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离别前夕。◎
阮茵茵呼吸不畅, 张开嘴想要汲取空气,却尝到了带着茶香的陌生气息。
睡意全无,她蓦地睁开眸子, 先是一怔,在反应过来有人趁着深夜强/吻她时,吓得激灵不止,使劲儿地挣扎起来。
眼泪都吓了出来。
“唔”
理智一瞬归位, 贺斐之单手撑在床边, 拉开彼此距离, 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唇,“别叫, 是我。”
从没想过贺斐之会做这等龌/龊之事, 阮茵茵哪里会乖乖听话, 手脚并用地折腾起来, 可她那点猫劲儿, 哪里撼动得了贺斐之。
“茵茵!”
“唔唔”
贺斐之不想桎梏她,可眼下必须让她冷静下来,“你再叫,我就掳走你!”
阮茵茵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使劲儿甩甩头,可眼前的人影非但没有消失,还愈发清晰。
真实的触感和气息萦绕着她,使她不得不相信,贺斐之也有斯文败类、道貌岸然的一面!
即便被捂住嘴,她还是一字一顿地骂了出来, “登徒子!”
贺斐之被这句话差点气出内伤, 将她拉坐起来, 摁在床围上,“你那会儿梦见什么了?”
为何要念出季昶的名字?
阮茵茵被压于隔着绡幌的床围上,后背陷入绡幌中无法动弹,披散的长发很是凌乱,添了一丝媚。
“你管我梦见什么,登徒子!”
她涨红着脸,咬牙切齿。
他冷着眸,抿唇不语。
“放开我,你来我房里做什么?”后背抵在围子上很不舒服,她扭动起腰肢,单薄的雪色寝衣紧贴身形,凸显出柔美的弧度,却使她更为难堪。她侧过脸,看向隔扇,只要大叫一声,婉翠应该就会听见。
可婉翠将要面对的是贺斐之,一旦触怒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贺斐之不知她心中已将他与暴徒联系在一起,坚持要一个答案:“你先回答我,梦见什么人了?”
两人都是倔脾气,互不相让,阮茵茵使劲儿蹭了蹭唇,粉柔的唇变成了殷红色。
贺斐之狼狈地别开眼,扯过床边椸架上的外衫罩在她身上。带回皇城一年多,小丫头的体态发生了变化,酥/胸/翘/臀,细腰长腿,与没长开时的样子相差甚远。
趁着贺斐之思绪飘远,阮茵茵发狠地向前倾身,以脑门狠狠撞击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当听得对方发出一声“嘶”时,脱开束缚,赤脚跑到地上。
贺斐之下意识抓住了她,反被她施了一招防御,即是那晚在山洞前,他言传身教的招式。
当女子曲膝击向他双膝之间时,贺斐之额头青筋直跳,在避开攻势后,快步转到她身后,反剪住她的双手。
“这些招式对我无用。”
意思是,让她省些力气。
阮茵茵反脚踢在他的衣摆上,发着怒气,“你百般缠我,到底为了什么?我跟你说了,我们海北天南,各不相干,你还想怎样?”
贺斐之静静听着她的控诉,心如刀割,他想怎样?不过是想修复他们的关系,可事与愿违,脱离了掌控。
善于掌控全局的人,对自己的感情失了策,一败涂地。
“茵茵,我喜”
“叩叩叩。”门外传来婉翠的拍门声,打断了贺斐之那句已到嘴边的“喜欢你”。
“姑娘,姑娘怎么了?”
“咯吱”,外间的房门被推开,有脚步声靠近了内室的隔扇。
阮茵茵很怕贺斐之恼怒之下将婉翠灭口,没做他想,挣开贺斐之的手,转身将他推向衣柜,可他身量太高,衣柜根本盛不下。
看她担忧他人的样子,贺斐之几不可察地叹口气,心里空落落的,随即走向后窗,在婉翠拉开隔扇的一刹,纵身一跃,两个健步,跃出二楼的阑干,稳稳落在后院的平地上。
阮茵茵拉住跑向窗口的婉翠,“没事,我嫌屋里闷,开窗透会儿气。”
“那姑娘也要穿上鞋子啊。”婉翠扶阮茵茵坐在床上,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姑娘怎么心事重重的?可是梦魇了?”
“热的。”
静等了会儿,阮茵茵趿上鞋子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合上了窗子,将与贺斐之的一切瓜葛阻挡在了屋外。
后巷的矮墙前,贺斐之仰头感受着冷月散发的光韵,冠美的面庞显露迷茫,自己对阮茵茵已经到了魔障的程度,才会不顾礼义廉耻夜探她的闺房。
次日早朝后,贺斐之刚回衙署换上玄黑劲装,就听门侍来禀,说是新升任的大理寺左寺丞韩绮有事求见。
大理寺来人,通常都与棘手的案子有关,需要内卫出动兵力配合,贺斐之示意门侍将人带进来,自己坐在大案前,单手搭在案板上,淡淡凝着韩绮腰杆挺直地走进来。
想起韩绮与阮茵茵相谈甚欢还同乘一船的情景,贺斐之那双黑瞳疏冷了不是一点半点,目光也更为审视。
男生女相,肆意成性,红颜遍地,啧,越看越不顺眼。
面对贺斐之的审视,韩绮背脊有些发汗,但她是为了公事而来,还是很有底气的。
作揖过后,她禀明来意。
大理寺卿交代给她的事,是一桩有关工部虞衡清吏司官员私下贩卖兵器给山匪的案子,既与山匪有关,自然要出动兵力围剿。
在面对有兵器傍身的强悍山匪,大理寺的衙役多少有些不够勇猛,需要内卫两大衙署的鼎力支持。
“既如此,韩大人为何不去亲军都护府一试?”
贺斐之从不会在公事上刻意刁难,即便嘴上没有答应,心里也未将此案推给季昶那边。
韩绮恰到好处地拍起了马屁,“亲军都护府是宫城守备,论野外作战,应是不及三大营的。”
还真敢说,若是让那边听到,指不定要如何刁难于此人。贺斐之并未被取悦到,但也没有过多为难,“盛远,全力配合大理寺出勤,不得有任何闪失。”
“卑职领命!”
盛远转转脖子,迸发出比悍匪还暴戾的气焰。
贺斐之手底下的人皆是如此,平时嘻嘻哈哈,一旦动起真格,比任何人都勇猛。
**
山匪的寨子坐落在城外数百里外的峭岫上,按着地形易守难攻,盛远啐一口,心中大骂这群亡命之徒太过嚣张,敢在皇城附近安营扎寨。
他暗潜在灌木丛中,对两侧的五军营士卒道:“弟兄们,等夜深,咱们分两拨上山,突袭山寨,其余人分散在山脚下,包抄他们的退路。”
“明白!”
盛远拍了一下声音最宏亮的士卒,“小声点。”
士卒揉揉脑袋,趴在草丛中。
韩绮等大理寺官员藏在五军营士卒之后,准备等士卒们攻退山匪,再入寨取证,因此不急于行动。
天色未暗,韩绮挖开一块雪,坐在地上,思绪翻飞,但凡那些兵器里有容易引燃的火引,就是她金蝉脱壳的良机。
而她也早已与姊妹们商议过,可先行离去,与她们在他乡汇合。
可哪里会想到,太后特封了茵茵为县主,有县主这个封号,到哪儿都会树大招风,还要定期回朝廷点卯,领取俸秩。
她们姐妹三人若想彻底归隐,茵茵就必须彻底放弃这重身份,而脱离这重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与自己一起“葬身火海”。
运走山寨中的全部兵器并非一日之功,且看今日寨中有无火药再议。
深夜,山寨内刀光剑影,短兵相接,山匪被盛远带领的士卒连连击败,又被潜伏在山脚下的士卒断了后路。
山匪的攻势再猛,还是敌不过经验最为丰富的五军营将士。
一个时辰后,盛远举起山匪头子,狠狠掷在地上,一脚踩断了他的肋骨。
擒贼先擒王,没了头目,山匪们成了一盘散沙,很快被攻克。
盛远站在山顶,朝山下大喊着“得手”,声如洪钟,久久回荡。
韩绮佩服五军营将士的勇武,但不耽搁她实施自己的计划。
在查完全部的兵器后,她发现了堆放在枯井中能够引燃的火引。
数量不多,但足够引爆一次。
天时地利人和。
故意将枯井遮掩起来,也未将里面的东西记录在册,她与同僚回到大理寺,模糊地禀明了情况。
秦砚靠在圈椅上,查阅着薄册上的兵器,转动起手中折扇,“这点数量,还需要再搬运一次?”
“是啊。”
“贺斐之手底下那些人是不是偷懒了,不愿费力?”
实不想牵连旁人,韩绮给予肯定,“将士们都很拼命,下官看在眼里。”
那还用说,那可是五军营的人,秦砚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行吧,也不费劲,明儿一早,你带些衙门的人一起去吧。”
“好的。”
无事可禀奏,按着往常,韩绮会立即离开,不给自己添任何人情世故上的麻烦,可今日,她站在秦砚的书案前,久久没有挪开步,清透的眸子泛着不易察觉的涟漪。
秦砚觑她一眼,“还有事?”
“没有,下官告退。”
她转身,诧异于自己刚刚生出的不舍,实在是莫名其妙。
等人离开,秦砚合上薄册,双脚搭在桌沿,漫不经心地转着折扇,没有意识到,适才的韩绮,是在与他道别。
当晚,当阮茵茵听完韩绮的计划,心里同样泛起异样,有丝丝怪异流淌过心扉,比最开始的决然弱了一点点,可并未改变她的最初决定。
缓释许久,她点点头,“好,我明日想办法当着众人的面,与你一样,进入山寨。”
作者有话说:
·🌸第 42 章
◎贺斐之崩溃!!!◎
盛远回到总督衙署复命, 贺斐之询问过兵器的种类和数量后,与秦砚有着一样的疑惑,“一次搬运不回来?”
“按着韩大人的意思, 分两次运送,稳妥些。”
韩绮算是后起之秀,能力和态度都摆在那,很受大理寺卿和左少卿秦砚重用, 按理儿说, 此人该讲究效率, 不该拖延一日才是。
可贺斐之事务繁忙,对这等不是三大营的小事, 不会太过上心, 只让盛远注意下山寨那边的动静就去忙别的事了。
二更时分, 他乘马去往宁府后巷, 望了一眼燃灯的后罩房, 见有人影走动,便叫停大宛马,凝视许久,直到房中熄灯才收回视线。
回到贺府, 他收到赵管家递来的信函,说是派出的影卫已经打听到梅许所要寻的女子的下落。
女子嫁人后,举家搬离京城,去了西北。丈夫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屡次落榜,自甘堕/落, 时常对那女子拳打脚踢, 女子忍无可忍, 选择和离。
物是人非,不知梅许得知昔日青梅的情况,会义无反顾奔赴而去么,贺斐之并不关心他人的姻缘事,只当替阮茵茵兑现了当初寻人的承诺。
“明早送去宁府,交给茵茵。”
赵管家重新接过信函,点头称是,“主子,快年根了,府中可要备些年货?”
府中无女眷,也无孩子,年节极为冷清,贺斐之时常宿在衙署,赵管家都不知该不该筹备年货热闹热闹。
“筹备双份吧。”
“老奴明白了。”
另一份是要送去宁府的,但人家拒收的可能性很大,赵管家暗自摇头,躬身退出书房。
多日不曾回府,贺斐之走到花几前,修剪起菖蒲,之后躺在摇椅上,随意翻看着角几上的书册。
余光中,置于多宝阁上的妆匣犹在,提醒着他已被阮茵茵拒绝了两次,失落感渐起,他将书册盖在脸上,闭目仰头,左手随意搭在椅边。
宁府后罩房,辗转反侧许久,阮茵茵坐起身,对着幽幽夜色默叹一声,那会儿已与两位姐姐商量好,明日她会与二姐在火海中金蝉脱壳,长姐暂留皇城掩人耳目以及处理剩下的琐事,等避过风头,她与二姐也寻到了安居之所,再派人来接长姐和婉翠过去。
这一步极为冒险,却是能保证二姐在金蝉脱壳后不被朝廷追捕的最佳方法,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在皇城的一年多,她遇见了很多人,悲伤与欣喜,怯懦与振作,一遭遭,一桩桩,回过头看皆是经历,就这样吧。
季昶,我相信,在你心里,季前辈不再是你的万丈深渊,而成为了你的一束暖光。别再阴郁下去了,过去无法改变,今后可期可许。
贺斐之,绮纨之岁,心悸由你开始,也由你结束,今后,我们都会再遇见许多人,终有一天会彻底释怀。
翌日薄雾疏雪,阮茵茵和榕榕乘车去往城外。
看长姐一直攥着绢帕,阮茵茵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担心,二姐会安排好一切的。”
“怎么能不担心,那可是”一想到接下来的场景,榕榕的心口就突突地跳,“待会儿用来迷惑大理寺官员的说辞,你再练习几遍,别露馅。那些人可都是断案的高手,不会轻易被糊弄住。”
“嗯。”阮茵茵拎起车底的鸟笼,逗了逗里面的鸽子,“待会儿靠你了。”
这只鸽子是从养鸽人那里借来的,到时候,只需它飞过大理寺众人的眼前,自己就能以丢失了家鸽为由,接近那座山。
衙役们是从山上向下搬运兵器,薄册上又没有危险的兵器,山匪也已被降服,大理寺的人再不通融,也会看在二姐的面子上,让她在附近寻找的。
待大火燃起,这只鸽子自然会飞回养鸽人那里,而她和二姐也会在山路的另一头逃之夭夭,彻底摆脱当下的一切……
希望不会出额外的状况。
抵达山脚附近时,阮茵茵挑帘张望,发现大理寺的人已经抵达,正在有条不紊地分配着任务,二姐就在其中。
阮茵茵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与长姐握紧十指,互相给予鼓励,之后,打开鸟笼,将信鸽朝那些人的方向抛了出去。
信鸽张开翅膀,飞了一圈,不知有没有被忙碌的人们注意到,总之不见了身影。
阮茵茵和榕榕小跑过去,一前一后气喘吁吁。
“诸位大人,可有瞧见一只白鸽?”
几人认出来者是阮茵茵,纷纷摇头,“我等在此办案,县主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阮茵茵故作焦急,“可我的鸽子很可能飞向山顶了。”
韩绮适时地接过话,“鸽子应该认路吧。”
“没训练的鸽子,当作金丝雀养的,应该是不认路的,几位大人可否通融一下,让我上山寻一圈。”
榕榕也附和道:“我们找到鸽子马上就离开。”
“这不好吧,我等在办案呢。”
阮茵茵泪眼汪汪地看向大理寺中与她最熟识的韩绮,扯了扯她的衣袖,“韩大人,求你了。”
女子声音软糯,听得众人心里化开水,何况是向来怜香惜玉的韩绮。
“正好韩某要上去,县主同我一起,我也能照拂一二,但宁大姑娘就在此等候吧。”
其余官员心里啧啧,这韩绮真是个色令智昏的家伙,不过,韩绮是领队,还开了口,他们也不好拂了韩绮的脸面,再者,左右不过一个小姑娘,能出什么乱子?
众人没有异议,目送韩绮带着阮茵茵步上山路。
估摸小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衙役们搬运着兵器陆陆续续地下了山。
一名官员问道:“韩大人和县主怎么还没有下山?”
衙役们对视几眼,欲言又止。
官员们立即明白,韩绮是个风月老手,怎会不趁机巴结县主。不管这位县主背后有无势力,也是陛下钦点随驾的人员之一,不容小觑。
众人对韩绮腹诽至极,但也没有上山催促。至于那只白鸽,谁也不觉得县主能够找到。
没养熟的鸟,哪里会眷恋笼子啊。
正当几人各怀心思时,山顶的寨子突然发现一声巨响,震彻山谷,有长长的火舌喷涌而出。
好在山顶树木不多,没有燃起大火,可足够炸碎山寨的一切了
榕榕惊叫出声:“我家小妹还在上面!”
官员和衙役们也惊慌失措,韩绮还在上面呢!
“快,上山救人!”
衙役们撇下兵器,和官员们气喘吁吁地向上跑去。
巨大的冲击没有造成火灾,但山顶一片狼藉,一座枯井更是炸出了一个大坑,冒着滚滚黑烟。
官员们瞠目呆立,一时不知该如何寻找,按着眼前的景象,韩绮和阮茵茵也应该灰飞烟灭了。
片片雪花飘落山顶,遇热融化,一晌之间,周遭雀鸟惊飞,唧唧喳喳个不停。
皇城,总督衙署。
当大理寺官员狼狈而回,将事情的经过禀告给大理寺卿,又由大理寺卿派人上报朝廷时,正在御书房陪少帝处理奏本的贺斐之呆坐在圈椅上,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禀大都督韩大人韩大人和容安县主”
“结巴什么,把话讲清楚!”
贺斐之从未在御前失礼过,可此刻,他大步走向大理寺官员,揪起他的衣襟,指骨发出咯咯的声响,“容安县主怎么了?”
官员哆哆嗦嗦又重复一遍,他的紧张不是来自事件,而是来自贺斐之。
贺斐之像是听不懂官员的话,一遍遍地让他重复,确认,再重复,再确认
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少帝站起身,“找,继续找,没见到尸骨前,一直找!”
炸成了灰,如何找啊?!官员苦不堪言,但还是连连点头。
贺斐之丢开他,颀长高大的身躯微晃,随即推开前来搀扶的几人,单手握住圈椅把手,面容寒至摄人,黑瞳泛着迷茫。
他无法接受,无法!!
没打任何招呼,他微晃着身形走出御书房,朝宫门而去。
下马石前,他推开躬身的小黄门,牵过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疾驰在皇城街头。
马蹄阵阵,甩开了随他一同入宫的下属们,包括盛远。
“盛将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牵马过来,跟上!”
可他们的马匹,远不及贺斐之的坐骑。
而另一边,还在都护府处理公事的季昶在听得阮茵茵于山寨中遇险时,亦是无法接受的,他踹开前来报信的御前宦官,头也不回地乘马奔去山寨。
同样,秦砚也急不可待地赶出城,去往了事发地点。
山顶没有造成火灾,甚至没有破坏其余山头的一草一木。
大理寺和刑部的仵作皆无能为力,那声炸裂,如烟火一般稍纵即逝,没有可探究的任何线索。
一名官兵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若是炸成了灰,山顶风又大,可能真的灰飞烟灭了”
怎料,不远处的贺斐之耳力极佳,一脚将他蹬开,继续在灰末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只要没有线索,他就不会放弃。那口井还有些炙热,贺斐之却不顾下属和官兵的阻拦,毅然跳了进去,寸土不放地寻找着。
后面赶到的季昶在目睹一片灰色时,彻底愣住,又在看着搜索的官兵们纷纷摇头后,“砰”地跌倒在井边,目光呆滞。
**
坠兔收光,曈昽未冉,烟岚囤于山峰,只能凭着盏盏纱灯取亮。
搜索的人们都倦了,唯有贺斐之没有放弃。
整洁干净的指甲嵌进泥土,指腹掌心多出划伤,他浑然不觉,不遗余力地挖掘着。
一片狼藉又怎样,只要没有挖到骸骨,茵茵就尚在人间。
她可能受到冲击晕了过去,被埋在某处废墟中。
三大营和大理寺的人不敢再劝,但也没有再找下去的意思,从晌午到黑夜,不说掘地三尺,也是搜遍了各个角落,根本不见任何线索,连块衣料都未找到,或许,两人真的炸成灰了。
季昶呆坐在炸开的大坑前,心漏了不止一拍。
抓了一把地上的灰土蹭在脸上,以他的方式,与阮茵茵作别。
他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山下走去,背影孤绝,眼眶发红,可他接受了。
唇齿发出低低的笑,在挥退所有人后,一个人倒在骏马前,险些昏过去。
他哭的样子很是克制,肩膀微耸,与平时冷笑时无异。
之后下山的还有秦砚,没有季昶那么歇斯底里,但心中也是空落无边,想起昨日韩绮对他道别的场景,总有种冥冥之中一切都被安排好的玄机感。
夜风泠泠无止息,卷着山顶的灰土,吹在脸上痒痒的,又呛又脏,秦砚却一改往日洁癖,没有躲开身后狂澜般的灰霾,长身玉立地站在下山坡的磐石前,回忆起韩绮的种种。那样一个古灵精怪的人,怎会败于此处?
恁时不觉韩绮有多好,此刻心门前,竟流淌过浓浓的不舍和悲伤。
旭日东升,日光中映出缕缕尘灰,待烟岚散去,霞光万道,却照不亮贺斐之黯淡的眸。
长指上伤痕斑斑,血肉模糊,可他还在不停地翻找、挖掘,玄黑劲衣刮破口子,皂靴染了泥土,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狼狈。
绾于玉冠中的黑发垂落一绺,经眉骨垂在眼帘,而他跪在枯井前,单手撑地,宽厚的背微塌,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砸向地面。
将茵茵还给他,还给他
骨缝崩血,本该钻心的疼,可他没有知觉,一下下发/泄着悲痛,撕心裂肺。
盛远几人跑上去,架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自残,却被他重重甩开。
这个男人身体爆发的力气,震慑住了倒地的所有人。
天空飘起冰晶小雪,落于浓密眼睫,他闭上眼,逼退了打旋的泪,那股湿咸入了鼻腔,很不好受。
未流一滴泪,却尝到了泪的涩然。
须臾,他站起身,垂袖仰望阴晴不定的天空。
几朵云絮连城女子翘起的唇,却被黯淡天色蒙了一层纱。
那不该是茵茵的笑靥,茵茵在逆境中也是明媚的,是他的光。
·🌸第 43 章
◎他的执念(一更)◎
大理寺五品官员遇险, 太后欷吁不已,“听说是个可塑之才,真是可惜了。既是为公殉职, 皇室不能袖手旁观,怎么也要负责丧葬,再派宫里人去吊唁。”
季昶惨白着脸,面无表情地回道:“韩绮是孤儿, 也无妻妾, 吊唁就免了吧。”
“孤儿啊”太后流露些许同情,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为自己的事再心狠手辣, 也不会冷残到对世间万物没有一丝同情心, “交给你去办吧, 还有一同葬身的容安县主, 也由内廷负责丧葬吧。”
像是被剜到痛处, 季昶默叹一声,颓然地走出慈宁宫。
为韩绮和阮茵茵举办丧葬的事,很快传到从山寨返回的贺斐之耳里。
“骸骨一日找不到,一日不可办丧事。”
留下一句话, 贺斐之冷脸回到总督衙署。
盛远和将领们对视几眼,将原话转告给了季昶。
西厂之内,季昶坐在绒白毡毯铺就的躺椅上,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贺斐之不让办,就不办了?莫不是要让逝者的孤魂飘荡在那座山头, 死不瞑目?”
这样不行, 那样也不行, 盛远几人更是为难,可周旋了大半日,两头还是僵持不下。
总督衙署内,盛远转述完季昶的原话,又道:“听说是太后的意思,要不先这样,等”
等什么?等一个奇迹?
贺斐之颇为不耐地蹙起剑眉,淡淡三个字:“滚出去。”
盛远龇起一口雪白的大牙,憨头憨脑地退了出去。
贺斐之仰躺在太师椅上,双腿抬起搭在案沿,按揉着颞颥,目光空洞,下眼睫青黛一片,比任何时候都颓然,仿若真的失去了光,纵使星辰万顷,也再照不亮他的心底。
是否为韩绮起坟,他不会插手,但阮茵茵不可,还是那句话,一日未在山寨中找到骸骨或衣着首饰的碎片,他一日不接受这个结果。
也因此,在三日后,他与季昶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冰天雪地,雪虐风饕,两人在帝王寝宫的庭院中大打出手,侍卫们拉都拉不开。
一只奶狗站在雪地里狂吠,被少帝抱起,带回了内寝。小小少年像是能感受到两个成年男子的痛,吩咐侍卫无需拉架,让他们打个痛快。
少帝抱着奶狗坐在床边的宝相纹金丝楠木矮脚塌上,面露愁容,原来,他们都喜欢容安县主。
庭院内,没了侍卫的阻挠,贺斐之和季昶你一拳我一掌,互不相让。
贺斐之一记平中冲拳,击在季昶左胸骨上,震得季昶险些咳血。
可越是受伤,越能发泄郁气,季昶像个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冶花,牙缝渗血,面部可怖,反手一记虚晃佯攻,横扫右腿,扫起千层雪。
贺斐之向上跃起,稳稳落在季昶身后,抬脚攻他背脊。
季昶单手撑地飞旋,避开了攻势。
两人过了百招,从有招到无招,两副身躯滚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砰砰”声。
最后,贺斐之一个过肩摔,将季昶重重砸在雪地上,抬脚扼住他下颔,以靴尖向上抬起,“再说一遍,韩绮怎样我可以不管,但茵茵不能由你们摆布。”
酣畅的打斗过后,季昶仰躺在雪地上,卸去抵御,双手双脚摊开躺平,一副任宰割的架势,也是真的不想再较劲儿了,“你想让她死不瞑目?”
“未见骸骨,何来死之说?季昶,别用你的消极去套牢她,你不配。”
说完,贺斐之收回脚,大步流星地走向月亮门,离开了寝宫。
傍晚霞光满天,贺斐之乘马去往宁府,没有阮茵茵在,宁府在他眼中成了空壳,可纵使是空壳,也比其他地方有温度。
府中没有挂白灯笼,似乎宁榕也不肯接受妹妹的死讯。首辅夫人的轿子停在府外,应是正在府中做客。
贺斐之没有去叨扰,只翻身下马,站在后巷望着没有灯火的后罩房。
往日那道灯前身影不知“藏”在哪里,任他在黑夜中摸索溃然,也还是寻求不得。
茵茵
疲惫地闭上眼,微晃着身形靠在树干上。
大宛马凑上来,晃晃鬃毛,似想要取悦他,可终是不见成效,也就附低脖子去嗅路边的青苔了。
贺斐之回到贺府,没有先回书房和自己的卧房,而是去了阮茵茵住过的客房。
客房窗明几净,她用过的所有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仆人们无人敢动,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黄花梨的装潢古朴雅致,是她喜欢的风格,可仔细探究会发现,还是少了一点生气儿。
她喜欢在屋里养花,可摆放在博古架和角几上的花盆全是空的。
贺斐之努力回想在小镇的茅舍中她养过的花草,碗莲、豆梨、黄杨、文竹、小叶赤楠,她还喜欢木香和紫藤。
木香和紫藤花园木廊上的枯枝已无力回春,被花匠老伯撤了下去,却不知是何缘由,一直空置,或许,花匠老伯也很怀念那个爱笑的小丫头。
暗眸似乎多了一丝光,他连夜差人去花市购置花种,与花匠老伯一起研究起何时播种,才能在阳春三月迎来紫白交织的花海。
属于阮茵茵的花海。
次日,赵管家和管事们发现,客房、正房、书房内多了许多盆景,布置在各个角落,让空旷清冷的贺府多了春意。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仆人们还发现,与主子来往最密切的人,竟是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花匠老伯。
老人家倚在八角门前,抽一口旱烟,轰走自己圈养的溜达鸡,在冬日中毫不知情地开垦着花圃。
主子说,想种下一片紫藤和木香,宛如紫色的潮、白色的浪,汇成花海,等待一位归人。
老人家记得,前不久离开的阮姑娘,也想要等来一片花海,就不知,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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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贺斐之一直在反复回想关于阮茵茵的一切,从起居到饮食,笔笔皆小事,却是支撑他的唯一动力。
还是孤女时,阮茵茵虽要起早营生,却有起床气,可又没有任她发泄的气筒,于是,每日清早,就能看见这副场景。
躺在承尘中的女子将自己裹在薄毯中,像个粽子来回翻滚,再气嘟嘟地蹬蹬腿,最后任命地爬起来,去往雇主家喂鸡喂鸭、牵驴喂羊。
那时的她很勤快,奔走各户,赚取几份工钱,每到结算日,就会拎着鼓鼓的钱袋,一蹦一跳在夕阳西下的逦递小路上,会隔着庄稼朝他冁然一笑,手做喇叭状,大声告诉他,今晚请他吃肉。
她好像不挑食,却从不碰羊杂和肥肠,即便邻居好心相赠,她也只是将那些食物推给他,笑吟吟说自己今晚吃素。
她不爱吃素的,比起青叶豆腐,她更喜欢稻田里的鲫鱼、白鲩,每次为雇主插秧,都会用工钱换来几条,再拴上柳枝带回茅舍,做上一顿铁锅鱼饼。
她的歪理是,用柴火烧的鱼锅最好吃,是富人家里的银骨炭比不了的。
她有许多歪理,时常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话痨,可生气时又异常安静,不哭不闹,等自个儿降了火气就会主动翻篇,还笑说没有深仇大恨,不必有隔夜仇。
其实,不是没有隔夜仇,而是她天性开朗,不愿拘于小情绪中。
她爱财,拮据,却又喜欢布庄的云锦,每回在布庄打短工,瞧见被店主珍藏的云锦都会移不开眼。
后来入京,可以穿各式锦裙时,还特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老管家的衣袖,问说能不能做一身云锦的衣裳。
她爱财却不恋富贵,能过好日子,也吃得了清苦,她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子,特别到,相处的每一帧都历历在目。
往日不可复,故人忆不回,由自己亲手斩断的情丝接也接不上,贺斐之躺在阮茵茵躺过的小榻上,彻夜不眠。
想要找回她的心炙热赤忱,又有谁懂?
贺斐之是一个很犟的男子,不比阮茵茵的执拗差一点儿,想要等一个归人,是能够等到暮年的。然而,日复一日,不愿从“失去”中醒来,是会拖垮身子骨的。
盛远和赵管家都很担忧贺斐之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这日,贺府为数不多的常客登门,褪去平日华丽的衣袍,换了一件素净的缎衣。
瞧见来者,赵管家喟叹连连,“秦世子,你好好劝劝主子,看他这几日容颜消瘦的,老奴心里难受。”
秦砚亦是情绪不高,拍拍赵管家的肩,拎着一坛酒、几样从酒楼打包的小菜走进客房东卧。
今日休沐,贺斐之倚在窗边小榻上雕刻着什么,面上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秦砚扯过炕几,让仆人端来碗筷,之后拆开牛皮纸包裹的小菜,为二人各倒了盅酒,“盛远说,你最近一直宿在府中,也是好事啊。”
这话可不像劝,更像是以毒攻毒。
贺斐之没理,夹起一块辣椒丁送入口中。
辛辣的口感炸开在舌尖,使得品尝者眼眶微红,足见小小的辣椒丁有多刺激味蕾,可贺斐之一口一口地吃下,像是很合胃口。
秦砚按住他握筷的手,“有病?只吃辣椒。”
贺斐之还是没理,又夹起辣椒,却被秦砚拍落。
“麻痹自己就能让阮茵茵回来?贺斐之,你何时变这么幼稚?”
印象中的表哥,是个克己复礼、不紧不慢的人,似没有任何事能轻易拨动他的心湖、挑弄他的情绪,如此看来,他是真的栽进去了。
秦砚为他舀了碗汤,“先养养胃。”
瞥了一眼漂浮在汤水上的细碎,贺斐之将碗推远,“不吃。”
“羊杂汤,你不是一直都能喝。”
“不吃。”
秦砚兀自灌口酒,将汤碗放在自己跟前,舀起汤汁尝了一口,“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痛失一位得力的下属、伙伴,秦砚心里也不是滋味,甚至在夜深人静时,还会梦回初见的场景,那一日,他还打趣过韩绮是个小白脸。
韩绮那厮总是笑吟吟的,对调侃的话不往心里去,淡然从容的气度和风流多情的气韵,时常吸引他的注意。
臭小子,真就离开了。
秦砚闷口酒,忽然觉得十年的佳酿也不过如此,没有能一起品酒的人,再好的陈酿也失了味道。原本是来劝人的,自己怎地惆怅了起来?
“喝一个?”
贺斐之没接,瞥了一眼隔扇外的仆人,“取汾酒来。”
仆人赶忙去往地窖,取来一大坛汾酒。
启封后,酒香四溢,可秦砚嘴角一抽,喝完这一坛,今儿他能宿此一整夜。
自顾自地倒酒,贺斐之淡问:“怕了?”
“来啊,舍命陪君子。”
作者有话说:
有加更
·🌸第 44 章
◎心中寂寥(二更)◎
翌日下值, 贺斐之照常绕道去了一趟宁府后巷,本打算停留一会儿,却偶遇一桩纠葛。
邻府住进一位表公子, 昔日与榕榕有些“交情”,时常光顾程氏酒坊,算是榕榕的老主顾,之前就听说榕榕认回了身份, 住进前任工部尚书的府邸, 妹妹又被皇室特封为县主, 即便有心叙旧,也不敢堂而皇之地造次。
如今宁府没了县主撑门面, 他也就不再顾及那么多, 登门来叫嚣, 非要买下榕榕。
泼辣如榕榕, 哪会依他, 再者,她又不是真的孤身一人,府中有丫鬟、婆子、扈从,府外还有二妹留下的一名高手, 自然不会给他好脸。
男子今日酗了酒,胡搅蛮缠的,说自己是吏部尚书的外甥,谁敢动他,谁就是在讨打。
约摸了解完起因经过,贺斐之驱马绕到府前, 于人墙之外窥见那醉酒的男子。
男子人模狗样, 身后带了十来个打手, 一边放狠话,一边阴损榕榕是个放浪货,上不得台面,只配做外室。
榕榕虽泼辣,但不想伤了与吏部尚书府的和气,一直没有出面对峙,这般,更是纵容了男子在府门前不依不饶地说着她过往的经历。
“卖笑的酒女,高傲个什么劲儿,也不知道曾经是谁为了二两碎银主动往爷怀里钻!爷是看在往日你伺候的好的份儿上,来找你续情,不知报恩也就算了,还啊,谁打我?”
男子捂住后脑勺,扭头看去,于人墙外,看清了乘马的男子。
轩然霞举,卓卓不群,大抵就是来形容此类长相和气度的。
可男子醉了酒,没认出对方的身份,只当是榕榕的相好,亦或是想要替人出头的小喽啰,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带着打手走过去,仰头看向跨坐骏马的贺斐之,“石头子扔的准,嗯?!下马给爷道歉,否则,有你好看的。”
贺斐之眉眼疏淡,瞥了一眼紧闭的吏部尚书府邸,“孙尚书的外甥?”
“怎么?”
“过不了多久,他也认不出你了。”
男子嗤一声,极为不屑,贺斐之的外表并不像浑身腱子肉的武将,反而流露着儒雅矜冷的书生气质,刻意收敛气场时,还有几分温和近人。
但只是刻意收敛时。
可男子没有察觉那份刻意,扯下挂在后腰上的银鞭挥舞起来,发出“啪啪”的巨响,声势极大,惊吓到了看热闹的老人和孩子。
男子得意,扯了扯鞭身,“趁爷没动怒,滚下马来磕头。”
那套鞭子耍的,在身经百战的将帅面前,都称不上是班门弄斧,最多算得上耍猴,贺斐之哂笑,“银鞭与刀一样,不是用来耍宝现眼的。”
“嘁,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功用很多,其中之一,便是惩戒恃强凌弱之人。”说罢,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抽出马鞭,“唰”地一声挥了过去,鞭尾在男子的脸上发出巨响,比刚刚那声清脆得多。
“啊!”
随着一声惨叫,男子捂住血粼粼的脸跌倒在地,疼得直打滚。
打手们见之,纷纷亮出家伙事。
贺斐之睥睨着他们,犹如王之藐视,扭转手腕,马鞭在半空划过一圈,精准地打在每个打手的脸上。
这还没完,贺斐之很介意男子刚刚的那句“卖笑”,在抽飞一众打手后,抖起马鞭,径自缠绕在刚刚坐起身的男子的脖颈上。
勒住,收紧。
男子面红耳赤,几近窒息,“饶饶命。”
贺斐之冷了语调,“卖个笑,给众人看看。”
男子牙齿打颤,奈何对方不像在说笑吓唬人,无奈之下,他咧开大嘴,笑的比哭难看。
人群小声议论着,都在打听乘马之人是何来历,有眼尖的人认出,此人便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贺大都督。
这个时辰,朝臣们也纷纷下值归府,瞧见贺斐之在宁府前教训人,立马凑了过来,其中之一便是吏部的孙尚书。
听完外甥的事,在面对一双双责备的眼睛时,孙尚书使劲儿摆手,“哪里来的混账,老夫可不认识,来人,轰走。”
贺斐之冷笑,也未多置一词,打马离开。
榕榕在听说了贺斐之为她解围和撑腰的事,心下感慨万千,特意去了一趟贺府道谢。
贺斐之很少在府中招待来客,一来没精力,二来没闲心,但还是招待了榕榕。
听完榕榕的感激之词,他也只是淡淡地饮啜口茶汤,“一点儿小事,何足挂齿。”
他只是在照拂阮茵茵的亲人而已。
榕榕发现,贺斐之跟个闷葫芦似的,她不开口,他就沉闷地坐在那里饮茶。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告辞离去前,沉闷的男子忽然开了口,主动提起故人。
“我不会放弃寻找茵茵的。”
榕榕心口一提,心道,你还是放弃吧,这样,茵茵才有更广袤的天际可以翱翔,即便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也不会出卖妹妹。
**
为阮茵茵起坟的事被贺斐之拦了下来,季昶也没再坚持,太后那边更不会过多去关注不重要的人事物,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此事也渐渐被人遗忘,徒留有心人记在心中。
除夕将至,皇城内热闹欢腾,各家各户都在采买年货。
贺府一如既往的冷清,除了新购置的盆景,再无其他新奇之处。
除夕前夕,官员们迎来十日的长假,各大府邸互送拜帖,走亲访友,喜气洋洋。
除夕当日,赵管家将全府的灯笼换新,又给府中人分发了红包,说是主子赏的。
仆人们站在客房前行礼,说着吉祥话。
贺斐之面色不见欣喜,依旧躺在阮茵茵的房里,望着棚顶上她未摘走的贝壳风铃。
华灯初上,邻里府中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家眷们欢欢喜喜吃起年夜饭,赵管家将饭菜端进客房,道了句“万福金安”,摇着头退了出去。
夜色渐浓,屋里没有燃灯,贺斐之侧躺朝里,腰上搭着一条锦被,没有去碰桌上的吃食,就那么浑浑噩噩的睡了醒,醒了又睡。
“砰”的一声巨响,窗前明瓦上映出烟火的光亮,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贺斐之睁开眼,联想到山寨被炸开的枯井,浑身冷颤。
初一朝会,诸国使臣齐聚大周朝宫城,大周各地的诸侯也相继回朝贺礼,贺斐之作为内卫总督,没理由缺席。
朝会由五军营的大型操练开场,可谓震撼人心,引得鞑靼等来使啧啧赞许。
贺斐之依旧没多少表情,甚至在朝宴上,面对使臣们的敬酒,也提不起兴致,但他越是冷面冷情,对使臣们就越具震慑力。
连太后都暗叹贺斐之这几年练就的强大气场,不苟言笑又宠辱不惊。
初二各国使臣辞别,诸侯们还要陪少帝和太后过一次所谓的家宴。
酒过三巡,外卫都司的一名将领主动登台献技,表演刀法,引得台下抚掌不断。
将领收势时,将钢刀入鞘,颇为挑衅地看向忠勇侯府的桌席,特指忠勇侯府出一人切磋刀法。
臣子们窃窃私语,才知此人是繁义侯府的世子爷。众所周知,繁义侯府和忠勇侯府在先帝那一辈结下梁子,算是世仇,两大门阀的子弟水火不容,一见面就要比试。
忠勇侯吹吹胡子,扭头看向自家世子,“你上?”
世子对世子,理所当然。
秦砚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笑道:“儿子靠的是脑子,可打不过这一身腱子肉的莽夫。”
少帝最爱热闹,拍手叫好,当即钦点忠勇侯上场。
众人憋笑,忠勇侯年轻时虽勇武,如今已年过半百,哪里敌得过正值壮年的繁义侯世子啊。
秦砚笑笑,大喇喇地走到对面的贺斐之那桌,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向繁义侯世子介绍道:“三大营总督贺斐之,忠勇侯府的表公子,由他出战,繁义侯世子可会畏惧?”
明显的激将,但还真戳中了对方争强好胜的死穴,“切磋而已,何谈畏惧,既如此,那就请贺大都督赐教!”
“甚好,甚好。”奸计得逞,秦砚松开看向自己的贺斐之,笑着摸了摸鼻尖,“叫你一声表哥,挽我一次脸面,你不亏。”
太后也适时地附和道:“是啊,哀家许久不曾观摩大都督的身手,都快忘了大都督武艺超群。”
周遭响起起哄声,贺斐之放下酒盏,倒是没有推拒,只是在越过秦砚时,不轻不重地踩着他的锦靴而过。
擂台设置在大殿之外,漫天飞雪下,繁义侯世子解开衣衫,赤着膀子登上高台,亮出大块的肱二头肌和腹肌。
贺斐之没那么招摇,接过盛远呈上的陌刀走向擂台中心。
比试刀法的方式千百种,繁义侯世子礼貌问道:“由贺大都督选择对弈的方式吧。”
贺斐之也没客气地谦让,将陌刀插在两人之间,“一炷香的时长,看刀最后落在了谁的手里。”
这倒新鲜,勾起了众人的兴致,连阴郁数日的季昶也认真看了过来。
繁义侯世子没有异议,由少帝亲自燃香,做了判官。
第一缕青烟燃起时,繁义侯世子动了,大步靠近陌刀,伸手去握刀柄。
而比他更快的,是贺斐之的身形,瞬移至陌刀前,单脚一震,直将陌刀向上震起,牢牢握在掌心。
见状,繁义侯世子挥拳去抢,贺斐之反手背刀,敏捷避开。
繁义侯世子猛力去抢,招招凶狠,可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碰不得贺斐之一点半点。
陌刀很长,却如一根木筷,被贺斐之转在指尖、掌根。
翻转、螺旋、闪隐闪现,招式变幻莫测,但凡贺斐之有一点儿恶意,繁义侯世子那光溜溜的膀子就会布满刀痕。
这些招式看似花哨,实则暗藏攻击性。
众人无不惊叹,在刀法上,繁义侯世子已是高手中的翘楚,贺斐之却已经做到了人刀合一、炉火纯青的境地。
线香快要燃尽时,贺斐之故意漏出破绽,引得繁义侯世子扑前扑后。众人惊叹,贺斐之看似在躲,实则是在牵着繁义侯世子的鼻子走。
最后一缕烟消散,繁义侯世子扶住擂台的柱子喘息不止,黝黑的皮肤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贺斐之依然站在擂台中心,几乎没有转移过位置,在繁义侯世子转身抱拳时,道了声“承认”,旋即将陌刀掷出擂台,穿入盛远腰间的刀鞘。
众人震惊,连繁义侯世子也瞪大牛眼,感慨人外有人。
“不愧是三大营总督,晚辈甘拜下风。”
他的自称,已说明了一切。
贺斐之虚虚抱拳,转身步下擂台,越过同样震惊的太后时,狭眸微斜,那目光,像是在睥睨一个爱耍心机的小人。
太后闭眼调息,不打算在年节与人置气。
背着众人,少帝抱着奶狗跑向贺斐之,小声道:“大都督,你刚在掌根转刀的招式好生威风,何时能交给朕?”
贺斐之掏出锦帕擦拭手指,“陛下,刀是用来防御和进击的,不是用来显摆的。”
少帝扁嘴,“嗯。”
“陛下不用急,火候到时,自然熟能生巧。”
“朕受教了。”
宫宴结束后,贺斐之与忠勇侯父子同乘一车去了一趟侯府拜年。
如今,除了忠勇侯府,他也无其余可走动的亲人了。
午夜,漫天烟火璀璨斑斓,秦砚送贺斐之回府的路上,聊了许多,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韩绮,“韩绮对容安县主确实很体贴,那会儿容安县主在大理寺查沈骋的案子时,我就有发现,没想到他们一同消失了。”
消失了,宛如墨空的烟火,在一些人的心中留下了绚烂。
秦砚倚在车窗前,望着墨空,“韩绮说,他有机会想去看看日照金山,我还合计有机会与他结伴同行,可惜,世事难料。”
日照金山,贺斐之并未亲眼见过,却读到过相关的描述,能够想像那景致的壮丽,茵茵应该会很喜欢。
她喜欢一切璀璨的事物,包括景观。
想起阮茵茵,贺斐之又觉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提不起气力。
派出去寻找的影卫还未归,监视宁府的影卫也未发现异常,他的茵茵真的人间蒸发了
·🌸第 45 章
◎相思疾(三更)◎
初一吃饺子, 新年交好运。初一吃年糕,发财又高升。
僻静的农家茅舍中,阮茵茵包好牛肉饺子, 下入锅中。
一旁换回女装打扮的韩绮正在蒸制富贵年糕。
香云纱裙、松石钗,摇身一变成了秾丽如夹竹桃的美娇娘。
韩绮是婉娩中透着妩媚的长相,男装很好的遮掩了她的媚,女装之下, 柔娆毕显。
阮茵茵则一袭青玉立领袄裙, 领口和袖口以羊绒滚边, 衬得肌肤奶白、脸蛋巴掌大。如瀑的乌发被韩绮半绾成髻,固定在发顶, 缀以钑镂珠花, 娇美不失灵动。
如花似玉的姐妹相视一笑, 往事成了云烟。
这一路, 所有的路线和境况, 都与事先预计的相差无几,在引燃枯井时,她们快步下了山路,乘上心腹备好的马匹一路狂奔, 如今正在辽东的一座村子里。
这是韩绮在入仕前与养父母住过的隔壁村子,无人认识她们,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她们珍惜今朝,踏实度日。
“姐,你的蘸料里掺不掺辣油?”
“少放一点吧,最近想吃清淡的。”
“哦。”
韩绮拉着阮茵茵走出灶房, 往她鼓鼓的钱袋里塞了一个红包, “压岁钱。”
阮茵茵笑弯一双眼, 掏出早已备好的钑花香囊,系在她的裙带上,“投桃报李。”
韩绮莞尔,掐住妹妹的脸蛋,告诉自己,姊妹是要娇养的,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茵茵和姐姐。好在自己积蓄丰厚,人又适合经商,等在镇上盘下店面,她就着手发家致富,正好妹妹是个小江湖,还能帮她打下手。
正所谓姐妹齐心,盆满钵满。
**
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韩绮非要给阮茵茵嘴里塞一口年糕,“年年高,发大财,快吃下。”
阮茵茵吃的肚皮撑撑,勉强咽下,“照姐姐这般投喂,我会变圆的。”
韩绮可是风月的浪子,闻言特意将阮茵茵提溜起来面对自己,伸手往她腰上探,双手一掐箍在掌心,“啧,不盈一握,离圆乎还早呢。”
说着,又在妹妹腰上摩/挲起来。
阮茵茵痒肉敏感,一碰就破功,倒在床上扭动起来,发生银铃的笑声。
韩绮暗叹妹妹生了一副好身段,很怕养久了,会舍不得送她出嫁。不过凡事讲究缘,缘分到了,顺其自然,没必要透支焦郁。
夜里,姐妹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别看茅舍简陋,但内饰一应俱全,连木床都是黑酸枝的。
“姐,隔壁家的婶婶是独居吗?”
“听说有个逆子,不常回来,回来就张嘴要钱。”
阮茵茵枕着一只手臂,面朝韩绮,“那真的是逆子。初三我想做菜包饭,叫上隔壁的婶婶一起吧。”
还是孤女时,她时常受到镇上的老人照拂,如今能帮衬一下老人,也是行善。
“好啊,但菜包饭里,得加铜钱。”
“啊?”
“寓意日进斗金。”
二姐是钻钱眼子里了,阮茵茵努努鼻子,默许了这种做法,大过年的开怀就好。
沉沉夜色,韩绮为妹妹拉好被子,开始同她计划想要盘下一家门店的事宜,“我有妆品上的门路,咱们先开一家胭脂铺试试。”
“好。”
“你做老板娘。”
阮茵茵也是个财迷,一听能做老板娘,乐开了花,“好呀,跟着二姐吃香喝辣,还能做女掌柜,真不错。”
韩绮欣然,揉了揉她的头,她不会让姊妹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人脉、财力、经验,她统统拥有,不输任何人。
“茵茵,你想阿姐吗?”
“想。“”””
“还想谁?”
“季前辈。”
一个短暂的相处了几日的老人,在阮茵茵心里留下了丝丝暖意。
“还有呢?”
阮茵茵眼前闪过贺斐之或是矜冷或是温柔的模样,她翻身趴在床上,歪头看向纸糊的窗,“其他的人,都不会让我那么惦念了。”
“姐姐呢,除了阿姐,可还有其他惦念的人?”
韩绮默然,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想起大理寺烛灯前的那抹朗阔身影,时而玩世不恭,时而正气凛然,散漫又严谨,很是矛盾的一个男子。
“有啊,我很想念昔日那些红颜知己。”
阮茵茵闷闷地笑了,点点感慨。
翌日一早,阮茵茵像曾经的无数个白昼那般,背上篓筐去往山上采野菜,顺便割些草药回来。
与梅许相处的时日里,她学到了不少真本事,虽达不到郎中的水准,也能适时地治病救人。想起梅许,她多少有些愧疚,也不知段崇显那边找到那女子了么,又将那女子的音尘告知给梅许了么。
当梅许收到昔日青梅音尘的时候,已是初九那日,年味犹在,但游子已踏上了继续求学的路,外乡来探亲的人也相继归家,皇城不再那么热闹,不过繁华犹在。
音尘是榕榕差人送到梅许手上的,说是三大营的总督帮忙寻到的人。
梅许特意去谢了贺斐之,没几日便背上行囊,踏上了寻找青梅的路。
长路迢迢,心怀赤诚之人,成败尽在自己手中。
梅许出发那日,贺斐之站在城垛前,负手遥望,面上虽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是羡慕的,至少,梅许还有一线希望能够再续前缘。
派出去的影卫,一半已经铩羽而归。
其实也是为难他们,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比大海捞针还要难,茫茫人海,方寸是天涯,又能从哪里着手?
回到衙署,盛远呈上一张纸条,“是段先生亲自送来的,让卑职务必交到大都督手上。”
贺斐之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思来想去,是该如实相告,你所要调查的农户老者正是家母,此时,已返回辽东,闲云野鹤,自在去了。
家母
黯淡多日的眸,在看完纸条后,浅露光缕,贺斐之折了纸条,置于炭盆里燃烬。
原是这般。
思虑良久,他叫来盛远,吩咐之后,抬了抬指,“去办吧,找到人后,不可打扰,暗中保护。”
“诺。”
当晚,一路影卫离开皇城,按着从段崇显那里得来的地址,奔着辽东方向而去。
段崇显虽会派人保护董夫人,可贺斐之还是不放心。
年初十,阮茵茵和韩绮一同来到当地的镇上挑选门市。
地段好的店门很抢手,不易遇到,韩绮托了当地的商贾才寻到了几个看得过眼的铺子。
晌午用膳时,韩绮询问阮茵茵的意思,“三选一,听你的。”
阮茵茵拿出纸笔,逐一分析起三间店铺的利弊,“我是中意第二间铺子的,咱们是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南北透通很重要。再者那店铺占地小,便宜些,咱们收拾起来也省力。”
“但我担心生意太好,没地儿摆放各式的锦盒。”
“姐,这里不是皇城,锦盒造价太高,一般人家的女子宁愿用简易的包装,而且,我可以找木匠做一些折叠的展示架,也能节省地方。”
还真是个小江湖啊,韩绮拱手,“成,不纠结了。”
刚巧跑堂端来水豆腐和高粱米饭,两人安静地吃起来。
阮茵茵舀起卤时,瞧见豆腐店外走来一位老人,头发花白,矍铄昂藏,身穿一件深褐棉衫,外加大红褙子。
“一屉水豆腐,两碗饭,快点啊。”
跑堂:“老人家,米饭可以先来一碗,不够再加,不额外收钱。”
“啊?”
老人耳背,示意他靠近些。
只抬了一眼,阮茵茵就收回视线,却在老人开口点菜时,复又抬头。
这位婆婆,似曾相识。即便记性一般,阮茵茵也记得这位喜欢喝汾酒的老人。
老人家怎么也来了辽东?还是儿子乔迁,跟过来了?
阮茵茵记得老人说过,家中有一子,尚未婚配,还问她有无合适的适龄女子。可她的儿子不是在京城做生意吗?
而且,老人没有辽东口音也不能说没有,就是不太纯正。
与韩绮耳语几句,阮茵茵在用膳后,没有同她一道去第二家店铺,而是尾随老人走向镇子的巷陌。
长长的巷尾,老人打开一家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阮茵茵跟周围的住户打听后,方知老人在此住了三年,家中有几个扈从,姓董,没有名字,附近的人习惯称她董婆婆。
“董婆婆有个儿子,在京城做生意,我们都没有见过,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是在扯谎,强撑门面。不过她前阵子去了一趟京城,还给我们带了伴手礼呢。而且她那几个扈从人高马大,看着挺像回事儿,应是儿子花重金聘请的。”
阮茵茵道了谢,没有去打扰老人,默默离开巷陌。
小宅的廊庑内,董夫人贴着宅门听了许久,等巷中没了动静,才直起腰。
段崇显的一名扈从上前,“夫人,您偷听什么呢?”
“有人跟踪我。”
“啊!”扈从立马变脸,眼露杀意。
董夫人白他一眼,抬起来拍他的脑门,“一个小姑娘,是我儿朋友的心头肉,不准伤她。”
扈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段先生朋友的心头肉,这是什么比喻啊。
“啧啧。”董夫人拿手点点他,一副嫌弃他没媳妇也没开窍的表情,“回屋睡你的午觉吧,傻大个儿。”
当晚,董夫人坐在木桌前,给段崇显写了一封信,都是些闲话家常,还让段崇显好好照顾自己。
信的末尾,快要署名时,董夫人执笔重新舔墨,又写下几行额外的话,与他们母子无关。
夜深人静,谁都有梳理不开的心事,董夫人如此,贺斐之亦如此。
打听阮茵茵下落的隐卫全部回城,齐齐跪在贺府书房内请罪。
贺斐之知道不该责怪他们,可心里拧不过这股劲儿,“滚。”
几人怯怯散去,不敢触碰主子的霉头。
贺斐之左手支颐,右手描绘着阮茵茵的轮廓,可那双杏眼和腮上浅浅的酒窝,怎么也勾勒不好。
他甚是烦躁地揉皱画纸,想要丢进纸篓又舍不得,摊开后细细地展平,压在了镇尺下。
阮茵茵失踪几日,镇尺下的画像就多几幅,他不知画完多少张,才能重遇想见的人。
随着影卫铩羽而归,最后的希望也已湮灭,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焦躁越来越浓,他不知,若是调换立场,阮茵茵会如何做,她那么开朗,应该不会如他般沉醉不醒吧。
赵管家端来宵夜时,瞄了一眼镇尺下的画像,“主子,茵茵姑娘已经不在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不在了?
贺斐之长指一颤,眸光转冷,即便知道赵管家是为了他好,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赵管家还在语重心长地劝着:“茵茵姑娘爱笑,也一定不希望主子颓丧。”
“出去。”
“主子”
“出去。”
没人可以叫他放弃寻找,没人可以!
·🌸第 46 章
◎发现行踪(四更)◎
午夜梦回, 贺斐之睁开眼,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推开窗, 望着熠熠繁星,目光却空洞。
整整一个月,杳无音信,再怎么费尽心思也无用。
他甚至不知, 自己是失去了那束光, 还是不配得到。
次日下值后, 季昶主动来到贺府,再次提及为韩绮和阮茵茵起坟的事。
“我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 可有结果?”不再有虚与委蛇的寒暄, 季昶单刀直入。
贺斐之躺在书房的竹椅上, 窄腰上搭着一条薄毯, 似没有听见季昶的话, 又似不想搭理。
季昶失了耐性,冷声道:“回避不能解决问题,起坟和找人也不冲突,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向来阴柔冷鸷的男子动了怒, 在自己势力范围外的府邸揪住了家主的衣襟,将家主提了起来,握拳的手冒起青筋,隐忍又愤怒。
贺斐之任他攥着衣襟,微耷着头睨他,抬手制止了影卫和仆人的靠近, 仿若与外界隔离, 面前只有季昶一人, “那你还来与我商量什么?”
季昶压着唇角,下唇凹出些许阴影,“我担心你从中作梗!”
“呵。”贺斐之偏头笑了,笑声震动胸膛,通过衣衫传递到季昶的掌心,“没错,还是那句话,韩绮我不管,茵茵你插手不了。”
“起坟是太后的意思,你也要抗懿旨?”
贺斐之墨瞳淬冰,“谁的意思,都不行。”
简直是冥顽不灵,季昶忍无可忍,拔高了音量:“宁茵死了,她被炸死在山寨里,该让她入土为安才对!!”
如今,这个名字成了一把钝刀,能戳痛心口,贺斐之猛地扼住季昶的脖子,曲起手肘用力向前,将季昶狠狠推在门口的花几上。
撞倒了上面的菖蒲。
瓷盆应声而裂。
贺斐之摁着季昶的头,摁扁了他的侧脸,“别提她的名字,别提!”
“贺斐之,你疯了!宁茵死了,和韩绮一同被炸死了!怎么不能提?你是她什么人?!”
接连说出这种话,季昶同样心如刀割,可他看不得贺斐之“绑缚”着阮茵茵,把她当作所有物。
剑眉抑制不住地抽动,目光前所未有的凛冰,贺斐之右手成拳,重重砸了下去。
“砰!”
季昶满嘴是血。
赵管家等人再也看不下去,跪在地上央求贺斐之冷静。他们的主子向来冷静自持,不该如此暴躁,没有分寸。
茵茵姑娘若是在,也不希望看见这样莽撞的贺斐之吧。
两个高大的男儿在书房内扭打一起,盆栽倒了,墨汁洒了,瓷器碎了,屋内一片狼藉。
影卫们互视几眼,由一人找来了盛远。
盛远到时,贺斐之和季昶分坐在书房内外,皆是一身狼狈。
“大都督。”盛远泪潸潸地跪在贺斐之身侧,颤抖着手去握他的小臂,“大都督,茵茵姑娘逝去了,你也该清醒了”
“闭嘴。”
贺斐之根本听不进去,也听不得阮茵茵的名字,他推开盛远站起身,指着门口,“送客。”
盛远怨之切切,爬起来,大声地僭越道:“茵茵姑娘逝去了,没有幸存的可能”
“砰”的一声,盛远被贺斐之一脚踹出门外,趴在了廊道上。
贺斐之走出房门,站在一名跪地的影卫旁,冷冷瞥眸,“从即日起,再有人敢妄议宁茵的生死,犹如此刀。”
刹那间,他抽出影卫佩刀,以膝折断,丢在廊道上,之后,大步离去,背影孤冷。
那日起,府中再无人敢提阮茵茵的名字,季昶也没再提过为阮茵茵起坟的事,一切归于平静,涌动着潺潺悲伤的平静。
**
韩绮盘下了阮茵茵看中的第二间店铺,姐妹俩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从装潢到门脸、从原料到工艺,几乎做到了事无巨细。
韩绮花高价请来了由人介绍的胭脂调配师,与阮茵茵一起没日没夜地学习,不为学艺,只为了解这一行业。
在聘请侍者时,阮茵茵聘了两名皮肤细腻无暇的年轻女子,带着她们一起与调配师学习。
又一月,在七九河开之际,姐妹的胭脂铺子在小镇上开了张,生意虽然差强人意,但也知万事开头难。
韩绮也没指望一开始就盆满钵满,她习惯精工出细活,后来居上。
这日,韩绮倚在账台前,将阮茵茵叫到跟前,“咱们需稳住老主顾,赚取口碑,之后再考虑扩大名气的事。”
阮茵茵正捧着当地的香饮子解渴,闻言点点头,“我赞同。”
妹妹越来越乖,不会乱出主意,每次提出的意见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亦或是经验之谈,韩绮揉揉她的脸,“刚跟师傅学了新的手艺活,等打烊,给你贴花钿。”
“好呀。”
“咳咳!”
这时,门口传来老妇人的咳嗽声,两人闻声望去,见门口站着一个腰杆挺直的老人。
“是董婆婆。”阮茵茵与韩绮小声介绍后,快步走过去,半是寒暄半是试探道,“您找谁呀?”
董夫人觑了阮茵茵一眼,带了点不满,“这闺女,都不认得老身了。”
看来,在这条街上抛头露面的日子里,还是被老人家发现并认了出来,阮茵茵佯装不知情地笑道:“我记起来了!还真是有缘!您老怎么来辽东了?”
“啊?”
董夫人听不大清,示意她大点声。
阮茵茵失笑,贴着她的右耳又问了一遍。
“我住在这镇上。”董夫人边回答边往屋里走,瞧着柜中的胭脂水粉,慢慢停在一处,对侍者道:“丫头,把这盒胭脂拿出来叫老身瞧瞧。”
侍者拉开柜子,取出一盒粉红色乳状胭脂,刚想给老人介绍,却听老人喃喃道:”红蓝花加了蜂蜡,以石钵反复杵槌,颜色调得正,应是下了功夫的。”
韩绮与阮茵茵对视一眼,上前拱手:“老夫人懂货。”
董夫人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也知是句赞许恭维的话,“替老身包起来吧。”
“夫人”
六七旬的老人也要用胭脂?
董夫人挑眉,犹豫什么,是怕她赖账不成?
也不想占她们的便宜,董夫人从钱袋里掏出碎银,放在柜子上,又指了几样色泽明艳的胭脂,“都包起来,老身是给今后的儿媳准备的。”
能感觉出老人是在照拂她们的生意,阮茵茵走上前,稍微提高些嗓音,“既有缘重逢,那这几盒胭脂就当晚辈送给婆婆了,也替晚辈给您今后的儿媳道声好,就当报答您上次的收留之恩。”
董夫人摆摆手,“你们刚起步,老身不占你们的,祝贵店生意兴隆。”
拿起自己挑选的几盒胭脂,董夫人大步走向门口,“赶明儿不忙,去老身那里吃上一顿当地的特产饭菜。”
说罢,风风火火地汇入人潮。
韩绮啧一声,看向阮茵茵,“这位老人不简单啊。”
阮茵茵点点头,若有所思起来。
当晚,董夫人又给段崇显寄去一封信,将从街市上打听来的消息写进了信函,是有关阮茵茵和韩绮的姐妹关系。
而当这封信寄出时,上一封信刚好到了段崇显手里。
烛灯一盏,段崇显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边看边笑,然而,在读到最后一行时,眼帘微瞠。
阮茵茵在辽东的小镇上?
她不止脱了险,还与一陌生女子为伴?
当信函被段崇显亲手送至贺府的客房时,贺斐之那双冷寂空洞的眼,流露出久违的光。
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又随即陷入怔然和迷茫。
茵茵为何金蝉脱壳?
那陌生女子又是谁?
·🌸第 47 章
◎贺斐之静静看着她(五更)◎
又是一年杏花雨, 淅淅沥沥地落在街头巷尾,溅湿了行人的鞋面。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阮茵茵从当铺出来时, 手里多了一个食袋。
到了月底,要为店里的师傅和侍者结算,也该请他们吃顿好的。
清风吹起薄罗裙摆,她打个寒颤, 撑起油伞没入雨幕中, 垫着脚避开了凹处的积水。
倏然, 斜前方传来一道声响,如暮鼓发出的余音, 有些糙, 还有些凶。
“你们两个去那边, 挨家挨户打听, 酉时在此处汇合。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别让那赖头跑了。”
阮茵茵抬眸时,映入眼底的是四道穿着绣花衣裳的男子。
他们腰间都悬着带鞘长刀,有种生人勿近的凶悍感。
阮茵茵凝睇了会儿, 转身没入巷子,这些人只要不耽误她营生,就与她没有关系。
**
“我回来了。”
回到简陋的茅舍,阮茵茵打帘走进去,发现二姐不在家里。
放下疏帘,她走进唯一的卧寝, 从袖管里取出今日的收益, 装进陶罐, 藏在床底。
怀着疑惑心思,她独自做了一顿午饭,还给二姐带出了份儿。
可久至酉时,细雨初歇,澄碧天际晕染开无边霞光,也不见二姐回来。
阮茵茵坐在院子里架的秋千上,对着家中唯一的毛驴絮叨起来,最终轻笑一声,“你说,二姐跑去哪儿寻求生意经了?”
月上枝头,她燃起灯笼,挂在篱笆墙外,想着为未归的“倦鸟”留一盏引路的灯。
她想起以前也会给贺斐之留灯,亦如此刻。
往日如烟,却又历历在目。
若非二姐一日不归,她也不会多愁善感去想那些事。
屋檐上挂了腊肉,应是隔壁的郑婶送过来,二姐挂上去的。
郑婶是个寡妇,有个赖皮儿子,时常气得她泪湿汗帕。
远亲不如近邻,阮茵茵和韩绮成了郑氏唯一的慰藉。
**
正无聊着,茅舍的篱笆墙外走来一道身影,一看便知是隔壁的逆子曹昊。
曹昊身穿一件圆领提花窄袖衫,手提竖纹鸟笼,后颈斜插一把折扇,端的是风流恣睢,奈何眉眼透着股蠢。
“我说妹子,你家毛驴又伸长脖子偷吃我家墙头晾晒的果干,这都几次了啊?”
阮茵茵慢悠悠走到门边,斜靠在门框上睇着院外的男子。
“您家墙头晾果干了?”
“早上的时候收了,怎么,还要眼看着好东西被畜生祸害?”
此人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无赖,阮茵茵懒得争吵,况且,这已经不是曹昊第一次找茬,自见过一面,他就隔三差五找不痛快。
隔壁祖辈上有位进士出身的老太公,积攒些家底,都被曹昊给败光了,不仅如此,他还搞大了窑姐的肚子,赔了不少钱。
郑婶想着给儿子娶房媳妇,让儿子收心,可稍微有些骨气的人家都不愿把闺女嫁到她家受罪,何况是镇上的殷实人家。
嘴上讨不到好处,曹昊目光放肆地在阮茵茵身上瞟来瞟去,最后吹着口哨离开,跟路边逗小娘子的痞子无异。
阮茵茵淡眸,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
次日一早,韩绮回来时,茅舍飘出饭香,她晃晃手里的信函,示意阮茵茵靠过来,“长姐来信了。”
阮茵茵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接过信,与韩绮一起看完,恍然一晌贺斐之竟一直在找她。
信上还说,贺斐之相思成疾,不准旁人提起她的名字。
不准提起她的名字,是因何呢?相思成疾又是因何?
暖融日光中,阮茵茵坐在秋千上,思绪翻飞,可最终心里还是没有掀起什么涟漪。
他有沈余音不是么,一直都是将沈余音看得最重,怎会相思成疾?
一定是长姐误会了。
罢了,不去想烦心事。
荡了几下秋千,她问道:“二姐,你去哪儿了?害我担心一晚上。”
韩绮以为她会因为信上提起的事烦忧,可看上去并不碍事,既然妹妹不愿提,自己自然不会引着她忆起不开怀的事,“别提了,昨日镇上来了一伙人,看着不善,我去探查他们的底细了。”
“他们是京城来的?”
“不是,与咱们无关。”
阮茵茵松口气,没再多问,与韩绮一起回屋用膳。
“郑婶今儿又被她那泼皮儿子气哭了,我想着明儿去河里抓几条鱼,给郑婶包顿馄饨。”
对隔壁那个逆子,韩绮也是忿忿:“好啊。”
“我去抓鱼,姐姐去地里挖些荠菜来,能提味儿。”
韩绮没有拒绝,净手后,摊开手掌,伸到阮茵茵面前,“剪刀石头布,谁赢了谁给阿姐写信。”
阮茵茵有些好笑,拧巴着劲儿道:“就不能一人一封,装进一个信封?”
韩绮本就是故意逗她,闻言揉揉她的头,“逗你呢,先吃饭,夜里再写。”
**
荠菜是一年中的头茬菜,富有春的味道。
一大早,阮茵茵催促韩绮去挖野菜,自己去往附近的河中抓鱼。
水流激石,潺潺泠泠,阮茵茵卷起裤腿跨进水里,忍着脚底板的冰凉,弯腰盯着石头缝隙。
为了谋生,她很早就学会了徒手抓鱼,没一会儿就有所收获。
煮馄饨无需太多肉馅,借个味儿就行,她拍拍手掌的泥沙,蹚水走到岸边,刚穿好鞋袜准备回去,忽见不远处走来四名花哨衣衫的男子。
正是她前日遇见的那拨人。
“小姑娘,这附近有几户人家?”
四人中个子最高的男子朝她看来,随口问道。
阮茵茵背上竹篓,如实回答:“三十来户,分布在山涧,几乎不挨着。”
男子走到岸边,睇了一眼低洼处的人家,又问道:“小姑娘,你们这里有没有个叫曹昊的人?”
曹昊是郑婶的儿子难道说,曹昊欠债,被债主追上门了?
瞧着他们不像好惹的人,阮茵茵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摇了摇头,“没听过,我要回家了。”
说完,转身就走,生怕招惹上他们。
**
回到茅舍,韩绮还未回来,阮茵茵放下竹篓,将毛驴牵到石磨前,准备做些石磨豆浆。
旭日升空后,杏花飘香,鸟啼风暖,吹拂起发间玫粉色飘带,一下下地拍打在耳边。
阮茵茵觉得痒,一边刮着鱼鳞,一边歪头蹭了蹭耳朵,见隔壁的郑氏推门出来,眉眼一弯,“郑婶早,咱们一会儿吃馄饨。”
儿子今儿不在家,郑氏也懒得开火烧饭,干脆撸起袖子过来帮忙。
韩绮回来时,背后的竹篓里堆满荠菜。
“挖这么多?”阮茵茵接过竹篓时,胳膊一酸,哐当放在了地上。
一顿简单的早饭过后,阮茵茵等郑氏离开,就背起竹篓准备去集市摆摊,“这么多荠菜,家里没有地窖,无法储存,我去集市上卖些菜,姐姐先去店铺吧。”
韩绮:“好,当心些。”
阮茵茵急着将荠菜出手,朝屋里人摆摆手,蹦蹦跳跳地离开。
韩绮笑笑,让两名雇来的扈从跟上阮茵茵。
远处,一辆马车内,贺斐之挑开车帘,凝了一眼阮茵茵远去的背影,微压眼帘,半掩住了曜石般的瞳眸。
随之而来的影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大都督在犹豫什么,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人,直接扛走得了。
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几人只能躲在暗处,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作者有话说:
惊喜嘛,爆更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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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遭劫,新郎官失了影踪。
作为男方长兄,裴衍还是将喜轿中的秦妧带回了侯府。
为了秦妧的清誉,裴衍代替弟弟,与她拜了堂。
秦妧迈不过心里的坎,但也知裴衍是为了她好。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并未圆房。
为了给侯府延续香火,秦妧犹豫再三,想将自己的陪嫁丫鬟抬为妾,却被裴衍拒绝。
“裴某此生,可无子嗣。”
堂堂内阁次辅,簪缨世家的嫡长子,怎可断了后。
敌不住来自公婆的施压,秦妧小声道:“若兄长不介意,今晚回房吧。”
裴衍抬眸,凝了秦妧许久,“好。”
在秦妧看来,裴衍蕴藉沉稳,克己复礼,绝不是贪欢之人。
怎料,却是没日没夜的折腾。
秦妧着实有些吃不消,“兄长……”
裴衍扣紧她的十指,喑哑道:“叫夫君。”
次年金秋,秦妧有了喜脉。
正当府中准备大摆宴席时,失踪的胞弟忽然出现。
秦妧愣在原地。
裴衍握住妻子的手,看向一脸愤怒的弟弟,没有一丝诧异,“还不过来拜见长嫂?”
【高亮提示】:1.男主蓄谋已久,横刀夺爱。
2.男二大冤种,被男主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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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追妻(一更)◎
阮茵茵回来时, 赶上风云骤变,电闪雷鸣。
她顶着竹篓小跑在逦递山路上,隐约听见了郑氏的哭喊声。
只见郑氏的儿子曹昊被人打倒在地, 缩成团护住了脑袋。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正拽着郑氏的头发,将人往外拖,嘴里骂骂咧咧,逼她交出房契, 抵还泼皮子欠下的赌债。
郑氏哀求连连, 却换不来半分同情。
阮茵茵撑着伞跑过去时, 打手们已经拿到了房契,其中虽有人认出她是河边的小姑娘, 却也没有过多计较。
阮茵茵来到郑氏身边, 瞪了曹昊一眼, 想要将郑氏扶进屋, “婶婶先进屋吧。”
对方只是收了地契, 并没有将他们娘俩撵出去,想必不是来收房子的,而是想要逼他们尽快偿还债务。
见状,曹昊堵住阮茵茵, 抹了一把被雨打湿的脸,“我说妹子,我家都被砸成稀巴烂了,没处落脚,你就不能容我们母子暂住一晚?”
惹了祸还优哉游哉,半点不心疼人, 这样的泼皮属实可气!
阮茵茵没好气地推开他, 扶着郑氏走进自己的家, “婶婶先坐,我去烧壶热水。”
郑氏哀哀戚戚地坐在长椅上抹眼泪,曹昊倚靠门边拧衣摆,边看向阮茵茵,目光愈发放肆,“邻里一场,妹子能先借哥点钱不?回头按三分利还你。”
阮茵茵冷笑,“我可填补不了无底洞。”
“你要看着我娘露宿街头?”
“你少打感情牌。”
小妮子油盐不进啊,曹昊心里窝火,也早就打起了阮茵茵的主意,虽不地道,可谁让她只与姐姐一起生活,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呢。
自认倒霉吧。
“哥再问你一遍,能不能帮忙?”
阮茵茵点燃泥炉,将水壶放在炉灶上,不咸不淡地回道:“我管郑婶,你请便。”
曹昊啐出一口痰,流露出痞态,大步走向阮茵茵,二话不说,拎着腰带就将人扛上了肩头。
“啊!”
天旋地转,阮茵茵使劲拍打他的背,“曹昊,你作甚?”
郑氏也吓得站起来,拦在儿子面前,“小畜生,你要带茵茵去哪儿?!”
“卖了还债。”曹昊大力推开郑氏,朝门口走去,他算盘敲得溜,这里山高皇帝远,一个孤女被卖进窑子,注定跑不掉,也掀不起浪花,他收了银子,可以高枕无忧。
郑氏抱住曹昊的腿,责骂声被雷鸣掩去,形不成气势。
曹昊想趁着大雨路上无人,将人赶紧卖掉,故而使劲儿蹬了郑氏一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男女力量悬殊,阮茵茵情急之下朝着隐于暗处的扈从们唤道:“愣着干嘛?救我!”
见状,两名扈从欲现身。
他们是韩绮的心腹,听令韩绮叮嘱,不可轻易现身,可此刻,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得不现身。
可他们刚要出手,脖颈却是一疼,转瞬两眼一翻晕在暗处无人注意的角落。
没见着阮茵茵的救兵,曹昊只当她虚张声势,不免讥诮道:“喊谁救你呢?别指望了。”
阮茵茵顾不得他的调侃,急急唤着。
蓦地,轩榥之内忽然掷来一盏铜质烛台,正准砸中曹昊的后脑勺。
“诶呦,娘的!”
曹昊扭头看去,见打开的轩榥处,有一人迎风而立,雷电映亮了他的面庞,俊美得如同画中人。
可看着像个文弱书生。
卑劣的臭虫,在认定对方比自己弱时,自是气焰高涨,他扛着阮茵茵走过去,隔着轩榥拽住贺斐之的衣襟,虽不知此人为何出现在姐妹二人的家中,但离得近了,发觉此人的容貌太过出众,不如一同卖进窑子算了,说不定比阮茵茵还值钱。
心里想着,他忍不住咧嘴一笑,这买卖值了。
可下一瞬,疼痛感突然袭来,整个口腔为之一颤,口中血管爆裂。
“砰!”
身体飞了出去,倒在泥土里。
阮茵茵也跟着向后飞去,却在落地的一刹那,被人夹住腰,带进了一抹带着檀香的怀抱。
曹昊的惨叫和郑氏的惊呼荡在耳畔,阮茵茵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杏眼轻颤。
男子携着皎月花影而来,即便穿着青衫白衣,也难掩姱容冰骨的矜贵之气,似有剪剪微风萦绕周身,蕴藉中透着寒凉。
贺斐之松开怀里的女子,慢慢走向捂嘴后退的曹昊,在他一尺之外停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语调极淡:“按我朝律令,拐卖妇孺,应杖责一百,当众游街。而不孝者五,你皆占了,其罪当诛。是以,留你不得。”
像是听了个笑话,曹昊皮笑肉不笑地怼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也敢跟我讲道理?”
贺斐之没有理会,抬脚踩在他的小腿上,以脚跟轻碾,看似不重,却使其腿骨寸寸碎裂。
若非郑氏拼命求情,曹昊必然当场毙命。
被母亲掩在怀里的曹昊咽不下心气,指着贺斐之道:“你谁啊到底?当自己是知府官老爷了?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你跪地认爹的那天!”
可嚣张的话语刚出口,曹昊就重重地咽了下口水。
只见紫电划墨空,一道黑影徒然逼近。
曹昊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就被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震得五脏六腑皆痛。
不仅如此,在落地的刹那,眼前横过一把长刀,刀刃锋利,泛着冷光,抵在了眼球之上。
“泼皮小儿,再敢口出狂言,老子就剜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眼前的陌生男子可不像在说笑,别说曹昊,就是阮茵茵也瞠大了杏眼,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
这人是盛远!
他们都找来了!
是何人泄的密?
阵阵不安涌上心头,阮茵茵颤着手去扯贺斐之的衣袖,却在触及到时,听见了一阵求饶声。
欺软怕硬的泼皮,哪禁得住这般恐吓,当场吓尿了裤兜。
贺斐之懒得再看,淡淡一句“盛远,交给你了”,便带着阮茵茵回了茅舍。
大雨淋湿衣裙,阮茵茵迟缓地反应过来,再次拉住他的衣袖,“别伤郑婶。”
贺斐之略瞥她一眼,径自走到泥炉边,隔帕取下水壶,熄灭炉火,为她倒了一杯热水,“你不觉得,对我缺个解释?”
阮茵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何没有在讨债者施暴时出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何要管?”
阮茵茵蹙起眉尖,又一次感受到他的冷血。
贺斐之抖开提花嵌玉蜀锦鹤氅,搭在女子肩头,“先去换件衣裳。”
同样的,他也浑身湿透,却丝毫不在意凉意袭身,眼中只有面前的女子。
房门被他的影卫合上,阮茵茵担忧二姐回来后会被发现身份,不敢同他当即撕破脸,“好。”
女子声音糯中带哑,气息不足,透着点点惧意,只因他看她的目光变了,变得不再漠然,炙热犀利。
走进里屋,从木柜中取出一套鹅黄色罗绮薄衫,配以雪白长裙,再以浅蓝裙带在胸前系出双耳结,阮茵茵拉开门,与站在门边的高大男人对上视线。
“你要换衣裳吗?”
贺斐之静静看着出现在门口灯火中的女子,暗眸渐起流韵,沁了朝露般潋滟,他鼻子很酸,喉咙也是,“有男子的衣衫吗?”
马车里带了不少锦衣,可还是开口问她要了,不知是试探还是爱屋及乌想要穿她手里的衣裳。
阮茵茵心里装着事,若是二姐回来,贺斐之一定会起疑的,光凭那张脸,也难逃贺斐之的眼。屋外的影卫全部匿身,静悄悄的,像是在暗暗布置蛛网,等猎物主动上门。
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只盼着贺斐之不会将事情做绝,不顾念半点人情。
可,他们之间也无人情了啊,是自己亲手摧毁了所有情债。
“有,但衣裳做的小,你要试试吗?”
“好。”
目光一直黏在女子身上,再不掩饰和克制,贺斐之随她走进屋子,余光瞥见一张黑酸枝木床,上面叠放着两床被子。
阮茵茵从衣柜中拿出姐姐的男装,转身递过去,“新的,没有穿过。”
贺斐之接过,食指勾开前襟,并未回避,就在逼仄的小屋里褪去了锦衣,换上了新衣。
很小,袖口和衣摆差了一大截,像穿了孩子的衣裳似的,他哑笑一声,意味不明,“不行。”
“那没有了。”
阮茵茵不知该看向哪处,背贴着柜门偏了头,右手搭在左臂上,下意识在缩小存在感。
面前的男子看似温和,可他们之间积了太多的纠葛,不是一两句寒暄就能划清的,而且,那双眼的攻势太过明显,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寻仇也没有这样盯着一个人的。
贺斐之仿若变了,变得陌生,温和浮于表面,阴鸷才是内里。
听她说没有合适的衣裳,贺斐之脱下那件新衫,只着中衣走向她,“无妨的。”
在他靠过来时,阮茵茵绷紧了后背和手臂,紧紧靠在柜门上,有种被无形的力量嵌在砧板上的未知恐惧感。
带着檀香和青竹的气息袭来时,身体开始发抖,她试着向一旁挪步,有种在豹子眈眈的目光下遁走的求生欲。
“茵茵,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侧脸,阻止了她的挪动,也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可她为何要向他解释,又因何心虚?
她不是说过,天涯陌路,各不相干,那她的决定再不妥,也无需对他解释。
可眼下被困于手臂和柜门之间,又无从选择。
·🌸第 49 章
◎追妻(二更)◎
“我想远离是非, 归隐田园。”
与贺斐之这样的人打交道,没有铺陈,没有心机, 才是致胜之道。反之,会败得更惨。
阮茵茵迎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子,摊开了心扉。
原本,她也无诡计, 不会伤到贺斐之的利益, 只是二姐那里摊上事了, 以致此刻的心虚。
归隐田园贺斐之细细品着这句话,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女子细润的脸蛋, 由心感受着她的存在。
她尚在世间, 没有带着暖光离开他。
“等我七年, 等陛下能够亲政, 我与你一同归隐如何?”
阮茵茵愣住, 自己的归隐与他何干?自己作何要等他?
察觉出她的疑惑,贺斐之试着将她环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肩头,用耳廓去触碰她的, 一下下使灵魂发颤,“因为,我们不会再分开,我要娶你,茵茵。”
娶
耳朵传来异样的痒,阮茵茵抬手推他的胸膛, 带了一点气恼, “谁要嫁你, 你放开我。”
相思成疾的这段时日,贺斐之想明白了不少事,也梳理开了对阮茵茵的感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门早就为她敞开,又为她落了锁,他爱她,爱到灵魂发烫。
没有人可以将她夺走,韩绮也不行。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收集到了阮茵茵身边陌生女子的音尘,清楚了那人就是韩绮,也大致能够猜到,阮茵茵金蝉脱壳的真正原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二姐,不再与二姐分开。
被舍弃的,从来是他。
手臂如铁,将女子勒在怀里,任她如何排斥也没有放开,“茵茵,你乖一点,韩绮就要回来了。”
阮茵茵一瞬僵住,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原来他什么都知晓了,“你想怎样?贺斐之,你敢伤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说的情真意切,字字诛心,贺斐之闷在她颈窝低低的笑,低哑中透着自嘲,前有一个季昶,后有一个韩绮,都比他重要!
她原谅过他吗?
他也不奢求她的原谅,曾经的种种是他之过,除了弥补再无其他法子可以挽回过错,他想对她好,想将一切都给她,可她不想要。
若成全也是一种弥补,那恕他做不到,年少至今,他奢求的事不多,她是其中之一,其中之最。
“我不会伤她,只要你乖一点。”
阮茵茵怒目他,眼眶泛红,也停止了挣扎。
承受不住这种被嫌弃、被仇视的目光,贺斐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抱得更紧,紧到他的心跳传到了她的右胸口,她的亦然。
可小丫头的身段已开始丰腴,这么贴着,贺斐之的呼吸渐乱。
他盯着被遮住上半张脸的女子,挺翘的琼鼻,小巧的樱唇,无不是那般讨他欢喜,他遵着本心,附下了身。
呼吸被掠夺时,阮茵茵瞠起杏目,长卷的睫毛在男子的掌心忽闪忽闪地刷动,她嘤语一声,扭动起腰身,想要躲开青竹的气息。
贺斐之依旧捂着她的眼睛,眷恋狂然地索取着她的温度和清香,唯有这样,才能填补他空缺许久的心。
唇上传来酥麻的刺激,阮茵茵咬紧牙关,无论那舌如何□□她的牙齿,都紧咬着不松口。
知她腰上有痒肉,贺斐之单手掐她腰侧,五指大力揉按,磨得小丫头从齿缝溢出了娇声。
这种亲昵的接触,如坠入温柔乡,越陷越深,女子唇上的清甜比酒醉人,贺斐之起了贪念,大手在她腰侧探索,来到前面,勾住了裙带。
裙带的结扣那处传来痛意,阮茵茵惊呼一声,贝/齿微张,被钻了空子。
贺斐之松开她的眼,扣住她的后颈,将她腾空放平,仅以一只手臂支撑她悬空的背,附身夺取她全部的呼吸。
舌尖与舌尖纠缠不休。
阮茵茵被一股强劲的“熏风”裹挟,呼吸不得,拒绝不得,感觉整个人陷入渊源,比砧板上的鱼还不自由。
贺斐之一直在试探着,试探着她的底线。
卑劣的心思彻底蔓延开,冲击着理智和自持,可他太过念她,念到发癫,意识已经失控。
将人抱起时,门外传来争吵的声音,打破了屋里被他掌控的旖旎。
阮茵茵本是抗拒的,却在听得二姐焦躁的呵斥时,僵住了身体。
韩绮严肃道:“让我进去,你们凭什么困住我的家人?快让开!”
当贺斐之眸光转冷地撑起上半身时,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揽住了他的背,沁香的身子靠了过来,樱唇贴在他耳侧,气息不稳道:“怎样都行,贺斐之,别伤她,绝不许伤她,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
贺斐之侧眸凝睇女子浸了秋水的剪眸,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忿然。他抚上女子玉脂般的脖颈,拇指扣在她的一条动脉上,轻轻按压,“怎样都行?”
“嗯”
“茵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并没想真的动你。”
像是听了笑话,阮茵茵瘫软在床上,闭上了眼,“假惺惺有意思吗?别伤她就行。”
到最后,还在考虑韩绮,贺斐之都不觉得这是一种温存,更像是将钝刀子插在他胸口,一进一出间,还带着柔蜜的温绻。
她的长发散了,衣带松了,裙裾皱了,更容易让他产生想要彻底燎原的欲念,可在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保护韩绮时,生生将他那股恶劣的火焰淬灭,使温绻骤降。
他坐起身,放空了心绪,让旖旎散去,理智归位。
斜睇一眼愣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女子,他忍下对韩绮的醋意,将人抱坐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亦如那晚在山洞中,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她面前。
“放心,我不会伤她。”
真要伤了,他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韩绮被放进来时,贺斐之已经穿上自己那件被淋湿的锦衣,却不显狼狈。
阮茵茵也已穿戴整理,静静地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韩绮。
贺斐之坐在圈椅上,修长的腿微敞,双臂抵在大腿上,指尖旋转着一枚通缉令。
没错,是通缉令。
从董夫人寄来的信中得知阮茵茵身边有个陌生女子时,他就向少帝特申了一枚通缉令,即便没有给予任何解释,用处也不大,但足够震慑住在逃的大理寺五品官员了。
韩绮自是认得那令牌,可她更担忧妹妹的处境。
走进燃着地龙的里屋,她拍掉衣绸上的雨水,正面迎上贺斐之审视的目光,躬身作揖。
“大理寺左寺丞韩绮,参见贺大都督。”
“你倒是敢认。”
“不认,大都督就会放过罪臣吗?”
相比犯事后不停为自己辩解的人,贺斐之更欣赏韩绮的胆识,“女子入朝为官并不稀奇,也不会被诟病,但你错在,以假身份潜伏在朝中谋取私利。”
“私利?”
“不是吗?”
韩绮仔细想了想,确实是为了家事,属于私利。
然,贺斐之话锋一转,给了她台阶下,“但沈骋的案子,是冤假错案,你的出发点,也情有可原。”
听出对方话里的松动,韩绮仍不敢掉以轻心,自己和妹妹的安危攥在这个男人手中,与他谈条件,自己又有多少筹码?他会稀罕吗?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才会推开堆积如山的公事,千里迢迢赶来此处?
答案不言而喻。
自己的筹码是茵茵,他稀罕的是茵茵,他最想要的也是茵茵。
一个手握大权、功高盖主的朝堂重臣,为情得了相思疾,局外人再迟钝,也能明白,他动了真情,不受自身控制。
可自己不能出卖妹妹,即便万劫不复,陷入囹圄。
自己是在逃犯,但妹妹不是。
“明人不说暗话,贺大都督给罪臣一个痛快吧,想如何处置我姐妹二人呢?”
阮茵茵也适时地瞧了过来,红肿的唇还泛着水泽,在灯火下异常瑰魅。
贺斐之直起腰身,示意韩绮上茶,有细谈的意思,也暗示了回转的余地。
韩绮看向阮茵茵,微微扬唇,似在安抚她的情绪,随后走到书架前,取下茶罐,“寒舍最好的茶就是这罐白毫银针,还望大都督不要嫌弃。”
“正合本督口味。”
贺斐之瞥了阮茵茵一眼,接过韩绮双手呈上的五彩瓷瓯。
三碗盖瓯上桌,韩绮扯过圈椅坐在贺斐之斜对面,示意阮茵茵坐在她身边。
“我站着就好。”
要不是想知道贺斐之要如何处置她们,阮茵茵都不想留在屋里。
韩绮又端上精致的点心,邀请贺斐之品尝。
女儿家喜欢的吃食,贺斐之没有兴趣,但也侧面瞧出,韩绮对阮茵茵的宠爱,吃穿用度上没有亏着。
不过,阮茵茵不是蜜罐里长大的,吃的了珍馐肴馔,也吃得下淡饭粗茶。
贺斐之既心疼又无奈,放下盖瓯,切入正题:“你可自由抉择,跟我们回皇城,或是留在此处。”
乍听之下是偏袒,实则带了强势,韩绮也放下盖瓯,没有让步:“我不会与茵茵分开。”
“那一起回去。”贺斐之并没觉得为难,“大理寺那边,不会翻旧账。”
意思是,他会妥善安排好一切,可让她无后顾之忧。
但这是用妹妹换来的,韩绮恰好逆骨,“茵茵不会回皇城。”
贺斐之呵笑一声,冷了语气,“那本督告知你,直到陛下亲政前,茵茵都要留在皇城贺府,留在本督的眼皮子底下。”
贺斐之有自己的脾气和犟劲儿,这一点,没得商量。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有时间的话,再帮我选选预收文案啊,喜欢哪个,评论区告诉我呀,我有点迷茫,不知道下一本该开哪个了…或者大家看看我的古言预收,喜欢哪个,评论区说一下,我想开一本带感的~
1.《娇惹》:
小公主颜婼及笄了,想要挑选一个驸马。
她相中了当朝新贵顾怀安。
顾怀安当即拒绝,冷静不留余地:“承蒙公主错爱,但臣无意成亲。”
“可你救过我,我想报恩……”
“公主这是恩将仇报。”
一句话,怼得小公主哑口无言,可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哭鼻子,“那本宫选别人好啦。”
**
皇室唯一的公主出降,红妆十里,盛大气派。
那晚,顾怀安端坐书房内,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不久后,皇帝驾崩,年仅九岁的太子登基,颜婼成了摄政长公主。
顾怀安作为辅政大臣,时常出入长公主府,商讨朝中大事。
久而久之,朝臣们都说长公主和顾怀安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寝殿之内,驸马跪在颜婼脚边,双手捧上和离书。
替颜婼接过和离书的男子锦衣玉带,冷肃俊美,正是那狼子野心的顾怀安……
所有人都觉得顾怀安是喂不熟的狼,娶了长公主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把持朝政。
可轻烟缭绕中,顾怀安单膝跪在床边,正在替颜婼按揉抽筋的小腿。
“婼儿,安胎药要趁热喝。”
颜婼拢起垂落肩头的衣襟,扭头不理,迟来的深情,她才不想要。
顾怀安知她心里有气,附身吻在她的膝头,“以前是为夫有眼无珠,婼儿大人大量,别生气了。”
#真香打脸,强取豪夺
2.《撩错世子后》:
谢世子来京面圣,顺道去了一趟恩师府上拜访。
寒暄过后,整个人头重脚轻,醒来时,竟躺在恩师爱女的闺房内。
女子坐在床边,红纱遮住雪白身子,锁骨上还有一道齿痕。
出了这样的荒唐事,谢绍辰定是要娶了人家姑娘,只是,事情实在蹊跷。
婚后,谢绍辰一直介怀那晚的事,对叶茉盈很是冷淡。
叶茉盈却满眼都是谢绍辰,“夫君,书房太冷,不如回房去睡。”
谢绍辰无动于衷,“夫人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叶茉盈以为谢绍辰厌烦她,微微低头,陷入沉默。
见她沉默,谢绍辰心里有些异样,“说说,到底为何设局嫁我?”
叶茉盈闷闷回道:“我幼时在庐山遇险,是夫君舍命救的我……”
是来报恩的啊。
可谢绍辰并不记得这件事。
直到一次筵席上,他从死对头口中得知了庐山救人一事。
**
这件事被他瞒下了,不为别的,就为留住报错恩的小女人。
怎料,当真相浮出水面,素来温婉的妻子提出了和离。
原来,她只喜欢当年救下她的少年郎。
谢绍辰寒了语气:“我不同意!”
叶茉盈坚持道:“可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谢绍辰第一次失了君子气度,撕碎了温文尔雅的外衣,将她推倒在榻上,困于双臂之间,“瓜都熟了,怎么不甜?”
#先婚后爱+强制爱
·🌸第 50 章
◎讨好一个人。◎
贺斐之虽在带走阮茵茵的事上不容商榷, 但也没有将她逼得太紧。在不欢而散后,命一部分影卫守在茅舍,自己带着其余人去往小镇董宅。
是不该打扰, 可来都来了,还是要见上一面。
对于贺斐之的到来,董夫人没有惊讶,还落落大方地摆上酒菜, “炒焖子、蒜蓉海螺、驴肉火勺、河蟹豆腐、血肠炖粉, 来一回都尝尝。还有, 你说话尽量大点声,老身耳背。”
雅致的小宅中, 草木扶疏, 浮翠流丹, 看得出, 董夫人是个诗情画意的人。
“没有上次的小鸡炖蘑菇?”贺斐之夹起一块焖子, 言语中带了些调侃。
“你爱吃那道菜,明儿老身去买只鸡。”
“不必,晚辈只是随口一提。”
上次的辽东行,已尝了许多当地的美食, 但一筷子肉焖子入口,贺斐之还是尝到了新鲜感,有着高汤的浓郁。
贺斐之几乎不下厨,分不清山药粉、玉米粉的区别,也不知这盘焖子里加了什么,但他很喜欢。
见他捧场, 董夫人用公筷为他夹了几块血肠, “自己做的, 尝尝看。”
“抱歉,晚辈不食肠一类的食物。”
只因阮茵茵不喜欢。
董夫人撇嘴,“好吃的。”
贺斐之淡淡摇头,又夹了一块焖子。
用膳的间隙,董夫人状若无意地问道:“崇显都跟你说什么了?”
闻言,贺斐之放下筷箸,以锦帕擦拭嘴角,随后站起身,躬身一揖:“臣,内卫三大营总督贺斐之,拜见太后娘娘。”
董夫人虽出逃,先帝却一直惦念着她,非但没有废她皇族身份,还在驾崩前要求少帝遵她为太后,前提是,少帝在有生之年能够探知她的音尘。
按着年岁,董夫人比先帝还要大上几岁,如今七旬,也是正常。
“贺大都督,幸会。”董夫人侧身靠在椅背上,转了转手腕上的祖母绿手镯,“但陋室无凰,还望大都督慎言。”
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仅需一句答话就能心照不宣。贺斐之明白了老人的心意,复又坐回桌前,接过老人递来的酒,小酌起来。
董夫人没有回朝夺权的心思,想要做茫茫人海中不起眼的一粟沙,那就没有必要点破秘辛了。
“老身年岁大了,只想颐养天年,儿孙绕膝。”
不是所有人都像董夫人一样无欲无求,也不是所有宫妃都能在后宫的漩涡中全身而退,董夫人是个例外。
谈完自己想了解的,贺斐之问道:“夫人有什么想问晚辈的吗?晚辈尽量知无不言。”
他指的自然是太后和太妃之间的那些事。
可对于一个远离后宫是非的人来说,哪里还会在意昔日争宠的对手,再者,董夫人是正宫娘娘,无需争宠,皇帝是要给予她该有的尊崇。
“你与那胭脂店的女娃娃怎么样了?”
没想到老太后这么喜欢打听闲事,贺斐之险些呛酒。
不过,既能遇见特别的老者,贺斐之也就没有回避,但他声量不大,也不知老者听去了多少。
屋里异常安静时,董夫人的耳力勉强够用,她沉思片刻,灌了一盅酒,重重放下,“小子,心悦一个人,想要与之携手白头,就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和私欲捆缚对方。譬如先帝,再有权势,再懂得怜香惜玉,又锁住了几个真心人?他的喜好不够纯透,你的喜好,就纯透吗?”
“前辈的意思是?”
“你那么机敏,应该会懂老身的意思,自己去想吧,感情之事,是互相的,单方的给予和付出,都结不出丰硕的果实。”
目送贺斐之离开后,董夫人看向自己腕间的镯子,这的确是贡品,也是先帝因她小产,哄她开心的镯子,当成了个念想,倒是让贺斐之这样的人精顺藤摸瓜,找到了她。
罢了,还是封存起来吧,以免再被有心人盯上。
深夜,贺斐之走在阒静的路上。
辽东的春日比皇城来的晚一些,但阳春三月里,还是这边的气候更凉爽适宜。
身上已褪去那件被雨打湿的衣衫,换了一件霁色云锦长袍,衣襟和裾摆绣有枇杷枝的浅蓝绣纹,衬得他凤翥龙翔、气度不凡。
街上的寥寥路人,皆被他吸引了视线。
路面还有些潮湿,贺斐之避开坑坑洼洼的积水,回到村中茅舍。
茅舍内熄了灯,姐妹俩应是在气闷中歇下了,贺斐之让人驾来马车,在车厢内凑合了一晚。
翌日雨丝风片,千岩竞秀,贺斐之走到在灶台前忙活的阮茵茵身后,“能否给我等加几副碗筷?”
阮茵茵背对他炖菜,又往院子的石磨中倒了一捧黄豆,驱策着毛驴拉磨,并没有为他们带出份儿。
影卫们瞧出自个儿不受待见,默默吃起车里的干粮,干巴巴的,能搭配豆浆,最合适不过。
贺斐之没打算吃干粮,就那么跟在阮茵茵身后,走哪儿跟哪儿,高大的身量在越过晾衣绳、蔬菜棚架时,还要弯下腰。
阮茵茵从棚架上摘了一根丝瓜,忽然向后挥舞起来,“别跟着我。”
贺斐之倾身躲开,握住她的腕子夺过丝瓜拎在手里,“我帮你拿。”
一拳打在棉花上,阮茵茵有些烦闷,提着裙摆走进灶房,扭头看向敞开的门边,“还给我。”
贺斐之走进去,主动清洗起丝瓜,又走向砧板前问道:“怎么切?是要做汤还是清蒸?”
屋外的影卫们快要惊掉下巴,他们的主子为了一口早饭,在那儿讨好小姑娘呢?没看错吧?
啧啧啧。
锅里的炖菜还未冒气,阮茵茵需要看火不能长时间离开灶房,在面对贺斐之的询问后,单手点在额间,有气无力,“你会什么做什么吧。”
对于不下厨的人,做菜是件难事,贺斐之沉思一番,放下丝瓜,去了一趟附近养鸡的陈家,买了两个鸡蛋回来。
简单的丝瓜炒蛋应该不难。
捧起一锭银子,陈家家主嘴角直抽,这能买一窝鸡了。
可下一瞬,他的嘴角就更为抽搐。
只听贺斐之道:“麻烦找零。”
一个鸡蛋能要几个铜钱,他上哪凑那么多铜钱来找零!
将银子塞回贺斐之手里,家主摆手,“送你了,送你了,两个鸡蛋而已。”
贺斐之道谢,带着两个鸡蛋回到灶房,将鸡蛋打入碗中后,没有打发,就那么和丝瓜搅合在一起。
阮茵茵实在看不过眼,背对他看向门外明媚的春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忙。
前半晌,韩绮照旧去往胭脂铺,姐妹俩有意消磨贺斐之的耐心,他那么忙,除非将她们绑走,否则,早晚会打退堂鼓,回皇城担起他原本的担子。
倘若是将她们绑走,那便是将关系处到最恶劣,覆水难收,再无修复的可能,直到相看两生厌。
显然,对方没打算做到那一步,还是以口头的劝为主。
既如此,那就僵持下去吧。
阮茵茵铁了心不回皇城,自然不回搭理背后男子的任何事。
同床还能异梦,何况是同一屋檐下。
今日无需阮茵茵过去店铺,她挎起竹篮,去附近的山上摘桑葚。养鸡的那户人家在山上包了一片果园,果园里有许多十年以上的桑葚树,价钱公道,待到春日,附近的百姓就会结伴前来采摘。
竹篮里放了一块格子布,她小跑向山坡,沿途割了一把蒲公英,攥在手里,准备回去入药,治疗春日的风寒。
身穿鹅黄裙衫的姑娘,一蹦一跳时,白裙翻飞,露出浅蓝的绣鞋,玉琢绮粲,嬿婉动人,吸引了不少村民小伙的视线。
贺斐之远远望着,腮侧微咬,磨了磨后牙槽。
他大步走过去,跟在女子身后,时不时为她遮挡一下斜长的树枝。
阮茵茵不想理会,雀鸟般穿梭在桑葚树林。
因着客源大,低矮枝桠上的果实被摘的差不多,她只能垫脚去摘高枝上的果实。
桑葚的果实汁多色深,很容易脏了手指和衣裳,可阮茵茵手法娴熟,除了指尖染了汁液,衣裙未见污渍。
只是,这园中的桑葚树如辽东的男子一般长得又高又状,低枝的又被摘个干净,她不得不搬来石头,想要踩在上面再去摘。
蓦地,伸长的手臂被一只大手握住,带着她向上伸展,撸下一把果实。
贺斐之扶住她的腰,想要将她举起,却被她一把推开。
紫红的汁液染在霁色衣襟上,很是突兀,贺斐之没有在意,解释道:“我扶你。”
“才不用,你离我远一些。”阮茵茵举起手里的蒲公英,作势要将绒球吹到他脸上。
看她奶乎乎的凶相,贺斐之后退一步,用目光询问。
“再远一点。”
贺斐之又退后一步、两步、三步,稍稍歪头询问。
他的身后有条细壑,没有水,但再退后就会被绊倒,阮茵茵坏心思一起,继续让他退后。
贺斐之顺着她的意思退后,当脚跟快要挨到凹壑时,深深凝住小丫头专注的表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她紧张的样子,像是有猫腻的。
腾空的脚打个旋,向后大退一步,越过细壑,踩在了平地上。
诡计落空,阮茵茵吹了一下额前被风撩乱的碎发,扭头去摘桑葚。
猴精的男人,无趣至极,自己以前真的是鬼迷心窍了,才会一心扑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