用说。我无依无靠没有去处,一时脑热就跟吴世中结婚了。拿了结婚证以后,婆家像是变了一个人,就让我在农村做牛做马,照顾二老不说,还要带孩子。即便这样我也认了,但是他们不许我跟吴世中见面,不让我们生孩子。我、我忍不了了。” “啊,那他们为什么要让你们结婚?这是婚姻不是买卖。怎么反倒是一纸婚约像是把你给拴住了?”青梅仔细想想,更觉得是乡下的公婆和孩子找了个免费的保姆伺候。 小娟说:“好在吴大哥对我不错,让我过来探亲。每年也就是探亲的时候我觉得解脱可是我想追求梦想,我想要高考。” 青梅又问她一遍:“是吴世中不许你高考还是婆婆不许?” 小娟哽咽着说:“是婆婆,我问了吴世中,他是绝对支持的。” 青梅迟疑地点点头。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青梅说:“那这样的话就找吴世中把户口给你不就得了?” 小娟说:“他说是他妈拿着不给,我找他也没办法。” 青梅一下怒了:“他怎么没办法?你是跟他结婚,不是把自己卖到这个家里。呵,男人!” 远处下班回家的顾轻舟一眼看到小妻子,不过状况似乎不大好,炸毛了啊。 青梅看到顾轻舟过来,掏出手绢先给小娟擦了擦脸:“户口好办,他们家最注重儿子发展。既然儿子拿不出户口,咱们问问领导说话管用不管用。” 顾轻舟走到青梅面前,转瞬间知道小娟这是委屈了。 他看青梅气鼓鼓的,立刻保命道:“首先,同样都是男人也分三六九等,丈夫与丈夫是不一样的。” 青梅眯着眼睛看他。 顾轻舟眼力见地说:“其次,我不但是优秀的男人,也是优秀的丈夫,与此同时我也是优秀的朋友。我愿意主动地帮助朋友解决问题。特此备注一句,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备注完毕。” 青梅的火气瞬间下去,小脸挤出梨涡甜甜地说:“满分。” 第54章 吴世中下班回家,家中没有饭菜。 他忍着脾气,走到走廊上把正在玩的吴用初喊上来。 “你娘怎么不在?” “她不是我娘。”吴用初得了奶奶的指挥,满是嫌弃地说:“军营里遍地都是军官,谁知道她跟谁好去了。” 吴世中压低声音说:“这话不能乱说。你看到什么了?” 吴用初自然没看过小娟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他眼珠子一转,捂着肚子说:“我要饿死了,也没人给我做饭吃。我饿就算了,奶奶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天也没见喝口水。” 吴世中掩住眼中的厌烦,推开门看到床边地铺上躺着的老母亲:“娘,感觉怎么样?” 王翠江过来以后,吴世中让她睡床,王翠江就是不睡,非要跟孙子一起在地上打地铺,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 王翠江隔了几秒才像是刚醒过来,撑着身子起来说:“死不了啊。娘现在给你做饭吃啊?得多放点米,回头你媳妇回来也要吃的。” 吴世中没管她起身艰难,独自坐在饭桌边,看着昏昏暗暗的屋里,还有股淡淡的膏药味。 他娘老说年轻时候干活伤到腰背,如今走路微驼,动不动说后背疼,站不直身,然后在床上躺一天。 去年底,她赶集时摔了腿。小娟和他回去看望,小娟因此在家里照料了她半年。 等到再见小娟,宛如变了个人。二十岁的年纪,眼神像是一潭死水。 吴世中心疼母亲,也心疼在家操劳的父亲。还有早早死了娘的儿子。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后娶的妻子。他在中间太为难。 “算了,你歇着我来做。”吴世中站起来解开军装扣子,挂在门后。 听到儿子要做饭给小娟吃,王翠江像是激活了开关,嘴巴里喋喋不休地骂道:“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娼妇,在部队都敢不做饭*,这是要饿死我跟你儿子啊。当初她趴在臭水沟前面差点被人打死,要不是你救了她能有她今天的好日子。你老说不能跟她动手,我看就是要把她打服了才安心跟你过日子。” 说到这里,王翠江又忿忿不平地说:“她还要学城里人考高考?谁供她上学?不还得是你!她要是学完回来就好,我看她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学完了肯定跑!” 吴世中碍于走廊上此刻下班,人来人往。他忍住要说的话,劝慰着王翠江说:“娘,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哪怕我跟她是军婚受到保护,跟她动手的话,她想跑依旧能跑。” 王翠江是绝对不会让儿子做饭给小娟吃。她挡在吴世中前面,跟他说:“家里没米没菜,你不是还有饭票吗?赶紧去食堂打饭,晚了可就没了。” 吴世中说:“我就一张饭票。” 王翠江说:“你自己吃正好。” 吴世中没办法,拿着饭盒正要出门,迎面看到小娟走过来。 他一眼看到小娟身后的青梅和顾轻舟,眼皮突突突地跳。 他当即放松神态,温和地走过去问着小娟说:“是不是没吃饭?吃,去食堂吧。” 小娟看他手里只拿着一个饭盒,抿着唇说:“我有事,不吃了。” 吴世中抬头看向后面站着的顾轻舟,正要敬礼,听到顾轻舟低声说:“她跟我妻子说好一起吃饭,拿了东西就过去。” 知道小娟跟青梅关系好,这下又跟顾团长一起过来,吴世中喜上眉梢。他轻声问小娟:“拿什么?饭盒?不用吧?” 小娟冷着声音说:“拿户口册。” 吴世中怔愣了下,心底忽然愤怒起来。他压着脾气说:“现在拿户口册做什么?都已经下班了。” 青梅说:“先拿到手里安心。你要是方便给她拿过来?” 吴世中对青梅万万不敢使脸色,他平日是个和善的好人缘。他瞬间知道小娟要户口册是为了高考报名的事,他迟疑地说:“一时找不到在哪里,我妈收拾完她也不记得了。” 小娟顿时手足无措。 然而顾轻舟是个“爱帮助朋友”的正经人,闻言厉声道:“找不到就去补办,我批章走加急人事程序,你手上那本随时可以作废。” 出门看情况的王翠江被吓的一跳。见到青梅跟那名高大英俊的军官离得近,当即知道这是曾听到的那位团长丈夫。 她惶惶地待在一边,觉得是天大的官出现。 吴世中咽了咽吐沫,他脸上的细微表情都被顾轻舟尽收眼底。 几乎是顾轻舟话音刚落下,吴世中马上说:“我、我现在就去找。”转头看到王翠江就在身后,吴世中给王翠江使个眼色说:“娘,户口册你好好想想到底放在哪里了。” 王翠江抖了下,像是将将回神,试探着说:“娘进屋给你找?” 吴世中说:“那赶紧吧,都在外面等着呢。” 王翠江前脚进屋,后脚吴世中跟进去。 小娟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捏了捏。她回头对上青梅的笑容,哑着声音说:“应该能找到吧?” 顾轻舟难得插嘴道:“不可能长着翅膀飞了。” 青梅跟小娟说:“明天我也要去报名,待会不如把户口放在我这里,如果你放心,明天见面我再给你。” 小娟说:“我正有这个意思,放在我手里终究不安心。” 正说着话,里面的屋子传来王翠江假惺惺的声音:“哎哟,原来放在衣柜顶上呢,瞧我的记性。娟儿啊,过来拿吧。” 青梅拉着小娟的手喊道:“你拿过来。” 王翠江在屋里脸黑的厉害,把户口册接到手里,跟儿子说:“我送出去了?” 吴世中无奈地说:“好。” 小娟接过户口册,看到自己的资料完好无损地在上面,她当着王翠江和吴世中的面说:“小梅,既然咱们明天一起去报名,你先帮我拿着吧。” 青梅接着户口册,不等王翠江说话,径直递给顾轻舟。 顾轻舟拿过来,随手装到口袋里。然后抬头看向吴世中说:“你好好跟你母亲做工作,即便是军人家属阻碍他人教育,也是违法的。” 吴世中忙说:“好,我一定会好好跟我娘说。她年纪大,什么都不懂,请首长不要——” 顾轻舟不耐烦地摆摆手,扶着青梅的胳膊转头,离开的时候丢了句:“你好自为之。” 吴世中浑身一颤,半天咽了口吐沫。 小娟目送青梅和顾轻舟离开,她回头看到王翠江要吃了她的眼神。 王翠江还想开口骂她,吴世中终于忍不住说:“消停会吧!” 小娟却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他:“你是真不知道户口册在哪里放着?你今天跟我说实话,我不跟你闹。” 吴世中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说:“咱们夫妻俩你还信不过我吗?你宁愿把户口册给别人保管也不放在家里,你真是伤透我的心。” 小娟死死地盯着他,吴世中伸手要拉小娟被她躲过去了。 “我找他们去了。” 青梅和顾轻舟还在下面等着小娟,刚才还说要一起吃饭。 小娟跟他们一起往红砖房走,走到一半跟青梅说:“我想自己找个地方待一会。你们回去别管我了,饭盒里的饭菜都要凉了。” 青梅说:“你想去哪里?我不跟着去,告诉我个地方我也安心。” 小娟想了想,苦笑着说:“我还有什么地方去,就到操场上面坐一会。” 青梅说:“好,你要有事随时都来找我。”青梅见她走了两步,赶紧补充道:“二十四小时都行。” 小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点头说:“谢谢你,小梅。谢谢你,顾团长。” 见她离开,青梅幽幽地叹口气。 顾轻舟让孕妻挽着自己的胳膊,平时在外面俩人牵手会被人说,如今青梅怀孕,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他俩挽胳膊一起走反而没人说什么。 顾轻舟走着走着,感觉二头肌被小妻子捏了捏。他没在意。走着走着又被小妻子捏了两下,失笑道:“别隔着衣服捏,回家脱了给你捏。” “浪。”青梅想要收回小手,被顾轻舟一把拽着继续放在胳膊肌肉上。 青梅踩在石头小路上,拍拍顾轻舟的胳膊感叹道:“还挺让人依靠的。要是把你换成吴世中,我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顾轻舟听到小妻子把他将吴世中相提并论,唇角抽了抽,不大乐意地说:“一般人能跟我比么?我可是男主角,其他人都是为了衬托我的过客。” 青梅一下笑了,她跟顾轻舟俩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天。红霞烫染着金边,夕阳挂在半空中,像是画一般的美好景象。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陈巧香的孩子快生了吧?”青梅说:“回头问问咱妈那边怎么样。” 顾轻舟跟赵五荷交代过,让她注意陈巧香的动向。赵五荷虽然不明白,也照着做。平时不用说,趁人不注意扔点廉价的营养品过去,也算是看着陈巧香的肚子大起来的。 “好。这方面有我在,你别费心。”顾轻舟心疼小妻子怀着身孕还要准备高考,凡事尽心尽力不想叫她再耗心血。 青梅跟小娟约好第二天报名高考,报名的地方在014大院斜对面,大约两站地的位置。 那里原来是所美术学校,现在成为星海市临时的教委办。 市内各地大中小高都在恢复教学,教委办的人忙的不亦乐乎。 教师资源严重缺乏,学生也少。十所学校能恢复两到三所就算不错的。学校里面的教具和桌椅也是东拼西凑起来。 即便这样,教委办的人也都欣喜若狂。只要国家恢复教育,哪怕目前苦一点以后也会好起来。 青梅和小娟填写报名表格,提交资料后由教委老师盖章。等到七月高考,就得凭借纸质的报名表到分配的学校去考试。 回去的路上,青梅主动问小娟:“要不要我帮你保管报名表?跟我的放在一起,锁在抽屉里?” 小娟抓着布包,小声地说:“好。” 青梅又说:“我每天在家里自己学习很无聊,你要是有时间就跟我一起学吧。” 小娟其实也在考虑到哪里准备冲刺阶段的学习,她实在不好意思打扰还怀着孕的青梅,但也的确没地方可以去。 上次她躲到图书馆里,还被王翠江和吴用初找到,拉扯她回去洗被套。他们根本不会给她学习的时间。 昨天她看到王翠江惧怕青梅的身份,也知道青梅身边是个好学习的地方。 “你别有心理压力,家里人正愁没人管着我,学习起来不知道休息。” 青梅和她手拉着手,慢悠悠地过马路往大院方向走:“中午饭咱们也一起吃,你管人家说什么。等到你真考上了,由得他们羡慕去。” 青梅半天没听到小娟说话,侧过头发现她无声的流着眼泪。 青梅抽出洗的香喷喷的手帕,给她擦着眼泪说:“曙光就在前方,不要因为杂乱的思想影响你前进的脚步。等往后你回过头再看看现在,其实许多事情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小娟忽然握住青梅的手,满是期待的目光落在青梅的脸上:“我走的路是对的。” 青梅说:“你走的是无比正确的道路。” 小娟像是身体里陡然长了根骨头,挺起胸膛,抹了把脸说:“曙光就在前方,我要用最好的自己去迎接它。” 她要过的是灿烂的未来,不是一睁眼就深陷在泥沼里。 她可以从臭水沟站起来一次,就可以从臭水沟里站起来第二次。 她们出来报名,家属区里秦会长把王翠江好好地批评了一番。 王嘉园昨天在走廊上看的真切,跟秦会长举报王翠江阻碍小娟高考。 虽然有青梅和顾轻舟伸手帮忙,但她怕王翠江回头为难小娟,王嘉园便告到秦会长这里,希望能让王翠江得以震慑。 王翠江当着秦会长的面瑟瑟发抖答应的很好,表示永远不会再欺负儿媳妇,也支持儿媳妇进步。 转头出门,她气势汹汹地往后面红砖房来,决定当面啐青梅一口! 她不知道青梅具体住在哪门哪户,沿路走沿路打听:“顾团长家在哪里呀?” 红砖房属于干部住房,也是长期随军人员住的地方,基本上跟前面集体宿舍没有交集。 路上有年轻同志见到她打听,好心肠地指着后面的红砖楼说:“看到大樟树了吗?就是二楼那家。” 这位年轻同志也是新来的,以为王翠江说的是新来的顾营长。 “同志啊,我问问你,她家婆媳关系怎么样啊?” 对方想了想,记得有次见到阮思桥被婆婆数落,看样子很怕婆婆,于是小声说:“婆婆管事,媳妇听婆婆的。” 王翠江纳闷,她还以为青梅把婆婆拿捏的很好,原来也是个怕婆婆的。那更好对付了。只要她找到婆婆面前,告个状不就得了。婆婆不都是想方设法收拾儿媳妇呢。 王翠江其实有些胆怵,转而想着要是小娟一直用青梅来拿捏她跟吴世中该怎么办?岂不是这辈子都不得翻身了?女人哪里能翻到男人身上? 她儿子不管闲事,是个性子多好的人。她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坚决要在回家之前,把事情解决。 她咬牙切齿地在樟树院外溜达来溜达去,偶尔往楼上看一眼,希望能看到青梅的婆婆。 听吴世中说,青梅虽然是顾团长的妻子,跟小娟交好,但是在升迁上面并没有给他很大帮助。 去年年底本是要提副连长的,吴世中因为另一名战友表现优秀,把升迁的机会抢走了。 王翠江琢磨着,要是青梅真能跟顾团长吹吹耳边风,那怎么会让名额被抢?分明就是没把她儿子放在眼里。朋友之间都是相互提携,哪有火上浇油搅合别人家里的关系的? 赵五荷提着大包小包来看青梅,青梅有身孕不好回家,每个礼拜她从东河村过来住两天照顾。 知道青梅要高考,特意弄些山核桃给宝贝闺女补脑仁,走到家门口看到有人站在院子外面来回走动,看起来不像好人。 要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前几天青梅第一次见到王翠江,也是觉得她不讨喜。 今天赵五荷看到王翠□□眉鼠眼、咬牙切齿,竟跟青梅一样对王翠江不喜,甚至流露出厌恶的神态。 王翠江猛然看到有人过来,吓了一跳。她想躲到大樟树后面,结果被赵五荷叫住:“你到底什么人?鬼鬼祟祟做什么?” 王翠江看赵五荷穿衣打扮,又是往这边走的方向,猜测着说:“你该不会是青梅同志的婆婆吧?” 赵五荷一听,这老太太是来找心肝宝贝的?莫不是有难处? 她放缓声音说:“我就是。” 王翠江当即哇呜地嚎一嗓子,凄惨悲切地痛哭流涕起来。 这下赵五荷更以为她是来寻求帮助的。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扔到一边。 佯装哭泣的王翠江目光追过去,发现里头有糕点、鸡肉、水果和许多山核桃。 她耳边听着赵五荷柔和的声音,她心想这个青梅果然享福,她一辈子没吃过这么些好吃的。肯定是因为怀孕有功,婆婆才舍得给。 必须得劝劝,当婆婆的哪里能伺候儿媳妇。还大老远拿这么老些吃的,留给儿子吃多好啊。 赵五荷扶着她坐下来,倒没让她进院子,走到不远处缀着青色葡萄的葡萄藤下,那里放着几把乘凉吹风的木椅子。 “老嫂子,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吧,别憋着。”赵五荷认为自己不应该先入为主的对待人家,尽量耐心地说:“你瞧你一把岁数,怎么还哭成这样。” “还不是被儿媳妇欺负的。”这一下几乎是把王翠江的话匣子打开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着小娟。 赵五荷跟小娟并不熟悉,但听着听着觉得话不对味。 有个年轻的团长太太撑腰?挑拨他们夫妻关系?还插手他们的家事? 赵五荷警惕起来,此时边上又来了两位年轻军嫂,她们相约准备给葡萄藤浇水。看到这样的状况一开始也是出言宽慰,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老太婆意有所指。 014三位团长太太,两位都年过四十。唯一符合特征的,不就是青梅同志了么。 赵五荷皱着眉头,一脸晦气地说:“你有什么话别绕圈子直说了吧。” 王翠江自以为是青梅告到秦会长那里,叫她一把岁数难堪。 她便想着也告一告青梅。都说红墙大院里头规矩多,说不准那句话让青梅婆婆记在心里,回头关上门收拾青梅去。 “你儿媳妇厉害,仗着有你儿子撑腰,把状告到秦会长那里。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身份啊,我见着腿都打颤。多亏她怜惜我这个老不死的,只是教育了几句。你说现在年轻的儿媳妇多不好教育,咱们都是当婆婆的将心比心,要联起手好好对付她们。” 这话听得旁人倒吸一口冷气。 青梅刚搬过来没多久,家属区明眼的人都看到婆家是如何对她的。哪怕有些风言风语说她曾经的身份,那也被秦会长狠狠敲打过。 人家在婆家过的春风得意,顾团长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婆婆也捧在手心里疼爱着,怎么忽然就有见不得人家好的家伙出来搅混水! 赵五荷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看王翠江不顺眼,原来是个挑事精。 她冷笑着瞅着王翠江说:“你让我跟你联手对付我儿媳妇?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我脑子不好使?放着家里头大好的闺女不去疼爱,跟一个外人对付她?” “当婆婆的就要心狠,不拿捏住儿媳妇,回头家都让儿媳妇当了。” 王翠江说:“儿媳妇又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把她当闺女,她说不定把你当冤大头。你儿媳妇比我儿媳妇更有手腕,还知道告到秦会长那边去,回头你们有矛盾,必定要拿秦会长来压你。” 赵五荷黑着脸说:“那你说怎么对付她?” 王翠江以为赵五荷心思松动,压低声音试探着说:“我看你比我年轻力壮,等她生了孩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在月子里你狠狠地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她吃谁的喝谁的,反正生了孩子就栓住了她,也不怕被你打跑。” 赵五荷气的手直哆嗦,她问王翠江:“那你也打算这么对付你儿媳妇?” 王翠江说:“拉倒吧,我儿子都不会让她怀孕。她要是生了儿子,我大孙子怎么办?以后我大孙子还得继承我们老王家的家业呢。她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小娼妇。” “大娘,你怎么能这样骂自己的儿媳妇呢?” 在边上听着的两位都是别人家的儿媳妇,俩人实在忍不住,一左一右在王翠江边上说:“结了婚就是两口子,至于这样整治来整治去?你也是当儿媳妇过来的,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儿媳妇?” “啐,你们知道个屁!”王翠江挥手撵着她们:“赶紧一边去,没人跟你们说话。” 王翠江咬着后槽牙发狠低说:“你看你儿媳妇跟她们一样,到处搅合别人家的事,挺着大肚子到处走。知道的是怀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肚子坏水呢。” 啪! 她话音将落,一个打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她脸颊上。活到快六十的人,火辣辣的耳光抽的她颜面全无。 赵五荷见她还要张嘴,又是反手一个耳光招呼过去:“一肚子坏水的是你!大好的日子,你给我找晦气!你看我整治整治你!” “救命啊,打人啦,你们快帮我拦着她!”王翠江站起来绕着葡萄架跑,刚才被她撵走的两个女同志过来,见状站在几步开外。 其中一位说:“我们可不敢管闲事。” 赵五荷身手矫健,举着椅子砸向王翠江。 王翠江脚下一拌,被赵五荷追上,又是一个耳光打的她眼冒金星,靠着柱子缓了十多秒,捂着脸,结结巴巴地骂着说:“你儿子当首长了不起啊,你干动手打人!” 赵五荷眉毛立起来,转头问边上两个家属:“你们见我打人了?” 那俩人早就受不了王翠江对儿媳妇的态度,见她被赵五荷收拾只觉得大快人心,纷纷摇头:“没有啊,谁打人啊!” 王翠江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最受不了自己吃亏,她把手放下来,两边脸上赫然五根手指印。眼睛咕噜咕噜转,不知道又想什么坏主意。 赵五荷此时掌心发麻,吼道:“你再说一句我闺女不好试试,老不死的玩意,老天爷怎么不把你这么个害人精劈死!” 王翠江大嚎一声,跑到葡萄藤外面,站在水泥路中间喊道:“打人了,首长的亲娘打人啦!没有王法,没有天理了啊!” 赵五荷撸着袖子追过来,看到路上无人,抓着她就往后面葡萄藤那边薅。 王翠江滚在地上死活不去,赵五荷硬生生地用蛮力把她扯过去,随即坐在她身上左右开弓抽她的脸! 王翠江不敢跟赵五荷动手,只讨嘴上便宜。此时此刻也被打的红了眼,挣扎着抓着地上的泥土往赵五荷脸上撒。 赵五荷呸了几声,打够本了,看王翠江的胳膊无力的摊在地上,人翻白眼马上昏厥,她站起来,甩了甩胳膊。 旁观的家属跑过来,俩人合力掐着王翠江的人中使劲,肉皮差点让她们尅下来。王翠江张开大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清醒过来。 王翠江知道今天这场打她是讨不回来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肿的好似猪头。她感到全身火辣辣的,骨头缝都在疼。 旁边拉架的一位家属见她终于被打服了,出言嘲讽道:“难怪说收拾儿媳妇打一顿就好,你自己不就是这样。” 另一位家属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你脸上挂彩,全是你咎由自取。要是非要告去,我能作证亲眼看着你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她们俩也都是别人的儿媳妇,最厌恶这样跟婆婆嚼舌根的毒妇。青梅同志的事迹她们也都听说过,既然这个老婆子不开眼,她们乐意帮青梅同志一把,做个顺水人情出去。 此时,远处传来优扬的号角声,应当是中午下班的时间到了。 也许是赵五荷的话太刚,加之她是顾轻舟的亲娘。为了儿子的前程,王翠江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本来以为最多挨顿骂,谁知道挨了一顿打。她捂着腮帮子诶哟诶哟的哼唧:“你这人动手一点不比农村婆娘们差,疼死我了,这肯定要疼个三五天的。” 王翠江在乡下经常与人打架撕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靠在葡萄架上瞪着赵五荷:“赔我五元钱医药费,给钱我就不跟你计较。不然我就去告你!” “没钱!”赵五荷指着一楼院子说:“秦会长就住在那里,你去告吧。告完你看我整不整死你!” 她重活一世,绝对不会让青梅受一丁点委屈。挑拨是非到她面前来了,她是一点都忍不下去。 特别是知道青梅怀着孕,不能情绪波动太大。 这个老不死的,没安好心,非要往枪口上撞。 听到秦会长住在那边,刚被秦会长约谈过的王翠江缩了缩身子,半晌后,摇摇头说:“我不敢了,老不死的不敢了。哎哟,今天算是翻船了。” “你哪凉快上哪里去。”赵五荷说:“我告诉你,对儿媳妇不好的人都是命中无福的人,下场绝对好不了!” 也不知道王翠江听没听进去,一瘸一拐地回家去了。 赵五荷闭上眼睛顺了顺气,感激地对帮忙的两位致谢。那俩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位说:“都听说青梅同志的婆婆对她多有疼爱,眼下我们算是长见识了。” 赵五荷忙说:“今天这事儿千万别跟她说。” “诶,知道。”想着青梅怀着孕不能生气,自然不会自找事情。 赵五荷甩着手腕跟她们走出葡萄藤,准备往院子里去。 东西还在地上,她沿路提起来,刚转过弯,说曹操曹操到。小儿媳妇叉着腰挺着肚子在路口堵着她呢。 “怎么东西扔一地,干什么去啦?” 俩位家属见她宛如天兵忽然出现,吓得惊呼一声。 赵五荷手里的东西咚地掉在地上,瞬间结巴了:“你你你——” 青梅看婆婆披头散发的模样,眯着漂亮的杏眼说:“你背着我打架啦?” 说好有事一起薅人头发的,居然自己独薅。 “没没没没有哇。”赵五荷捋了下头发,捡起东西忙说:“我我我给你拿补品来了。” 青梅勾唇冷笑:“噢?” 当婆婆的怎么说话还结巴了。 两位家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发现青梅同志在赵五荷心中的位置了。 这架势,小祖宗无疑。 第55章 赵五荷到底没把事情跟青梅说,以免她动了胎气。 青梅看她不说,干脆也不问。她对赵五荷是信任的,看情况估摸是为了保护自己。 “杏儿怎么又杀鸡了。”青梅提着桶往屋里走:“我都胖一大圈啦。” 赵五荷干笑着说:“也不全为你,她最近压力大。一三五英语考试,二四六数学留堂。鸡叫的时候她已经在背单词,狗都睡了的时候她还在解数学。唯一能释放压力的地方就是打着你的旗号,把叫的最快乐的小母鸡拔毛。” 青梅知道赵小杏这人不被管着不行,赵小杏是想学习,但学习自主性差,就跟毛驴一样,得用鞭子抽一抽,她就挪一挪。 青梅从厨房找来一个笸箩,把带过来的山核桃倒进去。赵五荷见了过来搭把手,一起端到院子阴凉处吹风。 核桃还是要干爽爽的,刚收拾好外皮还是潮的。有日头晒晒,有风吹吹方便储存。 她们在外面忙活完,赵五荷进到厨房里做饭。 青梅就在樟树下的桌子上翻看过去考试的文章。 另一边,一瘸一拐回去的王翠江丢了一路的人。她鼻青脸肿的走着,畏惧被人看到。 她担心告状会被倒打一耙,畏畏缩缩地回到家里。 吴用初还等着她买冰棍回来,看到奶奶两手空空,冲过去翻她的口袋。见到口袋里也没有,质问道:“冰棍呢?” 王翠江甩掉他的手,把墙上挂着的镜子取下来,龇牙咧嘴的看了一番,跟他说:“去到医务所给我拿瓶紫药水。” 吴用初才不管奶奶脸上怎么受伤了,伸手说:“给钱,紫药水一角五分钱一瓶。” 王翠江给他掏出一角五,吴用初喊道:“跑腿费五分钱,快给我!” 王翠江气得半死,一把岁数被打了回来,孙子也不知道心疼她,开口就知道钱钱钱。 她拽过吴用初的手,拿手掌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吴用初抽回手,哭哭啼啼地说:“老不死的你打我!” 这话正好叫中午回来的吴世中听到,他抓过吴用初,举起手要打他耳光,被王翠江一把拽着衣袖说:“你要打他,先把我打死!” 吴世中这才看到老母亲脸上的伤,赶紧扶着王翠江坐在椅子上询问:“娘,你怎么弄的?发生什么事了?” 王翠江避着他的眼神,单手捂着左侧肿的厉害的腮帮子说:“老不中用啦,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吴世中又不瞎,能看到她脸上的指痕。他侧过头问吴用初说:“你看到奶奶摔了?” 王翠江给吴用初一个眼神,吴用初声音没什么起伏的说:“看到了,就咱家门口摔的。” 吴世中这下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说老娘和儿子都跟他说谎吧。 不过王翠江被打是常事,在村子里头隔三差五就跟别的妇女们打在一起,三年前门牙还被打掉。后来是要探亲觉得难看才在赤脚医生那里花了七角钱把牙补上。 “你们要是不说就算了,别在部队里给我招惹是非就行。”吴世中有些生气,站起来想问问小娟怎么不在家做饭,想起来今天她要去高考报名,顿时更加恼火。 “我去食堂打饭。你们在家等着。” 等他离开,吴用初冲奶奶摊开手:“给钱。” 王翠江没办法,掏出五角钱给吴用初说:“好孙子,真有眼力见。你把钱拿着,回头等那个娼妇回来,你好好骂骂她。” 吴用初说:“没空,我拍画片去了。” 等到吴世中打饭回来,吴用初还没回。 吴世中没什么胃口,看着王翠江狼狈的样子倍感羞恼。在红星村,王翠江已经把人丢了个遍,十里八乡谁都知道有个爱嚼舌根的老太太总被人打。 她离得远不觉得怎么样,大不了给些医药费,心里多少有些惦记母亲的身体。来到部队,这种心疼孝顺的感情也没她磨灭的没剩多少。 王翠江在家看男人的脸色,过来看儿子的脸色。 她其实有些后怕。很庆幸自己挨打的时候没有还手,这次是她理亏在前,赵五荷打人在后,俩人相互扯平。 要是她还手,俩人成为相互斗殴,事情闹大对儿子一点好处没有。 王翠江也吃不下饭,把筷子撂在碗上,回床上躺着去了。 她不告诉吴世中发生什么,有人告诉。 当时不光那两位年轻家属在,路边后来也站着几个人。她们看了没多大会儿,赵五荷就把人放开了。 其中一个人认识吴世中手下的一名战士,转着弯地让吴世中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吴世中万万没想到亲娘能糊涂成这样。在村子里嚼舌根也就够了,竟然到顾团长的老娘面前唆使人家欺负儿媳妇。 青梅同志是谁?那可是连戏剧团都排了一出《青梅救人》的剧目! 吴世中从楼下上来,看到躺在床上哼唧的亲娘,还有在地上撒泼要吃冰棍的儿子,抓起孩子照着屁股来了一脚:“滚出去!” 王翠江见他这架势,心知不好。犹豫着继续在床上装病还是跟儿子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 吴世中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也不问她了。翻箱倒柜地找出从老家带回来的一条烟,还有压箱底的一瓶黄河大曲。 吴世中平日见谁都是好脾气,今儿关上门,顾不上外面鬼哭狼嚎的吴用初,脸色难看的可怕。 “你拿这些出来做什么?”王翠江忍不了当前的气氛,撑着胳膊从床上起来说:“你说话啊,跟娘甩什么脸子?” 吴世中声音低沉地说:“我不敢跟你甩脸子,你多厉害,舌头都能舞到团长家里去了。在农村待着你真是屈才了。” “有你这样跟娘说话的?” 看到事情被发现,王翠江推卸责任说:“我不也是想帮你出气吗?你这次没当上副连长,评分就差两分,要是顾团长的家属愿意帮你说两句话,你早就升了!一个月能多拿三十多块钱呢!你媳妇成天围着青梅屁股后面转,结果你混成这样,你还要不要面子?” 吴世中说:“面子有乌纱帽重要吗?这次人家要是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明天我就给你们买船票,赶紧回老家去。” 王翠江怒道:“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乌纱帽重要你倒是争取去啊。用不上还供着?有这样的吗?” 吴世中说:“你说的容易,怎么不见你争取个妇女主任、村委会干部瞧瞧?我无依无靠也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学历,全凭自己当上了排长,这次团里说的很清楚,年底会给我争取个升迁的名额,你这样一闹,人家拿笔在我名字上打个叉,你儿子我这辈子当个小排长到死!” 王翠江说:“我就气不过顾团长和他家属没帮上你的忙。你不知道她还告状——” “这种闲事别跟我说,我没功夫听。”吴世中都要被他娘蠢哭了:“放着好处不要哎。” 王翠江说:“好处?什么好处?” 吴世中敲了敲桌面说:“她们家属经常走动,自然会被别人认为我们两家关系好。后面的话还用我跟你挑明说?” 王翠江坐在床边想了半天,最后恍然大悟,她就知道她儿子不是一般人,比谁都聪明。 王翠江恨不得再抽自己几个耳光,她懊悔地说:“那娘把人得罪了怎么办?她婆婆不能跟她说吧?” 吴世中指着地上的东西说:“得找机会提过去道歉,越快越好。” 王翠江捂着发疼的腮帮子说:“我可不敢过去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娟已经整理好情绪,独自从操场上回来。 青梅说的很对,曙光就在前方,她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别人不进步,她也要要求自己进步。 她做好面对王翠江的冷嘲热讽,哪知道打开门面对的是个鼻青脸肿却还笑盈盈的王翠江。 她不禁回头看着落日,明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王翠江亲亲热热地拉着小娟地手说:“怎么现在才回来呀,吃过饭了没有?娘去食堂给你弄点吃的?” 小娟原本没打算吃饭,听到王翠江这话,嗤笑着说:“你给我打饭吃?不会往饭里面吐吐沫?” 王翠江刚想挤点笑,抽动脸上的肌肉,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 吴世中坐在饭桌边,还是一副本分和气的态度:“回来了?报名怎么样?这里还有点饭,凑合吃一口?” 小娟看到地上有烟酒,疑惑地说:“拿出来做什么?” 香烟和黄河大曲是去年买的,还以为会升迁,打算请客用。没用成就一直锁在箱子里。 吴世中看了王翠江一眼,王翠江期期艾艾地说了句:“一不小心跟青梅同志的婆婆有了些误会。你看你能不能帮娘一个忙,把这些给她送过去,好好替娘道个歉?” “你犯错误我去道歉?”小娟顿时笑了:“人家好端端的能误会你呀?” 王翠江被她不咸不淡地噎了下,她露出可怜巴巴地笑说:“好儿媳妇,娘知道娘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你就帮娘这一次吧。” 小娟看了眼在饭桌上按兵不动的吴世中,她冷笑了一声说:“行啊,你什么时候回老家,我什么时候帮你道歉。” 王翠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微微颤颤地伸手指着小娟的鼻子,半天硬是没骂出来。 吴世中淡淡地说:“我吃完了,出去散步。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从前吴世中说这种话的时候,小娟总怕自己的救命恩人会失望,所有的一切都依着他。哪怕不让她怀孕,拥有自己的孩子,她失望之余也是忍受着。 现在她觉得很可笑,吴世中自己的亲娘得罪人,反而要她去卑躬屈膝的道歉,凭什么? “我不去,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小娟走到桌子边,把上锁的抽屉打开,翻出书来,打开台灯开始看起来。 ****** 六月的天,知了猴开始出没。 爪子抠在远处的树干上,扯着嗓子叫唤着夏日的到来。 青梅六个多月的身孕,在屋里觉得闷热,待在书桌前坐一会儿就要站在窗边透透气。 顾轻舟托人买来的天仙牌电风扇,是檀香电机厂的热销货,此时在青梅左手边摇头晃脑地吹着。 小娟今天要去见老乡,晚点才来。青梅自己在家待不住,将书桌上的课本收拾好,往院子里去。 二楼阮思桥推开窗户正要喊她,见青梅在樟树下坐着学习,招呼道:“小梅,下午上我家吃饭啊,今儿包饺子。” 青梅说:“咱妈待会过来,等她来了我跟她一起上去?” 阮思桥还想着让青梅掌掌勺,看看饺子馅的咸淡,听这话干脆说:“那就在你屋里包吧,省得你上来下去不方便。” 青梅笑了笑说:“行。” 她手里正在做一份押题的数学试卷,是陈老师给赵小杏和小燕出的,结合从前的真题,费尽心血出了三套题。 上个礼拜赵小杏拿着试卷过来,兴高采烈地说自己踩线及格。青梅替她高兴之余,也想试试自己的水平。 她在樟树下专心解题,赵五荷从外面过来了也不知道。 赵五荷独自进到家里洗了手,换了衣服,又给青梅把葡萄一颗颗摘下来洗干净送到眼前,青梅眼皮子都没抬。 赵五荷见她额角有薄汗,又进去拿着蒲扇坐在青梅身边,慈爱地轻轻给她扇着风。像是无数望女成凤的家长一样,静静地守护在一旁。 青梅做完最后一道大题,恍然发现身边坐着个人。 赵五荷害怕吓到她,先开口道:“是我。” 青梅捂着隆起的肚子说:“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就你自己?” 赵五荷说:“小燕也过来了。知道你最近身上燥,跟花儿家二嫂子学了做凉粉,去到供销社买材料待会就过来。” 青梅许久没吃过凉粉,当即期待起来。 赵五荷抬头看着展开的树荫,因为是樟树,没有闹人的知了猴,反而带着一股樟木的清香。 她闻了闻说:“这对你身子没影响吧?” 青梅说:“没事。” 赵五荷看她下颌上起了个小痘痘,起身说:“我去给你拿个红霉素涂涂。哎,我怀孕那时候也没见着像你这样大的火气。” 青梅舔舔嘴唇,没敢说话。 她岂止是火大。 初夏开始以后,顾轻舟在家里不做人,天天光膀子在她跟前晃悠。 最近操练队伍,皮肤又深了两个度,笑起来明亮灿烂,看的青梅眼睛直勾勾的。时不时炫耀般勾起手臂,跟青梅展示他的锻炼成果,送到青梅面前让她摸摸捏捏。 青梅无比怨念。 不都说怀孕的时候男人会难受么?怎么这家里是她难受? 后来青梅想通了,顾轻舟成天变法子锻炼体魄、宣泄精力,偶尔磨磨蹭蹭地跟她争取一下手上福利,自然比她过得惬意。 其实医生说月份大一点,夫妻可以过生活。顾轻舟知道自己的斤两,怀孕后的小妻子越发的软乎,他时而太凶,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到小妻子,干脆打算一直吃素。 “小梅。”小娟提着竹篮站在院子外面,脸上红彤彤的。她进到院子里,把竹篮里的荷花拿出来送给青梅说:“给你,我家老乡带来的。” “好漂亮的并蒂莲!这太珍贵了。”青梅从前看过新闻,南方有的并蒂莲会受到专人保护,是个很稀罕的荷花。 青梅观赏着并蒂莲,每一片花瓣粉嫩娇艳,半开半合,充满着清新脱俗的雅致质感。 “我的家乡是千湖之省,那里的人们都说荷花象征着高洁。有着君子一样品德和气度的人才能与之般配。并蒂莲花开两朵,共心、共根、共福。象征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希望你和顾团长夫妻恩爱,肚子里的宝贝健康快乐。” 没什么比真诚的祝福最让人感动。 青梅捧着美丽吉祥的并蒂莲闻了闻,珍惜的捧在怀里,她拉着小娟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有你的祝福,我们全家一定会如你所愿,幸福快乐。” 小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自己也觉得幸福。 从前她非常想要和吴世中生一个属于他们俩人的孩子,那时她是期待幸福的。 后来她再想要孩子,是想要维系他们之间的感情。而现在她扭转了看法,看到青梅和顾轻舟的相处,她觉得这样的家庭才值得有孩子,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感受到父母的爱情和家庭的温暖。 她跟吴世中,还是算了吧。 “咦,你是小娟同志?我叫小燕,小梅姐姐跟你说过我吧。” 小燕从供销社回来,提着买回来的材料,客气地走进院子跟小娟打招呼。 “原来你就是小燕,听说过好多次呢。” 小娟听青梅说过多次,老家有一对好姐妹。迟迟没有机会见到,今天算是遇上了:“来,我帮你拿东西。” 青梅坐在树下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俩一见如故地说话,不知不觉中,她发现小燕已经成长不少。 从前还是个说话不敢大声,唯唯诺诺的丫头片子,这几次过来说话声音也大了,感觉也自信了。 听赵小杏说,小燕成日跟她对比。赵小杏挨批评,小燕受夸奖。可不得越来越自信。 赵小杏是个没心没肺的,批评就批评,每天吃饱肚子就觉得很开心。若是能让她缝上几针,那一天就更加美好了。 赵五荷从屋里出来,见青梅自己在外头欣赏鲜花,一脸笑容地说:“小燕够可以的啊,她还感谢小娟对你的照顾,还托她让你多休息、多喝水。” 青梅抱着并蒂莲,笑盈盈地说:“她是个好孩子。” 赵五荷看到并蒂莲,一脸的惊艳:“这也太漂亮了,画都画不出来这么美的荷花。” 她刚感叹完,小娟从屋里放完东西出来,还捧着几个莲蓬送来说:“新莲蓬嫩甜嫩甜的,吃点?” 青梅喜不自禁,如今世道越来越好,可南北的新鲜物儿也是稀罕的。若不是小娟的老乡家里有藕塘,现采完上的火车,她还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她正要伸手拿,又听小娟说:“我瞅着你最近有点上火,莲子芯是去火佳品,你多吃点啊。” 青梅把探出去的小手拿回来,又怨念了。 好吧,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她上火了。 小娟不知道她为什么上火,自以为怀孕、考试和天气多方因素造成。殊不知最大的原因就在青梅的枕边,香喷喷、硬邦邦的顾团长身上。 小娟以为青梅不会吃,回到厨房拿来小碟,自个儿一粒粒剥开,学着赵五荷的样子,让青梅用牙签扎着吃。 青梅吃了一粒,莲子嫩甜爽口,莲子芯微苦回甘,吃到嘴里一颗就想着再吃下一颗。 楼上端着饺子馅下来的阮思桥,本来想在婆婆面前表现她对妯娌的好,大热天剁饺子馅累的她一身汗。 送下来先没瞅着婆婆,反而看到又来个新人,在一边小媳妇似得缩在板凳上给青梅一粒粒剥着莲子,稳妥着伺候着。 阮思桥:“” 这怎么还排着队伺候上了? 人跟人的差距真有这么大?这世道真就这样了? 青梅扎了粒莲子递给她尝,阮思桥吃到嘴里,酸在心里。 “抱着盆杵在外头干什么?进来和面。”赵五荷围着围裙喊道:“老大晚上回来吃饭不?” 阮思桥噘着嘴进屋里说:“回来吃,难得包饺子咋不回来呢。” 大嫂酸归酸,都酸在自己身上,倒也没干出格的事。青梅看到她的神情,自己偷偷乐。 顾轻舟到了傍晚下班回来。 看到小妻子还在外面学习,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挡着光,垂下头说:“还不进去,准备喂蚊子?” 青梅看着院子里长出来的杂草,嘟囔着说:“还不是等你呢。你瞧。” 她扶着肚子把腿翘起来,顾轻舟看到上面有个小红点,应当是刚被叮咬的蚊子包。 最近小妻子晚上睡觉有了闹觉的毛病,翻来覆去睡不着。若是再有蚊子包痒痒,晚上怕是更不好入睡。 他单手扶着小妻子,另外一只手拿着她的本子和笔记,把人送到屋里。 坐到沙发上,他先给小妻子小腿肚子上涂上药,忽视了小妻子瞅着他火辣辣的眼神,上完药,自顾自来到院子里,趁着这会儿有功夫,准备把杂草拔掉,省的养蚊子。 不大会儿功夫,院子外面的路灯亮起,鹅黄色的灯光在他精壮的身体上落下暖圈。 顾轻舟在部队里习惯干活干热了,就把身上的背心脱掉。 青梅继续火辣辣地瞅着自己的宝贝肉,迟钝地没发现身后站满了人。 顾轻舟宽肩窄腰,不需要刻意收腹,八块腹肌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狼狗腰实在诱人,明知道不可以多看,小娟、阮思桥,甚至小燕都用手捂着眼睛从手缝里偷偷瞧。 青梅像是有所感应,突然回头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眼神凶巴巴的像是护食的小狼崽子。 “你们在看什么?!” “没、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小燕想拉着小娟逃之夭夭,被青梅抽出的鸡毛掸子指着鼻子,顿时俩人定住脚步,躲在阮思桥身后不敢动弹。 阮思桥站在前面面对要吃人的弟妹,欲哭无泪。她真没有别的想法,谁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站住了 青梅叉着腰,挺着肚子晃悠到她面前:“那你在看什么?” 阮思桥:“看路灯。” 青梅:“路灯怎么了?” 阮思桥若无其事地说:“呵呵,你家的路灯可真壮啊不是真亮啊。” 小燕、小娟:“” 今儿不死你,真是天理难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5-60 第56章 日子如此打打闹闹的过。 转眼间到了考试前夜。 014距离考场近,提前一天,赵小杏和小燕住了过来。 “带一瓶墨水行吗?”赵小杏,一个小学没上完,直接飞跃到高考生,此刻忐忑无比。 再大的胆子,也被铺天盖地的报纸和广播里的动员号召吓破了。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重视程度。经过第一年的高考缓冲,第二场高考几乎成为全民都在热议的话题。 东河村里但凡参加高考的同志拿全天的工分,有半天学习的时间。大队部得到的考试资料,也都免费分发给他们。 听说知青们只要考上大学就能回城,农村人考上大学就能留在城里分配工作。 懊恼没有参加高考报名的人众多,决定参加下次高考的人也多了起来。 “足够啦。”青梅把自己考试用的考试袋袋扯开,拿出钢笔、铅笔、橡皮、草稿纸和直尺、圆规,另外将准考证上的考试时间与地点再看了一遍。 “你们也把文具检查一遍,等到考场上借不到的。”青梅望着对着窗外月亮祷告的赵小杏,无奈地拿起她的小布口袋开始检查。 检查完,又看向闷不吭声,但小脸紧绷的小燕。 “我看你最近做的试卷,正常发挥没有问题。”青梅出去端了碗绿豆汤,给小燕喝:“你放轻松啊。” 小燕紧张兮兮地说:“你说我要是写错名字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赵小杏转过头说:“我就怕我考到一半肚子突然窜稀。” 青梅:“你们别自己吓自己。咱们不是做过模拟考试吗?考场又不是吃人的地方,主要是脑子要清晰冷静,不能这样紧张。” 赵小杏小声说:“听说好多初中生和高中生也参加高考,都想碰一碰运气。” 青梅又说:“这两年村子里就属你们学习最刻苦,日日夜夜没有落下。文化教育停滞多年,高中也好、初中也罢,比起几年没上学把知识还给老师的人来说,你们的水平并不逊色。” 小燕喝了两口绿豆汤,赵小杏也借过碗把剩下的喝的一干二净。 赵小杏就信青梅的话,紧张的心放松了些。她感慨地说:“要是不参加高考、要是没离婚、要是没有小梅,我现在肯定还在外面借着月光抓田鸡呢。” 小燕也想到自己从前的种种,仿佛下定决心似得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吃苦受累这么久,总不能比别人差太多。小麻花都敢参加高考,学的时间还没咱们长,也不像咱们有老师开小灶,人家怎么就能行?” 赵小杏也想到最近勤学苦练的小麻花,她说:“不光是小麻花,王丽雅和伍瓣不也参加高考了吗?上回她找陈老师问数学题,题目我都会做她还不会好吧,这样想一想我有了些信心。” 青梅笑道:“你们再看我,这么大的肚子还去考试,你们有什么好害怕的。” 青梅的肚子已经快八个月,经常学着学着就睡着了。就这样还要高考,赵小杏和小燕心疼的同时,俩人都以她为榜样。 赵五荷也在家里,晚上俩个小姐妹住在客房,她到顾老大家里睡。 这两天专门过来给她们做饭烧菜,全心全意做好高考后勤工作。 就连一向酸溜溜的阮思桥,还知道给她们送点水果、点心之类的。 见赵小杏和小燕晚上睡觉会热,还把家里唯一的电风扇扛下来给她们吹。虽然小事上喜欢拈酸吃醋,大事上她还是拎得清。 当然也有讨婆婆欢心的一层因素在。不过论事不论心,给出来的结果是好的,青梅还是感激她。 顾轻舟明天休息,打算亲自开车送她们去考试。 晚上大家都休息以后,他搂着小妻子在怀里亲了又亲,几尽安抚。 等到青梅睡着,他起来又把小妻子的考试袋袋检查一遍。 钢笔墨水装没装满、草稿纸够不够、考试地点有没有记错,考试时间都是几点到几点检查完发觉准备的很彻底,他苦无表现的机会,想了想又摸了块橡皮放进去。 顾轻舟在台灯下抚摸着准考证上的照片,转头看着沉睡的小妻子,眼睛里缀满着暖暖爱意。 这些日子高考动员做的凶,广播里老是放着去年优秀文章和各界人士对考生们的鼓励。青梅虽然对赵小杏她们表现的很自然,作为她的伴侣,顾轻舟能发现她也有些紧张。 学了这么久,面对关键检验,有紧张情绪可以理解。更何况青梅身体原因,学习起来比其他考生要付出更多辛苦,顾轻舟看在眼里是心疼的。 收拾好考试袋袋,顾轻舟到卫生间冲个冷水澡,让睡得燥热的小妻子钻到暂时凉快的怀抱里。 电风扇嗡嗡地摇摆,是最好的催眠曲。 第二天,六点半。 屋里已经有了细微动静。 青梅起来,顾轻舟快步过来扶着她洗漱。等她上桌,阮思桥从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赵五荷则把磨好的豆奶给青梅泡上。 不大会儿,赵小杏从门外进来,青梅问她:“干什么去了?” 赵小杏晃了晃手里的本子:“我把郭大爷写的几篇英语范文在外面背了一遍,怕吵到你们。” 说着话,小燕洗漱完出来,把头发丝系的紧绷绷,眼尾都快往脑后飞了。 “头发丝弄的脸上痒痒影响答题。”小燕羞涩地说:“用了点你的玫瑰发油。” 青梅咬着大肉包子乐着说:“用就用,多大的事。快来吃饭。” 阮思桥也开口说:“趁热吃,我给你们一人准备一幅小红旗。你们装到袋袋里,祝你们旗开得胜啊。” 青梅笑着说:“大嫂明年也考一个吧,不然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对我们的呵护与照顾呀。” 赵五荷看在眼里,和颜悦色地说:“你嫂子也成长了,这段时间我很满意。” 阮思桥脸上笑着,心里为自己心酸。 可不是满意么,对弟妹鞍前马后的伺候,这样婆婆就满意了。 呜呜,她是想拿捏住婆婆的心,可没想着用这样的方法啊。 面对青梅的揶揄,阮思桥居然真动了参加高考的心。如果能享受到婆婆无微不至的爱护,她也不是不能考一个。 阮思桥盘算着等着青梅成绩出来再说,自己好歹也上过几年学,总不能比青梅差吧? 她们刚吃完饭,约定好过来的小娟迟迟没有来。 顾轻舟让包觅过去找,包觅飞快地过去,接着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说:“张娟同志说她的考试文具全不见了!” 青梅扶着肚子,跟包觅说:“麻烦你再过去一趟,让她抓紧过来。就说我这里有多准备的一份文具,叫她别急。直接跟我去考试就行。” “欸!”包觅话音落下,人就窜了出去。 青梅又喊小燕:“把我抽屉里大信封拿来。” 小燕刚走出来,应了一声又回去了。 顾轻舟在外面把面包车启动,扶着小妻子往车上去:“你别急,小心点肚子。” 青梅跟他也不用假客气,低声说:“肯定又是王翠江作怪。” 顾轻舟说:“多亏我媳妇明察秋毫,多准备一份文具。” “我是谁呀。”青梅得意的小样让顾轻舟心痒痒,趁没人飞快地在她小嘴上啄了一口。 青梅心里头甜丝丝的,慢悠悠地挪在后座上,顾轻舟把装着冰块的桶往旁边拖了拖。车里没有空调,窗户摇的最低,大热天座椅烫的屁股都要熟了。 要不是顾轻舟体贴,有冰桶在一旁降温,青梅这一路上肯定遭罪。 就算如此,这样的条件也不错了。不少考生还得挤巴士,睡招待所呢。 约莫七八分钟,小娟和包觅一前一后过来。 青梅在这里对小娟招手,小娟眼睛都哭肿了,吸着鼻子上了车。 等到小燕过来,把青梅备用的信封袋袋给了小娟说:“好事多磨,姐妹啊,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小娟嗓子发哑,眼眶发酸:“托你的吉言。这日子我算是过不下去了。” 顾轻舟在车外给青梅递蒲扇,闻言小夫妻四目相对。 等到大家都准备好,顾轻舟在前面开车。 赵五荷坐在青梅边上给她扇风,等到窗外风吹起来,又担心把她吹坏了。 青梅此时无比的贪凉,恨不得将冰块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把窗户摇上去。 顾轻舟在前面帮着小妻子说话,赵五荷这才作罢。 到了考场,顾轻舟一身常服,把大肚子的小妻子送到考场大门口。青梅跟他摆摆手,排着队,与小娟一起慢吞吞地往考场里走,像一只可爱的小蜗牛。 直到她沉重的身子消失在形形色色的人群当中,顾轻舟才回到路边等候。 小娟和青梅是一个考场,但不是一个教室。 赵小杏和小燕又是另外一个考场。等到包觅送完她们过来,赵五荷给他递了个冰棍。 仨人肯定不能在蒸笼似得车里等,站在路边的树下,眼巴巴地往里面瞧着。 “我看到还有六七十岁的人进去考试。”包觅咬着冰棍跟赵五荷说:“大娘,回头你也考一个呗。” 赵五荷瞪他一眼:“我把你烤了。” 包觅就嘿嘿笑。他纯属没话找话聊呢。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考试结束,顾轻舟大步流星地站在学校外面,望着里面出来的人群中,飞快地寻找他的小妻子。 直到看到人群后方慢吞吞的小蜗牛不紧不慢地往外面走,顾轻舟脸上才出现笑意,隔着人群挥着手。 路边树下面,赵五荷跟包觅俩人挤眉弄眼,啧啧,这俩真腻得慌。 “考的怎么样?”几乎是所有在外面接考生的人,都会问同样一句话。 青梅小手一挥:“不在话下。” “非常认真的做题啦?” “废话!”青梅骄傲地昂着小脸:“全都会做。” 顾轻舟忽然笑了。 青梅瞪他:“为什么笑?” 顾轻舟不说,扶着她往路边走,免得被人撞着。 赵五荷和包觅也围上来,一左一右给她扇风,齐刷刷看到她脸上因为睡觉压出来的睡痕和钢笔印,全都不敢笑她,硬生生地憋到她再次进到考场。 “我进去啦?” “好好考。考完有惊喜给你。” 听到这话,青梅更加自信。 青梅很有自信,他们都很忐忑啊。 小孕妇若是考的好,那还好办。要是发挥失误,这可怎么办啊。 顾轻舟更是上火,小妻子该不会孕糊涂了吧?连考场上睡觉都不知道? 顾轻舟觉得自己要脱发了。 1978年的高考,在热烈之中开始,在热烈之中结束。 顾轻舟说要给小妻子惊喜,那就必须到位。 先把考完试的小姐妹们一起接上,到庄河人民饭店吃了顿犒劳饭。 海肠饺子和大麻糕当主食,蛤蜊蒸豆腐、雪里蕻炒黄豆芽、木须肉、红烧鱼唇、蒜蓉排骨和白切鸡。 赵小杏叫嚣着要喝啤酒,一杯下去满脸通红。小燕闷不吭声地整了二两高粱酒。 顾轻舟体贴人,给小妻子的姐妹团又加了道蒜茄子、拌芝麻鸭胗当下酒菜。 小娟也放下重担,跟小燕俩人碰了碰酒杯。 青梅喝着汽水,端起杯子也参与进去,脸上小梨涡可爱极了。 吃完饭,顾轻舟带着她们到了正在修建当中的“青梅港”。乱糟糟的大杂院也在修缮,外面乱七八糟的建筑都被扒掉,露出里面四合院的真容。 这样的惊喜青梅太喜欢了,没想到顾轻舟办事这么利索。 阿威此时正在吃饭,靠背板凳放在面前,上面摆着西红柿鸡蛋面。他坐在矮一截的椅子上,对着正在按木门的师傅吃着。 “哇啊,真是大变样。”赵小杏坐了会儿车,吹了风清醒过来,站在四合院前面张大嘴巴说:“这从前恐怕是地主阶级的家吧?” 顾轻舟说:“没错。” 阿威要撂下筷子站起来,青梅按着他说:“你吃你的。” 阿威也不假客气,单手拿着筷子呼噜噜地吃。 小燕抽出纱巾,让青梅捂着口鼻进到里面。 青梅进去转了一圈,里头家具看起来稀稀拉拉,仔细盘算着也不少。 “明天有人过来补瓦片。”顾轻舟扶着青梅,慢悠悠地走:“补完瓦片,把里里外外的木头全都重新刷一遍油漆。要是顺利的话,用不上年底你就能住进来。” 青梅说:“油漆可得要最好的,刷完以后好生放放味道。” 她到时候肯定已经生产完,大人、小孩都得注意身体。油漆很容易有有害气味。 顾轻舟早有安排,跟青梅说:“油漆我找人从海外带过来,保管没有一丁点的味道。反正阿威也在这边,刷完油漆把院子前后彻底通风,不会耽误你住进来。” 青梅幽幽地叹口气:“希望能顺利住进来。万事俱备,就差我的成绩单了。” 顾轻舟垂下头,亲亲小妻子的额头:“上不了北燕也没事,你做选择我支持。这里用不上就用不上,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青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你真是个好爸爸。” 顾轻舟也拍拍青梅的肚子说:“希望咱们能迎来好闺女。” 四合院青砖灰瓦,古朴典雅。 中间的庭院开阔,将杂七杂八的东西挪走后,院子显得井然有序,很有空间感。 院外有梧桐和槐树,顾轻舟让人从弥阳搬了些花草,打算种在围墙下面。 青梅最满意的是庭院天井阳光充足,春天能看到槐花,秋天能触碰到梧桐叶,像是世外桃源,给她悠闲和宁静的感觉。 四合院处于青梅港范围内,届时出门还能看到远处海平面上扬帆起航的船只,更有种面朝大海、舂暖花开的安逸之情。 到了晚上,一行人回到东河村。 青梅许久没见到奶奶,到了青砖房看着奶奶和英奶奶坐在炕上和另外几位老人家一起缝被子,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看到青梅回来了,老人家们让出地方叫青梅上炕。 奶奶望着青梅的肚子,和蔼地笑着问了许多情况。青梅一一回答,没有觉得身子有不妥的地方。 奶奶看到小娟,觉得这孩子长着秀气,说话*也大大方方的。知道她在部队陪伴着青梅,奶奶对她很感激。说了一会儿话,又给小娟塞了花生糖吃。 临睡前,青梅她们一起把考试的答案对了对。 赵小杏错误最多,晚上郁郁寡欢。小娟和小燕旗鼓相当,就看作文和数学大题步骤分如何。 对的最多的是青梅,青梅不得不承认曾经上学的底子还在。答题的时候,经常题目读完,应试教育下让她牢记的解题公式就出来了。 后面有道二十分的大题只有青梅一个人做完全,她们商量着明天一早去找陈老师和郭大爷,再把答案详细的说说。 另外青梅也打算好好谢谢两位老师,她知道他们都是耗费了心血教导赵小杏和小燕,特别是赵小杏,时间紧任务重,硬生生把她补起来,其中艰辛与心塞她想想就能体会到。 第二天睡起来,窗外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青梅用小勺舀着樱桃罐头吃,一边等着雨停。 星海少雨,七月份是雨季。不比南方连绵不绝的雨势,这边上午下雨,下午天晴地面都是干的。 小娟陪着青梅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赵小杏先到陈老师家里请他过来吃饭,陈老师拒绝了,他正要出门。这些天要办回城的手续,想趁着中秋节办利索回去。 赵小杏跟小燕又去找郭大爷,哪知道郭大爷也不在。 不光他不在,家里的老伙计也被人牵走了。 赵小杏找对门的问了,对门却告诉她们,她们考试的前一日晚上,来了一帮人。 郭大爷先是不同意,那帮人来了又走,折腾许多趟,最后到底把郭大爷给接走了。还给了一笔钱给大队部,把老毛驴买下了。 “说是看起来也不像是儿女。一个个文质彬彬,年纪有大有小。说话口音也不是咱们这儿的。” 赵小杏跟青梅学着说:“屋里别的东西都没动,老毛驴的饭槽子拉走了,还有它的磨盘。你说谁没事带这玩意走啊。” 别人不能干这事,郭大爷倒是很有可能。 老毛驴跟他的家人一样,他想着给老毛驴养老呢。 至于他去哪,青梅对此一无所知,书中没有关于郭大爷的记载。 这些配角人物有各自的人生。如她一样,都不必受到天道的约束了。在这个大背景下各显神通各自发展了吧。 青梅遗憾没能跟两位老师一起吃饭,只跟隔壁的方大哥一家吃了顿饭。 赵小杏没人管了,大包大揽接下十来单,准备在成绩出来前日以继夜的踩缝纫机。 小燕跟小娟互相留下通讯地址,保持书信往来。 下午,顾轻舟接青梅离开东河村,带着赵五荷和小娟。 青梅肚子月份大了,赵五荷打算这两个月一直陪护在边上。等到快要生产,赵小杏和小燕再过去帮忙。 青梅坐在车里,离开东河村村口时,瞥见了陈巧香。 冷不防间差点没认出来。 陈巧香穿着大花连衣裙,脸肿肚圆坐在村口等着炸爆米花的老师傅起锅。 她手里抓着一个卤鸡爪吃的正香,卤水流下来,她还举着鸡爪舔了舔胳膊肘。 黄文弼和黄大娘俩人分别站在两旁,脸上不见有多欣喜,落在旁人眼里免不得怀疑他们煎熬着想等待孩子下来的那一刻。 面包车开过去时,陈巧香抬头正好对上青梅的目光。她勾唇笑着,把嘴里的鸡骨头咬的咯吱响。 黄文弼侧过身挡住她们对视的目光,不耐烦地说:“还吃不吃?” 陈巧香抬头看向他:“我又不是给我自己吃的!” 黄大娘赶紧把饭盒打开,送到陈巧香手边说:“吃吃,赶紧给我大孙子吃。” 赵五荷坐在青梅边上,看她往后看低声说:“他家里四处借钱给怀孕媳妇吃香的喝辣的呢。能借的全借到了。大家都说黄文弼有情有义,对媳妇好。” 这年头极少有营养过剩的孕妇出现,青梅却瞧着陈巧香肚子大的骇人,不觉得黄家母子一个劲儿地喂她吃喝是为了陈巧香好。特别看着陈巧香最近就要生孩子,月份越大的胎儿长的越快,吃的越多、孩子越大,生的时候越难生。 “黄大娘自己也生过孩子”青梅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以想象要是大到陈巧香那样,到时候怎么生。 她光是现在这么大,顾轻舟晚上抱着她睡觉还都是一脸的疼惜,生怕她有个好歹。其实她也有些忐忑。 赵五荷明白青梅的意思,叹口气说:“算啦,别人家的事咱们管不着,我就伺候好你就行。接下来你总算能安心养胎了。” 小娟也笑着说:“我也不去图书馆了,每日有空就过来陪你。杏儿教了我小孩的衣服样式,我给你家孩子缝套衣服。” 青梅感谢都来不及,她如今身子容易倦怠,做不了多少针线活。孩子的一切都得靠赵小杏和小燕来做,她偶尔能缝一缝,干不了太多。 赵五荷怕青梅觉得无聊,跟青梅说:“我早就准备好一大堆的细棉布,回头咱们给孩子缝尿布。都是听你说过的,给孩子不买带颜色的布,全是原色的细棉布,垫在小屁股上不怕不舒服。你在边上给我引针就行。” 前面顾轻舟也说:“下班回来我就陪你散步,医生说过要多走走,对你生产有好处。” 青梅笑着说:“行啊,你们都把我安排好了,我听着就是了。” 第57章 小娟先一步下车,这几天她过的太快乐,沉浸在青梅一大家子的温馨欢乐之中。 走上集体宿舍的楼梯,她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走廊上有同志抱着盆拿着衣叉准备晒衣服,夏天不像冬天,难得见到好太阳,但也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搭晒,寻到走廊尽头原本青梅住的301,对方松口气,把盆放到脚边抓起一件衬衫抖了几下往铁丝上挂。 “哎哟,你总算回来了。” 王翠江拿着锅铲,从别人家借了两勺酱油回来,瞅着小娟站在门楼,出言说:“世中说要帮你好好庆祝一下,正好食堂今天有你爱吃的回锅肉,他去打回来。” 小娟看着她扯着一脸褶子露出的虚伪笑容说:“你怎么不问问我考没考成?” 王翠江怔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是报上名了,怎么会考不成呢。你那么聪明,肯定考得上。” 屋里吴用初喊了句;“她算什么东西,我爹都没考过,凭什么她能考上。” 小娟推开门,看到他在桌前拿着自己无故丢失的钢笔和草稿纸乱涂乱画,心里奇迹般的平静:“你又算什么东西?像你这个岁数有的都上初中了,你还大字不认得一个,把我的钢笔还给我。” 吴用初紧抓着钢笔说:“你敢说我是文盲?我不给、我就不给!是我自己在衣柜里翻到的,翻到的就是我的,我才不给你。” 衣柜? 小娟考试前分明锁在抽屉里,那天早上拉开抽屉居然没看到。要不是青梅有先见之明,让她把准考证放到那边,她说不定真参加不了高考。 到底是谁撬开锁把她的钢笔藏到衣柜里,小娟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或者说,她对这个家都没有兴趣了。 要不是在青梅身边,发现原来家庭可以那样温暖,她兴许还能咬咬牙继续过下去。知道了温暖,又怎么能够安心待在冰冷的泥潭中。 吴世中还以为小娟回来会跟他吵架。 他把打了双份的回锅肉放在饭桌上,一家四口面合神离,一顿饭吃的气氛尴尬微妙。 “你多吃点肉,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吴世中露出标志性的憨笑,把瓷盘里最后两块回锅肉都夹给了她。 吴用初正想闹,被他爹用眼睛瞪了瞪,顿时不敢作声,缩着脖子把饭扒拉完,将筷子拍到饭桌上人就跑了。 小娟大大方方地把最后两块回锅肉吃到嘴里,不免觉得好笑。吴世中肯定以为自己还会像从前那样,把家里好吃好喝都让给他吧? 吴世中瞧着不对劲儿,眼神看向王翠江。 王翠江冤枉啊,知道儿媳妇要回来,她还给做了菜花吃呢。 吃完饭,不用小娟刷碗,王翠江拿着碗碟出去了。 吴世中拖着板凳坐到小娟对面,笑着问她:“考得怎么样?有把握上大学吗?” 小娟说:“成绩没出来,根本不知道。” 她愿意开口说话,吴世中心里松口气。 他伸手拉着小娟说:“不管考没考上大学,你在我心里是最优秀的。你如此的热爱进步、热爱学习,我跟你比起来真是惭愧极了。我已经报名参加部队的进步班,准备跟着广大同志们一起学习文化知识,努力跟上你进步的脚步。” 小娟觉得不可思议,吴世中要是能学习早就学习了,在部队里大把的进步机会,他都不学。怎么她这次参加一个高考,倒是让他幡然醒悟了? 很快吴世中给了小娟答案。 “我考虑许久,你现在还年轻,我岁数也不算太大。咱们结婚这几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 吴世中紧紧握住小娟的手,无比诚恳地说:“我想要个属于咱们自己的孩子。” 小娟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明明自己期盼的事情发生了,她却猛然间觉得无比的恶心。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背对着吴世中:“早想跟你要孩子,你不要。怎么现在想要了?” “你愿意跟我结婚我非常感激。这些年来,我总认为你其实是在报答我,而不是真的心爱我。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我看到你的付出,你的情感。” 吴世中走到她背后,怀抱着她的腰说:“我是真心实意的提出要跟你生个孩子,以后我升迁可以让你随军住到红砖房里,你也可以跟青梅同志那样,想上学上学,想带孩子带孩子。你们俩个好朋友一起作伴多好啊。” 小娟低声说:“那你妈怎么办?你儿子又怎么办?” 吴世中迅速往门口看了眼,然后转过头说:“吴用初大了,可以代替你照顾咱妈。你只要点头,我就去给他们买船票,立马叫他们回老家。咱们只需要安安心心的迎接咱们的孩子。” 他见小娟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咱们跟咱们的孩子过。” 小娟推开他的手,看着面前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淡漠地说:“我已经不想要孩子了。” 吴世中心里咯噔一声:“为什么?” 小娟低声说:“不为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再考虑一下。” “我已经想好了。”小娟走到床边坐下来,面向301,淡淡地笑着说:“不需要再考虑了。” 吴世中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回饭桌边,一言不发。 小娟清醒的明白一个词汇“貌合神离”。 “你变了。”吴世中片刻后说了句:“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应该让你跟他们接触。” 吴世中看向小娟,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小娟单薄凄惨地躺在臭水沟旁,这几年过去了,她依旧消瘦疲惫。只有眼中偶尔燃起对求知的火焰,才让他感觉她是有生命力的。 而点燃求知火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顾团长的好妻子,青梅 等到成绩的日子里,小娟表现的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每天去青梅家与她作伴,给小宝贝做衣服、蓄棉被。 吴世中却在每天看到小娟的时候,发觉她好像在一步一步远离着自己。 后来有段时间,他仔细算了算,竟能五天没说上一句话。 吴世中多少有些小聪明在,逐渐感觉到了什么。 他头一次感到小娟给他带来的胆怯,他不敢先问小娟,每天如履薄冰。 过了八月底,到九月初。 三伏天要过去,秋老虎蓄势待发。 邮政局里整日有参加高考的考生等着录取通知书。 随着其他人录取通知书的纷沓而来,青梅在家里坐立不安。 赵五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青梅临产在即,可不能受到太大的情绪波动。 万一别人的通知书都来了,青梅的没来怎么办啊。她变着法子哄青梅,又拜托其他小姐妹多逗逗青梅,少聊些考试的事。 这下青梅被安抚的不上火了,天天在樟树下面和小姐妹唠嗑玩耍,反而赵五荷嘴上起了大燎泡。 赵小杏和小燕住了过来,陪伴在青梅左右,生怕她突然生产,赵五荷一个人弄不过来。 她们商量好录取通知书留的都是014的地址,谁都想不到,最先到来的是赵小杏的喜事! 赵小杏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拿着通知书在院子里跳了一圈,大声兴奋地喊道:“压线,压线一分!!哈哈哈,郭大爷说得对,六十分万岁!” “沪市服装纺织专科大学?!这所服装专科大学挺不错的啊,在专科里算是数一数二了。” 青梅捂着肚子,不由得替赵小杏高兴:“杏儿,恭喜你啊,太好啦,真的太好了!” 小燕蹲在青梅边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说:“呼吸,放轻松,不要激动。” 青梅深深浅浅呼吸了一套,然后靠在椅子上嘴咧得老大:“杏儿,够可以的啊!” 她说话声音大了些,肚子里的小宝贝动了动,她倒吸一口气。 赵五荷在边上端着杯子说:“你喝点水冷静冷静吧,我的祖宗,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让你今年高考了。正好赶着通知书出来这个时候临产,我成日都睡不安稳啊。” 小燕轻声细语地跟赵五荷说:“大娘,你别太担心。我们哪怕都考不上,我姐一定考得上,我相信她。” 青梅傻乎乎地笑着说:“还是小燕说话好听。你报的是华西师范吧?” 小燕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保密,等来了你就知道了。” 青梅笑着说:“你还跟我卖关子。” 小燕拿着蒲扇给她扇风,就是不接话茬。 她们又在家里等了一周左右,小燕的好消息当真来了。 青梅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通知书的信封上写着“北河商校”,她真是大吃一惊。要说按照小燕的成绩,是完全够上华西师范大学的! 青梅当初跟小燕商量,觉得校园生活比较适合她。她若是毕业分配当老师,以后也是一份稳定到老的工作。不像是到外面谋生,碰上下岗潮吃饭都成问题。 小燕抚摸着得来不易的录取通知书,生怕青梅责备她。 青梅知道不能过多干涉她的选择,冷静下来抱着肚子问:“为什么要上商校?你这样的分数可惜了。好在是个本科,要不然我真要教训你。” 赵小杏也在边上惊呼:“妈呀,你怎么想不开呢。把你多余的分给我,我也能上本科了吧?” “我不觉得可惜。”小燕说:“郭大爷说过以后还能往上考研究生。” 青梅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上商校吗?” 她知道北河商校到了后世是赫赫有名的黄河商校,在全国首屈一指。许多商家名流和社会精英都会在里面镀金,借此机会扩展人脉。 可这对小燕来说,感觉不到有合适的地方。等到她毕业分配工作能到哪里?工厂当科员?业务员?国企办公室?商场? 小燕却非常幸福地笑着解释:“你问过你为什么要买港口。” 青梅记得,那时候她自己说想要当躺赢说起来青梅真有点惭愧。 小燕小声说:“你还说过,你发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帮你管理港口公司。” 青梅一下坐起来,抱着肚子说:“你真是为了我考的?” 小燕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什么见识,也没有什么本事。这条命是你给我重生的,八十块钱的彩礼,买我给你当个公司经理,让你信任让你躺赢,好不好?我发誓,会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学习好管理知识,尝试着多跟同学打交道,以后把港口公司管理好。” 青梅伸手抚着小燕的脸颊,哭笑不得地说:“怎么我反而让你操心了呢?我从来没把那个彩礼放在心里。你的价值远比那笔彩礼高太多。” 赵小杏也在一边插嘴说:“对呀,整得像是童养媳似得。” “你才是童养媳。”小燕作势要打她,赵小杏伸手指了指青梅的肚子,小燕顿时偃旗息鼓。 赵五荷在边上帮着小燕说话:“她都已经报考上了,回头先念着再说呗。要是不合适,再念别的也是一样的。” 青梅是想小燕能够活出自己,并不希望小燕为了报恩而活。可看到小燕抱着录取通知书的灿烂笑脸,青梅觉得也许这对小燕来说,是个心灵上的慰藉和指向。 等到她出了社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青梅也不会做任何阻拦。 “那我恭喜你。”青梅伸手,小燕俯下身乖乖地让青梅捏了捏脸蛋:“你可以随时做出其他选择。” “嗯!”小燕脆生生地回答。 到了晚上顾轻舟嘚嘚瑟瑟地去商业大楼买了鸡蛋蛋糕回来给她们庆祝。 青梅被赵五荷盯着吃了半碗米饭喝了一碗鸡汤以后,才让她拿半块鸡蛋蛋糕吃。 吃完饭歇了歇,顾轻舟便跟小妻子一起在大院里遛弯。 生前多忍着辛苦走一走,到了产房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散完步回来,青梅斜靠在沙发上,顾轻舟坐在小椅子上给她捏小腿肚子。最近腿有点肿,顾轻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兢兢业业做好丈夫的本分。 他一边揉捏,一边瞅着小妻子的肚子,由衷地希望能有个宝贝闺女。待到他亲亲抱抱举高高,他难以想象自己将会变成多么幸福的爸爸。 最好跟小妻子长得像一些,这样就像看着小妻子的小时候一样,一点一点保护着她长大。 顾轻舟一边揉腿,一边发散思维,已经开始考虑以后女婿该怎么选择了。 思前想后觉得没人能配得上自家闺女,何况自己又不是养不起闺女,哪怕不嫁人就在家里陪妈妈,有什么大不了的! 按照他的未来发展,日后不用说会被派遣到某地做军区司令员。他司令员的闺女谁敢指手画脚? 顾轻舟又想,要是有人特意攀附关系,蒙蔽他的宝贝闺女,玩弄宝贝闺女的感情怎么办? 噶了。 统统噶了。 青梅不知道顾轻舟自己把自己气够呛,偷摸在磨牙。 她美滋滋地跟小燕说一些上学时候好玩的事。 赵小杏仔仔细细看了自己的专业,在一旁捧着脸说:“你们说我学校不错,但专业是纺织棉专业出来能做什么?不会去种棉花吧?” 青梅故意逗她说:“非常有这个可能性。” 赵小杏马上坐直身体说:“我就是不想种地才考大学的,哪怕是个专科,也是难能可贵的好嘛。要是让我回去种棉花,我宁愿不上这个大学。我重新考,跟小燕去上商学校也比种棉花好。” 她忿忿不平地说完,青梅和小燕俩人扭笑成一团。 青梅说:“种棉花也不要你啦,咱们村有新拖拉机手,能够耕种收一体化,你毕业就下岗啦。” 赵小杏哇一声要哭了,拍桌子站起来说:“棉花我都种不成了吗?大不了我来种,小燕来卖,也算是不枉费我们上了场大学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答应金队长回去吃升学宴了,我丢不起这个人。种棉花还比不上弹棉花呢。” 青梅要笑疯了,差点蹬到顾轻舟。顾轻舟抓着兴风作浪的脚腕,温驯地往沙发里头放了放。 青梅哈哈乐完,跟赵小杏说:“你别哭了,我逗你玩呢。怎么可能去种棉花呢。哎哟,笑得我要岔气了。” 小燕捂着肚皮说:“你真是不多研究一下专业内容呀?怎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赵小杏红着脸说:“你们的话我肯定信呀。气死我了,我真以为要去种棉花。” 青梅又跟小燕笑成一团,小脸嫣红美丽,眼神里全是星星在闪耀。 “沙发怎么湿了?”顾轻舟站起来低声说了句,然后往桌子上瞅了眼茶缸,问小妻子:“你把牛奶撒沙发上了?” 小妻子脸上笑容还没褪去,懵懵地说:“妈没给我泡牛奶呀。” 她转头看向赵小杏,却见赵小杏站起来指着她的裤/档说:“你咋还尿裤子啦?哈哈哈,小燕,你看你姐,居然尿、尿啊啊啊啊——生啦,小梅要生娃娃啦!” 小燕见她浑身哆嗦,顾不上别的往她屁股上踹了脚:“拿卫生包和住院包!” 赵五荷在厨房里给小儿媳妇削苹果呢,拿着刀冲出来激动的手直哆嗦:“我的大孙女,大孙女!” 顾轻舟一把横抱起青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嘴里说:“别怕,千万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们俩个一定会平平安安,呼呼你们一定平平安——” 青梅淡定地捏住他的嘴,肚子一缩一缩地疼痛,她深深吁出一口气,揽住顾轻舟的胳膊冷静地说:“先让我去洗个头发吧,你妈不让我月子洗头发。” “还洗什么头啊,祖宗,求你了别洗了。”顾轻舟是真的要疯了,走到路上发现自己没叫车。还是遇上一位手下的连长,看到首长夫人要生产了,忙不迭地去汽车班喊人。 顾轻舟站在路边,低头看着青梅,眼里头竟出现一丝不安。 青梅心想,算了算了月子里怎么样听婆婆的,总不至于给月子气受。 然后又看到顾轻舟的眼神,感觉这个大男人下一刻就要碎了,赶紧搂紧他,贴在他的胸膛上说:“我感觉一时半会儿生不了,你别紧张啊,我肯定会平安。我不怕痛的,当初被雷劈我也没、没啊啊啊——” 青梅刚说完就被打脸,她觉得自己肚子里有一把剪刀在搅动。额头上瞬间涌现出汗水,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顾轻舟觉得自己要跟着青梅过去了,好歹强悍的体魄让他知道他决不能倒下。看到青梅的痛苦,他恨不得这一切十倍的落在自己身上替她疼着才好。 汽车班听说青梅同志要生产,来得非常快。青梅此时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只感觉自己闭了会儿眼睛,晃晃悠悠地再次睁开就到了医院产房上。 她只觉得肚子不痛了,周遭的人围上来,有医生有她的小姐妹,而顾轻舟站在最外面,深深地凝视着她,竟有一丝无措。 青梅伸出手,没说话。给她做检查的医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接着一只大手紧握住青梅的手。 顾轻舟眼眶发红,哑着嗓子说:“还疼吗?” 青梅说:“不疼了。” 顾轻舟说:“要不咱不生了。”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里转一圈,顾轻舟承受不住失去青梅的后果。 “你真傻。”青梅想笑,结果肚子又开始抽搐。 赵五荷见了,握着拳头在顾轻舟背上捶了几下,怒道:“你逗她做什么,让她吃点东西!” 小燕把炖好的鸡汤给青梅喂到嘴边,哄孩子似得说:“啊,张嘴。” 青梅刚才疼了一下,现在感觉又好了些,不过手脚发软,正要借着小燕的手喝鸡汤被顾轻舟拿过勺子。 小燕见状让开地方,把拆好肉的鸡汤递给顾轻舟让他来喂。 赵小杏上次自己到医院,听人家说生到一半往往会有人体力不支。她把带来的巧克力塞到青梅的衣服兜里,嘱咐她到时候一定要吃。 赵五荷跟医生说完话,过来说:“现在是八点二十,医生说你还没完全开指呢,才开了四指。最快也得后半夜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青梅乖乖地喝完鸡汤,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被医生安排到走廊上走动。 走廊上也有待产的孕妇,鲜少有丈夫亲自扶着来来回回地走,多数是自己扶着墙边的扶手一点点走。 顾轻舟不嫌丢人,扶着青梅来回走。他细致耐心,长得俊朗帅气、气质非凡,不多时就有家属过来跟他们搭话。 “你们是单间的?还有没空位置啊?这里产科太紧俏,我们没有熟人你们找的谁啊?” 顾轻舟低声说:“护士直接分过来的,没有找熟人。” 说话的中年男人叫朱兴华,年纪不小,看样子应该有六十了。个头一米七左右,眉毛很黑浓,单眼皮塌鼻梁,四肢瘦肚子大,裤腰带提到肚脐眼上头。 他闻言是护士分的,背着手飞快地打量了顾轻舟和青梅一眼。 顾轻舟没穿军装,他不得认识。青梅有点眼熟,怀孕了他也认不大出来。 旁边六人间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她跟朱兴华说:“他爹,你说小城市就是条件差,连个单间都给不出来。咱们要不然回省城吧?省城妇儿医院咱们都打了招呼了。” 朱兴华背着手,走到病房门口看着住满人的病房,生气地说:“我哪怕不是军人,好歹也是个干部,怎么这里的护士一点好言语不会说,明明那边单间有位置不让儿媳妇住进去。” “说的就是啊,是欺负咱们是外地的?不然找找医院领导,说不准能行。” 朱兴华媳妇也觉得生气,她男人在省城里大小也是个主任,就算不是军属,到了个二级城市,也多少有点颜面在吧? 他们说话声音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省城混得还行。 走廊中间的护士站,有交接的医生和护士们。她们应该都能听到,说不准就是特意说给她们听的,不过还是没人过来。 走廊上,顾轻舟扶着青梅缓缓地从朱兴华身边走过。把他们的话尽收耳底。 顾轻舟面无表情地捏捏青梅的胳膊,青梅飞快地冲他眨眨眼,小夫妻俩准备吃瓜。 这里是解放军医院,给他们看病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军医,还想拿地方小领导的派头?瞧好吧您。 青梅觉得未来枯燥乏味的住院生活有了调剂,嘿嘿。 赵五荷在病房里半天见不到他们小夫妻,出来一看就明白了。 好家伙,这俩人慢悠悠地在走廊上,晃过去晃过来走了二十多趟,为了听热闹呢。 第58章 朱兴华作为公公,家庭条件比亲家好许多。他儿媳妇过来算是高嫁。 要不是儿子出差在外不在家,儿媳妇挺着大肚子非要跑到星海来找爸妈,他们也不至于追过来。 这下可好,儿媳妇直接要在星海生产,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朱兴华回到病房里,把干部服兜里的工作证翻出来。 他是省城第二纺织厂车间主任,二纺有军代表驻扎,专门接收检验对军纺织面料的品质问题,那位军代表不是别的部队的,正是驻守星海的014部队独立师的。 要是非要攀上些关系,应该算是朱兴华堂弟的儿子的表哥的二堂兄。 “我去找医院领导问问,军人家属可以优先照顾的话,咱们好歹有位当营长的远侄。”朱兴华提起这个有了信心。 他们昨天住进来的,朱兴华是个眼尖的人,第一时间扫了一圈没发现会比营长更大的干部。 论说在014营长也是了不得的职位了,而且掰着手指头也能数的出来有几位。 他且不说跟那位军代表只是点头之交,人家在国营大厂里按位置也能够跟副厂长平起平坐。而二纺合并了四五家中小型工厂,光是车间就有三百多个,车间主任正的副的那可是海了去了。 朱兴华却不管这一套,事有轻重缓急,没什么比他更焦急未来孙子的出生环境了。 他先去找护士借电话。护士不借,军医院内部电话禁止外人使用。 朱兴华没得办法,大晚上跑到解放军医院对面的招待所打电话。 二纺西门值班室二十四小时有人,听说他要找军代表,人家客客气气地说:“军代表回去休息了,要是不着急就等明天给他办公室去电话吧。我这边不好联系,也无权联系。” 朱兴华自然着急,他好说歹说让值班室给军代表留个口信,希望对方明天一早给他来个电话,他还特意跟值班室的人说了,他是军代表的远方三叔。 值班室的人一听,当下提起精神,与他说话客气了三分,言里言外没有刚才的生疏,表现的殷切了些:“既然都是一家人,军代表肯定能帮你打个电话。生孩子是头等大事,我明天绝对不能给你耽误了。” 朱兴华得了保证,仿佛拿到了尚方宝剑。 他知道军代表虽然刚正不阿,但是个和善温和的性子,在厂里也是个好人缘。一般不是原则问题有事情能帮就帮了。 他又有儿媳妇紧急生孩子在先,远房关系*在后,自觉打了招呼,就能挺直腰杆在解放军医院里找领导商谈给他未来孙子安排单间的事。 医院值班室的主任大夫刚准备合眼睡觉,被朱兴华敲门打扰。 听清楚朱兴华的来意,王主任体谅他的焦心,但是表示无能为力。 “咱们原来有四间单间病房。不赶巧,有一间产妇不是很好,大出血刚抢救,需要上机器。另一间高龄产妇又有过敏哮喘,不能跟其他人混住。还有一间墙体渗水,正在维修,实在是没有条件让你的儿媳妇住进去啊。” 朱兴华听到三间单间有了安排,顿时想到还有一间,于是敲了敲桌面不客气地说:“不是还有一间单间吗?” 王主任诧异地说:“你难道没看到里面已经住了人?不就在你隔壁么?” 朱兴华怎么没看到,他跟那屋的人还说了话呢。 他凑到王主任跟前儿说:“我瞧着是年轻的小两口,病房里的家属也像是乡下来的,何必要他们占了我们的病房,这样的人——” “朱兴华同志,我还劝你不要这样说话。具体个人身份和家属信息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能透露,但是我还是跟你说一句,不要因为自己是省城来的就瞧不起人。” 朱兴华万万没想到听到这样严肃的言词,他当下黑着脸,挺直腰杆拿出省城国营大厂干部的架势跟大夫说:“我瞧不起谁了?我看是你们觉得我们是外地来的觉得好欺负吧?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两个小年轻的肯定是你们谁的家属,妥妥的关系户。我不告你们,你们现在给我换个病房,我给你们保密,要不然我肯定要往上告!” 王主任彻底无话可说。她忙了一整天,昨夜也因为产妇难产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干这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有家属过来没事找事呢? 她走到门口推开门让朱兴华离开:“老哥,我就送你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请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朱兴华气急,他在二纺谁见了不喊他一声主任,哪里会被人撵出去。省城的主任不比二级城市的主任厉害?居然要撵他出门。 他走到门口,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为了孙子,他掩住门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 王主任当即推开门,站在门口疯狂摆手:“别给我啊,我不能要,大家看到了啊,我不收红包。” 朱兴华看到走廊上有值班护士走过来,他着急地说:“生孩子是喜事,这不是贿赂,这是让您沾沾喜事。” 王主任心想,这哪里是喜事,分明是祸害!是糖衣炮弹! 她见朱兴华拉开她的口袋,忙抓着红包塞到朱兴华的手里,然后把他推出门外,自己从里头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一套流程下来,熟练的让人心疼。 朱兴华捏着红包气不打一处来。 没见过给钱不要的傻蛋。 他一扭头,遇到走廊上扶着小妻子溜溜达达过来的顾轻舟。没等他阴阳怪气几句,人家小两口迅速扭头往回走了。 “” 朱兴华知道他们肯定都看到了,他靠在墙边冷静了一会儿。 他想找小两口问话,左等右等人家俩就在走廊的那头转悠,诶嘿,人家不过来了。 朱兴华只得喊了句:“诶,我有事情跟你们商量。” 青梅扶着腰偷摸跟顾轻舟说:“肯定要跟咱们换病房,快走快走。” 顾轻舟走南闯北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也有不少要给他贿赂的,他都严词拒绝。他不觉得新鲜,反而隐隐有些恼火。 倒是青梅如今心宽体胖,一门心思看热闹,心里敞亮,根本没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呀? 抢也抢不走,搬也搬不了。回头她还是在单间里住着,让朱兴华老同志见了生气,她才不生气,嘿嘿。 青梅在走廊上溜达累了,回到单间里休息。 单间里有病床、沙发、桌椅,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可以在里面给大人小孩洗澡,二十四小时的热水,条件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赵小杏扶着青梅坐下来,问了她感觉怎么样。青梅是真的没怎么疼了。 她刚说完,肚子忽然开始扭着痛,下半身像是要断开了般。 顾轻舟快步走过来,抱着她送到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小妻子在床上翻滚。 赵小杏说:“阵痛,一定是阵痛,忍一忍就好。” 小燕跑到护士站叫人,值班的护士过来,检查了一下跟顾轻舟说:“家属做好准备,要生了。” 青梅在床上“啊”了一声,小嗓子都要破音了:“不是要等后半夜吗?!!” 护士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你就比别人顺利些,别害怕,进去以后我守着你。” 她跑到护士站,把另外助产的护士喊来做准备,然后又把刚躺下的王主任喊醒了。 顾轻舟见到王主任,一脸的嘱托没说出口,她拍了拍顾轻舟的肩膀说:“放心,她身体条件不错,胎位也是正胎位,应该很快能出来。” 顾轻舟跟着她走到产房外面,见到青梅被推到身边,他伸出手跟青梅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触碰转瞬即逝,指尖还没感受到小妻子的温度,她就从身边离开了。 大家都守在外面,一两个小时过去,里面还没有动静。 赵五荷走过来安慰焦急踱步的顾轻舟说:“没事的,王主任也说了,她条件好,应该容易生——” 顾轻舟一言不发,还是来回踱步。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里面总算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哇哇——” 产房里顿时忙成一片,赵五荷话惊讶地看着顾轻舟说:“生了?” 赵小杏和小燕俩人紧张兮兮地抱在一起,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说:“咱们的侄女出来啦?” 他们外面目瞪口呆,里面青梅却是满头大汗,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要不是有过上辈子遭罪的经历,她肯定忍受不了这样刮骨般的疼痛。好在在孩子出来的瞬间疼痛大减,她急促地呼吸着,脸色苍白。 顾轻舟看到产房的门被推开,护士抱着一个包裹着的婴儿过来说:“青梅同志的家属在哪里?” 顾轻舟咽了咽吐沫,嗓子眼发干,双手僵硬地伸直摊开,准备接孩子。 护士笑着看着这位年轻没有任何经验的丈夫,他对妻子的呵护与宠爱大家都看在眼里,作为护士她见了太多不称职的男人,面对顾轻舟不禁语气轻柔了不少:“恭喜你啊,做爸爸了。” 顾轻舟激动地瞅着还没张开眼睛的婴儿,皮肤白嫩泛着粉气,小鼻子小嘴讨人喜欢,不用说,肯定是个大—— “儿子!”护士笑眯眯地把孩子举到顾轻舟面前,眼见着他挤满老父亲慈爱微笑的脸耷拉下来,用快要崩溃的语气说:“你说什么?是个招妹?!” “什么招妹!我看你是招打!” 赵五荷想抽死他,用胳膊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把大孙子抱起来仔细看了看:“你要是不给孩子起名字,回头我让你爸给他取。” 顾轻舟当然爱自己的孩子,别管是男是女,哪也是他与青梅的爱情结晶啊。虽然结晶不是甜糖块而是齁盐巴 赵小杏和小燕围着孩子看了好半天,都觉得孩子长大肯定能跟顾轻舟一样,是个帅小伙。 赵五荷虽然也想要孙女,但孙子也好,毕竟男孩子糙一些,大了点扔到部队里。成绩好呢,上军校进部队。成绩不好呢,应征入伍,反正道路就一条 顾轻舟眼睛很快从孩子身上挪开,继续眼巴巴地瞅着产房大门,希望赶快能够见到自己的宝贝疙瘩。 护士把孩子交给赵五荷抱着,进到产房里遇到同事还小声嘀咕:“第一次看到不喜欢儿子的家庭,还是当首长的素质高,知道女儿的好。” “真的啊?” “你是没看到,听到是儿子,那个首长的脸呼地垮下来,可黑可黑了。还叫孩子招妹。” “咳咳——”王主任扶着青梅,一步步往外面走。青梅缓了一会儿,已经能够自己走上几步路了。 她听到护士们的话,知道孩子健康是首要的。然后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刚才在躺在那里生不如死的时候,她的确觉得这辈子就要一个也就够了。不过她知道顾轻舟多么想要个香软的小闺女,实在不行,她就追个女儿吧。 出了门,青梅看到故作兴高采烈的顾轻舟,还没说上话,顾轻舟当着诸位的面,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片刻后,青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能不能把起名的权利给我啊。” “不行!” 绝对不能给孩子起名字叫“招妹”! 多亏她听到护士的话,要不然还真被他委屈巴巴的语气给欺骗了。 顾轻舟松开青梅,垂下眼眸眼神里都是心疼。青梅单手摸上他的脸掰到一边。 哎,孩子爹太好看了,她忍不住想亲。 当着别人的面她没那么厚的脸皮,只有委屈委屈他了。 王主任面带微笑把他们送到病房里,又下了医嘱交代了注意事项。 等到她离开,隔壁六人间门口看着的朱兴华跟媳妇说:“我就觉得那边住的是关系户,王主任怪不得不告诉我是谁的关系户,我看就是她自己的关系户。” 他声音不大不小让六人间住着的人都听到了,这都快要天亮了,他还为了个单间不睡觉打扰其他人的休息。 要不是人人都有围帘遮挡,他肯定第一时间被撵出去。 青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以后发现顾轻舟正在床边跟护士学着什么动作。 等到她知道以后,满脸羞红,简直不想活了。 赵五荷抱着孙子送到青梅身边,她熬了一晚上没睡,终于等到青梅醒过来给孙子喂奶。 把孩子给了青梅以后,她识相的带着赵小杏和小燕离开单间在走廊上转悠。 不偏不巧,碰上提着早点的朱兴华。 “老妹啊,吃了没有啊?这里有包子,给你们来几个?” 赵五荷不知道朱兴华骨子里的尿性,还真以为跟她送包子呢,她笑呵呵地说:“不用了,老同志你赶紧给你们家人吃吧。” 昨天朱兴华没听清楚青梅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会儿听到“儿子”一会儿听到“妹儿”奇奇怪怪的。走到赵五荷面前,他不经意似得问:“老妹得了孙女?” 赵五荷一脸遗憾地说:“长得怪漂亮,可惜是个胖孙子。” 朱兴华脸上顿时不高兴了,这话怎么说?可惜是个胖孙子?故意跟他显摆呢? 朱兴华说:“难不成你们家不喜欢儿子喜欢闺女?” 赵五荷说:“对啊,我自己有两个儿子,哎,一个比一个让我生气。到底还是我小儿媳妇是贴心小棉袄。我这人贪心不够,还想要个贴心小棉袄。” 两个儿子?说得那么轻巧啊。 朱兴华老来得子,三代单传,有了个独苗苗。他媳妇为了得这个儿子吃了不少中药偏方,他也遭了不少罪,家里积攒的钱财也付出大半。 现在看到赵五荷轻飘飘的说有两个儿子,这下又有了个孙子,还是她不想要的,顿时冷笑着说:“老妹儿,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单间病房怎么来的你不知道?我儿媳妇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你家那位我看也没怎么遭罪,要不然今儿晚上就出院,把病房腾给我们家吧?” 赵五荷怔愣了一下,随即问他:“你多大的脸面让我儿媳妇给你家腾地方?” 朱兴华说:“我跟你好言相劝你不听,这里可是解放军医院,住的都是部队里的干部。特别是单间病房,那都得在独立师里有名有姓的住进去。你家一个关系户,享受到别人的待遇也要知足啊。小心被人举报,到时候一家子喜事变坏事了。” 赵五荷哼笑了声,走到朱兴华面前说:“那你家有名有姓?” 朱兴华说:“也不算太有身份,不过就是014的营长家属。” 赵五荷懂了:“你这是仗势欺人?” 朱兴华特别喜欢别人觉得他是有“势”的,岁数大了以后,他越变越倔,越变越不好相处,都是因为“势”的缘故。 在厂里,他一个主任要摆出主任的派头。但是派头摆的机会不太多,厂里比他大的领导数不清,大厂小厂分厂,里外里快十万人呢。 但在这里不一样,014的营长能有几位? 难得的派头他不摆,那什么时候摆? 等到儿媳妇生产完,他回到厂里也好有谈资。单间里有什么家具摆设、什么特殊待遇,他都得享受到,还得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等到孙子出生了,他好跟孙子说他在这样数一数二的环境里出生的。 等到孙子满月,他也好跟亲朋好友们把他在星海市让儿媳妇享受到的超一流的待遇展示给其他人看。让其他人知道,他离开省城,到了星海那也是有势的。 借这个机会还能提出对军代表的感谢,你来我往的说不准关系更加亲近了。 赵五荷见他脸上流露出诡异满足的微笑,她摇摇头,觉得这人脑子坏掉了。 赵五荷跟其他人一样不给朱兴华面子,朱兴华回到病房翻找电话本,准备再给二纺值班室打个电话。 今天早上他到招待所等电话没等到,他可以等,他孙子等不了啊。医生说了,今天晚上可能就要生。 他拿起电话本,翻找到军代表室的电话,脑子里斟酌客气又不让人觉得生疏的话,准备给军代表室直接打过去。 到了招待所,军代表室的电话有人接听,不过不是军代表。 “什么?陆营长要赶在国庆节回014报告工作?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朱兴华松口气,明白不是人家不跟他联络,是人家在过来星海的路途上不方便联络。过来星海好啊,最好能请到医院来,陆营长若是露面,他孙子的单间肯定能搞定。 他在电话里跟留守的战士千谢万谢,还表示回省城一定给对方带土特产,被拒绝也不泄气,又谢了谢,要了陆营长在014的外部通讯电话这才挂掉。 他紧接着给陆营长拨打了014部队的电话,话务班的战士跟他说电话无人接,让他有什么事留言。 朱兴华不知道014部队管理严格,非亲非故哪里能随随便便打电话找到部队干部。 他喜滋滋地跟陆营长留了话,说他是二纺的朱主任,是他远房三叔,正在解放军医院等着儿媳妇生产,希望陆营长惦念远房情分,若是能过来探望,他感激不尽。若是不行,也请回个电话,省的他日日夜夜挂念与他的会面 在他通电话的同时,赵五荷回到病房,看到青梅小脸红彤彤,问了句:“喂啦?奶足不足?” 没等青梅说话,顾轻舟笑着说:“挺好的,护士还夸了呢,说咱们家人照料的好。” 护士见多了产妇,一眼见到青梅红光满面,进到病房里身上萦绕着幸福的光晕,就知道这位在婆家是享福的呢。 青梅扭捏地说:“本来还想补充点奶粉,护士说不用了。” 赵五荷一扫刚才的晦气,喜笑颜开地说:“你好好养月子,千万别洗头啊,妈帮你带孩子,你乖乖地修养就好。” 青梅小嘴撅起来看顾轻舟。 顾轻舟也觉得月子里不能洗头洗澡有点过了,但一想到万一真落下什么毛病呢? 他不敢赌。 不洗就不洗,他还得配合赵五荷看着他的小妻子。免得跟赵小杏和小燕里应外合,一个眨眼脑袋瓜冒泡泡了。 那两位彻头彻尾是小妻子的狗腿子。 赵五荷等着青梅休息,把顾轻舟叫到外面将刚才的事与他说了一遍。 顾轻舟靠墙站着,回忆说:“省城军代表?二纺的话,我知道叫做陆强华。他为人正直,爱惜羽毛,不会让人打着他的旗号耀武扬威。我看里头应该有误会。” “什么误会?”赵五荷生气地说:“他都要撵我闺女出院。你没见到他说话多得意。咱们星海是个小城市,也不至于这般让人瞧不起。全国上下也不能说全是大城市吧?比起京沪,省城又算得了什么?” 顾轻舟皮笑肉不笑地说:“最近驻省城的军代表要回部队跟我汇报工作。正好我当面问问他怎么个情况。” 赵五荷说:“最好这样,不然我拿你是问。” 顾轻舟笑了笑,说完话回到单间里。 赵小杏和小燕一左一右跟俩门神似得守着婴儿。她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有偷小孩的,盯着婴儿眼睛都不带挪。 顾轻舟来到小床边,低下头用食指勾了勾儿子的脸蛋。七斤七两,在正常体重内,给母体的负担没有超过界限。 “是个懂事的。”顾轻舟又捏了捏儿子柔嫩的小脸蛋。 这孩子憨性子,护士说他出生是报恩的。吃完睡、睡完吃,不闹觉、不磨人。让老父亲破碎的心得了小小的慰藉。 赵小杏说:“我大侄子的名字起了没?” 顾轻舟收敛笑容,他脑子里闪过给乖闺女起的好几页名字全都作废。 老父亲刚刚拼起来的小心脏又裂了个缝儿。 赵小杏和小燕还望着他呢,他淡淡地说:“既然不让叫招妹,那就起个盼盼吧。” 赵小杏和小燕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叫盼盼啊?” 小燕追问:“这是取自什么?有什么含义?” 给孩子起名多是有家族兴旺、出人头地或是健康欢乐意思。有的人还要翻许多天的书,或者找有名望的先生起呢,不像她姐夫随口就起了。 不过小燕知道顾轻舟是军校毕业生,还留苏过。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文武双全,应该不会太随便。底蕴在那里摆着呢。 顾轻舟默默地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小妻子,又看了看站在门口与人唠嗑的亲娘,小声说:“取自‘期盼妹妹到来’的沉重含义。” 原来完整版是“盼妹”啊。 赵小杏、小燕:“”好家伙,他还会曲线救国了。 第59章 单间里其乐融融,六人间的朱兴华在病房里转悠来转悠去。 最后他忍不住又去给陆营长打了电话。 那边听到他是解放军医院来的电话,跟他说:“陆营长已经去往解放军医院了。” 朱兴华千恩万谢,挂掉电话后欣喜若狂。 回到病房里,高谈论阔他与本地014独立师的陆营长关系多么多好,人家接到电话马不停蹄地要过来看望他们。 他说话的同时,腰杆挺直,双手背后,仿佛是部队领导附身过来在病房里检查。 同病房的五个家庭都跟他一样不是部队家属,这是非军家庭的病房。他们不知道朱兴华的底细,纷纷高看了朱兴华一眼。 病房里有坐月子的,靠着窗户边把窗户关的很紧。朱兴华指使别人把窗户打开,对方好歹有些良心,只开了一个缝缝。 坐月子的妇女气归气,家里人把帘子拉上将她围在里头倒也不用吹着风。 朱兴华又指挥其他家属把病房收拾整齐,嘴上还说:“部队首长们就喜欢干净整洁的内务。你看你们放的乱七八糟,赶紧收起来。” 其他人没见过营长这么大的官。平时在街上四个口袋的军人见到都稀奇,闻言忍气吞声地把东西收拾起来。 朱兴华又来到儿媳妇的病床边,他低头看着儿媳妇的肚子,慈爱地说:“我的孙子摊上我这个爷爷真是幸福啊。” 朱兴华的儿媳妇双眼放空,望着窗户外面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倒是朱兴华媳妇咋咋呼呼地开始准备迎接贵客的茶水,一会儿嫌暖壶里的水温不够,一会儿嫌开水房太远,要是能住到单间里该多方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朱兴华溜达到走廊外面,正好看到赵五荷抱着孙子在走廊上跟护士说话。 护士跟婴儿称了体重,问她:“你家孙子起名字了没有?有的话我登记,没有的话回去慢慢想也行。” 赵五荷说:“等他妈睡醒了再说吧,孩子的事她拿主意。当妈的不同意,咱起再好的名字也不中用。” 护士点头说:“对,咱们都要相互尊重。特别是刚生产完的产妇心理很敏感脆弱,一定要细心呵护。” 赵五荷说:“护士同志你放心吧,咱们家最是尊重人的家庭。” 没人跟朱兴华说话,朱兴华走到赵五荷边上看着漂亮的婴儿,想要伸手逗他,被赵五荷扭着膀子躲开了。 糟老头子身上臭乎乎的还想摸她孙子,呸。 朱兴华手摆空,又放到背后背起来。他围着赵五荷转了一圈,看着漂亮乖巧的胖孙子眼馋坏了。这不跟他梦里朝思暮想的一模一样么,像是画里抱着锦鲤的金童下凡。 “我看着你儿媳妇身体情况恢复的不错吧?生产的时候也没太遭罪,明后天能出院?” 赵五荷明白他的意思,好在顾轻舟跟她打了预防针,知道陆营长不可能给朱兴华这样的人仗势欺人的机会,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王主任说了,要住三天呢。后面觉得不舒服,还能继续住下去。” “不舒服就能住啊?我说你家也太惯着儿媳妇了。” 朱兴华靠在护士站上,被护士瞪了一眼也不以为意。他笑嘻嘻地说:“不过生了个孙子的确是家里的大功臣,要我说啊,你们高兴个几天差不多得了。” 赵五荷瞅他一眼,觉得这人怕是真的脑子有毛病,她故意问:“那你家儿媳妇在家怎么样啊?” 朱兴华说:“嗐,我家儿子也惯着她。要不然也不会自己偷偷跑到星海想要找娘家人。她是农村人,父母也都是农村的,哪有咱们省城条件好啊?去找娘家人,最多让她在炕上生娃娃,根本没有医院的条件好。医院花销大,但谁让咱们家庭条件好呢,你说是不是?娘家找个接生婆,男孩十元、女孩五元,还不如在医院里头安全卫生。” 赵五荷可没见到对方的娘家人,但她是聪明人,不会去掺和人家的家事,只是说:“要是真对儿媳妇好,不用你看着儿媳妇打都打不跑。咱们上了岁数的人,对人家好,也是给自己行善积德。倚老卖老不可取,在背后会被人骂‘老不死’的。” “诶,老妹儿,你在骂我呢?” 朱兴华耷拉的眼皮挑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干部服说:“待会我远房侄儿要过来看望我,你知道的吧?他在国营二纺当军代表,知道我儿媳妇要在这里生孩子,特意要过来问候。到时候我得让他帮我问问,你们到底是走的哪门子的关系,占着我们的单间不放。” 护士站里有位刚来的小护士,闻言惊诧地说:“怎么就占着你们的单间不放?人家那可是——” 朱兴华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我知道,那可是王主任的关系户对不对?” 小护士无语极了,014部队除了第一司令员和第一政委,下面就是三大团长。 顾团长又是其中重量级人物,怎么被他说成关系户?地方跟部队真是有鸿沟!解放军医院就是为部队官兵们服务的,享受各种待遇都是理所当然。怎么还被个糟老头子挤兑上了。 她看了赵五荷一眼,赵五荷没多大反应,颠了颠孙子要往回走。 见赵五荷抱着孙子要回去,朱兴华追问:“真的不搬?等到被人撵出来,可就是面子里子都掉光了。我要是你,我肯定出院了都。” “我们也是听护士安排住进来的,你让我们搬我们就搬,凭什么啊?” 赵五荷说:“你要拿部队营长来吓唬我,我也不怕,到时候你别后悔。你要是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朱兴华嗤笑着说:“谁要跟你们道歉,我远方侄儿可是军代表!” “行!”赵五荷头也不回地回到单间,看到青梅已经醒了。她压下脾气,把怀里的孙子递给青梅。 青梅第一次当妈,多少有些娇羞,每次得把帘子拉上才肯喂孩子。就连顾轻舟也被撵到帘子外面守着。 赵五荷干脆带着赵小杏在医院周围转一转,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搜罗着给宝贝儿媳妇打发时间。小燕则去卫生间给婴儿搓洗衣服。 约莫半个小时,朱兴华在病房里等不及了,要到楼下去亲自迎接陆营长的到来。 赵五荷和赵小杏正好提着东西回来,看他在病房楼下大门口掂着脚向外张望,脸上都是嘲讽之色。 她们刚走上台阶,身后来了辆吉普车。 陆强华陆营长从吉普车上下来,他眼神如炬,孔武有力。 朱兴华兴奋地跟赵五荷说:“看好了,这才是撑腰的来了。你们赶紧收拾东西搬出去吧。” 说完不等赵五荷说话,小跑着往陆营长面前去。 他跟陆营长一步之遥,感受到军人身上天生的压迫感。作为军代表,陆强华眼神坚定而富有力量。 朱兴华深情地看向他并伸出双手要握手的,结果陆强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瞥都没瞥他一眼。 朱兴华举着胳膊,脸上奉承的笑容还没下去,这下子尴尬极了。 赵五荷和赵小杏捧腹大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好戏了。 陆强华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病房里面走,脑子里全是待会要面对首长简述工作该如何作答。根本没注意朱兴华是来迎接他的。再说他也不认识啊。 陆强华进到楼里以后,朱兴华似乎听到楼上有人笑了一声。 他抬头,看到二楼窗户里左边站着青梅两口子,右边挤着六人间里好几位家属。就连王主任也推开窗户打算看看热闹。 朱兴华哪能让自己成为被取笑的对象,心想着也许陆营长一下没认出来他,毕竟在厂里没有工作交集,这样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但是人来了,那就比什么面子都大。 他抓紧脚步跟着上楼,身边又来一位年轻的战士。 朱兴华顿时来了精神,看到对方手里提着香蕉和奶粉,忙赔着笑脸说:“来就来了,怎么还拿东西。” 他自认为是送给他儿媳妇的,伸手正要接,被小战士瞪了一眼。瞪完朱兴华,小战士继续往前面走,嘴里还嘀咕着说:“怎么还有人抢东西呢?认错人了吧。” 朱兴华喊着他说:“小同志,你们走慢点,我都跟不上趟了。” 小战士提着东西纳闷地回头:“你跟不上趟跟我有啥子关系?” 朱兴华一噎说:“你们不是要来看我儿媳妇的吗?” 小战士闻言站住脚说:“你是顾司令?不对啊,怎么可能是你这副贼眉鼠眼的德行。不对不对,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朱兴华听到小战士的话,心想着楼层里也没看到有谁能当司令的啊。他只好把话跟小战士说明白:“我给你们首长去了电话,你们首长过来难道不是来看望人的?” 小战士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看人是看人,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你。” 说完小战士进到楼里大步往楼上走。 二楼两层台阶,小战士一步两阶直接上去了。 朱兴华跟在楼梯间扯着脖子说:“怎么就不能是看望我?不是看望我,你们过来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下,小战士目不斜视当即站住脚,看向走廊正对面的人,倏地敬了军礼。 与此同时,前面刚到的陆强华也敬了军礼,跟门口等候的顾轻舟说:“顾团长,014师3团3营陆强华跟您报告!” 朱兴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顾团长? 这么年轻,还被媳妇使唤来使唤去的居然是个团长? 顾轻舟还扶着青梅站着,他没有穿军装依旧是常服,不方便回礼,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说:“辛苦了,你等我一会儿。” 顾轻舟打算把小妻子送到单间里,但看到她炯炯有神的眼神,干脆从屋里拿来板凳放在门口,让小妻子抱着孩子在门口看热闹。 陆强华具体工作细则已经以书面形式交到顾轻舟的办公桌上,余下的口头上走个流程。 汇报完工作,陆强华松口气。 眼前这位顾团长年纪没他大,但是抓工作是一把好手,每次跟他汇报工作他都有些紧张。听说有的军代表汇报工作还被他劈头盖脸的训过,说对方粗心大意,被钻营的人钻了空子。 青梅坐在板凳上,不远处朱兴华的脸一秒一个变。 他身边还有同病房出来看热闹的人,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挤兑什么。反正朱兴华的头都要低头胸口了。 青梅觉得自己坐在走廊最里头吃亏了,挤兑人的话都听不到! 陆强华感觉到朱兴华窘迫的目光,他身边的小战士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汇报说:“这位老同志说是你的远房三叔。说你过来是来探望他的。” 陆强华转念想起有个陌生人托值班室给他留的口信,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亲属关系。 若是放纵出去,借着他的背景假意给人牵桥搭线*、批条子怎么办?他名声不要了,传到014来顾团长也要把他活剥了。 顾团长也不发话,显然是让他自己处理。 陆强华来到朱兴华面前,觉得他有些面熟,但绝不认识。 他低声问:“为什么要冒充我的亲属?我的确有个亲三叔,去年已经过世,你打的什么主意?” 朱兴华第一次跟军代表正对面说话,双手恭敬地放在腰带前方,缩头猫腰结结巴巴地说:“我就是想给儿媳妇换个病房,哪里敢冒充你的三叔。咱们是真有关系,按照我儿子的堂哥的二表哥的——” 陆强华做了个阻止他继续说的手势,转头看向护士站。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忙,护士们都出来干活了。 走廊上也站了许多人,从这头到那头,大肚子的、生完的,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装着要溜达,在走廊上杵着。 特别是顾团长的妻子,坐在单间门口,漂亮的杏眼炯炯发光。看他瞥过去,忙低下头佯装给娃娃擦口水。 陆营长:“” 他抬头问向护士长:“同志,请问朱兴华他有没有借由关系享受特殊照顾?” 护士长早就看不惯朱兴华,成天不干正经事,吆五喝六的,同病房的家属投诉许多次:“他是想借没借到。” 陆强华说:“还麻烦你详细说一说,我一定要查清楚。” 他招招手,小战士快走过来,掏出小本本记录护士长的口述。 顾轻舟也过来光明正大的旁听。 护士长清了清嗓子说:“他误会顾团长是普通老百姓的家庭,想让顾团长的妻子搬出来住到六人间,把单间腾给他们家。还说他是你的远房三叔,有这样的人吗?咱们病房里不少人都说他拿着干部的款儿,阶级意思浓厚、仗势欺人,我想你还是多调查一下。” 这时王主任出来,适时地说了句:“他还传谣言,说顾团长是我的关系户。”王主任笑了笑说:“你说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陆强华转头要跟顾轻舟解释,顾轻舟知道他是被人强攀关系的,也不怪罪他,揶揄地说:“陆营长啊,你说我搬还是不搬啊?” “顾团长您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陆营长压着脾气:“青梅同志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们都有学习过。怎么能让她受委屈。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引起的,我会好好处理。” 这时护士站一位小护士说:“他还想贿赂王主任,王主任坚决没收红包。我可以作证。” 朱兴华媳妇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她手里捧着的茶缸已经变的温热,刚才还想送到陆营长手里,让他进到病房里慢慢聊天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个小年轻的有这样的来头,居然是军代表的顶头上司。她内心懊恼极了,知道丈夫闯了大祸。 朱兴华扫视四周,看到不少人都在看他笑话。这两天吹过的牛众目睽睽之下被炸掉,他的老脸真是没处搁。 他想要上前跟顾轻舟赔不是,可陆营长看他的眼神要吃了他,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了般。 想起王主任说的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让他不要瞧不起人。他再想到早上赵五荷看他的样子,分明知道会有打脸的一出戏,就等着他出丑。 他全身忍不住哆嗦,嗓子眼干得冒火。 陆强华走到朱兴华面前,沉着声音说:“跟我过来。” “好好。”朱兴华刚迈开腿,发现腿脚卸了力气,他扶着墙一点点跟上去了。 王主任手里还拿着青梅的资料,看到陆营长去找朱兴华,她来到顾轻舟面前说:“顾团长,你看这是产后二十四小时的身体指标。” 王主任把资料地给顾轻舟说:“全部指标都合格,贫血都没有。奶/水情况也不错,再住院观察四十八小时,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多谢王主任。”顾轻舟放下心笑了笑说:“我妻子没辜负大家对她的照顾,有一口算一口,营养品一点也没浪费。” 王主任和护士们听到这话,知道顾轻舟没有发火,纷纷笑了起来。 青梅没听他们说话,正在偷偷看着朱兴华媳妇呢。 朱兴华被陆营长带到空病房去审问了,他媳妇双目放空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叨咕着听不懂的话。 护士过来扶起她,她转头进到病房里对一言不发的儿媳妇破口大骂:“要不是因为你,你公公能丢这么大的人?你这个搅家精,你这个扫把星!” 护士怒道:“你们老的自己折腾的事,关产妇同志什么事?” 朱兴华媳妇说:“她今天不给我生个孙子出来,我把她脸皮剥下来当鞋垫子穿!” 朱兴华的儿媳妇还是躺在病床上,似乎对她的谩骂习以为常。 护士拉扯着朱兴华媳妇把她带到外面走廊上,指着鼻子说:“你要在这里大呼小叫,马上给我出去!这里是解放军医院,不是你家。” 青梅歪着头听着隔壁的动静,冷不防看到有人出来,赶紧佯装目不斜视,抱着儿子颠了颠。 顾轻舟看着好笑,不想她被那些污言秽语脏了耳朵,弯下腰在她耳边说:“都听到什么啦?” 青梅昂头说:“朱兴华会怎么办?陆营长这下得往二纺通报吧?” 顾轻舟说:“通报批评跑不了,他的主任也坐不稳了。” 青梅哑然。 顾轻舟解释说:“军代表是非常严肃的职务,手里又有实权。要是所有人都跟朱兴华一样兴风作浪,那就不好办了。二纺今年合并不少工厂,陆营长在那边工作开展的不大顺利,有些老人见他年轻总会想法子压压他的威风。正好有合适的人选送到面前,陆营长这次必定会杀鸡儆猴,震慑一批倚老卖老的家伙。” 青梅说:“他儿媳妇要生了,这节骨眼上行吗?” 顾轻舟压低声音说:“依我看,他儿媳妇未必不高兴。” 青梅想了想觉得顾轻舟说得对。 儿媳妇都能从婆家跑出来想到娘家生孩子,可见在婆家待着并不舒坦。两方家庭有高有低,若是高的家庭素养高些也就好办,看朱兴华和他媳妇的样子,恐怕在家里更是作威作福。 青梅小小地叹口气。 她能遇上顾轻舟和赵五荷这样的人家,得好好珍惜啊。 她怀里的小婴儿忽然蹬了蹬腿,青梅还没反应过来,顾轻舟大手抄起儿子进到屋里喊道:“上尿布。” 赵小杏趴在床边眯着,瞬间醒了:“来啦!” 青梅揉揉鼻子,觉得她当妈妈的路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呀。 她起身准备离开,听到走廊上有人喊她。看过去,竟是秦婶子和小娟等人结伴过来看望她了。 她们看到青梅活蹦乱跳的,知道她没遭罪,都在替她高兴。 进到单间里,秦婶子等人仔细问了问青梅和孩子的状况,表示了对青梅莫大的关心。知道顾轻舟想要女儿的不在少数,看到他得了个儿子,大家哄堂大笑。 顾轻舟讪讪地也不说话,默默地给她们起了汽水喝。 “哟,我们的待遇真高啊,还能有汽水喝。” 顾轻舟跟其中一位婶子说:“你们要是不喝,孩子妈能偷摸都给干了。” 青梅被叫“孩子妈”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在叫自己。看到顾轻舟抿着唇偷着乐,她也喊了声:“孩子爹,刚换下来的尿片子别忘记搓了啊。” 秦婶子说:“诶哟,看不出来小顾还能搓尿片子啦?他小时候的尿片子我还给他搓过呢。他小子才坏呢,尿一丢丢就要换干净尿片子,不给他换他能把城墙哭倒。刚一换上,又给你尿上几滴,现在想起来我都生气呢。” 顾轻舟被长辈说起以前的事,颜面无存。 特别是赵五荷女士还站起来,从单间的东边比划到西边说:“那你们是没见到啊,院子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飘荡的全是他的尿片子。” 青梅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问两句:“那小时候睡觉闹觉不?” 赵五荷说:“简直是个磨人精。得抱在怀里走着路,别说放下,停下来他就给你嚎。” 青梅低头亲了亲儿子,看着他蒲扇般的眼睫毛感叹地说:“宝贝,我真是谢谢你,一点也不磨人啊。” 赵五荷哈哈乐着跟秦婶子她们说:“一晃儿咱们都老了,要我说就跟眨了眨眼睛一样快。好在我现在还能走得动,能帮衬我闺女抱抱孙子。” 秦婶子和另外几个婶子跟赵五荷回忆往昔峥嵘岁月。 小娟则溜到青梅边上,好好地看了看宝贝:“他的眼睫毛都比我的长了,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大帅哥。皮肤也白,你儿子随你呢。” 青梅说:“都说儿随母,女随爹,看来有道理。” 小娟说:“怎么没看到奶奶?” 青梅说:“有点小感冒,怕传染我们,过些天再来。” 小娟点点头,想要摸摸小手,不敢触碰。青梅托起小手送到她面前说:“跟小馒头似的,你随便摸没事的。” 小娟真心喜欢孩子,她恨不得抱着青梅的孩子亲上几口。不过前段时间陪着青梅待产,学习孕妇知识上知道,婴儿抵抗力低,不能随便触碰,最好也别亲。 他们在病房里说着话,忽然隔壁传来喧闹声。 青梅哒哒哒到门口去看,发现是隔壁朱兴华的儿媳妇要生啦。 她们隔壁跟隔壁住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看起来四肢纤细,肚子又薄又大,挺吓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公公和婆婆刺激了的缘故,她嚎叫的格外凄惨,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应该是她出差来不及回来的丈夫。 六人间有位孕妇偷偷跟青梅吐槽:“听说常晓青在家里九个月的肚子还被逼着给别人剪头发挣钱呢。她累得受不了要回娘家,结果没回成。想想真够可怜的,她爹娘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哎。” 同为产妇,青梅太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心里有多没底。她想起赵小杏给她的巧克力没吃,她哒哒哒过去翻出巧克力,又哒哒哒过去塞到对方手里。 常小青似乎把怀孕期间所有的委屈都化为嘶吼,一声又一声,凄厉而恐怖。 走廊两边的产妇一个两个脸色都难看起来,被自家家属带回去,把门紧紧关上。 然而常小青的声音极有穿透力,一道木门根本阻拦不了她的音量。 青梅缩着脖子回到房间里,这里离产房最近,听的最真切。 顾轻舟要来两团棉花,递给青梅。青梅摇头不要,低头看着还在熟睡的儿子,觉得这孩子是不是聋啊?外面这样叫唤他都不醒的? 顾轻舟在边上“盼盼”“盼盼”叫半天,儿子也没有反应。这下当爹的急了,出门要去找王主任。 熟料,青梅想起他给起的名字,跟儿子轻轻说了声:“招妹?” 婴儿当即有了反应,伸手抓住青梅的手指,咿咿呀呀。 青梅怨念地看向顾轻舟。 赵五荷满地找家伙什,要抽死顾轻舟。 父子第一次见面,说点什么不好,非要叫一声“招妹”?! 病房里其他人忍俊不禁,秦婶子想了想,还是批评了顾轻舟几句,让他不要重女轻男,这个名字绝对不能登记在户口本上。 顾轻舟沮丧地面对着大家的批评,态度很好,表示一定会好好呵护儿子,也会认认真真给孩子取大名。 等到秦婶子和其他人看望的差不多离开以后,小娟留下来想多玩玩孩子。 她是真的喜欢小孩,就是不敢随便触碰。 小娟在青梅的带领下玩了会儿孩子,边上赵小杏忽然问她:“对了,这几天都没见你,是不是通知书下来了?” 第60章 面对赵小杏的疑问,小娟表示的很坦诚:“我应该没考上。” “不可能。” “不可能。” 青梅和赵小杏异口同声地说完,青梅低头看了眼还在酣睡的孩子,压低声音说:“你成绩比赵小杏的好多了,她都能考上专科,你怎么可能会没考上?” 赵小杏也说:“好几次我做题都要问你呢,我觉得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青梅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小娟的成绩跟小燕不相上下,若是有她们这样的学习条件,寻常大学手到擒来。 小娟脸上有丝遗憾,她勉强勾起唇角说:“不管考没考上,我已经做好改变自己人生的打算了。” 青梅说:“难道是关于你跟吴世中的事?” 赵小杏凑过来:“啥事啥事?” 小燕打好开水,进屋把暖壶放到门边也凑过来听耳朵。 小娟知道这事瞒不下去,大大方方地说:“我要跟他离婚。” 现在虽然是新社会,“离婚”两个字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从来都只有丧偶没有离婚的思想,小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理解自己。 然而仨姐妹的反应让她诧异,听到她要提离婚,赵小杏撇撇嘴说:“嗐,还以为多大的事儿,过不下去就离呗。” 小燕点头:“嗯,离呗。” 小娟仔细看她们表情不像是安慰她,像是不以为然。这样的态度是她未曾料想过的。 小娟小声说:“都说劝和不劝分你们咋不劝我呢?” 赵小杏嘟囔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娟不觉得,反而觉得是天大的事。 赵小杏也不瞒着,跟小娟说:“我说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你瞧我,十里八乡第一个离婚的!离完以后又当拖拉机手,又是考大学,咱现在的日子过得不比结婚滋润呀?” 小娟还以为赵小杏跟小燕一样都是未婚姑娘,闻言险些惊掉下颌:“你离过婚?” 赵小杏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轻松:“当然跟你离军婚不一样,你这个要从长计议。” 小娟也怕吴世中拖着她不离婚。 一直不吭声的青梅忽然说:“你报考的是哪所学校?主任办公室有电话,咱们借个电话让校方查查成绩。” 小娟低下头,搅着衣摆说:“这样多丢人啊。” 青梅说:“有什么丢人的?对成绩有疑问肯定要问,不然这会在你心里埋一辈子。” 顾轻舟洗完尿片子过来,揽着青梅的肩膀说:“小点声,招妹刚睡着。” 青梅倏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也不许这样叫咱儿子!” 顾轻舟马上站的笔直:“一切听媳妇指挥,媳妇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青梅指着门外说:“你去问问王主任这个时间段方便借电话不?” 顾轻舟说:“估计要等一下。” 青梅问:“为什么?” 顾轻舟说:“陆强华把朱兴华的亲家找来了。” 青梅小声说:“生了没?” 顾轻舟说:“刚你们说话的功夫生了个闺女,生完就被朱兴华媳妇抱走了,亲家没看到,在隔壁要打起来了。” 青梅皱着眉头,跟不理解前因后果的小娟简单说了说经过,又说:“朱兴华指望是个孙子呢,这下是个孙女哎,常小青同志的命太苦了。” 顾轻舟看她们不说别的话了,把关上的门打开。 果然外面已经有人吵吵起来了。 青梅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了,她也是儿媳妇,听不得捅心窝子的话。 好在婆婆给力,赵五荷准备了亲手做的月子餐,荤素搭配,配合她刚生产完的需求,摆在青梅面前,青梅的心情瞬间好了。 其他人没这待遇,顾轻舟到医院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几个人围在一起吃。 小娟听到要给学校打电话,心中无比忐忑。她没跟她们一起对答案,不知道底细。要是通过了倒也还好,要是没通过实在太丢人现眼了。这不就跟图书馆的汪川兴一样,半桶水不满直晃悠么。 她随便对付吃了几口,来到走廊上自己待一会儿。 谁知道她刚过来,楼梯间陡然出现一个人,从她打开的门缝里钻了进去,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站住!” 小娟作为军属警惕性很高,里面住得还是青梅,她二话不说反手要抓住对方的后衣领,结果对方已经冲了进去。 等她再往前面一步,只见一位老妇人被顾轻舟撞到墙上制住,这人不是朱兴华媳妇还能是谁! 青梅坐在床上吃小灶,离门口远,嘴里咬着赵五荷亲手包的鸡丝馄饨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顾轻舟见到是朱兴华媳妇,松开手往后退了步,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瘦弱婴儿。 赵五荷“哎哟”一声,看着惨兮兮地婴儿,问朱兴华媳妇:“大姐,你这是干什么?你家病房在隔壁!” 朱兴华媳妇噗通一声跪下,低声哭诉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孙女,我家老头子让我扔了她,她才刚出生啊,我舍不得,求求你们收养了她,就当是跟你们家少爷一起从肚子里出来的,上户口也方便,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啊!” 大家被突如其来的失态弄的面面相觑,纷纷看向青梅。 朱兴华转向青梅病床的方向跪下,哭哭啼啼地说:“太太啊,您们不是喜欢女儿么,你把她养在身边当丫鬟带,给口剩菜剩饭吃就行了。我实在舍不得扔了她啊。” 青梅知道她也是个重男轻女的,谩骂常小青同志的时候青梅还撞见过。这里头肯定有圈套。 把孩子上了自家的户口,那就真成了自己家的人,青梅自认无法把孩子真当丫鬟对待,肯定会善待,享受自家儿子同样的资源待遇 这样一想,转念青梅明白了什么。 她本来还在吃瓜,吃着吃着发现他们居然算计到自家身上,顿时饭碗往桌子上一撂喊道:“把她给我扔出去!!” 朱兴华媳妇本来跟朱兴华商量好了,顾团长家喜欢女儿,他们家想要儿子,直接把孙女送给他们抱养不就得了。等到以后,谁敢说顾团长当不了司令员?那可是司令员的闺女。 过个十几年孩子大了,再让她认祖归宗。享受到了最好的家庭条件、最好的教育待遇、还有养父母的人缘人脉,以后她要是嫁人,那也是往更高的地方嫁! 若是等到她有了个弟弟,顺手拉扯一把,那整个弟弟的人生不就顺风顺雨了么。 他们算盘打得再好,没有青梅那句“扔出去”来的利索! 青梅好歹也是从媒体资讯爆炸的世界过来的,朱兴华媳妇话音刚落青梅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哪怕青梅没说这话,顾轻舟黑沉的脸色也让朱兴华媳妇跪在地上一时半会不敢抬头看他。 朱兴华夫妻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赵五荷和赵小杏她们,那是青梅说往南不会往北去。哪怕心疼小小的女婴,也是狠下心把朱兴华媳妇往外面拖。 小燕怕摔到女婴,自己抱了起来,摸了摸小脸蛋无奈地说:“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他们吧。人再善良也不会往圈套里自己蹦。” 隔壁亲家们还在找孩子,看到赵五荷她们气势汹汹地过来,一副问罪的架势,当即一脸凶相的看着朱兴华:“你不是说我外孙女被人偷走了吗?!” 赵小杏大声嚷嚷道:“大家看啊,这个老太婆偷了儿媳妇的孩子要送人!这还是人吗?!” 躺在床上的常小青头上裹着灰头巾,连哭带嚎地说:“这日子没发过了,还要偷我的孩子送人啊!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她进产房前,听到那位军代表说,回到二纺要给二纺领导申请去除朱兴华的车间主任职务,全场通报批评。 转头来,她婆婆还敢把她闺女偷着去送人。她真是眼前一黑,生不如死。 赵五荷还以为常小青娘家人很容易拿捏,结果看到常小青爸妈身材彪悍,脑袋大、脖子粗,浑身血气,跟杀猪匠一样。也许就是个杀猪匠。 她本来想帮着骂几句,顿时缩了回去,觉得没她用武之地。 青梅气呼呼地从床上下来,刚走两步,听到隔壁隆冬隆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 顾轻舟给她披了件外套,陪着她走到隔壁病房。不过来不知道,一过来吓一跳。 朱兴华和朱兴华媳妇被亲家公、亲家母双双摁在地上左右开弓呢。 “打得好!使劲!揍!”青梅怒喊一声,想要给亲家们鼓掌加油。顾轻舟失笑地拉着她的小手低声说:“低调低调。” 青梅头也不转,看着他们全武行,真是太解气了。 走廊上不少人挤在病房门口看热闹,顾轻舟在青梅后面帮她挡着人。 刚才见小妻子还很生气,瞬间精神抖擞,给常小青父母鼓掌助威。顾轻舟原本想找人拉架,转念想想这也是朱兴华夫妻应得的,挨着吧。 朱兴华差点被亲家公抓着扔到楼下,人卡在窗台上鼻血呼呼往外面流。 病房里看热闹的其他人开始没拉架,打得多过瘾啊。等到朱兴华眼瞅要被扔下去了,齐齐过去抓着朱兴华的裤腰带把他拉到地上。 然后继续旁观。 朱兴华媳妇头皮都要被扯掉了,头发薅下去几把,在房间里哀嚎不断。 亲家母是位技术加力量型选手,用膝盖制住她的行动,双手时薅时抽自由切换,加上破口大骂,物理与精神双攻击,打的朱兴华媳妇皮青脸肿,双手无措地在地上拍,最后力气越来越小,一个完整的救命都没喊出来。 青梅拽了拽赵五荷的衣摆,等她恋恋不舍地挪过头,问她:“你之前打架有这么猛哇?” 赵五荷拍拍袖子,觉得小意思:“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梅阴恻恻地笑:“果然背着我薅人头发了。” “”赵五荷怔愣了下,恍然大悟,自己被儿媳妇给套话了。 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把顾轻舟那一套都学去了。 “回头跟你解释啊。”赵五荷没底气地说。 “行。”青梅轻哼一声,继续踮脚看热闹。 常小青的母亲喊了声:“各位乡亲啊,你们都是要当父母的,以后万万不能把女儿远嫁啊。看看他们糟蹋我女儿什么样了,还要把我的外孙女给人,请乡亲们给我们作证,我要支持我闺女离婚!” 赵小杏先声夺人:“支持离婚!”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说:“现在离婚不丢人,这样的狼窝住着才磨人。早离早脱离苦海!” 小娟咽了咽吐沫,反复嚼着“早离早脱离苦海”这几个字。 等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护士们“及时”赶到,过来扶起常小青父母。 朱兴华和他媳妇在地上疼的翻滚,护士长冷冷地说:“看起来没伤到要害,不大点事儿。” 说着往顾轻舟这边看了眼。 在场就顾轻舟职务最高,他怎么说,这件事就怎么定性。 顾轻舟淡淡地说:“她企图越过孩子母亲将孩子送养,这件事要看孩子母亲要不要追究法律责任。拐卖儿童可是重罪。” 朱兴华媳妇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脏兮兮地说:“什么法律责任?我不能当劳改犯啊。我的好儿媳妇啊,求求你,不要抓我去当劳改犯啊。” 其实顾轻舟也是吓唬她,她没有拿女婴牟利,这一点在法律上不好定性成拐卖儿童罪。 只要朱兴华儿媳妇不傻,就应该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常小青下定决心要跟朱家脱离关系,又这么会不抓住顾轻舟暗中递给她的机会。 “让你儿子别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滚回来跟我离婚,我就让你不去劳改。” “嚯!!”青梅实在震惊啊!朱兴华一家子太狗血了吧!怪不得男方一直不出现,原来是出轨了。 病房里一片嘈杂,猝不及防的狗血需要时间消化。 边上小护士嘟囔着说:“也难怪常小青要跑回娘家,她娘家这么给力,自然要依仗娘家人撑腰了!” “就是说啊,这样的人家还留着做什么。母女一起走了吧。” “还想把孙女送到顾团长家里去,真够异想天开的。要说攀龙附凤,他家头一号。” 护士长叫来几位值班战士,把现场激情吃瓜的人们都撵回到自己病房里去。 “都回去吧,这都是别人家的私事,看就看了,别到处乱说啊。” 闻言大家热闹看的差不多了,散的散、走的走,打算回自己病房好好八卦一番。 常小青一直没说话,等到屋子里人少了,她来到青梅身边说:“谢谢你的巧克力,至少让我觉得还有点温情值得我留恋。可惜我家买不到巧克力,还不了你了。” 青梅说:“既然给你了,不想着你还,只想着你能安安全全出来。” 常小青脸色白的吓人,许久说了句:“你看咱们还是陌生人就能做到这样,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说着常小青转过头,看着在地上瘫着的两个老家伙说:“上次我要离你们觉得丢人不让离,现在可以离了吧?” 朱兴华回去面临开除,他媳妇是个没工作的。儿子出轨,但有工作。不能再让儿媳妇闹下去,不然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离,离吧。”朱兴华有气无力地说:“上次我拦着,现在不拦着了,离吧。” 常小青抱着女儿低下头亲了亲:“你跟妈姓,妈一定能养好你。” 青梅抿唇浅浅地笑了,这才是最好的归属。 回到单间,大家都一脸感慨。 赵小杏坐在病床尾部的椅子上,说:“旧思想害死人啊,早离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小燕回忆起自己遭过的那段,心有戚戚地说:“结婚不是签了卖身契,不合理的婚姻是压榨、是剥削。” 小娟又默默地听在心里去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基本上瓜也吃完了。 “幸福的婚姻也有很多,不要畏惧婚姻,要会选择。”青梅的两段婚姻,给她两种不一样的人生,得以如此感慨。 馄饨吃到一半,青梅瞬间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 往床边看过去,顾轻舟已经抱着醒来的小孩拍着屁股。 见她还没适应自己当妈的身份,伸出大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吃你的,有我呢。” 赵小杏说:“到底给我侄儿起个什么名字?总是娃娃的叫也不好啊。” 顾轻舟受到教训,不敢多嘴,眼神落在青梅脸上。 青梅说:“得要个大名和小名。” 顾轻舟说:“男孩子要什么小名,大名叫什么,小名叫什么。” 青梅顿时领悟忽然开口:“舟舟?” “不是。”顾轻舟顿时不说话了。 赵五荷拍着巴掌说:“二舟,顾二舟就是他小名。” 青梅又说:“那顾大哥顾重山该不会叫顾大山吧?” 赵五荷乐呵呵地说:“一点没错呢。” 青梅笑的肩膀发抖:“好名字!大山和二舟,也挺搭配的啊。” 顾轻舟过来捏了捏她的耳朵说:“在你小姐妹面前给我们兄弟点面子吧。” 青梅看过去,那仨在沙发上笑成一团了。那肯定背后蛐蛐的时候“二舟”这个名字能出现。 顾轻舟为了转移话题,把目标冷血的移在出生仅仅两日的儿子身上:“你看我有几个名字,选一个?” 青梅说:“要不要问问咱爸?”她知道许多老人对后代起名有种执着。 赵五荷却说:“问他做什么,逢年过节记得给他孙子包红包就成,其他的少来干涉,你们起你们的。” 青梅这下放了心,把顾轻舟递过来的名字仔细看了看。最后看定一个名字,叫做顾达昭。 顾轻舟在边上吹着耳旁风:“达则兼济天下,昭则阳光明媚,生活充满光明。希望咱们的儿子风度翩翩、内在充盈。这个名字有内外品德兼具,追寻向阳的正气与眼界的含义。” 他解释完,青梅更觉得这个名字比“招妹”“盼盼”要好太多。 青梅小声说:“找人看了吗?” 顾轻舟了然地说:“这里面的名字都找过,包觅他爹原先是干这个的,后来金盆洗手。他说这些都不错,特别是顾达昭,又磊落又温雅,还不压人。” 青梅左思右想想不到比这个更合适的名字,于是跟大家宣布她儿子从今天开始叫顾达昭了。 赵小杏跟小燕嘀咕:“这不还是‘招招’吗?” 小燕捂嘴:“别乱说,我姐夫不是那种人。” 大名叫做顾达昭,小名自然叫做昭昭。 赵五荷过来瞅着孙子,有了合适的名字以*后,看起来更像是一家人了:“顾昭昭啊,你好呀,小宝贝。” 青梅也看着心喜,脸上露出可爱的小梨涡。 似乎自己也满意这个名字,顾昭昭咿呀咿呀地挥动着手臂,然后咯咯咯笑了。本就漂亮的孩子,这下更招人喜欢。 青梅逗完儿子,看着墙上的钟表,估计王主任回办公室了。 她刚从床上坐起来,顾轻舟从善如流地把拖鞋拿到她脚边,让小妻子趿拉着。 “你在这里等着吧,我跟小娟去就行。小娟,我们走?” 小娟紧张地站起来说:“好。” 顾轻舟看着小妻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找王主任借电话去了。 她是军属,经过政审合格,打外部电话没问题。王主任了解情况后,欣然将电话借给她们,还友善地翻找电话本查到小娟报考的北河医学院电话。 电话打过去,很快有人接听。对方也很客气,但需要查询户籍资料再回过来。 她们现在办公室里等,等了大半个小时没有回电话,怕打扰王主任的工作就回到病房里等。 小娟焦灼不安,她抓着青梅的手说:“你说如果我考上,但是录取通知书被人丢了是不是也上不了大学?” “我觉得不可能。虽然都要纸制证明,但你被人为损失了通知书,怪不到你头上。” 青梅安慰她说:“我想只要有学籍信息,还有你考试准考证、户口本一些材料,证明你参加过高考是本人,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见小娟还有犹豫的神色,青梅搂着她说:“你可是千军万马闯独木桥出来的,以后是北河医学院的学子,我想他们要是一所好院校,听到你的缘由必定会给你网开一面的机会。若是没有给你机会,拒绝你入学,这样冷冰冰的学校咱们不进去也罢。” 小娟舔舔嘴唇,焦灼的嗓子哑发干:“你说的对。” 赵小杏给她递了茶缸,小娟抿了一口说:“万一我没考上呢。” 青梅说:“难道中央给你发通知,让你明年不许参加高考啦?” 小娟失笑着说:“当然没有!” 青梅说:“那不就得了。刘备请诸葛亮还要三顾茅庐呢,你就考一次就泄气,别让我瞧不上你。” 赵小杏也说:“可不是么,我都做好明年复读的打算。踩了狗屎运,今年学校报名的人不多,让我压线进去了。你比我强多了,你肯定没问题。” 她们在屋里说着话,顾轻舟把包觅和小金叫过来给了安排。 王主任也在办公室里帮她们等着电话。 到底她也是女同志,非常希望女同志能够得到更多的学习机会。 她每天六点下班,有手术就会晚一点。今天晚上她没有手术,硬是等到七点半。 电话铃声从王主任的办公室响起,最远端的四位姑娘仿佛都有顺风耳,快步往王主任办公室冲刺。 王主任接到医学院电话,还没等叫人,门口已经挤满人。 青梅急切地说:“怎么样?找到学籍了吗?考上了吗?” 王主任笑盈盈地指着电话说:“不妨让小娟同志自己去接听吧。” 青梅看她的表情隐隐猜测到结果。 小娟忐忑地抓起话筒,里面传来教务老师慈爱的嗓音:“张娟同学,你的学籍在咱们学校呢。你的情况我已经跟咱们校领导交流过,她说‘录取通知书重要,还是学生重要’,你认为哪个重要呢?” 小娟眼眶倏地红了,哽咽着说:“老师,我觉得不管在校领导心里还是您心里,一定会选择学生重要。” 教务老师含笑地说:“这就对咯。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开学,你过来前把我说的个人证明资料给我。另外你不是部队家属吗?可以再让部队给你出具一个身份证明,这样更加稳妥了。” “好,我知道了。”小娟牢牢记住这些话,挂完电话看向顾轻舟:“顾团长需要部队给我盖个身份章,以防有人冒名顶替。” 顾轻舟爽快地说:“行,我明天跟人事打个招呼,现场办理。” 小娟实在忍不住,冲到青梅怀里呜呜哭了起来:“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还不如你们给我的帮助大。” “现在多想想高兴的事。”青梅抱着她,为她高兴之余,也知道她要面临什么了。 就在同时,小金和包觅抓着吴用初来到楼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65 第61章 “你自己交代。”包觅把吴用初领到住院楼空办公室,小金去通知顾轻舟。 顾轻舟进到办公室里,不到二十分钟出来了。 他把袋子里装的通知书一角拿给小娟看:“吴用初说其他部分都撕掉用来烧蜻蜓了。问他谁指使的,说是他奶奶。” 小娟指尖轻抚过通知书的一角,蓝色的纸片不知印着海洋又像是天空。她恍惚了一下,接过袋子。 青梅在喂孩子不能过来,小娟自己已有打算,感激地跟顾轻舟道谢:“顾团长,谢谢你和小梅的帮助。我不过去打扰她跟昭昭了,请转达我对她的谢意。” 顾轻舟淡然道:“是非经过我都看在眼里,你既然是小梅的朋友,能帮我一定会帮。” “谢谢你们,我想我能处理。”小娟怔愣了下,猝不及防得到顾轻舟的承诺,又诚恳地谢过一遍,走到办公室将吴用初放出来。 也不知道顾轻舟用了什么法子,熊孩子蔫儿吧唧地跟着小娟往集体宿舍去。 顾轻舟回到单间,青梅正在给顾昭昭擦嘴。小奶娃咿咿呀呀地在妈妈怀里,想要摸摸妈妈的头发。 顾轻舟伸出食指让他拽着,坐在青梅身边说:“找到了。” 青梅说:“谁干的?小娟呢?” “她让我跟你道谢,说自己能处理,先回去了。”顾轻舟笑了笑说:“你就这么笃定是人为的?” 青梅看他们父子俩玩着手指头,淡笑着:“这种事情不少见。撕毁的、烧毁的、丢失的、冒名顶替的” 顾轻舟说:“是吴用初拿着烧蜻蜓玩了。” 青梅“哦”一声,笑道:“那他胆子够大,十二岁的人,信件可以随便烧的哦。” 顾轻舟说:“说是他奶奶让的。” 青梅低下头捏捏顾昭昭越发圆润的小脸蛋说:“希望赶紧离吧。” 顾轻舟按下儿子挣扎的小手,半晌说:“真是不堪大用。” 王主任跟顾轻舟商量过,青梅顺产后没太大问题,三天后可以出院。 青梅出院可了不得,赵五荷恨不得让青梅把棉袄穿在身上。 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头上还扎着红头巾,衬得小脸容光焕发。四面围着人。她连顾昭昭在哪里都不知道。 到了家里客厅,看到茶几上摆了个摇篮,跟水果篮子放在一起,里头不是顾昭昭又是哪个。 憨小子额头粉红,眉毛蹙在一起,看样子想哭。 青梅赶紧摸了摸小屁股,起身给他换尿片子。 顾轻舟拿完东西进屋,看到小妻子笨手笨脚地换尿片子,先欣赏了一下,在赵五荷的催促中,把东西送到房间。 出来后,忙不迭地走到青梅跟前,把脏尿片收走。 “我媳妇真厉害,都会给孩子换尿片了。”顾轻舟的手自然而然地搂着青梅的腰,相比之下纤细许多,真是神奇。 青梅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住院三天她什么都不用管,就是喂喂孩子。 知道她出院了,阮思桥提前买好饭菜在厨房里一顿炒。 赵五荷进去检查一遍,看到都合适青梅吃,点头赞许了几句。 阮思桥泪流满面,果然伺候弟媳妇这条路是对的。比伺候婆婆还能让她老人家开心。 赵五荷忙着收拾里里外外,青梅趁着她不注意,给赵小杏和小燕使个手势,迅速溜到卫生间。 顾轻舟抱着顾昭昭直笑。 等到青梅洗完头发神清气爽地出来,赵五荷叉腰在卫生间门口等着呢。 赵小杏和小燕躲在青梅后面看眼色,她们一个帮着冲水,一个帮着搓头发,全是帮凶。 青梅心想,来了,婆媳战争终于来啦。 赵五荷走上前,捧起青梅的小脸亲了一口:“我的宝贝闺女啊,真调皮!” 青梅瘪嘴:“你真没意思。” 赵五荷说:“我太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在家里嫌的难受,非要找点事的意思。快把头发包好,别吹着风啊。” 青梅回到沙发上坐着,小燕把窗户和门都关好,又拿来干毛巾给青梅擦头发。 顾轻舟接过毛巾,单膝跪在沙发上,大手托起柔软乌黑的长发,轻轻擦拭。 青梅觉得脖颈有湿气,他撩起全部头发,用毛巾轻轻地沾在上面。 望着瓷白纤细的脖颈,顾轻舟喉结滚了滚,好久没有亲过这里了。 客厅里还有别人,他硬生生把不合时宜的想法压了下去。 “有人吗?” 院子外面的邮递员正要探头往离开,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有信?” 顾轻舟希望是青梅的录取通知书。小妻子虽然嘴上没说,看着小姐妹一个个都有了合心意的院校,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邮递员说:“对,不止一封。都是要给青梅同志的。” 顾轻舟拿了信件,进到屋里,看着青梅已经站了起来。 本来在屋里忙活的其他人也都来到客厅,赵五荷更是激动地走上前:“我闺女考上了?” 青梅劝小娟的时候还挺自然,轮到自己身上还真是紧张。 她伸手握着顾昭昭的小手,希望借此得到些力量。 顾轻舟把两封信递给青梅,青梅说:“你帮我读吧。” 顾轻舟闻言打开最像录取通知书的那份信:“通讯地址是京市北燕大学。” 这话刚落下,赵小杏和小燕激动的抱在一起,满是期待的望着他。 赵五荷恨不得捶他几下:“你快说!” 顾轻舟打开信件,脸上充满笑意,温和地读道:“北燕大学录取通知书——” “小梅考上北燕大学啦!” “姐姐考上啦,考上啦!” 光是这几个字,让屋子里尖叫一片。要不是青梅还在坐月子,赵小杏能把青梅扛起来跑两圈。 “青梅同学:你自愿报考北燕大学现将你安排到北燕分校学习(星海市中山区望海街七号),希接通知后准时到北燕分校入学手续。” 顾轻舟念完正式录取通知书,递给喜气洋洋的小妻子,又将第二封信打开:“北燕(星海)分校新生须知。因新校址(星海市中山区望海街七号)还在修缮中,新生注册日期延迟为:九月三十日。开学日期:十月五日。请届时带好学习用具、生活用品(棉被自备)” 赵五荷抱着青梅裹着毛巾的脑袋瓜亲了一口:“不愧是我的亲闺女!给咱们家双喜临门啦!” 阮思桥在厨房门口,做好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下面垫着土豆块,正打算拿过来给赵五荷看。闻言青梅考上北燕大学,替青梅高兴之余,她的心一紧这一点她是真的比不了啊。 看到赵五荷亲了青梅一口,她眼巴巴凑过去举着锅说:“妈,你看我给小梅做的红烧肉——” 赵五荷拿起筷子扎了一块尝了后说:“肥而不腻,红烧肉做的很棒,口头表扬!” 应付完阮思桥,赵五荷松口气,拉着青梅的手说:“多亏延迟一个月开学,能让你在家好好养身子。我跟你说啊,女人家坐月子光一个月远远不够,至少得一个半月。你听妈的话啊。” 阮思桥被忘在脑后,噘着嘴往厨房走。赵小杏脸上笑呵呵地说:“大嫂,你咋不高兴了?” 阮思桥说:“我婆婆吃了块土豆,说肥而不腻,这不是敷衍我么。” 赵小杏说:“来来,我尝尝。” 阮思桥把锅放在饭桌上,赵小杏和小燕围过来尝了一口。 赵小杏没心没肺地说:“嗯,味道的确很不错。” 小燕心情很好地说:“香哦。” 阮思桥看她们脸上并没有吃到美味的表情,问:“有什么话你们直说。” 赵小杏嘟囔着说:“其实你做的不差了,比一般人手艺都好。只是吧小梅太会做吃的了。像这样的红烧肉,她都会往里面滚几个鹌鹑蛋,还会垫着嫩嫩的笋子解腻。秋天有金桂花,还会撒上一撮干桂花。那她做的红烧肉吃到嘴里,这才是真的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阮思桥听不下去了,还不如吃土豆呢。她拿起锅就走。 赵小杏转过头看她气呼呼地背影问小燕:“我说错了吗?” 小燕笑道:“就是你没说错才气人呢。算了,我进去哄她几句,免得以为你故意说她呢。” 赵小杏耸耸肩,觉得这样的妯娌性子太小家子气了。好歹遇上的是青梅,要是换成心眼也小的,还不知道怎么打架呢。 她想了想,到底跟到厨房里赔着哄几句。她们当姐妹的操心多,不能破坏人家妯娌关系呀。 等赵五荷拉着青梅的手说完话,顾轻舟才得以坐在青梅的身边。 顾轻舟满眼都是笑意,握住青梅的手捏了捏:“真好,考上了。” 青梅抿唇笑着说:“可吓死我了,我以为大家都有学上,就我没考上。” 顾轻舟笑道:“中央又没发通知让你明年不许参加高考。” 青梅知道顾轻舟在挤兑自己,扬声道:“二舟,开汽水!”她今天心情好,想喝点带气的!啤酒肯定不行,那就来汽水吧。 顾轻舟怔了下,点点她的鼻尖:“再叫一个试试。” 青梅叫就叫:“二舟——” “舟”字刚吐出来,被顾轻舟飞快地啄上来。 青梅瞪大杏眼捂住嘴,看顾轻舟身后各忙各的。幸好没被发现:“别这样。” “哪样?” “我发现,你才是真流氓。” 顾轻舟厚着脸皮说:“只对你流氓还不好?” 青梅还想喝汽水,于是跟顾流氓商量:“给汽水,不给汽水不许亲嘴。” 顾轻舟舍得放下身段哄小妻子,语气柔和的不像话:“吃了饭再喝汽水好不好?” 青梅心脏飞快地跳了几下,低声说:“好吧。” 见她乖巧的模样,顾轻舟揉揉她的头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晚上躺在床上,成功喝到汽水,关上门被讨了亲嘴的青梅还没有实感。 录取通知书压放在枕头上面,青梅小嘴嫣红的趴着看。 顾轻舟洗完澡,打着湿热的水汽进到房间里。水珠子从他颈窝滚到胸膛坠到地上。 他单手撑着床沿,侧头靠近,微凉的鼻尖在青梅后颈上亲昵蹭了蹭。青梅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掰着下巴吻了下去。 半晌后,顾轻舟克制地停下索吻,起身继续擦身体,仿佛刚才索吻的不是他。 青梅扫过他,继续趴着欣赏录取通知书。 赵五荷为了让青梅好好休息,带孩子睡在客房。赵小杏和小燕到阮思桥家借住一日,明天就要回东河村。金队长还等着她们回去开升学宴,促进妇女学习。 青梅在村里人缘极好,听说她生孩子想要来看望的人太多。青梅干脆等着孩子大一点带回去一起看,让乡亲们别折腾了。再说乡亲们一年到头挣那么点钱,还要给她随礼,她舍不得收下。 青梅坐起来靠在床头,觉得录取通知书看够了。她也不说话,眼睛在顾轻舟背后掠来掠去。欣赏着独属于她的身体。 顾轻舟上半身没穿衣服,下面套着短裤。正在把明天上班要穿的制服找出来挂着,大大咧咧露着一身线条流畅的腱子肉。 即便背对着青梅,他也能感受到小妻子火辣辣的目光。他没转身,继续翻找着衣服说:“王主任说,要同/房至少得三个月。忍忍吧,我跟你一起作伴,咱们一起熬。” 他等了片刻,没听到青梅回答,转过身看到耳朵尖红的滴血的小妻子。 他故意撩拨着说:“迫不及待?” 青梅坦诚地说:“但怕死。” 顾轻舟哈哈乐,坐到床边说:“看得到吃不着,难受吧?” 青梅感受到他的幸灾乐祸,二话不说开始解扣子。 顾轻舟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等到青梅把头发妩媚地撩起来,露出一截瓷白细嫩的脖颈,他需要很大的毅力克制着不要叨上一口。 看她还要往下面解衣扣,完全笑不出来了,求饶着说:“祖宗,我刚洗完澡,再过去洗澡被人知道了多丢人。” 夜深人静,谁家打个喷嚏都能听到。顾团长家里卫生间水声不断,定然会让人想入非非。 青梅板着小脸说:“那你还勾引我。” 顾轻舟冤枉:“我没有。” 青梅说:“那你洗完澡怎么不穿上衣?” 顾轻舟说:“你的小姐妹都不在,家里也就你、我、我妈和昭昭,我至于穿的严丝合缝么?” 青梅说:“穿那么少就是在勾引我。” 顾轻舟点了点她的鼻尖:“找茬。” 说着啄在她的唇上,轻咬一口略带惩罚:“三个月,你等着啊,耍赖求饶再不顶用了。” 青梅回忆起从前那些冒黄水的记忆,不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能一边说那么温情的话,一边发狠耕地。 她打了个哆嗦,换上一副讨好的笑模样,主动歪到顾轻舟怀里争取从宽处理:“顾团长呀,我可以给你亲亲,你不要记仇哦。” 顾轻舟似笑非笑地搂着她,低头说:“怕了?” 青梅不走心地说:“怕死啦。” 顾轻舟用手指头戳她脑门:“假话。” 青梅贴在他怀里,感受到强力的心跳声,一时间让她很有安全感和依赖感。 半晌,顾轻舟看她赖在怀里不动,干脆抱着她拍了拍,哄孩子似得说:“睡吧,明天你小姐妹要回村子,你总得起来送一送。” 青梅困倦地眯着眼说:“可惜我回不去,奶奶感冒还不好。不让我回去。” 顾轻舟感受到小妻子的委屈,她跟奶奶相依为命,自己生孩子和升学都希望奶奶参与,可惜奶奶生病了。 “回头好好谢谢方大嫂。”顾轻舟继续拍着青梅,低声说:“等你开学就能跟奶奶一起住了。” 青梅往他怀里拱了拱:“真的么?” 顾轻舟语气柔和眷恋地说:“真的,我保证。” 得了他保证的小妻子倍感安心,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进入梦乡。 顾轻舟抱了好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把她挪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因为青梅想吃食堂的大馍馍,顾轻舟等她醒来后,陪着她一起往食堂去。 路上遇到几位熟人都在跟青梅和顾轻舟恭喜。 等到他们离开,有人感慨道:“青梅同志命真好啊,刚结婚就给顾团长生了个胖小子。” 边上的人说:“诶,不是恭喜她考上北燕大学吗?” 又有人说:“你们都在恭喜个什么劲儿啊,人家是双喜临门,瞧瞧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昨天他们从医院回来,邮递员拿着北燕大学的信件一路走一路说,‘咱们有北燕高材生啦’直接进了顾团长的家,你们都不仔细盯着,光顾着闷头干饭。” 一位集体宿舍的婶子说:“到底是他们小两口关系好,我们三楼有个刚考上医学院的女同志,正在家里跟丈夫闹离婚。昨天她婆婆还嚷嚷要跳楼,今儿早上一问,嘿,去办离婚手续了。” “这有点那什么了啊。” “可不是那什么。自己有了好出路,就要甩了丈夫。好歹是个排长,还如不了一个医学生的眼?” 青梅在食堂遇上佟真真。 “恭喜你啊,等我下班去看你和小宝贝,秦会长她们逢人就说你儿子长得漂亮呢。” 佟真真拉着青梅左看右看,小声说:“是不是可疼可疼了?” 没有生育过的女同志对生孩子总是抱有一种恐惧感,毕竟老人们把生孩子当做闯鬼门关。生完孩子是在鬼门关门口转悠一圈。 青梅实话实说:“我没太遭罪,医生说我活动量合适,身体素质好,还养得好。这不,这才第四天我就能晃悠过来了。” 佟真真见青梅裹着头巾,忍着笑说:“这肯定是你婆婆让你裹着的。” 青梅也笑着说:“她是心疼我,出了月子也就不管我了。” 青梅想通了,让她怎么养月子就怎么养吧,只要不是太封建老一套的章程,她就由着赵五荷来。毕竟是真的关心她,她也不想跟赵五荷的好心和自己的身体作对。 顾轻舟排队去买馒头,佟真真拉着青梅的手走到背风的柱子后面等着。 片刻后,顾轻舟拿着馒头出来,青梅跟佟真真摆摆手离开食堂。 青梅回到家,喝着红糖鸡蛋汤啃着馒头。对付完早饭,院子外面传来小娟的声音。 赵小杏和小燕在客厅里收拾回去的包,赵小杏径直喊:“进来吧。” 小娟眼眶红红的走进来。 青梅让她在等了会儿,喂完顾昭昭,出来说:“怎么还哭了?他不同意离婚?” 小娟低声抽泣着说:“同意了。” 青梅拉着她的手说:“那我也要恭喜你,双喜临门。” 赵小杏闻讯过来,嚷嚷道:“要不是得回去,我肯定要给你开一席。当初我离婚,可摆了席面呢。” 虽然是跟庆功会一起开的,但也是一种庆贺。 小娟本来没着没落的过来。她跟吴世中说好离婚,吴世中让她拿了离婚证马上离开集体宿舍。 她想早点去学校报道,可手头拮据,无可奈何之下来到青梅这里。 她迟迟不好意思开口借钱,青梅还当吴世中欺负小娟,准备带着姐妹团着他干仗去。 正撸胳膊挽袖子,顾轻舟把她叫到屋里,低声点拨了几句,青梅恍然大悟。 小娟这是离婚后无家可归,寻求帮助的啊。 她打开窗户往院子里看,果真在院墙边上放着朴素的蛇皮口袋。想着小娟结婚有一段时间了,婆家人竟连个像样的包都不给她,纯让她净身出户。 青梅走到客厅,把小娟拉到自己卧室里,低声说:“我知道你的难处,这里有一百元钱,你用来买车船票,还有剩的做你的生活费。” 青梅把十张大团结塞到小娟手里,按着她的手往兜里塞:“等你毕业参加工作再连本带利还给我,我可不白给你。” 知道青梅是在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小娟眼泪滚在衣襟上,她来不及擦掉又有眼泪从眼眶里滚落。 青梅叹口气说:“你看赵小杏现在多好,都是离过婚的,咱们要坚强,向前面看。” 小娟小声地说:“我听说你也是” 青梅敞亮地说:“我可比她还要厉害,我是寡妇再嫁,追求幸福不可怕,离婚算什么,哈哈。” 小娟目瞪口呆:“厉、厉害啊,真厉害啊!” 小梅居然是寡妇在嫁,还能得到这么好的姻缘。那她离婚的确算不上什么。 她的人生似乎又被青梅打开了一扇窗户。 小娟缓了半晌,抓着兜说:“我问了上次的老师,学费不要钱,每个月有十五元的饭菜票补贴,我要不了这些。” 青梅说:“文具不要钱?生活用品不要钱?衣服裤子不要钱?我学校可是通知我了,棉被自备,这些都是钱。你是学医的,学习资料又比一般的专业贵且繁多,不要在乎眼下的钱,咱们往前看好不好?” 这么细心为她考量,小娟的眼泪又要落下来。青梅抱着她拍了拍说:“没事了,你已经没事了。” 小娟安静了片刻说:“你考上北燕大学了?” 青梅说:“今天通知书刚到,是咱们星海分校。” 小娟诚心诚意地说:“太好了,你值得去这么好的学校学习。祝贺你,小梅!你值得最好的。” 青梅轻声道:“谢谢你,咱们都值得最好的。” 见她情绪好转,青梅又跟她说了些学校里要注意的地方,另外提了一些有趣的校园传说。 不知是不是今日思虑过重,小娟在青梅的安抚下静下心,慢慢地合上眼睛睡着了。 青梅给她放好休息,自己出到外面。 赵小杏做着口型:“好啦?” 青梅点点头。 小燕松口气,提着布包跟青梅说:“我们也要走啦。” 这次开学,她们当中赵小杏最早。 青梅无法陪同,说好让小燕陪着。这样她也不放心。 好在小金要出任务就在沪市边上,可以带她们过去。到时候赵小杏就不过来了,直接从东河村离开。 青梅过去给赵小杏一个拥抱,大大方方地说:“祝你追梦成功。” 赵小杏说:“回头我要你给我打钱你别忘了啊,听说设计衣服可花钱了呢。” 青梅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只要是学习上面花钱,我舍得给你花!还有你,小燕,上学别因为钱抠抠搜搜啊,把心花在学业上,别想着给我省钱,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机会,还弄坏了身体。” 顾轻舟站在院子外面,看到汽车班的车到了,走到门口看着小妻子像是小母鸡对着两只小鸡崽循循教导,不禁失笑。 两只小鸡崽很给面子,认真谨记青梅的话,绝对要把心都用在学习上! 赵五荷也从客房里出来,抱着顾昭昭给她们一人一个大红包,乐呵呵地说:“学杂费不要怕,小梅有、我也有,你们安心的挥动你们的翅膀去吧!” “谢谢大娘!” “谢谢大娘!” 赵小杏和小燕一人给赵五荷一个拥抱,登上了汽车。 东河村村口,金队长已经让人安排着放鞭炮。 村里一连出了五位大学生,她这位大队长脸上有光,最近开会都说要向她学习呢。 虽然其中男知青和小燕不算东河村人,那也是在东河村学的习呀。另外青梅上了北燕大学,陈老师上了清珞大学,都是国内顶尖学府。赵小杏虽然是专科,也是沪市的好学校,值得庆贺。 远见着王干事跑过来,金队长问:“看到她们的车来啦?” 闻言,金队长身后的秧歌队准备开扭。 王干事赶紧拦住她们说:“不是赵小杏同志回来了,是黄文弼家里又打起来了,陈巧香非要去省城找亲戚,不让就跑到大坝上抱着孩子要跳河呢!” 第62章 金队长火急火燎地赶过去,看到黄文弼抱着孩子跟陈巧香往大坝下边走。 王干事远远看着急了:“怎么一下又好了?刚才还要死人了呢。” 金队长训她一句:“两口子和好还不好,省着咱们还要操心他们。多大的人,生完孩子越闹越凶。” 王干事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村里结婚的小年轻也有几对,可没像陈巧香和黄文弼两口子能折腾。 黄文弼没结婚前,在村里游手好闲,专门盯着寡妇和不知世事的黄毛小丫头撩拨。结婚以后,胳膊断一只,还以为能改改性子,也就收敛几个月,媳妇生完孩子就天天急赤白脸。 不光黄文弼对陈巧香不好,黄大娘没等陈巧香做完月子,就把她身上新衣服扒下来锁箱子里。一日三餐看在奶孩子的份上还有得吃,但总不如怀孕时候贴心,母子俩变脸跟翻书似得。 金队长看他们走到面前,叫住黄文弼训斥道:“两口子要打架就关上门打。天天往外面闹,要死要活的影响太恶劣。要是有下次,我开会批评你们。” 陈巧香嬉笑着说:“不得闹了,大队长,我以后要办理户籍手续的话,你一定要高抬贵手啊。” 金队长蹙眉说:“你办什么户籍手续?你又没跟赵小杏一样考上大学,调什么户口?” “什么她居然考上大学了?”陈巧香刚转好的脸色骤然变黑,她阴沉地说:“她大字不认得几个人,怎么可能上大学,一定是走后门!” 王干事上前指着陈巧香的鼻子说:“你要是造谣我把你关禁闭!” 陈巧香抿着唇,气得呼吸急促。过了片刻,她放缓声音,又没皮没脸地笑着说:“无所谓,她能考到什么地方去,我可是要去省城的。” 王干事见不得她这副嘴脸,特意跟她说:“你去过沪市吗?人家考上沪市的大学,以后有可能在沪市落户。省城又算什么?” 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愤怒与嫉妒,生下来一个月还是瘦小的男婴哇哇地哭了起来。 黄文弼单手抱着孩子,不好拉着陈巧香走,只能在嘴巴上催促:“你要是再不回去,省城你都去不了了。” 陈巧香咧着左边唇角,轻蔑地说:“我想去的地方,没有去不成的。以后我还要去京市、去苏联,走着瞧。” 金队长拉着王干事,目送他们离开。 “别跟她斗气,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 王干事忍了忍说:“她就是个*恶人。成天在村子里恶心人。果然跟她爹娘是一样的货色。” 金队长摇摇头说:“算了,咱们别在背后说人了,快过去,估计车要来了。” 王干事跟赵小杏和小燕关系都还不错,闻言也不再计较,往村口走去。 赵小杏和小燕下了车,戴上大红花,喜气洋洋地被簇拥着去了大队食堂。 到了食堂,看到陈老师和男知青,她们坐了过去。 大队部广播里放着激昂的音乐,声音大到她们要靠吼才能听得清对方的话。 等到秧歌队扭完,金队长让他们纷纷发表了学习感言,主旋律还是要他们动员村民们业余时间可以拿起书本参加学习。 特别是一些眼界小、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一些女同志,让她们知道,原来人生不光只有伺候男人这一条路可以走。 金队长还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百元的奖学金! 赵小杏拿到一百元钱,手都在抖。 小燕在坐下来以后,偷偷说:“我被嫁出去也才给了八十元。果然书中只有黄金屋。” 赵小杏泪流满面地说:“妹子,你不知道,姐结婚的时候,就给了十块钱啊!” “你、你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燕兴奋地说:“现在咱们的身价一百元啦。” 赵小杏亲了大团结一口:“我赵小杏再也不是十元钱骗到家的穷媳妇啦!” 她们在大家的赞美和对未来的期待中吃饭吃肉! 中途,她俩还回去给奶奶送了饭菜。 奶奶感冒好的差不多,还是不让她们进屋怕过了病气,就在门口跟她说了几句话。 吃完饭,赵小杏和小燕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准备收拾去往沪市的行李。 方大嫂一直帮着照顾奶奶,赵小杏见她过来,把青梅捎给小缸的桂花糕和钙奶饼干递过去。 这是借着小缸感谢方大嫂照顾奶奶。 方大嫂也不假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来好让青梅放心。 方大嫂随即祝贺她们考上大学,坐在一起说了几句话。方大嫂想到前些日子的见闻,笑着说:“其实杏儿今天应该还有一件喜事。” 赵小杏错愕地说:“我还有喜事?什么喜事?” 方大嫂说:“李先进一家要搬走了。知道你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他们家好几天没人出门。前儿我到大队部交笸箩,听到王干事跟别的干事说话,问调户籍的事。我打听了一下,说的就是他们家。” 赵小杏疑惑地说:“他们两个瘫痪一个老娘,能去哪里?” 她本来想说老不死的,后来觉得她成为大学生说话要有知识分子的文雅,就忍住了。 方大嫂说:“谁知道的,听说是他老娘的娘家兄弟那边。”说着她凑到近了压低声音说:“现在只有一个瘫痪啦,老的没啦。” 赵小杏沉默了片刻,小燕拉着方大嫂说别的。 过了会儿,小缸跟小伙伴们呼啦啦过来给她们祝贺,趁机要了果树的采摘大权。 她们到时候都走了,一圈十来颗果树上挂着果子得有人管理。小缸随口说,赵小杏随口应,方大嫂可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她吃过树上的水果,都香甜可口,想也知道金贵着呢。 “我摘下来送到供销社代卖,你们家七,我们家出个力气得三分。” 方大嫂补充着说:“我再让你方大哥往部队给小梅他们两口子送些过去,咱们吃剩下的再卖。怎么样?” 赵小杏觉得没问题,到时候奶奶也要跟着青梅住到小四合院去,肯定这里空下来,也需要有人帮忙照看着。 她看了小燕一眼,小燕直接开口说:“咱们五五分吧,我听我姐提过一嘴,知道果树养护也需要花费不少功夫,何况你们还采摘,还要售卖。我觉得五五分没问题。” 方大嫂笑的眼睛都要没缝了,她知道自己是占了青梅的便宜,连声说:“以后你们不在这里,你放心,我跟你大哥一定把这里照看的好好的,一块瓦片不能让人偷。” 小缸从外面哒哒哒跑过来,咬着大黄梨,做出手枪的手势说:“谁偷青砖院,突突了谁,突突突突——” * 陈巧香随着黄文弼回到家,黄文弼先让陈巧香给孩子喂奶。 陈巧香不情不愿地撩衣服奶孩子,黄文弼则出去找他娘商量事。 半晌,黄文弼进屋跟陈巧香说:“我娘同意了,地址在我手里,你收拾收拾衣服跟我过去。” 陈巧香大喜过望,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儿子,肯定会激动的挑起来。 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见你二伯得带点礼物吧?咱们村河蟹下来了,听说城里人愿意吃这个,你让你娘去买一桶,再去买点水果带上。” 黄文弼眼睛根本没往陈巧香那边瞅,心不在焉地:“二伯在省城混得好,哪里需要咱们带东西过去。你也不需要带太多行李,二伯对你那么好,肯定都要给你置办。” 黄大娘此刻进来,端着一碗稀米汤给陈巧香。陈巧香嫌弃地说:“家里那么多好吃的都吃完啦?我记得还有腊鸡呢。” 黄大娘怒道:“还不是你奶不够,也不知道成天吃那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剩下个五斤的孩子,在你肚子里差点把孩子给饿死!没你这么狠心自私的娘。” 说到这里,陈巧香也纳闷。 生孩子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肯定会死掉,肚子那么大,临生产前听人家说孩子越大越不好生,把她吓得要命。 那夜电闪雷鸣,她遇上难产,在炕上爬来爬去。接生婆和黄大娘站在炕下束手无策。 黄大娘甚至想要发狠,保孩子不要大人。 就在黄大娘劝走接生婆后,磨好菜刀过去,沉闷震慑的雷声劈到房顶上,让昏死过去的陈巧香醒过来,顺利生下儿子。 说来也奇怪,从那日起,自打陈巧香临产时便不好的天气,开始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孩子都满月,也没掉下一个雨点。 幸好陈巧香那时将醒,不知道她婆婆想要对她动手。生下孩子以后,自觉完成任务,继续在婆家昨天作地,吵着要见黄二伯。 陈巧香挪了挪笨拙的身子,生产完大家才知道,她把营养都吸收在自己身上了。 黄大娘总以为能生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见到瘦溜溜的男婴当时差点昏过去。逢人就说孩子娘骨子里自私,连孩子的营养都要抢。 陈巧香把稀米粥喝完,迫不及待地起来说:“那我不带衣服了,去了就让二伯带我去商业大楼购物!” 黄文弼笑了笑没说话。 陈巧香怒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也让二伯给你买啊?我可是给你们黄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臣。等我过去,说好给我的奖励我一分都不会分给你。” 黄文弼单手穿上布鞋,沉声说:“行,你想要的肯定都会有。” 黄大娘又盛了碗稀米汤,用汤勺慢慢地喂到孙子嘴里。男婴瘦得可怜,奶不够,吃不饱,抿着米汤吧唧着嘴往下咽。 黄大娘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将碗放到炕上,与孙子说:“大孙子啊,跟你娘说再见吧。” * 青梅在顾轻舟办公室里,接到小金的电话,他已经跟小燕和赵小杏登上去往沪市的火车。 星海往沪市走不容易,得先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京市转车,在候车大厅逗留七个小时后,再坐两天一夜的火车到沪市。 如今沪市城区还没扩大,后来的科教文化重地的定嘉区还是定嘉县。 赵小杏谨记青梅的话,与小燕到达学校后,第一时间跟青梅报平安。 青梅在电话里听到她们平安到达的消息松口气,那边赵小杏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我的老天爷,这里真是个花花世界。女同志们都好洋气,身上的裙子样式除了你穿过的那几种,其他的我都没见过。” 青梅笑道:“那你可别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噢。” 赵小杏认真地说:“我要是那样的人,你就抽我两嘴巴子。” 青梅又跟小燕说了几句话,交代她们不要轻易把钱包露出来,人前不露富,人后不说人。 顾轻舟坐在茶几边正在跟包觅交代工作,闻言低声跟包觅说:“小母鸡又在教导小鸡崽了。” 包觅大着胆子跟首长蛐蛐嫂子:“嫂子心这么好,我都怕她上大学被人欺负。你也知道,年轻人说话办事没轻没重。” 顾轻舟侧过头,看着小妻子宛然微笑的脸蛋,想了想说:“那边分院的院领导分配下来了吗?” 包觅说:“还没呢,说是聘请资深教授当院长,后又说请苏联专家当教授。不过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市里说什么的都有,嗐,也不简单。” 顾轻舟淡淡地说:“咱们跟市里几所学院关系不错,今年应当与去年一样会邀咱们的战士跟他们进行军训。北燕分校今年开学晚,要是有邀请,你通知我一声。” 包觅笑嘻嘻地说:“首长要亲自上场?” 顾轻舟想着自己在操场上训练小妻子立正、稍息,场面实在感人,最后还不知道谁训谁。 她初上学,不好大张旗鼓的宣扬两人关系,也不好说她刚出月子,不如派个知根知底的战士过去当教官。 过了半个月,小燕从沪市回来。 青梅亲自到火车站接的小燕。 “辛苦你啦。”青梅亲亲热热地挽着小燕的胳膊,跟她从星海市火车站往外边走。 低矮的火车站设施简单,入站口和出站口在建筑的两端。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多。 其中可以见到几位要去往外地上学的学子,家人们的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绕过出站口的铁栏杆便是马路,马路边有几位鬼鬼祟祟卖土特产的商贩。手里篮子里卖的鱼片、虾皮和鸡蛋。 顾轻舟和小金在后面提着行李,沉甸甸地估计没少给青梅和顾昭昭带礼物。 小燕一路上开朗不少,跟青梅说沪市的马路特别宽、沪市的楼房特别高、沪市的姑娘们也好看,路上还能见到不少国际友人。 青梅跟她说了一路的话,回到家里,赵五荷已经把饭菜做好,吃了饭小燕休息一晚便要出发去往北河市。 北河市虽然在外省,但北河和星海土地毗邻,不需要坐火车去,六个小时的长途巴士就可以到达,还不用转车。 青梅想要亲自送小燕去学校,可去了趟沪市的小燕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不少,坚定自己的意思,要自己去往学校。 “再过半个月你也要开学,何必跟我折腾。”小燕心疼青梅生完孩子不久,劝着说:“等以后再去也一样。” 赵五荷也劝着说:“听说都有学长学姐们接站,带着新同学报道安顿,你不用太费心。她如今也是个大人,何必真跟亲妈似得栓在裤腰带上才放心。” 青梅哭笑不得地说:“好吧,但是小燕你到地方也要先跟我通电话。安顿以后通讯地址也要给我。” “姐,我知道啦。”小燕见顾昭昭在床上伸着小手,她捞起顾昭昭抱在怀里说:“乖乖,晚上睡觉不要闹你妈,小姨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等你回来他得有半岁了。”青梅笑盈盈地看着顾昭昭,这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体重几乎要翻倍了。 小燕摸摸顾昭昭的肉脸蛋,多少有些不舍。 隔日。 小燕被顾轻舟派车径直送到北河商学院。赵五荷给她了一身行头,时髦的学生服,棕皮鞋、黑皮箱。 小燕本是不需要这些,知道大家用心良苦后,心存感激地上了吉普车。 青梅抱着顾昭昭站在车外与她送行,见吉普车渐行渐远,抬头问顾轻舟:“你怎么劝她坐部队车去的?” 顾轻舟淡淡地说:“商场上捧高踩低是常事,有不少家世背景的子弟正在蓄力,只等年底中央大会召开,中央给出改革信号。如今商业关系破坏殆尽,其中有头脑的人会在商学院拉拢有身份背景的关系。她若是背个布口袋去往学校,看受不受排挤,对她以后发展也是不力的。” 青梅佩服地给他竖起大拇指,又将顾昭昭的小手跟顾轻舟挥了挥说:“你当爹的猴精,怎么当儿子的身上没有猴毛呀。” 顾轻舟接过顾昭昭假模假式地扫过说:“说不定都长我身上了,晚上你帮我检查一下?” 青梅抬眼看着赵五荷在三步外加快脚步往屋里颠,她埋怨地瞪了顾轻舟一眼:“检查个屁。” 顾轻舟逗着顾昭昭,不想让胖小子累着小妻子,自己单手抱过来,另外大手揽在青梅圆肩上笑着说:“回头教教我怎么检查这个。” 青梅掰着他的大手要往下甩,没甩掉,侧头张嘴往他拇指根咬了口。 顾轻舟觉得这个小猫闹脾气没多大区别,小妻子人娇,也以为自己也娇,从来舍不得下重口。 某些特殊时候除外,他倒也很沉醉于此。 * 北燕分校报道时间在九月三十日。 提前一周,顾轻舟带着青梅到小四合院去参观他的劳动成果。 小四合院焕然一新,大门口三节台阶,配有门枕石。 大门对开,吊锁、抱柱、斗拱、砖檐,屋脊瓦片看不出修缮的痕迹,古色古香,新旧搭配浑然一体。 “青砖红瓦很有历史感啊。”青梅走到天井中间,脚下方砖铺地,头上连檐上猫头和瓦口木都有。 她诧异地看向顾轻舟,顾轻舟笑道:“这些老房子的物件好找,随便收罗就有。原本不想大费周章,想着日后你说的都是难得的,于是就弄来了。走,进去瞧瞧。” 青梅进到屋里,里头家具也是顾轻舟大力收罗来的。虽然款式多种,坳不过顾轻舟品味在线,将黄花梨和紫檀木的家具搭配的淡雅温馨。 青梅看到墙上还挂着一幅木雕画,面积不小,仔细看长宽应有两米,雕刻的八仙过海图,精美异常,虎斑纹在光线下金光闪闪,灿若云锦。 “这是金丝楠木?”青梅错愕地走上前,细细地看着。 都说金丝楠木年头越久金黄色的色泽会更加沉稳,青梅端详着眼前的雕刻画,越发觉得年头不浅。 “有眼力。”顾轻舟说:“猜我怎么弄到的?” 青梅说:“又是谁家要拿来当柴火烧?” 顾轻舟笑着说:“是你公公知道你考上北燕大学,要入住这间小四合院,特意托人从京市送来的。” 青梅不得不说,未谋面的公公真是大手笔啊。 顾轻舟说:“他原本以为你要去京市上学,在北燕外准备了一间宅院。” 说到这里,顾轻舟细微地蹙了下眉,又继续说:“后来知道你在星海上学,便换了个物件来奖励你。” 青梅到底喜欢这幅雕刻画,可以说这幅画能比这间小四合院要贵重多啦。 “替我谢谢咱爸。”青梅还以为公公一直不露面,是在乎她身份不好,不赞同她和顾轻舟俩人的革命友谊。看来是她想多了。 青梅沿路被顾轻舟带着往正房里去,她发现宅子里多了不少装饰花瓶。 “都是小武发现的。”顾轻舟说:“他一人守着港口,港口还没开业,他闲来无事便在宅子四处巡逻。你生昭昭时,他说他又发现一个地窖,那时我没功夫跟你说。想必是都送到宅子各处摆放了。” “先摆着也行。”青梅推开正房的门,浑身一震,结结巴巴地说:“罗汉床?!黄花梨的罗汉床?” 顾轻舟说:“你不是喜欢这些老物件么?” 他话音刚落,青梅奔过去欣赏在曾经影视剧里大户人家小姐夫人们才能拥有的罗汉床。 看着她兴奋的背影,顾轻舟满意地笑了。 不辜负他整个夏天来回折腾两个多月,圆满收官。 * 九月三十日这天,青梅在赵五荷的陪同下去学校报道。 酷暑已经过去,树枝上出现金黄色的叶片,随着秋风沙沙作响。 青梅走在学校小路上,矮树丛里偶尔会有小野猫窜过。 她在新生登记处交上自己的报名材料,办理好走读手续,打算与赵五荷逛一逛新校园。 她人长得漂亮年轻,笑容甜美,一路上有不少提前到达的学生频频看向她。 赵五荷紧紧挽着青梅的胳膊,循循教导着说:“学生还是以学业为主啊,你看你们同学当中还有四五十岁的婶子叔叔,你多向他们学习,少跟年轻同学一起混。” 青梅又看到一只奶牛猫从她脚边窜过去,她侧着头说:“你就差直说让我别跟年轻男同学一起玩啦。” 赵五荷讪讪地说:“你跟顾老二以后一个礼拜见一次面,你不想他啊?” 青梅转头看向赵五荷,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俩感情好着呢。别想有的没的。” 赵五荷主要想让她防止点心术不正的男同志,转念想到青梅都是当妈的人啦!她还操这个心啊! 赵五荷心里还在想别的,忽然听到青梅惊呼一声:“快看!” 赵五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位气派儒雅的小老头往教职办公楼去。 赵五荷嘟囔着说:“一个小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青梅说:“我怎么觉得背影有点像郭大爷呢?” 赵五荷:“啊?!不能吧?” 第63章 赵五荷再要仔细看,小老头迈着倔生生的脚步进到楼里看不到了。 去学校办完手续,青梅和赵五荷回到家中。 第二日青梅一家三口回到东河村,打算接奶奶到小四合院住。 大家知道青梅回到青砖院,蜂拥而至,有的想看看传说中漂亮的胖小子长得多漂亮,有的想问问学习经验。毕竟青梅考上的是北燕大学,十里八乡考上北燕大学的,青梅还是第一人。 像金队长等人还特意送了贺礼,有给顾昭昭见面礼,有给青梅升学礼的。 中午青梅在家办了四桌酒席。本来没打算办,奶奶说顾昭昭已经满月,按照村里习俗要办个简单的酒席给孩子压压惊、讨讨喜。 满月酒和升学宴一起,不用青梅亲自张罗,方大嫂喊着嫂子们亲自操刀,四桌酒宴做成了十桌。满院子饭菜飘香,喜气洋洋。 青梅记得昨天看到的郭大爷身影,跟顾轻舟一起去往郭大爷的院子去看看。 果不其然,与赵小杏说的一样,里头空空如也,连老毛驴的磨盘都被人搬走了。 “你真觉得是郭大爷?”顾轻舟陪着青梅慢慢往青砖院去,一路上男才女貌受到不少人瞩目。 青梅跟乡亲们打完招呼,继续跟顾轻舟说:“反正我看着背影又倔又臭,不是他没别人。” 顾轻舟笑道:“那你们算是有师生缘分。回头我替你问问?” 青梅摇摇头说:“算了,反正过两天就要开学,再见也不难。免得不是他,还让你搭人情。” 顾轻舟自然听小妻子的。 回到青砖院,奶奶还在炕上守着顾昭昭睡觉。 炕边上不少婶子和嫂子轻声讲话,怕打扰熟睡的胖小子。 等到开席,青梅和顾轻舟接受大家的祝贺,连着感冒初愈的奶奶,脸上也都是喜气。 吃完饭,婶子们不要青梅动手,她们在外面收拾。 “就把这口大箱子全带上。”奶奶瞅着屋里没人,小声说:“鸡圈里的东西都在,没人动。地上盖着一层鸡粪,没人乐意过去。” 青梅巴不得没人过去,脏就脏了些,里面不脏就行,等以后时机成熟她再拿出来。 青梅抱着顾昭昭出门,看到外面一直帮忙的方大嫂,感激地说:“今天回来着急,没什么准备,倒是让嫂子忙里忙外受累了。” 方大嫂逗了逗顾昭昭说:“你还准备什么,大忙的日子你还给小缸带了身新衣裳,怪让你破费的。大家都往好日子上奔,我替你们高兴都来不及。不就是帮点小忙,不受累。你养好身子要紧啊。” 顾团长已经把席面的钱都报销了,还特意从部队带了许多花生和糖分给帮忙的人家,大家都图个高兴。青梅有出息,就是给东河村的女人们挣脸! 青梅正在与方大嫂说话,忽然青砖院门口来了两个人。 小缸和小伙伴们堵在门口,用木质手枪比着对方说:“干什么的?快交代,小心突突了你们!” 对方一时没发现小缸是个小傻子,望着敞亮阔气的青砖院,巴结地说:“小哥,请问小燕住在这里吗?” 小缸眉头紧紧的,觉得眼前一男一女贼眉鼠眼没安好心。 他本来想说谎不告诉他小燕在这里,可惜后边的伙伴们一个两个蹦高地说:“对呀对呀,她还考上大学了呢!” 小缸谨记姐姐的话,生气地冲他们挥手道:“又没问你们,岔巴嘴!” 过来的男的,打扮与普通农民无异,年纪约莫二十七八,脸上笑呵呵的,却不让人亲近。长着过目即忘的大众脸,唯一特征应该是下巴上的黑痣。 女的年纪感觉有三十,头发养的不错,油光水滑。学着城里人的模样剪着短发干部头,倒是可惜一头好头发。她眼睛很大,眼球往外凸出,若是青梅看着肯定认为她有甲亢。 俩人身上都是灰布衣服,虽朴素没有补丁。脚下布鞋也是半旧的,鞋底看起来是千层底,应当是在农民家庭里也算是过的好的。 方大嫂习惯盯着小缸,见他拦着一男一女不让进来,转头问青梅:“是不是哪里的朋友过来看你跟孩子啦?” 青梅根本不认识他们,又往屋里喊顾轻舟。顾轻舟和方大哥一起抬着箱子,晃悠悠地说:“我也不认识。” 他跟方大哥来到院子当中,放下木箱,走过去问那两人:“你们找谁?” 小缸说:“找小燕。说是小燕的兄嫂!” 说来可怕,小缸虽傻却记事。牢牢记得小燕被卖了八十块钱,就为了给她哥娶媳妇! 他继续拿着木枪突突他们。 小燕兄嫂发觉他是个傻子也晚了,被他围着转了两圈突突了。其他孩子们有样学样,其中豁牙子的吐沫星子都喷在他们衣服上。 “这位同志你好。”宋兴门嫌弃地挥挥手撵他们,转而望着面前颇有压迫感的高大男人,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随大流叫声“同志”,发觉对方并没说话,似乎等着他继续说。 他咽了咽吐沫似乎察觉顾轻舟的身份,客套地挤出笑容说:“我叫宋兴门,是宋燕的哥哥。这是娄洁,是她嫂子。” 小缸啐了他一口说:“小燕早就嫁给青梅啦,她都给你们八十元彩礼,怎么还要过来,臭不要脸!” 顾轻舟细微地抽了抽唇角。 其他孩子围着他们一声声地喊:“臭不要脸!” 宋兴门多亏知道青梅是女同志,还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女先进,他解释说:“不是,我俩这次不是来要钱的。” 青梅抱着顾昭昭站在顾轻舟身后,沉着声音说:“那你们这时候来做什么?” 要说青梅是真愤怒,仿佛自己精心养大了小燕,被正经亲人要上门,和那些狗血养父母的心境竟是如出一辙。 顾轻舟察觉青梅语气不对,转头看到小妻子一脸有人要抢我宝贝闺女的小表情,侧过身挡在她与宋兴门中间。 不说别的,他是真怕小妻子忘了手里是他们的儿子,当做武器投掷出去。 主要儿子目前还没硬朗到那程度。 宋兴门嘴没有娄洁利索,娄洁上前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望着俊美健硕的顾轻舟,暗暗感叹青梅好福气,嘴里轻声细语地说:“顾团长啊,冤枉啊,我们是来给大妹子贺喜的。瞧,这里是当初给的八十元钱,我们都是给她存着的,哪里是她的卖身钱呀。” 顾轻舟黑下脸说:“少跟我套近乎,当初你们来人说的很清楚,与她恩断义绝,以后家里没有她。你们这是知道她有出息,想要摘现成的?” 青梅在顾轻舟身后没看清那女人殷勤的表情,她往边上挪一步,顾轻舟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也跟着挪上一步,非要挡住她半边视线。 他不愿小妻子因为这样轻浮的女人生气。 青梅没辙,只能在顾轻舟身后发狠道:“小燕已经不姓宋,你们宋家跟她断绝关系这件事,我们大队长也知晓。别想着拿八十块钱过来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可是被你们逼着跳了河!现在赶紧给我滚出去!” 方大嫂跟在旁边,亲眼目睹娄洁跟顾轻舟抛媚眼,她冲小缸挤了挤眼睛,小缸一把推过娄洁大声嚷嚷道:“害人精,赶紧滚蛋!滚蛋!” 娄洁一时没注意,被他推了个四仰八叉,屁股根摔的生疼不说,还被小缸带头捡起石头砸过去。 她顿时眼冒金星,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小傻子的世界,只有黑白。他是小燕的好朋友,一定要帮着小燕。 他抬起袖口抹了把唇角,又抓起墙根下的砂石往宋兴门身上砸去,宋兴门正要去扶娄洁,不巧被他砸到太阳穴,被石头尖砸出一道血印子。 “你们对上门的客人这么没礼貌!”他伸手摸到温热的血液,颤颤巍巍地指着青梅和顾轻舟说:“我要去告你们打人——呸呸呸!” 小缸一把沙子扬到他嘴里,蹦蹦跳跳地说:“你不知道别跟傻子计较嘛?!谁跟傻子计较谁完蛋!” 说着他又示威般抓了把沙土,要往宋兴门脸上扬。宋兴门几次想要动手,碍于顾团长的身份,硬生生压下去。 他拽起娄洁,恶声恶气地对小缸说:“走路你给我小心点。” “嘿哟喂,你还敢威胁傻子!”小缸一招手,小伙伴们纷纷抓起砂石往他们身上砸过去。 两个人抱头鼠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等到他们逃走,小缸把没扬完的砂石往地上一撒,拍了拍手,得意地看向顾轻舟:“顾轻舟,我够格当兵吗?” 这声“顾轻舟”叫出来,方大哥肝都颤了。 顾轻舟却不以为然,伸手拍拍小缸的头说:“你是青砖院最勇猛的小战士。” 小傻子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来到青梅身边。 青梅从兜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奖励他:“这是给小英雄的奖励。” 小傻子更高兴了,低头看着奶香奶香的小宝贝,伸手想要摸摸顾昭昭。发现自己手掌脏,又把手背在背后,脑袋瓜左歪歪、右歪歪,看够了用小手帕擦了擦口水,才叫上一帮兄弟往树上爬去。 他利索地爬到最高大的梨树树杈上,兄弟们还在下面的树杈上各自挂着,等着小缸分大白兔。 青梅顿时乐得不行,一肚子的气也被小缸打砸殆尽。 顾轻舟也笑着说:“这小子,把青砖院当做水帘洞了。” 这个插曲在回去的途中,青梅和顾轻舟商议着暂时不跟小燕说。 一切都以她安安稳稳完成学业为主。 她如今考上大学,档案关系会调到北河去。到时候想办法落户在城里,以后宋家人也拿捏不了她。 小四合院深得奶奶的心,四间卧室家人都能住下,还给青梅余出一间朝阳的书房。 赵五荷在四合院陪着奶奶,青梅和顾轻舟带人把014的行李收拾过来。 青梅回到部队,首先记得要把借图书馆的书还回去。还把自己的多余的教材抱过去,响应部队号召,捐赠书籍让知识传递下去。 “名字登记。”在图书馆里工作的依旧是汪川兴,他不改本性,仍是懒散模样。 “一共捐赠五本教材和两本笔记。”青梅把书摞在桌子上,后面排队的同志们看到是难得弄到手的高考资料,拥挤着排队。 汪川兴不耐烦地与后面人说了几句:“都不要挤,这些书还要入库检查,今天肯定借不到。” 说完他瞥着唇角,瞅着青梅登记,忽然说:“听说你考上北燕啦?” 青梅的字娟秀工整,写完后抬头说:“对。” 她不想跟汪川兴多做交谈,拍拍手边另一本《红场之歌》说:“这是张娟同志的书,我替她还。麻烦你登记一下。还有这里是她的借阅证需要注销。” 汪川兴重新坐下来办事,若无其事地说:“她怎么不来?回老家了?” 青梅说:“她考上医学院,去学校了。” 汪川兴像是受到刺激,倏地抬头瞪大眼睛说:“考上医学院,就她?” 青梅说:“张娟同志成绩优秀,考上也是理所应当的。” 汪川兴屏住呼吸,半晌促狭地说:“八成是今年题目简单。” 青梅似笑非笑地说:“题目再简单,也没你头脑简单呀*。” “你!”汪川兴猛拍桌子,刚站起来想到青梅的身份,又重新坐下来唰唰几笔划掉张娟的名字:“走吧走吧。” 青梅迈出图书馆大门,回头看过去。 坐在书桌后面的汪川兴出神般望着他曾与小娟比赛做题的方向。 回到家,顾轻舟已经提着行李往车上搬。 媳妇和儿子要住到外面,他自然不舍。但也没别的办法。 “回头我放假过去找你们。”顾轻舟一边开车往大院外去,一边说:“平时不忙我也过去看你。” 青梅歪着头看他轮廓俊朗的侧脸,伸出手背摩挲了下。 顾轻舟遇到红绿灯停下来,抓过她的手吻了吻掌心,具是眷恋与不舍。 到了小四合院,一家人加上阿威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温锅饭。 * 开学前两天。 “经理、售票处、会计、仓库、保安”青梅晚上躺在顾轻舟怀里,掰着手指头算:“至少得十五到二十人。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顾轻舟说:“人手这方面你不需要操心。我手下有不少退伍老兵,都是信得过的人。可以借这个机会给他们安排工作。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这样安排。” “我当然信得过你手下的战士。”青梅枕在顾轻舟的颈窝里蹭了蹭,闷声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挣钱呢,要是发不出来工资怎么办?” 顾轻舟失笑道:“不会发不出来,我对你的眼光有信心。” 青梅抱着他的手臂,回到枕头上望着天花板:“那我就当我的甩手掌柜了。” “大事还得听你的。” “等小燕毕业我就轻松了。”青梅顿时觉得小燕的选择无比正确。 顾轻舟的手臂贴着娇软的身体让他心猿意马,他脑子里飞快地算了算日子,最后放弃般闭上眼,轻轻探口气。 夜深露重,槐树渐黄的枯叶随着晚风舞落。 顾轻舟感受到身边轻浅的呼吸,转头看着已经睡着的小妻子。他凑过去,偷偷闻了闻她的颈窝,奶香味刺激的他咽了咽吐沫。 借着窗外月色,看到朦胧曲线。生完孩子后,越发妩媚动人。他越看越舍不得挪开眼,激的顾轻舟血往上涌。 最后实在睡不着,轻手轻脚起来,到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 * 十月五日,是北燕开学日。 青梅到了学校还以为马上要进行军训,开学典礼时接到通知,军训改到下学年暑假。 这消息一时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社会学专业主要有社会研究、社会心理学、中外社会思想史等。大一以理论为主,相对比较轻松。 青梅办理走读,但学校如今学生不多,教务处老师还是给她分配了午休的宿舍。 饶是月子里养的好,她走在林荫路上,还是歇了歇。 幸好没拒绝顾轻舟来接她,她自己走回去至少得半小时。 “同学,你是迷路了嘛?” 一位剃着平头,身高与青梅相似的矮个男同志站在青梅面前,收敛被美貌冲击过的表情,努力展示自己道:“学校虽大,但我报名那天就住进来了,这里没我不知道的地方。” 青梅昂头看着白衬衫黑裤子解放鞋的男同志,心想,被赵五荷女士说中了,到了学校的确要注意男女分寸。她不向山去,山自己向她来呀。 而且学校里男女之间的感情传播的最快,说不定被谁见到就在背后蛐蛐了。 “不用了,我直接回女生宿舍。”她抱起手旁的专业书籍,准备离开。 “我叫吴丹,瞧你的课本应该也是大一新生吧?”吴丹操着一口不土不洋的京片子说:“我跟你一个班,你可能没注意,我是你同学。” 青梅微笑着跟他点点头说:“你好,吴丹同志。我要回宿舍了,下次见。” 吴丹眼见着一见钟情的姑娘要离开,他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去,转念想着还是不要唐突了美人,也就不甘心的停住脚步。 青梅来到女生宿舍二号楼,宿舍里已经有两位同学在收拾床褥。 青梅的床是靠窗户边的下铺,床褥一早上已经送过来收拾好了,她便把课本放在书桌上,打算一本本写上自己的名字。 先到的两位同学应该已经相互介绍过自己,看到青梅过来,见她穿着打扮洋气漂亮,样式都是商业大楼里难得见到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在她们的印象里,漂亮又成绩好的姑娘总会有种傲气在。 青梅率先站起来,走上前,站在她们面前伸出手和气甜美地说:“我叫青梅,家是星海大王县东河村人,你们好呀。” 戴着厚眼镜片,皮肤略黑短头发露出耳朵的女同学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我叫田甜,是隔壁市红中县的。我在报名处见到过你,你很漂亮,很高兴能跟你一个宿舍。” 她人长得敦实朴素,说话也诚恳,几乎是一瞬间获得青梅的好感。 “你好,我叫周美香,乡菱市人,和你一样很美很香的美香!”周美香比青梅高半头,丹凤眼高鼻梁,很秀气的姑娘。 对比田甜小麦色的皮肤,她皮肤白皙没多大血色。青梅看她桌面上放着几罐药瓶,应当是身体不大好。 青梅正要跟她们多聊几句,外面传来嗤笑声:“真是什么人都能巴结。还很美很香,要巴结人能不能多学点文化再夸啊?” 周美香也不是普通的小病鸡,马上反驳道:“宁雯婷,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攀附关系吗?我们只是正常介绍,谁像你,看到我们只是普通的学生,忙跑到别处去跟领导的儿子打成一片。” 宁雯婷丝毫不为她的话动摇,仿佛没听到。她皮笑肉不笑地往屋里走。 她进到宿舍绕过并在一起的四张书桌,单手撑在桌面上下扫视着刚到的青梅:“你这身衣服不是商场买的吧?我怎么瞧着像是你自个儿做的呢?挺省钱的吧?” 若是别人这么说,青梅会觉得对方在称赞她的手艺,对宁雯婷来说,那肯定不是好话。 青梅平静地说:“跟你没关系。” “哟,自己缝的衣服就自己缝呗,有什么好丢人的。” 宁雯婷继续阴阳青梅。她精心打扮到学校,还以为自己能成为一枝独秀,谁能想着被一个叫做青梅的村妞艳压一头。 男同学们还没见到青梅,就把她奉为班花。甚至有的见过青梅一眼,非要说她有资格当校花。 “我们都是劳动人民的子弟,我不认为劳动可耻。” 青梅身上的衬衫和长裤,是小燕和赵小杏俩人分别做给她的开学礼。都是按照她的尺寸,用细棉布做的最好的版型。 宁雯婷嗤笑一声,说了声:“真装。” 她爬到上铺,把自己私藏的口红拿出来,对着镜子涂着红嘴唇。 周美香冲过去说:“都是一个宿舍的,有你这么搅合的吗?” 青梅不欲进校第一天与人发生争执,拉着周美香的手说:“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搭理她。” 田甜只当青梅人长得好看,性子软弱不想吵架。 她站在青梅跟前挡住宁雯婷的视线,直到宁雯婷拿着饭盒,踩着黑色坡跟的潮流皮鞋,踢沓着出了宿舍。 “咱们一起去食堂看看?你们换了饭票了吗?”田甜找个话题。 青梅从绣着风雨兰的布钱包里拿出饭票说:“我有。” 周美香蹲下来翻找皮箱里的饭票说:“等等,我记得我哥帮我放在里面了。” 周美香翻箱倒柜找了十来分钟。 等待的时候,隔壁宿舍田甜的老乡过来找田甜说:“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去提前报名沈教授的课吗?听说是苏联共产学院回来的优秀教授,名额很紧俏的。下学期人家就要回苏联啦。” “天,那可不能错过。”田甜诧异地说:“现在报名?没人通知我们啊。” 老乡说:“怎么没通知,我亲眼见我们班长跟你们班的涂红嘴唇的说啦,她还跟其他宿舍的人商量着课堂上要照应着呢。” 田甜热爱学习,闻言喊着周美香说:“别找了,咱们赶紧去报课!那个宁雯婷真不干好事,我说她怎么回来一下就走了!” 那可是苏联赫赫有名的共产学院教授,过这村没这店。应当是星海分校新落成,特意请来镇校的! 青梅急促地往外走,忍不住腹诽,这个红嘴鸥,真不是好人。 第64章 青梅与她俩火急火燎赶到教学楼,然而已经去晚了,沈教授十分钟之前离开教室。 “这次只有三十名同学报上课,不知道沈教授看到咱们这么些没报上名的能不能宽限些名额出来。” 田甜喜欢学习,是正儿八经的文艺青年。知道沈教授是苏联共产学院教授身份,懊恼不已。在心里骂死宁雯婷了。 走廊上有不少逗留的同学,都在赞美沈教授气质儒雅非凡,青梅还以为对方是位男教师。 后来又说起她的卷发和口红,还有四十多岁已经保养得当的身材,这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沈教授是位女同志。 宁雯婷成功抢得先机,报上小班课程。美滋滋地凑到吴丹身边,想要约着他一起过来听课。 然而吴丹的眼睛落在不远处青梅身上,挪都挪不动。 宁雯婷本是心高气傲的人,刚在宿舍外面听到青梅是东河村人,不屑地说:“你看她不知道过来学习还是找对象,衣服腰收的那么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腰细。头发肯定提前用鸡蛋清敷过,要不然怎么会又黑又亮。要我说真是个穷讲究人。不过是个村妞,讲究给谁看?” “我倒不觉得她土气,她的举止和谈吐都上得了台面,跟一般的农村姑娘不一样。” 吴丹见青梅要离开,想要快步过去约她一起上课。 宁雯婷不着痕迹地挡了他一下,让他错过和青梅搭讪的机会。 吴丹重重地叹口气,看向宁雯婷说:“小婷,我觉得以你的条件找什么样的都可以,何必在我一个树上吊死呢?” 宁雯婷心想,别人家的亲戚也不是当领导的啊。 吴丹跟宁雯婷好声好气地说:“我感觉青梅同志不应该那么简单。我听人家说,她报道的时候坐着军车来的。大家都说她是部队首长家的千金,只不过为人低调了些。你既然跟她一个宿舍,好好收敛你的脾气,免得踢到铁板别怪老同学没提醒你。” 宁雯婷知道吴丹家里有关系,想必消息是准确的。她疑惑地说:“那为什么她说她是东河村的?” 吴丹说:“人家低调。你要是长得那么漂亮,还有背景,肯定比她还要低调。绝对不会现在到处咋咋呼呼。” 宁雯婷哑然,想起瞒而不告报课的事,当即转身下楼,往校园学生商业社去。 她挑了品相最好的一挂香蕉,午饭也没吃,回到宿舍内心忐忑地等青梅回来。 她换上拖鞋,不由自主地来到青梅床铺前,细细打量一遍,惊觉吴丹的话是正确的。 青梅选择的被褥床单的颜色淡雅,乍一看并不打眼。仔细看去,被褥床单都是新织的细棉布,比起宿舍其他人的劳动布好上不止一星半点。上边没有接缝,想必买的是最贵的大匹棉料,整张做成的被面和床单。 宁雯婷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出身,她家再宠爱她,布票也拮据,过来带的被褥免不了在内侧偷偷打了两个补丁。 像是田甜和周美香的补丁更是在被面上大大咧咧的摆着。 宁雯婷鬼使神差地来转到青梅床边挂着的布袋前。 只要轻轻勾开,便能看到里面的放着市面上最贵的奶粉品牌——山城奶粉。另外还放着一包充饥的钙奶饼干。 宁雯婷听到走廊上有动静,慌忙坐到书桌边,装模作样地掏出课本翻了几页。 青梅在学生食堂简单吃了些饭菜,觉得乏味寡淡。凑合吃了两口,打算回去吃钙奶饼干,再冲点奶粉,把下午的班级会应付过去。 她实在想上沈教授的课,回来的路上还跟她们商量,要不要咨询一下沈教授下回还什么时候开课。 至于宁雯婷,青梅打算好好的呲巴呲巴她。 周美香也是这样想的,她身体不好打不过人,阴阳人可是在行的! 跟在气呼呼的两人身后,田甜也是一肚子气。 那可是归国沈教授的课,过这村没这店,同学一场,至于这样给人使绊子的吗? 青梅打好腹稿,进到宿舍,见到宁雯婷在现场,刚准备张嘴,对方已经奔到她面前深深地鞠躬道:“对不起青梅同学,我一时忘记老师的交代害你没能报上沈教授的课,是我的错!这是给你买的道歉水果,还请你收下。” 现场顿时寂静一片。 红嘴鸥吃错药了吧? 青梅怔愣了下,背后田甜咳嗽了声。青梅慢悠悠地放下挽起的衣袖说:“真不是有意的?” 话虽然这么说,青梅心中有答案。 碍于大家初来乍到第一天,还是以和为贵,既然宁雯婷愿意道歉,她也愿意给个台阶。以后大学四年,还是一间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想给自己找晦气。 宁雯婷亲热地拉着青梅的手,恨不得当场跟青梅当亲姐妹:“当然是无意的。中午那阵我多有得罪,你别跟我生气啊。快来吃香蕉,一挂香蕉可贵了呢啊,其实对你也不贵,你应该经常吃的。” 青砖院果树不少,独独少了香蕉树。香蕉南方水果,不好保存,对于常见的苹果橘子而言,其实吃的算少的。 田甜在青梅身后幽幽地说:“可是我们仨都没办法上沈教授的课了。” 周美香蹙眉坐在床边,打量着翻脸巨变的宁雯婷出言讽刺道:“这是又从哪里得的小道消息了?咱们青梅长了三头六臂让你这样巴结?” 周美香跟宁雯婷在同一个高考学习班上过课,见识过她的嘴脸。短短三个月,宁雯婷可算是把人性展露在周美香面前,光是班上仅有的十一个人,宁雯婷都能分出三六九等。 田甜推了推眼镜,坐在周美香边上拍拍她的手说:“宁雯婷同志既然跟咱们道歉,咱们就先原谅她吧。要是再有下次,再骂她也不迟。” 宁雯婷不得不同意这个办法:“对啊。” 周美香冷笑着说:“她的道歉水果都是给青梅买的,咱们算什么啊。我想跟青梅交朋友,做好朋友,可没想着跟巴结攀附的人做朋友。她即便不给我道歉,也没关系,反正她的眼里没有我,我的眼里也没有她。” 青梅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 周美香嘴巴虽然刁,但还是拎得清,并没有因为宁雯婷把水果单独给自己而生气。 青梅转而想着,宁雯难道是故意这样,想要破坏她们的友谊? 虽然不怎么能吃到香蕉,对于青梅来说也是个可有可无的水果。她爱吃的水果家中都有种,谁家缺这一口,青梅也是不缺的。 宁雯婷看青梅不拿香蕉,忍着心疼掰下两根香蕉塞到周美香手里,巴巴地说:“我光顾着瞅着青梅说话,谁让她又美又香呢,是我不周到,你吃。” 说着又给田甜拿了两根香蕉,剩下的一股脑塞到青梅怀里。 青梅接过香蕉放在桌面上,不欲跟她浪费时间,也没吃香蕉,拿起暖壶给自己冲了杯香浓的牛奶。 她大方地跟大家说:“奶罐放桌面上,谁要喝自己舀。” 周美香特给面子,放下香蕉不吃,端着自己的搪瓷杯过来说:“这奶味道跟你身上味道好像,香甜香甜的,我嘴馋忍不住真的要喝上一杯了。” 青梅把奶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掏出钙奶饼干放在桌子上,随便大家吃。 宁雯婷见她如此大方,更加笃定她是大院领导子弟。抿着唇坐了回去,欣喜地想,多亏道歉了,要不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她惯是以己度人,这样想也不出奇。 下午去过班上后,第一天结束。 知道青梅是走读,周美香和田甜相约去吃饭,然后逛校园。 青梅则在学校门口等顾轻舟。 还以为要多等片刻,刚出大门见到顾轻舟骑着二八大杠,修长有力的大腿杵在地上。引得放学的女同学纷纷侧目! 他在家里收拾院子干到一半接人,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灰外套,里头军背心也是旧的。他对穿着不讲究,干净利落就行。 他远远见着小妻子出校门,推着自行车过去,拍了拍后座。 青梅坐上去以后,顺着离校的人群推了一会儿才蹬上自行车。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错。校园一切都是新盖的,用起来很舒服。” “同学相处呢?” “交到两位同宿舍的朋友,一个叫周美香,一个叫田甜。” 青梅在街上不好大咧咧地搂着顾轻舟的腰,转到杂院北巷,自行车进到巷口里头,她才单手怀着顾轻舟的腰,将头靠了上去。 杂院北巷有居民居住,原先都是渔村改建。 小四合院在杂院北巷端头,出了巷子往前二百米的地方。 小四合院修缮前也是杂院街道范围,只是后来住的人少了,独留这么一栋,也就并在杂院街道里。 杂院街住户不少,有三百多户人。基本上都在渔场、养殖场干活。家家户户门口的地面都用大蛤蜊壳当做地砖扣着。整齐又美观。 杂院街的房子也是四合院分隔出来的,环境算不上太拥挤,但也好不上哪里去。原先算是市里贫困人口聚集地。 街道上卖的海产品也比市里面品种多,赵五荷今天买到一条大刀鱼,正在家里红烧呢。 顾轻舟特意带青梅穿过杂院,以后青梅要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得知道小路怎么走。 他们顺着杂院的窄路骑进去,没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消失在狭窄的夹道里。 宁雯婷怒不可恕地回到宿舍里,她一把抢过田甜剥好准备吃的香蕉,又将桌面上所有的香蕉全部收起来。 十月的天,她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一个住杂院还敢跟我端架子。臭不要脸。还以为真是大院子弟,谁家有钱有势的住到那种又脏又臭的穷鬼街道去。” 宁雯婷发疯似得埋怨吴丹,心想着一定是吴丹怕她欺负青梅,故意这样说的,好让自己对青梅好些。 要知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只是吴丹单方面对青梅有好感,这也足以让追求吴丹两年多的宁雯婷气不打一处来。 她赌气地坐下,将皮鞋踢到宿舍中间。又看着鞋跟上的泥,和差点崴着的脚,对自己倍感疼惜。 她抬头看着桌面上放着的奶粉罐和钙奶饼干,还有青梅床上上好的用品,真不知道她的好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宁雯婷,你发什么疯?” 周美香从外面洗澡回来,抱着盆重重地放在一旁,把宁雯婷的皮鞋踢到对方面前说:“回头再不放好我就给你扔了。” 宁雯婷阴阳怪气地笑了下,看周美香身后还有其他同学,应该是商议社团的事。 她趁着人多,特意提起青梅说:“我听人说过青梅在的东河村本就不怎么富裕,今天放学我还亲眼所见青梅坐着一个男人的自行车后面,跟人家很亲密不说,还一起拐进不远的杂院街里头。她既然出身不富裕,住的也不是好地方,你们说,她拿来那么多钱票,穿那好的衣服,睡这么好的床褥?” 她站起来,把桌面上摆着的奶粉罐和钙奶饼干举起来,让门口其他同学看到:“还特别大方地把五元钱一罐的山城奶粉放在外面随便我们喝,她的钱到底是哪来的啊?” 周美香身后一位小眼镜说:“住杂院?可是她穿着打扮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啊?” 宁雯婷说:“对呀,她年纪轻轻哪里来的钱,谁给的啊?” 周美香听不下去,走向门口把别的宿舍的同学赶到外面:“去去去,你们别乱想,青梅同学为人正直热情,根本不可能用歪门邪道的手段挣钱,你们别被她误导了。” 痴迷手中课本的田甜也放下书说:“就是,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好吗?今天开学第一天,你们就要在背后说别的女同学吗?” 小眼镜也看不惯青梅的做派,一到学校来,男同学的眼睛都盯着她,谁知道她来学校是学习还是找对象的。 “我认识一个二年级的学长,他原来在东河村当过知青,我去问问她的底细。” 小眼睛乐此不疲地跟在场女同学们说:“要是真有品德败坏的同学,咱们要一起抵制她入学!” 宁雯婷装模作样地拿起两根香蕉,塞给小眼镜说:“那你把香蕉拿着,咱们是讲究人,找人家打听消息也不能空手去呀。” 小眼镜也不客气,拿着香蕉看了眼说:“真新鲜,挺贵的吧?” 宁雯婷肉疼归肉疼,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地说:“要不了几个钱,你乐意吃我再给你两根。” 这本是客套话,小眼镜不知性子太耿直,还是故意想占便宜,直接跟宁雯婷伸手说:“那再给我拿四根吧,我宿舍四个人两根香蕉也不好分。” 宁雯婷唇角抽动,走到床边掀开蚊帐拿出香蕉,面无表情地塞给小眼镜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免得小眼镜诓她。 小眼镜无所谓,带着宁雯婷往二年级宿舍去。 “青梅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被叫出来的男同学蹲在路牙子上,吃着香蕉琢磨来琢磨去,一拍脑门说:“你们等等。” 他回宿舍把写生本拿出来,翻到最前边说:“是不是她?” 宁雯婷飞快地点头说:“就是她,她真是东河村的人?” 对方叫周安武,长得国字大方脸,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挺喜欢搞艺术的。他把铅笔画端详了片刻说:“她居然也考上北燕大学了?这可是个名人啊。我走的早,也不知道她改嫁没有。” “改嫁?”宁雯婷心急地说:“你快说啊,她家什么底细?” 周安武说:“她人长得水灵,命却不好。嫁了个丈夫新婚夜死了,结婚第一天当起小寡妇。也别说我背后说她闲话啊,她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漂亮寡妇。要是真能考上大学,我挺替她高兴的。哎。我还记得她日子过的多苦,她婆家把她当做牲口用呢。” 宁雯婷发自肺腑地喜悦,她急迫地说:“也就是她很穷?那她娘家人呢?” 周安武看她表情,不悦地说:“你们是她真朋友还是假朋友?” 小眼镜推了推镜框说:“我是班上学委,这也是替辅导员了解每位同学的个人情况。” 周安武重新剥开香蕉咬了口说:“她娘家不管她。剩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们还是问她吧。” 看周安武不愿意再详细说下去,宁雯婷也没不高兴。她得到想要的答案。 吴丹原来是真的诓她,而且青梅的身份居然是个寡妇!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遭,幸灾乐祸的同时,也对青梅如今的体面表示好奇。 她跟小眼镜谢过周安武正要离开,谁知有人把周安武的写生本抽走,仔细看了看说:“这位女同志是寡妇?我记得我跟她是一个考场,她当时挺着大肚子呢。这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周安武的表弟,同样是大一新生。过来找周安武打乒乓球,正好看到青梅的画像。 他还记得当日惊鸿一瞥下的失望还以为她已经是谁的妻子,怎么其实是个寡妇? 宁雯婷激动的手都在颤抖,她追问他说:“你确定没看错人?她一个寡妇挺着大肚子?” “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同志少见,我敢说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 回去的路上,宁雯婷兴高采烈地跟小眼镜说:“还是你的关系靠谱,一下子咱们就把青梅不守妇道的事情戳穿了。” 小眼镜也愤恨地说:“看她今天扭腰摆胯地在前面走,我还以为她没结婚呢。原来不光是寡妇,还是偷偷跟别人生孩子的寡妇。这件事咱们绝对要曝光!” 她如此怨恨青梅不为别的。她成绩第二名,本来想当班长,可辅导员说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来当,成绩最好的人不是别人,是青梅。只能让小眼镜当学习委员。 青梅被辅导员找过去,拒绝了当班长的要求,当时青梅跟辅导员说明了家庭情况,辅导员也没有强求。 可小眼镜已经当了学习委员,当不了班长,把班长的位置让给第三名的的男同志。 她不敢怪辅导员,也不敢跟性子火爆的新班长计较。只能把火气撒到相对看起来软乎的青梅身上。 她们俩在文曲小径上分开。 宁雯婷要去找吴丹,好好质问他。 小眼镜要回班级宿舍,跟其他同学曝光青梅的不检点。 “吴丹,有人找。” 吴丹从宿舍里出来,他想要参加明年的大学生运动会,刚到田径部登记。正要去操场上训练。 “找我做什么?”吴丹提着白色双星运动鞋,穿着蓝边白短裤,脚步不停地往操场上去。 宁雯婷快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跟你说个事。” 吴丹跟她拉开一步距离,不悦地说:“有什么事等我训练完再说。” 宁雯婷非要跟他并肩走,又往前赶了一步说:“关于青梅的。” 吴丹顿时停住脚步,宁雯婷一下超了过去,又往回走了两步。 “她怎么了?” 宁雯婷不喜地说:“你瞧你一脸关心的样子,以后你接你爸的班,可别这样喜形于色的。” 吴丹不耐烦地说:“什么接班不接班?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哪里轮得到我。你有话快说,她到底怎么了?” 宁雯婷站在路边,伸手拽过麻花辫,手指绕着辫梢用委屈巴巴的语气说:“我还不是想让你看穿她,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喜欢。” 吴丹转头就走。 宁雯婷又喊他,他也不回头。 宁雯婷气得原地跺脚:“我听人家说,她其实已经结过婚,还是个寡妇!” “寡妇?”吴丹陡然停住脚,错愕地转头说:“你听谁说的?” “就她老家的知青说的。”宁雯婷走过去,没错过吴丹脸上僵硬的表情。 吴丹咽了咽吐沫,嘴硬地说:“谁知道真的假的。别乱传谣言。咱们学校对这方面管的很严格,你别触霉头。” 宁雯婷见他将信将疑,干脆指着周安武的宿舍说:“告诉我消息的人就住在那栋楼里。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过去对质。关键我跟你说的不是寡妇这件事,而是她是寡妇,还偷偷的跟人生孩子了。” “我都让你别说了!”吴丹气急败坏地说:“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信?” 宁雯婷见他死性不改,也恼火:“她大肚子参加高考的样子有人见过,就是咱们同期同学告诉我的!你要是高兴替别人养孩子,你尽管去追求她!” 说完宁雯婷甩着麻花辫走了,独留下吴丹站在原地发愣。 第65章 吴丹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到操场,浑浑噩噩训练完,回到宿舍彻夜难眠。 第二天仅有半天课,青梅上午上完课,没有回宿舍。 她今天要去医院复查,下课后,径直往校门口去。 吴丹追上去,在大门口眼睁睁看着青梅上了一辆军车。 他原可以松口气,当做昨天宁雯婷说的话是谣言。他知道,社会上对于漂亮姑娘总会流传风流韵事。虽然对于青梅的谣言并不算怎么风流。 然而红旗轿车打开车门的瞬间,他真真切切看到一位中年妇女抱着小婴儿送到她的怀里。 吴丹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下午也没参加训练,直接窝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大学刚开学一个月,班上风言风语不断。 渐渐地这件事情不知道被谁捅到教师当中,辅导员想要控制的时候,事情俨然失控。 “沈教授,你看你这次宣讲的国际政治思想形式与苏□□史大获好评,咱们的同学都希望你能够再加一个班次,让之前没能报上名的同学们也能得到涅瓦河畔的陶冶啊。” 同个办公室的老师是教学管理部门的负责人欧老师。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沈教授能者多劳,多多给学生们讲学。 然而沈教授如此文雅婉约*的一个人,商量起来真是太难了。 她低头批改着学生们课后作业,用温婉柔和的语气说:“我也想多开些课程,可惜不光学院里要我教学,我还得每周去两次外地党校进行教学。月底还得跟省内先进分子和劳模开展思想交流会。另外郭院长还希望我能够在校刊上多发表关于苏联学习与生活的感悟这些都是我近期的工作内容,着实忙不开呀。” 学院好不容易得到苏联归国的优秀教授,学院上下对沈教授都很客气。 听说苏联共产学院身为苏联四大名校之首,开始说什么也不放人,还希望沈教授加入他们的国籍。 还有小道消息说,沈教授在那边不乏追求者。若不是思乡情重,一般人都会被挽留在苏联不回来了。 要说沈教授的确厉害。 别人都是去往苏联学习镀金的,她是在那边帮人镀金的,其重量级就不用多说了。 欧老师感慨她们年纪差不多,成就却是天差地别。 她深感佩服之余说:“可惜你只能在国内半年,若是再长点,也不至于如此劳累。” “是啊,可那边也有教学任务。”沈教授笑了笑,继续埋头工作。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沈教授受到特殊关照,只与欧老师两人一个办公室。平时过来找欧老师的人不少,她是教务一把手。 “王老师,有什么事?”欧老师放下笔,站起来请王老师坐。 王老师表情不大好,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说:“这里有封举报信。说是一年级新生里有人出现严重的作风问题,希望学院领导严肃处理。” “作风问题?”沈老师抬眸。她知道国内对着方面抓的很严格,好奇对方是犯了什么事。 举报信已经被负责举报箱的老师打开过,这件事情涉及到学生个人信息,于是要拿过来问问欧老师。 “‘私生活混乱,有私生子?’”欧老师看到一半,惊讶地说:“这个叫青梅的女同学我记得,长得非常让人惊艳,几乎是过目难忘的地步。” 沈教授哑然。这已经不能用作风问题来形容了吧。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大新闻。 “这对学生而言是很严重的风评,还请欧老师好好调查一下。” 王老师把举报信交给欧老师以后,走到门口,站住脚说:“哎,自古有云,红颜祸水啊。” 沈教授蹙眉道:“王老师,咱们也不能光凭一封举报信就把性质敲定下来吧?万一是片面之词,您这话对于一位刚入校园的女大学生而言,是极大的伤害。” 王老师知道沈教授身份高,特别得到学院领导们的重视。 他讪讪地笑着说:“这也不是我给定性。你常年在这边办公室,不知道学生当中已经把她奉为北燕校花、第一才女了。还有许多追求她的男同学在明处示好,暗处较量。” 沈教授更觉得这种印象片面了。 她回忆起小班报名那天,似乎真有一位穿着打扮干净素雅的女同学,在人群里光彩夺目,好似耀眼明星。 如果她就是青梅,当时并没有看到她与男同学有亲密接触,甚至一路都跟女同学在一起,刻意与男同学保持友善距离。 她的气质和笑容,让沈教授对她很有好感。 欧老师见沈教授出奇地对青梅言语维护,也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人们对美丽的事物都有追求的权利,不能因为她的吸引力,而把她划成邪恶的一边。” 欧老师站起来,走到门边跟王老师说:“咱们当老师的,最忌讳人云亦云,搅和到学生的矛盾之中。这份举报信我会用眼睛看,用心调查,希望王老师也跟其他老师说说,不要在背后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力了。” “好吧。”王老师见她们都这样说,只好咽下反驳的话离开了。 等他走以后,欧老师笑着问沈老师:“看来你对青梅同学的印象不错。” 沈老师说:“我跟你一样,会用自己的眼睛看。” 她打心底相信,笑容那般明媚富有感染力的姑娘,不可能做出那样龌龊事。 * 十一月十一日。 开学一个多月,青梅尚不知晓自己成为负面风云人物。 昨夜,赵五荷和奶奶双双得了风寒,头晕脑热。这样很容易把顾昭昭传染生病,青梅自己带着顾昭昭睡了一宿。 清早,秋风萧瑟,气温骤降。 赵五荷病恹恹地起来,托付青梅说:“你要不把昭昭带到学校去吧。我跟他爸打个电话,叫他请个人来。” 带孩子上学也不是不可以,青梅听说二年级有两三个当家长的人,都把自己的孩子带上课堂里。有的年纪两三岁,有的十一二岁。 她伸手逗了逗顾昭昭的胖脸蛋,这样快四个月大的小胖子,还是保持吃完睡、睡完吃的节奏,哪怕醒来也是不哭不闹,她一点不担心顾昭昭会影响到课堂秩序。 她想着也应该让周美香和田甜知道自己是个已婚妇女啦,带个孩子过去给她们玩玩! 青梅一左一右挎着两个布包,左边是顾昭昭的尿片、衣服,右边是她的课本。 她穿着淡蓝色秋装外套,扎了个高高的独麻花辫,抱着儿子穿过杂院北巷,散步似得往学校去。 进到学校里面,青梅发现路过不少人都在往顾昭昭身上看。 开始青梅觉得是自家孩子招人稀罕,后来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头两日周美香和田甜约她到外面吃饭,说有事情要问她。青梅惦记回家喂顾昭昭没有去。她们俩欲言又止,现在青梅想想总算感觉不对了。 走到饺子楼即教职楼下面,从这里有穿到孔子楼的近路,走到半路听到一个陌生好听的女同志叫她的名字。 “青梅同学?”沈教授怀抱着教案,惊诧地望着顾昭昭:“这是你的弟弟?” 青梅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沈教授,甜甜地笑着说:“沈教授早上好,这是我儿子顾昭昭。您看看,冲您笑呢。” 顾昭昭很少跟外人互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伸着小肉手非要抓沈教授。 沈教授走近看到浓眉大眼的胖小子,顿时心底燃起一股亲近喜悦的情绪,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了握孩子的小手。 青梅正好抱累了,自然而然地把顾昭昭送到沈教授怀里,趁机歇歇。 “”沈教授哪想到孩子妈如此大方,赶紧抱紧顾昭昭,低头看着他。 她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的眉眼漂亮熟悉,与她记忆深处的女婴重叠在一起。 她不由得看向青梅,青梅鬓角有薄汗,用手扇着风,笑盈盈地回视过去:“他叫顾达昭,小名昭昭。马上四个月啦。” “昭昭明月照长空。嗯,明亮清澈、未来无限。真是个好名字。” 沈教授拉回思绪,满目慈爱地看着顾昭昭说:“真沉啊,小昭昭得有二十斤了吧?” 青梅前几日带顾昭昭体检称过,没替小胖子隐瞒:“都二十三斤啦。” 沈教授闻言又笑了:“这孩子跟我有眼缘,我越看越喜欢。这么大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但你儿子长得太出色了。看眉眼应该是像你。” 当了妈的人真心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青梅也不免俗,忍着欣喜说:“我只希望他全手全脚,健健康康长大。” 沈教授笑着说:“这就巧啦,我当时生下我女儿也是这样想。不缺胳膊少腿,一生健康,我就知足了。” 说完她心揪了起来。 她女儿病逝时,也四个月大。要是自己能再次抱着她,肯定也是沉甸甸的。 沈教授心里难过,把顾昭昭送还给青梅。 青梅抱着顾昭昭,看儿子乐得咯咯笑,忍不住端起手臂亲了亲脸蛋。 沈教授见她丝毫没有隐瞒“私生子”的架势,对应着寡妇的传闻,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带孩子来学校啦?孩子爸爸忙?” 青梅哪里知道沈教授在套话呀,她还满肚子盘算着问问沈教授什么时候再开课呢,还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她照实说:“他爸爸是军人,就在咱们014部队。我们一个礼拜才能见一两次面。” 军人? 军人好啊。 沈教授不由得按住胸口,她就知道,青梅绝对不会是传闻中有作风问题的姑娘! 她又问:“那婆婆呢?” 青梅说:“我妈生病了呗,奶奶也被传染。家里要请人消毒,我只能把孩子带到学校来了。我妈还担心我带不好孩子,她真是多虑了。” 那声“我妈”把沈教授的心叫的一颤。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替青梅话语里隐藏不住的娇惯语气感到高兴。 婆媳关系好的人,才会在背后也继续叫“妈”。要是关系不怎么样的,不外乎一声“我婆婆”。 又是军嫂,又跟婆婆关系好,沈教授替青梅感到高兴。 她走上前,从兜里掏出一根苏联产的维埃钢笔,放在顾昭昭的小肉手里:“这就当做孩子的见面礼吧。” 这沈教授也太讲究了吧。 青梅无以回报,只能举起顾昭昭的小胖手跟沈教授摆了摆:“谢谢沈教授呀!” 说完话,沈教授看眼手表,快到上课时间。 她干脆陪着青梅一路往孔子楼去。 青梅在二楼和沈教授分开走,进到教室里。 她班上一共有四十二名同学。 本是课前吵吵嚷嚷的,在她进来后,大家全都噤声。 青梅抱着顾昭昭坐到靠窗户的后排,周美香和田甜飞快跑过来。周美香低声说:“你怎么还把孩子带到学校来了!” 田甜不动声色地挡在青梅和顾昭昭前面,阻挡住别人的视线。 青梅蹙眉说:“别人能带我怎么不能带?” 周美香替青梅着急,她口不择言地说:“那人家孩子有户口,你的有吗?” 户口? 难不成班上奇怪的气氛是因为顾昭昭引起的? 青梅瞬间了悟,把腿上打着哈欠要睡觉的顾昭昭颠了颠说:“怎么没有?别听乱七八糟的话,我们顾昭昭有名有姓。” 田甜绕到青梅旁边的座位坐下,青梅既然不去吃饭,她只能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把传闻跟青梅简单说了说。 这跟青梅料想的差不得,她失笑道:“真够闲得慌,全是扯淡。” 田甜说:“那跟你关系亲密的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他爸吧?” 青梅说:“那还能是谁啊。” 周美香大大地吁出一口气,刚想替青梅高兴,就听田甜说:“可有人说你坐在红旗轿车上抱着孩子。” 青梅莫名其妙地说:“对啊,那是他爸部队的车。” 田甜也见过骑着骑行车,不怎么打扮的背影,着实想不到对方能有辆红旗车代步,那得是多大的领导啊。 青梅轻轻拍着顾昭昭,跟她们解释说:“我跟他爸是军婚,一个礼拜见得不多。小轿车是来接我上部队的。哎,以后我让他穿着军装过来一趟,什么谣言都止住了。” 青梅反正想的很乐观,人正不怕影子斜。 半天的课程结束,青梅估摸着顾轻舟找的人应该到四合院了。于是中午没回宿舍,打算把顾昭昭送回家去。 她刚从楼上下来,见到吴丹站在路灯下面幽幽地看着她。眼眶黑青,不知道熬了几天没睡觉。 青梅打算抱着顾昭昭从他身边绕过去,吴丹忽然叫住青梅说:“你等等。” 青梅转头说:“有什么事?我时间有点紧,不重要的话等下午再说。” 吴丹望着传闻中的小胖子,长得的确好看,可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青梅见他围着绕了几圈,欲言又止,面如便秘,忍不住说:“有事就快说,没事我就走了。” 吴丹忙拦着青梅,他前后看了看,不见有人,放心大胆地说:“这孩子哪来的?” 青梅不高兴地说:“你哪来的他就哪来的。” 吴丹想要伸手逗逗顾昭昭,被青梅躲过去。 吴丹叹口气,用一种沉重的口吻说:“我考虑了许多天,最后还是放不下你。有孩子就有孩子吧,我愿意当孩子的便宜爹。只要你乐意,我马上对外面人说孩子是我的。回头我把我家户口偷出来,咱们尽快把结婚证办下来,让孩子早点上户口,不能再当黑户了。” 青梅觉得自己当了妈妈以后,慈爱了许多,不然现在肯定一个大耳光抽过去。 她沉下脸说:“吴丹!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跟你绝对没可能。我有我的爱人,我们感情非常好。你要是想当救世主,我不拦你,只希望你能离我越远越好!” 吴丹见自己如此放下身段,青梅一而再地拒绝。 他面子上挂不住,黑着脸说:“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做的丑事?我是真的爱你,不嫌弃你。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看关键时候有谁像我一样站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后果多严重?有人告到校领导去,说你作风有问题,要让你退学!” 青梅抱着顾昭昭远离他几步,嗤笑着说:“流言蜚语我不是没经历过,更严重的我都遭过。几句没谱的话就想要我屈服,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你既然听不懂人话,我也就不跟你废话。你记住,孩子的爸爸是个伟大的人,我绝对不会背叛他。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容易被谣言误导的人,才需要让人同情空荡荡的脑子!” 青梅一丝余地都不留,抱着顾昭昭气呼呼地往校门口走去。 吴丹被她讽刺的心疼,眼睁睁看着她出了校门。 校门口再次出现那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可以看出她非常高兴,抱着顾昭昭跑了几步。 男人轮廓英俊,看不清表情,接过孩子和青梅并肩离开。 吴丹顿时觉得青梅带的孩子是那个男人的。 可他是骑自行车,那个开红旗车的又是谁? 吴丹对比他与顾轻舟的身高和体格,不由得再次感伤。 如今人们把矮个子的男人叫做三级残废 要是那个男人还有工作,更比他从父母要钱强得多。 吴丹落寞地往回走,想着过些天他妈过来看他,还要把远房舅舅约上跟他一起吃饭。也许看到他舅舅是部队首长,有社会地位,青梅会转变心意也说不定。 吴丹回去的路上又在盘算着如何跟青梅道歉。 他刚才的话的确刻薄,对于处于不利环境中的女性而言有趁火打劫的意味。 要是青梅能接受他的道歉,他想再约青梅一起跟他远房舅舅、母亲一起吃饭,感受到他的重视,知道他的认真,说不准青梅真能接受他的追求 沈教授放学后没有回到教职宿舍,她午休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她的女儿在对她叫“妈”。醒来以后,泪流满面。 她不愿回国也有不愿意面对过去的意思。 她左思右想,还是想要去女儿的坟前看望一眼。 下班后,她按照记忆,来到商业大楼不远的街道外。她寻着街道走往曾经的家,心里百味杂陈。 郝泛正在家里做晚饭,厨房窗户打开,透着油烟。 做好的饭桌上摆着一盘小白菜、一盘青椒肉丝。他正在做西红柿鸡蛋。 他的“好”女婿晚上要回来喝酒吃饭,他不得已把换了半斤瘦肉,炒完西红柿鸡蛋,他还得给人家做道糖醋里脊。 不做也行,客厅里的家具被毁之殆尽,仅有的木桌再被砸了而已。 不大会儿功夫,钟安华回来了。 她最近去塑料厂挑废塑料,被污染过的废塑料,烧的她掌心纹路都快没了。零散工一个月能挣八块钱,她得用这个钱给孩子买奶粉。 回到家,钟安华先到卧室看孩子。她女儿被围在蚊帐里,发着低烧。 她关上门,想了想又锁上。想着待会要见到姓贾的,她头皮发麻,浑身颤抖。 她丈夫找了份工作,去三天回来休三天,听说是给船厂除船底海洋生物的。反正也是临时工,挣不到大钱。 她妈在菜场里帮忙买菜,偶尔捡些菜叶子回来。一个月十元钱,挣到钱就被姓贾的搜走,一分存款都没有了。 如今家里的钱都归她丈夫管着,家里老的少的要花钱都得跟他伸手。他不在家,谁想买点油盐酱醋都买不成。 听到门被敲响,钟安华飞快地打开卧室门跟郝泛说:“你跟他说我和孩子都感冒了,让他别进来。” 郝泛也怕女婿啊,特别喝多酒,女婿才不管他是不是老丈人,酒菜不合口味,几巴掌赏到脸上。 郝泛扯了扯嘴唇说:“他也得信啊,你跟他说谎不就是找挨打么。” “反正你就那样说。”钟安华被打怕了,赶紧关上门,躲在屋里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郝泛打开门,见到一位穿着体面优雅的女士,一眼没认出来。 等到对方冷冰冰地开口,他才恍然发现范淑玲回来了。 他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咽了咽吐沫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吗?” 范淑玲,也就是沈教授,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想找你吗?你告诉我,我的女儿埋在哪里,我就走。” 郝泛一时没有准备,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来。 范淑玲眯着眼,看着她恨了半辈子的男人问:“你该不会这么心狠,连自己女儿埋在哪里都忘记了吧?” 郝泛让开位置,范淑玲来到客厅。 看着客厅里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又冷笑了说:“看来你跟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说吧,女儿埋在哪里?你要是不说,我还当女儿还活着。” 她这话本是个冷笑话,可她看到郝泛的表情,顿时心一沉。 郝泛下意识地捏捏拳头,这是他每次说谎前都要做的小动作。 这些年,他一点都没变。 范淑玲盯着他的嘴,听到他说:“孩子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5-70 第66章 “你在说谎。”范淑玲站在墙边,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曾经她与郝泛新婚时,学校分配的福利房。当时她还拿出自己的积蓄高价收购工业券换了家具。现在仿佛过眼云烟,一切都没了。 刚怀上女儿不久,郝泛在外面出轨钱英,钱英大着肚子出现,苦苦哀求让她离婚。 范淑玲死也不肯离婚。 孕期没得到好的照顾,吵架、打架、吃不上饭是常事。 生下她的女儿,连名字来不及取,又在医院里被钱英闹上门 后来回到家没有母乳,四个月大的女儿病恹恹。她也神魂俱疲,大病一场。醒来后,郝泛跟她说女儿死了,还给她看了女儿的尸体。那么小小的一个,放在一口木箱子里。 她知道郝泛还跟钱英有来往,她打死不离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娘家出事,殃及鱼池。 她不得已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即便如此,她依旧没跟郝泛离婚。她永远不会让小三获得身份。 见郝泛还在边上嘟囔着孩子已经死了,不记得埋在什么地方,时间太久早就忘记了。 范淑玲气不打一处来,环视着家中衰败的环境,忽然走到鞋柜边,打开鞋柜门。 “既然我的女儿已经死了,你这里怎么会有年轻女人的鞋?你别告诉我你又找了个小的。”范淑玲嫌弃地拎起钟安华的布鞋,上面绣着的鞋面已经脏不可耐。 她把鞋放在自己脚边,跟她的脚一样大。 郝泛生怕女婿突然回家,看到范淑玲过来肯定要盘问,到时候说得不清不楚定要挨拳头。 他焦急地跟范淑玲说:“哪里是我又找了一个。我跟钱英结婚以后,本本分分。” 范淑玲望向他,不知他在恐惧什么:“你跟钱英结婚了?” 郝泛狠下心,点头说:“你既然不跟我离婚,我办了丧偶。反正你人出国去了,我跟人家说你死了” “行,你人性的丑陋每次都让我刮目相看。” 范家书香门第,范淑玲不顾父母反对下嫁郝泛,最后吃尽苦头。 她怀疑郝泛隐瞒了什么。或许女儿真没有死?毕竟那时钱英也大着肚子,万一万一他们给她看的女婴是钱英的呢? 郝泛知道,她有了孩子更不可能离婚。所以为了刺激她,又有毒妇在边上出谋划策,这也不是不可能。 郝泛最怕她动脑子,什么事情仿佛都瞒不住她。 郝泛干脆把当年的想法跟她说:“你女儿那么漂亮,生下来眼睛还带着淡蓝色,长得像外国洋娃娃。你在外交处工作,经常能跟老外接触。他们作风开放,又有前程与钱财,谁知道——” 范淑玲一个巴掌啪在郝泛脸上,厉声骂道:“蠢货!那是因为孩子贫血,巩膜发育薄!你去医院看看,这并不是特例!长大以后就会跟普通人一样!” “什么?” 郝泛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上下彻骨的凉。 “你不会骗我吧?” “你现在没有被我骗的价值。” 范淑玲气得在客厅来回踱步,再好的修养也扛不住这样的脏水泼过来。 她转瞬间想起流言蜚语中的青梅同学,她那般淡然自信,这样的心智她应该学一学。 “你出轨的事实既定,不要妄想把脏水泼在我身上。” 范淑玲忍着火气,抬起手腕,时间已经不早。她如今对女儿还活着的可能性有了大大的肯定,她望着郝泛逐渐发白的脸孔,又问了最后一遍:“女儿还活着,对吗?” 郝泛怔愣了一下,缓缓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了,真死了。” 范淑玲语气里透着寒意:“我要报案。” 郝泛浑身一震,急促地说:“已经二十年了!你报什么案?说不定咱们的女儿早就投胎转世,过她的好日子去了。你如今要地位有地位,要身份有身份,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困在过去的痛苦之中?” “你不懂一个母亲的心。” 范淑玲悲切地说:“我每分每秒都想将我的女儿抱在怀里。要不是因为太思念她,我这一生再不会踏入这片土地。不管你如何隐瞒,事实的真相永远不会被埋没。我生要见她的人,死要见她的尸!” 范淑玲离开了。 留下郝泛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手里的锅铲因为脱力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钟安华抱着孩子偷偷从门缝里看到一切。 那个女人一定很有钱吧? * 郭院长在学校给他盖的私人小洋楼里喂了老毛驴,牵着老毛驴长吁短叹走了好些圈,然后跟助手一起从小路往教学区去。 到底还是在东河村的日子舒坦,他今年都六十的人了,凭什么还让他接受教学指令,就不能躲在村窝窝里养老? 京市那帮东西不知道,村窝窝是个金窝窝,他可看到不少古籍! 人们都说郭院长低调,开学典礼上都不露面。寻常挺直腰杆在校园里转悠,要不是身上中山装挺括,还得把他当做到校园里遛弯的大爷。 距离大爷就差一头驴了。 可惜他的助手们死活不让他牵着老伙计上街,说影响学校环境。 新建的校园能逛的地方不少,郭院长背着手在北苑逛了一圈,又往南苑走去。 正值早上广播时间,广播站的学生们精神抖擞地念着校园新闻。郭院长左耳听右耳冒。 走在学子路上,发现学校布告栏前面围着不少人。他走过去咳了两声,前面站着的学生们回头看到一个老头,看样子应该是校领导级别的,自觉给他让了位置。 郭院长走过去,原没打算仔细看。 可上面的大字报着实打眼,用猩红的墨水写着掌大的标题:‘寡妇生下私生子,北燕学子风评被害!——誓要将害群之马逐出象牙塔!’” 上面细数那位同学的几大罪状,还有十来名同学上面签字。 布告栏边上有位女学生拿着笔,大声呼唤道:“只要我们学生齐心协力,跟学校施压,必定将此女赶出校园!请在联名信上签字,叫校方及时处理——” “给学校施压?好大的胆子。”郭院长看着上面青梅的年级班号,没等她说话,阴恻恻地说:“我先处理你!” 他让助手把布告栏上的大字报撕下来,亲自拿在手里:“你叫什么名字?” 宁雯婷想要阻止撕掉大字报,不服气地说:“你是谁?” 郭院长的助手说:“这位是咱们北燕分校的一把手,郭院长。同学,你的问题很大啊,你是新生吧,叫什么?” 宁雯婷听到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郭院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回头想找小眼镜,不料小眼镜躲到人群里去了。 “在学校不专心读书,专门搞这些乌烟瘴气的邪道。你们在场签字的,有一个算一个,跟我去教职楼。” 郭院长年轻时被学生们狠狠地批过。文化程度与人性并不是挂钩的。他太知道有的人,生来人性就是恶的,极恶!另外一批被人当枪使,说风就是雨的也是可恶! 他别人不了解,对青梅太了解。 那么机灵聪慧的姑娘,怎么可能像大字报上说的那样不堪?! 校园里这些天风言风语他不是不知道,今天这不就让他抓到罪魁祸首了! 郭院长震怒,拿着联名信冷笑着说:“栽赃别人,还要对校方施压?真当我这个院长是皮球,谁都能踢上一脚!” 助手见郭院长气得满面通红,知道他血压上来了。赶紧掏出降压药给这位老祖宗吃下去。 老祖宗咽下降压药,紧攥着联名信去往教职楼。 “那青梅已经一周没来上课了。她请假我没批。”青梅的辅导员姓汪。原先觉得青梅有家世背景,特意让她当班长。 青梅不当,还出了岔子,让她觉得给青梅的示好是自打脸蛋。她在班上跟宁雯婷和小眼镜等人,最近一起没少落井下石。 她还打算给青梅做个旷课警告来着。 郭院长这次突然找过来,让汪老师吓得魂不守舍。 郭院长的助手说:“汪老师,你先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下来,在那边办公室等着。” 郭院长让各自班上的辅导员将联名信上的学生叫到办公室,转头听到青梅一周没来上课,又气红了脸。 那么好的闺女,不知道在家怎么哭呢,他必须给她做主! “报纸和杂志都拿来了。”助手抱着一摞报刊放在桌面上,郭院长也不说话:“你们都给我看!” 虽然不知道看什么,但也不敢问,办公室里挤着的将近二十名学生,纷纷拿起来开始翻。 很快有眼尖的学生看到关于“青梅救人”的报道。 后续对青梅的生平都有了介绍。 三八红旗手、先进分子、个人一等功、集体二等功等等,还有同学惊呼:“是军嫂?不是寡妇,是军嫂?” 郭院长冷笑着说:“寡妇不能再婚吗?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学生,怎么比我还要老封建?寡妇本就可怜,还要带有色眼镜,当做人生污点去欺负她、去辱骂她、去造谣她!你们都不配当北燕学子!” 沈教授被王老师急急忙忙地找过去,路上王老师苦苦请求道:“千万劝劝郭院长,他身体不好,生不了大气。” 沈教授之前听青梅说过是军嫂的事,她以为身份也就如此。王老师又把她获得的个人奖励说了一遍,沈教授再有见识的人也都傻了半晌。 好厉害的姑娘! 怪不得面对流言蜚语冷静自持,原来她自己给自己莫大的底气啊。 沈教授到了办公室,看到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读着手中对青梅英雄的报道。 一个个面如死灰,站都站不直了。 最先造谣的人已经查出来,一个叫宁雯婷、一个叫肖艳敬。 造谣的理由也说了。 宁雯婷把青梅当情敌,想要用谣言毁了青梅,不让吴丹同学继续追求青梅。 小眼镜则是因为自荐班长不成,见青梅给她当班长都不当,觉得自己被青梅侮辱了。 其实并不算多大的事,但引起的后果不堪设想。 郭院长已经把她们骂的狗血淋头。 等到他大发雷霆后,走廊上传来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你们好,我们是刘清桥派出所的。我们接到青梅同学报案,有人在校园里进行造谣传谣的违法行为,对她本人的学习生活带来许多负面影响。她身为军嫂,014部队的法治处也跟我们接触过了,青梅同志身份特殊,希望校方配合我们,将造谣的同学找出来,必须尽最大力度,给青梅同志一个清白。” 宁雯婷被郭院长骂完,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她原以为这就是个小打小闹,哪里知道青梅居然报案了!还带着部队的法治处! 这般来势汹汹让宁雯婷肠子要悔断了。 “我不能有案底啊,我、我申请跟青梅同学道歉。” 宁雯婷悔不当初,来到公安通知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是我的错,我愿意跟她道歉,哪怕跪下来求她都行!” “那么宽和待人的同学都要报案。你看看你们,到底把人逼到什么地步了。” 郭院长在东河村知道青梅乐于助人的性子,当时青梅也没少帮助过他。 郭院长先跟公安同志说明了造谣的人是谁,然后指着宁雯婷和小眼镜说:“你们俩,不需要当面跟她道歉了,我做她的主不原谅你们!才开学,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我认为你们并不配做北燕学子。” 这话落下,小眼镜的腿倏地软了。 她没撑住桌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我是被宁雯婷带坏的,我也是听了别人的谣言只要不让我退学,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了!我过来的火车票还是村子里集资给买的,我要是回去了,他们怎么看我啊。” 郭院长不欲跟这样的学习多说话。 要是换做以前,烧学校批教师的就是她们这种人!这是来学校当学生的?是来当伥鬼的! 公安同志见学校处理完了,四五个人过来把宁雯婷和小眼镜围住,带她们去公安局处理违法造谣事件。 宁雯婷是家中花了好大的路子,让她以文体生的名额进来的。成绩分数只有其他同学的百分之七十。 被北燕退学,档案上记下退学加违法行为,八成也不会有其他学校愿意要她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校园里拉大字报告批/斗,实在活该。”欧老师站在门口,她身后站着范淑玲。 对于教师而言,对这类学生都是深恶痛绝。教育体系将将恢复,决不能让这种人死灰复燃。 郭院长这次也算是杀鸡儆猴,震慑一帮想要戴红袖章的学生。 范淑玲等到郭院长被扶到一旁沙发上休息,她走过去好言好语的劝说他消消气。 郭院长尊重沈教授的人品和学识,低声跟她说:“我曾经跟青梅有过些许机缘,同在东河村住过。她是个好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在我眼皮子下面,真是让我气恼。” 怪不得郭院长对青梅同学言语上多有维护,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沈教授听过郭院长的传闻。原是中央教育委员司司长,差点评上院士,遇上最乱的几年,被当时的同事和学生背刺。几经磨难,辗转某地隐姓埋名许多年,堪堪保住性命。 他失去妻儿,心灰意冷。北燕大学的领导班子多次请他出山,他都拒绝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出任院长职务。 现在看来,其中也许会有青梅的手笔也说不定。 范淑玲在心中猜测,其实也猜的差不多。 郭院长也就是郭大爷在破屋里受青梅嘱托教导赵小杏和小燕,由此逐渐回忆起年轻时候在讲台上的记忆。比起批他的那些顽劣之徒,其实更多学生对他充满尊重,也在特殊时期给于过不少帮助的。 百废待兴之际,郭大爷被姑娘们一心向学的心感动,这才答应下来。 “欧老师,退学手续赶紧办。她们所在户籍地也要通知到位。”郭院长冷声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免得回去又给咱们北燕传出不好的谣传来。” “好的,郭院长,我现在就去办。” 郭院长又说:“咱们学院组织学生们看几场‘青梅救人’的话剧,然后让思想宣传部门组织一场向先进人物学习的活动,第一期人物就选择青梅同学。为期两个半月,到这个学期结束为止。” 郭院长布置完任务,又把青梅班上的汪老师叫到面前谈话。 “你就是在助纣为虐!你以为我没在一线教学过?”郭院长不等汪老师解释,也不需要她做解释。大手一挥,让她停下辅导员职务,反省两周,然后发配到清洁部门。 郭院长雷厉风行,处理完整件事情,咳嗽几声。他冲着助手伸了伸手,助手从兜里掏出红梅香烟给他。 郭院长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在办公室抽了根红梅烟,不满意地说:“都说这烟劲儿大,怎么也比不上老子的烟袋子走,备车。” 助手询问说:“郭院长,您这是要去哪儿?” 郭院长说:“去看看深受谣言迫害的青梅同学,做个家访。表示咱们学院的态度。” 他在校园里多次遇到青梅,不知为何有种近乡情怯的羞臊感。或是躲,或是视而不见。 青梅有几次应当是看到了。竟也不跟他打招呼,实在是无理。 今天这样他是躲不了,只能自己送上门道歉。 宁雯婷被公安同志带下楼,楼下已经围着不少打听热闹的同学。 其中吴丹是把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看到宁雯婷走下来,他冲上去指着宁雯婷的鼻子骂:“你真是要害死我!你知道破坏军婚是什么罪吗?你还敢造谣!” 宁雯婷整张脸毫无血色,这时哪里想得起来涂口红,唇上一丝颜色都不见了。 她惨白着脸,张了张嘴,飞快地说:“她还让部队法治部跟公安接触,她想整死我啊。吴丹你看在这两年我对你的情分上,快去找你的舅舅,你舅舅不也是014部队的吗?你求求他,让青梅放过我吧!” 吴丹曾跟宁雯婷吹牛自己的舅舅在014部队当团长。他故意没说是远房亲戚,自己都没见过哪里能帮她走关系? “想也别想,你以为你是谁?谁跟你有情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吴丹甩掉宁雯婷的手,眼见着她被押到警用面包车里去了。 他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信了她的话,还在青梅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 他还有犹豫着要怎么道歉,另一边郭院长已经钻上轿车,往杂院街去了。 “这个牛肉要选牛板筋的地方,我爱吃雪花多的,怎么烤都嫩呢!” 青梅坐在四合院里,面前放着围炉炭火,铁板上的雪花牛肉滋滋冒着油。 这牛肉是被她救助的县集体送的,知道她生了孩子,特意给她弄过来补身子。还放话,青梅同志的牛肉管够吃。 顾轻舟在她旁边加了块木柴进去,给奶奶说:“您再吃点小羊羔肉串?这是我战友带回来的阿拉善小羊羔肉,咱们这里没有卖的。多吃点也不怕上火。” “我吃不少啦,你们吃。”奶奶把手里的木签放在一旁,斯文地擦擦嘴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会折腾,什么东西都能烤。” 赵五荷拿筷子翻着虾贻贝、大对虾,把切碎的粉丝撒在生蚝上,笑盈盈地说:“还是不上学好,这些天我跟着小梅吃胖了一圈。咱就说咱们当军嫂的能跟一般人比么?心理素质甩那帮坏种十条街。” 顾轻舟本来不知道青梅被人传谣的事。上个礼拜在校门口接青梅,有个女同学偷偷摸摸冲上来给他塞了个纸条,上面细数了青梅几大罪状。夫妻俩回到家细细看了一遍,笑得肚子都疼了。 正好赵五荷女士和奶奶的感冒还没好,别人带顾昭昭她不放心,干脆借机在家里闭门不出,好生照料家中亲人。 不过她也不是面团任由人揉搓,跟顾轻舟商量以后,等到谣言传播最大化的时候,跟公安同志报案。这样对对方的惩罚力度也是最大的。 青梅夹了口贻贝肉,冒着鲜灵气儿,她呼哧呼哧地吹着气放在嘴里:“好热热热——” 贻贝肉还没咽下去,听到大门口有个苍老的声音说:“热就把门打开。” 青梅一下把贻贝肉吞下去,幸好吹了吹。她倏地站起来,小声说:“哎呀,是不是学校来人家访啦,快把烧烤炉子收起来!” 郭大爷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干脆地说:“来不及啦,味儿都飘我这里来啦。” 青梅手脚顿住,惊喜地说:“是郭老驴!!” 郭大爷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跟在他身后的助手小张低下头,抿着唇忍着笑。 青梅跑过去打开门,看到郭大爷,拉着他往里进:“快来吃。都烤好啦!” 郭大爷吸吸鼻子,不客气地说:“都糊啦。” 他转头跟助手说:“你就在边上看着吧。” 青梅笑道:“别听他的,一起过来吃吧。” 助手太知道郭院长的驴脾气,看他愿意被青梅摆弄,一会吃羊肉一会吃牛肉,想抽烟还得看她眼色,一场烧烤下来一根烟没抽上,还乐呵呵的实在稀奇。 郭大爷看到青梅真没事,跟大家打了招呼,美滋滋地讨了壶米酒与顾轻舟喝了起来。 “还是你媳妇会收拾人。”郭大爷别的没说,就这一句总结。 吃完饭,他抱着顾昭昭看了好一会儿:“叫爷爷。” 赵五荷笑道:“他哪里会说话,还早着呢。” 郭大爷说:“你看他眼神,虽然不说话,眼睛滴溜溜的转。跟他妈一个德行,是个小机灵。” “我就当你夸他了。”青梅问:“老伙计怎么样?没被谁做成驴肉馅饼吧?” “好着呢。你家这院子不错,回头牵过来让它认认门?” “行呀。” 青梅和郭大爷俩人坐在天井里说了半天话,一老一少抱着个小娃娃笑得前仰后合。 青梅把赵小杏和小燕的近况跟郭大爷说了,郭大爷兴奋地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一颠一颠的很有劲儿。赵小杏当初再怎么也是个半文盲,有今天他功不可没。 郭大爷堂堂北燕院长,竟为赵小杏一举考上专科而高兴。 等到天擦黑,郭大爷要回去了。 临走前,郭大爷交代:“万万别说赵小杏是我的学生。谁要知道我学生就考个专科,老子没得混了。” 第67章 郭大爷走以后,赵五荷把青梅赶到屋里,她自己慢悠悠地收拾烧烤。 青梅把顾昭昭放在摇篮里,摇篮挂在房顶梁木上,轻轻一推就可以晃悠许久。 她轻轻哼着歌儿哄顾昭昭睡觉,顾轻舟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欣赏小妻子为人母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小孩装大人,可爱到不行。 等到顾昭昭睡着,顾轻舟端着热牛奶给青梅:“喝一点?” 青梅抿了一口,满意地说:“还是罐装的好喝。” 顾轻舟伸手抚着她的秀发,帮她把头发解开。麻花辫编久了,头发散开仿佛烫过波浪卷,让小妻子更加妩媚迷人。 青梅侧着头,在他大手上蹭了蹭。顾轻舟心猿意马地说:“明天有个饭局,是我干妈那边的亲戚,听说孩子也考上北燕,到了星海市希望我能帮着照顾一下。论起来我应该算是他舅舅。” 青梅说:“那不错呀,叫什么?” 顾轻舟说:“记得叫吴丹,小名丹丹。” 青梅:“你确定没记错?” 顾轻舟笑道:“小舅妈怎么还不相信呢?” 青梅说;“不是我不相信,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说。也许是巧合。” 顾轻舟收回手,坐在她身边将抽屉里铁盒松子拿出来,剥给小妻子配奶吃:“说吧,慢慢说。” 青梅说:“在学校里有人追求我。” 顾轻舟早就料到小妻子会受欢迎,这次的事件也都是她太受欢迎引人嫉妒导致的。他把松子喂到小妻子口中,揉了揉她的唇说:“继续说。” 青梅有点难以启齿,轻轻咬了拇指一口说:“其中有个追求我的男同学也叫吴丹,跟我是同班同学。” 硌嚓一声。 顾轻舟指尖的松子被他捏碎,松子仁碎成粉末。 青梅赶紧乖巧地靠在他的肩上说:“也许只是同名呢。” 顾轻舟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我更要带你去见见他了。” 青梅坐直,又被顾轻舟揽在怀里:“我没跟你生气,你这么好,喜欢你的人有眼光。” “你是最最最有眼光的。”青梅见摇篮不晃了,抬脚蹬了过去。摇篮又开始晃悠悠,顾轻舟看了直乐。 踹完摇篮,青梅歪在他怀里说:“我也是最最最有眼光的。” 礼拜天,红星巷子老字号东北菜馆刚开门就迎来了一对母子。 吴丹的妈叫吴秀娥,她头上抹了头油,穿着一身灰色秋装带着吴丹进到里面。 东北菜馆没有菜单,今儿有什么菜全写在木牌上挂在墙上。 吴秀娥点了一道锅包肉、一道京酱肉丝,又让吴丹点。 吴丹点了一道红烧鲅鱼。 母子俩猜不到那位远方舅舅的口味,商量半天加了道菠菜肉丸汤。 四道菜,三个肉菜一道鱼,哪怕是请客也是下了血本。 吴秀娥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服务员说:“洋河大曲。” 吴秀娥掏出钱包,拿出肉票递给服务员,肉疼地问:“洋河大曲什么价?” 服务员说:“二十年窖藏的十八元、十五年的十三元、十年的十元、八年的八元。最便宜的是三年五年的,也就三五块。” 吴秀娥蹙眉说:“哟,你这个小丫头说话挺大方的。也就三五块钱。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吴丹拉着他妈说:“你别在这里跟人抬杠。待会人家来了看到了多丢人。” 说着他跟服务员说:“来个中档的十块钱的。” 服务员撇撇嘴在本子上记下来。 吴秀娥说:“他什么好酒没喝过,要买就买最好的。来最贵的十八元的。” 服务员又把字划掉改写,懒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一瓶酒把工资花出去四分之一,吴秀娥肉疼归肉疼,跟服务员好说歹说,硬是要了免费的小咸菜。 小咸菜在菜牌下面,分成六个大搪瓷盆装着。有拌嘎得白、拌豆芽菜、拌海带等。 吴秀娥叫吴丹把桌子上的空碟拿来,把六道咸菜装点成六道上桌的菜,美其名曰“下酒”。 “你别看他在部队,他家在京市很有关系。等到你毕业还得请他把你的工作关系调到京市去。” 说来吴秀娥恨,真没想到吴丹费了大力气偷摸请了五六个老师,好不容易考上北燕,居然被分配到星海来了。 要不然直接在京市上学,就地分配成为首都人该多好啊。 到时候有份体面工作,单位分房子,再找个同单位的女同志娶了,一辈子稳稳妥妥。 吴秀娥想让吴丹把远房关系处理好。他爸在海芳市做宣传部门主任,马上要退休,到时候退休肯定要他大哥接班。 老二干什么她不管,她心疼最小的儿子,只想舍掉老脸套套近乎,让小儿子有个好前途。 等了又等,服务员过来问了几遍,终于到了约好的时间。 饭店外,小金把车停稳。 吴丹看着外面的红旗轿车觉得眼熟。 等到顾轻舟亲自给青梅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以后,吴丹的脸一时红一时白。 他妈不知道他把人得罪了,望着外面的红旗轿车欣喜地说:“全星海市也就三台红旗轿车,瞧你舅舅多威风,待会见了嘴皮子甜点。” 青梅跟顾轻舟并肩走在一起,到门口顾轻舟把门帘掀开,青梅进到饭店。 吴秀娥冲上来握着青梅的手说:“你好啊,他舅妈!” 青梅一怔,随即笑容甜甜地说:“大姐,叫我青梅就行了。” 她笑盈盈地往吴秀娥身后看去,吴秀娥忙把吴丹拉到前面来推着他说:“你瞧你舅妈多年轻呀,跟你舅舅真是郎才女貌。快点叫人!” 青梅歪着头也不说话,很有耐心地等着吴丹叫她“舅妈”。 顾轻舟站在青梅身后审视着吴丹,姹紫嫣红的脸非常精彩,看来他们之间没少发生事情。 吴丹的脸火辣辣的,他咽了咽吐沫,艰难地张嘴喊道:“舅舅好,舅妈好。” 青梅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送到吴丹手里说:“没什么准备,给你个见面礼。” 吴丹手上皮都要被烫掉了,他脸上都要哭出来,跟青梅说:“真不用了,真不用了!对、对不起。” 青梅诧异地说:“怎么还说上对不起啦?” 顾轻舟在后面幽幽地补刀:“听说你也是北燕一年级新生?你舅妈也是呢。” 吴丹欲哭无泪地说:“我俩还是同班同学。” 吴秀娥不知道里面暗藏玄机,还当着吴丹傍上大腿了:“哎哟,这不就巧了么,难怪他舅妈看着这么年轻,还是高材生。你们居然还是一个班上的,这就是天定的缘分让你们亲戚相互照应。” 青梅似笑非笑地说:“的确他挺照顾我的。” 都要给顾昭昭当便宜爸爸了。 吴秀娥亲热地拉着青梅的手,招呼服务员速速上菜。又问青梅家里在哪里呀、家里还有谁、孩子怎么样、奶够不够等等。殷勤的不像话。 吴丹跟顾轻舟面对面坐着,头都要掉在桌面上。 等到洋河大曲上来,他先站起来给顾轻舟敬酒。 吴秀娥还没等夸她儿子会来事,吴丹一连喝下三杯白酒,瘫坐在座位上开始抽泣起来。 顾轻舟没接受他的酒,推说下午还有工作,滴酒不沾。 吴秀娥劝青梅喝酒,青梅也不喝。 吴丹见他们都不喝,抓着瓶子把剩下来的小半瓶一口气全喝了。 吃到后面,吴丹突然站起来冲到厕所开始吐。 吴秀娥又心疼又生气,不知道他闹哪一出。 顾轻舟见吴秀娥离开,他凑在青梅耳边说:“看来你还有所隐瞒,这孩子对你用情很深啊。” 青梅压低声音说:“你都要把他给吃了,他对我可没用多少情,纯纯被你吓的。” 顾轻舟短促地笑了笑。 片刻后,吴丹被吴秀娥扶着到旁边一桌的椅子上横躺着。 吴丹一连串喊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吴秀娥后知后觉,她儿子跟青梅可能发生了什么。 她见状也不敢问,不问就当不知道。要是问了,扯到大人之间说不定以后连个远房亲戚都没得做。 顾轻舟扶着青梅起来,平静地说:“既然他喝多了,你们就早点回去休息。” 青梅也说:“回头咱们学校里见。” 吴丹明明喝多了酒,闻言打了个寒颤,随后醉死过去。 这场饭局最后还是吴秀娥买得单。 青梅心想着,就当吴丹请客赔礼道歉了。 回到家,她洗了个澡,回到客厅发觉只有顾轻舟一个人。 他不知用什么办法,把赵五荷和奶奶支走,专等着小妻子洗完澡审一审她。 结果青梅裹着毛巾出来,漂亮的杏眼微微瞪过来,顾轻舟就不气了。忙不迭地起身打横抱起小妻子往卧室去。 青梅抓紧胸前的毛巾,急促地说:“现在还不行。” 顾轻舟说:“我知道,把手放开,我就亲一亲。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这么害臊呢。” 青梅气笑了:“是你脸皮太厚。” 顾轻舟不吭声,惹得小妻子轻叫一声 到底顾轻舟弄明白小妻子和吴丹之间的事。 青梅泪眼朦胧地窝在被子里,一连骂他好几句流氓。 顾轻舟轻笑着说:“我跟你是正经夫妻,再流氓也合规矩。其实这不算什么,我还能更流氓你信不信?” 青梅眼睛往他腹部看去,闭了闭眼睛。 等到他解放那天,她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了了。 顾轻舟磨磨蹭蹭地挤到青梅被窝里,到底讨了些福利。 他深情地望着小妻子的眉眼,她已经累得不行,甩手不干,裹着被子翻过身开始装死。 青天白日,已经洗过一次澡的顾轻舟又去洗了个澡。 这日子真是得掰着手指头数着过。 * 教师宿舍里。 范淑玲从钱包里拿出女儿的百天照片。 黑白照片上,她的女儿冲着镜头笑着,露出两个小梨窝。手里拿着一副墨镜,坐在桌面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塑料花篮。 她还记得百天照片那天的事,女儿人小坐不住,她在摄影师的安排下躲在桌子后面用手扶着女儿。这才有了这张珍贵的照片。 往日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历历在目,范淑玲抹着眼泪无数次后悔那场病。要是她不生病高烧,女儿也不会被抱走还不知道。 如今生死未卜,她一连数日都在做梦。 她心中一直有个期待,应该算是奢望。 她的女儿还活着。 范淑玲不求女儿活得多么的风光,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 她脑子里隐隐出现青梅的样子,青梅也有一对小梨涡。要是女儿长大了,笑起来一定跟她一样甜美动人吧。 要是再有青梅的聪慧机警和不外漏的一丝丝小骄傲那就更像她了。 咚咚咚—— 咚咚咚。 范淑玲的思念被人打断。 宿舍门外有人叫她:“沈教授,有人找你。” 宿舍有专门的管理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范淑玲闻言先将女儿的照片放回钱夹里,然后套上外套打开门:“是谁找我?” 管理员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姐,她跟范淑玲说:“对方二十多岁,抱着一个孩子,说是你的亲戚。不过我记得你在咱们这里没什么亲戚,也就没放她上来,让她在楼下等着。” 范淑玲谢过管理员,没让楼下的人上来:“我现在下去看看,谢谢您。” 管理员对这位归国教授印象很好,不端架子很和气,还会帮她写家书,是正经的知识分子。 她跟范淑玲说:“沈教授您别急,我让人去会客室等着。” 经常会有学生找教授。有的是异性关系,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每间宿舍下面管理员办公室对面有个装着透明玻璃的会客室。 范淑玲捋了捋头发,穿上皮鞋往下走。 二十多岁,带个孩子? 该不会是青梅吧? 不过最近学校里对青梅的英雄事迹开展学习,她的照片也被贴在布告栏上,管理员不可能不知道是她。 那就是另有其人? 她从楼梯下来,左手边便是会客室。她一样看到里面有个梳着麻花辫的背影。 对方似乎日子过的并不好,从玻璃窗户走过,几步外都能看到她毛糙发黄的头发,还有胳膊肘上的补丁。 范淑玲绕到前面,看着年轻女孩怎么也不记得有这样的学生。 她还没等坐下来,对方声泪俱下地叫了她一声:“妈!!” 范淑玲愣了,她诧异地说:“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妈?” 钟安华边哭边说:“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叫钟安华,是您的女儿啊。他们骗我说你跳河死了,你知道我多么的思念您么!” 范淑玲皱着眉,看她怀里抱着一个瘦了吧唧的女婴。 钟安华见状把女婴放在桌面上,抽泣着说:“她是您的外孙女,你看,是不是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样?” 范淑玲眉头皱的紧巴巴的,她低下头仔细看着孩子的眉眼,竟不觉得有一丝像她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还不如青梅家的男孩像。 女婴似乎营养不良,小手长得跟小鸡爪一样。鼻端还有鼻涕黏着,脸上脏兮兮一片。也不知道是故意要这样,好让孩子看起来可怜,还是本就是大人没下心思收拾。 范淑玲摇摇头说:“我想你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你妈。” 钟安华早有准备,从脖子上抽出一个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银质平安锁。因为年头太久,平安锁已经发黑。 钟安华摘下来递给范淑玲:“您看看,我听我爸说,是你在我一百天的时候把自己的老银镯打了,给我做了这个平安锁。” 范淑玲接过平安锁,翻到底部看到上面的落款“饭饭”。这是她给女儿起的小名。 “你真是饭饭?”范淑玲看钟安华过得如此清贫,作为母亲,特别是思念成疾的母亲理应该心疼,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毫无波澜。 钟安华见她将信将疑,干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她的心酸往事。 其中自然有不少是青梅的遭遇,她自己换到自己身上,惹得警惕性很强的范淑玲不住的叹气。 范淑玲不有贸然认她,钟安华失望之余,想到范淑玲肯定需要时间来缓冲突然见到女儿的情绪。她又燃起了信心,把孩子重新抱在怀里,不停地夸孩子聪明,像姥姥。 “你读了几年书?”范淑玲忽然问钟安华。 钟安华说:“读到初一。” 范淑玲格外失望。 万一这真是她的女儿,钱英和郝泛不给她书读,真是会害了孩子一辈子啊。 范淑玲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钟安华说:“叫梦梦。我生她的时候,梦到我发了大财。最后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就叫她梦梦。大名就叫贾梦梦。” 空洞、无知、肤浅、贪财。 这是范淑玲对钟安华的印象。跟她想象的女儿天差地别。 最后钟安华成功从范淑玲手里要走了五元钱,说是要给她外孙女买奶粉。 “妈,等我下次休息再来看您啊!” 范淑玲冷声道:“不要叫我妈,下次也不要来了。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肯定你不是我的女儿。五元钱你拿走,再别来了。” 钟安华惊愕地说:“可是我有平安锁。” 范淑玲定定神儿,又从兜里掏出五元钱给她:“把锁给我。” 钟安华正要辩解,范淑玲又说:“要不然你一分钱别想拿走。” 钟安华夺过钱,把银锁扔到桌子上说:“怪不得郝泛一提起你就咬牙切齿,你这样的人不配有女儿。以后你让我认你,除非跪下来给我磕头。” 钟安华离开后,范淑玲坐在桌子前面静静地端详着平安锁。托钟安华的福,她此时此刻脑子非常乱。 范淑玲恍惚间看到宿舍外面有个人走进来。 青梅还指望沈教授开小班的时候给她机会报名呢,她恢复上课后,打听到沈教授的住址,将家里做好的秋梨膏、桃罐头拿来给她。算是还上次沈教授给顾昭昭维埃钢笔的人情,另外也是为了套套近乎嘛。 “青梅!”范淑玲看着在家修养一周,浑身上下都是活泛劲儿的姑娘,打心眼的开心。 “欸!沈教授!”青梅脆生生地答应完,走到会客室坐着:“你有客人要来呀?” 范淑玲看她脸上的小梨涡,还有甜美的笑容,越看越喜欢,她摇头说:“没有。正好走累了,过来坐一下,你过来干嘛?” 青梅笑嘻嘻地把礼品放在桌面上:“这是给你的回礼呀,黄桃罐头是我奶奶亲手做的,秋梨膏是我做的。你尝尝,秋天吃这些最好的啦。” 范淑玲感受到她语言里的热乎劲儿,这才是正儿八经心里惦记着人的态度。 遇到钟安华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她也不客气,笑着说:“我就不跟你假惺惺了,你知道自己家里做的东西比外面强一万倍。原先我有个熟人做黄桃罐头最好吃,回来以后正想着这一口呢。” 她当年与郝泛闹离婚,婆婆二话不说站在她这边,让她深受感动。二十年过去,她不敢问郝泛婆婆还在不在。经历过那样的动荡,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不大好。 青梅接她接受了,心情大好。坐在范淑玲面前忸怩着看着她。 范淑玲见她这样觉得好笑又可爱,干脆挑明说:“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说吧,有什么事?” 青梅嘻嘻笑着说:“沈教授,你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呢。” 范淑玲的心一咯噔,嘴上说:“少来这一套。”眼睛却在细细观察青梅的眉眼。 青梅挪了挪屁股,笑嘻嘻地说:“下学期还有小班嘛?提前让我报个名?你也知道我这次是被奸人所害,要不然我就成你的学生啦。” 范淑玲本来想开口拒绝,一时忍住了。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得考虑考虑。” 她明年就要回国,本就打算在国内待半年。小班应该没指望了。可她不想看到青梅失望的表情,于是推了下。 青梅还以为沈教授想看她表现,她早有准备。 斜挎的解放包里有她这些日子做的功课,还有关于苏维埃的一些思想感悟。她把笔记交给沈教授,抿唇笑着说:“那你看看我够不够格吧。” 范淑玲接过她的笔记,仔细看了几眼,的确是个有一定思想高度的好姑娘。 她在翻阅中,忽然看到笔记中间夹着一张顾昭昭的照片。 青梅见沈教授合上笔记,还以为要把笔记还给自己。 哪成想,沈教授把笔记拿在手里说:“正好有时间我回去给你好好看看。明天再给你?” 青梅当然高兴啦,忙不迭地说:“那我明天请你喝汽水!” 俩人说定后,又聊了几句顾昭昭的事。 沈教授越听越想听。 在青梅没发现的桌子下放,范淑玲握拳的手微微颤抖。 等到跟青梅分开,她回到宿舍里,将那张顾昭昭的照片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又把自己女儿百天照片从钱夹拿出来,放在了一起。 像。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第68章 一九七九年元月一日。 筹备已久的青梅港启动运行。 作为星海市唯一的客运双口,这一天港口上来了不少记者。 青梅躲在售票口,翻着火炉上的烤地瓜,笑盈盈地望着接受采访的青梅港经理佟华。 他曾是部队宣传部转业的,嘴皮子有两把刷子。 青梅身上穿着的棉袄样式新颖,女记者路过售票窗口往里面看了好几眼。 不光她身上穿的棉袄好看时髦,赵五荷和奶奶穿的也很有潮流感。 这都是赵小杏从沪市邮寄来的。她学业再忙也不忘给家人做衣服,这些年每年的冬衣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 “杏儿做的样式越来越好,她没白上学!样式上有很大的进步啊。” 赵五荷抱着顾昭昭在售票窗口后面坐着烤火,青梅接过递进来的钞票和介绍信、工作证,逐一核对后撕下船票夹着零钞推向窗口。 奶奶不可思议地说:“这样开着窗口就能挣钱啦?” 青梅笑着说:“客运船的话我们只收手续费,船票钱还要跟船舶公司分。” 赵五荷佩服地说:“不过一天下来也不少。要是多来几艘大船,我孙子念书娶媳妇的钱就来了。” 青梅说:“这些都要跟航司商量,人家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办。” 实际上随着以后春运展开,港口客运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说话的时候,货运港那边传来一声汽鸣声。 隐隐约约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大型货运船只缓缓驶入港口,码头上工人们排着队服从指挥等着搬运货品。 青梅以为这边最多有中小型的运输船只过来,后来航司来专人检查测量过海洋深度与礁石数量,认为青梅港完全可以接受大型货运船只。 这无疑是天降喜讯,一艘大型货运船只靠岸后的费用相当于二十艘中型货运船只,五十艘小型货运船只。 只要仓存和后备运输跟得上,青梅更愿意接受大型货运船只。 用一句话来说,钱多、事少! “青梅同志,北燕大学的欧老师和沈教授来啦。”后勤女同志先领着她们去了北面办公室里坐着,完事跑过来叫青梅。 青梅闻言起身,剥了粒花生吃到嘴里,拍了拍裤子说:“阿乐姐,这里你来售票。记得一定要检查介绍信,如果有疑问必须打电话给单位核对信息。” 阿乐是退伍女兵,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上个月还在供销社里当营业员,听说这边缺售票员,二话不说辞掉人人羡慕的供销社工作过来帮忙。 青梅感激她,也喜欢她。谁不稀罕仗义又爽直的大姐姐呀,嘿嘿。几天功夫,她们关系就好的不行。 “放心吧,我知道不能省电话费。”阿乐姐剃着跟男兵差不多的短发,在人群里独树一帜。 青梅走到后面看了看自己捧着地瓜拼命啃一脸的顾昭昭,笑呵呵地往办公室去。 等她走后,奶奶小声蛐蛐:“那位沈教授呀,三天两头来找小梅。她是不是觉得小梅聪明,要找小梅做她学生好使唤呀?” 赵五荷也纳闷,她琢磨着说:“谁能不喜欢咱家闺女的。算她有眼光。” 奶奶深沉地点点头说:“这话说得有理。” 她给顾昭昭擦擦嘴,又说:“这孩子吃东西跟他妈一个样,小时候她妈也是自己会抱着吃,一岁多能用筷子挑着吃,三岁的时候就能用筷子夹花生米啦。” 赵五荷哈哈笑:“你不老是说长得也像妈嘛,以后跟她妈一样是个出息人。” 奶奶不含糊地说:“孩子爸也是个出息人,孩子也随他。” 赵五荷又笑了。 这老太太真会聊天。 青梅来到会客室,先往炉子里夹了两块蜂窝煤,搓着手解下围脖说:“欧老师好呀,春节回家的学生名单准备好啦?” 欧老师望着敞亮的港口,直到今天她都不敢相信这里属于青梅的。要不是叫做青梅港时时提醒真是真的,她以为自己做梦。 “感谢你为咱们学校的学生给出的学生票。”欧老师把思绪拉回来,客气地说:“我们算过一共有七百多人,具体信息都在本子上。” 青梅说:“别客气,我这也是回报学校。船票的价格我算过,要是走海路过渤海湾直接到台烟市,能给同学们节省一元二角的客运汽车费。等到明年我打算推出专享学生票,不单限制北燕的学生,也不单限制在假期使用。希望借此能减少同学们的学习生活成本。” 欧老师感激地转头跟沈教授说:“青梅同志果然有大义啊。” 这不光是照顾同学,这是纯纯的让利。哪怕她不给大家优惠,要走海路的学生还是要从这边走,她能挣更多的钱。 沈教授半天不说话,默默地望着青梅。 青梅歪着头,恍然大悟。 她起身给沈教授她们倒了茶水,端过来说:“瞧我跟沈教授熟了连杯茶水都省下来了。” 范淑玲这才笑着说:“过日子还是节省点好。对外把手握紧,对内不要太苛待自己。” 青梅怔了下,随即说:“沈教授难得指点我,我可记在心里头了。” 欧老师又跟青梅客套了几句,青梅拿着学生名单要去售票处给他们打票。 她刚起身,范淑玲也起来了。 青梅说:“沈教授,你干什么去?” 范淑玲凭直觉站起来,一时没想好说词:“我” 欧老师帮着开口说:“一定是想看看你家的大胖小子,她老是在办公室里夸你儿子长得好。你赶紧找她讨点好处,你没看着她兜特别鼓么?” 青梅知道顾昭昭憨胖憨胖的是妇女杀手,没想到连沈教授也吃他那套。 她笑着说:“沈教授今天有备而来?那跟我到售票处去?他在那儿啃地瓜呢。” 沈教授这才说:“好啊,我给他也没带别的。就是在街上看着有人卖五层纱的口水巾,上面难得印着小鸭子,感觉比较合适就给他买了两条。” 沈教授隔三差五给顾昭昭送礼物,青梅也是知道的。沈教授分寸掌握的好,送得都是不起眼的玩意,价格不高,却是能马上用得上的,仔细想想都是用了心。 另外她还给青梅弄了国外的维生素片、钙片等等,上心程度让赵五荷一度认为沈教授要抢儿媳妇。 青梅带着沈教授去看顾昭昭,跟欧老师说好明天上课青梅把船票送过去,欧老师不着急回去,也跟着过去瞅一眼。 奶奶觉得售票窗口风大,回到小四合院去给顾昭昭拿帽子。 范淑玲过来时并没看到奶奶,而是赵五荷抱着顾昭昭冲她打招呼。 每次见到顾昭昭她都越发肯定这是她的外孙。然而她见到青梅一切都好,内心有愧疚,一时不知道如何跟她开口。 她有时想着这样的青梅根本不需要一个远走他乡的母亲。在逐步从各方面得知青梅的遭遇,范淑玲更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做青梅的母亲。 孩子最委屈最遭罪的时候不出现,现在日子过好了出现,这像话吗? 欧老师瞅了瞅招人喜欢的顾昭昭,坐了片刻跟青梅打了声招呼先一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欧老师提着皮包忽然想起沈教授的月票还在她包里。 她转头掏出月票卡打算给沈教授送过去,不料从卡包里掉出一个黑白色的一寸照片。 欧老师知道一点沈教授女儿的事,她捡起照片准备塞回卡包,结果看到照片上的孩子,竟跟顾昭昭一模一样。都是漂亮的双眼皮,笑起来带着小梨涡。 唯一的区别应该是照片上的孩子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个冲天辫,而顾昭昭头发贴头皮剪的很短,脑袋瓜圆滚滚地像个小鸡蛋。 对比着冷静自持的沈教授,对待其他人客套疏远,对待青梅宛如春风拂面,还时不时过来探望。 她还以为沈教授是对青梅的英雄崇拜。现在想想根本不是一回事呀。 难怪还要教青梅如何过日子之类的话。 我的妈呀! 欧老师恍然发现一个大秘密。 她往回走的脚步顿住,站在原地顶着北风吹了半分钟。 忽然她一拍大腿乐啦! 下学期沈教授的小班课到底能不能开成,就得从青梅同学这里下手啦! 范淑玲每次见青梅都会避着奶奶,这次听说奶奶过去拿帽子待会就回来,她立马起身准备跟青梅告辞。 然而起来一掏兜,月票卡不在兜里。 青梅以为弄丢了,帮她满地寻找。范淑玲后来想起来,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的皮包被小偷划破,顺路找了缝纫店帮着补包后,欧老师自告奋勇帮她把月票卡装上了。 她惦记着月票卡里夹着的照片,这是青梅小时候唯一的照片。 欧老师没看见倒也还好,要是看到了她不知如何解释。 若是欧老师不慎丢失了青梅儿时照片,她真能懊悔一辈子。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哎哟欧老师呀,外面下着大雪还傻站着,估摸公共汽车都停运了。快进来吧,问问我孙女怎么办吧。” 说着,奶奶带着欧老师推门而进。 暴风雪忽然而至,卷着鹅毛雪花落在奶奶和范淑玲之间。 奶奶的手还扶着门把手上,呆愣愣地揉了揉眼睛:“人上岁数了,竟能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范淑玲:“” 第69章 阿乐姐靠着门边坐着,起来把门合上说:“您又想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呀?别着急,先给炉子加点柴火,您老太太进里头暖和去。” 范淑玲望着婆婆的面容,在梦中她梦到过许多次她们相见的场面,可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让她激动。 家中出事后,婆婆对她一如既往的好。还跟她联手阻止钱英和郝泛结婚。 上回听到青梅说奶奶一起住,还吃到老人家做的黄桃罐头,她边吃边流泪。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青梅的身份了? “妈。”范淑玲艰涩地开口,声音极小。她皱了皱发酸的鼻子,走到奶奶面前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奶奶捂着胸口,张大嘴喘着气。 青梅本来抱着顾昭昭玩拨浪鼓呢,忽然感到这边气氛不对劲,抱着顾昭昭走到她们二人面前说:“你们认识呀?” 奶奶猛地转头,指着范淑玲说:“你看的见她?” 青梅赶紧把奶奶的手指扒拉下来,小声说:“这是沈教授,昭昭脚上的袜袜就是沈教授送的。” 奶奶昏黄的眼睛开始蓄积泪水,她冲上去,意料之外地给范淑玲一个耳光,大骂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是不是?你认出来了,怎么不早点过来看我,我、我一把岁数,指不定活到什么时候,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青梅被她一耳光吓得懵了,当她以为沈教授会还手,结果看到沈教授扑到奶奶身上,跟奶奶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次她不再小声叫人,而是大声着嘶吼着叫了声:“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奶奶顿时泪流满面,筋脉凸起的手捧着范淑玲的脸,给她擦拭眼泪,半晌说:“回来就好啊!” 青梅越看越莫名其妙。她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跳河死了的妈会忽然有一天出现在她身边,甚至到现在她还没任何感觉。 欧老师看着懵逼的青梅,干脆地说:“你还不去安慰你妈。” 青梅指着一旁同样傻眼的赵五荷说:“这才是我妈啊。” 赵五荷旁观者清,当即从到青梅身边推了她一把说:“傻孩子,那个是你亲妈!” 赵五荷把顾昭昭接到手里,看着青梅一步步走过去,赵五荷低头跟顾昭昭说:“哎,真是来抢闺女的啊,奶奶我命苦啊。” 顾昭昭听不懂,咯咯咯乐呢。 范淑玲拉过满脸震惊的青梅,搂着她又哭又笑地说:“傻闺女,妈都站在你面前了,你怎么还不认得妈啊。” 青梅咽了咽吐沫,眼眶发红地说:“我、我还不适应突然有了亲妈” 这话说完,范淑玲怔愣住,随即眼泪滚了下来:“是妈对不起你。妈以为你死了,要不是实在太想你,想找你的坟看看,妈都不能回国啊。” 欧老师闻言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小班课稳啦!闹不好沈教授能留在国内也说不定! 她赶紧把月票卡拿出来递给范淑玲。 范淑玲从里面抽出青梅小时候的照片递给青梅说:“瞧瞧,你小时候跟顾昭昭长得多像。” 青梅傻乎乎地看着照片,愣头愣脑地说:“我小时候还挺好看的呀。” 范淑玲怎么看怎么觉得闺女好,慈爱地说:“妈没见过比你更可爱的小孩,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第一。” 青梅冷不防有了个妈,还不大适应母亲无条件的夸赞。她吸了吸鼻子,偷偷瞥向范淑玲说:“可你姓沈呀?” 范淑玲说:“我出国前改了名字,跟你姥姥姓了。” 青梅问:“那我姥姥和姥爷呢?他们在苏联吗?” 范淑玲低声说:“已经去世十多年了,等你不忙我带你去给他们上坟。” 青梅的心又沉了下去。 片刻后,范淑玲又看向青梅,小声说:“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 青梅阻止她,指了指顾昭昭:“这是你亲外孙。”又指了指赵五荷:“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你女婿,回头你见到一定会喜欢。” 赵五荷得到机会说:“那必须的,我儿子就没人不喜欢。” 具体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赵五荷拉着范淑玲坐下,给她倒杯热水让她先把情绪缓一缓。 赵五荷又给014挂了电话,顾轻舟还没下班,正值年底是忙的时候,好在今年冬期修缮与救援的任务轮到一团,他能歇口气。 “晚上回来先到商业大楼买点卤菜,再把你家里的茅台酒带上。”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诧异地说:“你不是说要等昭昭周岁再喝茅台吗?是我媳妇嘴馋啦?要是她馋茅台喝,我再给她弄两瓶去。” 赵五荷低声说:“不是你媳妇要喝,是你丈母娘今儿必须得喝一个。” “嗯。”顾轻舟下意识地应了声,随后惊愕地声音传过话筒:“丈母娘?!” 赵五荷冷笑说:“轮到你小子好好表现了。我告诉你,千万别在她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乖巧巧的啊。” 顾轻舟不敢置信地说:“真是丈、丈母娘?你说的是谁?” “沈教授!想不到吧!我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们娘俩都以为对方死了。哎,好在这辈子没有遗憾了。”听到儿子说话结巴了下,赵五荷催促着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你早点回来啊。” 顾轻舟麻利地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赵五荷转头眼神幽怨地看着手拉着手一起抹眼泪的青梅与范淑玲。 养熟的小鸭子要飞啦。 哈哈。 欧老师见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识趣地说:“哎呀,外面雪停啦,我得先去学校接我闺女放学。你们好好聊啊。” 范淑玲站起来,走到门边跟欧老师说:“我跟青梅的关系,还请你暂时保密。我得先跟郭院长报备一声。” 这年头大家的思想还在“先大家、后小家”上面,范淑玲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让学校里出现对青梅不好的言语。 上次那件事若不是青梅内心强大,早不知道会被挤兑成什么样。说不准还出现情绪病了。 “我知道的沈教授,你放心!”欧老师美滋滋地套上厚棉帽,绕着围巾说:“这是你们家的大喜事,也是私事,我嘴巴拧个螺丝,谁都别想撬开,除非你和青梅同学同意啦。” 范淑玲轻笑着说:“我跟郭院长报备以后你想怎么说都行。” 青梅也走到门边送欧老师,随手给她抓了一把热乎乎的烤板栗塞到兜里:“明天我把船票送过去啊。” 欧老师拍着青梅的肩膀说:“好,这次我替同学们谢谢你的帮助,让大家买到实惠的回家船票。回头我会跟院长申请让青梅港做咱们学生来回返程的合作伙伴。咱们也算是也算是” 青梅笑道:“双赢!” 欧老师一拍巴掌:“对,双赢!” 下午六点。 顾轻舟回来以后,表现的异常乖巧伶俐。 一屋子妇女在客厅唠嗑,他穿个破个洞的秋衣在厨房颠勺,一声不吭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范淑玲见他如此高大英俊,还体贴勤快,不免低声跟青梅说:“男人在外面也要给点面子。你说他穿个漏洞的秋衣要是让其他战友看到了多不好啊。” 青梅冤枉呀。 她细声细气地说:“妈,这你就不懂了。我也想给他换好衣裳啊,可人家不穿,说这件贴身穿着舒服。” “原来如此,性子好,还朴素。”范淑玲果真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吃饭时,除了青梅没喝酒,娘几个都喝酒了。一瓶茅台见底,顾轻舟又把家里从苏联带回的斯托利伏特加给她们满上。 青梅抱着顾昭昭看她们说话,特别是奶奶与范淑玲俩人感情好极了,拉着手诉说着往事三四。 晚上范淑玲留在小四合院与奶奶一起睡的。 赵五荷喝多酒,她打心眼为青梅感到高兴,笑呵呵地说:“以后咱们娘俩老了肯定比她们娘俩关系更好!” 青梅见到那样的婆媳关系深有感触,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啊。她亲昵地扶着赵五荷说:“你说的对,咱们争取比她们还要好!” 闻言,赵五荷又觉得她的小鸭子没飞走,心情大好。 隔日一早,范淑玲神采奕奕地在厨房给大家做早餐。 原先没有相认,她不好把这里当做家,束手束脚放不开。如今把这里当做女儿的家,麻利地给大家做饭。 过一会儿,顾轻舟先起来了。他抱着顾昭昭给他换了尿布。最近孩子奶粉也开始做为加餐与辅食一起吃,他去部队前总会先喂一喂。 范淑玲瞅了眼还关着门的卧室,她的宝贝闺女显然还在睡懒觉。她知道青梅日子过的好,没想到这样享福,她也是高兴的。 顾轻舟临走前,得到丈母娘投喂的海菜大包子,美滋滋地离开了。 赵五荷被亲儿子喊起来带顾昭昭,娘俩交接班非常流利顺畅。 等到青梅起来,海菜包子和鸡蛋,还有牛奶都冒着热乎气等着她吃。 “什么时候见一见亲家公?”范淑玲说:“月底我有去京市开交流会的机会,也不知道方不方便。” 赵五荷被顾轻舟提醒过,她忙说:“她公公最近出任务不方便,回头再约吧。而且你去开交流会行程紧张,何必浪费时间。” 范淑玲闻言看了青梅一眼,青梅说:“别看我啊,我结婚到现在都没见到公公的面呢。”说着她指着客厅墙上的硕大金丝楠木木雕画说:“但还是很疼爱我哒。” 范淑玲失笑地说:“好了好了,那就下次再约。” 第70章 从郭院长办公室出来,范淑玲才知道原来郭院长跟她女儿还有一段善缘。 这也难怪青梅被人传谣后,郭院长雷霆手段,因为太了解她了。 “欸,对啦。”郭院长走到门口叫住范淑玲:“你的课还没结束吧?” 范淑玲站住脚,转过头说:“还有六节课。” 郭院长说:“那不赶紧让你闺女走个后门进去听!” 范淑玲失笑道:“行吗?” 郭院长大手一挥:“我批了。” 真是,自己人都照顾不上,还当什么破院长。 青梅埋头写作业,孩子妈很努力的在学习。范淑玲过来等她一起吃饭,看她头也不抬小手唰唰唰地写,仿佛看到她儿时。似乎错过了,似乎又没错过了。 边上同学提醒青梅,青梅才把头抬起来。看到亲妈来了,麻利收拾书包。 “沈教授跟你很亲近啊。”自从学习过青梅的先进事迹,大家对她很客气尊重。 青梅直接挑明说:“那是我妈,我们娘俩当然亲近。” 她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哒哒哒跑到范淑玲跟前:“跟郭老驴说啦?” 范淑玲帮她把头发挽在耳后,笑盈盈地说:“都当妈了,怎么还跟小孩似得。你得叫院长,回头在家里再那样叫。” 青梅抿唇笑道:“好。” 这性格,她果然是随妈的! 范淑玲带着青梅去职工食堂打了饭菜,吃完后,又往教职宿舍收拾东西。 她们商量好了,范淑玲搬到小四合院住,平时出门开会方便,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相互照顾。 她们娘俩进到教职宿舍,两人有说有笑。 范淑玲看着青梅的眼神充满爱意,每次看向青梅,都觉得老天爷还眷顾着自己。 青梅往这边已经轻车熟路,上次还是想要“沈教授”帮忙弄个小班名额,现在不用自己说,后门就开好啦。 “她怎么又来了?”范淑玲看到楼下抱着孩子站着的钟安华,眉头紧皱。 青梅还不知道钟安华妄想冒名顶替自己,但她知道要往最坏的地方想钟安华总没错。 “妈!”钟安华抱着孩子迫不及待地冲上来,被青梅挡住时一头撞到青梅怀里。 青梅怒道:“别乱叫,小心抓你!” 要不是她抱着孩子,青梅肯定会推开她。即便如此,钟安华开始捡垃圾以后,身上味道刺鼻。哪怕是冬季也难以掩盖。 青梅看她单眼乌青,唇角还有裂开的血痕。 范淑玲面无表情地跟钟安华说:“你不是我女儿,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要再过来。不然我一定要报警,告你招摇撞骗。” 钟安华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大好,她指着青梅,伸手要够青梅的头发,被青梅打掉手。 青梅厌恶地说:“你鸠占鹊巢多年,还想把我亲妈抢走?郝泛已经是你爸了,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妈。” 钟安华看着从头到脚衣裳鲜亮时尚的青梅,还没到过年,青梅脚下已经穿上红皮鞋了。 对比自己脚上大冬天还露出脚指头的瓢鞋,她内心惨痛不已。 范淑玲是她唯一能逃出那个家的机会了,她一下跪在范淑玲面前跟她们说:“当初不是我要骗郝泛的,是钱英骗郝泛怀了他的孩子。还说我也是他的孩子。我当年太小,什么都不懂就为了吃口饱饭。钱英怕他发现孩子长得像别人,偷偷做了流产。用来骗你的死婴其实是她的。” 范淑玲找到青梅以后,早就对这些恩恩怨怨看开了。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沉溺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她也不会原谅欺骗她、毁灭她家庭的男人和女人。 “对我来说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一家都不想再看到。”范淑玲低头看着怀抱里的女婴,头发发黄、在怀里不哭不闹,似乎已经习惯吵闹的环境。 钟安华哭诉道:“请您不要见死不救。”说着又转过头看着青梅,猛地磕了个头说:“我祝你步步高升、祝你健康长寿!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青梅望着钟安华,此刻倒是知道装可怜了。 “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钟安华结结巴巴地说:“求你们救救我,借我点钱让我离开这里——” “姓钟的,老子就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了。”贾先平从船厂回来没见到钟安华,拽着郝泛就找过来了。 一路上骂骂咧咧,引得保安跟随在身后。 钟安华见到贾先平来了,第一反应不是抱紧孩子,而是把孩子放在地上,抱着头。 贾先平冲上来抓着她的头发打了几个耳光,骂道:“你跟你妈一样下贱!都想顶替别人活着,你们还想害死多少人!” 郝泛狼狈地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老。 他看到范淑玲和青梅站在一起就知道她们已经认亲,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他不管挨打的钟安华,微微颤颤地走到范淑玲面前:“我、我也是被骗了。她妈,太不是个东西,让我的女儿飘落在外面,让我心疼这个白眼狼。” 范淑玲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顾昭昭的照片递在郝泛面前说:“你看他跟青梅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的。” 郝泛想要伸手拿顾昭昭的照片。他知道青梅生了个儿子,没想到是这样漂亮有福气的小子。 范淑玲只让他看了一眼就把照片收回来,她淡淡地说:“你疑神疑鬼活该替别人养女儿。钟安华岁数不小,按照这样推算,应该在我怀孕之前你跟钱英就勾搭在一起了吧?你不听我的解释,矢口否认青梅是你的女儿,不过是想让你们的脏事变得顺理成章。现在你们结婚了,当初有没有想过日子过得这么精彩?” 郝泛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要是他跟青梅没有闹僵,那青梅是他的女儿,顾轻舟是他的女婿。他还会有当司令员的亲家和当教授的妻子 郝泛顿时嗓子眼发堵。 钟安华挨了几巴掌后变得异常安静,抱着孩子就要掀衣服喂。 “你们好啊朋友们。”贾先平叼着烟看着青梅和范淑玲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青梅懒得搭理这样的人,拉着范淑玲要往楼上去。 钟安华见她们要走,忙喊:“救救我!” 贾先平也想要拦住她们,快步追过去,忽然身后一个使劲,他被重重摔倒在地! 青梅就觉得有阵风过来,接着顾轻舟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压在郝泛和钟安华一家的难缠家伙,被顾轻舟轻轻松松按在地上。 “哎哟,别打别打,我马上滚。” 青梅只见顾轻舟一句话没说,躺在地上的贾先平一咕噜爬起来,顾不上拍拍身上的灰土,满脸畏惧地推搡着钟安华离开。 “你怎么来啦?”青梅眉眼弯弯地看着顾轻舟,从兜里掏出香帕子给他擦手。 顾轻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吉普车说:“不是要搬东西么?” 小金停好车跑过来说:“东西在哪里?我来搬。” 最后大家齐心协力把范淑玲的那点东西搬上车。小金开车回去,顾轻舟陪着青梅和岳母从杂院街往家走。 郝泛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最后重重地叹口气,也往家里去。 钱英此刻重病在床,长期营养不良让她身体没有抵抗力,一个小风寒让她病卧在床引发了肺炎。 家中无人照看她,她嗓子渴的说不出话。知道钟安华想要去投奔范淑玲,她翻来覆去在心里将钟安华骂了八百遍。 等到门口传来声响,接着又有挨打的声音。 钱英闭上眼睛装着自己病晕过去,丝毫不去管钟安华的死活。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她醒过来,钟安华已经出去捡垃圾了,女婴在她身边饿得哇哇大哭。 房门被推开,她哆嗦了一下,看到郝泛回来了,哑着嗓子说:“给我吃的,饿死我了。” 郝泛是家中唯一有正式工作的人,他先从教学包里掏出一个杂粮馒头掰成两半,一半给钱英,另一半用暖壶里的温水泡成馒头粥,拿勺子搅和了一下,抱着婴儿喂了下去。 钱英狼吞虎咽将半个馒头吃完,又盯着她外孙女的碗。郝泛叹口气,把搪瓷杯递给她,让她喝水。 钱英咕嘟咕嘟咽下一缸水,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不管郝泛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张口骂道:“是不是外头又有哪个不要脸的勾引你?你们爷俩都想要甩掉我往外面跑!要不是我跟女婿说了,你闺女都得要抱上那女人的大腿了!” 郝泛闷声不吭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他捏在手里问钱英:“跟不跟我离婚?” 钱英怔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地说:“我都跟你好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你还想跟我离婚?不离!我死都不离!你们爷俩都别想甩掉我过好日子去!” 要不是她如今岁数大了,第一个想要离婚跑路的就是她。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她别无选择。自己站在深渊里,恨不得把其他人也都拉在深渊里。 如果说最后悔的事是什么?那就是当初有老师告诉她贾先平是骗子,她没能及时戳穿。导致一家被贾先平纠缠住,大有祸害到不死不休的架势。 “你不是第一个不跟我离婚的。”郝泛苦笑着说:“也许我这辈子就不该离婚。” 他把手里的信封递给钱英说:“这是借调函。我已经申请去凉山区进行希望小学基层教育,以后扎根农村,再不回来了。不管你离不离婚,我都无所谓了。” 钱英看着借调函,上面有学校和区教育局的盖章。她想要撕毁借调函,被郝泛抢过去。 钱英瘫软在床上,眼睁睁看着郝泛收拾个人用品。他东西少的可怜,提着一个包就要离开这个家。 钱英顶着高烧冲出房门,拽着郝泛说:“我要怎么活啊,你走了我怎么活啊!!” 郝泛甩掉她的手,冷漠地说:“二十年前范淑玲怎么活的,你就怎么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1章【VIP】 第71章 “这条鱼真大!”青梅港北面有个小闸门,过去是个钓鱼台。学校放寒假,郭大爷闲得无聊会跟老伙计一起过来,找上阿威到这边岸钓。 阿威脚下的桶里有一条更大的黑鱼,他提起来给郭大爷看,郭大爷不看,转过头絮絮叨叨跟老伙计说:“回头找你好朋友做个铁锅炖鱼吧?” 老伙计嚼着胡萝卜不理他,它胸前挂着个口袋,青梅给它缝的。出门在外给它带了一兜胡萝北。底下还有四个豆饼子。 这可比跟糟老头子混日子好过多了。 前些天郭大爷把老伙计带过来,谁知道它自己记得路了。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后来青梅干脆在四合院里给它搭了个棚盖。 郭大爷一边数落老伙计是叛徒,一边跟着到这边蹭吃蹭喝。 他提着水桶慢悠悠地往小四合院走,絮絮叨叨说:“养头毛驴还得自己提东西。” 老伙计充耳不闻,踢嗒踢嗒地走在前边。 海边北风大,青梅推开门见他们鼻子都冻红了。 郭大爷嘚瑟着说:“黑鱼、鱿鱼、八爪鱼,还有两个小海参,都是野生好东西。” 阿威也把桶提给青梅看:“牙片、黑鱼、黄花鱼,还有两条大梭鱼。” 青梅喜爱吃鱼,见到今天大丰收高兴的眉眼弯弯:“辛苦了,你们都进屋里暖和暖和。” 郭大爷问:“大孙子呢?” 阿威闷声说:“不洗手不许抱。” 青梅噗呲笑了:“对。” 郭大爷转头去洗手。 阿威小声跟青梅说:“他真是北燕院长啊?” 青梅说:“不咋地?” 阿威说:“是个老嘚瑟。” 青梅说:“我早就知道他嘚瑟,我跟他的感情不如我跟老毛驴好呢。” 老毛驴打了个响啼,似乎很得意。 郭大爷怒道:“敢不敢再大点声蛐蛐!” 青梅清了清嗓子说:“黑鱼炖了吃,鲅鱼下一顿贴饼子吃。梭鱼烤干了,回头炒成鱼肉松!” 阿威憨憨地说:“咋吃都行。” 顾轻舟把柴火落在墙根下面,招招手,阿威跑过去。过了会儿,阿威出门把四合院外面的大铁门打开。 “应该要回来了。” 他说得不是别人,是北河的小燕和沪市的赵小杏。 小燕放假早,先去沪市听了民间组织的商业会谈。然后跟赵小杏一起过来过年。 杂院街上有小孩奈不住提前放了鞭炮,半天冒个声响。腊月二十八的天虽然冷,大家心里都是暖呼呼的。 青梅知道她们坐船回来,隔着铁门踩在凳子上往港口看过去。 入港的客运船只在海平面像是个黑点,对应着乳白色的灯塔,渐渐往岸边行驶。 青梅回家等了等,又急不可耐地来到售票处里跟阿乐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顾轻舟也不管她,劈好柴火扔到炉子里,提着进到饭厅。 “您怎么做上了?”顾轻舟看范淑玲正在做黑鱼,撸起袖子说:“我来打下手吧。” “反正我也没事帮把手。”范淑玲笑道:“你去看昭昭吧,到处爬来爬去,别让老人家受累。” 顾轻舟闻言,温顺地来到客厅。 客厅沙发前铺着厚实的地毯,顾昭昭果真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奶奶和郭大爷说着话,赵五荷正在削苹果。 顾轻舟把顾昭昭抱起来掂了掂,好小子又沉了。 转头,院子外面传来青梅激动的声音:“回来啦,回来啦!” 赵五荷放下苹果往外走,院子里亭亭玉立的两位姑娘,正是小燕和赵小杏。 赵五荷笑言:“果然去了沪市人就大变样了,烫了头发还涂了红嘴唇。穿着也不同凡响。” 青梅一路上都忍着笑,赵小杏烫着细卷,抹着红嘴唇,俨然又是一只红嘴鸥。 小燕倒是比赵小杏低调,穿着自己做的改良灰色干部服,大开领,里头的的确良领口翻在上面。衬得她年纪轻轻沉稳大气许多。 其实这些青梅都能忍,只是她俩手上一人挎着一个驴包,着实让她有种隔世之感。 现在国际品牌还没这么早入驻国内吧? 青梅压下疑问,拉着她们俩进屋。 一番收拾后,小燕抱着顾昭昭稀罕的不行,赵小杏眼巴巴瞅着排队等着抱。 “你在学生商业会怎么样?”青梅随口问小燕,应该叫肖燕,她已经申请改姓了。不跟其他人姓,自己姓自己的。户口也调到北河去了。 小燕说:“挺好的,我们搞了个区内百姓鞋业调查,发现不少商机。” “那你们自主性挺高的。”赵小杏说:“我们现在就在学面料纺织。学长学姐每天光鲜亮丽的,我们一头扎在车间里灰头土脸。” 青梅笑着说:“一车间的红嘴鸥?” 赵小杏想了想说:“差不多吧。”说完自己先笑了。 郭大爷在外面慢悠悠地进来,瞅着赵小杏说:“你的老师们血压都还正常?” 赵小杏撇撇嘴说:“非常健康!” 小燕站起来,深深地给郭大爷鞠躬:“上学前找不到您了,现在能看到您真好。” 郭大爷不知好歹地说:“别‘您’来‘您’去,太别扭。你们可得放心我,如今我跟青梅在一个学校呢,回头还得要青梅同志多多照应我啊。” 经过学习青梅的优秀事迹,青梅俨然成为北燕分院的风云人物,基本上老师和学生见到她都客客气气,尊重无比。看起来比他当院长还风光。 等到一起吃晚饭,赵小杏兴致勃勃地跟青梅掏好东西出来。 有绸缎布料、有做的西方大沿帽、有细跟皮鞋。 最让青梅诧异的是她掏出一个驴牌皮包递给青梅:“拿着,这小包在沪市可多人抢着买了。要不是特意给你留着,全都得卖掉了。” 青梅说:“卖掉?LV?你现在卖LV?” 赵小杏一拍大腿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识货的!他们说这个花样在国外老时兴了,我跟几个同学就一起做了些,你猜怎么着?半个学期挣了四千块!四千块!” 青梅拿着“LV”的小手开始哆嗦了:“你、你开始做假冒伪劣产品啦?” 赵小杏“啧”一声:“什么伪劣,你看这质量全是真牛皮!咱们还有小羊皮,回头再整点洋鬼子爱的酷驰、香奶,把小作坊做大做强,争取早日抢占内地市场!” “你等着吧,回头严打你绝对第一批进去。”青梅挎着小包来到穿衣镜前面,扭了扭,别说赵小杏她们几个的手艺真看不出来是仿制的! 小燕得知赵小杏干了这等大事,在她边上解释这是侵犯产权的行为,后面青梅等人轮番上阵,连顾轻舟也来讲解女子劳改犯们的幸福生活,终于让这位未来的服饰大鳄放弃这类品牌,觉醒了自我品牌意识。 “就叫姐妹服饰公司,以后做大做强,就叫姐妹集团!” 腊月二十九,仨姐妹先去商业大楼,在人山人海中杀出一片血路,大包小卷地提回车上。 回到家,也不嫌累,分工明确开始做大扫除。 家里赵五荷收拾的勤快,只要打扫院子的落雪,擦擦窗户,把窗帘洗干净,再把干净的床单被套换上。 青梅特别喜欢公公送的金丝楠木的木雕画。 取下来以后,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扫了一遍,然后用干毛巾一点点擦灰。 她一边擦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能见到公公,她跟顾轻舟孩子都这么大了,一次没见到也太不像样了。 手下的干毛巾不知道抠在哪个凸起的地方,严丝合缝的木头忽然掀开。青梅吓一跳,低呼一声引得在外头杀鸡的顾轻舟提着菜刀进来。 “有个蜡丸。”青梅把白色蜡丸拿出来递给顾轻舟。顾轻舟轻轻一捏,蜡丸便捏成两半里头有一个纸团。 青梅还以为公公跟她玩谜语呢,抱着顾轻舟的手臂探头看纸条。 顾轻舟眉头皱成个川字,摊开纸条细细看着。 “我怎么看不懂?这是谜语?” 青梅看着上面像是小日子那边的语言,又不像,中间还掺杂着反写的数字。 “是密码信。”顾轻舟低声说:“在背后害我们的人有眉目了。” 青梅感觉不妙,再看到顾轻舟黑着的脸,接着他起来急促地说:“我要马上赶往京市!” 他快速走到门口,然后又快步回来捧着青梅的脸不顾小姐妹还在,往脸蛋上一左一右亲了口,欣喜地说:“还是我媳妇厉害!要不然你公公的信不会这么快被发现。” 青梅拉着他说:“明天就是三十,你要去京市?” “开车去,越快越好。信上面说要在初三前过去,你要是没发现,咱们就白白错过机会了。”顾轻舟说:“我哥差点被人害死,我被人暗算,加上我爸被人长期监视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我们也该收网了。” 青梅咽了咽吐沫,暴露出紧张情绪。她也是一时兴起擦了擦木雕,没想到会发现蜡丸。 赵五荷听到动静,飞快地走过来说:“怎么了?你爸那边有线索了?” 青梅这才知道赵五荷也发觉公公那边不对劲,原来他们都在瞒着他。 顾轻舟抚着青梅的头发说:“地里的老鼠总算跑出来了,我爸已经有足够的线索。你在家好好等我,原谅我不能陪你过年,等我回来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青梅说:“那你现在回部队?” 顾轻舟说:“还要把大哥叫上。明天你跟嫂子还有大家都在家里过年,不要出去。等到事情解决,我会让人通知你们。在这期间都不要乱跑,也不要跟陌生人接近。” 赵五荷拉着青梅,埋怨地说:“你跟她说这些吓到她怎么办?你赶紧去,救出你爸要紧。” 顾轻舟套上军大衣,走到门口,范淑玲抱着顾昭昭站在原地。 他亲了亲顾昭昭的小脸跟范淑玲说:“妈” 范淑玲肃穆地说:“上回你不让我见你爸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都是讲究人家不该那样。好了孩子,别耽误时间了,你快去吧。务必注意安全。” 青梅跑出来关切地说:“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顾轻舟向后摆摆手,跟外面铲雪的阿威等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小四合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2章【全文完结】 第72章 青梅回到屋里,抱着顾昭昭来回走。眼见着小脸皱在一起。 奶奶接过顾昭昭拍了拍屁股蛋,瞅着青梅的脸色带孩子到一旁呆着去了。 赵五荷比青梅知道的多,安慰她说:“没什么比他们爷仨一起干事更让人放心的。” 青梅反驳她说:“那从前怎么让人给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多惨。” 赵五荷自然知道,她重生回来已经把上辈子的事都跟顾轻舟说了。后来顾轻舟持续不断的调查,加之提前有了防备,那个幕后黑手迫不及待地下大力气陷害顾家。 赵五荷拉着青梅的手,跟范淑玲点点头,带着青梅进到卧室里说话。范淑玲对这事知之甚少,默默地去找奶奶了。 “说起来就是贪字搞得鬼。”赵五荷叹口气,事到临头也不用隐瞒了,说出来省得青梅替顾轻舟担忧。 “他们一起十六岁当的兵。一起进新兵连、汽车班,后来当上军代表。”赵五荷当初听说是老邓是幕后黑手,险些一口热血吐出来。 青梅说:“那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吧?” “老二出生时,你爸不在身边,是他们两口子跑前跑后喂奶换尿片,还给医生护士送礼塞红包。咱们跟他们家门对门住着,老二几乎是他们两口子看着长大的。” 赵五荷说:“咱们心善念感情,这么那些年你爸把他当亲兄弟,可人家不是。也许一开始他就不是咱们的人,真真假假许多事情说不清了。时至今日,你爸马上要进入中央重要位置,他想替代你爸去,想让他的儿子替代老大、老二在军区” 青梅越听眉头越皱,赵五荷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觉得自己说的太深了。于是大概让青梅了解后,跟青梅说:“境外势力扎根二十多年,不过你放心,从前咱们是没有防备背部受敌,现在不一样了。” 青梅吐出一口气,觉得胸口发闷。紧张的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心跳加快。要不是赵五荷极力安抚,青梅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许久没有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感觉,只有在心里祈祷顾家安安稳稳度过这场经年风波。 出到客厅里,赵五荷给小燕使眼色。 小燕放下抹布,过来跟青梅说:“你妈说后头杂院街上出来许多摊贩,从前都是没有过的。听说可以自由买卖,不需要用票,咱们过去看看?” 青梅知道她们想让她出门散心,她没这个心情。 奶奶哄睡顾昭昭,走过来跟青梅说:“我嘴馋啦,丫头给奶奶买点小零嘴回来吧。” 赵小杏捏着口红颠颠过来说:“去吧去吧,我想买点小玩意玩玩,光在家里听广播怪没意思的。咱们多买些鞭炮放,今年驱驱邪气。” “那好吧。”青梅走到院子外面看到阿威和他的前战友们站在一起,应该是顾轻舟安排他们做保护的。 她怕自己出行会出问题,特意问阿威说:“就到杂院街去溜达一下,行吗?” 阿威笑道:“方圆十里都排查过了,我熟得很,你放心。还有警卫在暗中保护,不会有问题。” 青梅这下放下心,想了想让妈妈和顾昭昭还有赵五荷在家里,她们小姐妹一同过去。 青梅娇小怕冷,身上穿得圆卜隆冬。脖子上大红围巾裹了三圈,把小巧精致的下巴埋在里面,露出微微发红的鼻尖。 凛冬抵达,树上结满银霜。 青梅与她们相互搀扶着,穿过铁门抄小路去杂院街。 小燕搓了搓手,跟青梅说:“我听说有一些外国投机分子想要买咱们国家的土地呢。说是要搞开发,建工厂、盖房子。” 青梅哈口白汽,眯着眼看着百米外熙熙攘攘的杂院街,小声说:“以后房地产开发是金矿,谁要是先占得好地脚,就坐等着成暴发户呢。” 小燕闻言眨了眨眼睛,以后她想成为商人。国家将来肯定要对私人企业主有一定的政策优待,要是外国人能搞房地产,为什么咱们自己不能搞? 她的心其实一开始没这么大。直到这次回来,看到青梅港的景象惊愕不已。来来往往的旅客、排队卸货的货轮,让她大开眼界。得知青梅只用了五位数拿下这家港口公司,她更是觉得发财要趁早,更要快准狠。 她上学以后,听到不少关于商家子弟的家世传闻,知道人要富起来,首先就得抓住时代的机遇。只要合规合矩的商业行为,国家是允许支持的。 “呀,有鞭炮!”赵小杏惊呼一声,拉着青梅她们往杂院街临时市集里去。 街道和公安对老百姓的自发买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打架闹事,赶在年根下面挣点糊口钱也是不容易。 赵小杏上学期间发了笔小财,大手一挥跟青梅与小燕说:“今天我来结账,你们要什么都行。” 小燕小声嘀咕:“你这样以后可不能当财务。还得远离财务部。” 赵小杏“啧”了声说:“我可是未来的大设计师。” 青梅笑道:“好了好了,大设计师,咱们把鞭炮买点,再买点窗花?” 从前没钱窗花都是她们自己剪,如今也享受一把。三个小姐妹蹲在摊位前,挑拣喜欢的窗花,一连买了十多张把卖窗花的小姑娘激动坏了。 “那有画糖人的。”赵小杏跑过去说:“我去给昭昭整个大龙!” 青梅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钵钵糕,头也不抬地说:“我去买芝麻薄饼。” 小燕去了北河市许久没吃到腥物,一口气点了一盆的海蛎子、黄蚬子和辣螺。 她跟青梅俩人坐在小马扎,面对面拣着肥美的海蛎子吃,桌子旁边小炉子上烤着鲜美的大黄蚬子,鲜甜的水汽在鼻尖飘荡,硬是把青梅的馋虫钩出来了。 杂院街市集上人潮拥挤,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们俩等到赵小杏举着硕大的糖龙回来,齐心协力把小海鲜消灭掉。 “等你回去拿些黄花鱼干和梭鱼干。”青梅给小燕寄过几次金钩和大对虾,没想到她也喜欢上吃鱼了。 “在家的时候不稀罕,离得远了就想念这口海蛎子味。”赵小杏摆弄着掌心大的海蛎子,要不是肚子实在装不下,她一定还得再买一盆。 即便如此,她还问了老板明天出不出摊。可惜年三十家家户户过大年,没人愿意出来做小买卖。要再吃就得等到正月十五过后。 回去的路上,青梅买了不少零食,还有几包瑶柱和蚬子干,纯野生的好东西,用来煨汤鲜美极了。 “到底还是自由买卖的好啊。”青梅回到家,收拾完正要在沙发上歇脚,看到赵小杏从包里掏出一只小烧鸡,扯下一个鸡腿跑过来给她。 “快吃!还热乎呢。” 青梅无力地接过来,咬了一口递给赵小杏说:“好吃,但我真吃不下了。” 赵小杏接过鸡腿,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瞧你出息,外面可没有这种熏味的小烧鸡。哎,等你以后出远门就知道了。” 青梅看她这样,笑道:“沪市还能缺你这口吃的?” 赵小杏撇撇嘴说:“我这辈子头一次数饺子、数点心、数葡萄粒你知道为什么?” 青梅说:“都按人头分呗?” 赵小杏翻了个白眼说;“说得好听是活得精致,说得不好听是小气极了。多吃一口就敢跟你瞪眼睛。恨不得吃完的骨头再回去炖几顿。这就是体面人干得事。” 青梅眉头一挑,出乎意料地问:“你谈恋爱啦?” 赵小杏怒道:“别血口喷人,我跟老伙计谈都不会跟男人谈。” 青梅往沙发上一靠:“老伙计眼界可高呢。” 赵小杏大怒,扑上去挠青梅的痒痒。 小燕跟赵小杏通信频繁,知道大概:“是有人追求她。还看不上她是外地人,见谁都是乡巴佬。觉得自己喜欢上一个乡巴佬是太丢人现眼的事,居然还责怪起赵小杏。” 青梅都要笑出眼泪了,坚强地撑起身子说:“这种人眼界小没气度,就不是一路人!” 赵小杏拍着巴掌说:“没错!他家四世同堂住在一室一厅的小弄堂里,还不如杂院街的大杂院宽敞。隔壁开窗户都能伸手探进他们家。灶台对面隔着帘子放着尿桶,一家十二口吃喝拉撒都在不足二十平的房子里,就这样还瞧不起咱们青砖大瓦房出身的人。” 赵小杏越说越气,甩了甩波浪卷发,大红嘴唇叭叭道:“我去他家玩,买了一提苹果,你猜怎么地?一颗苹果切一半留一半,切成细小的块块用小碟碟装着给大家分,多吃两块就说不能吃了。要不是骗我吃北方饺子我才不去,结果吃饭就分给我三个大白菜的饺子。瞧不起谁呢。” “算他们没见过咱们的苹果树,小缸爬在树上挑着啃呢。”小燕跟她同仇敌忾地说:“沪市人嘛,高人一等。” 青梅感受到赵小杏的怨气,失笑说:“别提不开心的,你变得这么漂亮,以后还会有人追的。” 赵小杏红着脸说:“我再也不会谈恋爱,再也不会结婚。我真是失望透了。” 小燕摸了摸她的头发羡慕地说:“花好多钱吧?” 赵小杏提到这个来了精神,坐直身体说:“不花钱,我找师傅教我用火钳子卷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看到赵小杏兴致勃勃的样子,小燕来了招祸水东引:“我姐烫我就烫。” 青梅失声道:“你说什么呢?我不烫。” 结果赵小杏已经站起来,和小燕一左一右提溜着她往厨房去。路过宝宝房,青梅大喊:“妈!救救我!” 范淑玲跑出来见了说:“也好,年轻人烫一烫时髦得很。”她看不上国内穿的老气横秋的样子。 赵五荷走出来,也觉得爱美是应当的,搭把手帮着一起往厨房押。 青梅垮着小脸觉得两位妈妈心太大! 赵小杏飞快地说:“大娘,我们要烫头发,给你也整一个?” 赵五荷按着青梅的肩膀让她坐下来说:“你们自己闹腾去,别把我孙子闹醒就行。” 青梅没有办法,蹲坐在厨房里,看着赵小杏虎里虎气地烧火钳子。通红的火钳子冒着白汽,放在水里刺啦一声,搪瓷盆都要冒泡。 青梅闭着眼睛感觉火钳子卷起耳边的头发,几秒钟后赵小杏麻利地把她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方便定型。 几下之后,青梅听小燕惊喜地说:“妈呀,当真卷起来啦!” 赵小杏得意地笑了笑。没好意思说这是她学的手艺,她在学校里帮忙烫一个头能得五元钱呢。 不出远门不知道,赚钱的门道多得是! 三个人折腾老半天,青梅一头羊毛小卷发又弹又奶。小燕忍不住说:“我姐看起来跟外国小孩似得,眼睛也漂亮,要是穿上漂亮连衣裙妥妥的瓷娃娃。” “你快坐下,趁我今天手感好赶紧给你也烫了。”赵小杏单手按下小燕,青梅趁机跑出去对着镜子臭美。 还别说,赵小杏的手艺当真了得。看来不光是缝衣服手巧,做别的也是一把好手。 青梅站在门口等到小燕烫完,一下发觉小燕有气质多了。穿着一身挺括的干部服,加上小卷毛,像是民国时候的女干部。 “再帮我把刘海卷一卷。”青梅这次自己凑过去,低下头让赵小杏发挥。 赵小杏把她到下巴颏长度的长须烫出两个大卷,衬得小脸蛋更加出众靓丽。她技术自然又流利,满目专注。 给她们弄完,赵小杏又给自己刘海卷了卷。 长辈们见到三个小卷毛丫头,乐得不行。顾昭昭睡起来,猛然认不得到底谁是妈妈了。他还认不清五官,看起来三个人一模一样。一会让青梅妈妈抱,一会让杏儿妈妈抱,一会又要去找小燕妈妈。 到了第二天,阮思桥病恹恹地过来过三十,一眼看到她们仨时髦的羊毛卷。 “你还真有心思搞这个。”阮思桥嗓子因为上火,说话间觉得有小刀在割她的嗓子眼。 青梅昨晚上抱着顾轻舟的衬衫睡了一宿,没她表现的那般没心没肺。只是她就喜欢逗一逗妯娌,故意细声细气地说:“我不觉得会有问题,我相信我家那口子。我吃得好、睡得香这才是能让他在外面办事放心。” 阮思桥觉得她在给自己上眼药,把礼品往青梅怀里一塞说:“昭昭呢?” 她跟青梅关系不怎么样,可她格外喜欢顾昭昭。 只盼着多跟顾昭昭相处,好能早日也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她跟顾重山结婚多年没能生孩子,实在遗憾。偷摸吃过不少药没效果。后来顾重山伤重昏迷住院,又把生育大计耽误了。 赵五荷从厨房露头说:“别动他,刚睡着,快过来把饺子馅剁了。” 不等阮思桥过去,青梅先哒哒哒跑过去,亲亲热热地说:“妈,那我干点什么呀?” 赵五荷说:“乖女儿,你把桌子上的柿饼子吃咯。早上我去杂院那边买的,可甜啦。” 阮思桥酸溜溜地说:“怎么没有我的?” 赵五荷说:“这个点才过来,还想吃现成的?人家一早上忙里忙外打下手,你赶紧干活。成天只想着偷懒。” 阮思桥听到青梅早上干活了,这才施施然地过去剁饺子。 其实刚刚睡起来的青梅光顾着把一头乱蓬蓬的卷毛梳好,哪里还有时间打下手。 早上都是赵五荷和赵小杏做的,她真没怎么干。 回头多给嫂子加几个肉饺子。 青梅吐吐舌头,在心里找补完,叼着柿饼子去宝宝屋找亲妈和奶奶去了。 到了正午时分,赵小杏在院子外面放鞭炮。 小燕把最后的窗花贴完捂着耳朵跑进客厅。 青梅一起包完饺子,蒸好以后端着饺子盆往饭桌上放,望着炸开的红纸碎如花瓣般绽放,脸色总算挂出一点笑容。 奶奶坐在沙发上,招手让她们过去。 挨个给完红包,笑眯眯地看着赵五荷和范淑玲:“轮到你们表现啦。” 赵五荷掏了掏兜,把厚实的红包拿出来给青梅:“新年好!孩子们,有你们在身边我知足了。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红红火火比从前强一百倍一千倍!” 青梅甜滋滋地给赵五荷拜年:“妈,新年好啊!祝您身体健康、龙虎精神,永远快乐!” 说完又接过范淑玲的红包,感受到上面的重量,像个小财迷一样笑眯眯地说:“妈,新年好。以后每一个新年咱们都要一起过。祝你健康长寿,咱们永远在一起。” 范淑玲笑道:“好好,咱们以后的每一个新年都一起过。” 赵小杏和小燕也一人得了三个大红包,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面蹦。 地毯上顾昭昭还在咿呀咿呀地叫着,大家又齐刷刷地给他拿红包和礼物。 小燕给了一枚和田玉的印章,上面是“顾达昭”。应该是下了功夫找的玉石,温润洁白,一丝杂质也没有。 赵小杏给了一个纯金的平安锁,正面是福与喜,反面是一只抱着竹子的小猴子:“人家说这叫福喜节节高。” 饭桌上缺了喝酒的男人们,她们吃得很快。吃完以后,青梅抱着顾昭昭打着饭盹,赵小杏在厨房里跟小燕一起慢慢收拾。 范淑玲陪着赵五荷说话,她见着赵五荷眼底挂着的黑眼袋,知道大家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都在惦记京市。 大年初一、初二,初三没有客人上门。 大年初四开始,过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有区政府代表慰问功勋家庭、有部队代表慰问军嫂、有曾经被救助过的老百姓、有顾轻舟的战友们、有青梅港的职工,还有不少朋友同学,甚至还有青梅的“粉丝”特意过来看望偶像。 热热闹闹一路到了正月十五。 港口初一到十四封航。 十五这天伴随着一声汽鸣,凌晨第一班客船缓缓离开港口。 青梅从睡梦中醒来,蜷缩着的身体下面压着皱巴巴的衬衫。 元宵节,代表着阖家团圆的日子,只有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白天家里热闹时间好过,晚上真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听到外面有动静,慢吞吞地起来趿拉着拖鞋出去,正好撞见坐在沙发上的赵五荷。 在赵五荷旁边还有范淑玲,她拉着赵五荷的手应该是在安慰什么。 看到是青梅出来,赵五荷擦擦眼角的泪水,感叹地说:“你说我到底还是糊涂。其实你爸这些年对我冷淡是为了保护我,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成了表面夫妻。他一直体谅惦记着我,我却没有体谅惦记着他。” 青梅走过去,明白胡思乱想的原来不止她一人,大家都强撑着。她坐在赵五荷另一边说:“说什么傻话呢,又不是见不到了,等见了以后跟我爸把话说开,我相信他不会怨你的。” 范淑玲说:“这不是他怨不怨的问题,是她怨自己。其实我觉得过去要是相互都惦记着,日子还指不定多难过呢” 青梅也觉得不知道最好,你看赵五荷现在知道了,这不就担心的都睡不好觉了么。三五天可以,半个月也可以,要是长年累月下去,情绪病闹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也许他有机会传出消息,迟迟没说,知道赵五荷的性子宁愿发展成怨侣也是为了她考量。 赵五荷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一时拔不出情绪。 这都半个月,那边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她担心啊。 “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五荷拿着手帕擦了擦眼睛,深深吸口气缓和情绪说:“脾气又臭又倔,成天虎着脸,体格也大,经常会把新兵蛋子吓坏。实际上他心思细腻又体贴,我知道,他是最热爱人民与国家的。” 青梅料想也是这样,要不然生不出两个优秀的好儿子。看来他们的脾气也随爸爸,身高体格也是如此。 青梅渐渐地在心里勾勒出一个高大魁梧又颇有气场的大佬形象,越想越觉得像。 她陪着赵五荷说了会话,跟小燕挤着睡的阮思桥也起来了。 赵五荷不想跟阮思桥说太多,这人就是个大嘴巴,回头让老大跟他媳妇慢慢解释得了。 青梅看到赵五荷打了个哈欠,哄着赵五荷去睡个回笼觉。 “等你睡醒了,就有现成的元宵吃。”青梅像是哄小孩似得,推搡着赵五荷往屋里去:“你想吃花生的还是芝麻的,还是五仁的?” 赵五荷叹口气说:“做黑芝麻的吧,你爸爱吃这一口。” 青梅手下动作一顿,低声说:“他也喜欢。” 这自然指得是顾轻舟。 赵五荷一时又不想睡觉了,拍了拍青梅的肩膀说:“一起过去包吧。” 范淑玲见了不禁摇头,这娘俩真是同病相怜啊。 等到赵小杏和小燕醒过来,锅里的元宵正在往外面捞。 青*梅一手端着一个碗,快速地往饭桌上放:“快来吃元宵!” 赵小杏诧异地说:“怎么一早上就吃元宵啊?” 青梅说:“吃就是了,别废话。” 等到青梅又转到厨房里,小燕小声嘀咕:“你傻呀,这是期待能早日团圆呢。” 小燕缩了缩脖子:“我也希望他们一家早日团圆。” 别说大人了,就连顾昭昭也被细微的情绪感染,喝奶都没那么猛了。 青梅放好碗,见到大家都过来坐着了,自己也拿着汤匙坐下来。 阮思桥幽幽地叹口气:“怎么一个电话也不打,也不知道报个平安。这都元宵节了。” 青梅端着碗,用勺子转着元宵也如同嚼蜡。 赵小杏和小燕不敢说话,怕触痛到她们,乖巧巧地咬着元宵吃。 奶奶轻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这就是个坎儿,迈过去就没事了。他们爷仨都不是简单人,肯定能渡过去。” “大娘说得是。”赵五荷轻声说:“就算这次不能一起吃元宵,我相信下次一定能一起吃元——” “老太婆连碗元宵都舍不得给我吃啦?” 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出现在院子当中,顾千军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搀扶着,中气十足地说。 赵五荷端着的碗嘭地一声摔在桌面上。只见青梅小炮弹一样冲过去,一头撞进顾轻舟的怀里。 她闻了闻顾轻舟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抬头看着长满青胡茬的下巴,哽咽地说:“你怎么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打?” 顾轻舟拍拍她的头说:“被分头问话来着。” 势力倾轧繁多,想要搬倒盘桓数十年的敌特势力,他们接受了严格的调查。父子三人全被分开,他们尚且如此,当然无法跟家里通信。 青梅感受到腰上落下有力的胳膊,她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说完她偷偷地往边上满头银发的老者身上看去。 与她想象的截然相反,经年累月的监视与陷害,耗尽心力的周旋,让顾千军消瘦无比,满头银霜。但他身板挺直,空荡荡的军大衣下面装着的是铁骨铮铮的军魂。 顾千军六旬出头的人,眼神富有信念与力量,他等到小儿媳妇“责怪”完,才特意放缓声音说:“是你发现我的密信的?” “爸爸好。”青梅点头说:“是我不小心发现的。” 顾千军哈哈大笑道:“好孩子,管他是小心还是不小心,待会给你个大红包。” 青梅眉眼弯弯地也笑了。 旁边阮思桥偷偷握住顾重山的手,眼泪汪汪地说:“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顾重山看了顾千军一眼,哭笑不得地说:“别说晦气话,快进屋吧,我都要饿死了。咱爸非要十五这天赶回来,就为了吃元宵。” 青梅赶紧让到一边,看着顾千军没让人扶着,步履缓慢但是异常坚定地往赵五荷方向走去。 他没见过范淑玲,但还是眼神犀利地认出这是青梅的妈妈。他朗声道:“亲家好,让您担忧了。” 范淑玲也客气地说:“顾司令,你们都能回来就好,一家人团圆了。” 赵五荷唇角往下耷拉,似乎很快要哭出来。她难以形容内心的感觉。 顾千军拍拍她的肩膀,淡然地说:“进屋吃团圆饭。”说着又给旁边抱着顾昭昭的奶奶打了招呼:“老人家新年好,晚辈来迟了,您别责怪。” 奶奶慈爱地笑着说:“回来就好。快进屋。” “好。”顾千军眼睛在顾昭昭身上扫过,伸手弹了弹长孙的脸蛋,心情大好地进屋坐下。 赵五荷回到厨房,给他端了碗元宵:“你爱吃的黑芝麻馅的。” 顾千军眉心有条很深的竖痕,长年累月造成的。他低声说:“当初咱们年轻的时候,你说过你爱吃黑芝麻的。” 赵五荷闻言一怔。 顾千军爽朗地说:“害怕丢人,总说我爱吃。现在还真成了我爱吃。” 赵五荷从记忆深处翻出从前的事,哑然。半晌说:“我是看你在我妈家舍不得吃黑芝麻,全都留给我,除非我吃剩下来你才狼吞虎咽地吃。我就说我爱吃,希望多买点你也能吃到。” 顾千军咽下口味熟悉的黑芝麻元宵,心里无法言语的暖潮温暖着他四肢百骸。这些年的艰辛过往过去就过去了,人总不能活在过去。 他望着一桌老小,窗外寒风凌厉,却难抵家火温暖。 厚重的乌云后头,挤出冬日暖阳,海平面上的客船破冰而行。 窗沿上的小麻雀啄着冰溜子,发现角落放着的小瓷碟里有碎玉米粒。 它咕噜咕噜吃着惊喜大餐,透过窗户看到屋内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中间的老奶奶经历过人世沧桑,静静地听着后辈们诉说千言万语。 气场十足的顾司令,精神抖擞地说着他当年与赵五荷的事,力争将赵五荷传递给孩子们的事实还个清白。 赵五荷气不过,偶尔跟他争执几句。有时让孩子们评理,可她疼爱的孩子们全都明哲保身,让他们大人自己打嘴架,只在边上没心没肺地笑着。 赵小杏捧着脸听着他们的话,在脑子里畅享自己成为服装公司大老板,拥有享誉全国的品牌——姐妹箱包服饰集团。那该有多风光呀。 而小燕,未来的肖总裁摇着汽水杯正在脑子里盘算着房地产生意能不能进行商业贷款,用杠杆撬动第一笔资金,抓住时代的机遇 阮思桥惊喜过头,一个劲儿地打嗝,跑到卫生间哇地一声吐了。顾重山过去扶着她,看着面色红润的妻子,低声问她最近的例假准不准。等到想要的答案后,他再内敛性子的一个人,还是把阮思桥搂在怀里,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而范淑玲呢,感受到如此家庭般的温馨,想了想决定下学期开始前跟郭老驴,呸,郭院长商量长期驻校教学的福利待遇。即便是苏联那边请她回去,她也不愿意回去了。 青梅听着赵五荷和顾千军说话,俩人加一起百来岁的人,杠来杠去怪有意思的。 她正听着,发觉顾轻舟的大手伸过来。她小手往上面一扣,俩人偷偷地在桌子下面十指紧扣,顽皮地相互挠了挠手心,稍微分开又再次合在一起,紧紧地不再分开。 远处,正月十五的鞭炮炸响。惊起窗外吃玉米粒的小麻雀振翅飞走。 百米外的杂院街打算办元宵灯会,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街巷。小孩们过年吃的小嘴鼓鼓的,跑前跑后的疯闹。 吃完饭后,围坐在沙发上的人们,他们的故事似乎结束了,但更加美好的人生刚刚启航。 时光荏苒,岁月长河。 苍穹变换,抵不住万家灯火独有一盏属于你和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