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值房,已是日影西斜,裴泠脚步顿了顿,朝赵仲虎递去眼色,他二人便朝廊庑下行去,谢攸识趣地拉上宋长庚走了另一个方向。
两人沿廊缓缓走着,裴泠把宿州礼教会一事的来龙去脉并审问张师爷的诸般情节一道与赵仲虎说了。
“杨延钊,杨阁老?”赵仲虎怪道,“可他没理由这么做,他为何要与你交恶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裴泠驻足,微蹙起眉头,“其他暂搁一旁不谈,单说一点,这事就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便偏是要做些勾当,以他的能力也该做得滴水不漏,叫人抓不着把柄,可他却找了个讼棍?他是觉得我查不出?还是觉得给的好处足让那讼棍宁可拼了命也不吐实?”
赵仲虎默然了一会儿:“或许不是杨延钊,是有人用了他的身份。”
“你有猜测,是谁?”裴泠侧首问道。
赵仲虎也侧过头去看她:“你觉得杨延钊这人如何?”
裴泠缓缓道:“杨延钊当年以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本来不出意外,建德十年是能入阁的。不过因严词拒绝去内书堂教书,得罪了司礼监。他在太监堆里有一别号——端公,意在揶揄他这人爱摆谱端着。”
内书堂是内廷教习小宦官之处,由翰林院官员任教。从内馆出来的宦官,大多会分去司礼监或文书房,日后便极有可能跻身显要,成为有批红权的大太监,甚至日后提督东厂,当上首珰。“聪明”的翰林官往往将教习内书堂的机会视为捷径,靠这种特殊师生之谊而一路迁升的翰林官亦不在少数。
可那杨延钊就偏是不吃这套,不仅不当成机遇,反而大为反感,说什么也不肯去内馆。当年他的自命清高令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牧颇为不满,压了他五年,直到七年前王牧被圣上贬至南京任守备太监,杨延钊才得以冒头进了内阁。
裴泠又道:“杨延钊这人太正,有时太正跟太邪是一样的。”
“至少他在操守品行上,你也是肯定的。”说着,赵仲虎叹了口气,“只是杨延钊远在京师固然可以洁身自好,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但他毕竟不是孤家寡人,北京找不着的贿门,自然会转向南京杨府。此番母丧丁忧,其实许多事连他自己也是回到南京才知道。”
裴泠略一思想:“你是指杨延钊的父亲?”
赵仲虎嘴里啧啧两声:“他那老父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背着杨延钊不知收了多少黄精白蜡,但话又说回来,毕竟也七老八十了,老头哪有精气神折腾这些。”
裴泠一壁听他说话,一壁自腿间抽出一把鎏金错银的匕首,但见她手臂打横,也没见那腕子如何翻转,就转出两个极利落的刀花来。
赵仲虎继续说道:“我是怀疑他儿子。据我了解,杨延钊的儿子杨勉跟齐王十世孙齐际昌很是要好。讲起来,最让南京官员头疼的宗室,就是这齐庶族了。那帮被废为庶人的王孙公子,约束无法,滥交匪人,是实打实的南京毒瘤。”
“杨延钊管束不了父亲,难道连儿子也管束不住?”言语间,她掌中匕首倏如惊鸿破空,听得一声闷响,廊下三丈外杏树枝桠应声而折,那匕首随即穿透后头那颗坠落的红杏,最后稳稳扎进树干。
“独苗一根哪!”赵仲虎嗤笑道,“杨延钊在北京做着朝廷栋梁,便是难得回来过个年,住不上五六日就走了,他那夫人守着偌大宅院,只有儿子做依靠,早宠得无法无天。”
“你适才提起杨延钊的父亲,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裴泠敛下眼眸,“老头致仕前是不是在贵州任事?”
赵仲虎点头道:“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好像是——”他努力地想,“贵阳府的推官?还是下面贵定县的县丞来着?”
裴泠心里已是想到了梅闻淙,这二人当年都在贵州任过事,会不会是有交情的?世间事,巧合多了也就不是巧合了。
“要我说,就是儿子坑老子。”赵仲虎笃定道,“宿州的礼教会十有八九是杨勉撺掇起来的,就是为了逼退你,不让你来南京。他和齐际昌闹出过不少事,一个是次辅独苗,另一个是落魄王孙,很多官司南京刑部不好判,只能压着不处理。你现在还想不到他为何要针对你吗?”
裴泠勾唇一笑:“热审。”
“对喽!”赵仲虎打了个响指,“往前几年热审皆是我们镇抚司与南京法司会审,可今年正好是五年大热审,按例得守备太监会同三法司,且——”
裴泠接话:“大热审之差必以京师锦衣卫遣出。”
“所以杨勉知你要来南京,他岂能不慌?你且拿热审去探他一探,他定会露出马脚来。”言讫,赵仲虎抬头看了看天色,檐外已是日落西山,“时辰不早了,学宪该等急了,我先送你们去宅子,有话我们晚间再细聊不迟。”
裴泠轻哼了声:“让他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赵仲虎耳根子一动,从字里话间品出些古怪来,笑说:“这语气不大对,人家哪得罪你了?”
裴泠一面旋身往回走,一面道:“哪哪都得罪我了。”
“我不信。”
“爱信不信。”
“脾气也还是这副臭脾气,没变没变。”赵仲虎嘿嘿笑着,举步跟上去,突然想到什么,“欸我说,你那匕首不要了?”
裴泠向后摆摆手:“送你的。”
“送我的,你给我插树上??”赵仲虎想骂人,朝她背影喊,“你好歹也把刀鞘留下啊!这年头是时兴送刀不送鞘啊?”
尾音未落,金灿灿的刀鞘直直朝他脑门飞来。
赵仲虎伸手欲攫,怎料那刀鞘来势凶猛,早已不及,只得将身子斜剌里一扭,但见一道金风贴着他脑门“唰”地掠过,真是险过剃头。
下一瞬,那金镶玉嵌的刀鞘便“当啷”砸在青石板上,力道之大令它反弹起来,在半空打了个旋,复又跌扑翻滚着蹦到丈许之外。赵仲虎定睛一瞧,鞘身纯金打造,上头嵌的那颗玉珠子被磕掉了。他忙不迭捡起来,迎光看一看,珠子里头竟还卧着道蜜蜡色的亮线。
这哪是玉呀,分明是一颗猫睛!海夷奇珍啊!
赵仲虎当即心疼得连连跺脚,扯开嗓子叫道:“裴泠!!你他娘的是要我命啊!”
“自个儿功夫不到家,怨不得别人。”撂下这句话,裴泠就走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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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仲虎还兀自立在原地,两指捏着那颗猫睛,细看之下,更觉美得不像话,那道亮线倏忽缩成金丝一缕,倏忽漾作弦月一环,活泛得真如猫眼似的。转过一圈,发现被磕掉一角,口里又“嗳哟”个不止了。
*
从通济门至金陵闸是十里秦淮最繁华的一段,两岸河房,丽姝栉比,皆是文人骚客、达官贵人所筑,房值甚贵,南京贡院亦修建于此。每逢大比之年,数以万计的考生涌进南京城,遂在河畔催生了一大批书肆、客栈、茶楼乃至秦楼楚馆,每日里河上画船萧鼓,去去来来,自是热闹非凡。
礼部安排的下榻之所,与贡院隔河遥对,紧邻曲中妓家。那宅子不大,一进院落,却是小而精致。进宅门,东西两厢房,皆是绿窗朱户,正面厅堂,左右接抄手游廊,转出去一座水榭,雕栏曲槛,临河一面设美人靠,供人凭栏而坐。
谢攸走上水榭,暮色下的秦淮河被镀成一河流动的胭脂,水面金粉粼粼。两岸画楼绣幕,一转头,身侧朱柱凌霄花热剌剌攀着,一径蹿上碧瓦飞甍,金铃似的倒垂下来。
目之所及种种,皆将他看得呆了去,竟是不曾察觉侧边绣楼上有四五个曲中女子,凭阑也望着他呢。那一排纤纤玉手正摇着轻罗小扇,眼波相盼,不知在哝哝唧唧说着什么。见人移步要走,方才出声唤将起来。
“大人~”
“大人,在这块儿唻!您抬头望望。”
她们素知这处宅子乃是礼部迎候京中贵人的官邸,却从未见过这般品貌的官儿。原先只道侧颜已是清俊非凡,待他闻声仰面时,但见眉若远山,目似含星,正脸比侧颜还要风流三分呢!众女儿家你推我搡地嬉闹起来,话儿也不说了,先自吃吃笑作一团。
谢攸被她们盯住瞧得颇有些不自在,打了个拱手,要往屋里去。
“大人,走这么急做什么唻?”
“大人,您等一刻儿撒,听我们香菱姐姐说句话,再走也不迟哎!”
“大人,这儿呢,奴家便是香菱。您阿欢喜听曲撒?奴家弹得一手好琵琶,最会唱两句小曲儿,来了金陵,哪能不听听南音时调咧?今儿个晚上您过来,旁的客人我都推得唻,就伺候您一位,弹一夜曲子给您听,阿好撒?”
谢攸听得一愣,那些女子说的是金陵官话,声调起伏,间杂着嘻笑声,像是一窝燕子在他头顶啁啾争鸣。要是不回话走了,也不对,会失礼,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一句。
刚要开口,远远瞧见裴泠正打游廊走来,心下没来由地一紧,他也不知这层紧张是从哪儿冒来的,一下便把话头止了,就站着,等着她过来。
绣楼上的姑娘们也看见裴泠了,眼风扫见腰间那柄刀,原是认得的——正是锦衣卫所用的绣春刀。再观其打扮,心下略一忖度,便已猜到她是何人。彼此递个眼色,暗想着怪道这公子方才那般局促,原不是个当官的,而是她的相与。
裴泠站定在谢攸身侧,仰头朝绣楼上一望。
方才打趣人最厉害的那个香菱便起身,笑吟吟地上前,规规矩矩福了一礼。
“姐姐,只是多瞧了一眼,您不会见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