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云倦的声音打断了谢羲和的沉思:“师父,人醒了。”
几个女娘相继发出痛苦的呻吟,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尚未来得及思索面前这三人是敌是友,当她们的目光扫过铁栏后那些形如提线木偶般的“人”时,便来不及追究他们的底细了。
“阿萍?!是阿萍姐!她之前说回了老家……她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名女娘也指着另一个方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慧!那不是小慧吗?!孟会长上次还说她找到了好人家,被接去享福去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女娘们像是被抽去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地。
钱娘子流着泪喃喃道:“她对我们那样好,教我们识字、算数,告诉我们女子也能自立自强……一切都是假的吗?”
“蠢!东西是真的,心思是假的呗!这还不明白?”周大娘呵呵笑了两声,“人家那是放饵钓鱼呢!你们光瞅着饵香,就没瞧见底下藏着的钩子?老娘我混江湖的时候就知道,越是说得天花乱坠为你好的,越得防着点儿!”
这话像一记冰冷的耳光,狠狠抽醒了她们。几个年轻女娘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陶云倦问:“和你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人可知被带到何处?”莫非不只这一处关押人的地方?
一人忿忿道:“还能去哪儿?孟七她和会长是一伙儿的!”
想起孟七对于周大娘去处的模棱两可,言语间对孟夕的推崇,谢羲和有了猜测,便不再多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孟夕随时可能回来,当务之急是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她转向陶云倦,“云倦,你先带她们出去,这里交给我。”
陶云倦只迟疑了一瞬,便点头道:“好。师父,你自己务必小心,我安顿好她们即刻就回。”他转身朝向那群惊魂未定的人,神情稍冷,“都跟我走。”
张婆子猛地抓住谢羲和的衣袖,急声道:“大人!让我留下!我熟悉这老妖婆的底细,定能帮上你的忙!”
谢羲和并未看她,只淡声打断:“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仇再深也重不过自己的命。你随她们一起走吧。”
张婆子见她目光沉静、不容置疑,便知没有转圜的余地,颓然地松开了手,退后两步,不再作声。
一旁的杂毛狗却仍蹲坐不动,谢羲和瞥了一眼,道:“狗也带走。”
谢羲和目送他们消失在拐角,这才收回目光,看着案上的禁术手稿和那封桃花令,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她取了一碗水,以朱砂画了个简易的感通阵,心中默念口诀:“阴阳为引,水镜通心。”
谢羲和垂眸望向碗中,水面起初平静无波,随即漾开涟漪,就在水花溅起的刹那,一道懒散欠揍的男声蓦地响起。
“守仙宫弟子祁爰,恭聆仙谕。这位仙友,询消息、购功法、唠闲嗑,本处恕不承办,仅受理举告、自首之务。若要投诉当值,还请亲至守仙宫门外,高呼三尸尊名。”
“温馨提示:报案请出示证据,若是空口白话、瞎编乱造,譬如‘我道侣昨夜梦里出轨’之类查无实据者,一律视作讹诈公务。届时莫怪本处施展走路踩狗屎、打坐就腿麻、御剑总逆风等晦气小咒,助你体验一把真实人间。”
祁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谢羲和完全插不上嘴,她问:“今日值守三尸神君是哪一位?”
对面一顿:“不是吧仙友,这就要投诉我了?”
谢羲和懒得多言,自曝其名:“西陵太素宫,谢羲和。”
祁爰舒了一口气,恍然大悟道:“原来仙友要举告的是谢元君。”
谢羲和:“……”
谢羲和木然道:“我自首。”
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夸张的大笑:“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谢元君!久仰久仰,小的这便去为您请青姑……”
脚步声才响几下,又急匆匆折返,压低了嗓音悄悄道:“咳……谢元君您大人大量,若得方便……还望在功过簿上美言一二?这月考核若再不过,小的怕是就要被贬去守九天云路,日日得罪各方同修了!多谢多谢!”
嘴皮子这般利索,不多得罪几个人,倒真是屈才了。谢羲和腹诽道。
又过了会儿,环佩叮咚、清音错落声渐近,谢羲和便知是青姑到了。
三尸神先天之炁所化,是如今最接近于神的存在。其中,青姑钟情华饰,白姑酷爱珍馐,血姑痴迷绝色。
谢羲和与青姑交情最深,只因她是极少数不仅不嫌,反而是欣赏青姑一身琳琅响佩之人。
来不及寒暄,谢羲和切入正题,径直将炼魂禁术之事三言两语道出。
“其一,我观孟夕灵力虚浮外散,不似自行修炼所得,倒像是从他处外借而来。这炼魂术是否有此类效??”
青姑沉思道:“你猜的不错,这正是以炼魂增补法力的邪功。至于孟夕,守仙宫并无此人记载,她应该还是个凡人,就是不知得到这功法是不是偶然。”
谢羲和继续道,“其二,那些未炼成的生魂,可还有重归肉身之法?”
“少司命当年自蜀中归来,似乎推演过生魂逆阵,我记得他好似将破解之法封存于灵枢秘卷之中……”
青姑那边没了声,谢羲和知道,她定是以神念巡游于浩瀚典藏之中,果然,数息之后,青姑语调轻扬,“找到了。我这就将图谱传与你。”
水面波纹轻漾,一道流光自水面跃出,是青姑将记载投影过来了。
谢羲和凝神静气,依照图谱指引,以指尖灵光为引,依样复刻阵法。幸而孟夕亦需阵法辅助,所需器物一应俱全。
她肃容踏步,走至阵眼,指尖掐诀:“规天矩地,法度自成。方圆既立,邪祟不侵!”
咒言为令,地面阵纹逐一亮起,青白交缠的光辉冲天而起,似莲绽光华,将整座牢笼映照得纤毫毕现,继而逐渐隐没褪去。
待光芒散尽,只见牢笼中的那些“人”接连闭目倒下,面色仍带着青灰,眉间戾气却已消散,如同陷入沉眠一般。
施法既成,谢羲和脸色微白,轻轻喘了一口气,细密的汗水沿额角滑落,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果然,刚刚涅槃的身体还未恢复如常,尚需静养调理,强行使用还灵之术终究是逞能了些。
她闭目凝神,徐徐调息。片刻后,翻涌四溢的灵力被她缓缓压下,苍白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些。
她扫视一周道:“都昏过去了。”
青姑抚掌轻笑:“那便对了。神魂初归,尚需温养恢复,凡人受不住,自然也就晕了。”
“如此便好。”谢羲和神色稍霁,又道,“其三,是我的私事,若有为难,你可不作回答。”
青姑笑了笑:“但问无妨。”
谢羲和:“仙门中,如今以桃花为令的门派组织有哪些?”
“我得了消息说是你又经历了一次涅槃,这次居然选择把镇灵山给忘了?”青姑讶然,“仙门中若说起桃花,想起的便是云门镇灵山无疑。”
谢羲和想了想,道:“没忘,只是确定一下答案。”
涅槃道虽可免去轮回之苦,却终究难免付出代价。她选择遗忘的,应当是杂七杂八的琐事,权当清理尘垢了。
青姑更惊讶了:“那你问镇灵山干嘛?”
谢羲和问:“如今镇灵山入世弟子,入仙境的可是只有迟惑一人?”
青姑道:“不错。”
谢羲和:“他如今身在何处?”
“你这些问题倒都不算为难,稍微一打听便可知。”青姑轻笑一声,语带深意,“你回西陵一看便知。”
谢羲和不明所以,只听青姑继续道:“他此刻正在西陵山下,似有长居之意。”
谢羲和蹙眉追问:“可知缘由?”
青姑语调轻扬,带了几分调侃:“倒有一则传闻,说是你手段了得,竟将那位镇灵山那位百年不遇的天才戏弄于股掌,末了还嫌不够,又将他弃如敝履。”
谢羲和闻言,顿感一阵头皮发麻,心道:“这无妄之灾从何说起?分明是麻烦长了腿,自己找上门来。”
她扶额,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始乱弃终?我哪里敢啊……我与迟惑不过见过两面,说了十句话不到,这又是谁在背后给我编排这等传闻?”
“这就不得而知了。”青姑哈哈大笑,颇有些幸灾乐祸:“镇灵山那群长老的护短与固执是出了名的,若他们听信此事,觉得是你折辱了他们的宝贝疙瘩……届时,只怕悬赏买你命的金帖上,又要多出几笔添头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异动,谢羲和敛神苦笑:“我得去收拾残局了,你们尽快派人来处理后续。此番多谢相助,改日再叙。”
“谢羲和。”眼见谢羲和便要中断联系,青姑出声叫住她,“容我多嘴一句。仙术,不可伤及凡人。你可莫要令我等为难……”
谢羲和静了一瞬,应道:“知道了。不会再犯。”
悬浮在空中的水泉落回碗中,涟漪荡开,映出谢羲和面无表情的脸。
水中的她扯起一抹微笑,淡漠的神情变得柔和,逐渐舒展开来。
谢羲和已将禁术的拓影传给青姑,手中孟夕这一份,断不可留。
她目光再次扫过那枚桃花令,桃色霏艳,比起镇灵山桃花绕枝,寒剑锁柔情,这更像是女子额上用胭脂精心晕染、描摹的花钿容妆。
莹蓝色的灵火缠上案上的文书,顷刻间将其吞没殆尽。
她反手在门上布下禁制以防孟夕去而复返,随即提气纵身,循着那异响处疾掠而去。
刚行至半路,整座地宫猛地一震,头顶沙石簌簌落下,应该是某处坍塌了。
谢羲和心下一凛,当即提速疾行。奈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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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岔路盘错、曲折如蚁穴,四下幽暗无光,她虽能感知大致方向,却屡屡被迂回岔道所阻,到底是迟了一步。
待她赶到,只见狭窄的甬道内,陶云倦正单膝跪在张婆子身前,手指刚从她鼻端移开。一旁,那条杂毛狗无声无息地仰躺在地,颈项扭曲,已然气绝。
陶云倦听见脚步声,目光锋锐逼人,见是谢羲和,握剑的手指微微一松,拔出三寸的宵练才悄然归鞘。
在浮动的烟尘里,他低下头,声音低哑,“抱歉,师父。我来迟了。”
半柱香前。
陶云倦正护送着众人撤离地宫,行至半途,他忽然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幽暗的甬道中,他隐隐听到百步开外有脚步声传来,因岔路繁多,也许离得更近。
杂毛狗弓背竖毛,喉中滚出威胁般的低吼。张婆子眼神一变,嘶声道:“是她!是孟夕回来了!”
陶云倦按上剑柄,眼底寒光一凛。
本当迎战,一举擒敌。可当目光扫过身后那些面色惨白、浑身战栗的女娘,他强压下心头战意。
陶云倦问张婆子道:“这附近可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
张婆子下意识看向脚边的杂毛狗。那狗竟似通人意,转身便引着他们来到甬道尽头一堵看似寻常的石墙前。
陶云倦指尖在石壁上摸索,忽然感受到一处凸起,他用力一按,只听机括轮轴拨动间,石墙豁然移开,露出一间不大的储物室。
事急从权,陶云倦一眼瞥见散落在角落的些许符纸。他毫不犹豫咬破指尖,龙飞凤舞画了数道剑符。
他将符纸随意递给最近的一人,疾声道:“危急时刻,撕开此符可替你们抵挡一时。”
说罢,他转身在暗门处布下禁制,门将要合上之际,他叮嘱道:“此阵可出不可进,你们莫离此阵,等我回来。”
岂料陶云倦才刚走,张婆子眼中闪过狠戾之色,她见过陶云倦的剑芒,猜测这符纸应当是同类法术。
她一把抢过符咒,朝狗喝道:“走!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众人惊了一跳。那杂毛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目中的狂怒与嫉愤竟然不比张婆子少。
另一边,几番交手下,孟夕发现自己不是陶云倦的对手,仗着对地宫的了解,凭借复杂地形勉强拉开几步距离,仓皇逃窜。
岂料张婆子早已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多时,猝然发难,孟夕避之不及,张婆子凭剑符杀了孟夕一个措手不及。
孟夕遭此一击,身形踉跄,戾气暴涨。
她反手一掌,阴煞之气将猛扑过来的杂毛狗狠狠掀飞出去。那狗哀鸣一声,撞上数丈外的石壁,当场筋骨尽碎,气绝身亡。
张婆子目眦欲裂,嘶吼着还想拼命,只听一声闷响,张婆子被重重击飞,后脑勺猛磕在坚硬的石壁上,顿时鲜血淋漓,颓然瘫倒在地。
等陶云倦闻声赶来,只见孟夕挣扎着按向壁上一处机关,轰隆巨响间,通道塌陷,烟尘弥漫,堵死的通道中再不见孟夕的踪迹。
事已至此,回天乏术。
谢羲和见陶云倦神色恹恹,似在自责,温声道:“你只有一人,不可能事事周全。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你。”
陶云倦眼睫微动,低道:“我知道。”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张婆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再一眨眼——不是错觉!
陶云倦拔剑起身,退至谢羲和身前。
只见张婆子眼皮子转了转,竟捂着后脑勺“哎哟”一声坐起身来。
她茫然四顾,目光最终落在地上那一大滩蜿蜒向前的血迹上,第一句话便哑声问道:“孟夕呢?孟夕她死了没有?”
她的面目陡然狰狞起来:“我想起来了!她受伤了,但还没死!还真是命大!”说着,拽紧手中余下的剑符,便要挣扎起身去追。
谢羲和:“王香,你连和你生死与共的狗,都不看一眼吗?”
话一出口,陶云倦侧目,惊讶了一瞬,而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张婆子身形一滞,顿时意识到自己露了破绽,急忙找补,却在弯腰的一瞬彻底僵在原地。
“呵呵。你知道了。”张婆子,或者说,刚从犬身脱离、附体于这具刚断气的躯壳中的王香直起身来:“不重要,都不重要。待我杀了孟夕……再说不迟!”
她转身欲循另一条路追去,却被谢羲和出声唤住:“你已昏迷多时,她早已遁走。”
王香脚步不停,眼中怒火中烧:“未必追不上。我的魂被困在这地宫三个多月,孟夕常走哪条,我都清楚。”
谢羲和道:“我已经探查过,地宫里没有她的气息了。”
王香不理,拖着张婆子残破的身体继续往前,只听身后一声幽幽地叹息。
“你的魂要散了,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或是找藏起来的孟夕复仇,你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