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季昶vs贺斐之(二更)◎
三拨人以不同的借口皆铩羽而归, 贺斐之与阮茵茵有了一样的猜想,既如此,也没必要套话了。
“盛远, 寻机会将他拿下。”
“诺!”
入夜,盛远灌了一口当地酿的白酒,去往季达广的茅舍,为了不惊动附近的百姓, 他没有带佩刀, 也没有带影卫, 一个人冷着眼神,静走在街道上。
平日温厚的人, 在执行任务时, 冷肃又清冷, 多少有些贺斐之的影子在。
婉翠望着盛远的背影喃喃:“盛将军一个人能拿下季达广吗?”
阮茵茵倚在一旁的门框上, 同样抱臂望着盛远, “盛将军是贺斐之最得力的心腹,想必身手和经验都很了得。”
“可季达广也不差吧,怎么说,也曾是五军营的人。”
阮茵茵笑笑, 表情淡淡的,如夜雾般朦胧。
**
季达广怎么也没想到,白日里来找他做扈从的锦衣男子,夜里突然赤手给了他一记空拳,砸在颧骨上,生疼生疼的。
他滚至床尾, 龇牙咧嘴地皱起脸, 反手蹭掉嘴角鼻端流出的血, “老子就觉得奇怪,一连几天都有陌生人来送银子,天上哪会掉馅饼啊。要杀要剐的,你也要自报家门啊!”
盛远呈弓步,随时有进攻的可能,“五军营,盛远。”
言罢,在季达广的震惊下,健步向前,徒然逼近。
季达广侧身避开,腾空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转身就跑。
遇见五军营的人,不跑才是傻。
见状,盛远一跃而起,单脚踹向季达广的背,将人直接踹出门外。
两人在茅舍外的土地上恶斗起来,拳打脚踢,互不相让。
与高手对决,盛远越打越亢奋,一来二去,过了百招,最后以一记仆步横扫,撂倒了满头大汗的季达广。
季达广年纪处于弱势,百招之后体力下降,无法招架。
盛远乘胜追击,将人翻个面按在地上,从腰间取出麻绳,五花大绑,“老家伙别担心,我家大都督只是想跟你谈谈,配合一下。”
季达广刚要叫骂,余光中扫到一支箭矢于远处突然袭击,所袭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身侧的年轻人。
盛远眼疾手快,单手撑地弹跳起来,避开了偷袭。他怒目而视,见黑夜中徐徐出现一队人马,十来个人,为首的人是季昶!
**
弦月冷梧桐,银杏落庭阶,秋意渐浓,盛远捂着肩膀回到客栈,一推门就跪倒在地。
阮茵茵等人蓦地起身,纷纷前去搀扶。
盛远避开众人,犟着脸跪到贺斐之面前,“卑职失手了,请大都督责罚!”
烛灯一盏,映在贺斐之的手指上,只见他划过一页纸张,为流露慌忙,“说清楚。”
“卑职已降服住季达广,不想半路杀出个季昶!卑职以一敌九,败了。”
众人皆惊,季昶竟也得闻讯赶来了,还遇见了盛远,那不是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短暂的怔愣后,贺斐之恢复清冷,继续翻阅书卷,“季昶出手了?”
“没有。”
“意料之外,不怨你。”
“但卑职咽不下这口气。”
“胜败都是兵家常事,何况这点小事。”贺斐之扶起盛远,按了按他的肩头,见他龇牙咧嘴,像是肩膀脱臼了,深邃的眉眼一凛,扣在盛远肩头的手指徒然发力,在一阵闷哼中,为其正了骨。
正骨过后,贺斐之让盛远下去休息,自己坐回桌前,耐心读完书卷的最后一页,又轻轻合上。
季家父子多年不曾相见,这会儿必然鸡飞狗跳的,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与贺斐之料想的一样,此时的茅舍中,座椅横斜,满室狼藉。
季昶坐在门口的木椅上,满眼淡漠。
季达广来回地争抢,也没保住多少物件,“你们别砸了,别砸了!”
他看向门口的男子,昏花的眼划过一丝愧色,但隐藏的很好,“你跟他们说,再砸,老子就玩命!”
“呵。”季昶转起食指上的银戒,冷飕飕地看向来回跺脚的季达广,“你还会玩命?我当你只会做缩头乌龟。”
季达广握了握拳,满腔的情绪化为一声长叹,他扯过一把还能凑合坐的板凳,颓然地坐下,“砸吧,一件别留,都砸了吧。”
可饶是这般,还是难消季昶的心头火,他蓦地起身,揪住季达广的衣领,将人拽起来,敛着嘴角的弧度,冷冷道:“你怎么有脸活着?祸害遗千年?”
说着,将季达广的头重重摁在桌面上,拔出佩刀插在了他眼前。
眼前有寒芒闪过,季达广颤颤眼睫,紧咬着牙关逼退泪意。
季昶紧握刀柄,再推进半寸就会挨到季达广的脸,“知道我这六年是如何度过的吗?跟狗一样,没有尊严。而你,过的不错。”
季达广舔舔干涩的唇,似任命地闭上眼,“杀吧,如果杀我能解你心头气。”
“你不配脏了我的刀,鼠辈。”
季昶松开抓他头发的手,一脚踢断了凳子腿,看着季达广跌倒在地。
无涯之戚,星离雨散,他们之间无解。
**
金乌出叠嶂,倾洒一地光,可季昶还未来得及沉浸在晨曦的隽永中,就被心腹的话扰了情绪。
“主子,季达广跑了”
无名火蹭地上窜,还真是鼠辈,哪有地缝往哪儿钻!
季昶拿起佩刀,刚推开篱笆门,就见跨坐青骢马的贺斐之出现在不远处。他的身后跟着盛远等人,而盛远的马上托着被五花大绑的季达广。
清晨就冤家路窄,酸爽滋味可想而知。
季昶板着脸道:“大都督又一次截了咱家的胡。”
“还季厂公一句,彼此彼此。”贺斐之扣着马鞍,漫不经心道,“来的路上遇见令尊,顺便送回来。”
季昶正在火气后,哪有心思与人周旋,恰好有积累的火气无处撒,今儿全当解气了!
电光火石间,季昶的身影就逼近了贺斐之的马匹,长刀出鞘,劈向马腿。
“大都督当心!”
贺斐之拉起缰绳,迫使马匹扬起前蹄,避开了锋利的刀风。
随即翻身下马,去夺季昶手里的刀,“大清早的,不怕扰民?”
对方赤手空拳,季昶索性扔了刀,与之肉搏起来。两人早看对方不顺眼,虚与委蛇太久,都需要发泄。
两拨人马默契地没有上前,齐齐观战。
随后赶到的阮茵茵来到人马前,望着空地上对弈的二人,微蹙眉尖,耐着性子等待。
秋风染金桂,娇胜泼黛中,桂酒十里香,离人欲买醉。
叫不醒装醉的人,也劝不住想要发泄的人……
稍许过后。
阮茵茵走到茅舍前的流水旁,荡起一条绢帕,拧干后,按在季昶的额头上,“不疼吗?”
额头的伤口红肿又发青,可季昶像是无感的提线木偶,任由阮茵茵按压着。
湲湲溪水的上游,破了嘴角的贺斐之推开盛远伸来的手,斜睇着下游的二人。
挤在指腹的药膏快要风干,盛远焦急道:“大都督,抹药吧。”
嘴角的一点小伤,没什么可娇气的,贺斐之将人屏退,独坐在溪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拨人马齐聚在茅舍外,没敢靠近溪流这边,时至晌午,在嗅不到对方的杀意后,两拨人开始琢磨起吃食,有的劈柴,有的挑水,有点起锅烧油。
而阮茵茵则盘腿坐在草地上,静静伴在默不作声的季昶身边,深知他的心境有多复杂。
仇恨自己的父亲,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吧。这种感觉,贺斐之应是懂得的。
草地上飘落着零零散散的细枝和银杏叶,阮茵茵捡起一些,编成一只蚂蚱,递到季昶面前,“喏。”
季昶不想理,鲜少地流露出少年的负气感。
阮茵茵又编了一只山雀,扯过季昶的袖子,强行放在他手里,想要逗他开心。
可为何想要逗他开心?季昶疲惫地抬眼,看向被日光秋风所萦绕的少女,“你不想我破坏你的计划,就直说,没必要假惺惺的来讨好我。”
虚伪惯了的人,却厌恶虚伪。
季昶是极其聪慧的人,在无意中发现正在抓捕季达广的盛远,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贺斐之在试图为沈骋翻案,而阮茵茵也恰恰出现在此处,说明他们的目的相差无几。
被戳破心思,阮茵茵掐起腰,也重重地叹了声,“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攻击人?”
“难道不是?”
“我查我的真相,你寻你的旧仇,不冲突呀。”
“我要将人带走,你能同意?”
“那要问贺斐之同不同意。”
“诡辩。”
阮茵茵笑了,又编了一只藏狐,“你看,它都不笑一下,跟你一样耷拉着脸,真像呀。”
藏狐,也不知狐狸精里有没有表情呆呆的藏狐季昶抬手扶额,无奈又好笑,嘴角也真的浮现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阮茵茵捡起一截短树枝,戳向他的嘴角,“你笑了,作为交换,你不可以打断我的计划。等我从季达广身上拿到证据,再把人交给你。”
还说不是怀着目的来讨好他,季昶磨磨牙,忽然掐住了阮茵茵的脸蛋,力气不小,“有贺斐之在,狐假虎威是么?”
“才不是。”
阮茵茵拍开他的手,揉了揉发红的脸蛋,有些恼,但也没胆儿计较。
指腹还残留女子肌肤的柔腻,许是太倦了,季昶很想靠近一个无害的人,眼前的小丫头就是个现成的,他没有多想,忽然伸出手臂,于璨璨骄阳下,揽住了小小的人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寻求嘈杂世间中,一刻的宁静。
没想到他会忽然靠近自己,阮茵茵僵住身体,眨了眨长睫。
茅舍里外的人们都在忙碌着,无人注意到这一幕,唯独坐在上游的贺斐之凝滞了目光,他握紧衣袂下的拳头,指骨咯咯作响。
即便预谋过将阮茵茵嫁于自己的心腹干将,但还是从未设想过她与人亲昵的样子。
这一画面落在眼底,极为刺眼,甚至有种剜肉的感觉,光天化日,他们又在做什么?
一息,两息,三息,她没有推开他。
贺斐之偏过头,无意识地舔了下破了的嘴角,被疼痛“蛰”了下。
下一刻,他站起身,任秋风吹起织金玄黑宽袍,大步走向下游的两人,打破了沉静。
阮茵茵是被一股大力拉出季昶的怀抱,因出乎意料,脚跟不稳,趔趄着倒向一侧,被始作俑者扶住了腰。
紧接着,季昶也站起来了。
金黄的银杏树排开在溪流前,给人以和悦之感,可银杏树旁的两名男子,再次陷入暗暗的较量。
作者有话说:
二更,明天见
双开的现言《拥抱甜月光》,字数肥了:
慕瑶从没想过,自己会和暗恋过的白月光重逢。
还生活在了同一屋檐下。
彼时,林嘉辰是年级前三的学霸,是被戏称为透支了淮锦高中三十年颜值的校草。
如今,他是影坛顶流,获奖无数,禁欲矜贵,出道至今毫无绯闻,连事业粉都不禁感叹【不知何时才能有嫂子……】
慕瑶虽喜欢了林嘉辰十年,却不妨碍她磕林嘉辰的各路cp。
某天深夜,正当慕瑶在翻看林嘉辰cp向的视频时,身后忽然冷风阵阵。
她讪讪扭头,对上林嘉辰深邃的眼。
男人身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衫,附身看向电脑屏幕时,露出了完美的下颌线和性感的喉结。
而他的声音更是带着冷调的蛊惑:“这么喜欢磕cp,不如磕真的。”
没几天,林嘉辰和一女子在喷泉前相拥的照片冲上热搜头条。
事业粉和女友粉集体沸腾了。
事业粉:【卧槽,我们有嫂子了】
女友粉:【我好酸,但嫂子好美】
新建的cp超话更是一夜涨粉百万:【真情侣就是香】
可还是会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没官宣,不认】
当晚,林嘉辰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张十指紧扣的照片,并配文:我的月光。
#无原型,双向奔赴
·🌸第 32 章
◎是男女之间的放不下。◎
“大都督何意?”季昶冷笑着问。
“该我问季厂公何意?”在阮茵茵的事情上, 贺斐之从不与人解释,他也没去等季昶的回答,拉着阮茵茵走远。
季昶哪里会容得他当着自己的面, 将阮茵茵带走,可脚步刚迈出去,就见季达广晃晃悠悠地走出茅舍。
眼眸一凛,他掉转脚步, 走了过去
阮茵茵被拉得快要踉跄, 可往回抽手又怎么也抽不回,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儿?”
贺斐之将阮茵茵拉进一片银杏林, 面冷的快要结霜,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就是看不得阮茵茵和旁的男子有往来, 宦官也不行。
阮茵茵甩不开他的手, 一气之下,踩向他的锦靴,还用力地碾了两下。
贺斐之置之不理,一直抓着她的手臂, 力道之大快要将其捏断,手背已暴起青筋,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他松了些力道,还是紧紧抓着,“季昶即便是宦官, 也是男子, 你”
话未讲完, 就被阮茵茵打断,“你是在管我吗?贺斐之,你哪里来的立场管我?”
那会儿被抱住时,头脑是木的,拒绝的动作是迟缓了些,可关他何事?
贺斐之郁气徒增,分不清是因何而起,又如何去灭,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习惯气他,嘴里说不出一句熨帖的话。
“你放开我,放开。”阮茵茵僵着脸,使劲儿推他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
看她那般排斥自己,贺斐之眼底似卷起飓风狂狼,曾经满心满眼全是他的女子,如今避他如蛇蝎,偏偏,他还释然不了,割舍不断,原来,一直停在原地的人是他。
手中那截细臂脱离了桎梏,有风吹过掌心,拂过掌纹,他心中愈发异样,双手先于思绪,在她转身之际,蓦地上前,自她身后,将人揽在双臂之间。
阮茵茵心口一跳,本能地挣扎,先是在那铁臂间转了半圈,面朝那挺阔的胸膛,掌根撑于其上,使劲儿向外推,“你做什么?!”
一推即开,贺斐之后退半步,也很疑惑自己的举动,怎会轻薄于她。
可适才那一瞬,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凝于手臂和心上,在感受到温软的同时,心口被什么莫名的情愫所充盈,不再空落落的发慌。
阮茵茵觉得他不太正常,努努鼻子,转身就跑,生怕他追上似的。
贺斐之垂眸看向自己不由自主的手臂,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明明把她当作妹妹
另一边,季昶在看见季达广没事人似的在外闲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举了起来,用力掷向一旁。
季达广摔个四仰八叉,后背疼得直咧嘴,“混小子!”
季昶走上前,抬脚踩在他胸口,“除了会跑,你还会什么?”
“老子留下来等你折磨?”
毫不遮掩眼中的鄙夷,季昶将他提溜起来,拎到河边,揪住他的头,按进了溪流里。
不规律的气泡咕噜噜冒出,季达广使劲儿扑腾,一句句骂着季昶是小兔崽子。
打老远,阮茵茵瞧见父子相残的一幕,急匆匆跑过来,狠狠拽了一把季昶的后襟,“别啊。”
季昶下意识想要推开打扰他的人,可瞧见对方是阮茵茵时,挥出去的手臂生生僵住,任由阮茵茵将季达广拽了起来。
在季达广交出证据前,阮茵茵可不想他有事。
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阮茵茵,又看了一眼咳嗽不止的季达广,季昶掐住季达广的脖子,“乖乖回京给殊兴二十六年的沈骋案做人证,否则,信不信我现在就”
“啊啾!”季达广打个喷嚏,无意中打断了季昶的话,但他听得清楚,要他回去送死,“我的话,谁会信?你会?”
听此,阮茵茵劝导:“你不作证,季昶和贺斐之都饶不了你。你去作证,戴罪立功,说不定”
“贺什么?”季达广眯着一只眼睛,斜睨阮茵茵,流露出些许凶狠相。
季昶将阮茵茵拽至跟前,冷冷道:“贺斐之,贺敬之子。”
季达广一下就急了,“贺敬之子?哪儿呢?!”
“激动个屁,他在你方寸间,你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季达广拿手点点季昶的胸口,“当年若不是贺敬为帅,老子就不会逃!他就是个佞臣、龟孙,没有他,首战就不会全军覆没、沈大将军也不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溪流对岸,徐徐走来的贺斐之淡声道:“讲清楚。”
季达广知道对面的年轻人应是五军营的某个将领,但还不清楚他的具体职位,一提贺敬,季达广嘴都没个把门的了。
在他的骂骂咧咧中,三人听出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贺敬有意铲除沈骋。
“凡事讲证据。”
事已至此,季达广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加之亲生儿子也在,他索性为沈骋和那些亡魂讨个公道,“朝廷有两个主要制造兵器的衙署,一是工部的虞衡清吏司军器局,另一个是内府的兵仗局。那场大战,兵器本该由工部打造,但发到我们手里的却是内府兵仗局偷工减料的残次品!原本沈将军是可以提早发现问题的,是贺敬掩人耳目,发放了一半正常的给骑兵,一半残次品给末等士卒,而那部分残次品是在大战当日发放的,迫在眉睫,根本没有更换的时间!”
贺斐之沉默良久,像是在判断是非,又像是在权衡利弊,但究竟是如何想的,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半晌后,他问说,声音明显冷了很多:“你怎知那部分是内府兵仗局打造的?”
“不管我是不是贪生怕死,但我不是草包,工艺摆在那,你们亲眼看到,也会识别出的!”
“你手里还存有那时的兵器吗?”
季达广顿了顿,摆出无赖状,“先说好,我要是交出来,你们必须帮我灭了贺敬,让他永不能翻身。”
季昶再次失了耐心,直接把刀横在他脖子上,“别那么多废话,回不回去由不得你,你若不配合,我现在就唔”
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他的嘴,阮茵茵摇摇头,有些话,他说不合适。
季昶敛气,收起佩刀。
季达广瞄向阮茵茵,心里琢磨着,季昶怎会事事依顺她。
眼珠子一转,他指向阮茵茵,“你们两个戾气太重,老子要跟她谈。”
贺斐之:“不行。”
季昶:“不行。”
阮茵茵:“好。”
三人同时应声,阮茵茵推了季昶一把,示意他离开,“放心吧,我来谈。”
季昶犹豫了下,警告季达广道:“我就在附近,少动歪心思!”
说罢,大步离开。
阮茵茵复又看向贺斐之,没有劝说,等着他自觉离开。
贺斐之沉眸,再次走进银杏林。
溪边只剩下一老一少,午阳高照,金色弥漫,萧萧秋风送来灶台的饭香,季达广盘腿而坐,捻着石头子射向溪流,“女娃娃,先跟我说说,你是季昶什么人啊?对食?”
阮茵茵嘴角一搐,却考虑到他是一位父亲,没有太过否认,“萍水相逢,算是朋友吧。”
“朋友。”季达广从衣襟里取出一枚做工极其精良的琥珀酒葫芦吊坠,掂在手里,莫名说了句:“是我害的他不能人事。”
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不能人事,实在冒失,但这话出自季达广之口,又并不突兀,他就是个口无遮拦的痞子,我行我素。
“我有一个秘密,可能没人会相信。”他拎起拴着红绳的琥珀酒葫芦,“沈将军给我的信物,别人不见得认识,但与沈将军熟识的人,一定认识。”
阮茵茵有些许诧异,忽然意识到,也许逃跑一说另有隐情。
“当时战败,尸横遍野,唯有沈将军和我活下来了,我当时是想拼命一了百了的,可沈将军跟我说,我们被贺敬算计了,该留下人证和物证,以示清白。可沈将军又说,贺敬是主帅,不会容我活着回去的。沈将军让我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待到可以站出来时,再为死去的冤魂们讨回公道。可我说了,朝廷中谁又会信啊,我一直躲啊躲,终于等到我儿子出人头地了,可我稍一打听,那所谓的出人头地,是用命根子换的啊,他会原谅我吗?会听信我的话吗?我不敢见他,不配见他”
季达广越说越哽咽,自己甩了自己一耳光,“回去就回去,大不了被灭口,也好过浑浑噩噩。”
“丫头,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您说。”
季达广望着天边幻化的云,悠悠道:“我瞧得出,季昶挺中意你的,即便你不能嫁给他,也不要太冷硬的回绝。他心思重,要强,应该受不了别人骂他是阉人。”
阮茵茵怔了下,“伯伯,我觉得你误会了。”
“我是说如果,我倒希望季昶是个断情绝爱的人。”
这样一辈子也不会为情所困、所伤。
他将琥珀酒葫芦塞到阮茵茵的手中,“这里面,有张纸条,可以在三个地点找到三样当年的兵器,都在皇城附近。如果我不能在翻案时如期出证,你再交给季昶吧,在此之前,由你保管,以防万一。”
“为何不现在告诉他?”
季达广罕见的薄了脸儿,“现在告诉他,还怎么凸显老子的重要性?老子要当着他的面,扳回一成。”
当贺敬知道他回京后,必将目光锁在他们父子身上,与其交给季昶,不如交给一个贺敬想不到的人保管。
若他能如期出证,就无需这个酒葫芦了。若不能,这个酒葫芦就成了翻案的关键线索之一。
“您为何信任我?”
“我信我儿子的眼光。”
**
因着季达广答应为沈骋一案出证,贺斐之和季昶短暂地握手言和,两拨人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鱼锅。
季达广亲自抓的鱼。
“老子好不容易大方一回,都吃啊,都吃。”
“吃,吃!”
附和他的,只有温厚心善的盛远。
季达广单脚踩在长椅上,一口鱼肉一口酒,丝毫不顾及仪态,还时不时给一旁的阮茵茵夹菜,“丫头,吃,辽东一带的鱼,无论海鱼还是河鱼,味道都是一绝。你们来的不是时候,等到深秋,码头的螃蟹、皮虾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城中运,肥美至极。”
阮茵茵认真地点点头,“有机会,我请您回来吃。”
季达广耸肩笑笑,继续给她夹菜。
盛远几人也是性情中人,起初还拘束,吃着吃着也就放松了心弦,大快朵颐起来。
季昶默默喝着酒,视线还凝在对面的季达广身上,总觉得他又要使诈开溜。
贺斐之坐在季昶的左手边,同样默默喝着酒,视线却是落在季达广一侧的阮茵茵身上。
小半个时辰的谈话,让这一老一少亲近不少,怎么有种公公在照拂儿媳妇的感觉
一口闷酒入腹,贺斐之谈起正事,“护送他回皇城的人马,由我出。”
季昶:“我出。”
“你们每人只带了十来个下属,争什么争。”季达广灌口酒,“只要你们没被盯上,老子自己回去也成啊。谁会注意到我一个糟老头子。”
盛远为他倒酒,“有人护送,还是稳妥些,不如全都一起吧。不过,我们还要去一趟辽东都司,需耽搁三五日。”
季昶静静听着,没有异议,他也要按着之前对太后的说辞,去临城忙一件西厂的案子,要比三五日久一些。
“好主意!”季达广有些薄醉,红着脸指向贺斐之,“不过,你还没告诉老子,你是谁啊?还有,那个贺什么斐的,是谁啊?”
问完话,没等贺斐之回答,脑袋一重,“砰”地趴在桌上。
盛远哈哈大笑,继续与影卫们饮酒。
更阑人静,两拨人喝得酩酊大醉,都找了个就近的地儿呼呼大睡,阮茵茵和婉翠未饮酒,一起收拾起碗筷。
“姑娘寻个地儿歇着,奴婢自个儿来。”
不比在野外,可以不拘小节,同处一间房,阮茵茵多少有点放不开,“收拾好了,咱们一会儿回客栈吧。”
“你我二人?”婉翠有点胆怂,不敢独自走夜路,即便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阮茵茵,“那叫上盛将军吧。”
盛远正在打鼾,唯二清醒的便是季昶和贺斐之,季昶要看着季达广,只剩下贺斐之。
阮茵茵想了想,“那算了,咱们在灶房凑合一晚。”
茅舍只有两间房,除了正卧就是灶房。
婉翠没异议,可下一瞬就见贺斐之走了进来。
贺斐之略过婉翠,抓住了阮茵茵的手腕,“跟我来一下。”
阮茵茵甩开他,“有事说事。”
晌午时的尴尬还未消去,他还想做甚?
有婉翠在,贺斐之没有多言,留下三个字,径自离开茅舍,朝溪流边走去,“有正事。”
多正当的理由,偏偏阮茵茵还不怀疑他是否会拿“正事”当借口,毕竟他们之间除了正事,也无其他的事需要商量。
与婉翠点头示意,阮茵茵擦干手走了出去,在满是流萤的溪水边停下脚步,盯着男人被月光笼罩的背影,“何事?”
“他与你说了哪些事?”
“都与你无关,只要他能如期出证,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聊了季昶的事?”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难以沟通,阮茵茵不耐道:“说了与你无关。”
“与季昶有关是与我无关,但与你有关,也与我无关?”
阮茵茵被气笑了,也再懒得解释,转身打算离开,可没走两步,身后一道身影挨近,肩头被一只大手扣住。
从今早瞧见她被季昶揽入怀中,贺斐之就积压着一股火气,那种被无视甚至被厌恶的感觉,加倍地袭来,如云层洒下的珍珠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心门上,扰了清修,打破克己复礼,令他想要找回被自己亲手流逝掉的来自她的依赖。
单手将女子揽入怀中时,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腰。
那截腰柔韧纤细,一只手臂足以环住,他一再收紧,心口的空落感一点点被微妙的情愫填满。
阮茵茵怎么也没想到,一天之内,竟被他莫名其妙地抱了两次,第一次还能轻松挣脱,可这一次,他抱得很紧,快要勒断她的腰。
“你做什么,贺斐之,你放开我!”
贺斐之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头脑和双手都不受控制,想要无限地靠近她,重拾属于彼此的信任,可怀里的女子在剧烈抗拒,抗拒到能诛他的心。
所有的孤傲在这一刻变成了枷锁,勒紧他的灵魂逼他放手,他们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缠着彼此陷入两难境地。
可心中暗藏的点点柔情适时地发了酵,如酦醅酒水缓缓流淌,由一层朦胧霞绡反复过滤,去掉糟渣,唯剩剔透晶莹的纯酿,醉人心脾。
两种思绪不停摇摆,拉扯至极致,贺斐之的手没有松开,强势而孤绝地环抱住她,不给彼此隔着窗纸的余地。
阮茵茵气得脸烫,使劲儿捶打他的胸膛,可纵使如此,还是没能捶“醒”撒酒疯的人。
可他身上没有酒气,真的喝过吗?
“你放开我,有话好说!”几乎是咬牙切齿,阮茵茵凭着最后一点耐性,试图跟他讲道理。
贺斐之低头睇她,月下的她,蛾眉曼睩,明眸善睐,可蹙起的眉尖显露着她的愠气儿。
能感受得出,她是真的很排斥他的靠近。
贺斐之第一次尝到心有不甘的滋味,将她又往怀中拥紧了些,顺着推搡的力道渐渐靠近溪边银杏,将人推在了树干上。
大手撑在她腰后,挡住了来自树干的冲击。
阮茵茵微微细喘,眉心皱出褶,双手狠狠抵在他胸膛,“你究竟要怎样?我说了你我之后再无瓜葛,作何还来滋扰我?!”
几乎是低吼的,却因天生声线甜,连低吼也变得细糯含娇。
贺斐之单手撑在树干上,将她圈在斑驳疏影中,沉声道:“你能态度稍微好一些吗?”
“不瞧瞧自己在做什么,还要我态度好些?贺大都督,你别太自视甚高,欺负人有个限度。”
“离季昶远点。”
“要我说几遍?我跟谁走得近,都不关你的事。贺大都督,等沈骋的案子真相大白,你我的目的都已达到,该各走各的路了。”
又是不关他的事,两侧额骨发胀,贺斐之以食指压了压,想让自己冷静一些。
他们之间已脱离某种相处的轨迹,越发不受控,随时可能殊途陌路,可那不是他想要的。
“茵茵,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对你坐视不理。”
阮茵茵细品这句回答,继而一笑,不愿去探究其中的含义,“那你想怎样?让我听从你的安排,与盛将军谈婚论嫁?再对你感恩戴德?”
“不是。”
不该被她的话带偏的,贺斐之快速梳理着烦乱的思绪,盯着阮茵茵黑白分明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当初说的话了,茵茵,我放不下你了。”
是男女之间的放不下。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为晚11点,也可能提前更哈
·🌸第 33 章
◎吻。◎
沈骋一案, 因人证、物证充足,纵使贺敬三头六臂,也无法辩解当初对沈骋的污蔑。
贺敬入狱, 爵位被削,诚国公府彻底没落。
而作为府中嫡子的贺斐之,并未露出任何情绪,不禁令百官畏惧他的冷情。
**
在冬雪来临前的霜降日, 冯首辅请示少帝和太后, 为弥补沈氏和宁氏, 赏封沈余音、榕榕和阮茵茵为县主,有封号, 享俸秩, 却无封地、府邸。
太后并不想召见三人, 但也默许了赏封一事。
“回头, 让各世家的夫人、嫡女, 聚在一起,为三位县主庆贺庆贺,一扫阴霾,这些事就交由尊夫人操持吧。”
冯首辅躬身作揖, “老臣回府就叮嘱内人去张罗此事。”
御书房内,听完太后的意思,少帝双手托腮,流露出小孩子的心性,“大都督,首辅夫人为三位县主办宴, 会去很多宾客吧?”
“应是如此。”
“朕也想去。”知道贺斐之九成会阻挠, 他扔了扔短腿, “朕好久没出宫了。”
贺斐之可不想下值后,还为皇家带孩子,“届时人多杂乱,恐有危险,陛下还是留在宫中吧。”
少帝气呼呼地看向季昶。
季昶淡笑,也不想下值后带孩子,寻了个借口,婉拒了少帝。
下值时分,贺斐之一连熬了十个大夜后,再也扛不住,打算回府歇息。可一想到几日后的贺宴,各大世家都会为新封的县主送上贺礼,贺斐之便让车夫绕去了街市。
其实,这些事大可以让赵管家代办,还比他更会挑选合适各个场合的贺礼,可贺斐之很想送阮茵茵一份独特的礼品。
选了两个时辰,从布匹、玉器到首饰,逛了前二十几年都未逛过的铺子,最终在一家专门制作璎珞项圈的店铺停下了脚步。
璎珞是由玉珠宝石串成的项饰,店家笑着建议道:“既是年轻的姑娘,不必太过华贵,可选一些别致讨巧的珠宝,衬得女子轻盈伶俐。”
贺斐之没给女子选过首饰,身边又没个出谋划策的人,他点点头,看着柜子里的各式珠宝,认真挑选起来。
店家又提醒道:“从样式到质地,还需相近些,否则太花哨。”
贺斐之也不喜欢花哨的饰品,他选了几颗上乘的绿松石和金螭纹的银饰,以及珊瑚珠子,大小不一,放进一个妆匣中,与店家研讨起样式。
“贵人最好再选一枚扁平的玉石,作为主饰。”
贺斐之选中一枚翠绿色独山玉,“如此搭配,如何?”
“甚好,不过价钱着实高了。”
“无妨,麻烦三日内送到贺府。”
一听是贺府,店家不再多言,再观眼前年轻人的举止风度,心中猜出了他的身份。
做珠宝一行,所见的达官贵人何其多,但如贺斐之这般卓然不群的,还是少见。
付了定金,贺斐之坐回马车,叫车夫直接回府。
入夜,赵管家送来燕窝,试探着提醒道:“五日后,是阮姑娘她们的贺宴,主子可要准备贺礼?”
“已经订了。”
赵管家以为贺斐之为阮茵茵和沈余音各订了一份,可收到礼盒时,才发现只有一份。
不会是忘记沈姑娘也会参加了吧。
等再见到贺斐之,赵管家旁敲侧击地暗示了下。
贺斐之眉眼淡淡,“她的事,以后都与我无关。”
那一刻,身心没来由地轻松下来,多年的愧疚,终划成了句点。
赵管家会心地点点头,平心而论,他偏心于阮茵茵。
绿松石璎珞项圈很是名贵,赵管家笑呵呵地在妆匣上绑了红色绸带,还让府中婆子精细地打了个蝴蝶结。
阮茵茵住在府中时,从赵管家到管事婆子,对她的印象都是极好的,见贺斐之亲自选了这么一份精美的礼品,不免感慨,“主子知道讨好姑娘了。”
“换作一年前,老夫想都不敢想,你把礼物看仔细咯,别出岔子。”
再有两日,首辅夫人会为三位新封的县主撑场面,届时,门阀贵胄家的夫人、子女们都会到场,贺礼也会花样百出,为了凸显贺府的特别,赵管家才在上面系了一个大红蝴蝶结。老人家的眼光准没差儿的。
走进书房,赵管家笑得合不拢嘴,“一切妥当,万无一失,请主子放心。”
贺斐之略有诧异,送个贺礼而已,怎么跟求娶似的,还万无一失?
没去在意琐碎细节,他继续修剪起菖蒲。
百忙中偷闲,也不过侍弄些花草,用段崇显的话讲,白生了一副惹姑娘倾慕的好皮囊,不解风情。
赵管家欲言又止,没敢插嘴主子和阮茵茵的事。
秋瑟老尽百花凋,无垠白茅生寂寥,霜降一过,天躁风冽,不再有春之盎然、夏之葱茏,连候鸟都不恋北方的枝头,成群结队地飞去江南。
可纵使寒风骤起,杲杲秋阳依旧温煦。
朝廷休沐日,还窝在被子里沉睡的阮茵茵被婉翠拉了起来,“姑娘该梳妆了,再有两个时辰,贺宴就要开始了。”
不是还有两个时辰呢,阮茵茵抽回手,翻个身面朝里,“好翠儿,我再睡会儿。”
婉翠掐了掐腰,气哼哼拉开金螭纹花梨木顶箱大柜前,取出一套粉白香云纱的月华裙,又端过一盆清水,哄着阮茵茵洗漱更衣。
含了一口盐水,阮茵茵咕噜几下吐进水盂,握着齿刷清理贝/齿。
对于这场贺宴,阮茵茵没有任何兴趣,一来长姐因过往的经历怯场,二来她们姐妹没有攀交权贵的心思,三来没有二姐在侧,并不圆满。
可贺宴是太后的意思,由是又首辅夫人一手操持,不管怎样,都要笑脸相迎。
换好衣裙,阮茵茵被婉翠按在妆台前梳发。
一头如瀑的青丝顺滑柔软,服服帖帖地垂在腰间,婉翠手巧,为她绾了一个凌云高髻,配以水粉碧玺珠花。
绾发后,婉翠又为她选了一条霁色披帛,灵动中不失婉约。
镜中的女子不常精心打扮,可略施粉黛后,宛如迟秋绽放的粉荷,嬿婉娇俏。
“姑娘真美。”
阮茵茵对镜展颜,戳了戳自己的酒坑,“不丢人就成。”
“姑娘自谦了。”
婉翠既好笑又生气,有人的确会低估自己的美貌,譬如眼前的女子。
贺宴选在城外的十里庄园,应是庄主花了大把银子留住春色,甫一进园,就有种来到泼黛园林之感,亭台楼阁嵌入桃蹊柳陌之中,处处诗情画意。
薛氏不愧是首辅府的当家主母,操持筵席流程娴熟从容,没一会儿就为宾客们介绍完了三位县主,也巧妙避开了榕榕和沈余音的经历。
当然,到场的宾客们各怀心思,但无人会在明面上破坏气氛。
一桌桌地介绍完女宾,薛氏带着三个姑娘去了男宾那边。
“若介意,还是戴上幕篱吧。”
阮茵茵抛头露面惯了,没觉得女子非要轻纱遮面才算得体,她挺着腰杆,拉着长姐的手,落落大方地走在薛氏身后。
沈余音向薛氏的侍女要了幕篱,不情不愿地跟着。
皇城的权贵中有不少风流客,时常出入教坊司,那几年她结识了不少,说来也怪,在教坊司那种风尘之地,但凡放得开些,就能成为恩客们的知己红颜,聊些私密的话也无隔阂,可离开教坊司,再遇见那些老主顾,尴尬地脚趾抓地,恨不得钻进地缝。薛氏也够糊涂的,非要带她们在男宾面前露个脸。
来到丹槛金柱的水榭,薛氏笑着为她们介绍了几位在朝中德高望重的权臣和元老。
宾客们个个彬彬有礼,言笑晏晏,没有僭越,也无不屑,可越是这般,沈余音越觉虚伪,余光里,她已经瞧见好几个面熟的浪子了。
来到贺斐之、秦砚等人这桌,薛氏拉过阮茵茵,嗔道:“这桌就不用老身介绍了,全是熟人。”
秦砚凝了一眼粉衣白裙的小姑娘,瞥向身侧的贺斐之,想起他那份绑着大红蝴蝶结的贺礼,忍不住发笑。
双肩耸动间,被贺斐之不冷不热地睨了一眼。
阮茵茵带着榕榕向众人行了万福礼,视线略过众人,落在秦砚另一侧的韩绮身上。
原本,以韩绮的品阶,不该坐这桌,是被秦砚生拉硬拽过来喝酒的。
太后发的话,前来的宾客着实不少,韩绮也就打着凑热闹的名义,目睹一下姐姐和妹妹的风采。
她眼里含情,举杯示意。
阮茵茵不自觉露出笑意,杏眼水凌凌的。
她们的互动,落在贺斐之眼里尤为刺目,一个季昶,一个韩绮,在阮茵茵心中,都有特殊的位置。
杯中的酒水忽然涩口,贺斐之沉着眸移开视线。
因着太后不愿召见阮茵茵三人,故而让季昶带着贺礼前来。
一箱箱的珠宝首饰熠熠闪闪,阮茵茵和榕榕没甚表示,还是沈余音不想拂了太后的脸面,强撑着笑道了谢。
季昶颔首,“沈姑娘客气了,太后只是希望三位姑娘在吃穿上没有后顾之忧。”
他抬起手,示意侍卫将箱子搬去宁、沈两家的马车上。
之后,季昶被冯首辅迎入前排的礼桌,寒暄去了。
与阮茵茵擦肩时,季昶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以行楷写了一行吉语。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①。”
阮茵茵咳了下,比划了个笑脸的手势。
季昶会意,淡笑着摇摇头。
不远处还在攀谈的酒桌上,贺斐之默默看着这一幕,仰头灌酒。
放下酒杯时,他轻哂,很好,季昶和韩绮全到场了,也全都得到了阮茵茵的回应,唯有自己,被当成莽茫一粟,没入她的眼。
开宴后,各府夫人凑在一起闲话家常,未出阁的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游园,薛氏带着三个姑娘回到女宾那边,拍拍她们的手背,示意她们随意。
阮茵茵带着榕榕去往假山石前,想要与韩绮见上一面。叠石为山,能避开耳目,为她们姐妹做掩。
阮茵茵和韩绮平日里也算能光明正大地见面,为了谨慎,阮茵茵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个姐姐,自己守在山石的进口把风。
进口很窄,风似对流般呼啸而来,阮茵茵搓搓手臂,后悔没有穿件斗篷出来。
倏然,肩头一重,她蓦地抬眸,被一侧出现的婉翠吓了一跳。
“你怎么走路静悄悄的?”
婉翠讪讪摸鼻,“这里风大,掩去了奴婢的脚步声。”
阮茵茵披上斗篷,发现她手里有个袖珍妆匣,烧蓝工艺,价值连城,应是哪位权贵让婉翠代为送给她们姐妹的礼品。
“姑娘,赵伯让奴婢转交到姑娘手中。”
宾客的贺礼都会送到专门的司宾那里,再有司宾记录在礼单上,赵管家特意让婉翠转交,是何意?
“还给赵伯吧。”
“所有宾客都送了,姑娘也不能单单拒绝贺府的啊。”
“不收。”
阮茵茵没有说下去,示意婉翠赶快退回去。
婉翠一步三回头,还是将礼品拿去了马车那边,递还给赵管家。
赵管家手一背,“替家主送出去的礼,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家姑娘若是不收,就亲自送还给大都督,别为难老头子我。”
两人推来推去了几个回合,婉翠跺跺脚,又拿给阮茵茵,转述了赵管家的话。
阮茵茵很想捏额,“你在此把风,我去去就回。”
说罢,拿起妆匣,头也不回地去往马车那边。
见到阮茵茵,赵管家面露难色,“姑娘自个儿跟大都督说吧,老夫实在是难做!”
阮茵茵也不想为难赵管家,可也不能堂而皇之去往男宾那里退还礼品,“劳烦赵伯去跟贺大都督说一声,我在园中的棕榈林等他。”
棕榈在北方极其不常见,需要极其精心地呵护,阮茵茵等在林中,欣赏着棕榈的枝桠,心思飘荡得很远。
没多久,一道墨蓝身影慢慢走来,云锦深衣的领口、袖沿绣着蟠螭纹金丝,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场。
看见来人,阮茵茵手一递,将绑着大红蝴蝶结的妆匣呈到贺斐之面前,“大都督以后不必费心思在我身上,沈骋的案子已经落幕,你们自此各走各的吧。”
一开一翕的粉唇讲不出一句中听的话,贺斐之没有接过匣子,视线落在她娇丽的容颜上,越养越水灵大抵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不再漂泊无依,她的肌肤更为透白,离得近也看不清任何毛孔。
白里透粉的小丫头,糯叽叽的,只有面对不想见的人时,才会说出犀利伤人的话。
贺斐之压下闷顿感,转身离开。
东西还没换回去,阮茵茵哪里会放他离开,“你站住。”
挺拔的身影顿住步子,没有回头。
阮茵茵朝着他的背影道:“拿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非给呢?”
哪有人硬塞的,阮茵茵心一狠,将妆匣放在地上,“那你丢掉好了。”
说罢,绕过他向林外走去。
贺斐之转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妆匣,那大红的蝴蝶结被风刮乱,亦如精粹般的心意被一巴掌拍个稀碎。
无名心火被彻底点燃,贺斐之大步走上前,拽住她的手臂。
阮茵茵不防,被将翻了个面,面朝那人。
午阳映在男人周身,镀了一层秋日冷光,令原本就疏冷的男子更为寒气逼人,她挣了下,“放开我,让人看见算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送了,你偏偏不收我的,是还未释然,还是心有不甘?”
被他无耻的话语晃到,阮茵茵好笑地别开脸,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清晰察觉到她的无视,贺斐之竟尝到了心如刀绞的陌生滋味,“尽管讽刺吧。”
“你想多了,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讽刺,不至于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行吗?”
她的嗓音还是清甜软腻的,冷嘲热讽也像在商量事情,贺斐之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正视于他?
那张樱桃唇压平了嘴角,似在无声的显露着不耐烦。
自己就这么让她厌烦?
扣在她手臂上的手无意识地发力,攥疼了女子。
“你放开我。”
“不放。”
僵持中,阮茵茵怒目而视,似眼尾的弧度都显露了不耐,“贺斐之,非要我把话说绝吗?好,我今天郑重地告诉你,我厌恶你,厌恶你的一切,厌恶唔!!”
伤人的话戛然而止,有风吹过榈树林,发出簌簌声,还有一丝小到不能再小的唇啧声。
在阮茵茵说出“厌恶”两个字时,贺斐之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听不得她再多说一句,附身堵住了她的唇。
四瓣唇相缠,两颗心均是一颤。
被贺斐之吻住的一刹,阮茵茵吓得倒吸口凉气,耳边的风吹树林声变得模糊,唇上的水啧声无限放大。
她奋力挣扎起来,狠狠推开了面前的男子,背手不停擦拭双唇。
手背上的湿润是真实存在的,证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贺斐之被推开后,意识瞬间清醒,也被自己的鲁莽晃到了。
头脑混沌烦乱,薄唇上还有女子唇上的清甜,他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
阮茵茵不停蹭着嘴,适才的相贴,短暂而有力,能清晰感受到他唇肉的柔软。
亲昵的人才会做的事,他怎可僭越如此!
作者有话说:
祝宝儿们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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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浅予深深,长乐未央——《诗经》
·🌸第 34 章
◎讨好她。◎
阮茵茵不想听他解释, 更不想同他呆在一起,趁他气势减弱,赶紧转身, 头也不回地跑开,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然。
贺斐之握紧拳头,生出不甘,仿若阮茵茵在他心里倒了一杯酒, 酽冽发酵, 沉醉不起。
放在地上孤零零的妆匣被他拾起, 揽入衣袖,大步离去。
阮茵茵回到假山那边, 恹恹的没精打采, 韩绮已经离开, 榕榕和婉翠正在等她。
榕榕走上前, “还回去了?”
“嗯。”
“怎么闷闷不乐的?”
“倦了。”
一大早就开始上妆, 榕榕也有些疲倦,“要不咱们跟夫人说一声,先回府吧。”
阮茵茵摇摇头,贺宴是为她们举办的, 再怎么也不能比宾客先行离席。
贵女们各有各的圈子,青青草地上,一拨拨的女子相谈甚欢,阮茵茵和榕榕坐在潭水凉亭中,一边喂鱼一边说着话儿。
“二姐想要离开?”
榕榕朝水中撒了一把鱼食,“她不能总以韩绮的身份留在大理寺, 早晚必露馅, 为避免杀身之祸, 也为了不牵连咱们,她打算制造一场移花接木,制造假死,彻底离开皇城。”
移花接木阮茵茵思忖片刻,看向榕榕,“我不想同姐姐和二姐分开。”
榕榕笑着抵住她额头,“我也不想。”
姐妹二人没再说下去,但已是心照不宣,她们姐妹三人好不容易重逢,怎可再次分离。
潭水之上,碧波平静,映出亭椅上相依偎的姐妹轮廓。一只锦鲤游过两道虚影,摇尾间,使得水面粼粼潺湲,可平静之后,虚影犹在,姐妹不离。
但移花接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韩绮在等待时机。
**
自从在贺宴上露面,阮茵茵多了一个烦恼,来自各大世家的求娶。
前来说亲的人不计其数,官媒、私媒快要踏破宁府的门槛。
再有半月就是十六岁的生辰,同年纪的贵女们很多都许配了人家,可阮茵茵并不急,她要在长姐和二姐之后出嫁,除非两位姐姐没有出嫁的心思。
再者,二姐想要金蝉脱壳离开皇城,她们姐妹又不想分离,皇城就不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江南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辽东也不错,天高任鸟飞。只要姐妹不离不弃,哪里都是家。
这日,阮茵茵去往杳渺阁,想与段崇显谈谈寻找梅许心上人的事。
与预计的一样,想要拜见段崇显没有提前递帖子,当日几乎是见不到面的。
杳渺阁外徘徊着许多人,她等在门口,没一会儿却被门侍迎了进去。
雅致的室内,段崇显还是一身白袍,纤尘不染,“贵客临门,行个方便。”
不排除段崇显所谓的方便是看在贺斐之的面子上,阮茵茵不愿多想,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开门见山提出想要寻人,“段先生一向要价很高,我未必付得起,但还是想要试上一试,听听价钱。”
“七年前的故人,还真是个痴情种啊。”段崇显看完阮茵茵提供的纸条,两指一别,以指甲弹了一下纸面,“茵茵姑娘开了口,价钱好说。”
今儿倒是变成良心商贾了,阮茵茵莞尔,“那拜托段先生了,若有消息,请知会一声。”
段崇显目送阮茵茵离开,将纸条叠好放在信封中,吩咐仆人送去贺府,“转告大都督,就说段某送他份人情,寻人的事,由他来吧。”
心腹捂嘴一笑,刚还觉得主子反常,怎会做赔本的买卖,原来是将不好做的“生意”转送给他人了。
阮茵茵离开杳渺阁回到府邸,又瞧见前来提亲的人,这回是仁义伯府请来的媒婆,能说会道、口若悬河。
可无论是门阀士族还是书香门第,求娶的人都是自己,姐姐却无人问津,阮茵茵不想姐姐难做,冷着脸将人打发了。
榕榕嗑着瓜子,面上瞧不出情绪,“没必要这样吧,你能嫁个好人家,我和你二姐也心里踏实啊。”
“我还小。”阮茵茵坐在妆台前卸去朱钗,不想绕着这个话题没完没了,“半月后是我的生辰,姐姐打算送我什么?”
榕榕掐腰走到她身后,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小人精,开始打老姐我的主意了!”
阮茵茵后仰,嗓子眼发出咯咯的笑,“我想要姐姐亲手做的冬衣。”
“行啊,明儿就带你去选布料。”
在女红上,榕榕很感兴趣,没事时还跟婉翠学了几样绣活,早想一展身手了。
“之前给你二姐缝的男装,略粗糙,也不知她穿过没有。”
“二姐宝贝着呢,都舍不得穿。”
“数你嘴甜。”榕榕不再搭理她,带着婉翠去探讨冬衣的款式。
屋里剩下阮茵茵一人,她对镜拍了拍面颊,开始查阅有关江南和辽东风土人情的游记书籍。
后罩房燃起烛火,微弱的光穿过黑夜映入后巷男子的眼。
贺斐之望着灯前的倩影,略一垂眼,瞧了一眼手中来自杳渺阁的信函。段崇显那只狐狸,算盘敲得真溜,偏偏自己还拒绝不了。
再有半月就是阮茵茵十六岁的生辰,上次的首饰没有送出去,贺斐之想换一样,即便被再次退回的可能性占了九成九。
可他非要送。
隔着疏帘,贺斐之问向车夫,“女子喜欢什么?”
车夫笑了,“胭脂水粉、首饰丝绸、绣包玉佩、字画盆景,哪样都好。卑职觉着,女子看重的是心意。”
贺斐之细品“心意”二字,忽然改了想去字画行的心思,临时改道去了一家做玉器的门店,选了一块尚好的金丝玉料,打算亲手雕刻一支玉簪送给阮茵茵。
雕刻是项精细活,从那夜起,但凡抽出点空闲,他就会于灯下细细打磨买来的玉料,一点一滴,极具耐心,连陪着少帝听太师的课业时,手上都没闲着。
少帝手握书卷,一面跟着太师朗读,一面偷瞄贺斐之手里的玉料,看雏形是件首饰。
小小少年充满好奇,冷欲的大都督在为何人费尽心思?
等太师和贺斐之离开后,他叫来季昶,问道:“厂公可知,贺大都督有无心上人?”
冷不丁的一句问话,出自少年之口,季昶失笑:“奴不知。”
少帝双手托腮,故作叹息,“那他就是在给自己雕刻咯。”
季昶扬眉,等独自走在内廷的游廊上时,他反复思量,要不要送给阮茵茵一份生辰礼
有必要吗?
自己与她必然不是一路人。
回到西厂,有小黄门上前呈上一托盘的珠宝,“厂公,这些是太后赏赐的。”
太后为了拉拢季昶,隔三差五就会送上奇珍异宝,季昶早已麻木,可当他瞧见珠宝中的一枚金丝玉簪时,还是拿在了手里。
鸽血红的金丝玉极为罕见,又是出自名匠之手,季昶眸光渐渐柔和,将玉簪包裹在绒布中。
次日早朝后,几位重臣齐齐陪同少帝前往校场练习骑射。
待到冬至,礼部将举办隆重的骑射比试,少帝跃跃欲试,想趁此活动活动筋骨,深居简出实在憋坏了他。
校场有陪练的将领,无需贺斐之费心,他与重臣们站于看棚内,望了一眼撒欢的小皇帝,默默退到圈椅前,继续雕刻手里的发簪。
一同前来的冯首辅笑道:“稀奇,稀奇啊。”
手中的刻刀不停,贺斐之淡道:“阁老别笑话晚辈了。”
身为过来人,哪能不动男子刻玉簪的目的,冯首辅将凑过来的一众同僚撵走,笑着打个圆场,“铁树开花。”
不打圆场还好,一打圆场,满堂窃笑。
季昶站在最边上,斜睨一眼面不改色的贺斐之,心境些许复杂,有些人一旦开窍,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心意,可有些人,即便心弦动了,也只能望岫息心。
**
不比太后安排的县主贺宴,十六岁的生辰礼,阮茵茵只想与两个姐姐一起庆祝。而这一年,她许下的愿景则是希望与两个姐姐一起目睹日照金山的盛观。
在与长姐失散后,她不知生辰几许,还是长姐后来告诉她的。
一大早,榕榕将紧赶慢赶做成的冬衣拿给阮茵茵,“甭管手艺如何,我尽力了,今儿你不想穿也得穿。”
阮茵茵被逗笑,抱着冬衣倒在被褥上,滔滔不绝地夸赞着。
“嘴甜的你!”被调侃的脸臊,榕榕爬上床,挠起阮茵茵咯吱窝。
婉翠端着铜盆偷笑,为她们姐妹感到欣慰。姑娘已经旁敲侧击问起她是否愿意随她离开皇城,她的回答是天涯海角此生相随。
跟着姑娘,她可以不去看主人家的脸色,肆意洒脱而活,正是她憧憬的小日子。
“婉翠,救我。”阮茵茵从榕榕的魔爪逃开,拉住婉翠的后裙摆躲在其后,闹得脸颊粉红。
前半晌在逗闹中度过,待到晌午,阮茵茵陆续收到贺礼,名义是为她庆生,实则是几个世家的主母想为嫡子牵红绳,寻个由头罢了。
后半晌,阮茵茵又收到一份生辰礼,原以为又是哪家主母的意思,没曾想是来自季昶。
阮茵茵在玉器行打过短工,即便对玉石不甚精通,也知鸽血色的金丝玉簪有多名贵。
无功不受禄,细细的发簪平瘫在掌心犹如千斤重。
榕榕不懂玉,但也觉出那簪子价值不菲,啧啧叹道:“季昶有心了,可惜是个宦官。”
阮茵茵不可置信地看向榕榕,“姐,我和他不是”
“我明白。”榕榕使劲儿揉揉妹妹的脑袋,“别想了,收拾收拾,咱们去醉影楼一起等你二姐下值。”
阮茵茵将发簪包入绒布,放回宝相纹锦盒,打算寻个时机还给季昶。
戌时二刻,浓云稠密,杲杲秋阳褪尽,冽风将至。
夜里尤冷,醉影楼已烧起木炭,阮茵茵浅抿一口小吊梨汤,与榕榕说着家常闲话等待韩绮的到来。
大理寺今日繁忙,在戌时将过时,韩绮才匆匆赶来,披肩的斗篷携风带寒,脸也有些发白,“久等了,久等了。”
霜蓝色暗纹长袍下,女子略显纤细单薄,可周身的气韵蕴藉舒悦,将柔和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她褪去蓝黑斗篷,将双手浸泡在跑堂端来的温水中,随后递给阮茵茵一个锦盒。
“什么呀?”阮茵茵觑了韩绮一眼,翘着嘴角打开锦盒。
是一对钑花臂钏。
臂钏适合体态丰腴的女子,阮茵茵骨匀体瘦,并不适合,可韩绮是托工匠量体打造,戴上手臂上正合适。
“二姐费心了。”
韩绮忍不住上前捏了捏妹妹的脸,又来回搓揉几下,“跟二姐客气呢?”
阮茵茵闭上眼,乖顺地任她搓揉,雪白的肌肤透出粉色,看得韩绮都想咬上一口。
“我家三妹十六了。”
“嗯!”
“花一样的年纪。”韩绮坐回绣墩,又从衣袖里掏出个红木匣子,递给榕榕,“姐姐也有份儿。”
榕榕嗔一声,要么说是流连花丛的“浪子”,可真会讨女子欢心。匣子里装着一对金玉耳珰,亦是韩绮托人精心打造的。
阮茵茵没有耳洞,凑过去发出艳羡声,“我也想扎耳洞。”
榕榕捏扁她的耳垂,“回头我用绣针给你穿一对。”
正说着话儿,跑堂叩门呈上饭菜,三人有说有笑地用了一顿晚膳。
回府的路上,阮茵茵向韩绮问起金蝉脱壳后的打算,韩绮靠在车壁上叹道:“咱们去辽东。”
阮茵茵躺在她肩头,与她十指相扣,“等彻底安顿好,咱们姐妹三人一起去看日照金山吧。”
乍一听说这个提议,韩绮没有太过惊讶,她欣然含笑,搂住了妹妹的肩膀,“好,一起去看日照金山。”
南枝在心,姐妹不离。
回到宁府后巷,阮茵茵正要与榕榕一同走进后门,就见树影中走出一道身影。
对襟云锦玄紫宽袍,配以蒲纹如意腰封,悬挂流苏黄玉佩,一眼看去,还是那般郎艳独绝,阮茵茵却疏了眉眼,“大都督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榕榕从心里有些敬畏贺斐之,但也不愿让妹妹受委屈,她带着仆人退到一角,不远不近地等在那里。
树影里传出马蹄声,滴滴哒哒很是好听,由冷月反射出的毛发黑亮顺滑,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大宛良驹。
可马匹的主人就不那么讨喜了。
想起那次在榈树林中莫名其妙被强吻,阮茵茵耳廓滚烫,在他慢慢靠近时,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见她如此戒备,贺斐之说不出的胸口发闷,他递出握在手中的金丝玉簪,道明来意,“碧玉吉乐。”
姑娘二八,碧玉芳辰,再也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女,可以谈婚论嫁,许配人家了。
忽略阮茵茵对自己的冷淡,贺斐之颇为感慨,他养了半年的小妮子,长成大姑娘了。
亦或是,很早之前,就是大姑娘了,可他没有在意过。
阮茵茵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生辰礼,反而想彻底掐断他们之间的藕断丝连,凝着他手中的金丝玉簪,阮茵茵捏起指腹,逼自己再狠一点。
“金丝玉,属鸽血色最为稀有,不巧今晌已收到一支,大都督这份心意便免了吧。”
印象里,阮茵茵从不会以钱两比较心意,贺斐之未选用鸽血色的金丝玉,不是为了节省钱两,而是觉得那颜色太雍容,不适合眼前的女子。
“你喜欢,我再做一支。”
他亲手做的?阮茵茵更觉荒谬,他们是何关系,没必要将旖旎无限拉长吧。
“我说了,妆奁里已存了一支,无需重样,大都督请收回,日后莫再浪费心思在无用的事上,你我之间,咫尺千里,隔着星河,没必要来往。”
贺斐之却道:“千里始于咫尺,星河累于方寸,只要你愿。”
“我不愿。”
“那就不要跟我讲距离,你不喜欢我送的簪子、项饰,我可以收回,但我不会将咫尺变作千里,方寸展成星河。”顿了顿,他于长夜默叹,垂下了手臂,“回屋吧,我走了。”
话落,他转身走向大宛马。
万物有所感,大宛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痛快,歪起长长的脖子想要挣脱缚在树干上的缰绳,健壮的躯体晃动起枝桠,抖落一地裹霜枯叶。
贺斐之拍拍它的脖子以示安抚,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斜睇了一眼阮茵茵的背影,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在听得马蹄声驶远后,阮茵茵垂颈闭眼,再直起时,恢复如常,招呼着姐姐和仆人进院子。
榕榕走过去,满眼复杂,“你故意说那些话刺激他?”
“不是刺激,是希望彼此放过。”
靛蓝夜空乌云密布,薄雪欲来,拂晓之际,尤为沁凉。
烟汀碧浔泊泊,蜿蜒流淌,贺斐之驱马至此,黑眸黯淡,似被烟汀氛氲,照不进月光。
恁时小镇上相处的景象历历在目,一恍惚,丢了盔、弃了甲,败给寂寥与惆怅,
拴好马,他独坐绿水边,掬了一把清水抹脸,冰凉刺骨的流水没有驱散烦闷,反而徒添凄凉。
一个人的阒静水边,感受不到温暖,仰头望向墨空,发觉阮茵茵的那些话并不十分正确,此刻星月藏于浓云中,吝啬了光芒。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了,之后固定晚上11点,但也可能提前~
这篇文是我目前为止,写过最慢热的,下一本打算写写快节奏的,斯哈斯哈,附两个文案,大家喜欢哪个,最好能收藏一下,我看看涨幅,心里有个数~或者留言说说相对喜欢哪个,啵啵啵~
预收1.《殿下有喜》:
秋苒是东宫太子,却是女儿身。
为了延续皇族血脉,需要暗中与男子生下一个子嗣。
放眼天下,唯有俊美无俦、肆意倜傥的异性王顾烨,最合她心意。
“笑话。”
镇北王帐中,顾烨耷拉一双凤眼,漫不经心地回绝。
秋苒扯谎说,只要他肯配合,事成之后,自己可销毁他招兵买马的罪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烨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的黑瞳迸发出无形的威慑。
互握把柄,倒也不亏。
秋苒慢吞吞解开披风,“可以吗……顾皇叔?”
顾烨视线下移,落在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上。
没多久,秋苒有喜,镇北王帐外却燃起熊熊大火,似有灭口的嫌疑。
顾烨冷笑,好一出过河拆桥,真当他是吃素的?
数月后,秋苒被人架着刀,送到顾烨身边。
秋苒强作镇定,“皇叔何故如此大动干戈?有话好好说……”
顾烨深知,若将秋苒的秘密说出去,整个东宫都将在劫难逃。
默了默,他似笑非笑地问:“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秋苒捂住肚子,蹙眉闷哼:“胎儿动了。”
“……”
注:男女主皆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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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2.《困娇》:
迎亲的队伍遭劫,新郎官失了影踪。
作为男方长兄,裴衍还是将喜轿中的秦妧带回了侯府。
为了秦妧的清誉,裴衍代替弟弟,与她拜了堂。
秦妧迈不过心里的坎,但也知裴衍是为了她好。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并未圆房。
为了给侯府延续香火,秦妧犹豫再三,想将自己的陪嫁丫鬟抬为妾,却被裴衍拒绝。
“裴某此生,可无子嗣。”
堂堂内阁次辅,簪缨世家的嫡长子,怎可断了后。
敌不住来自公婆的施压,秦妧小声道:“若兄长不介意,今晚回房吧。”
裴衍抬眸,凝了秦妧许久,“好。”
在秦妧看来,裴衍蕴藉沉稳,克己复礼,绝不是贪欢之人。
怎料,却是没日没夜的折腾。
秦妧着实有些吃不消,“兄长……”
裴衍扣紧她的十指,喑哑道:“叫夫君。”
次年金秋,秦妧有了喜脉。
正当府中准备大摆宴席时,失踪的胞弟忽然出现。
秦妧愣在原地。
裴衍握住妻子的手,看向一脸愤怒的弟弟,没有一丝诧异,“还不过来拜见长嫂?”
【高亮提示】:1.男主蓄谋已久,横刀夺爱。
2.男二大冤种,被男主藏起来了。
·🌸第 35 章
◎同乘一匹马。◎
宫阙, 御书房。
处理完折子,少帝呼出一口大气,趴在御案上, 像个卸去包袱的小少爷,等着宫侍上前揉肩。
今日为少帝揉肩的宦官是季昶,手法也是最好的。
季昶并非御前侍宦,但时常会过来陪少帝解闷, 给他讲些天底下的趣味怪谈。
近些时日太过疲累, 少帝有些闹小孩子脾气, 鼓着脸噘起嘴,一副谁也哄不好的架势。
季昶控制着按揉的力道, 淡笑着问:“陛下怎地兴致不高?”
“朕许久不曾出宫, 早不记得宫外的馄饨、面条是什么味道了。”
“这个好办, 回头奴从宫外带些回来。”
“朕想亲自出宫。”嘴巴越噘越高, 少帝哼唧一声, 打乱奏折,偏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再有几日就是冬日骑射,朕还很生疏, 母后却不让朕勤加练习,整日就是处理朝事。”
“陛下息怒。”
“朕烦着呢。”
季昶捏眉,也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是皇帝,“那陛下怎样才能顺气?”
“出宫一趟,多练骑射。”
“陛下使不得, 最近各地送来的奏本太多, 内阁也在通宵达旦, 还望陛下以天下为己任。”
少帝揉揉梳理整理的头发,趴在御案上不动弹。
哄孩子还是要有耐心,季昶继续为他按揉肩膀,“不如换个要求,奴尽力满足陛下。”
“那骑射那日,你们要将朕点的几人全都安排在圣驾前,陪朕解闷。”
“好。”
少帝眼珠子一转,点了几个要好的世家玩伴,外加一个阮茵茵。
“宁氏女?”
“嗯,朕瞧她顺眼,也一并叫来伴驾吧。”
担心再拂了圣意,小孩子就要闹了,季昶点点头应下了。
大理寺。
韩绮忙到三更时分,一看漏刻,有些犹豫今晚要不要回宅子了。
手里的事务暂无,她转转脖子,不打算回去了。
公廨有木塌和被褥,除了没有地龙,再无其他缺处,总比来回折腾一趟强得多。
可刚一卧下,房门就被人叩响。
韩绮烦躁地拉开被子,心想外头的人若没要紧的事,她一定削了对方的狗头。
拉开门时还气势汹汹,当瞧清来人时,立马换上恭维的笑,“秦少卿还没忙完?找下官何事?”
秦砚没管她是否卧下,拎起宵夜示意道:“看你屋里燃着灯,一起吧。”
困得眼皮子打架,却不能拂了上司的意思,韩绮在心里朝着他的背影上下勾拳,脚步却极为顺服地跟上前,从木架上拿下一副茶具,冲泡起普洱。
秦砚将宵夜一一摆在书案前的小几上,夹起一个小笼包送入口中,“最近都这么忙了,礼部和宗人府还要举办骑射,累不累人?关键是,陛下跃跃欲试,朝臣们能有什么法子?”
闻到混杂的饭香,韩绮也被勾起馋虫,夹起一块辣藕小口吃起来,“少卿大人要随驾?”
“何止随驾,我还要做判官。”
随驾的皆是五品以上朝臣,韩绮还未有资格,不过她也不喜欢凑衙门之外的热闹,容易暴露女儿身。
秦砚看她吃相娟秀,哼笑一声,“说来,快到岁晏了,等放了十日年假,可有想去的地方,还是一个人闷在宅中?”
比起韩宅的冷清,忠勇侯府何时都是门庭若市的,身为世子,身份摆在那,都无需花心思去讨好旁人,只需坐等旁人变着花样来讨好他。
韩绮捧起普洱,饮啜一口,冲淡藕片带来的的辛辣,“有功夫,想去看看日照金山。”
能观赏日照金山的地方不止一处,即便说出心中期许,也不会破坏金蝉脱壳的计划,韩绮以假身份示人,胡编的话多了,夜深人静,忽然想说点真实的。
“日照金山。”秦砚细品起来,眼前幻化出璀阳映在雪山之巅的奇观,恢弘磅礴,美不胜收,“有机会,一起去。”
一起,那就露馅了,韩绮吹去茶面上的热气,笑着摇摇头,没有应答,也没有拒绝。
夜很沉,长街上偶尔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穿透薄雾,传入未眠之人的耳中。
同样埋首在书案前,与灯盏为伴的贺斐之看了一眼漏刻,四更天了,快要去上朝了。因着一夜未眠,意识有些涣散,指腹无意擦过砚台的墨汁,渗入细细的伤口,有些灼痛。
这些细微的伤痕是雕刻玉簪时留下的,再有两日就能愈合,贺斐之没在意,拿出锦帕擦去手上磨痕。
早朝过后,贺斐之回到衙署,与盛远交代起骑射比试一事,“届时,亲军都护府会派出几个卫的禁军侍卫护驾,咱们这边也不能懈怠,守好皇城,不给佞人可乘之机。”
“卑职得令。大都督也会随驾去往皇家别苑吗?”
“会,冬季不狩猎,别苑内野兽冬眠,但还是会有潜在的隐患,我和季昶都会伴在陛下身边。”
“明白了,这边交给卑职,大都督不必挂心。”
贺斐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盛远犹豫片刻,道:“昨儿傍晚,卑职听说许将军的祖母请了媒人去宁府提过亲”
“许谦和?”
“正是,许将军的祖母在前几日的县主贺宴上瞧中了茵茵姑娘,特请了金牌私媒前去说亲,也不知个后续。”
盛远在正事以外,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众将的家里琐事,他都乐于打听,还会时不时与身边人说起。
贺斐之对他的家长里短从不过心,有时还会叫他一边凉快去,可此刻听来,甚是刺耳。
压眉,垂帘,执笔,再是一句:“将许谦和叫来。”
“哦。”盛远有些窘,自己刚聊了人家闲事,大都督就要找人谈话,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半晌,一脸不知所措的三千营上将许谦和小跑进来,“大都督有事找末将?”
贺斐之眼未抬,“听说你家中在为你相看?”
“确有此事,不过人家姑娘无意婚缘,也就作罢了。”
话落,大案前的男子明显提了提嘴角,“内府将士们的婚姻大事,也是本督该过心的。不过姻缘靠遇,急不得,等有合适的女子,本督或许会为你们牵线,到时候别怯场。”
大都督哪里是会关心下属婚事的人啊,许谦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道了谢。
后半晌,季昶将少帝希望阮茵茵随驾的消息,带去了宁府。
阮茵茵极为诧异,“让我随驾?”
“嗯。”
“能不去吗?”
“圣意,岂容你拒绝。”
季昶失笑,因着头一次来宁府,备感新鲜,他睃巡一圈府中绿植,视线落在墙角的辛夷上,“它们欠了些养料。”
“你懂栽培?”
“略懂,回头我让人送些特效的养料过来。”
阮茵茵点点头,一边消化着“圣宠”,一边回房将装有金丝玉簪的锦盒拿了出来,递还给季昶,“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那多的是,不差一支,聊表心意的玩意儿,换着戴吧。”
“我不能收。”阮茵茵将锦盒塞到他手里,退后半步,岔开话题说起绿植栽培的事。
手里的锦盒变得沉甸甸,季昶没有强人所难,原本,男子送女子发饰,就会令人多心,既如此,还是退到令彼此舒服的距离为妙。
“我那还有个玉石白菜,回头让人送来府上。”
“心意领了,不用麻烦的。”
“我真多的是。”季昶将锦盒递给身后的缇骑,笑中带着些许失落,“当作季达广送的。”
阮茵茵失笑,摇了摇头。
**
鸾铃叮咚,鹰隼翱鸣,广袤无垠的皇家别苑内,车马驰骋,萧萧声不绝于耳。
华丽的画毂并驾齐驱,辂车行于其中,排场最大。
少帝坐于辂车中,按捺住雀跃,脸上洋溢着笑。
终于可以出宫散心,没有母后的唠叨,恨不得纵马与禁军们一较高下,奈何马术未到火候。
“冯阁老,你快看天上,有鹰盘旋!”
纵马伴在辂车旁的六旬老臣笑眯一双眼,瞧着圣上开怀,他也欢喜。
伴在辂车另一边的贺斐之问道:“陛下可要骑马?”
少帝本想矜持一下,却架不住纵情奔驰的快意,重重地点起头。
然而,出乎意料,贺斐之没有让侍卫牵来御马,而是向车帘前的少帝递出手。
少帝蹭了蹭手心的汗,极为信任地握住了贺斐之的大手,被大力一带,飞身而起,旋落在马鞍上。
贺斐之环住少帝,狠夹马腹,大宛马嘶鸣一声,狂奔而起。
少帝感受到冷风从耳边刮过,呼啸有声,他欢呼雀跃,眼中只有无垠的草地和蔚蓝天空。
这一刻的小皇帝,是开怀的。
随行的御前宦官们吓得不行,朝着远去的两人高喊:“大都督慢些,别摔着陛下!”
回去可不好向太后交代!
辂车前面的季昶慢了下来,踹了一脚其中声音最高亮的宦官,“别扫兴。”
几人噤了声,躲在辂车内不敢再指手画脚。
辂车后头的一辆画毂内,阮茵茵和另一名少帝钦点的将门嫡女坐在一起。比起书香门第的闺秀,将门的女子颇为英气,别看年纪比阮茵茵小得多,豪气劲儿一点儿不输马背上的侍卫们。
难怪会得了少帝的另眼相待。
“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宁茵,你呢?”
“奚青窈。”
奚青窈是个坐不住的,一到搭建帐篷的地儿,根本不等阮茵茵,撒欢似的到处跑。
两人被分到同一帐篷,阮茵茵非但没有带孩子的感觉,还有种被孩子支配的恐惧。
“茵茵姐姐,我去河边捞鱼了!”
“茵茵姐姐,树上有果子,你要不要?”
阮茵茵独自坐在帐篷前,瞧着人来人往,不想与权贵们攀谈。
少帝钦点她过来,又不安排事情,实在无聊,她顺着一排排龙爪槐,走向河畔,张望起已经下水的奚青窈。
从前,她在小镇上时,也像奚青窈那般,肆无忌惮地下水捞鱼,如今步入二八年纪,倒是拘束不少。
奚青窈徒手抓起一条鲫鱼,朝阮茵茵挥手,“茵茵姐姐,咱们晚上烤鱼吃!”
阮茵茵点头示意,左右寻摸一圈,想要拎个水桶来。
岸边的一些贵女忍不住哆嗦起来,那么凉的水,奚青窈不冷吗?
每次骑射,官员们都会带着家中女眷前来,一为让女眷们长长见识,二为靠近圣驾,虽说少帝年纪还小,但皇族男子,成婚较早,中宫皇后的年纪往往较大。
不比一些贵女怀揣着别样的心思,阮茵茵和奚青窈没那么多弯弯绕,两人倒也投缘,很快熟络起来。
可奚青窈太过欢脱,又与少帝关系好,没一会儿就跑没了身影,再遇见时,已在少帝身边吃起了美味。
傍晚会有御厨为众人准备膳食,桶里的鲫鱼成了多余,阮茵茵将其倒回河中,拎着空桶往回走。
天色渐沉,辽阔旷野卷带西北来风,然,寒木不凋,绿草萋萋,除了风大寒冷,没有令人不适的感觉。
阮茵茵随身背着褡裢,里面装有自制的发热药包,她拿出一包,揣进衣袖。
这时,不远处传来欢呼声,她站在山坡上向下望,发现几名重臣乘马并成一排,周围全是侍卫,似要赛马。
贺斐之和季昶也在其中。
估摸是年轻官员和侍卫们起的哄,否则,以贺斐之的性子,是不会出这种风头的。
阮茵茵按下眉心,自己去揣测他的心思作何。
可起哄的人还在加码,非要让赛马的几人各驮一名女眷,一来比试速度,二来比试控制马匹的平稳力,不至于伤了坐马的人。
初期尝试骑马,没有厚厚的绵垫,很容易伤了腿上的皮肤,这场比试,就是在平衡驱马者的速度和技巧。
其余人都是拖家带口前来,不难选出女眷,可贺斐之和季昶没有家眷,迟迟没有选出合适的“搭档”。
少帝带着奚青窈等玩伴凑上来,站在山坡上蹦蹦跳跳,吆喝着要为两人钦点搭档。
小皇帝将所有女子召集过来,问她们可愿一试。
不少贵女是奔着皇后之位来的,还有一些,接受不了与外男同乘马匹,即便心里倾向于贺斐之,也羞于答应。
看她们含羞带怯又慢慢腾腾,少帝歪了歪嘴,实在不喜别扭的女子。秋季的狩猎和冬季的骑射,都是为了释放天性,可她们一个个矜持得很,实在败兴。
小皇帝将奚青窈推了出去,“青窈,你坐季厂公的马。”
季昶是宦官,贵女们虽看好他妖冶的皮囊,却无人敢于亲近。
奚青窈年纪小,又不拘小节,更能体会少帝的初衷,二话没说,扔掉斗篷,朝自己那位做将军的父亲扬了扬下巴,小跑着冲下草地,朝季昶伸出手,“咱们要赢啊,季厂公!”
小孩子好胜心强,季昶勾唇,将她拉上马匹。
轮到贺斐之,少帝环视一圈,锁定了欲要躲进帐篷的阮茵茵,亲自跑了过去,将人拉到众人面前。从初见,他就觉得阮茵茵是个特别的女子,与奚青窈一般不拘小节,这才愿意带她出行的。
“就你了。”
阮茵茵欲哭无泪,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愿表现得小家子气,毕竟有奚青窈在前打样儿。
瑟瑟冬意,她走到跨坐大宛马的贺斐之面前,递出了手,应景地说了句“靠你了”。
冷风拂过男子浓密的黑睫,在眼尾勾勒一笔狭韵。贺斐之略一敛目,伸手将马下的女子拽了上来,圈于双臂间。
寒风被宽肩的男子遮挡了一半,阮茵茵扶住马鞍,尽量不贴向他的胸膛,可当马匹迈开步子时,身体还是不受控地后倾,贴在了男子的胸膛上。
隔着几层衣衫,她竟感受到了对方有力的心跳,通过皮肤传递于她。
两颗心似发生了共振,咚咚咚的,与击鼓的声响无疑。
当少帝亲自为判官,击响皮鼓时,阮茵茵的耳畔响起男子低沉令人心安又心乱的声音。
“坐好,出发。”
别苑很大,绕场一圈要经过峭岫、溪涧、老林、幽蹊。再次回到起点,或许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夜色渐黯,冽冽北风呼啸而来,吹得阮茵茵睁不开眼,脸颊的皮肤也被刮得生疼,身体不由地随着草地的崎岖颠簸而起,梳理整齐的发髻逐渐松散,紧挨马背的双腿也传来痛感。
牛皮马鞍虽软硬适中,却不是初学者能接受的硬度,阮茵茵难受得蜷缩起脚指,预感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就是煎熬之旅。
似察觉到她的不适,贺斐之放慢速度,任比试的对手们从两侧超越,失去了第一的优势。
马匹不再颠簸,阮茵茵稍微挪动下臀,感觉尾椎都有些难受。
马匹的速度再次降下来,原本流线般疾驰而过的景色慢慢变得清晰。
夜空飘起小雪,稀稀疏疏地洒落,秋日千岩竞秀的景象,被风雪掩了艳色,萧条中透着沧桑。
“你落后了。”
瞧着对手们一个个超过他们,阮茵茵不得不扭头提醒。
贺斐之轻甩马鞭,带着她穿越过溪流,入了一片乔木林,并未因此加快速度。
除了仗必须要打赢,贺斐之在其他事情上胜负欲不高,切磋而已,输赢不重要,再者,加速会让她不舒服。
林子前方传来铮铮马蹄声以及比试者的欢呼和女眷的惊叫,有些人的确没有考虑搭档者是否承受得住,相比之下,阮茵茵感受到了贺斐之的关照。
可没必要关照她,本就是为了比试。
“你快一点,别当最后一名。”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罕见到稀奇,阮茵茵扭头,盯着他淡色的唇,反复确认着那一声是否出自他口。
马速趋于平稳,哒哒的蹄声很是悦耳,却不及刚刚的轻笑引她注意。
“你笑什么,我有说错话?”
“当最后一名不好吗?”
“不好。”
短促的回答过后,身下的马匹忽然躁动起来,四肢肌肉矫健发达,迎风狂奔,瞬间逼近前方的人马。
还未适应突然的加速,阮茵茵惊呼一声,十指并拢扣紧马鞍,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男人双臂间乱晃。
他是故意的!
不是没有坐过他的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的骑术,哪有将人颠成“弹椅”的,他分明是故意的!
“贺斐之!”颠得胃里不舒服,阮茵茵败下阵,商量道,“你慢点。”
身后没有回音,大宛马配合着它可恶的主人还在树林里弹跳着。阮茵茵恨不能立即跳下马甩袖走人,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要赌气离开,她自己回不到起点。
“慢点,慢点。”
娇甜怄气的声音自嗓眼溢出,气势明显不足,听在男人耳中,颇为受用。
贺斐之勒了一下缰绳,迫使坐骑放慢步调。
大宛马咴咴两声,慢了下来。
被颠得胃里翻滚,加上一路过来没有进食,阮茵茵捂住胸口细喘起来,单薄的背微微躬起。
人和马一样可恶,她气不过,用脚跟踢了一下马腹。
大宛马甩了甩腚,表达着不满。
若非贺斐之坐镇,这烈马就要撂挑子了。
阮茵茵还是气不过,反脚蹬了一下男人的小腿,“我让你慢下来,你作何一再戏弄人?”
“不是不想得最后一名?”
“即便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你,不是我。”
“无所谓。”贺斐之根本不在意输赢,倒觉得此刻的相处极为新鲜,曾经那个温柔小意的女子不再畏手畏脚,流露出了真性情,当然,能对他温柔一些更好,她的冷漠,已成了软刀子,戳得他内伤连连。
没计较她的“报复”,贺斐之双手再次穿过她的腰侧,驱马前行。
作者有话说:
然后,然后,还有两个文案,也帮我看看哈,相对喜欢哪个,评论区说一下~对我真的很重要~
1.《夺卿欢》:
姜筝是朵人间富贵花,世家出身,容姿倾城,还与大理寺卿宋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人人都道两人郎才女貌,必会缔结良缘,姜筝却只把宋屿当兄长,真正喜欢的人是宋屿的好友。
金銮殿上,太后预牵红线,准许姜筝亲自挑选夫家。
姜筝羞答答地指向了宋屿身侧的年轻郎君。
年轻的郎君受宠若惊,宋屿则捏碎了手中瓷盏。
懿旨赐婚,风光大嫁,姜筝被新婚夫君宠成了珍宝。
奈何婚后不久,夫君锒铛入狱,秋后问斩。
主判官正是宋屿。
为救夫君,姜筝来到宋府,期盼宋屿能看在年少的情分上,帮她夫君翻案。
雅致书房内,宋屿搭起长腿,斯文慵懒,嘴角噙着耐人寻味的笑,“夫人现在讲情分,不觉得晚了?”
他附身,对上姜筝哭红的双眼,眸中透着浓浓的占有欲,“再者,成了孀妇,才好二嫁。”
注:1.男c女非。
2.男主透心黑,强取豪夺,偏执占有,巨狗巨深情。
3.文案已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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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撩错世子后》:
谢世子来京面圣,顺道去了一趟恩师府上拜访。
寒暄过后,整个人头重脚轻,醒来时,竟躺在恩师爱女的闺房内。
女子坐在床边,红纱遮住雪白身子,锁骨上还有一道齿痕。
出了这样的荒唐事,谢绍辰定是要娶了人家姑娘,只是,事情实在蹊跷。
婚后,谢绍辰一直介怀那晚的事,对叶茉盈很是冷淡。
叶茉盈却满眼都是谢绍辰,“夫君,书房太冷,不如回房去睡。”
谢绍辰无动于衷,“夫人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叶茉盈以为谢绍辰厌烦她,微微低头,陷入沉默。
见她沉默,谢绍辰心里有些异样,“说说,到底为何设局嫁我?”
叶茉盈闷闷回道:“我幼时在庐山遇险,是夫君舍命救的我……”
是来报恩的啊。
可谢绍辰并不记得这件事。
直到一次筵席上,他从死对头口中得知了庐山救人一事。
**
这件事被他瞒下了,不为别的,就为留住报错恩的小女人。
怎料,当真相浮出水面,素来温婉的妻子提出了和离。
原来,她只喜欢当年救下她的少年郎。
谢绍辰寒了语气:“我不同意!”
叶茉盈坚持道:“可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谢绍辰第一次失了君子气度,撕碎了温文尔雅的外衣,将她推倒在榻上,困于双臂之间,“瓜都熟了,怎么不甜?”🌸第 36 章
◎不离不弃(重要转折点)◎
林子里又冷又阴, 湘妃色的滚边羊绒斗篷御寒不及,阮茵茵冻得浑身发抖,趁着马速不快, 掏出褡裢里的发热药包,再次揣进衣袖。
贺斐之在斑驳的光影下垂眸,盯着她被风吹红的耳尖和发白的脸蛋,犹豫一瞬, 忽然单手揽住她的腰, 将人往自己的大氅里带。
大氅厚实压风, 又挟了男人的体温,的确暖和, 可阮茵茵岂是会为了取暖“出卖”自己的人, 她扯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向前挪了挪。
可身下的大宛马似与它的主人沆瀣一气, 在她身体前倾试图避开与男子的触碰时, 一扬马蹄,又将女子兜了回去。
身体大幅度后仰,阮茵茵不受控制地撞入贺斐之的怀中。
贺斐之一面勒住缰绳稳住坐骑,一面搂住阮茵茵不使她坠马, 随后拍了一下马匹的脖子,厉声呵道:“胡闹!”
大宛马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训斥,噗噗两声,扭着马腚继续驮行。
阮茵茵真的被这匹昂贵而欠精儿似的汗血宝马气到,垂着头不愿再多言。
察觉到她的不悦,贺斐之解开大氅扔在她肩头, “自己披着。”
“不需要。”
“听话, 这边空旷, 时间久了,你会扛不住寒气。”
不容她再次拒绝,贺斐之双手腾空,抖开大氅,将她罩得严严实实,自己身穿墨蓝柿蒂纹袷衣,不知冷地继续驱马。
两人一马穿过乔木林,来到曲折蜿蜒的幽蹊小径时,前方的队伍彻底甩开了他们。
戌时三刻,月上枝头,曲径通幽的窄路很是宁谧,除了沙沙枯叶声和偶尔传来的兽鸣,再无其他声音。
阮茵茵虽不怕走夜路,但从未途径过旷野,很怕野兽出没此地,还是饿了许久的野兽。
幽蹊之中,原是杨柳成荫,可惜秋风褪尽绿盎,徒留枯黄秃枝,不过,仍有不畏严冬的紫叶李和桧柏,为萧瑟点缀一点异色。
蜿蜒的石路不易纵马,贺斐之双手拉缰,降下马匹的速度,“乘骥,慢点。”
“噗——”
大宛马似听懂了自己的名字,马蹄哒哒地步下石阶,鞍鞯上悬的铜铃发生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鞯下缂丝泥障一晃一晃,在月光下映出栩栩如生的青山云鸟图。
因是皇家别苑,即便在空旷之地,每隔几棵树也会悬挂珐蓝六角宫灯,指引夜行人方向。
阮茵茵头一次见识马匹下石阶,她抓紧马鞍的桩头,生怕向前栽去。
贺斐之倒是想要环住她的腰,为她做支撑,奈何这丫头不领情,他碰一下,她就杵下胳膊肘。
石阶很长,逦递连绵,犹如悬崖峭壁上的盘山路,陡峭自不必说。
“还有多久?”
“问乘骥。”
阮茵茵侧头睨他一眼,即便在黑夜中,也捕捉到了他嘴角没来得及收回的浅浅笑痕。
以前怎么没发觉他如此喜欢戏弄人?果然人心隔肚皮。
阮茵茵抓着桩头不放,下倾的角度使得她不得不绷紧手臂和腰肢,时间一久,不免酸乏,幸好背后的男人没有趁机借力,靠在她背上,否则,她真的会前倾栽下石阶去。
“乘骥。”阮茵茵试着指挥起大宛马,“你稳当点。”
“噗——”
大宛马晃了晃鬃毛,连带着背上的铜铃都晃荡起来。
静夜幽幽,肚腹空空,阮茵茵很想立即返回起点,吃上一碗热乎的米粥。
天空飘落小雪,被参差交缠的枝桠遮挡,只有零星的冰晶落在额头、睫梢和鼻尖。
贺斐之为她戴上兜帽,稍稍收紧手臂,无形中为她形成一道防寒的屏障。
不是没注意到男人细微的举动,可阮茵茵不想承认他是在关心她。原本,他们早不该有交集的。
穿过险峻的小径,两人来到溪水旁,乘骥需要休息,两人也需要喝些清水解渴。
囊中的水太冰,贺斐之拾些枯枝架起火堆,从泥障的口袋里取出火折子和铁盒,点燃火堆温热清水。
为了避免相处的尴尬,阮茵茵站在溪边投喂乘骥。
乘骥是匹很有灵性的汗血宝马,吃上几口阮茵茵递上的麦秸,就噘起马嘴,露出不算白的大牙,丑憨的样子逗笑了阮茵茵。
笑声溢出唇齿时,她下意识缩下脖子,偷偷看向还在生火的男人,不想让他瞧见自己同他的马匹相处得很好。
“不喂你了。”将麦秸放在草地上,示意乘骥混合着青草一起吃。
可乘骥又是匹挑剔的马匹,不吃地上的青草,专挑麦秸吃。
阮茵茵不再搭理它,坐在溪边掬水喝。
可双手刚捧起溪水,就被一股力道拍开了。
贺斐之拉起她走向火堆,“热了清水你不喝,非要喝凉的闹肚子?”
细细飞雪已经转大,鹅毛般飘落,可想而知溪水有多冰凉。
阮茵茵抽回衣袖,接过贺斐之递来的水,仰头喝下,“乘骥需要休息多久?”
“你问它。”
“它是马。”
贺斐之蹲在火堆前烤手,如玉的手指还有些发僵。
阮茵茵也不是任性妄为的人,见他双手通红,想是一路走来冻了许久,也就没再催促。
身上披着斗篷和氅衣,又有兜帽护脸,她不觉得寒冷,加上被火堆炙烤,疲惫和困意突然席卷了意识,坐在那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透过火光,贺斐之看向对面歪头睡着的女子,起身走过去,挨着她歪头的方向坐下。
很快,肩头一重,睡着的女子没了支撑,身体一倾,倒在了他的肩上。
贺斐之侧眸瞧了一眼兜帽里恬静的小脸,冷薄的唇微扬,伸出手凑近火堆,为双手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阮茵茵打个寒颤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已坐在马匹上,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后背靠在一方干燥温热的胸膛上。
意识瞬间清醒,她坐直腰,瞧了一眼两侧的路边,发现灯盏越来越多,前方还有喧哗声,应是快到地儿了。
终于回来了。
待瞧见燃旺的篝火和欢腾的人群,阮茵茵舒口气,但也提起了心,不会真的最后一名吧。
当乘骥越过终点,少帝兴高采烈地敲响了小锣,“大都督最后一名!”
还在观望的朝臣们哄笑起来,从未见过贺斐之输了比试的。
他太过强大,即便胜负欲不强,也从未得过最后一名。
不少人凑上前去揶揄,打趣的意思极为明显。
“大都督是惜马还是惜人啊,倒数第二名都比你快了半个时辰。”
贺斐之毫不在意,跨下马匹后朝阮茵茵递出手,想要抱她下来。
阮茵茵没依,自己跳下马匹,可乘骥太高,显然很吃力,但也没伤了脚踝。
篝火那边传来招呼声,示意众人过去吃烤肉。
御厨亲手做的烤肉,香味四溢,不仅吸引了众人,还吸引了周围潜伏的野兽,奈何火光冲天,亮如白昼,野兽们根本不敢靠近。
深夜,北风呼啸,纷纷扬扬的雪花挦绵扯絮,天色昏黑,漫无边际。
帐篷里,阮茵茵和奚青窈躺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盖着两张被子,两人都嫌冷,索性躺进一个被窝,将被子叠盖在身上。
奚青窈像个见多识广的女将军,絮絮叨叨同阮茵茵讲着野外求生的经验,“要是被困野外,天寒地冻,最重要的就是保暖。”
阮茵茵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搭着话,“嗯。”
“如果是两个人,可以靠在一起,像我们这样,但最好肌肤相贴。”
“嗯”
“茵茵姐姐,你要记住,关键时候能保命。”
“好”
应完这句话,阮茵茵彻底睡了过去,一觉到天明。
次日卷起帐帘,入目一片雪白,天地间银装素裹,震撼人心。
不少年轻的公子正在雪地里狂奔,阮茵茵瞧见一身裘皮的小皇帝撒欢似的搓圆雪球,砸向平日一板一眼的老臣,明媚的笑意感染了周围的人。一场雪仗一触即发,连三公都跟着玩闹起来。
那可是年过半百的一品大员啊。
阮茵茵倚在门口望着他们,想起今日还有骑射比试,不知在大雪中如何进行。
雪窖冰天,一些文官结伴去往林中,踏雪寻梅,吟诗作赋。
巳时时分,由秦砚等人为判官,骑射比试正式开始。
参赛者跨坐良驹,于纷飞大雪中,对靶射箭。
今日雪虐风饕,极为考验射手对马匹的控制力和对风向的判断力,贺斐之和季昶陪少帝坐于高高的看棚,都提议让箭法精准的士卒参与进来,也好从中选拔骑射的高手。
两人为充盈己方的骑兵,可谓费尽心机。
少帝原本是要射出第一箭的,可风力太大,以少帝目前的水准必会脱靶,小小少年犹豫了下,看向贺斐之,“要不你来吧,大都督。”
贺斐之是想历练少帝的,也让他意识到骑射的不容易,但一想到太后那张满阴郁谨慎的面孔,也就作罢。
接过弓箭,贺斐之张弓搭箭,对准风雪中的草靶,闭眼感受风力,随后微微偏左,松开右手,箭矢离弦而去,呈弧线飞向草靶。
正中靶心。
场地前的秦砚拨开其余判官,仔细观察,随后抬手示意,不是正中靶心,是穿透靶心!
震撼的开场,燃起了射手们的胜负心,谁不想在帝王和将帅面前一展身手,可珠玉在前,多少还是让射手们有了压力。
不过,那可是三大营总督贺斐之,即便输给他,也是虽败犹荣的事。
满场抚起掌声,随后开始了正式的比试。
阮茵茵坐在另一个看棚中,望着被侍卫抬走的穿心靶,心里微微触动,贺斐之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主帅。
相比她的默默赞许,奚青窈显得兴奋许多,又蹦又跳地拍起手,“贺大都督不亏是全京城贵女想嫁的男子!”
一旁想要嫁入皇室的贵女们心思各异,抛开皇后的宝座不说,能与贺斐之喜结连理,确实比嫁给小皇帝要令人心安得多。
他是大周朝的传奇,十九岁立下军令状,击退鞑靼和瓦剌的联合进攻,打得敌军落花流水,至此名声大噪,获先帝特赐丹书铁券,扬名四海,这样的男子,是会令怀春的少女心动的。
可他太疏冷,冷到无人敢去接近,似抬手触及不到的星河。
比试进行了两个时辰,决出了三甲,可大雪也越积越厚,贺斐之和季昶耳语后,按住了少帝的肩膀。
“陛下,该启程回宫了。”
再晚两个时辰,怕是要被困在别苑了。
此趟出来,少帝意犹未尽,根本不想这么早回宫,若是没有下大雪,怎么说也能推迟到明日午时再启程。
“朕不想走。”
“陛下,雪天山谷事故频发,不可逗留。”
季昶也劝导:“等回宫,奴可让都护府再举办一次小型的射箭比试,如何?”
宫里哪有此处开阔亢爽,少帝气嘟嘟坐在檀椅上,紧紧扣着把手,一副不听劝的架势。
因着少帝的不配合,队伍推迟到申时才启程。
少帝坐在辂车内生闷气,若非大都督将他拎上了车,他还要再腾会儿。
“厂公,朕想打牌。”
辅政大臣中,属贺斐之最为冷肃,而季昶相对柔和,也更顺着他的意思来。
乘马跟在辂车旁的季昶按按额骨,驱马来到阮茵茵和奚青窈的车前,示意她们去前边的銮驾陪少帝打叶子戏。
由季昶搀扶着,阮茵茵步下覆雪的脚踏,刚要随御前宫侍去往辂车,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山顶一声巨响。
山体滑坡!
更严峻的是,下了一夜的大雪,山顶的覆雪也随之坍塌,爆浆似的滚落下来。
“走山了!快,护驾!”
经验丰富的侍卫大吼一声,纵马奔在车队左右,示意队伍不可再前行。
尘土雪沫飞扬,季昶将阮茵茵推出马车,指挥着车队向后退,“原路返回,远离山体!”
车队急匆匆地撤离,可山体滑坡的速度堪比雪崩,源源不断地倾覆而来。
见状,领走在前方的贺斐之纵马来到辂车前,伸手探入车窗,将少帝一把拽了出来,按在身前,“事急从权,臣得罪了!”
之后,来到阮茵茵的马车前,将阮茵茵和奚青窈拽了出来,前者抛向自己身后,后者扔给季昶,“抓稳!”
这句话既是对阮茵茵说的,又是对奚青窈和季昶说的。
季昶接住奚青窈,对着有些慌乱的车队命令道:“快,撤离!”
随后,与贺斐之扬起马鞭,狂奔在覆雪的草地上。
比起马车,驱马离开显然更快速。
其余臣子也携着家眷相继跨上马匹,丢弃车厢,逃也似的离开。
众人与坍塌的山体比拼着行进速度,迟缓一点就会被埋在土堆中。塌方发生的太过突然,别苑外的救援队伍不会那么快赶到,即便被救出,也面临骨折、窒息等风险,故而,唯有狂奔,才是最有效的自救。
冯首辅等人驱马前行,朝着堵塞在前端的人马大呼:“众人听令,先给陛下让出路!”
可纵使扯开嗓门,也不及山体滑坡的巨响。
场面一度混乱,很多人因为恐惧乱了分寸,根本没注意到少帝在哪匹马上。
贺斐之避开歪斜在地上的车具和食物,驱马穿梭其中。
乘骥身为汗血宝马的优势也是极为明显,飞驰弹跳不在话下,可纵使这般,还是被滚落的巨石惊到,扬起前蹄。
山体的巨响,惊吓了马匹和附近的野兽,一些臣子被坐骑甩在地上,不得不徒步跑在草地上。
贺斐之扭转缰绳,稳住乘骥,继续驰骋。
马匹狂奔起来,会狂甩马腚,坐在后面的阮茵茵显然吃不消,可她还是紧紧抓着贺斐之的腰封,不让自己拖后腿,也不让自己被摔下去。
她要安然无恙地回到皇城,不要让两位姐姐担忧。
飞灰拂过面颊,阮茵茵使劲儿眨了眨眼,咬牙硬挺。
坐在贺斐之怀里的少帝从未见过这种场景,恐慌之余还很自责,若不是自己任性,他们也许遇不到滑坡,众人也不会面临危险。
这些人里,有不少朝中栋梁,若“全军覆没”,国祚将会动荡。
“大都督,冲出去,冲出去!”少年哽咽着嗓子,大喊一声。
后方已经传来嘶吼和惨叫,贺斐之压着眉宇,没有回头,也不能在此时回头。
逃离的人马奔向下山坡,此时地动山摇,甚至并不是山体滑坡那般简单,草地上也出现了裂纹。
蓦地,乘骥忽然踩到什么,前蹄打滑,大有要滚下山坡之势。
贺斐之眼疾手快,一手拎住少帝衣领,另一只手反剪背后,拽住阮茵茵,将他们抛向斜后方的季昶和冯首辅。
季昶离少帝更近一下,几乎是飞身而起,接住少帝,又落回马匹上。
冯首辅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侧身接住阮茵茵,拽上了马匹。
两人胯/下坐骑都受到冲劲儿,险些跪倒。
怀里揣了两个孩子,季昶无暇他顾,眼看着贺斐之骑着乘骥倒向一侧,他瞠目而视,腾不出一只手,可纵使可以腾出手,也无济于事。
阮茵茵亦是愣住,那一刻,恍惚回到去年的某一日,贺斐之受伤坠下山涧,刚好被她捡到的场景。
千钧一发之际,贺斐之狠拉缰绳,迫使乘骥掉转方向,在斜坡之上纵身而起,前蹄拐出弧形,落在了草地上。
斜后方的几人齐齐松口气。
可就在这时,斜后方的草地出现裂痕,随着一声马匹嘶鸣,冯首辅和阮茵茵与马匹一同斜倒,坠下山坡。
一瞬间发生的事,逃命的人很多都未察觉,可贺斐之和季昶发现了。
然而,与刚刚一样,怀里有两个孩子为累赘,季昶根本无力去救,还是他怀中的少帝抽出马鞭,重重甩了出去,“抓住!”
可为时已晚,一老一少滚下山坡。
季昶和少帝愣住的一刹,余光里突然多了一道身影,再仔细去瞧时,贺斐之已经弃马,一跃而下。
雪天之间,一角织金墨袍映在几人的瞳眸中。
“大都督!”少帝扯着嗓子大喊,一边被马匹颠簸,一边大吼:“快回去救人,救人!”
季昶握紧缰绳,手背泛起条条青筋,眼白瞬间充血,他强压着悲鸣,带着怀中的小皇帝,冲向“生”的方向。
草地出现多道裂纹,人仰马翻,还有一些人如冯首辅和阮茵茵那般,翻下山坡,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啦
·🌸第 37 章
◎互相取暖。◎
片刻之后, 山体不再滚落,草地也恢复了平静,一切都静了下来。
逃离开的人们停下马匹, 愣在原地,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些人的家眷、同僚、朋友,困在了后头, 生死未卜。
须臾, 四面八方涌来不少搜救的队伍, 有别苑外把守的侍卫、有从皇城赶来的卫兵,还有附近自发组队的百姓。
趁着天色未央, 他们加紧加急, 不敢耽搁一刻。
少帝向后冲着, 想要去寻人, 被侍卫和臣子们拦了下来。
季昶按捺住心慌, 没再去管少帝的情绪,带着人去往山坡下搜索。
半刻钟前,贺斐之在跃下的一刹,单手拽住坡下植被, 另一只手抓住了冯首辅。
那一刻,已没了阮茵茵的影踪。
贺斐之以臂力将冯首辅向上抛去,之后倾身向下滑去。
山坡很长,荆棘丛生,绸缎的锦衣被轻易勾破,锦衣下的皮肤也被划出细细的口子。贺斐之急于找到阮茵茵, 没有在意皮肤传来的细微疼痛, 不管不顾地滑了下去。
披草覆雪的山坡很滑, 向下容易,向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身体失去控制,向下侧翻滚时,贺斐之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找到掉下去的小姑娘。
空旷的山谷,一个姑娘家会很害怕吧,即便她比寻常人家的女子勇敢些,也敌不过对自然灾害的恐惧。
敬畏自然不是说说而已,在面临地动山摇时,人确实是渺小的,但援助和互助的力量又是无限的。
滚至山脚下,背后受到山根的树干撞击,贺斐之忍痛站起身,捂住左侧腰际,睃巡一圈,瞧见了倒在不远处树桩前的女子。
“茵茵!”
几个健步跨过,贺斐之蹲在晕厥的阮茵茵身旁,将人扶坐起来,发觉她额头被树桩所伤,伤口渗血。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已不在别苑中。卷沙带叶的北风中,隐约可闻兽鸣。
以防疲惫时被野兽攻击,贺斐之横抱起阮茵茵,背对山坡走去,寻找着利于隐蔽的山洞或山民临时搭建的茅草屋。
怀里的女子咳了下,有醒来的趋势。
贺斐之将她拥紧了些,“茵茵,醒醒。”
薄薄的眼皮微动,阮茵茵费力睁开眼,入目的是男子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意识回笼,她侧头看了看倒转的路边景象,“这是哪儿”
“别苑外,山脚下。”
“我自己走。”
“你受伤了。”为了避免惹她不快,贺斐之将她放在地上,可转瞬又扶住她的腰。
头部受到撞击,身体变得虚弱,脚下无力,哪里还能自己行走。
用目光征询过她的意思,贺斐之再次将她抱起,按着野外求生的经验,寻找着隐蔽处。
约摸寻了两刻钟,终于在一处溪流前找到了被雪遮住大半的山洞。
抬脚踹开积雪,贺斐之单手扯下氅衣铺在冰冷的地上,将阮茵茵放在上面,“你先坐会儿,我去留些记号,方便施救者寻找咱们,再去拾些树枝搭火。”
贺斐之从不是个话多会解释的人,此刻却耐着性子将自己的目的一一告诉她,无非是想让她安心地留在此地等他回来。
陷入困境时,有盼头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为了活下去,阮茵茵不会矫情当累赘,她点点头,道了声:“当心。”
也不知这句当心,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客套,亦或是为了留住临时搭档的性命以保自己能坚持下去,但贺斐之还是提了提薄唇,将一枚响箭塞进她手里。
随后拿起随身携带的金镶玉珐琅匕首,走向洞穴外的树木,划上特殊的求救标记。
响箭是留给阮茵茵遇险时求救的,可山谷中只有贺斐之一人,无疑是用来向贺斐之求助的。
要离开很久吗?
阮茵茵靠在洞壁,切身体会一次梅许那时的处境,又阴又冷又无趣,还随时有被虫子咬到的危险。
想起那次被咬的经历,阮茵茵缩在男人的氅衣上,从褡裢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在氅衣外撒了一圈。
半个时辰后,洞口传来脚步声,她探身去瞧,有晚霞伴着男人徐徐入眼帘。
贺斐之的衣衫破了几个口子,还沾了泥土,却丝毫不减损英挺的气度。
一路上,他不仅拾取了木枝,还摘了几颗野果。
冬日深山中的吃食不多,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几个果子。
将木枝放在洞口,他去往溪边,砸开结冰不久的溪面清洗野果,随后回到洞里,递给阮茵茵,“有点冰,先拿着。”
阮茵茵没接,“你找的,你吃吧。”
“别闹脾气,等待救援中,最重要的是取暖、进食和保存体力。”说罢,贺斐之将果子放在铺地的氅衣上,转身去搭火堆。
“茵茵,你可有火折子?”
“没有”
贺斐之从木枝里找出相对坚硬的,用匕首削出尖头,双手不停搓揉在木头上,直到燃起火苗。
阮茵茵凑上去,蹲在一旁盯着这种最古老的钻木取火,心下是佩服的。
借着火苗燃起火堆,贺斐之将野果夹在其中。
透过火光,阮茵茵看清男人的掌心因钻木擦破了皮,伤口流出血,可他浑不在意,还在想办法加热溪水。
“没事,凑合喝吧。”阮茵茵不想他为自己忙前忙后,或许是自作多情了,但必然还是有她的一份儿。
贺斐之没依,最后还是想到办法,将舀来的溪水架在了火堆上。随后,他看向阮茵茵的额头,“清理一下,有药膏吗?”
“我随身带了。”
贺斐之拉起她走向溪边。
阮茵茵抽回袖子,用绢帕沾水,点在额头的伤口上,一点点擦去凝结的血痕,旋即问道:“你的帕子呢?”
贺斐之以为她要借用,从衣袖里掏出,递了过去。
阮茵茵打湿帕子,拧干,递还给他,“你擦擦掌心的伤,一起上药吧。”
贺斐之这才注意到自己也受伤了,可又何止这点擦伤,他指腹、掌心的每一个老茧都是握刀、握铳常年历练的见证。
“我没事。”
“擦擦吧。”
架不住小丫头执拗,贺斐之弯腰净了净手。
阮茵茵拿出药膏,“伸手。”
贺斐之听话地摊开纹路清晰的手掌。
可阮茵茵并没有要给他涂抹的意思,只是将药膏挤在他的伤口上,示意他自己涂匀。
一抹失落划过心头,贺斐之失笑,两掌一贴,自顾自地搓揉起来。
阮茵茵在自己指腹上挤出豆粒大的药膏,抬手点涂在自己额头,可位置没有找准,涂偏了,然而,纵使这样,还是拒绝了男人的帮忙,“我自己可以。”
贺斐之也没太上赶子,带着她一同回到火堆前。
野果已被烤软,贺斐之用炙烤过的匕首,将果子切成小块,递给阮茵茵。
阮茵茵也不扭捏,接过去小口吃起来。
贺斐之坐在火堆前,眺望高低起落的山谷,眼中隐显担忧,若明日无人来救援,他们或许会被冻成冰雕。
今晚是个考验。
阮茵茵吃了几块野果,就佯装吃饱了,“剩下的你吃吧。”
“我不饿,你体力弱,需要食物。”
“我饭量小。”
“小也小不到几块果子能充饥。”贺斐之又递给他一块,耐心等着她伸手来接。
阮茵茵扯扯嘴角,知道他也是个犟脾气,僵持下去毫无意义。
接过果子,她催促道:“你快吃,别因为饿肚子走不出去。”
“你在关心我,还是希望我走不出去?”
“我没那么恶毒。”
贺斐之还是没吃,温声软语地哄她全部吃下才罢休。
阮茵茵是真的没犟过他,说来也怪,明明以前更犟、更懂得付出的人是她才对。
往事在目,他们的相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不再刻意去讨好他,而他也不再冷冰冰的不给回应。
浓云散去,落日熔金,照射在稀疏的山谷中。
视线变得不甚清晰,放眼一片暗调橘霞,迢递无边。
随着日落,山风愈发凛冽,草木覆霜。
雪停温骤降,氅衣无法再御寒。
为了让阮茵茵暖和起来,贺斐之试问道:“你可会一些防身的技巧?”
阮茵茵默然,当初得知他是品阶很高的将领,她还特意缠着他想学一些防身技能,可他眉眼冷淡,没有教习的意思,后来还是请的夫子中,有会习武的,教了她一些实用的招式。
“会。”
“咱们试试。”
坐在山洞里,只会像梅许那样染上风寒,阮茵茵猜出贺斐之的用意,起身走到他面前。
为了能安然回到姐姐身边,她打算暂时放下芥蒂,再次与他联手。
夫子教的招式不算花拳绣腿,有些声东击西的架势,阮茵茵没攻贺斐之一招,都是在为遁走做铺垫。
看出她的意图,贺斐之不再谦让,在她虚晃一招准备逃跑时,长臂一揽,扣住她后颈将人带回面前。
阮茵茵拔下发簪刺向他喉咙,动作又快又狠,很明显是练习过多次。
贺斐之向后避开,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拧。
女子发簪脱手,垂落向地面。
贺斐之伸手接住,插回她发间。
一套动作下来,那只扣在她后颈的手都未松开,“但凡我手上加些力道,你就断气了。”
阮茵茵不服气,“论身手,整个内府有几人是你对手?”
“人外有人。”贺斐之松开她,“真遇见恶人,你还要跟对方辩论一番谁在恃强凌弱?”
阮茵茵一噎,“那你教我些更实用的,用于逃命就行。”
贺斐之点点头,开始言传身教,态度认真,极富耐心,哪怕有些招式教了不下二十遍,阮茵茵还是没有学会,他都没有显露半点不耐烦。
阮茵茵诧异于他的耐心,开始端正态度,认真求教。
在教习一招近身防御时,贺斐之突然将她正面抱住,眼底带着挑衅,却不下作。
“曲膝攻我下盘,得手后别急着挣脱,化拳为掌,劈砍我颈脉中段,轻则可致人晕厥。”
阮茵茵低头看向他的腿,下盘在哪里?
贺斐之说出位置时,耳尖开始泛红,幸好有夜色遮掩。
了解到位置,阮茵茵鼓起桃腮,根本抬不起腿,“换个招式吧。”
“这招最实用。”
为了激怒她,贺斐之收紧手臂,用力将她贴向自己的胸膛。
阮茵茵扭动起来,不自觉发出嘤/咛,那声音甜腻腻的,挠人耳膜。
寡情寡淡的男人深了眸色,咬紧腮肉,有些躁意。
阮茵茵挣不开那双手臂,一气之下曲起膝盖攻了过去。
贺斐之向后避开,为了让她完成整套动作,故意附身配合。
见得势,阮茵茵侧掌披向他颈脉中段,被贺斐之以两指夹住。
“真劈下去,就要你照顾我了。”
小丫头下狠手贺斐之无奈一笑,示意她可以了,还解释道:“我是事先有防备的,所以能轻易避开你的第一招。”
阮茵茵退开些距离,“嗯”了一声,扭头看向茫茫夜色。
切磋过后,身体微微发热,达到了目的,阮茵茵坐回山洞,蜷成一团抱住自己保存体力。
深夜寒风刺骨,即便贺斐之在洞口垒了参差枝桠做遮挡,还是敌不过夹雪的山风。
阮茵茵坐在洞穴里侧,不仅皮肤被冻得生疼,连筋骨都开始打颤,感觉自己要命绝于此。
没有漏刻,不知晓时辰,她不知还要挨多久才能到天明。
唇色已褪尽,脸颊没了血色,意识也在抽离脑海,她忍着冰寒和酸痛看向坐在洞穴外侧的贺斐之,知他也不好过。
“贺斐之。”
“嗯。”
“咱们说说话。”
否则,她都不知他们谁会先被冰封,没了气息。
贺斐之将氅衣裹在她的身上,自己穿着单薄的衣衫扛了许久,也感到身体麻木,快要没有知觉,尤其是双脚。
“想说什么?”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会。”
“我们会等到吗?”
“不知道。”
阮茵茵叹口气,有薄薄的雾气溢出檀口,“你该说会呀,否则不是连希望都没有了。”
无论何时,她都是乐观的,贺斐之很是欣慰,扭头看向枝桠缝隙中的洞外,“有一种办法,说不定能自救。”
“哪种?”
只要能自救,阮茵茵觉得自己可以百分百地配合他。
“脱了衣衫,相互取暖。”
这倒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恍惚间,她记起昨夜困顿时,奚青窈在她耳边絮叨的话——肌肤相贴,可以蓄温。
难堪确实难堪,可好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阮茵茵从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她咽下嗓子,再次看向身侧的男子,“你不介意,就来吧。”
贺斐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换作别的深闺女子,应是不会同意的,不过,换作别的女子,他应该连提都不会提出。
阮茵茵一直凝着他的双瞳,“干脆点,行不行?”
四目相对,贺斐之蜷了蜷手指,吐出一个字的回音。
“行。”
当听得一个“行”字后,阮茵茵转过身背对洞口,暗暗咬牙,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活着,是不拘小节。
应过之后,贺斐之蜷起衣袂下的手,竟不知该由他主动去解衣,还是等她自己宽衣解带。
“茵茵?”
“我自己来。”
背对着的女子给出了答案,贺斐之靠在洞壁,曲起右手食指,挑开自己的外衫衽带,露出里面的雪白中衣。
长指再向下勾,健硕的胸肌隐隐藏匿,肌理分明的腹肌连同人鱼线延伸至中裤边沿,这副身躯,线条流畅优越,但光洁的皮肤上,有两处明显的旧疤,一条在心房偏右,一条在腹部偏左,前者是与敌军交锋所留,后者是去年遭遇刺杀时留下的。
衣衫搭在肩头,他偏头看向窸窸窣窣解衣的女子,眸底深沉,潺湲水波似有翻卷的趋势。
阮茵茵解开氅衣和斗篷,铺散在脚边,随后慢吞吞地褰开袄裙,一层、两层,片片如瓣,剥离芯蕊。
中衣是半透的霞绡,她犹豫再三,没有褪下,就那么弓着背嗫嚅道:“可以了。”
丝织的霞绡半遮了“雪色”,只能看见后腰和颈间的兜衣系带。
洞穴阴冷,卸去御寒的衣衫,更能感受到彻骨寒凉,贺斐之没再耽搁,挪动身体靠了过去,用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单薄的背贴在硬邦邦的胸膛,阮茵茵打个寒颤,蜷起绣靴中的脚指,有些不知所措。
贺斐之没有让她太过尴尬,双臂绷紧,将她整个抱起,放在了腿上,扯过外衫、斗篷和大氅,环住彼此。
厚厚的裘衣囤下二人,阻隔着寒风和凉意,令两人的肌肤慢慢升温。
可那层霞绡还是减了效果,贺斐之看向她的侧脸,轻声征询她的意思。
有斗篷和大氅做遮挡,看不到彼此的身子,阮茵茵沉默许久,低颈“嗯”了声。
她的脖颈很纤柔,下弯时,弧度优美,被几缕碎发遮挡。
贺斐之抑住渐乱的呼吸,翻转右手,摸/索着她腰侧的系带。
胡乱的摩/挲,触碰到痒肉,阮茵茵咬住下唇不愿发出声音,秀气的眉微拢时,那层霞绡剥离了肩头,如薄雾红霞,“飘”向半空,掠过眉眼,带着清雅香气。
只着兜衣的纤背不再有遮挡,完完全全感受到后方之人紧实肌理下的强烈心跳,带动着她,怦怦狂跳。
他也紧张吗?
可他是贺斐之,向来淡然冷情的贺斐之,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阮茵茵攥紧丝绸中裤,半羞半恼地问道:“还还要继续吗?”
肌肤相贴的极限是什么,不言而喻,可在听得“继续”一词时,贺斐之还是狼狈地别过脸,闭目摒弃掉不该有的杂念。
温香软玉坐于怀,他做不到柳下惠的朗正高洁。
“不用了。”
再继续,怕是要失控。
阮茵茵听得一声难耐的喑哑,她下意思扭过头,红扑扑的脸上带着懵懂。
有夜色为掩,贺斐之那沁了秋水的郎艳没有落入女子的眼,可女子还是感受到奇妙的变化。
“你做什么?”
“没什么。”
阮茵茵挪到边上,避开某一可怖的变化,“你裤子里有刀。”
那种窘迫难以言说,玲珑浮凸的人儿仿若化为小狐狸,考验书生的自持力。
贺斐之用力抱紧她,快要将她抱坐在腰上,“别动,别问。”
阮茵茵不敢再动,即便是个小江湖,也未经历过风月,不懂男子诡异的变化也是正常。
黑暗中,贺斐之仰头靠在洞壁,头一次体会到水与火来回考验的滋味。大氅外冰冷彻骨,大氅内熔岩滚滚。
静心,凝气,摒弃杂念。
习武的将领,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将即将跨过雷池的脚收了回来。
狭眸染了红晕,他抓紧垂在地上的大氅一角,攥指、松开、再攥,一次次,降下了油然而生的欲。
欲念降下,体温随之下降,通过肌肤,传递给女子的热量也有所减少,阮茵茵又开始打颤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啦
明天请假一天,不更新
·🌸第 38 章
◎小夫妻。◎
另一边, 搜救的人们还在继续,有经验的山民告诫想要下山的季昶等人,“夜深不易搜救, 还是等到天将亮吧。”
季昶听不得劝说,满脑子都是阮茵茵被甩下马匹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们留下,我带着几人再下去一趟。”
一个穿着葛衣的老人叹道:“来回几次了,估计坠下去的人要么自救离开了山底, 要么被野兽叼走了。”
季昶握紧拳头, 深知贺斐之不会让第二种情况发生, 虽是朝堂中的对手,但有贺斐之插手的事情, 总能给他一种安全感。
“不管怎么说, 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季昶戴上兜帽, 牵起搜救的猎犬, 走出临时搭建的帐篷。
少帝、冯首辅和奚青窈等人已被送回皇城, 少帝更是在太后的责备中偷偷抹眼泪。
此时,深宫之中,灯火通明,回来的大臣和宫侍都在等待消息。
他们未必关心阮茵茵的安危, 他们在意的是贺斐之的生死,即便有人居心叵测,也想要立即打听到贺斐之的情况。
譬如太后。
“再向别苑加派人手,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找到人。”
一批批的侍卫赶赴城外别苑,声势浩大。
三大营的将士如坐针毡,这一晚, 注定是个不眠夜。
盛远急得来回踱步, 很想亲自前去搜寻, 可大都督有令,叫他坐镇衙署,不可有其他闪失。
盛远心急如焚,但明上还要维持沉稳,“你们几个,再去探。”
“诺!”
帝王寝宫内,太后为少帝端上姜汤,还在一直埋怨着:“陛下这次太过妄为,怎可不顾天气,耽误车队归宫?”
同样的话,少帝听了不下三遍,他烦躁又焦急,捂住耳朵耍起了小孩子的脾气,“朕不要听了!”
“陛下!”
少帝钻进被子,一副不愿沟通的架势,任太后如何责怪也不接话。
太后无奈,将姜汤交给御前宦官,带着人离开。
少帝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自责又难过,他不该任性的。
**
山谷的风打着旋儿地呼啸而来,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洞口的枝桠。
意识混沌间,阮茵茵缩起肩胛,迷迷糊糊地喃道:“冷”
贺斐之紧了手臂,有力的手臂勒住女子的纤骨,让她身上那几量软肉轻微变形,可还是敌不过寒冷。
夜越深,山谷的风越冽,洞穴越是不堪一击。
“茵茵。”
“嗯?”
“我曾听上了岁数的山民说过,被困寒窖中,接吻可以使身体急速升温。”
几乎是被惊吓到,阮茵茵扭头看向他,黑布隆冬什么也瞧不清,审视不出他的用意,可听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又不像是在说笑。
也是,贺斐之怎会说笑,阮茵茵舔了舔干涩的唇,一时不知该不该不拘小节,“真的?”
“不确定。”
体温骤降,阮茵茵忽然浮现日照金山的盛景,她不想留遗憾,忍着涩然,点了点头,“试试”
贺斐之心口失了规律,可方式是他提出的,该由他来主动实践才是。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碰到她的下颔,微微向一侧扭转,那双深眸在黑夜中炯炯如炬,再没顾忌,低头堵了上去。
“唔”
因着冲劲儿,阮茵茵微张檀口,磕了牙齿,她咛了一声,被男人以虎口托起脸,仰头承受着冰中带温的吻。
两人的坐姿实在不舒服,阮茵茵偏过头,避开青竹的气息,在贺斐之以为她在排斥时,忽然转过身子,双膝跪在他腿上,主动靠了过来。
如兰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贺斐之瞳孔微缩,慢慢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试探着舔舐她唇上的软肉。
吻,是会使体温骤升,可升起的也不只有体温,还有陌生又强烈的幽愫。
扣在女子后脑勺的大手,不满于现状,脱离了大脑的约束,慢慢下移,掠过颈间碎发和系带,游弋在女子的背上。
光滑的背部仿若尚好的玉料,令人爱不释手,险境中的旖旎最是致命,如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带刺蔷薇,吸引着观赏者前去采撷,可一不小心就会坠入空谷。
贺斐之头一次品尝到风花雪月的甘露,蜜糖般丝丝入扣,渗入舌和齿缝。
他略带贪/婪地探索,大手更是愈发不受控地按揉女子的软腰,直到一声抗拒,打破了他自我陷入的柔蜜。
愈发觉得不对劲,阮茵茵小幅度挣扎起来,推开他的脸细喘,“别摸”
懵懂的姑娘,宛如含羞草,娇/艳欲滴,却禁不起触碰。
贺斐之自知浪荡了,抱住她汲取真实的温香,以安抚体内的躁意,“不摸,继续。”
说着,他重新扣住阮茵茵的后脑勺,贴上了她的唇,带着几分急切,不容她拒绝。
这个吻缠腻深入,吻得阮茵茵呼吸不畅,可额头和后背沁出的薄汗不假。
他们的尝试成功了,以最亲昵隐讳的方式。
吻到最后,贺斐之失了心跳,沉浸在了短暂而甜蜜的虚幻中。
可即便贺斐之吻得再投入,阮茵茵依旧咬紧牙关,不准他攻城略地。
她的心城,早已对他关闭,不容他再撬开。
寒冷的夜,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以独特的方式自救,一个趋于心意向前奔走,一个趋于求生的本能进退适中。
就不知脱离困境后的他们,还能淡然面对彼此吗?
**
山谷中不说冰冻三尺也是寒风凛冽,萧萧北风席卷,贺斐之为睡着的阮茵茵扯上斗篷,像抱婴孩一样将她护在怀里。
后背隔着氅衣靠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身前却是香培玉琢的柔腻触感,一坚一柔的触抚,不知是煎熬还是缱绻。
怀里的姑娘睡得并不踏实,时而嘤/咛,时而哽咽,像是沉入一场冗长的噩梦,本能地寻求着安慰。
贺斐之喉结轻滚,仰头吐出一口浊气,大手一下下拍着趴在胸口的人儿,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阮茵茵在梦中感受到一抹温热,煦煦如暖阳,由眉心蔓延至百骸,滋养心田,驱赶心霾,仿若蒙了雾的峭岫偶得一束光,昏暗的视野变得明亮。
“姐姐”
听得动静,贺斐之近耳去听,当听清她的喃喃后,心里不是很舒坦,如今,能给予她依赖的人,由他变成了宁榕,不是替代,而是取代。
她将他从心底彻底掏空,不留半分眷恋。
“茵茵,叫我的名字。”
带着私心,他卑劣地诱导,指腹一下下摩/挲她的唇,反复告诫自己,要挽回一个人,是需要耐心和定力的,被无视也是应受的,谁让自己先伤了她。
一夜冰寒,一夜无眠,生生挨到了天明。
东方鱼吐白时,贺斐之睁开眼,被枝桠缝隙中透来的光刺了眼。
天彻底放晴,气温也稍稍回暖,但还是呵气成雾。
怀里的女子还未醒来,脸蛋红扑扑的,应是睡得很沉,贺斐之浅浅提唇,刚想亲一亲她的额头,就见女子动了动睫毛,渐渐转醒。
她的眼皮很薄,初醒时会形成三条褶,待彻底清醒时,又恢复了漂亮的双眼皮。
四目相对,静默一晌。
阮茵茵睡得昏天暗地,头脑混沌时,忘记自己身处山洞,等瞧清男人的容貌时,先是眨巴眨巴杏眼,随即猛地坐起身,肩上的斗篷和氅衣随之话落,露出雪白的肩头和锁骨。
大红的兜衣也露出边沿,绣着两朵桃粉色小花。
“别看。”慌忙之下,她扯过氅衣罩住自己,脸蛋红的能滴血。
贺斐之偏头看向洞口,俊美的面庞也染了薄红。为了不让她一再尴尬,他掀开层层衣衫退出温暖的“屏障”,起身背对她整理衣襟。
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洞口的光,将他的轮廓融入灿阳中。
“我出去看看,有事就放响箭。”
说罢,他拨开搭起的枝桠,大步走出洞外。
阮茵茵在他离开后才快速穿好衣裙和斗篷,拿起地上的氅衣小跑出去,“披上吧。”
“我不冷,你披着。”
“披着。”
贺斐之停下脚步,想问她是不是在关心他,可话到嘴边噎了回去,她怎会关心他
披上墨蓝大氅,他走向溪流,再次砸开溪面,观察着水中游鱼。
阮茵茵蹲在溪边,颇为有经验地摇摇头,“都是些塘鲤鱼,充不了饥,还是算了。”
听了她的建议,贺斐之没再执着,拿起匕首走向树林,没一会儿,却连个兔子都没有发现,只采了一些能吃的菌陈。
他心里存疑,照理儿,搜救的人也该按着树上的记号找到此地了,为何迟迟没有见到来人,莫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带着疑惑,他回到洞口,重新钻木取火。
昨日掌心的伤还未愈合,再添新伤会钻心的痛,可他似没有知觉,只想着让阮茵茵填饱肚子。
简单的水煮菌陈,带着泥土的味道,实在算不得美味,但在绝境已是不易,也是此刻,他能给予她最珍贵的东西。
知他昨夜未进食,阮茵茵怎么也不肯先食用,“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否则咱们都饿着。”
贺斐之顺了她的意思。
水饱过后,又逢天晴,贺斐之决定不再等待救援,想要带着阮茵茵碰碰运气,或许能遇见临时被困山中的猎户。
猎户都是极富经验的,说不定能带着他们择一条路线走出山谷。
听了他的建议,阮茵茵没有异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上一拼。救援的人迟迟没有现身,必是遇见了特殊情况。
此时,另一处树林中,季昶冷着脸站在漫天白茫中,呵出一口雾气。
“此处,可曾来过?”
下属回道:“应是来过,厂公,咱们迷路了。”
空旷的山谷被雪覆盖,对于野外经验不多的人来说很容易迷路,他久居深宫,不常接皇城之外的任务,寻起失踪的人,着实棘手。
其余的搜救人员也在三三两两地搜寻着。
侍卫的头目们在收到太后的密令后,已任贺斐之在野外自生自灭。
**
这一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望着千里冰封的山坡,阮茵茵只感自己渺小。
顺着山坡向下一路东行,或许能走出山谷,但两人的体力都会殆尽,说不定会晕在路上。
她呵出气戳了戳掌心,想要拾些粗木坐个冰车,可手边没有钉子和木锯,算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咱们还要走吗?”
“天无绝人之路,边走边想办法吧。”贺斐之颠了颠从阮茵茵肩上拿下的塞满野菜的褡裢,拉住阮茵茵的手腕,继续东行。
所幸,他们沿途发现了一座茅草屋,应是猎户夜宿之所。
茅草屋里有张简易的木床,还有一个铁桶和一副松木爬犁和雪杖。
爬犁需要犬只拉动,对他们而言并不实用,贺斐之匕首将其砍断,改成了简易的雪板。
阮茵茵问道:“你会滑雪?”
“会。以前为了冰上对垒,我带着将士们特意练过,骑木而行,讲究的是又稳又快。”
将雪板绑在双脚上,贺斐之拿起雪杖,在屋外试了几次。
冬阳映雪,白的耀目,一身墨蓝锦衣的男子犹如雪中豹,矫健而驰骋。
滑出一段距离,他在晨曦中回眸,朝上坡的女子展颜,“过来,我背你。”
阮茵茵咬住嘴角,仅仅犹豫一息,便小跑着奔向坡下,粉白的斗篷被风吹鼓,飘荡在身后,如展翅的蝶,轻盈灵动。
贺斐之目光凝滞,等那道身影来到身边,才堪堪收回目光,附身下蹲,拍了拍肩头,“上来。”
阮茵茵伸手,搭在他肩头,抬腿向上盘,费力道:“太高了,你再低些。”
从前再怎么儒雅,贺斐之也不会觉得自己会为谁折腰,此刻却是甘之如饴。
膝盖继续弯曲,他彻底蹲了下来,任俏小的姑娘爬上后背。
勾住她的腿弯,不费吹灰之力地起身,他提醒道:“我要执杖,腾不出手,你需勾紧双脚。”
没有烟视媚行的娇羞,阮茵茵双脚灵活地勾在他腰前,盘上了他劲瘦的腰。
贺斐之将她向上颠了颠,拿起雪杖,娴熟地继续滑行。
漫天白茫中,他们与朔风为伴,漫浪而行,滑凹谷,跃峰/峦,似菱藤漂浮池面,如鹰隼翱翔天际,疏狂无拘束。
雪沫擦过面颊和长发,阮茵茵半眯着眼流眄回望,雪地上留下了两排滑痕。
“贺斐之。”
“嗯?”
“我们在飞。”
困境中逆行,他们成了雪天之间傲霜斗雪的梅花。
贺斐之继续执杖滑行,嘴角泛起浅浅的笑痕,为冷然的面庞添了暖意。
不知滑了多久,直到瞧见远方山坡上的炊烟,贺斐之才停了下来。
“茵茵,咱们做到了。”
是咱们,不是你或我。
阮茵茵扒着贺斐之的肩膀眺望,眼中划过惊喜,也多了一丝惆怅,适才亢爽前行,她竟抛去了成见,暂忘了恩怨。
可此刻,他们回到了现实,是否还要横眉冷对?
贺斐之将她放在地上,卸去雪板和手杖,放在路边,率先跨上山坡。
山坡积雪很深,一脚踩下去,没了锦靴,贺斐之向身后的阮茵茵伸手,“抓紧我。”
阮茵茵仰头,凝着男子清澈的目光,忽然嗓子哽咽,她递出手,握住了那抹温热。
在双脚踩在山坡之上时,阮茵茵再次感叹,沧海一粟的他们,又一次战胜了困境。
有炊烟的地方,自然有人群,他们连续敲了三家的房门,才得了好心人的短暂收留。
一碗撒了鸡蛋酱的热面,成了世间最可口的美味。
果腹之后,阮茵茵挤在老人家的偏房内小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传来劈砍的声音,她走到门边,看着贺斐之卷起衣裾为老人劈柴的场景,凝望了许久,曾几何时,他也曾在夜里为她劈柴,那会儿的他,眼里有活儿,但心里没有,敷衍于表面,如今倒是有了人情味,不再端于高阁,不识人间烟火。
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贺斐之转过眸,狭长冷眸泛起点点涟漪。
曾有一个小丫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真诚热忱,满眼是他,却被他在不知不觉间弄丢了。
劈完柴,又挑了水,贺斐之递给老人一锭银子,说是想要借宿一晚。
滑雪后体力殆尽,又不忍看老人劈柴挑水,主动挑起担子,此刻彻底透支了体力,无法赶夜路,需要休整一晚。
老人一笑,慢吞吞地回到正房,拿出一床被子,放在阮茵茵盖过的被子旁,“我的被子小,你们小夫妻还是盖两张吧。”
阮茵茵:“我们不是。”
贺斐之:“多谢婆婆。”
两人异口异声,贺斐之的声音稍微盖过了阮茵茵的。
老人耳背,根本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笑眯眯地离开偏房,留下一对“小夫妻”互相对视
·🌸第 39 章
◎贺斐之生辰。◎
深夜, 简陋的小房遮挡了寒风。贺斐之打好地铺,主动躺在上面,侧身背对木床, 道了声“好梦”。
阮茵茵怔了下,以前在镇上的茅舍中,两人也曾挤在一间房中,可每晚道“好梦”的人是她, 而他总是不冷不热, 仿若没有听见。
吹灭烛台, 阮茵茵躺进被子里,望着被月光映亮的窗子, 嗫嚅道:“这次多谢。”
贺斐之睁开眼, 想说不客气, 可世间好似没有比“多谢和不客气”更客套的对话, 他重新闭上眼, 温声道:“不用见外。”
周遭静幽幽的,依稀能听见正房传出老人鼾如雷的呼噜声,阮茵茵对着黑夜道:“不知要怎么谢你,你好像什么也不缺, 但还是想说,有机会,我会报答”
“山高水远,来日方长,随缘吧。”贺斐之不想从她口中听见疏离的话,索性替她找了另外一种说辞。
阮茵茵翻身面朝窗子, 抱着手臂, 闭上了眼。
他们之间, 不会有来日方长了,再有些时日,二姐就会设计金蝉脱壳,她和长姐也会一同跟着消失。
她连报答他的机会都没有了。也许在别人那里,她不十分在意恩情的亏欠和偿还,但在他这里,她想要还清、两清。
贺斐之并不知她心中所想,更不知她们姐妹的计划,因过于疲累,很快睡了过去,传出了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翌日碧空如洗,阮茵茵从睡梦中醒来,地上空空如也,被褥已经叠放在床尾,甫一打帘,还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与偏房紧连的灶房内,老人昨夜得了贺斐之赠送的银两,今早就抓了圈养的芦花鸡,做了一锅小鸡炖蘑菇。
“醒了,闺女。”老人指了指泥炉上的水壶,“我烧了热水,你去洗漱吧。”
“婆婆,跟我一起的人呢?”
“啊?”
阮茵茵又重复了一遍,稍微拔高了嗓子。
“在院子里打拳呢,小伙子身手真好,是闺女你的福气啊。”
阮茵茵淡笑,也没解释,拎起水壶走向面盆,简单清洗起来。
敞开的门缝中,她瞧见贺斐之正在弓步贯拳,动作流畅,气势如虹,堪比雪中飞鹤。
“闺女,你家夫君今年贵庚?”
阮茵茵讷讷道:“二十有三。”
她也不想接话,可老人都凑到跟前,摆出闲话家常的架势,不回答实在说不过去。
“多少?”老人耳背,没有听清。
“二十有三。”
“多少?”
阮茵茵连回答带比划,“二十有三。”
“咯吱”,房门被推开,贺斐之伴着雪光走进灶房,而阮茵茵还保持着一手比“二”一手比“三”的动作。
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还记得他的年岁,阮茵茵端起水盆去屋外倒水。
水盆中倾出一泓热水,浇在土地上,阮茵茵默了一会儿才回屋,“婆婆,我帮您。”
“啊?”
老人的耳力实在不好,阮茵茵直接拿起锅铲,翻炒起鸡肉,之后添了水,闷上锅盖。
贺斐之净手后,走到阮茵茵身后提醒道:“过了今日,我二十有四。”
过了今日?阮茵茵恍然,腊月是他的生辰月。
“哦。”
“仅此?”
阮茵茵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眸,似笑非笑地问:“不然呢,还指望我送你生辰礼?”
在她生辰的前夕,他花了几个大夜为她打磨发簪,最后连送都没有送出去,贺斐之心下自然是不舒坦,但也知没有计较的资格,“没什么,跟你说一声而已。”
阮茵茵拿起碗筷摆在木桌上,没有再搭茬,她能怎样,难不成还要为他祝贺一番?
他们比陌路人多了一层恩情,可这层恩情不足以释怀曾经的过往,她不愿回头,也从不回头。
饭菜端上桌,老人极为好客地拿出珍藏的汾酒,为两人斟满。
这一带很少能见到售卖汾酒的作坊,老人看起来又孤苦无依,是托邻里从外地带回的?
贺斐之闻了闻酒味,并未品尝,但还是给予了肯定,“好酒。”
老人听清了这句评价,竖起拇指。
为了不拂老人的面子,阮茵茵尝了一口。清甜不涩,醇香不呛,还有一股子后劲儿,喝到微醺刚刚好。
等喝下一杯又一杯,酒劲儿上头,酡红着醉颜晃晃手,“喝不下了。”
这婆婆酒量忒好,一斤半下肚,面不改色。阮茵茵已是酒量超群的人,还是败下阵来。
再看对面的贺斐之,也是面不改色,阮茵茵怀疑他压根没有碰酒。
当老人还要给阮茵茵斟酒时,贺斐之盖住阮茵茵的酒杯,“她不能再喝了。”
老人侧耳,示意他大点声。
贺斐之淡笑摇头,拿过酒坛子放到桌下,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老人委屈巴巴地夹起鸡块,大快朵颐,七旬的老人胃口好、酒量好、牙口好,还真是叫人羡慕。
用过早饭,贺斐之向老人借了一辆驴车,就要与老人告别了。
山水中相逢,也是一种缘分,老人将他们送出很远,依依不舍地挥起手。
贺斐之回眸时,目光一顿,发现老人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祖母绿的手镯。
贡品
质地上乘的祖母绿在大周朝是极为罕见的,很多都是贡品,一位清贫的孤寡老人,怎会拥有这等宝石?
贺斐之坐在车廊上,一边驾车一边沉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阮茵茵挑开车帘,杏眼迷离地问道:“怎么行驶得这么慢?”
舌尖都喝卷了,贺斐之将驴车停在路边,转身去瞧阮茵茵,挑眉道:“嫌慢你来驾。”
“我驾就我驾。”甭管驾车水平如何,嘴上不能输,阮茵茵站起身,晃晃悠悠钻出马车,刚要去接鞭子,双脚一软,径自栽倒下去。
贺斐之眼疾手快,将人抱进怀里,大手护在她头上。
阮茵茵想要坐起身,奈何身体失衡,半跪着再次扑回男人怀里。
那汾酒后劲儿太大。
贺斐之没有沾酒,是考虑还要驾车,担心路上遇见问题。那老人劝不动,就都劝给阮茵茵了。
瞧那迷糊的模样,在璨璨冬阳中,皙白娇颜泛着酡韵,唇上似还残留酒的芳香。
贺斐之轻滚喉结,将她推进车厢,自己也跟了进去,“你睡会儿,等醒来就到地儿了。”
驴车很小,只有两把长椅和一个竹篓,阮茵茵躺在上面很不舒服,好在竹篓里有棉被。
贺斐之将两把长椅并拢,铺上棉被,示意阮茵茵过来试试。
阮茵茵晃晃悠悠地坐过来,头一歪,倒在男人肩头。
贺斐之捏捏鼻梁骨,将棉被铺在了厢底,“乖,躺进去。”
阮茵茵眨巴眨巴眼睛,觉着棉被不够厚实,拉着男人一同倒在上面。
女上男下。
冷不丁后背着地,贺斐之怔愣间,胸膛上袭来一方温玉,软软的、香香的,勾缠着意识。
他揽住“温玉”的腰,静静躺在那里,目视上方的厢顶,在狭窄的车厢内,似坠入绵柔的云,飘飘荡荡、恍恍惚惚,理智和自持被击得零碎。
“茵茵。”
怀里的女子没了动静,微张着檀口睡着了。
贺斐之单膝抵地,翻转过身体,将人压于厢底,撑起上半身凝睇女子许久,清润曜黑的眸子晕开两抹红晕,他寻到她的手,强行与她十指相扣,身体慢慢下压,薄唇靠近了她的脸颊。
“茵茵。”
再唤睡梦中的人儿时,嗓音不可抑止的沙哑,自醉般地想要沉浸。
他略过她的额头、鼻骨、鼻尖,气息氤在她唇峰之上,犹豫很久,只与那粉唇轻轻擦过,没有放纵自己去一亲芳泽。
她会生气的。
想到此,他坐起身,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为阮茵茵盖好被子,钻出车厢去驾车了。
心口悸动犹在,任朔风如何狂吹都消散不去,可转瞬,他又想起了正事。
那老人很不寻常,但对他们并无恶意。
驴车驶离农舍许久,老人收回视线,笑呵呵地打个响指。
可打了许久,也不见回音,她又连续打了几个,还是没有回音。
一掐腰,老人没了好脸,“还不出来?”
远处的山坡下,一袭霜白缎纹锦衣的男子走了出来,眼中含笑,目视驴车驶离的方向,“娘,见到贺斐之感觉如何?”
老人看向来人,侧耳道:“啊?”
段崇显仰头扶额,走近她大声道:“没什么!”
老人撇撇嘴,“怎么躲那么远?”
“贺斐之可是猴精儿,我藏得近,还不得被发现。”
当听说贺斐之和阮茵茵失踪后,段崇显便带着下属前来救援,还特意请出了自己大隐于市的母亲。
母子摊开附近的舆图探讨后,料定贺斐之会择这条路线脱险,于是等在终点,没有如季昶那样盲目地寻找。
而贺斐之并未见过段崇显的生母,自然没有认出。
老人姓董,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翎薇。但除了段崇显,其余下属无人知晓她的名讳。
这对母子若是走在街上,也很少有人会认为他们是母子,毕竟差了四十五载。
董夫人褪去身上破旧的布衣,换上段崇显亲手送上的妆花缎袿衣,若有所思道:“那姑娘和贺大都督有隔阂。”
段崇显搭上母亲的肩,卖力地按揉起来,“贺斐之伤过那姑娘,没那么容易和好。”
董夫人重重一哼,“那就怪他了,媳妇是要疼惜的!”
段崇显无奈一笑,揽住母亲的肩走向山坡前,带她一起纵览白雪皑皑下的峦壑峭岫。
作者有话说:
·🌸第 40 章
◎怒吻。◎
金乌西坠, 漫天红霞。
快到皇城时,贺斐之在路边垂柳旁停下驴车,放出响箭。
没一会儿就有大批三千营的骑兵赶至跟前。
“末将等救援来迟, 请大都督降罪!”
浑厚的声音,惊醒了车厢中沉睡的女子。阮茵茵揉着眼皮坐起来,挑帘看了一眼黑压压跪地的骑兵,赶忙缩回车厢。
贺斐之反手挡好帘子, 示意骑兵们开道回城。
浩浩荡荡的人马驶入城门时, 一直在总督衙署等待消息的秦砚舒了一口气。
总算回来了。
在救援时, 秦砚没有一同参与,而是快马加鞭护送少帝回宫, 与冯首辅等重臣一同坐镇朝廷, 稳住了人心。
“既如此, 本官先回大理寺了。”
盛远追上前, “秦少卿不等着见大都督一面?”
“没事就好, 回头见吧。”秦砚披着白氅,向后挥了一下手中折扇。
大冷的天还拿把扇子,盛远甚是不解,殊不知, 那把扇子可是忠勇侯府的暗器之王。
等从秦砚口中得知妹妹安然回来,韩绮面上不显,回到公廨时重重合上门,双手撑在书案上喘起了气儿。
幸好无事。
她们姐妹再禁不起分离了。
“叩叩叩。”
有人前来。
听那不客气的叩门声,就知是哪位大爷。韩绮调整好心绪,拉开门缝, 一脸恭敬地问道:“秦少卿何事?”
“白日里关门作甚?”
“冷。”
“大男人怎么总是怕冷?”秦砚用脚尖顶开门扉, 侧身挤了进来, “有个案子,上面想让你过几日去跑一趟。”
韩绮认真听他讲完梗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工部虞衡清吏司的官员私藏兵器,私下卖给山匪,需要大理寺介入调查。
这案子倒是好取证。
不过,韩绮另有了打算,也是终于等来了脱身的机会。
**
将阮茵茵送回府,贺斐之入宫面圣。
见到贺斐之走进殿宇,少帝没顾及帝王之仪,泪潸潸地跑上前,一把抱住贺斐之的腿,“大都督,你总算回来了”
少年哭得差点背气,贺斐之放下臣子之礼,附身抱住他,“让陛下挂心了,臣无碍。”
看着这一幕,朝臣们各怀心思,有人感慨君臣连心,有人喟叹少帝气盛,还有人暗恨贺斐之能安然回来。
太后翻转着鸡心核桃,睇了少帝一眼,示意御前宦官将人带回自己身边。
一面是太后,一面是贺大都督,御前宦官左右为难,讪讪地走到少帝身后,谄媚道:“诶呦,这两日,陛下寝食难安,就盼着大都督安然回宫,今儿总算心落地儿了,老奴”
“行了,哀家听得脑仁嗡嗡。”太后打断他,看向松开少帝直起腰的贺斐之,“大都督能够回来,是朝廷之幸事,哀家甚是欣慰。”
贺斐之对太后从中作梗的事已心知肚明,语气平平道:“托太后的福。”
太后垂眼,掩去几许蔑然,“大都督为救美,不惜身陷险境,哀家觉着,那女子怎么也该以身相许才是。”
已经回宫的季昶半敛眸子。
按理儿,阮茵茵背后无势,对贺斐之而言是拖后腿,太后此举,无疑是间接削去了贺斐之会因联姻壮大的势力。
赐婚似乎变得顺理成章,只要贺斐之同意,没有阮茵茵拒绝的份儿。
不知怎地,季昶心里乱了一晌,他定眸看向贺斐之,想听听对方的意思。
怎料,贺斐之淡淡道:“救人乃一时的无畏,还望太后莫要凡事都与风月情/爱扯上关联。”
话落,在场的朝臣们瞠目结舌,这话无疑是在打太后的脸啊,实在是越礼了。
太后感觉面上过不去,却碍于场面,没有动怒,只道头晕,让季昶扶着她回了慈宁宫。
贺斐之没有在意,安抚了一会儿少帝,带着宫门外的骑兵回去了总督衙署。
圣旨赐婚的确不容阮茵茵拒绝,但他不想以这种生硬的方式,绑缚住她,也将他们拉到无法迂回的千尺冰窟中。
阮茵茵回到府中,与榕榕和婉翠讲起被困的经历,心有余悸。
榕榕抚抚胸口,“还好有贺斐之。”
说完拍了下嘴,“瞧我。”
阮茵茵缄默,回屋浸泡在浴桶中,将浸水的脸帕搭在额头,任水滴滑入发缝。
这次的恩情,还不上了,带着浅浅的歉意,她彻底没入浴桶中。
傍晚暮色苍茫,阮茵茵彻底酒醒,头还有些晕乎,在喝下一碗醒酒汤后,裹着白绒斗篷坐在后院的廊椅上,凝着枝头唧唧啾啾的麻雀。
这时,婉翠揣着几包草木的养料走来,“姑娘,季厂公来探望姑娘了,没进院子,在府前等着姑娘呢。”
没想到他还记得辛夷花的事,阮茵茵示意婉翠将养料拿去柴房,自己走出府门。
巷陌的槐树前,男子一袭银红罗纹立领长衫,腰缠玉石黑革,瑰丽妖冶亦如初见,尤其那两瓣殷红的唇,让他多了雌雄莫辨的诡美。
“来了。”
如寻常招呼老友般,阮茵茵翘起粉唇,朝他招招手。
她招手的方式很特别,手指上下摆动,很像一个乖顺的邻家妹妹。
在担忧了两个昼夜后,季昶心里的大石有了着落,上前一步迈上石阶,在阮茵茵毫无防备上,将她拥入怀中。
“没事就好。”
身体一僵,阮茵茵左右瞧瞧,抬手想要将人推开,奈何力气不敌对方,“你、你怎么了?”
阮茵茵缩起肩膀,尽量缩小存在感,试图脱离开他的怀抱。
季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越抗拒,手臂收得越紧,倏地,侧方徒然逼近一道身影,挥手就是一拳。
重重砸在季昶那张阴柔绝美的脸上。
隐于暗处的西厂缇骑立即现身,发现挥拳的人是贺斐之时,全都傻了眼。
贺斐之的隐卫也不遑多让,拔刀闪现于四周,但在发现先出手的人是自己的主子时,也都没了主意。
上?退?
季昶捂住右脸退开几步,脚跟落在石阶之下。
他半抬手臂,示意缇骑们散开。
贺斐之也挥退影卫,负手挡在阮茵茵面前,周身的凛然不容忽视。
“大都督送咱家这份大礼是何意?”
“季昶,你越矩了。”
“大都督又有何立场?”
两人颇有些剑拔弩张,阮茵茵很想转身回府不去搭理他们,可耳边犹记得季前辈的叮嘱,要顾虑季昶那不愿向人展露的脆弱自尊心。
“贺斐之,我和季厂公的事,无需你指手画脚。”
以为自己听差了音儿,贺斐之回头看向站在石阶上的阮茵茵,眼底划过浅淡的不自在和险些流露的失落。
“你和他的事?”
“嗯。”
阮茵茵攥紧衣袖,下了逐客令,“你我没什么可谈的,请回,莫要再来打扰。”
闻言,季昶先是一笑,原来,能伤人的不见得是暗器冷刀,还可能是心仪之人的话语。他拢起衣袖,有种看好戏的爽利感。
深深望着女子决然的样子,贺斐之黯下眸子,大步离开,氅衣摇曳,衣袂翻转,暗怒之意极为明显。
阮茵茵刻意显露出漠然,让自己和他都没有余地。
再面对季昶,她有些不适,“还有事吗?”
看贺斐之吃瘪,季昶心中畅快许多,冲淡了阮茵茵对他排斥带来的惆怅,但他的克制,可以令他及时收心,不至于像贺斐之那般狼狈。
“养料记得要加水调稀,我先走了。”
阮茵茵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深夜,宫灯盏盏,少帝小跑在游廊上,几分赌气,几分烦躁。
一众宫人随着太后追在后头,慌乱又急切。
“拦住陛下,别让陛下出宫啊!”
御前宦官边跑边向路边的侍卫招手,急得满头大汗。
太后也是满脸急色,深知自己话重了。
可少帝毕竟是天子,侍卫们哪敢使蛮力,即便碰到少年的衣袖也不敢硬拽。
少帝熟悉宫中地形,又被侍卫们“防水”,轻而易举避开阻扰,牵过自己的小矮马,头也不回地奔向宫门。
“开宫门,给朕开宫门!”
小小少年不管不顾地甩着马鞭,直奔宫门而去。
宫门前的侍卫们傻了眼,若陛下直撞宫门,伤了面相,皇室还是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侍卫副统领急得龇牙咧嘴,在一人一马快入门洞时,“诶呀”一叹,示意侍卫们打开宫门。
五尺夜光倾泻而入,有种宫里没有的疏隽感,少帝一甩马腚,驱着小矮马一跃而出。
副统领抬手,示意侍卫们快跟上。
见状,太后险些气晕过去,咬牙切齿地喊道:“快快护驾,陛下若有任何差池,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宫城乱成一锅粥时,还不知情的盛远走进总督衙署,“大都督,卑职派人去了那家农舍。”
烛台前,贺斐之问道:“如何?”
“农舍中只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家中无老人。”
贺斐之抬眼,果然,那老人不寻常。
可没等贺斐之再去细思老人的目的,就有御前宦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不好了,大都督,陛下和太后闹脾气,一气之下跑出宫了!”
闻言,盛远差点惊到下巴。
贺斐之冷厉道:“慌张什么,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陛下出宫了?!”
御前宦官噤口,大气不敢喘。
与盛远交代了衙署的事宜,贺斐之带着几名将领走出大门,“分头找,不可声张。”
“诺!”
此时,一条巷陌中,甩开众人的少帝勒住小矮马,拍了拍它的脖子,“惊雷,咱们歇歇。”
侍卫们显然小瞧了孩子的机敏和灵活。
少帝哼一声,跳下马准备舒展筋骨,却隐隐听见墙根传来吱吱声。
在夜色中尤为清晰。
老鼠!
他的小矮马最怕老鼠!
可没等他做出安抚的手势,小矮马已经被乱蹿的老鼠惊到,嘶鸣着跑向巷尾,甩开了追逐的少年。
“惊雷,惊雷!”
少帝小声唤着跑向空旷街道的小矮马,恨铁不成钢,若是让搜寻的侍卫发现,他还要回宫被母后唠叨。
不比太师和太傅,太后是个爱唠叨的,还很偏激,少帝烦不胜烦,莽撞逃离宫阙,一来是发泄气闷,二来是真的不想呆在宫里。
他不是怠惰,而是想要劳逸结合,太后和臣子给予他的担子太重,令他呼吸不畅,产生了排斥感。
看着小矮马越跑越远,少帝一跺脚,急匆匆追过去,“惊雷,给我站住,当心我杀了你吃肉!”
“噗——”
惊雷是匹烈马,没那么容易听令于人,除非主人能绝对的驾驭它,显然,少帝还未到火候。
说时迟那时快,在惊雷即将消失在交叉路口时,一道白衣身影突然闪现,勒住了缰绳,迫使惊雷停了下来。
“呦呵,哪里来的小良驹?”
见有人拦下惊雷,又不是宫里的侍卫,少帝急跑过去,“是我的马,它叫惊雷!”
段崇显斜睨一眼不远处跑过来的少年,浅棕色的瞳眸微凝,提起嘴角,“那你叫它一声,它若应了,我就还给你。”
为了光明正大地牵走马,少帝像寻常那般对着小矮马吹起了口哨,“惊雷,原地转圈。”
怎料,小矮马非但不转圈,还甩了一下头,此举惹笑了看热闹的男人。
低醇是笑声没有歹意,却令少帝红了脸。
段崇显上上下下拍了拍小矮马,比划起手势,“惊雷是么,原地转圈。”
在少帝惊讶的目光下,小矮马美滋滋地转起圈,还发出了愉悦的声响。
“你会训马?”
段崇显抚着小矮马的鬃毛,温和笑道:“何止会训马。”
少帝并不服气,自己身边的能人数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口气如此狂傲的,但此人口气虽傲,周身的气息却并不凌驾于人,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少帝很少与宫外的人打交道,忽然有些不知如何交流。
另一条街道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段崇显将缰绳递给少年,犹豫着按按他的肩膀,“找你的人来了,回去吧。”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
“那你怎知有人在寻我?”
“猜的。”段崇显附身,直视少年的眼,“三更半夜,街上就寥寥数人,很好猜吧。”
少帝点点头,表示认同。
段崇显直起腰,走向岔口的第三条街道,向后摆摆手,“相逢是缘,小鬼。”
小鬼?
少帝嗤了一声,掐腰追出两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墨空靛蓝,明月宵晖,苍穹之下的男子没有回头,于风中回道:“闲云野鹤,无名无氏。”
少帝眨了眨黑漆漆的眼,与星月一同映入眼底的,还有男人出尘的背影。
身后传来侍卫的惊呼,“陛下,陛下在此!”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传来,少帝耷拉下肩膀,牵着小矮马转过身。
月光照在少年的背脊上,似将他推向侍卫,又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拐角处,望着少年被侍卫们簇拥而走,段崇显靠在墙壁上叹口气,耳边传来低沉的问话时,他也只是闭着眼,不想作答。
“我说过,你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贺斐之从暗夜中走出,目光疏冷地瞥了段崇显一眼,“是为了你好。”
“藏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
“既然偶遇,去喝一杯吧。”
贺斐之越过他,走向宫阙的方向,甩出冷冷两个字,“没空。”
走了三步,贺斐之顿住脚步,侧眸问道:“昨日,我遇见一位婆婆,喝汾酒,戴宝镯,替我查一下。”
“喝酒的富贵老人可多了,我上哪儿查去?”
贺斐之向后抛出一枚腰牌,“她戴的宝镯是贡品,应与宫中人有关。礼部有专门记录贡品的薄册,你用我的腰牌去查一下。”
说罢,大步离去。
都说多智近妖贺斐之,果然不假,一叶知秋啊!
将腰牌握住手里,段崇显哭笑不得,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速速将老母劝回辽东为好。
**
与段崇显分别后,贺斐之直接跨马入宫,一进帝王寝宫,就听见太后的数落声。
少帝窝在锦衾中,气鼓鼓的泛着倔脾气。
季昶也是刚刚从都护府赶回来,好言劝着太后。
贺斐之没有多言,反而静静站在绡幕外,反思他们对一个孩子是否太严厉了。小小的少年是需要释放和陪伴的。
等太后和少帝不欢而散,贺斐之打帘进去,在龙床前弯下腰,“陛下可想养狗?”
少帝爬出锦衾,歪头看向贺斐之,“大都督不生朕的气?”
“陛下希望臣如何做?”
没有犀利,没有责备,反而有种丝丝入扣的温和,少帝爬出来,盘腿坐在床上,“是朕任性了。”
贺斐之没有去劝少帝今后要如何,只耐着性子问道:“陛下可有想完成的心愿?”
提起这个,少帝来了兴致,“朕想去游历一圈,去哪儿都好。朕的确也想养狗,可母后怕狗会伤到朕。朕还想去行宫与太妃们谈谈心,告诉她们无需担忧,朕不会让人动她们的,她们若是想离宫,朕会给予她们自由,不再做笼中鸟。”
没想到一个孩子会去考虑太妃们的处境。
太后向来强势,做贵妃时,就是会主动争宠排除异己的人,也极为打压其余三妃四嫔,更别说品阶低的后宫女子以及皇嗣了。
那时的正宫皇后年岁大,又无子嗣,主动提出离宫修养。先帝念她温和良善、不争不抢,准许了她的离宫,然而,那一走,便是永别,有预谋,有路线,让先帝找了二十五载,先帝在驾崩前,还在念叨他皇后的名字——翎薇。
想到此,贺斐之沉了眸色,在看向少帝时,心境变得复杂。谁能想到,四旬多的女子,在用尽了求子的配方依然无用后,会在离宫之时怀上喜脉。
虽未见过那位皇后,但贺斐之能够想像,她在独自抚养某人长大时,有多辛劳。
离宫后,贺斐之回到总督衙署,让盛远从军犬的小崽中挑选出一只温顺的送到少帝那里。
盛远嗫嚅:“若是让太后知晓,咱们”
“有本督担着,你放手去挑。”
盛远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又过了两个时辰,月落参横,贺斐之收拾好大案上的公牍,起身走向衙署的舍房,却无睡意,满目皆是阮茵茵绝情的模样。
心中生出不甘,他起身洗漱,之后独自乘马去往宁府。
有风吹拂,卷起绡幌的边沿,阮茵茵似有所感,却因睡意沉沉没有醒来。
贺斐之合上轩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夜探女子闺房,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屋里有股清浅的兰香。
贺斐之熄灭熏香炉,走到床边,隔着半透的绡幌凝睇床上的女子。
屋里燃着地龙,有些干热,女子从被子里蹬出一条腿,夹在被子上,露出小巧的玉足和一截雪白的脚踝。
阮茵茵肤色白得几近发光,是天生丽质的那类人,稍稍娇养就会出落得水灵娇丽。
贺斐之挑开绡幌,坐在了床边,不知按了一下女子的哪个穴位,使女子彻底睡熟过去。
粉润的唇微微嘟起,好似处在与人争执的梦境中,受了委屈,时而哼唧出声。
贺斐之将她扶起,抱在怀中,轻轻拍抚她的背。
很快,阮茵茵不再嘟嘴,歪倒在男人臂弯,半启朱唇,露出洁白的贝/齿。
贺斐之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失礼之人,可在阮茵茵这儿,他一次次的颠覆了对自己的认知。
还是离开吧,以回避那卑劣的欲。
可正当他推开窗时,床上的女子忽然喃喃道:“季昶,你要”
你要和季前辈好好的。
当听见季昶的名字时,贺斐之犹如坠入万尺冰崖,他走回床边,任敞开的窗风吹过衣摆。
“茵茵,醒醒。”
他不想从她口中听见别的男子的名讳,即便会让她发现他闯入了她的闺房。
可阮茵茵还是没有醒来,也不会那么快醒来。
贺斐之重新坐回床边,慢慢伸手,将指腹按在她的唇角,以粗粝的指腹刮蹭她的唇肉,一下下,力道渐起。
睡梦中的女子咬住下唇,也连带着咬住了男人的拇指。
眸中涌出浓稠的墨韵,想起那晚在山洞中相吻取暖的场景,贺斐之呼吸渐重,抽出拇指,附身吻了上去。
撬开,探入,攻城略地。
她不可以惦念旁的男子,他不允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