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挑眉,笑了一下:“不是调戏?”
众姊妹早觑破她并非真恼,而是故意讨她们趣呢。香菱便作告饶状:“阿姐哎,下次再不敢嘞,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则个一回阿行啊?好嘛好嘛!”
最后那句“好嘛好嘛”就像裹着蜜糖在咬字,教人听了心里软。裴泠却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香菱想了想,笑起来:“那奴家唱个小曲儿给阿姐赔个不是,阿行哎?”
裴泠故作思索,点点头道:“也好,唱个我听听。”言讫,就坐到那美人靠上去了。
香菱随即唤人去里间取了琵琶来,这边厢三四个姑娘,早笑嘻嘻地搬来几把圆凳,一字排在绣楼朱栏边。众人坐下,恰与对面水榭平台,斜坐美人靠的裴泠遥遥相对。
听得琵琶弦一拨,小调儿一起,一曲《挂枝儿》奉上。
“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
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
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
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
该是我的姻缘。
哥。耐着心儿守。”
词儿虽浅,在香菱嗓子里一转,出来便是缠缠绕绕的春丝。
此时南京城的天空暗了下来,金陵的夜正在悄然铺展。秦淮河上游楫往来,船家渐次点了灯笼,初时两三点,继而蔓延下去,终成一片流光,宛若将九重天上的银河拽来了人间。
各家歌妓亦咿咿呀呀唱将起来,似在与香菱应合相配,正是:九天仙乐落秦淮,化入烟波漱流月。
谢攸探出头去望,两岸十里,卷帘窗开,河房各户焚的香一齐喷出来。月色烟光下,女郎们身穿轻纱衣服,软媚着人,或杂坐露台,或凭栏远眺,头上都簪着鲜花。秦淮风过处,茉莉花香漫透一河烟水。
一曲终了,香菱将琵琶放倒搁在腿上,忽而执扇指向谢攸。
“阿姐哎,你看他背着你瞎望八望的哦,眼睛都看得直了,阿姐把他招子摘唠,看他还胡乱瞧人不。”
裴泠正坐着,谢攸站在她后头。她闻言并未说什么,亦未回头。他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我没有瞎望。”
“有有有!”绣楼上的姑娘们哄笑道,“我们都望见咯,你只管瞄对岸的小娘子撒,眼珠子都要坠到人家裙子上唻!”
“冤枉,冤枉,”谢攸极力辩白,“我望的分明是对岸贡院!”
“不看佳人,看才子?阿姐哎,那你倒更要多个心眼咧。”香菱以扇掩口,直笑得肩头微颤。
这壁厢谢攸是越描越黑,也不知话头怎叫她们引到这田地来,现在更是有口难辩,只得暗暗叫苦。
“呀,妈妈喊我们去见客咧,阿姐,改日再会撒。”
香菱一手抱琵琶,一手挥着扇子作别,众姊妹犹携着方才的笑闹余韵,你推我搡地往屋里去了。
人一走,谢攸便迫不及待地道:“镇抚使,我真的没有瞎望,是她们故意起哄,编排我的。”
他似乎是听见她笑了一声。
“你跟我解释什么?”裴泠说。
谢攸一下被问住,答不上来了。
她将身子一侧,倚在那美人靠上,依旧不曾转头看他,但这个角度他已是能将她侧颜瞧得真切了。
谢攸觉得自己近来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只觉裴泠长得哪哪都好看。忆昔在京里,也是曾偶遇几回,那时只道她眉目间自带狠厉,叫人望之生畏。如今虽说多少还是有些怕的,但某种程度上其实又不算怕了。若心里当真惧她,还会作那般荒唐大梦么?这般想着,不觉耳根发热。
“她们调戏你,你还当真了?”说着,裴泠已是站起,旋过身,望定他了。
她的目光突然直直迎上来,令还在发呆的谢攸猝不及防。
“你又在脸红什么?”裴泠眉头一皱。
“啊?我有吗?”他摸住脸,“快夏至了,天真热啊,我这人一热就上脸。”那话音是渐说渐轻。
“离夏至还有大半个月。”她道。
“虽然还有大半个月,但这天已是愈发热起来了,哈哈、哈,呃……”
“学宪,你不会是——”
话儿打住了,没再说下去,人却是越靠越近。
谢攸没有后退,仿佛被她的目光给钉住了似的,只痴痴地立着。这阵紧张之下,说话也打起结来:“我怎……怎怎么了?”
“没什么。”裴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会儿,俄顷,将头一偏,“赵仲虎派的人到了,该走了。”言讫,旋踵,从他身前擦了过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手臂轻轻撞在他胸膛上,谢攸那一颗心,就扑突扑突跳将起来。
人已是走得远了,他匆忙转身四顾,去寻她的身影。
裴泠正抱臂立在游廊下同一锦衣校尉叙话,脊背挺得笔直,劲腰长腿。越看,便越觉得她只光站着就很是英气勃发了,再去瞄一眼那校尉,顷刻间便被她比了下去。谁说女子不如男?
“还不来?”裴泠等得久了,扬声喊他。
“来了,我来了。”谢攸忙应声,随即提着袍,一路小跑过去。
裴泠心中暗道一句:真是个呆子。
*
两人坐在赵仲虎派来的马车里,一时无言,耳畔只闻得车辙轧过青石路的细响。
不多时,马车驶到聚宝门,那锦衣校尉一亮牌,负责城门守卫的亲卫军便立刻放行了。
车厢内寂然无声,无言得有些久了,谢攸便忍不住想寻个话头出来与她聊一聊。
“那个,镇抚使。”
“干什么?”裴泠瞥他一眼。
谢攸鼓起勇气:“与镇抚使相识这些时日,不知私底下可否换个称呼?老是镇抚使来,镇抚使去的,倒显得生疏。”话甫道完,又怕她顶一句“谁跟你熟了”,遂抢在她开口前,先找个补,“其实在翰林院,我与几个相好的同僚也就当值时彼此以官职相称,下值后便兄弟相称的了,又何必终日拘着虚礼呢?你说对不对?”
裴泠无声地笑了一下:“怎么,你想叫我姐?”
“……”
谢攸顿了顿,倒也不是不愿叫姐,而是怕这厢叫出口,那厢便真拿他作弟弟看待。若教姐弟名分落了实,他岂不更难了?
“叫名字,可以吗?”谢攸试探道。
“随你。”
裴泠,裴泠,裴泠……他已在心里偷偷唤起来。就是连名带姓只有两个字,若是三字,省却姓氏只唤名,岂不显得亲昵许多?
这般想着,谢攸便又问:“你有小名吗?”
裴泠哼笑出声:“那是你能知道的?”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他马上低头赔罪。
裴泠没说什么,又过了不多大一会儿,还是回应了他:“我没有小名。”
马车正行在一段泥泞的乡野小道上,车身颠簸得厉害。谢攸面上只淡淡地“噢”了一声,心里头却是极美的,身子随着马车一荡一荡,如乘着云朵般飘飘然。
出了聚宝门少间,马车缓缓停住。随行校尉轻扣厢壁三下,而后将车帘掀起半幅,抱拳禀道:“二位大人,到地方了。”
若说内秦淮是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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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去的地方,那外秦淮便是平头老百姓的天地了。以城墙相隔,一脉流水,两处风光。一边是金楼粉台,笙歌彻夜,另一边则是市井喧阗,烟火人间。
在大报恩寺东侧,外秦淮南岸,有一块巨大的赤色岩石横卧水边,因河水在此回旋,故称为“矶”,裴泠与谢攸此时身处的便是这赤石矶一带。现下是夜里,瞧得不通透,若白天过来,放眼望去,沿岸满坡石榴花,丹绿掩映,最堪延赏。
临河有一些茶肆酒家,不多,入夜后来此处的皆是去船上吃河鲜的。在外秦淮,每日估舫、渔舟聚集,鱼虾新鲜,价格低廉。待运进聚宝门,到了内秦淮地界,鱼仍是那般鱼,虾亦是那般虾,盛入青瓷浅盘,切个花样,缀上嫩叶,价码便翻了两三番不止。
如赵仲虎这般又懂吃又会过日子的人,自然是来外秦淮的,今个赶早就包下了一条酒船,晚上特请他二人来喝酒吃鱼鲜。
那乌篷酒船就泊在岸边柳荫下,校尉在前头引着裴泠和谢攸过去。但见船头立着一梢公,弯腰解缆,在做开船准备。船尾灶台边坐着个荆钗布裙的船娘,脚边竹笼里养着白日里网的几条鳜鱼,船娘正借桅灯昏黄的光料理鱼鲜。
进到船舱里,见赵仲虎和宋长庚早已端坐其中。
那宋长庚竟是改头换面,身穿赤褐色常服,头戴盔帽,浑然就是一个锦衣校尉的模样。他望见二人入内,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裴泠打量他一眼,笑说:“穿上是有些样子了。”
赵仲虎拍了拍宋长庚的肩:“人靠衣装马靠鞍,明日去领一把腰刀佩上,就更像样了。”
“不必去领了,”说时,裴泠随手解下腰间绣春刀,直接抛给了宋长庚,“就拿我这把。”
宋长庚仓皇接住,抱在怀里。要知绣春刀原是只堂上官才有的,非寻常校尉所能佩。他不知所措道:“我怎么能佩绣春刀?”
赵仲虎摆手笑:“你且收着罢!她这个人呵,两样东西是绝不缺的,一不缺银子,二不缺刀子,绣春刀她指不定有个三五把,豪气着。”
裴泠没理会他这句,而是对宋长庚道:“有什么不行的?就说是你们赵指挥使赏的。”
赵仲虎听了立刻眉毛吊起来,“欸”了一声:“我这怎么赏他?我的绣春刀不还别腰上呢么!”
“谁不知道你有两把,”裴泠说道,“做指挥佥事时得了一把,升镇抚使又得了一把。现下并不要你真送,白给你添一个提携后进的名声,不好?”
“什么好名声,你是搁这儿威胁我呢!”赵仲虎咬牙切齿一会儿,末了,没辙道,“放心,真提携,绝不糊弄。我说,你就这么不信我?”
裴泠望着他,笑了笑:“多年未见,交情淡了亦未可知。”
“过命的交情,那是要带到坟里去的。”话语间,赵仲虎重重叹了口气,“你今个是真伤了我的心了,但我也不怪你,你就这臭毛病,谁也不肯尽信。”
谢攸方才见他二人这样犀利的言语往来,差点以为是要吵起来了,不由得捏着一把汗,神情都有些紧张。
赵仲虎转头瞧见他这样子,便借题给自己打了个圆场:“你看看,倒叫人学宪吓着了。学宪大人,您别见怪,我俩就这样,从前斗口角抡拳头都是常有的,今日不过几句顽笑话罢了。”
正说话间,船娘恰捧着托盘进来,布上四样时鲜小菜,众人便都歇了话头,依次围坐在四方桌旁。
忽听得船头梢公一声“开船啰——”,长橹入水,搅碎了一河灯影。
这一叶乌篷船慢悠悠摇开清波,沿着城墙根儿缓缓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