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子时之后更盛。
哪怕是无相城,也偶然分得人间一杯如水月色。
八驾马车依旧如游龙穿梭于闹市,银铃乘风作响,哑奴则以一个很不体面的样子挂在窗户上。
哑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双手抓住,只觉毛骨悚然,寒意顺着冰冷的小腿爬上来。
哪家姐姐,好大的胆子!
她眼神戒备,雪亮的匕首在黑暗中蓄势待发。恰逢月色透过黑云,那双手的主人终于显露真容。
其实并不能算抓。
渡舟左手虚扶着她伸进窗户的小腿,右手张开护在她身侧,那张俊脸在月光下分为明晰。
哑奴吃了一惊,主、主君?
也不对......
虽然渡舟年纪不大,但在哑奴印象中,他总是板着张脸不苟言笑,不开口压迫感极强,一开口便是七分傲气。
可眼前人却截然不同。他身穿霜色绸缎袍,墨发披肩,两缕长长的白发则随意垂落,腰间照旧放着那根白色透着点儿微青的笛子。
最重要的是,渡舟的嘴角竟然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主君竟然在对她笑?
不是,主君竟然会笑!
哑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在渡舟面前晃了晃,想确认这人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渡舟无视哑奴的动作,开口道:“这么高,看也不看,就要往下跳。”
哑奴突然想到自己吃了上官大人给的神药,现在的模样应当是个男小鬼,却轻而易举就被渡舟认出来。
不过渡舟这话说得奇怪,虽无斥责之意,但左右不过一个窗户能有多高?
更不必说哑奴会武,渡舟是知道的。可眼下这番情形,就好像方才渡舟早就预料到哑奴要从窗户里翻进来,才特意站在那儿等她。
不对,是捉她。
更要命的是,这人的语气简直可以算得上温和,温和得哑奴浑身上下都开始紧张。
主君这是发现我们私自来无相城,一路追到这里来了?传说主君对那史官笑了笑转头就把人砍了,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哑奴欲哭无泪,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忘了问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渡舟依旧虚扶着她,竟有点儿宠溺地无奈道:“下来再说。”
哑奴更是一阵毛骨悚然,摸不透渡舟到底怎么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一跃而下,正欲询问,渡舟却突然变了脸色。
哑奴吓得只想转头就跑,渡舟的目光落在她右手,一把抓住,面容阴沉:“怎么弄的?”
他攥得那样紧,分毫不让。
哑奴吃痛,往回缩了缩,渡舟眉宇间的戾气陡然散去,却没有放手,仅仅是松开些。
他眉眼低垂着,稀疏澄澈的月光在他脸上落下斑驳不明的阴影,沉声道:“还知道疼?”
……一点点疼。
渡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哑奴手上的伤没再流血,只剩一道浅浅的刀伤,已经没什么大碍。
饶是如此,他还是跟变戏法似的用丝绸将那只右手小心包扎好,动作轻得像天气晴朗时的云彩。
等做完这些,渡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哑奴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当场捏成了几片废铁。
哑奴刚想道谢的心又被渡舟激得上蹿下跳。
这是我的!
渡舟假装没看到哑奴幽怨的眼神,先她一步道:“想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这招先发制人用的恰到好处,哑奴愣愣地点头。
这里没有床,像是间寻常书房,木架上整整齐齐摞着许多卷书。
窗边一张小几,案上纸笔凌乱,墨迹未干。
哑奴随他坐下,视线停留,尚未看清,渡舟便将那写满字的纸揉成团扔了,道:“练字,不然害怕。”
虽说这里是鬼界无相城,早已不是牵机营能管辖的范围,但要说渡舟害怕,那可比白日撞鬼还要离谱多了。
哑奴一个字也不信。
她看渡舟这人天生就不知怕为何物,明明是在胡言乱语,却还一本正经。
面前的纸团都被渡舟丢干净了,他看着哑奴,突然说道:“你的字,写得很好。”
哑奴心里的忐忑还在胸腔里跳得正欢,被渡舟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卡在半空不上不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啊?字……写得好?
我有在主君面前写过字吗?
所以是说我吗?哑奴指了指自己,渡舟继续道:“没有人这样夸过你吗?”
哑奴摇头:“没有。”
渡舟道:“那是他们没有眼光。”
哑奴:“……”
眼前这人真的是主君没错吧?
主君知道现在他们是在无相城,不是在牵机营吧?
也知道这辆马车里都是要被拉去卖掉的活人吧?
这么多亟待解决的事情摆在眼前,渡舟竟然左一句右一句,全都是废话。
哑奴实在匪夷所思,渡舟却不紧不慢,抽出一张干净宣纸铺好,将笔递给她:“为我写一副字吧。”
哑奴不想写。
虽然她模模糊糊看出来渡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真的没这个兴致于此时此地写字。
渡舟紧跟着温温柔柔地说道:“出去给你买烤饼吃,好不好?”
哑奴觉得渡舟一定是有什么怪病。
譬如一定要在讲故事之前要她舞剑,一定要用烤饼来诱惑她写什么字。
不过哑奴很好哄,特别是渡舟这种拿着小鱼干逗猫的高手。哑奴很爽快地接过笔,胡乱写了几个字,渡舟低头一看,哈哈笑道:“写得好。”
主君果然是疯了......
渡舟很小心地收起那副字,问道:“还记得吗?是谁教你习字的?”
是谁教我习字的......
哑奴诚实摇头,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不记得也好。”渡舟看着她道。
马车虽快却及其平稳,若是不推开门窗,根本察觉不出身在无相城。
此间寂静无声,渡舟的声音在这半明半暗里就好像乘月色而来,干净极了。
哑奴猜不透渡舟的反常,只好挑最迫切的问:“主君,这是什么马车?很不寻常呢。”
渡舟解释道:“这并非人界的马,乃马货郎。”
马货郎?
“马货郎不是姓马的货郎,而是无相城一种行当的总称。恶鬼好吃人,每逢月半子时,便有马车陆陆续续从鬼界出发,去人界进货。”
进什么货?当然是人。
小鬼提前踩点哪家没有贴符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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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阴气最重,哪家“货”好。
看中了,便在那户人家窗户下打个标。等到子时,马货郎便来了。
马货郎驾着车,鬼影在月光底下行驶得飞快。到了标记点,便轻轻敲开窗户,伪装成“货物”梦中人的声音,悄声道:“行行好,我肚子饿啦!”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入梦之人多是亲近之人,听到亲近之人的声音难免应答。若是应上一句,不管说什么,马货郎便立马放出小鬼从睡梦人的嘴巴钻进腹中。”
“一直等到了鬼界,那些小鬼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这是因为活人阳气重,鬼界来的马车拉不走,可一旦沾了鬼气便要中招。外面马车应声而动,连人带房一并拉走。第二日再开门时,里面空空如也,人财两失。”
原来还有这样阴毒的手段......
哑奴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问:“主君,你呢?也是这样被抓来的?”
哑奴不过随便一问,她觉得渡舟绝不会被如此拙劣的手段抓来。
谁知对方却并未否认。
哑奴惊讶万分,接着问:“马货郎来时,你在做什么梦?”
只有哑奴敢如此大胆问这种话,渡舟并不在意,只说:“梦醒便忘了。”
哑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她也常常做梦醒来就忘了,原来主君也和她一样。
渡舟伸了个懒腰,哑奴眼尖地发现他胳膊下面还压着一张宣纸没有丢掉,渡舟笑了笑,示意她可以看。
哑奴小心翼翼挪开那尊龙形玉石镇纸,双手捧起那副字,好奇地看向渡舟。
“给你的名字,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哑奴震惊地睁大眼睛,压不住的欢喜很快浮上那双黑色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比划道:“给我的?”
“嗯。”
哑奴以为自己生下来就叫“哑奴”。她有时候也会想,说不定在她忘记的那些过往里,她也跟寻常人一样有个名字。不需要多好听,就只是个名字。
哑奴捧着那张纸,就像捧着香喷喷的烤饼,眼睛亮晶晶的。渡舟在上面写了好几个名字,每个都很好听,她都很喜欢。
哑奴挑来选去,指尖挪到最后一个,眼巴巴地望着渡舟。
“喜欢这个?”渡舟坐起来一点儿,“祝鸢的意思是,祝君......振翅能凌霄,倦鸟得良栖。”
他见哑奴懵懵懂懂,笑着解释道:“也就是说,你想飞便飞,不想飞了便停下,总有人接着你。”
真好听。
哑奴用手摸着那两个字,有点不大好意思让渡舟把这么好听的名字送给她。她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真的可以叫祝鸢吗?
“来,我教你写一遍。”
渡舟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手掌轻轻地包裹住她的,微微弯下腰,带着她一笔一划在“祝鸢”旁边写下“振翅能凌霄,倦鸟得良栖”这行小字。
哑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几个字。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写出来的字莫名其妙得很像。
渡舟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祝鸢,好吗?”
哑奴眉眼俱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她就跟着迷了似的,一遍遍地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
祝鸢。
我也有名字了,我叫祝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