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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作者:怡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25 章


    ◎吃醋!◎


    对于缃城的水患, 冯首辅很快从外奏事处调查出了端倪。


    外奏事处的一名官员与缃城的县令有世仇,故而整整三年,但凡有来自缃城的奏本, 即便是缃城所属的布政使司发出的,也被卡住了。


    钦差队伍出发前,太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处死了那名官员, 以儆效尤。


    浓云缭绕, 闷雷滚滚, 管辖缃城的都指挥使司已派出大批官兵抢修堤坝,引流荒郊。


    雨势太大, 冲走了不少官兵和前来帮忙的百姓, 河堤前一片杂乱, 抢救声、抽泣声、湍流声, 汇成了悲歌, 一片凌乱。


    梅许带着阮茵茵和药师前往河堤,为受伤的官兵和百姓治疗,可刮伤、骨折者众多,医药不够, 粮食不够,连堵截洪流的沙袋也不够。


    即便伶俜六载,阮茵茵也未经历过水患,看着被泡烂的伤口、溃烂的腐肉、暴露的肋骨,她第一次强烈地想要精通医术。


    在将一名骨折的伤患扶上岸后,梅许先为其上了敷料, 再让阮茵茵和药师配合着包扎止血。


    “躯体骨折, 需要仰卧, 还要注意伤口保温。”


    积累了数日的劳累,伤患已经体力不支,浑身颤抖不止,“冷,冷”


    顾不得仪态,阮茵茵脱下外衫罩住他,费力瞠着眼帘望向湍急的河水。


    沙袋已经全部用光,县令跪在岸边,边悲痛边大喊:“用死的牲畜充当沙袋,快,截流!”


    闻言,梅许冲上前,不停地摆手,“不行,那样会引发时疫,绝对不行!!”


    县令:“可冲走的人越来越多,怎么办,该怎么办?!”


    梅许沉默了,此情此景,让他忽然忆起当年,当他将沈骋的伤势禀告给贺敬,并推断沈骋是被敌军所伤时,贺敬也曾歇斯底里的怒吼:“该如何是好?本帅要怎么向朝廷交代”


    梅许使劲儿地甩了甩头,跌坐在岸边。


    他想起刮腐肉都不喊一下疼的沈骋,那个心有不甘的沈骋,自责涌上心头。


    阮茵茵不知他心中所想,走上前扶起他,“梅先生,天会晴的。”


    河水上涨,越过河堤,淹没衣裾,阮茵茵三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医馆。


    医馆里装满了伤员,他们需要药和食物。


    县衙的存粮几乎用尽,上面的布政使司却因河道决堤无法将大批粮食运送到对岸的缃城,只能靠人力筑起的墙,拉着载满粮食的木筏,送至对岸。


    可那些粮食,远远不够。


    城中的野菜、绿植已被挖空,寻不到食物的乞丐盯上了流浪的野狗。


    大雨滂沱,野狗龇着獠牙,冲破绳网,发疯地狂吠。


    见状,乞丐赶忙跑开,生怕被咬。


    医馆内,阮茵茵接过婉翠递来的一碗碗稀粥,发放到每个伤者手里,心中盼望着韩绮能够重视她寄去的信函,将事情禀告给朝廷。


    听县令说,他在三年内,一直在上报决堤一事,希望布政使司向朝廷禀奏实情,拿到重金重建桥梁,而非简单的修缮。


    然后,布政使司起初还很积极,后来就敷衍了之,一次次驳回县令的请求,究其缘由,不得而知。


    县令也试图寄信给朝中好友,好友却以“位卑言轻”婉拒了。


    阮茵茵怅然,也不知二姐会因位卑言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忽略掉此事么


    雨势转小,顺着屋瓦落下,阮茵茵走到店门前,递给梅许一碗姜汤,“最后剩了点姜,味道差了些。”


    梅许捧着瓷碗,幽幽叹息,“有的喝已经不错了,你看外面的行人,他们还在为全家老小的口粮奔波。”


    “梅先生,你有一颗仁慈的心。”


    梅许颇为自嘲,“我是为了前尘而赎罪。”


    “为何这样说?”


    沉默良久,梅许还是摇摇头,没有畅聊的意思。


    阮茵茵尝了一口自己熬的姜汤,眉眼氤氲在水汽中,瞧不出情绪,“先生有过后悔的经历吗?”


    “有。”


    “关于什么呢?”


    “医者仁心。”


    他的回答太过含糊,不加上背景,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医疗经历,阮茵茵还想试探,却知适可而止,再问下去,恐会暴露目的。


    两人背对昏暗的室内,站在窗前,静静望着雨帘,在混乱中,偷得短暂的宁静。


    几日后,疾风骤雨未歇,竟化作夏日冰雹,砸在帘栊之上,惊醒了浅眠的人们。


    豆粒大的冰雹砸不伤人,但惊吓到了街上的野狗。


    野狗淌着口水,气喘吁吁地游走在窄巷中,遇见小跑而过的路人,还会追赶上去,抢夺他们手里的稀缺的食物。


    路人翻进别家的后院,于墙头探出身子,发现野狗在原地转圈,想是过分饥饿了


    冰雹过后又是大雨,整座小城快要被雨水淹没。


    医馆进了水,梅许和药师奋力堵住门口,由阮茵茵和婉翠处理着屋里的积水。


    扶了扶酸疼的腰,婉翠问道:“暴雨还会持续多久?”


    药师:“少说也得半个月。”


    “被褥都是潮湿的,长此以往,我们会不会皮肤生疮”


    “好了,别抱怨了。”阮茵茵打断婉翠,继续收拾屋里的积水。


    倏然,有衙役的叩门声传来,“梅大夫,河堤那边郎中不够,麻烦你们过去一趟充个人手!”


    梅许拉开门,任浑浊的雨水灌入门槛。


    除了婉翠,其余三人抵达河畔时,正瞧见河水冲走了对面以木筏运送的粮食。


    饥饿的百姓拼命狂追,被衙役拦了下来。


    “不要命了?!”


    “那是粮!”


    众人无奈,眼睁睁看着一袋袋粮食被大水冲向下游。


    犹如眼见着“希望”一点点湮灭,有人接受不了冲击,绝望大哭。


    阴郁是会被带动的,岸边哀怨连连,有些人甚至失了理智,跑回城中打家劫舍,还熟门熟路,专挑老弱病残之家欺负。


    梅氏医馆因只有婉翠在,也遭了疯抢,连药材都不放过。


    药材是治病救人的,梅许去与那些人理论,回来时,手里拎着鼓鼓的药袋,颧骨却留下了青乌。


    “他们动手了?”阮茵茵接过药袋,皱眉问道。


    药师拉过梅许,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忿忿,“梅先生,你在这里属实屈才了,等水患过去,咱们一起去皇城大展身手吧。”


    药师的手法太重,梅许嗤一声,眯起了左眼,“我此生,都不会去皇城的。你若想择木而栖,我会送你路费,但不要与人提起我。”


    正在规整药材的阮茵茵手一顿,等药师去了里屋,屋里只剩下他二人,状若随口地问道:“先生为何不想去皇城?以先生的医术,做个太医绰绰有余。”


    梅许拧了拧衣衫,“跟你差不多,算是有债主吧。”


    “先生欠人钱两?还是有情债?”


    嘴里说着打趣的话,阮茵茵捏紧了称药的秤杆,很想听见他的回答。


    梅许抹把脸,没有作答。


    阮茵茵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杌子上,歪头盯着他的脸,“没有欠钱,又不是情债,难不成,是命债?”


    话落,她看到梅许瞳孔一缩。


    紧接着,梅许腾地站起来,“玩笑开过头了。”


    阮茵茵赶紧赔笑,“开玩笑,先生怎还认真了?”


    梅许扶额,“我有些累,回屋先睡会儿,劳烦帮我把那些药材归类。”


    “好。”


    凝着男子离开,阮茵茵敛起杏眸,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梅许的恐惧。


    是对沈骋亡魂的恐惧么?


    次日,趁着雨停,婉翠主动收拾起医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想将梅许和药师堆积的衣物鞋袜洗一遍。


    在抖开一件件衣衫时,她发现梅许昨日穿的中衣里缝了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面硬硬的,塞了一个形状不规整的东西。


    “姑娘。”婉翠找到阮茵茵,凑过去咬起耳朵。


    阮茵茵拿过衣衫,颠了颠那个物件,“好像是把钥匙。”


    为何会把钥匙藏在中衣的夹层里?


    不发现还好,经此发现,阮茵茵有些坐不住了,“翠儿,你女红如何?”


    “还不错。”


    趁着梅许和药师不在,她擅自拆开了夹层的缝线,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出乎意料,并不是钥匙,而是箭矢的镞。


    镞上刻有一排小字,鞑靼的字!


    捏着镞的手微颤,连呼吸都变得急促,阮茵茵按捺住情绪,让婉翠将镞缝回夹层中。


    按着卷宗上的记录,沈骋当年受的是箭伤,与心脏方寸距离。


    梅许是沈骋的军医,这个镞头很可能是从沈骋的伤口中取出的。


    弓箭的射程远,即便是神箭手,也无法控制箭矢擦过心脏而不伤及心脏。


    沈骋若是背叛朝廷,制造卖惨的受伤假象,断不会拿心脏试险,允许鞑靼的将领射击他的心口。


    最大的可能,便是真的被敌军所伤,不是故意做戏。


    而二姐给她的关于梅许的线索中,梅许仅仅随军行医过一次,还是归于沈骋麾下……几乎不会有其他巧合了,这枚箭镞九成是从沈骋的伤口中取出的。


    如今要做的,是尽量说服梅许,为翻案做人证。


    “把所有衣服放回去,别让他发现。”


    “还好没有洗。”婉翠拍拍胸口,将衣服放回了梅许屋子的衣篓里。


    **


    梅许回来时,并未发现异常,还叮嘱阮茵茵将屋子通风。


    “我要去采些治疗时疫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一起。”


    “你采过药?”


    阮茵茵笑笑,露出一对酒坑,“自然。”


    得了默许,阮茵茵拿上竹篓和登山杖,与梅许一同去往后山。


    雨天湿滑,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小心翼翼。梅许沿途说着自己需要采摘的药,阮茵茵一一记下,之后,两人各忙各的,等到雨势渐大时,返回了街市。


    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梅许摇头,“这种天,晾药都是奢望。”


    阮茵茵晃了晃背篓,抖落一地雨水,“等水患过去,粮食充足,咱们吃顿好的。”


    “想吃什么?”


    “鱼锅。”


    梅许笑笑,刚要说请他们吃上十顿也不在话下,余光忽然扫到巷子中,有两道穿着劲装的人影。


    可下一瞬,巷子中就没了那两人的踪影,他揉揉眼皮,以为自己眼花了。


    “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以为有人在跟踪咱们。”


    阮茵茵看向巷口,空空如也,未见任何人的身影。她并不确定刚刚那里有没有人,但此刻的确是空无一人,她借机问道:“梅先生,你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


    “怎么讲?”


    “我发觉已经不是一次,周遭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引起你的疑虑。”


    不管他刚刚是不是幻觉,阮茵茵也想激一激他,想要让他意识到,躲避之下,只会越来越多疑。


    听此,梅许稍慢了步子,忽然有种被人看穿的彷徨,这么多年,为了躲避追踪,他如履薄冰,的确越来越草木皆兵了。


    又走了一段路,当瞧见一对老夫妻在雨中互相搀扶,阮茵茵问道:“梅先生怎么一直不娶妻呢?”


    这就更戳梅许的痛处,逃亡之人,如何给伴侣一个安稳?谈成家,是奢求。与其两个人一起担惊受怕,还不如孤身一人。


    巷子那头,两名黑衣劲装的男子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互不相让,互相埋怨。


    “刚刚都怨你,差点被发现。”


    “是你脚底打滑摔下墙头,我是为了拉你一把好嘛!”


    “凭我的身手,用你拉?”


    两人是贺斐之的影卫,一直以来都在调查梅许的行踪,也是他们将梅许的落脚点禀告给了贺斐之。


    而与两人隔了一条巷子的韩绮的车夫和扈从,也在暗中注意着梅许和阮茵茵的动静。


    只不过,两拨人隐蔽的很好,都未发现彼此的存在。


    次日一早雨僽风僝,拔了树根,掀了屋瓦。


    疲惫的衙役和官兵赶赴河畔救援,可在天灾面前,人力显得渺小脆弱,随着前几日的沙袋被冲泡,卷沙的洪水倾泻而下,彻底冲垮了大坝,冲跑了伤患和家畜。


    天没有晴的迹象,打透了衣衫,寒气从脚底板向上蹿流,冻得人们止不住发抖。


    扶上岸的伤员越来越多,阮茵茵穿梭其中,为他们包扎,双手冻得快要没了知觉。


    可纵使这样,百姓们也在期盼着布政使司前来送粮,然而,按着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河对岸没有人马出现。


    寒冷和饥饿交缠,不少人暴跳如雷,几近崩溃。


    有人甚至不惜危险,下河去捞冲过来的牛和猪,非但没有捞上来,反而被卷入其中。


    挨过饥荒的老人靠在树干上摇头,再这样下去,壮丁们很可能会将目标锁定在幼小的孩童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人们眼中的光渐渐敛尽时,河的对岸忽然传来铮铮马蹄声,那声响不像是寻常的州城马匹发出的。


    当一匹匹套着锁甲的战马出现在岸边时,缃城的百姓们愣住了,忘记了争抢,暂忘了饥饿……当象征五军营的牙旗在风雨中摇曳时,百姓们觉得自己看见了光。


    阮茵茵从伤患中站起身,眺望着气势如虹的朝廷内卫,目光下意识寻找着其中的一道身影,却又觉得那人不会来的。


    可出乎意料,在一匹匹棕色的战马中,一匹黑亮的大宛马哒哒上前,重重地摇了摇鬃毛。


    贺斐之和五军营部分将领跨马而来,满载粮食物资。


    不同于平日的凉薄,此刻,贺斐之眼中带着怜悯,是对灾民的怜悯,却又在看向陪同前来的布政使时,寒了星眸,“三年,你就是这样向朝廷交差的?”


    布政使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明明雨天寒冷,背后却冒了一层细汗。缃城是座偏僻的县城,即便遭灾,也影响不了他所管辖的都司兴盛,在三次上奏水患未得到回音后,他嗅出了不对味,猜出朝廷有人在故意设卡,于是藏了私心。


    为了一个缃城,与朝臣交恶,实在犯不上,便一再驳回缃城县令关于水患的公文。


    没有顾及场合,贺斐之一脚踹开他,驱马上前,望向河对面,在估完河道的宽度后,半抬手臂,低沉而浑厚道:“众将听令,卸下投石机,准备投粮。”


    “诺!”


    嘹亮的回应响彻山河,穿透浓云,拨开一道天光。


    五军营的将领们挥舞着手臂,示意对岸的衙役疏散百姓。


    不消二刻,一袋袋粮食和蔬果被掷向对岸,贺斐之听见了百姓的呐喊。


    盛远驱马靠近,“大都督,观河道宽度,咱们的云梯应该搭不到对岸。”


    “那就想办法叠加。”


    “明白。”


    贺斐之望着对岸躲在两旁的人群,长眸一敛,竟从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么远,怎会认得清?


    可他确定,那就是阮茵茵。


    此时,她正蹲在地上为伤患止血,亦如恁时六月,她于草丛中为他止血。


    耳边犹记得那天她对他讲的话,柔柔的、糯糯的,带着安抚。


    “你别睡呀,再坚持一下。”


    “好沉啊,你是我见过个子最高的。”


    “唔,别睡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


    眼眶忽然发酸,是她将他从血泊中一步步拖回人世间,而他却将她一步步推远,弄丢了。


    半晌,斜后方传来盛远的声音,“大都督,云梯备好了。”


    贺斐之从那道娇小身影上收回视线,下令道:“搭到岸边,扛着沙袋渡河。”


    盛远传令下去,一架架云梯随之倾斜而下,搭在了河的对岸,士兵们将沙袋抗在肩上,一边扶着云梯以防被冲走,一边向河中最合适的位置堆放沙袋,还顺道捞起了一些被冲跑的猫狗。


    湿漉漉的小猫趴在士兵宽厚的肩膀上,疲惫地眯起了眼睛。傻兮兮的黄狗不停舔着士兵们的脸,以此表达着感激。


    贺斐之斜睨一眼瑟瑟发抖的布政使,用马鞭卷飞了他的斗笠,抛向上空,“去往朝廷领罚。”


    “下官遵命。”


    贺斐之附身拍拍大宛马的脖子,似在商量什么,随后直起腰,让盛远送来一支担架,横绑在马腚上,竟驱马跨入长河中。


    对岸的百姓们发出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湍流下,在没有云梯的支撑下,很容易将人带马一同冲走。


    阮茵茵凝目望着高扬马蹄的大宛马,和跨坐在其背上的男子,握紧了手中的敷料。


    大宛马“咴咴”两声,费力艰难地跨越着河道,但马蹄是稳健的。


    其余将领有样学样,也捆绑住担架,驱着自己的坐骑跨入河中。


    五军营的千里马健壮腿长,全部跨了过去。


    当黑亮的马匹在岸边甩毛时,贺斐之已经拖着担架来到伤员中,用带着薄茧的大手托起了伤员的背。


    旋即,他叫来两个士兵,叮嘱道:“要稳,别求快。”


    士兵们抬着伤员进了雨棚,由新赶来的军医和太医们进行诊治。


    忙碌了半个时辰,他越过众多伤员和百姓,走向还在为伤员包扎的阮茵茵,没做寒暄,高大的身躯忽然下弯,曲膝蹲在了她的身边,扯下衣摆,帮着她为小腿骨折的伤员压住流血的伤口。


    止血的过程需要间歇压迫,他很是熟稔步骤,并没有添乱,反而加快了固定患肢的进度。


    两人出乎意料的默契。


    是啊,身为将领,在战场厮杀时,对正骨和处理伤口应是极为熟悉的。


    骨折的伤员是当地的官兵,从未见过五军营的人,也不知身穿玄黑便衣的贺斐之是何品阶,但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哽咽道:“我励志要做五军营的兵,今日见到你们,也算心愿完成一半。”


    贺斐之没有像平时那样高冷,而是看向他,认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常犀。”


    “好,我记住你了。”没有自报身份,贺斐之叫来两个士兵,让他们用担架将常犀抬走。


    伤员逐一被抬走后,空空的草地上剩了寥寥几名当地的医者,阮茵茵拿起药箱准备去帮梅许打下手,却被贺斐之叫住。


    “小阮。”


    阮茵茵没理。


    贺斐之走近一步,又叫了一声:“小阮。”


    疲惫的杏眼微闪,阮茵茵背起药箱,没有回头,“这里没有小阮。”


    她姓宁,单名一个茵字。


    贺斐之握了握衣袂下的长指,于雨幕中再次唤道:“茵茵。”


    阮茵茵停了下来,似是背对他叹了一口气,“大都督叫的,是余音的音吧。”


    “茵茵!”


    “贺斐之,别叫我的名字,我膈应!”


    说罢,她提步走开,打湿的衣衫和长发黏在肌肤上,衬得她更为单薄,可那倔强的背影,永远是不服输的。


    **


    从雨棚找了一圈,阮茵茵并未见到梅许的身影,她意识到梅许是因为五军营的将领忽然现身,心虚而“逃”了。


    水患冲垮桥梁,他无法离开缃城,应是先回了医馆另谋打算。


    人群中,与暗中负责保护她的扈从打了个照面,阮茵茵背着药箱快步返回医馆。


    而另一边,贺斐之负手站在一棵被冲得快要倾倒的树前,打了个响指,就有黑衣劲装的影卫现身。


    “参见大都督。”


    “梅许人呢?”


    “在西街的梅氏医馆。”


    这里离医馆不远,骑马只需一刻钟的路程,贺斐之没急着去见梅许,在他发现阮茵茵的那一刻,就明白她所谓的“游山玩水”是何用意。


    既如此,那便配合她。


    阮茵茵如此排斥与他的接触,一部分原因,应是来自于梅许。在她离京前,还不知他已得知了梅许具体的落脚点。


    在重建大桥的方案完善前,不急于离开,且看她如何说服梅许出面做人证。


    大雨转小,如丝如线,伴着清凉斜飞在脸上,贺斐之抬起手,抚了一下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医馆内,阮茵茵状若无意地走到梅许的房前,叩了叩门:“梅先生,咱们还没有去领取钦差们带来的粮。”


    屋外天色昏沉,屋内没有燃灯,梅许安静坐在暗处,如一盏孤灯,除了眼眸似火在闪动,其余部位一动不动,与烛盏无异。


    知他此刻心境复杂,阮茵茵没再打扰,转身离开。


    适才,不知贺斐之有没有发现梅许,也不知他是否已经掌握梅许的行踪,更不知他要如何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梅许是沈骋案子的重要人证,贺斐之不会伤他,至少不会伤他性命。


    入夜,有了五军营的将士和朝廷的太医,城中的医者们都得以歇息,梅许却背起了行囊和竹篓,说是要入山采摘药材,以防时疫。


    对此,药师极为不解,担心他在山中遇险,“遇见山洪和野兽怎么办?暴雨天潮湿难耐,染了疾病怎么办?”


    “时间紧迫,好不容易闲下来,不能再耽搁。”梅许竭力想要表现得很正常,拍拍药师的肩,“我不在这段时日,靠你了,别让人欺负了咱们家。”


    他刻意强调是“家”,而非“店”,是真的将他们当作了孤旅上的家人吧。


    有那么一刻,阮茵茵心有动容,可隐姓埋名活在惊恐中,真的快乐吗?再者,最有可能的凶手是贺敬,或是将诸多人证灭口的幕后黑手,而不是他,他不该承受这些压力的。


    有药师在,阮茵茵不便开口,如今只剩下劝他回去作证这件事,隐瞒身份与否意义不大。


    “先生要去哪里采药?总要有人去给你送饭。”


    梅许摇摇头,“山里有野果、野草,我糊弄几日就会回来,饿不着。”


    “山里的野菜野果都被摘光了。”知他只是想躲避五军营的人,不会去太深的山谷,阮茵茵试着商量道,“采草药无需去远处,先生且告诉我去哪座山,我们三人每日轮流为你送餐,也免得我们寝食难安。”


    梅许思忖片刻,也不想太苦了自己,于是说出了自己要隐藏的山头,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药师不解地抓抓头发,“采药也不必住在山上啊。”


    “要采摘的量大,先生怕误了有些药草的开花期吧。”


    这个理由勉强能解释得通,药师不再纠结,回屋歇着去了。


    驿馆内,贺斐之简单的沐浴过后,坐在烛台前,意味深长地问道:“去山里了?”


    影卫点点头,“背着竹篓走的,应是以采药为借口,去山里躲避几日。主子,咱们何时派人去套他的话?”


    “不是有人在套话么。”


    “您说那两个姑娘?”影卫搓搓下巴,“原来她们是主子的人。”


    贺斐之执起笔,道:“只有一个是,另一个不是。”


    这名影卫已经许久不曾回京,并不知晓阮茵茵和贺斐之的事。


    许久不见贺斐之,多少有些碎嘴,“哪个是?有酒窝那个,还是没酒窝那个?”


    烛火不断跳动,光线不稳,贺斐之轻瞥一眼,破天荒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酒窝那个。”


    影卫在抛出多余的问题时,就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当听见回答时,惊得瞪圆了本不大的眼,“她是盛将军新招入麾下的女影卫?”


    “你很闲?”


    “不闲。”


    “滚。”


    影卫嬉笑一声,拉开轩榥比划一个恭敬的手势,“嗖”地跳出了窗外。


    贺斐之凝着摇晃的轩榥,忽然觉得这个影卫有些缺心眼,有门不走,专走刁钻的路子。


    次日在河畔忙了一整日,回到驿馆时,身上的常服湿了大半,贺斐之换好衣衫,传来工部官员、县令以及当地修建桥梁的师傅,开始了彻夜的研讨。


    “你们是当地人,应最了解这条长河的结构,本督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几位桥梁师傅早已备好图纸和方案,只等朝廷的拨款。


    贺斐之摊开一张张图纸,极有耐心地听完每个人的方案,还从两张图纸上找到了漏洞。


    最终,他从中挑选了三张接近完美的图纸,与工部官员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探讨。几人最后拍板,敲定了图纸和方案。


    等众人散去,贺斐之捏捏发胀的颞颥,站在窗前看向梅氏医馆的方向,


    盛夏日的雨夜很是沁凉,他扯过鹤氅刚想披在身上,忽然想到什么,传来一名驿工,将叠好的鹤氅递给对方,“拿给梅氏医馆的阮姑娘,知道该怎么说吧?”


    为了不引起梅许的怀疑,阮茵茵没有以宁茵的名字示人。


    “小的知道。”驿工得了打赏,撑伞去往梅氏医馆。


    叩响门扉后,他满脸堆笑,“哪位是阮姑娘?”


    阮茵茵正在与婉翠收拾医馆的桌椅板凳,闻言应了声:“我是。”


    驿工走上前,恭恭敬敬将鹤氅捧给阮茵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天气沁凉,大都督担心姑娘着凉,特让小的来送氅衣。”


    一听是贺斐之派来的人,阮茵茵没了好脸,“麻烦拿回去,我不缺一件鹤氅。”


    “别啊”


    “快回去吧。”


    不想与贺斐之的人有任何纠缠,阮茵茵拿起倚门的长木板,“我们已经打烊了,慢走。”


    驿工为难地眨了眨眼,一步三回头地盯着店门口,直到最后一缕光线被门扉遮住,才慢吞吞回去交差,可想而知,大都督的脸色会有多差,虽不知大都督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但能在雨夜想着给对方送衣裳,必然关系匪浅。


    等驿工离开,婉翠避开药师,小声问道:“怎么啦?”


    阮茵茵如实道:“贺斐之的人,来送鹤氅。”


    婉翠一直弄不清大都督对姑娘的心思,要说关心,当初怎会一再伤了姑娘的心?要说不关心,今来又为何多此一举?


    “大都督莫不是在讨好姑娘?”


    “讨好我没用。”


    阮茵茵继续忙活,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驿工回来后,贺斐之拿回鹤氅披在肩头,竟觉得一点儿也不抗寒。


    他又走到窗前,望着医馆方向,叫来盛远:“明日搬去梅氏医馆对面的客栈。”


    “啊?”


    盛远没有反应过来,好好的驿馆不住,作何去住客栈?


    贺斐之睨他一眼,“难办?”


    “不难,卑职马上去办。”


    大半夜的折腾人,盛远有些懵,等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猛地拍下大腿,瞧他的记性,现今阮姑娘就在梅氏医馆啊。


    不过,大都督为何要离阮姑娘这么近?以前阮姑娘住在府上,他都很少回府去住,如今怎地想靠近了?


    **


    清晨无雨,昨夜还狂狷不羁的长河一瞬归于平静,湲湲细波中偶尔有游鱼吐泡,一切都慢了下来,水似镜,映彩霞,水天一色,阒幽静好。


    可人们知道,暴雨季未过,不消半日就会浓云压顶,大雨滂沱。


    趁着天晴,阮茵茵背起小篓,手握登山杖,去往梅许所在的山上送早点。


    下了一夜的小雨,山路湿滑,阮茵茵走得小心翼翼。


    沿途长了许多雀舌草,待到秋日花期,褪去新绿,会开满粹白和鹅黄的花朵,为萧索秋色平添活力。


    这座山头以雀舌草为名,正是梅许所藏之处,阮茵茵挨个山洞寻了一圈,在一处熄灭的火堆前发现了一张棉被。


    梅许不在,应是去采药了。


    那张被子潮湿发寒,可想而知,梅许昨夜是怎么度过的。阮茵茵摇摇头,在山洞外拾了些落枝,燃起火堆,将盛在铁盒里的饭菜架在火堆上加热。


    梅许回来时,山洞内飘散着饭香,宛如身处冰窖的乞丐忽然得到一团火,不再畏惧黑夜和阴冷。


    他佯装无事地走过去,“来了。”


    阮茵茵于火堆前扭头,笑时桃腮上提,周身淌过温煦之气,“昨晚很冷吧。”


    “还好。”将竹篓里的草药倒进阮茵茵的小篓里,他蹲在火堆前搓了搓发僵的手,有一瞬,他是希望阮茵茵能多留一会儿,陪他说说话儿,可天色渐沉,大雨将至,“快回去吧,当心山坡。”


    “嗯,我见这里有好多虫子,你当心些。”


    “好,记得把草药放在通风的地方。”


    “知道了。”


    阮茵茵拍拍手上的灰土,背起小篓,指了指角落,叮嘱道:“我给你拿了厚衣服,冷了记得穿,别逞强,熬不住就回去。”


    她弯了弯杏眼,“你要相信,抬眼能看见光。”


    没懂她话中的暗示,梅许怔了半晌,目送她离去。


    山路风萧萧,吹乱长发,阮茵茵哼着当地的民谣,一蹦一跳地穿梭在两尺高的芭茅中。遇见草药,就顺手采摘,全然没察觉一道身影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丁香色窄袖罗裙在草地上划过一道弧浪,腰间的紫荆绣花荷包随着步子轻晃,松垮的发髻欲坠不坠,仅用一枚雪花形状的镂空坠子固定,其余长发服服帖帖地披散在肩后,未施粉黛,未添朱钗,清爽中带着灵动和娇俏。


    贺斐之负手站在山脊上,望着在山坡上弯腰采药的女子,脸色渐渐缓和。


    适才瞧她笑靥如花,对的却是另一人,心里不知翻滚了哪罐调料,五味陈杂。不过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爱笑的女子,无关境遇。


    没打算再隐藏自己,贺斐之大步走过去,朝那道紫衣身影慢慢靠近。


    阮茵茵有所察觉时,手里握了一把蒲公英。蒲公英有清热等功效,是很常见的药材。


    当看清来人时,她下意识背过手,呈现出躲避的架势。


    一把蒲公英有什么好藏的,她是因为梅许心虚了吧,贺斐之咬了咬腮,也不点破她的心思,“藏了什么?”


    才意识到自己藏了一把蒲公英,阮茵茵仰起头,理直气壮,“谁藏了?在大都督眼里,别人都是贼。”


    那张小脸在渐昏的天色中更显皙白,蛮不讲理时唇是扯平的,很像被戳了一下就竖起刺的刺猬。


    “没说你是贼,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阮茵茵不想纠缠,此人太机敏,越对弈越容易露馅,不过,他一大早来山上作甚?


    不会发现了吧


    “你跟踪我?”


    “考察一下当地的地质,为建桥做准备,也算跟踪你?”


    阮茵茵无言以对,转身欲走。


    贺斐之拉住她背上的小篓,迫使她停了下来。


    阮茵茵扣住小篓的肩带,使劲儿向前牟劲儿,犹如被捕兽夹夹住翅膀的玄凤,两颊通红。


    侧过头,她奶凶奶凶地瞪过去,“有事说事,别动手。”


    这就算动手了?贺斐之没有松开小篓,还帮她往上托了托,“大早上就来采药,挺勤快。”


    且看她要怎么圆场,才不会暴露梅许的行踪。


    要不是看在这是梅许费力采的药,阮茵茵早就撂挑子了,“我乐意。”


    她气得皱起鼻子,反脚想要蹬他,反正关系都那么差了,不在乎再差一些。


    贺斐之长胳膊长腿,稍拉开距离就能避开她,可他没躲,生生挨了一脚。


    力道不大,玄黑织金的衣摆上落了一个明显的脚印。


    还带泥点。


    得了手,阮茵茵心里暗爽,使劲儿晃了晃小篓,“你不松开,我喊人了啊。”


    又来这招。


    好像听了个乐子,贺斐之嗤笑一声,将小篓从她背上强行卸下,重重放在草地上,指着衣摆上的脚印问道:“怎么算?”


    “是你先为难我的。”


    “我是钦差,不可以盘问你的行踪?”


    他还挺义正言辞,阮茵茵偏头舔了舔发干的唇,倏然听得天空一声巨响。


    要下雨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她对上男人深邃的眼,严肃道:“把药篓还我。”


    “先回答我的问话。”


    听听,是他先不讲理的。


    早就憋了一股火,阮茵茵突然仰起头,举起手中的蒲公英,用力朝他脸上吹去。


    贺斐之没有设防,被大片絮状的白绒迷了眼,待视线清晰时,使坏的小丫头已经拎起小篓跑开了,速度堪比轻功水上漂的野鸟。


    逃跑的经验倒是炉火纯青!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


    【发红包】


    ·🌸第 26 章


    ◎他的唇温热。◎


    拍掉黏在身上的蒲公英, 贺斐之沉着脸走下山坡。


    不远处的两名影卫互相按着刀柄,在阮茵茵“攻击”贺斐之的一刹,几人都担心身边的兄弟拔刀“反击”。


    “主子好像不大高兴。”


    “那也不能拔刀啊。”


    “我没拔, 还担心你拔呢。”


    两人叽咕一路,末了,其中一人反应过来,“我那会儿发现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


    “嗯, 那人一路跟着阮姑娘, 应是她自己雇的扈从, 身手和洞察力都不错,也发现了我。”


    “那还不快去禀告主子!”


    **


    阮茵茵回到医馆, 听扈从说起被发现的事。


    “你二人先躲开一阵吧, 以免被贺斐之他们顺藤摸瓜, 查到二姐头上。”


    她当初要求车夫和扈从一个看着梅许, 一个暗中跟着自己, 可贺斐之和他身边的人皆是高手,不是他三人能较量的。以防万一,他们必须先行隐匿。


    **


    河堤旁,贺斐之与工部官员再次对图纸和方案进行了核对, 确认万无一失后,回到盛远订下的客栈,执笔给冯首辅修书一封,要他与户部、工部两名尚书商量为缃城拨款建桥一事。


    户部掌国库,工部掌水利,分工明确。


    听见叩门声, 贺斐之折好书信, 装进信封, “进。”


    盛远走进来,“大都督,听影卫说,有人在暗中保护阮姑娘。”


    贺斐之敛眸,临窗睇了一眼斜对面的梅氏医馆,究竟是何人给了阮茵茵关于梅许的线索,又在幕后保护她?


    盛远:“需要调查吗?”


    “打草惊蛇了?”


    “是的。”


    “那晚了,不必查了。”


    贺斐之倚坐在窗前,将信封交给盛远,“让信使快马加鞭,送去内阁。”


    翌日,阮茵茵带着早点去往山洞,发现梅许脸色很差。想想也是,又硬又潮的山洞,加上连夜的雨,人在这种环境下不染病才怪。


    嘴上虽未埋怨,但阮茵茵还是板着脸给他熬粥,“你别犟了,跟我回去吧。”


    “还要采药。”


    “瞧你现在,病恹恹的,回头染了重风寒,得不偿失。”


    梅许耷着眼皮,凝望洞外的翠植,明明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落在他眼里却成了单调的“灰”。


    心中无明光,满目皆疮痍,他不知自己的万顷缤纷在何处。


    尝到热乎的菜粥,他点头示意,“多谢你们了。”


    “先生客气了。”阮茵茵蹲在地上,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很想在此刻就摊开来讲,可还是觉得火候不够,“先生若有愁苦的心事,可与我讲。我虽见识不广,但乐意倾听。”


    年少不知友情贵,时至成年,蓦然回首,才发现,身边能有个愿意倾听的人,都已难得,梅许虽未至中年,但心态早已苍老。


    凝着女子黑白分明的眼,他疲惫地摇摇头,“有些事,说与他人,是害了他人。”


    阮茵茵摇摇头,为他拉好被子,心道真是个比她还犟的人。


    **


    次日,阮茵茵再次去往山洞,隐约感觉有人跟着她。


    倏然,草丛中蹿出一只野兔,蹭着她的鞋面而过,她激灵一下,手腕被人徒然抓住。


    待回过身发现是贺斐之时,俏丽的脸上蓄满不耐,“怎么又是你?”


    怎么,又是


    贺斐之想起她离开贺府前,说的最多的就是“怎么又走”,今来对比,涩上心头。


    贺斐之也懒得再与她兜弯子,他们有共同的目的,完全可以合作,而非剑拔弩张。


    将话挑明,于彼此更便利。


    “穆然要躲一辈子,你就给他送一辈子的饭?”


    穆然是梅许的真名,相信阮茵茵听得明白。


    果不其然,在听得这个名字后,阮茵茵忘记了挣扎,“你早知道他在缃城?”


    贺斐之要做什么,很少与人解释,他习惯以实际行动代替回答,可当他察觉阮茵茵误会时,下意识就开了口:“在你离京之后,我得知了穆然的落脚点,派人去告诉你,被告知你去游山玩水了。”


    说出“游山玩水”四个字时,咬字颇为重。


    既已摊开了说,阮茵茵也没了藏着掖着的心虚感,“说吧,你想怎样?”


    “合作。”


    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但听见他说出合作时,还是有些不确信。不过能合作,总比被踢出局强得多。贺斐之是一个习惯把控一切的人,若拒绝合作,他很可能会截胡掉她今日之后的全部线索。


    “你的目的是替沈骋翻案?”


    “我是为了真相。”半湿的夏风拂过贺斐之的面庞,那双蒙了氛氲青烟的星眸经风一吹,渐渐清润,有玓玓流光淌过。


    他站在那里,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阮茵茵不再回避他的视线,“我也是为了真相。”


    “很好。”


    贺斐之松开她的手腕,抬起右手示意她击掌为誓。


    阮茵茵默了半晌,高抬起右手,拍向了他的掌心,在风中,发出了清脆的一晌。


    既是合作,双方都要拿出些诚意,阮茵茵决定暂放下芥蒂,将自己获取的线索告诉他。


    “我们在穆然的衣衫夹层里,发现了一枚鞑靼的箭镞,应是穆然在为沈骋处理伤口时,取出来的。”


    贺斐之知道穆然仅随军出征过一次,就在沈骋麾下,阮茵茵的推断不是没有根据,他点点头,“但还是他亲口承认为好。”


    “嗯。”


    作为交换,贺斐之不会让阮茵茵亏到。


    并肩快要走到山洞时,他停下脚步,说出一则令阮茵茵震惊的线索。


    “季昶的生父,是那次首战上唯一的逃兵,也是如今唯一清楚那批兵器有无问题的人证,我的眼线已经探知了他最近出没的几座城池,要不了多久就能锁定他具体的位置。”


    阮茵茵暗暗舒口气,合作的确比她单枪匹马便捷得多。


    如今想来,若之前的推断是成立的,无论那批兵器有无问题,沈骋都是清白的。


    若沈骋是清白的,又不是为了推卸责任,那兵器必然是有问题的。


    若兵器有问题,自己的父亲也难脱干系,可矛盾点在于,父亲在遇害前,一直在为沈骋翻案,就是说,在被判无罪的情况下,还要找出案子的破绽,说明父亲不是幕后黑手。


    那是否可以理解为,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在途中将工部所出的兵器掉包了?


    谁会有如此大的权限?


    从立场到证词,诚国公贺敬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暂不去想错综的案子,阮茵茵走向山洞,背对贺斐之道:“我要参与下一步的取证。”


    为了不打草惊蛇,贺斐之没打算出现在梅许面前,他凝着阮茵茵的背影,道:“好。”


    达成一致,阮茵茵加快了脚步,希望赶在暴雨结束前,说服梅许出面作证。


    还未走到洞口,就已听见里面传出的咳嗽声,阮茵茵顿了顿,整理好心绪,平静地走了进去,“先生,你还好么?”


    梅许捂嘴咳了几声,虚弱的快要脱相,“挺好的。”


    山洞里有股草药的味道,应是他为自己熬的驱寒药。


    阮茵茵放下早点,重新燃起熄灭的火堆,“别再犟了,跟我回去吧。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该去面对,而非逃避。”


    “你觉得我在逃避什么?”


    “过去的事。”


    点到为止,阮茵茵看向他的竹篓,发现是空的,说明他没有力气去采药,再这样下去,人都未必能撑得下去,“你必须随我回去。”


    “再等等。”


    按着日子算,再有个七八日,暴雨就会过去,钦差也会离开,他便自在了。


    局限的自在。


    阮茵茵抬手,捂住他的额头,掌心滚烫一片,“不行,你发热了。”


    说着,她抓起他的手臂,作势想要将他扶起来,可她的力气,远不能支撑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阮茵茵想起救下贺斐之时的场景,于是放开梅许,抖开他的被子,想要让他躺在上面。


    梅许浑身无力,靠坐时勉强能够维持体力,可一使力气,整个人如枯叶飘落在地,“砰”的卧倒在被子上。


    都烧成什么样子了!


    阮茵茵磨磨牙,刚要将他翻个面,脖颈突然如针扎般疼痛,她抬手去碰,指腹染了血迹。


    一只带翅的黑虫从眼前飞过,外壳反光,不知是什么虫子。


    救人要紧,阮茵茵没顾及伤口,捏住被子的一角,使劲儿往外托。


    此情此景,站在不远处的贺斐之尽收眼底,想必自己受伤那会儿,她就是这么一步步拖拽的。


    胸口异常发闷,他走过去,挡在了阮茵茵面前。


    阮茵茵不愿开口求他帮忙,倔强地想要一个人将梅许带回去,她当时可以带走他,今日也能带走梅许。


    梅许已经半昏半醒,一经吹风,身体止不住地打颤,浑身干热酸疼,眼睛有些畏光。


    贺斐之没有多言,弯腰拍昏了他,之后掐开阮茵茵拽着被角的手,将梅许卷进被子,一手拎起丢下了山坡。


    一系列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惊得阮茵茵瞠圆杏眸。


    将人那么丢下山,想要灭口不成?


    由于冲劲儿,两人向后退了几大步,堪堪稳住步子。


    山坡之上,贺斐之交代道:“送回梅氏医馆。”


    “诺!”


    山坡上只剩下一男一女,贺斐之转过身,抬了抬下颔,“走吧。”


    阮茵茵还是不愿与他同行,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在斜坡上。


    贺斐之盯着她的侧脸,却偶然发现她脖子上有伤,伤口在渗血。


    他上去一步拉住她,在她挣扎间,用右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反剪到背后,抬起左手检查起那处伤口。


    黑血,有毒。


    男子微凉的指尖碰触到皮肤时,阮茵茵明显打个颤,“你做什么?”


    “你被毒虫咬了。”


    随军走南闯北的几年里,他时常风餐露宿,对毒虫咬出的伤口并不陌生。


    女子细嫩的侧颈隐约浮现出青色的血管,要是被毒虫咬在动脉上,很可能会痉挛昏迷,所幸偏了些。


    拇指和食指掐了掐女子脖颈的软肉,挤出两滴黑血,还好伤口不深。


    脖子传来痛感,阮茵茵不适地想要推开他,“咬就咬了,我回去上药。”


    “你当是寻常的蚊虫叮咬?”贺斐之犹豫了下,没在顾及她的排斥,附身靠近,以唇衔住了伤口,用力向外吸血。


    阮茵茵浑身一僵,更为排斥地推搡扭起身子,脸色涨红。


    嫌她乱扭脖子,贺斐之单手撑在她的后脑勺上,不容她动弹分毫。


    他的指尖很凉,唇却温热。


    阮茵茵扭动着双肩,怎么也摆脱不了桎梏,无力地感受着来自他唇上的温软。


    贺斐之松开时,发现伤口的颜色偏深,应是处理的不够及时,毒液已入血液。他吐掉嘴里的毒液,道:“跟我回去清毒。”


    刚刚不是已经清过了?阮茵茵拂开他的手,想要回山洞去背篓,腰间蓦地一紧,再下一息,视野倒转,天旋地转。


    “啊。”


    贺斐之将她扛在肩上,大步向山下走去。


    长发倒垂,头重脚轻,阮茵茵蹬起小腿,不停拍打他的背,“你放我下来!我中不中毒,关你什么事?”


    拍打的力道如同挠痒痒,贺斐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那双沾了泥土的绣鞋蹬在胸前留了几个印迹,他洁癖犯了,扣住她的小腿不准她乱蹬,“清毒要紧,你别闹。”


    谁闹谁了?阮茵茵气得发晕,用鞋尖使劲儿怼他胸口。


    谁也别想好过!


    低头看了一眼泥兮兮的衣襟,贺斐之干脆扯掉她的鞋撇在地上,任那套着绫袜的脚趾尴尬到蜷起。


    被男子脱了鞋子,哪个姑娘家会没点反应,阮茵茵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却也懂得男女之别。


    以前与他亲密是因为心有所依,如今,算怎么回事?


    她气得咬唇,鼓起了桃腮。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还是晚上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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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修)吻。◎


    回到城中, 为了不与梅许有交集,贺斐之带着阮茵茵去往驿馆,沿途还在成衣店为她买了双新绣鞋。


    除了贺斐之和几个心腹, 其余钦差和太医皆下榻在驿馆。


    太医检查完阮茵茵的伤口,道:“并非寻常的毒虫所致,小姑娘,你能描述一下虫子外观吗?”


    与旁人相处, 阮茵茵还是很配合, “铜钱大小, 黑色的,会飞, 外壳发亮, 有触角。”


    这范围可广了, 几名从堤坝那边轮换回来的太医凑在一起, 一边翻医书, 一边研讨起来。


    阮茵茵感觉头晕乎乎的,不知是被扛了一路的缘故,还是伤口所致,她靠在桌边, 耷着眼帘。


    贺斐之递过一杯姜汤,见她没精打采,抬手捂住她额头,掌心滚烫。


    她开始发热了。


    贺斐之看向太医们,“先用寻常的方式清毒,之后再说。”


    太医们表示赞同, 其中一人去了外间取药煎煮。


    阮茵茵避开他的手, 也没接姜汤, 就那么趴在桌子上小憩。她可以回梅氏医馆的,可贺斐之不放她离开,身上的力气已被抽走,无力与之周旋,再者,也周旋不过,索性保存体力,喝了药再走。


    可趴着趴着,意识就飘离了。


    看着睡着的小丫头,贺斐之脱下常服,披在她的肩头,只着中衣坐在太医那边,查看起书籍上有关黑色毒虫的记录。


    混沌中,阮茵茵因为呼吸不畅哼唧起来,细细糯糯的,很像受伤的小兽,躲在暗处发出的低嗷。


    贺斐之走过去,撩起她散下的长发,屈指碰了一下她的侧脸,滚烫滚烫的。


    这时,前去熬药的太医端着瓷碗走进来,“晾的差不多了,叫她起来趁热喝吧。”


    贺斐之接过碗,用另一只手推了推阮茵茵的肩,“茵茵。”


    “醒醒,喝药了茵茵。”


    “不是音音!”


    蓦地一声呓语,桌上的女子嘀咕一句,却没有醒来。


    是烧糊涂了吧,贺斐之放下药碗,扣住她的双肩,强行将人扶起来,放靠在椅背上。


    阮茵茵仰靠歪头,脸色苍白,唇也失了血色,看起来很严重。


    贺斐之叫来煎药的太医,“能否以九针逼毒?”


    太医点点头,“还是先喝药吧,等落了汗再施针。”


    怕是要被折腾整晚了,贺斐之搂住阮茵茵的肩,带她去了自己之前所住的客房,走到床边,道:“你先坐。”


    阮茵茵啪叽坐在床沿,肩头的力道一消,整个身体就歪倒在床铺上。


    贺斐之朝驿工多要了一床被子,垫在阮茵茵背后,使她能够倚躺。


    之后,他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汁喂到她嘴边,“张嘴。”


    阮茵茵歪头不理。


    也不知她有没有醒过来,不过,即便醒了,头脑也不会清晰,贺斐之将药碗放在腿上,单手掐住她下颚,迫使她松开牙关,“茵茵,喝药。”


    阮茵茵难受得嘤/咛出声,舔了舔勺中的药汁,立即吐了吐舌头。


    嫌苦了?


    贺斐之浅嗅一下,又吩咐驿工去调糖水,之后坐回床边,一勺勺地喂起来,“不许吐。”


    在手背上被吐了一口药汁后,贺斐之将盛药的勺子戳进她嘴里,再以食指垫在她朱唇,阻止她张开嘴。


    被吐出的药汁顺着腕骨流入袖口,染了雪白中衣,贺斐之没有嫌弃,耐心喂她喝了一整碗。


    一碗药喂了三刻钟,令太医们大为吃惊,原来冷面的贺大都督,还有柔和的一面。


    驿工端来糖水,里面还加了红枣和桂圆,“楼下有女驿工,小的让她过来照顾一下这位姑娘?”


    都知道大都督是个大忙人,驿工好心提醒道。


    “不必了,”贺斐之接过碗,等了一刻钟后,才继续喂阮茵茵喝了两口,在他看来,甜一下味蕾就行,不必贪多。


    一碗汤药下去,阮茵茵稍微泛起薄汗,额头湿热。


    贺斐之为她掖好被子,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弦月。


    本是花稠柳翠的时节,可一场场暴雨冲毁了这里的夏景,令萧瑟蔓延。然而,纵使瓦缺屋漏,落叶萧疏,天边的月永远皎洁,疏落星辰熠熠皓曜。


    贺斐之记得遭遇埋伏刚清醒那会儿,双腿被固定了支板,无法行走,整日浑浑噩噩,犹如云翳压顶,是阮茵茵亲手为他做了轮椅,推着他在旷野感受风露拂面。


    “无论我们境遇如何,天上的星月都毫不吝惜自己的璀璨,给予我们光亮。投桃报李,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回以微笑?”


    她会半蹲下来,伸出食指,戳他的嘴角,向上提起,即便他冷了脸。


    她会推着他走在逦递蜿蜒的乡野小路上,让他接触日光,不至被阴郁吞噬。


    即便贫穷,她每日也会变着戏法的为他准备三餐,还说酸甜苦辣咸如同日月星辰,是最不吝啬的。方寸之间,品尝人生百态。


    人在低谷时,阴郁、沉闷最是无用,不如纵情尽欢。


    也不知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道理,可不得不承认,是她陪他重新站了起来,重获新生。


    这也是他为何宁愿受人非议,也将她带回府中的缘由。


    夜色暗沉,贺斐之看向熟睡的阮茵茵,抚上她额头,觉得汗落了,才叫来太医。


    太医一边炙烤九针,一边提醒道:“还是将人叫醒吧,要不容易吓到。”


    叫醒阮茵茵不是件容易的事,贺斐之将人扶起,手臂撑在她背后,轻轻晃了晃。


    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干热,贺斐之捏住她鼻子,又见她张开了嘴。


    口鼻都被捂住后,熟睡中的女子呼吸不畅,才本能地睁开眼。


    太医撑开她的眼皮检查,发现她还未彻底清醒,也就没再坚持唤醒她。


    又过了半个时辰,被折腾够呛的女子吐出一口血,倒在贺斐之怀里,昏睡过去。


    向来淡然的男人慌了,虽未完全流露于面,却已绷紧了下颌,“正常么?”


    太医回道:“大都督请放心,以九针逼毒,多半会出现此类情况。”


    贺斐之心下稍安,掏出锦帕为阮茵茵擦掉嘴角的血,又倒了杯清水让她漱口。


    “劳烦你们上心了,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费用皆由我出。”


    “明白。”


    之后,贺斐之坐在床边,静坐了一整夜。


    午夜时,他附身,再阮茵茵脸上落下一吻,轻轻的,柔柔的,带着认真和珍视。


    翌日一早,贺斐之推开支摘窗,潮气拂面,入夜皆烟雨,整座小城仿若只有天青一种颜色。


    窗下一楼的硬山顶上落了一只蚂蚱,很大一只,在听见开翕的窗声后,扇动起翅膀斜飞而去,落在奶农的小车上。


    自从粮食供应充足,百姓们恢复了作息,从日出忙到黄昏,脸上却挂满笑。


    很久没有晨起闲适的时候,贺斐之为自己泡了一杯忍冬,坐在窗前静听雨中的吆喝。


    枕簟那边传来动静,他放下茶,走过去捂住阮茵茵的额头。


    发出汗,退热了。


    “茵茵,起来喝药。”


    纤薄的眼皮微动,阮茵茵睁开睡眼,迷茫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时,恨不能立即离开。


    可身子疲软,饶是想要离这个男人远一些,也迈不开步子。


    屋里飘散着草药和茶香,与窗外的泥土味一同混合成了清晨的气味。


    她咳了咳发疼的嗓子,哑声道:“别叫我名字。”


    贺斐之直起腰,高大的身躯笼在她面前,“那该叫什么?”


    “宁姑娘。”


    太过刻意的疏远,贺斐之叫不出口,“茵茵。”


    阮茵茵抿抿唇,不想与他争辩,一个称呼而已,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反正她不应声就是了。


    扶着床柱费力站起身,小腿止不住地发颤,她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细雨蒙蒙的室外,打算回去梅氏医馆。


    出来一夜,婉翠会担忧的。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贺斐之解释道:“昨夜,我让驿工去知会你的侍女了。”


    “真该感谢大都督。”


    “你不必竖起刺。”


    阮茵茵不理,挪着脚步走向房门,就打算这么离开。小恩小惠尚且能当作人情世故,但应快刀斩乱麻,免得上升到恩情。


    可饥肠辘辘,加之余毒未清,刚走出两步就身体一软栽倒下去。


    贺斐之眼疾手快,健步向前,伸臂揽住了她的前胸。


    好巧不巧,大手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阮茵茵虽年纪不大,身子清瘦,但该有的地儿发育得很好。


    一声娇呼过后,清脆的巴掌声随之响在客房内,阮茵茵红着脸退开,跌坐在窗前的圈椅上。


    贺斐之握紧拳头,冷峻的面容浮现出难以言说的表情,有点来气,有点严肃,还有点无奈。他想说事发偶然,却又觉得越描越黑,索性不再提。


    可阮茵茵气不过,站起来又要捶打他。


    贺斐之捉住她两只细腕,铁青着脸道:“够了。”


    “够什么?你碰我,我就打你。”


    当初那个主动往他怀里钻的丫头,已嫌弃他到碰一下都会发怒的程度了?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起,也不知是哪里受到蛊惑,贺斐之忽然想知道,她到底厌他到何种地步。


    “好,你打。”


    话落,他攥紧阮茵茵的手腕,大力将人向后推去,抵在了圈椅上。


    高大的身躯倾覆而下,在阮茵茵震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附下了身。


    薄唇快要靠近两片娇唇时,他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你……”


    见状,阮茵茵吓得不轻,左右偏头想要躲避。


    贺斐之只是在试探,试探自己在她心中的厌恶程度,并没有真的打算做什么,可看她排斥的样子,心里开始发涩。


    他蹲下来,双手搭在圈椅扶手上,仰头看她,“茵茵,咱们心平气和地讲话,行吗?”


    他目光清澈,第一次有了无尽的耐心,去试图哄好一个伤了心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周二上夹子,所以明晚不更,周二晚11见


    推古言预收《夺卿欢》,求求求收藏:


    姜筝是朵人间富贵花,世家出身,容姿倾城,还与大理寺卿宋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人人都道两人郎才女貌,必会缔结良缘,姜筝却只把宋屿当兄长,真正喜欢的人是宋屿的好友。


    金銮殿上,太后预牵红线,准许姜筝亲自挑选夫家。


    姜筝羞答答地指向了宋屿身侧的年轻郎君。


    年轻的郎君受宠若惊,宋屿则捏碎了手中瓷盏。


    懿旨赐婚,风光大嫁,姜筝被新婚夫君宠成了珍宝。


    奈何婚后不久,夫君锒铛入狱,秋后问斩。


    主判官正是宋屿。


    为救夫君,姜筝来到宋府,期盼宋屿能看在年少的情分上,帮她夫君翻案。


    雅致书房内,宋屿搭起长腿,斯文慵懒,嘴角噙着耐人寻味的笑,“夫人现在讲情分,不觉得晚了?”


    他附身,对上姜筝哭红的双眼,眸光透着浓浓的占有欲,“再者,成了孀妇,才好二嫁。”


    注:1.男c女非。


    2.男主透心黑,强取豪夺,偏执占有,巨狗巨深情。


    ·🌸第 28 章


    ◎我曾试图了解过你。◎


    见阮茵茵不理自己, 贺斐之轻叹一声,“先用膳,再服药, 下半晌不再烧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建桥的事还有许多细节要商讨,都需要贺斐之来拍板,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她, 再者, 她也不愿看见他。


    何曾这般不受人待见?贺斐之默然, 拉开房门,传唤早膳。


    简单的两菜一汤, 外加栗子甜粥, 只有一份, 想必贺斐之已经用过。为了尽早离开, 阮茵茵忍着胃口不适, 闷头吃起来,之后又喝了太医煎的药。


    又睡过一觉,身体明显不再乏力,她与太医和驿工打过招呼, 快步回到梅氏医馆。


    见到她,婉翠长长舒口气,一夜的担忧烟消云散。


    阮茵茵对镜照了下,脖颈有道浅浅的咬痕,太医说半月内就会褪去,“梅先生醒了吗?”


    “醒过, 又昏睡了。”


    “可有问过我去了哪里?”


    “问了, 不过他应该记不得。”


    阮茵茵点点头, 简单梳洗后,坐在药柜前规整起药材,待听见里屋传来咳嗽声,小跑进去,扶起了脸色不见好转的梅许。


    梅许撑着床沿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灰如砖。


    阮茵茵替他拍背,心里不是滋味。


    梅许再次昏睡过去,高烧不退。


    入夜,梅许从干热中醒来,眼前一盏灯,一道人影,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见他醒了,阮茵茵劝道:“先生,放下心事,好好修养吧。”


    梅许靠在枕头上,疲惫地问道:“你怎么总说我有心事?”


    “难道没有?”


    他看向微黄的灯盏,觉得刺眼,拿过一方棉帕盖住,屋里陷入昏暗。


    阮茵茵没有离开,于黑夜中轻声道:“先生不想成家,不想过正常人的日子吗?”


    “想啊,可我不能。”


    “原地不动,是不能。但要迈出那一步呢,或许沿途的风景都不同了。”


    感觉她话里有话,梅许哑嗓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别躲下去了。你要相信,事在人为。”


    阮茵茵会怀疑他在躲避事情,不是无迹可寻,他没有太多心,与一个人相处久了,话又投机,多少会放下戒心,打开话匣,产生倾诉的欲望,“可我要迈出这一步,会与很多人重新交锋,他们,全是我招惹不起的。”


    “难不成,他们中就没人站在你这边吗?”


    “不知。”


    “会有的,梅先生。”


    五日后。


    从堤坝那边忙完,贺斐之带着盛远等人跨马回到客栈,途经一条巷陌时,忽然听见拐角处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可听犬只的低吼。


    三大营有不少军犬,贺斐之很熟悉犬的几种叫声,显然,被围堵的犬只是被激怒了。


    盛远驱马上前,“大都督,那些人会不会是在围堵野狗?近些日子,城中流传有疯狗出没。”


    贺斐之翻身下马,将马鞭折成几段握在手里。


    嘈杂的声音传入耳畔,他压下眉宇,大步走向拐角处。


    “拿网兜,网兜!别让它咬到!”


    “用火把吓它,犹豫什么呢,快啊!”


    紧接着,另一道不合群的声音响起,焦急而气愤,“它不是疯狗,它有意识,你们住手!”


    “诶呀,你别添乱!烧了一了百了,没有后顾之忧!”


    “是啊,梅大夫,你快起开,当心被它咬到!”


    人群中,梅许张开手臂护在犬只前面。他风寒初愈,身体还虚。


    贺斐之略一挑眉,没有回避。


    只见梅许转身抱住野狗的脖子,不准衙役们下狠手。


    野狗龇起长牙,滴淌着口水,恶狠狠地等着持棒的几人,可它完全没有袭击梅许的意思。


    几名衙役不想浪费时间,也怕犹豫之下被狗咬到,于是纷纷举起棍棒,想要砸击野狗的头。


    梅许扑向最先举起棍棒的衙役,没顾忌小腿的伤,拼命嘶吼:“不可以!”


    “添什么乱啊!”衙役们失去耐性,合力将他推开。


    正当他们朝着野狗举起棍棒时,身后传来一道醇朗的声音,“慢着 。”


    几人下意识扭头,发现钦差之首的贺大都督稳步走来,藏蓝云锦常服下,颀长的身躯如松柏巍然,不怒而威。


    几人一边防着野狗,一边连连躬身见礼,“卑职等参见大都督!”


    “这狗没疯,你们让开。”


    几人将信将疑,脚步迟钝。


    “要本督说第二遍?”


    几人立马退开。


    贺斐之瞥了一眼跌坐在地、目光躲闪的梅许,没有去扶,而是径自走向窝在犄角的野狗。


    在受到严重惊吓的情况下都没有攻击人,说明它曾经并非是流浪狗。


    手中的马鞭蓦地挥出,于野狗面前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只见野狗惊恐地转过身,将脑袋藏在犄角,哆哆嗦嗦地想要藏起来。


    贺斐之收了鞭,头也不回地扔给身后跑过来的盛远,“拿些吃食来。”


    盛远顿住步子,跑回马匹前,拿出肉脯,递给贺斐之。


    贺斐之曲膝下蹲,短促地叫了野狗一声,向它递出肉脯。


    饥饿已久的野狗在闻到肉味后,战战兢兢地转过来,慢慢地靠近,眼中充满戒备。


    贺斐之没有将肉脯放在地上,而是捏着一端,等它靠近。


    野狗张开嘴,衔住肉脯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贺斐之的手。


    肉脯到嘴,它再顾不上戒备,低头啃咬起来。


    贺斐之又拿出一块,还是以喂的方式。


    等估摸着野狗吃的差不多了,才摊开手,下了指令,“握手。”


    “趴下。”


    “转圈。”


    超乎众人的想象,那野狗竟真的服从了指令。


    那一刻,众人也明白了,它曾经不是野狗。


    抓了抓犬只杂乱稀疏的毛发,贺斐之刚要起身,视线忽然捕捉到什么,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


    难怪宁愿被打死,也要争抢路人的食物。


    “它肚子里有崽。”


    跌在地上的梅许费力爬起来,由盛远搀扶着单腿蹦到犬只面前,附身摸了摸,“应该是快生了。”


    贺斐之又瞥了梅许一眼,“既如此,先由你来照顾它吧。”


    梅许怔然,这位年轻的三大营总督应该是没有认出他,也是,他逃离前,也不过是个名不转经传的军医,哪会引得所有人的目光。时隔多年,又怎会一眼认出他。或许,此来的钦差中,没有一人会认出他。可他没有庆幸,也无窃喜,只是讷讷点头,“好的。”


    贺斐之拍拍梅许的肩,没有多言,转身离开,留下傻眼的一众人。


    等人走远,梅许一边安抚犬只,一边凝着深深的巷陌。


    贺斐之,贺敬之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此人身上,交织着意气风发和沉稳内敛,从他到他的下属,皆透着一股浩然正气,与贺敬给人的老奸巨猾之感完全不同。


    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经过一场差点丢掉性命的高烧,以及与阮茵茵的交谈,梅许忽然觉得,躲在阴暗处的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孤魂。


    自我救赎,有时仅在一念之间。


    几日后的傍晚,风停雨歇,小城的上空罕见地出现了火烧云。这是暴雨季来临后,第一次的霞光。


    不少人停下手中的事情,仰望漫天红霞,感慨一年又一年的遭遇和机遇,崩溃和希望。


    霞光褪去了小城的烟青,也褪去了人们的心霾,待大桥建好后,小城再也不会畏惧风雨。


    **


    雨过天晴,昊昊日光榨干了最后一丝凉风,炙烤地砖、草木,城中老汉倚在重新栽种的垂柳前,点起烟锅,重重吸上一口,又悠闲地吐出,笑看对岸的牛车拉送石砂。


    要新建跨河大桥了,缃城的百姓个个喜笑颜开。


    雀鸟栖于枝头唧唧喳喳地吟叫,阮茵茵擦了一把额头的细汗,继续用荩草编织筐篓,给梅许接生的犬只幼崽做窝,“先生是不是也喜欢小孩子?”


    梅许笑笑,“你又想说,喜欢小孩子就快点成家是不是?”


    被看穿心思,阮茵茵也不窘,“先生有心系过的女子吗?”


    “很久以前的事了。”梅许捧起一只纯黑的幼崽,和它贴了贴面,孤独久了,回避人群,反倒喜欢亲近猫猫狗狗。


    “那女子嫁人了?”


    “我离京前还没有,后来没有了往来,不知她的音尘。”


    一场扑朔迷离的案子,痛苦的不只有沈氏一族,还有梅许这个孤家寡人。


    离开所爱,羁旅一人,坠入无边黑暗,究竟是谁一手造成的?


    “先生不打算去寻一寻?说不定缘分未尽。”


    “你总是劝我去面对过去的事,我都要怀疑你当初接近我的目的。”


    “若我是有目的呢?”


    梅许本是说笑的口气,当听得阮茵茵的回答时,扬起的嘴角忽然压平,他轻轻放下幼崽,瞧了一眼皓曜的室外,“那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药商之女吗?”


    “不是。”阮茵茵继续编着筐篓,目不斜视,“我是有目的接近先生,但没有恶意。先生若是愿意相信我的话,就将我留下,不信的话,可将我撵走。”


    她给了他选择权,也是在试探他是否已经动摇,能够去面对当初的烂摊子。


    梅许静默许久,迟迟没有说出撵人的话,他站起身,拍了拍布衣上的褶皱,转身走向里屋,走得很慢很慢。


    阮茵茵没有“乘胜追击”,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想明白,救赎从来都是自救。


    光线黯淡的里屋,梅许坐了很久,久到日落黄昏,再之后,视野一片漆黑。


    他想起那个用一记鞭响使野狗臣服的贺斐之、那个看上去刚在不阿的男子,又想起在山洞内与虫鼠为伴的自己、那个漂泊多年的自己,忽然就想要伸手去触碰烈阳。


    多年来,他活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医者了。


    夜静更阑时,他走到阮茵茵和婉翠的房前,叩了叩门。


    他笃定,在没有得到回音时,阮茵茵睡得并不踏实。


    “咯吱。”


    房门被打开,有一束光倾泻而出,阮茵茵站在烛光里,没有开口,像是料想到他会先开口。


    “我想在京城找一个人,麻烦帮我代为打听。”


    “好。”阮茵茵走出来,合上门扉,抬起下巴指了指外间,“先生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说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


    月色烨烁,长街沉静,梅许在听过阮茵茵的回答后,震惊地坐在了木椅上。


    “我是前任工部尚书宁坤的幺女,宁茵。”


    星光阑珊,檐下纱笼一盏,阮茵茵站在门槛前,侧眸看向呆坐的男子,“我要查出沈骋案的真相,找出杀害我爹的真凶,希望先生能够以穆然的身份出面作证,证明沈骋没有背叛朝廷。”


    灯影绰绰,女子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


    暴雨季后,小城的百姓们齐聚长河边,目送钦差们离开。


    河水不再湍急,但依旧很深,士兵们靠着横跨的云梯过河,而将领们是靠乘马蹚过。


    他们抵达河对面时,转身向百姓们挥手,凶悍的儿郎们露出了柔情的一面。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个名叫常犀的衙役拄着拐唱起了歌谣,以他的方式欢送他心中的英雄们。


    贺斐之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与管辖缃城军务的都指挥使耳语了几句,便跨马离开。


    都指挥使记下了那个年轻人。


    若此人日后表现优异,或许能成为州城的卫兵,进而有望以班军的身份入五军营操练。


    缃城的百姓在河边欢送钦差,等回到城中街市,才发现梅氏医馆关门了,店门的铜锁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字,还有着未打磨的木屑。


    “羁旅归家,来日方长。”


    长长的钦差队伍分成两拨,一拨返京,一拨直奔东北方向。


    奔着东北方向而去的那拨人数极少,十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可那拨里有贺斐之。


    而钦差的队伍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载着两个人。


    阮茵茵坐在车厢中,回望缃城,又一次做了过客。


    一旁的婉翠掰开果子,递给阮茵茵,“姑娘,解解渴。”


    阮茵茵单手撑头,咬了一口清脆的果子,面上不见笑。


    梅许愿意回京作证,也被贺斐之加以保护起来,本是值得开心的事,可她还是不愿与贺斐之有过多的接触,然而,想要找到下一个人证,就必须与他配合。


    贺斐之公事缠身,却没有立即回京,竟要送她去往辽东的一座城池。


    季昶生父出没过的一座州城。


    婉翠问道:“姑娘,大都督那么忙,为何要送咱们啊?”


    “那要问他。”


    婉翠讪笑,她可不敢主动与贺斐之讲话。


    阮茵茵舔了舔唇上的甜汁,将果核扔进纸篓,又将衣襟中的一封信笺快速丢出后窗。


    信笺随风飘去,落在路边的垂柳上。


    两道身影快速靠近,其中一人一跃而起拿到了信,揣于衣袖中。


    此二人便是之前消失的负责保护阮茵茵的扈从和车夫,他们将要回京,为韩绮送去消息。


    有贺斐之的保护,两人留下只会使韩绮露馅,不如就此离去。


    **


    半月后,阑风伏雨,满池芙蕖盛放,韩绮从池边回来,坐于公廨之中,拆开了阮茵茵的信。


    信里说了三件事:穆然答应做人证;替穆然寻找昔日的青梅;贺斐之提供了另一个人证的线索,两人准备合作。


    合作


    韩绮双指夹着信函,置于烛台上燃烧,思绪渐远。贺斐之的目的是找到真相,与她们一致,但之后呢?


    若真凶是贺敬,他会大义灭亲么?还是佯装与贺敬不和,在得到全部人证物证后,毁尸灭迹?


    茵茵选择相信他,是相信他的立场,还是人格?


    心里装着事,没有注意到门口的脚步声,待到房门被推开,她手中的信函还未彻底燃尽。


    慌乱一瞬,她下意识将半燃的信函丢向椅子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走进来的秦砚。


    秦砚抱着一摞卷宗,边走边交代明日的事务,当看见韩绮身后燃起的疏帘时,愣了又愣,随即扯下,抬脚狂踩,“你在屋里纵火?”


    韩绮也吓了一跳,帮忙踩灭火苗,可她的注意力在疏帘之下的信函上,“失误,失误,还好有秦少卿在。”


    秦砚斜睨一眼残破的疏帘,用手戳了戳她的肩,“从俸秩中扣除。”


    韩绮点点头,目光从疏帘移到秦砚脸上,希望他立即、马上离开,“秦少卿要交代什么?”


    “上头给你的任务,加紧调查吧,少去两回醉金楼,时间就挤出来了。”


    “说的是。”


    见她态度不错,秦砚使劲儿拍拍她,“这么好说话,最近虚了?”


    韩绮额头青筋直跳,“健壮着呢,不劳少卿大人挂心。”


    “德行。”秦砚放下卷宗,又看了一眼疏帘,没再逗留,慢悠悠离开。


    韩绮等了会儿,轻轻合上门,掀开疏帘捡起信函,搓揉在掌心。


    好在没有露馅。


    另一边,十来人的队伍在登山逾岭时遭遇了难题。


    徒步行了两个时辰,口干舌燥,却寻不到水源。


    水囊里储备的水不能轻易动用,否则在未知的路途中,会失去底牌,令自身处于无水喝的恐惧中。


    此举与望梅止渴颇有些像,阮茵茵扶着快要脱力的婉翠,紧跟在众人身后。


    她知道他们不是在游山玩水,放弃阳关大道不走,专挑崎岖险峻的小路,是为了缩短路程,尽快找到季昶的生父季达广。


    野生的盘山路,没有石阶,没有扶栏,一侧是山体,另一侧是断崖,夏秋交替的风自空谷吹来,携着黄沙,拍打在脸上很是难受。


    阮茵茵觉得气短,抬头望了一眼上坡路的尽头,巍峨高/耸,遥遥无期。


    他们要抵达山顶,再从另一处下山,沿途尽是覆了黄土的绿松翠柏,以及长了果子的枣树,可那些小枣涩而硬,极难入口。


    终于抵达一个相对平坦的山腰,贺斐之下令原地休息。


    几人盘膝而坐,互相传递着水囊和干粮。


    随贺斐之前来的除了盛远,还有两个驭手和三个影卫,加上阮茵茵和婉翠,一行九人,已行了大半的路。


    贺斐之翻开舆图,与盛远规划着路线,之后起身,示意众人继续赶路,可他自己慢了下来,似在等待阮茵茵她们。


    “若是受不了,我让盛远送你们回去。”


    风餐露宿对女子而言,已是不易,何况要攀山越岭。


    阮茵茵定然不会放弃,但她给了婉翠选择的权利,“别勉强,回京城等我。”


    “不,奴婢要跟着姑娘。”


    阮茵茵握握她的手,看向贺斐之,“我们可以。”


    贺斐之知道阮茵茵是个耐得了苦的人,但没想到,在潜移默化中,还带动了身边的人,“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


    不管与他如何交恶,也不能在面临困境时,任性莽撞,连累了其他人。


    大事面前,阮茵茵一直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贺斐之。”


    “嗯?”


    “你若存了其他心思,”与韩绮的顾虑一样,阮茵茵走到崖边,踢起一块石头子,眼看着石头子呈弧线落下百尺悬崖,“我就把你推下去。”


    崖壁的风呼啸而来,随时有将人卷走的危险,贺斐之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近自己。


    璀阳遮眼,他低头凝睇她的杏眼,“以后威胁人,要有威胁人的实力。”


    “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那你为何要选择相信我?就因为你还没得到季达广的线索?”


    有他做遮挡,阮茵茵仰头时可以很好地睁开眼帘,她直视着他,冷而平静道:“因为我试图了解过你。”


    所以选择相信。


    贺斐之愣了下,试图了解过,这句话心酸而见外,苦涩而疏离。


    “以后不打算再了解了,是么?”


    像是听了笑话,阮茵茵偏头一笑,抬手捋下被风吹入口中的长发,“注定陌路的人,何必花心思了解。”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有一点修改,不耽误剧情发展~明天恢复晚上8点更新


    双开的现言《拥抱甜月光》字数已经多了,可以追更啦:


    慕瑶从没想过,自己会和暗恋过的白月光重逢。


    还生活在了同一屋檐下。


    彼时,林嘉辰是年级前三的学霸,是被戏称为透支了淮锦高中三十年颜值的校草。


    如今,他是影坛顶流,获奖无数,禁欲矜贵,出道至今毫无绯闻,连事业粉都不禁感叹【不知何时才能有嫂子……】


    慕瑶虽喜欢了林嘉辰十年,却不妨碍她磕林嘉辰的各路cp。


    某天深夜,正当慕瑶在翻看林嘉辰cp向的视频时,身后忽然冷风阵阵。


    她讪讪扭头,对上林嘉辰深邃的眼。


    男人身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衫,附身看向电脑屏幕时,露出了完美的下颌线和性感的喉结。


    而他的声音更是带着冷调的蛊惑:“这么喜欢磕cp,不如磕真的。”


    没几天,林嘉辰和一女子在喷泉前相拥的照片冲上热搜头条。


    事业粉和女友粉集体沸腾了。


    事业粉:【卧槽,我们有嫂子了】


    女友粉:【我好酸,但嫂子好美】


    新建的cp超话更是一夜涨粉百万:【真情侣就是香】


    可还是会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没官宣,不认】


    当晚,林嘉辰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张十指紧扣的照片,并配文:我的月光。


    #无原型,双向奔赴


    ·🌸第 29 章


    ◎吃醋。◎


    夜里大风四起, 月入云层,众人寻到背风面,凑合着挤在一起。


    阮茵茵和婉翠相互取着暖。


    还未入秋, 山风却吹得人瑟瑟发抖,也难怪很多人都会称赞松柏的孤绝。


    为了存蓄体力,盛远将带来的酱牛肉切成片,分发给每个人, “就着酒吃, 过瘾。”


    阮茵茵失笑, 还挺会苦中作乐,不过想想也是, 他们经历的困苦何止这些, 不苦中作乐会疯掉吧。


    深夜空寂, 很多人都已入睡, 阮茵茵为婉翠拉好斗篷, 独自靠在山壁上抬眸望空。


    从山上望星辰,仿佛触手可及,阮茵茵曲起手指围成桶形,眺望星河。


    倏地, 手洞被什么堵住,她垂下手,被一件鹤氅盖住了脸。


    贺斐之站在她前面,低头看着她扯下鹤氅,“太冷了,披着吧。”


    “不用。”


    “茵茵, 听话。”


    “叫我宁姑娘。”


    夜深人静, 她还在为称呼与自己赌气, 贺斐之蹲下来,一手抖开鹤氅罩住她,一手放在唇边,比划个“嘘”的手势,“别扰醒别人。”


    被裹住的阮茵茵扭了扭肩,歪头就往他捏着氅沿的手指上咬,力气毫不含糊。


    拇指传来痛觉和湿濡,贺斐之锁下眉头,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腮,逼她松口。


    怪她皮肤天生水嫩,即便他力气不大,还是掐红了她的脸蛋。


    可阮茵茵是个犟的,非但没松嘴,还用牙齿左右磨蹭,大有要咬断他指骨的意思。


    是有多恨?


    贺斐之松些力道,提着她的软腮向外,“一起松。”


    阮茵茵一较真就喜欢鼓腮,却因左脸被掐住,只能鼓起右脸。


    她斜睇着他,加重了力道。


    较劲儿不是个办法,贺斐之不再掐她,改为挠了挠她的下巴。


    痒肉被触动,阮茵茵本能地“咯”了一声,杏眼都弯了起来,可转瞬就僵了表情,嫌弃般地松开嘴,不想与他有亲密的举动。


    借着月光,贺斐之看向拇指上带血的咬痕,磨了磨后牙槽,报复似的掐住她的下颌,向上抬起,“换别人,颌骨就碎了。”


    阮茵茵歪歪头,没有脱离开桎梏,下颌被越抬越高,快要与后颈呈出直角。


    “放开。”


    “不是你咬人的时候了?”


    “是你先来烦我的。”


    有种被轻视的感觉,贺斐之抵了抵腮,忽然如猎豹得了手,高高地俯瞰下方的猎物,“我担心你冷,也算烦你?”


    “谁要你的担心,贺斐之,你不要自视甚高。”


    扼住她下颌的手指微微收紧,贺斐之压抑住一种陌生至极的酸涩感,将人抵在石壁上,“非要跟我拧巴着来?”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


    “那你再多配合一些,把鹤氅披上。”


    不愿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多做耽搁,更不愿私下纠缠,阮茵茵适时服软,也仅限于披上鹤氅。


    见她裹好,贺斐之松开手,坐直了腰,转身面朝崖壁方向,拧开酒囊灌了一口,遥望起星空。


    身姿融入明月,与月色一样清寒。


    皇城,西厂。


    听闻去往缃城的钦差回京复命,季昶让人去打听了一圈,得知贺斐之没有回来,心下存疑,但没多久,就从少帝那里听说,贺斐之是临时去往辽东监军,才没有与钦差一道回来。


    朝廷的大员前去监军,一般会多留一些时日,季昶败兴而归,还以为能抓住贺斐之的小把柄。


    长夜漫漫,食指于烛火上掠过,拨乱了火苗,使得墙上的影子上下跳动几下,复又恢复如常。


    近些日子有些闲适,他竟觉得无聊又难耐。


    或许是命运不给他适应闲适的机会,当晚他就收到了一则令全身血液为之沸腾的音信。


    据心腹来报,已在辽东发现了季达广的身影。


    将近七年,这个浑身无胆的鼠辈终于显身了。


    季昶冷笑连连,用指腹压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黑寂,那双被月光映亮的狭长眼眸,泛着仇视的流光。


    季达广!


    翌日晌午,听说季昶因都护府的事要去一趟北边境,太后略显不悦,“你和贺斐之都不在京,要陛下和哀家如何高枕无忧?”


    “奴已经安排妥当,皇城内不会有任何闪失。”


    都护府和东西两厂需要管理的事务太多,太后无心一一知晓,想要蒙混过关,找个事由就行,再者,季昶不常远行,太后没有怀疑他的意图。


    听完他的话,太后还是板着脸不笑,“来回需要多久?”


    “一个来月,奴尽快赶回。”


    太后这才勉强应下,又叮嘱了几句,放人离开。


    此事较为隐秘,待季昶离京多日后,长公主才后知后觉。


    她对着铜镜细细描眉,想起季昶上次给予她的羞辱,紧紧捏住螺子黛。


    “来人,给本宫将西厂的管事们请来。”


    十六卫的统领有些犹豫,“动季昶的人,还需殿下三思。”


    “他敢带人来长公主府撒野,本宫就不能一报还一报?听不懂本宫的话?还不快去!”


    统领不敢耽搁,带着人前往西厂。


    稍许,季府的几名管事被绑着手脚扔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还在慢悠悠描眉,一只脚踩在了一名管事的肩头,“说说,你们厂公去做什么了?”


    管事冷笑,“厂公的事,我这个做奴的如何知晓?”


    统领上前,抽了管事一巴掌,“怎么跟长公主讲话的?”


    长公主推开他,拉过管事的衣领,那只踩在他肩头的脚使劲儿向下,似要踩碎他的骨头。


    管事强忍,额头溢出豆大汗珠。


    长公主撇开他,继续对镜描眉,“本宫再问你一次,你们主子去做什么?”


    管事疼得浑身抽搐,将季昶糊弄太后的话叙述了一遍。


    长公主笑笑,抬起脚踩在他另一侧肩膀上,“真的?”


    “千真万确。”


    长公主冷笑,当她如太后一样信任季昶?


    踢开这名嘴硬的管事,她走向另一人,用染了蔻丹的手指抬起那人的下巴,“到你了,说是不说?”


    那人扭头不理。


    长公主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掴了他十个巴掌。


    力道极大。


    那人脸颊肿起,晕倒在地。


    长公主又看向第三名管事,朝他勾勾手指,见他跪着没动,眉眼淡淡地走过去,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季昶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本宫十倍赏给你们!”


    “小奴不知。”


    长公主愤然,复又看向第二名管事,“再问你一遍,说是不说?”


    “殿下就别为难小奴几个了。”


    长公主失去耐心,叫人对他们拳打脚踢,几人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实情。


    长公主很是诧异。


    看来,季昶在用人上确实有些能耐……


    **


    日照岩岫起雾岚,鸟哢声声不绝耳,山中的一切古朴纯化,又暗藏危机。按着盛远的说法,若是在子夜前寻不到水源和下山的路,他们会因体力不支相继倒下,成了野兽的腹中餐。


    一行人分为三拨,各自探索着下山的路。阮茵茵、贺斐之盛远一拨,商量起待寻到路时,会以响箭与另两拨人汇合。


    阮茵茵发现,越往北行,山路越多,在蜿蜒壮阔中,很容易迷路。放眼望去,一片山石与积土,根本没有路。


    贺斐之走在最前面,以檀木手杖拨开重重枝桠,后倾着身子,滑下一段山坡,他环视一圈,在附近的树木上做了记号,给另两拨人以提示。


    随后,长腿一跨,踩在斜坡上,朝上面的阮茵茵递出手,因着之前的隔阂,他还特意强调道:“事急从权,配合一下。”


    阮茵茵不是会在正事上使性子的人,坦坦荡荡递出手,由贺斐之搀扶着滑下斜坡。


    贺斐之没有去管后面的盛远,拉着阮茵茵的衣袖继续前行。


    盛远纵身一跳,稳稳落在地上,“大都督,我好像听见附近有水声。”


    “嗯。”贺斐之拉着阮茵茵继续走,没有回头,“附近有荻花,百尺内应有溪流。”


    荻花、芦苇生长在水域滩涂,行于野外,时常以它们为标志,寻找水源。


    又行了一段路,三人走进一片枫叶林,还未入秋,枫叶未红,土地上却铺就了层层落叶。


    日光拨开云雾照射而来,投下斑斑驳驳的树影,也拉长了三人的身影。


    当林中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时,阮茵茵眼眸雪亮,扭头看向斜后方的盛远,“盛将军,我们找到水源了。”


    “是啊!”盛远张望四周,在一旁荻花中锁定了涓涓细水,他扯下腰间挂了一圈的水囊,脚步生风地跑了过去。


    阮茵茵挣开贺斐之的手,也跟着小跑过去,脏兮兮的绀紫裙摆扫过鞋面,携风卷起一地落叶。


    贺斐之走在后面,盯着阮茵茵裙摆上的蝴蝶绣纹,蜷起衣袂下的手。


    来到溪边,阮茵茵掬起一把水,大口畅饮,有种久旱逢甘雨的痛快感。蹲在一旁的盛远也是如此,大口大口饮用溪水,还使劲儿洗把脸,道了声“爽”!


    阮茵茵笑着看他,眼梢弯弯的。


    盛远是个豪迈的性子,在并肩吃苦时,没把阮茵茵当女子,倒是当成了弟兄,抬手示意她击掌。


    阮茵茵毫不犹豫,张开手掌,拍着他厚实的掌心上。


    贺斐之走过来,拧开水囊装水,仰头喝了一口,解渴是解渴,但不知因何,心里不是很畅爽。


    这时,盛远发现溪水中有许多白条鱼,他一拍大腿,“咱们有口福了!”


    说着踢掉黑靴,卷起裤腿下水抓鱼。


    没有网兜,加之白条鱼又小又细,很容易就会从掌心溜掉。


    盛远抓了许久也未得手,都快要用衣摆兜水了,见状,阮茵茵蹲在岸边,开始指挥盛远如何抓鱼。


    “翻开石头,将它们逼至岸边,用手掐,不是抓。”


    按着她的法子,盛远果真得手了,“茵茵姑娘,你很厉害啊。”


    “我以前常抓。”


    说着话,阮茵茵就要下去抓鱼,被贺斐之伸手拦住。


    “天凉了,别沾水。”


    “好像我以前秋日不下水一样。”阮茵茵绕开他伸出的手臂,沿着溪畔走出很远,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独自一人光脚抓鱼。


    当烤鱼的焦香飘散而出时,盛远一边夸赞阮茵茵,一边大快朵颐,“茵茵姑娘,谁娶了你可真有福气。”


    阮茵茵尝了一口串在木条上的鱼肉,扬了扬下巴,“说的没错。”


    贺斐之坐在一旁沉默地吃着,忽然有种没有对盛远说破自己想要撮合他和阮茵茵婚事的庆幸,但这种浅浅的庆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填饱肚子,三人继续探路,盛远是个话痨,平日在贺斐之身边无法开怀畅聊,但与旁人相处,嘴里像是会蹦豆子,绘声绘色,滔滔不绝。


    阮茵茵走在他身边,时而点头,时而应话,一高一低,一壮一瘦,一黑一白,还挺般配。


    这不就自己的初衷,想要凑合他们,如今倒省事了,可为何如此刺眼?是日光的照射,还是他们的默契?


    贺斐之又在一处留了记号,像是在做正事,却更像是在排解落单的尴尬,可他这人,又几乎不会尴尬,无论何时都是温淡的,但眼下,却是算不上从容。


    “盛远。”


    “啊?”


    “话太多了。”


    盛远挠挠头,讪讪看向阮茵茵,“我人来疯,姑娘莫要笑话。”


    “不会呀,盛将军为人真诚实在,挺好的。”


    谁不喜欢听见夸赞自己的话,盛远腰杆都挺得更直了,嘴里更是没了把门的。


    “盛远。”


    “卑职在!”


    “聒噪。”


    盛远有些纳闷,大都督虽是个沉闷的性子,但从不会插手他和其他兄弟们打闹,今儿怎么一再要求他闭嘴?


    若把贺斐之比作铁树,那盛远就是木头疙瘩,根本不知问题出在哪儿,还偷摸地拉过阮茵茵走在贺斐之身后,掩口道:“大都督今日好生奇怪?”


    阮茵茵不愿提及贺斐之的任何事,也没去想过他的异样源于何处,闻言摇了摇头,没再有任何回应。


    可盛远的声音即便再小,而专门练过耳力的贺斐之来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被议论后,另一人毫无反应,是真的不在意他的情绪吧,一股怅然从心头流过,贺斐之闭闭眼,有些欲盖弥彰的淡然。


    这时,阮茵茵发现河边的老树上长着一簇簇的蘑菇,她走上前,伸手就去摘。


    盛远赶忙拉住她,“这蘑菇颜色鲜艳,还是少碰为妙,万一有毒,得不偿失。”


    “这是榆黄菇,能食用。”阮茵茵将之摘下,放在褡裢里,“放进汤里,味道很鲜。”


    沿途,她又采了不少野菜和野果,将褡裢塞得鼓鼓囊囊。


    盛远佩服道:“我们常年风餐露宿,也没有你认识的野菜多。”


    阮茵茵笑笑,“我要活着啊。”


    听似轻松实则心酸,盛远忽然懂了,一个孤女是如何独自生存下来的。


    同样听见阮茵茵的话,贺斐之眸光微凝,心中五味陈杂。


    又了小半个时辰,三人终于抵达山底,不得不说,贺斐之的方向感和野外求生的本事还是很强的。


    当初放弃平坦的大道、选择崎岖小道的决定是贺斐之下的,几名将领没有任何迟疑,想必他们都是极其信任自己的总督吧。


    阮茵茵坐在路边的磐石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盛远连放了几枚响箭,还闲不住地返回山上,去迎其余的同伴。


    山脚下只剩下两人,贺斐之看向阮茵茵,走过去递上水囊。


    阮茵茵没接,她自己也有,干嘛用他的?


    贺斐之也没恼,在一旁落座,拧开水囊喝了几口,“茵茵。”


    身侧没有任何反应。


    阮茵茵是铁了心与他断绝任何恩情,而他想问的是,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义无反顾地将倒在血泊中的他救出来么。


    身后的枫树落了一片叶,晃晃悠悠随风旋落,落在男人肩头。


    贺斐之捻起落叶,在指尖碾转,从不多愁善感的他,忽然提前感受到秋的萧瑟。


    曾经的阮茵茵,小心翼翼呵护着一棵心荷,在心荷葳蕤茂盛后,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而今,夏秋交替,心荷枯萎。


    溪水从山壁留下,涓涓潺潺继续蜿蜒,滋润着大地,却无法流进紧闭的心田。


    也许日后的某个时刻,她心中的青莲还会开出含苞待放的芙蕖,待到盛夏,葳蕤绽放,却是他再也目睹不了的一刹芳华。


    一种浓烈且酸楚的感觉油然而生,贺斐之倏然转眸,盯着阮茵茵恬静的侧脸,意识慢于言语,问出了略显幼稚的问题。


    “若知有今日,你还会救我吗?”


    没曾想他会问这种问题,阮茵茵睨了一眼,“必然不会,你知我当初费了多”


    不愿再与过去纠缠,她咬住舌尖,偏头看向一侧,半晌才道:“我傻过,但不会傻到再回头。”


    说不出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心里的滋味,贺斐之靠向身后的老树,于参差的枝桠中望着周遭。


    澄碧天际与泼黛峦壑连成一线,本该有种阔达之感,可他此刻的心境,没来由的低落,甚至难堪。


    作者有话说:


    ·🌸第 30 章


    ◎季昶生父。◎


    三拨人于山脚下汇合, 按着事先规划的舆图路线,徒步赶往沿途的一座州城,打算购置车马, 但从这里抵达州城,最少要行一日一夜,众人体力皆在抽空,无法赶夜路。


    盛远解释道:“山路旁, 一般会有客栈, 咱们可以休整一晚再行赶路。”


    众人没有异议, 果然在途中遇见一家挂幌的小店。


    店面不大,客堂是一条狭窄的过道, 过道的顶头有间灶房, 二楼是客房, 简陋破旧, 但也比风餐露宿强得多。


    客堂内只有一张长桌, 几人懒懒散散地围坐在一起。


    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手底下有几个伙计,瞧见来人,笑着迎上去,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盛远拍下一锭银子,“把好吃的、好喝的全上来!”


    一看对方出手阔绰,掌柜决定亲自下厨,“小人最拿手的就是羊杂汤、葱爆羊肉和羊肉焖面,各位瞧好嘞。”


    全是羊肉有些不喜膻味的影卫砸咂舌, 刚想问还会做别的菜品吗, 就见阮茵茵将褡裢里的野菜倒在桌上, “掌柜,你看看这些能做什么?”


    掌柜嘴角一抽,“来我们店里吃野菜,姑娘是头一个。”


    “借口锅,我自己煮。”


    “不劳姑娘动手,小人来做。”


    “还是我来吧。”即便累,阮茵茵也不想与贺斐之同处一室,于是站起身走向灶房,“是最里面那个屋子吗?”


    “别,别,姑娘别沾手!”掌柜快步走过去,堵在阮茵茵面前,说什么也不让她进。


    贺斐之和盛远对视一眼。


    盛远将阮茵茵叫了回来,“既然掌柜会做,那就由他好了,你也省点力气不是。”


    黧黑的男子一边说话,一边使劲儿眨眼,动作大的想忽略都难,阮茵茵扣紧衣裙,点了点头。


    浓香的饭菜上桌,众人动起筷子,不比朱门绮户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盛远几个有说有笑,还行起酒令。


    掌柜在账台前倚坐,偶尔敲两下算盘,等听到“哐当”几声后,斜睨一眼长桌方向,见想吃野菜的女子甩了两下头,最后一个倒下。


    掌柜轻哼一声,绕过账台走到桌前,朝灶房和二楼分别唤道:“哥儿几个,来活儿了。”


    灶房和二楼内陆陆续续走来七八个男子,有一个还光着膀子,一副很不好惹的凶狠样。


    掌柜拍拍离他最近的盛远的脸,“几碗蒙汗药下去,再壮实都撑不住,可没想到,最后倒下的是个小娘们。”


    膀大腰圆的后厨看向阮茵茵和婉翠,掐了掐婉翠的脸,“姿色一般,卖不上好价钱。”


    “有得卖就不错了,另一个呢?”


    后厨将趴着的阮茵茵扶起来,扳起她的下巴,“呦,这个标致,至少也得五十两,但前提是,得是个雏儿。”


    光膀子的男子推开后厨,接住摇摇欲坠的阮茵茵,“是不是雏儿,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掌柜提醒道:“只需检查不许动真格的,别耽误老子赚银子。”


    “知道了,不碰,但也要让兄弟解解馋啊。”


    掌柜没理,算是默许了,伸出手,将靠坐在最里面的贺斐之扶了起来,随后看向后厨,“你说,这个是不是能卖上最高价钱?”


    在看清贺斐之的相貌时,后厨那双豆眼都快冒光了,“难能一见,难能一见,这个能卖上最高价。”


    “得嘞,干了这一票,能歇一年。”掌柜笑着探向贺斐之的腰间,摸索起来,扯下一个宋锦钱袋,放在手心颠了颠,又探向他衣襟,摸出一个金腰牌,“这是什么?”


    “是金子!”


    “废话,我想问这玩意是做什么的?但怎么是一半啊?”


    后厨几人哪里晓得,尤其是膀子男,光想着美色,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阮茵茵扛上肩头,去二楼一个人逍遥,可就在他扣住阮茵茵的右肩时,手腕徒然一痛,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觉。


    “啊!!”


    上一刻还昏睡的贺斐之丢开了他被掐断的腕骨,将阮茵茵扯入怀里,漠着脸看向瞪大眼的掌柜,从他手里抽回腰牌,“虎符,分为两半,一半由将帅持有,另一半在兵部。”


    虎符,将帅,兵部!


    即便再愚钝,也听出了其中的暗示。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在他的震惊中,其余几人也从桌子上坐起来,随手撂倒了那几个男子。


    掌柜和后厨摔倒时,头碰头,眼冒金星。


    盛远踩在掌柜的脑袋上,揉了揉自己的脸,“老匹夫,敢拍爷的脸?让你尝尝爷的巴掌有多疼。”


    “啪,啪啪,啪啪啪啪”


    狭窄的小店内,连续不断传来掌掴声,掌掴快要七窍流血,脸肿成猪头。


    阮茵茵推开贺斐之,掏出帕子使劲儿擦擦被膀子男摸过的手,随即丢掉帕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贺斐之看在眼里,再次看向腕骨骨折的膀子男,起身弯腰,将人单手拎起,拖拽着上了二楼。


    须臾,二楼传出了杀猪般的叫声,渐渐的,叫声湮灭,唯剩哭求声,再之后,连哭求声也消失了。


    阮茵茵仰头盯着楼梯口,除了两道人影,其一站立,其一倒下,再也窥不到其他。


    可下一瞬,店门口徒然落下一物,是从二楼窗子抛出来的,血沿石砖缓缓流出。


    正是那个膀子男。


    二楼的木梯传来脚步声,贺斐之慢慢走下来,抬手揉了揉阮茵茵的头,动作极其轻柔,与刚刚在楼梯口的修罗判若两人。


    门口的膀子男不停抽搐,脸肿成芋头,只剩下一口气。


    见状,掌柜几人纷纷跪地磕头,吓得快要失禁,“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求大爷们饶命。”


    “若是寻常赶路人,就可容你们欺凌?”贺斐之坐在长椅上,拿起一根木筷,抬起他的脸,“欺软怕硬,逼良为娼,贩卖人口,与臭虫何异?”


    “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贺斐之冷哂,捻转木筷,狠狠插在他的手背,在一阵惨叫声中,将人踹出店门,砸在了膀子男的身上。


    “盛远,将他们绑了,一并送去当地的衙门。”


    “卑职领命!”


    “等等。”


    一直僵坐在那里的阮茵茵忽然开口,叫住了准备将几人绑上门外驴车的盛远。


    贺斐之看过去时,发现她眼眶有些微红,心口猛地一缩,是想起哪些不好的过往了么?


    阮茵茵走上前,捏着颤抖的手,征询道:“我可以打他们每人一拳吗?”


    此生,她最恨的便是人贩,没有人贩的话,她也不会与长姐走散那么多年!没人人贩,长姐怎会坠入风尘,长久地活在阴暗中不敢抬头!


    她犟着小脸看向盛远,紧抿的唇颤抖不止,抑制着几近喷涌的情绪。


    盛远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阮茵茵的过往,当即拿起一把长椅砸在地上,卸去四条腿,又用膝盖将椅面折成两半,递给阮茵茵短的那截,“打他们,使劲儿地打。”


    阮茵茵接在手里,走到离她最近的后厨面前,抡起木板砸向他的背。


    “啊!”


    后厨大叫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咳。


    阮茵茵力气不大,木板太宽,用着不顺手,砸过之后自己也气喘吁吁起来。


    贺斐之走到阮茵茵身后,拿下她手中的木板扔在地上,示意下属们将那几人拎起来。


    随后,自阮茵茵身后环过手臂,握住她两只手,一步步教她如何发泄,“握拳,抬起,移动后肘,向前发力。”


    说着,他带着她示范了一遍,以自己的右手握住她的,重重挥了出去,击在一人的颧骨上。


    “继续。”


    深郁的眼底透着千尺寒凉,带着阮茵茵一拳一拳击在那些人脸上、下巴上、鼻子上,打得他们鼻眼斜“飞”。


    阮茵茵憋着的那股委屈,在一拳拳的发泄中得到了释放,她低吼一声,弯腰抽动起肩膀。


    贺斐之将她环在怀中,示意盛远将人带走。


    其余下属去帮盛远,将室内留给了他们。


    从九岁与姐姐分开,阮茵茵就渴望一次发泄,终于在这个晌午,寻到了宣泄口。


    失控过后,她额头抵在男人胸膛,细细喘息着。


    贺斐之虚扶着她的背,微仰着脸,凝望门外璨阳。她说的不错,骄阳星月是最不吝倾洒光芒的,人不该一直活在阴郁中,浪费掉熠熠晨曦和粲粲暮色。


    “你们姐妹,会再遇骄阳的。”


    “已经遇到了。”


    长姐能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二姐能够重回她的身边,就是骄阳赐予她们姐妹最暖的光。


    发泄过后,阮茵茵渐渐冷静,她吸吸鼻子,掌根抵在男人胸口,拉开了彼此距离。


    卷翘的长睫上还挂着晶润,她退离开他的怀抱,不让自己陷入虚无的温情中。


    “刚谢了。”


    贺斐之这么做,不是为了她的感激,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宣泄情绪,可当听到她疏离的致谢时,还是压了压嘴角,没有应答。


    她的见外,竟比剑拔弩张,更令他不舒坦。


    **


    又行了半月,贺斐之收到了季达广的具体行踪位置,带着阮茵茵等人直奔辽东镇而去。


    在辽东镇的一座古朴小城中落了脚。


    为不打草惊蛇,几人扮作从京城来的茶商,到城中做生意。


    起初,贺斐之只打算护送阮茵茵到地儿,自己去往辽东都司,作为监军巡视兵力。


    敢单枪匹马前往都指挥使司,算是贺斐之作为监军,对辽东将士的一种肯定,也说明贺斐之对辽东镇的将帅们是极为信任的。


    但今来,他翻山越岭提前抵达辽东,有了相对空余的工夫,想要隐藏身份,会会那个季达广。


    殊兴二十六年,季达广只是沈骋麾下的一名士卒,家境还算殷实,只有一妻,育有三子,嫡长子是季昶。


    季达广在战败后独自逃跑,季家本是满门抄斩,所幸先帝在乔装出宫时,偶然在被包围的季家瞧了季昶一眼,便让身边的内府大总管于川海将人带回了宫,至于后来季昶是如何从宫中最不起眼的太监,引得于川海的注意,就无人知晓了。


    也许受了先帝和于川海的照拂,也许是自身优异,总之,他在这六年中,凭着隐忍和手腕,坐上了内府厂公一职。


    如今,于川海已逝,内府大总管一职,早晚也会落入他手。但这些,都与季达广再无关系。


    因着季达广之前没有品阶,不常出现在权贵面前,贺斐之甚至都没与之见过面,想要出现在他面前,不被识破,不是难事。


    辽东一带的菜馆,菜量一般很大,阮茵茵几人围坐一桌,点了十菜二汤,本以为会不够吃,结果是吃不了。


    用膳时,几人商量着分成三拨,按着线索暗中接近季达广。


    盛远喝了一口片汤,打嗝道:“那还按原来的分组吧。”


    阮茵茵不愿与贺斐之一组,却深知重任在身,不可任性妄为,与谁在一组,不是由她来决定。


    贺斐之没有多言,如果可以,他想将盛远和阮茵茵分开,但小心思在大事面前不值一提。


    这时,一名影卫端着小碟走来,“跟店家要了点腌辣椒,干吃很开胃啊,你们尝尝?”


    盛远夹起一根,就着片汤吃起来,“不错,能再下一碗粥。”


    阮茵茵也尝了尝,朝婉翠点点头,“我喜欢,待会儿问问店家可否告知配方,以后回京可以试着做。”


    闻言,贺斐之也夹了一根,才咬下一口,就呛得眼眶发红。


    辽东的冬天可谓极其寒冷,吃辣也是一种抵御严寒的方法,但不曾想,腌的辣椒如此呛嗓子。


    见状,盛远赶忙提醒:“大都督,你胃不好,别吃辣的。”


    贺斐之不听劝,继续尝试着。


    一根辣椒,吃得“火冒三丈”,却怎么也没有放弃。


    其余影卫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哪里是他们那个不食一点儿辣味的主子啊!


    **


    隔着几条街的闹市上,百姓们正在围观舞狮,锣鼓声声,喝彩不断。


    可大家伙看着看着,总感觉其中一头狮子有些不对劲儿,舞头的人,跟不上舞尾的人。


    路人都发现了蹊跷,何况是班主。


    等表演结束,班主扯过舞头的师傅,“老季,你是不是故意的?知不知道差点踩了别人的脚后跟?”


    季达广咳咳嗓子,吐出一口痰,好巧不巧吐在了班主的鞋面上,气得班主当场跳脚。


    “季无赖,你有毛病啊?”


    季达广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揪住班主衣领,“上次的钱还没结算,让老子白干啊?!”


    “结算过了,是你丢了,还怪我?”


    “丢了也是丢在你们这儿的,指不定让哪个龟孙子捡去了,凭什么老子买账?”


    “季无赖,你可真是个无赖!”


    要不是缺人,他才不招惹这个连名字都没有老无赖。


    季达广抡起拳头砸过去,在鼻尖的方寸外停了下来,“今儿一起结了,否则老子去你家吃上一个月,顺便把你娘们给睡了!”


    班主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他削成八块,奈何拳脚功夫不如他。


    打光棍的老无赖!


    季达广松开他,晃悠着酒葫芦离开,松垮的葛衫下,是瘦骨嶙峋的身板子。


    路过买火勺摊,还不忘占个便宜。


    摊主咬牙切齿地隔空点点他,全当被狗叼走了,谁让恶狗身手好,犯起浑不管不顾的。


    四旬的年纪,也没个家世,纯粹是个老无赖,不过想想也是,这么个混蛋,谁家乐意把闺女嫁给他。


    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季达广反转右手,竖起中指,气得摊主火冒三丈。


    咬了一口火勺,季达广无所事事地游荡着,忽然瞧见路边有几人在殴打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他本无意去管,自己就是个混蛋,哪会伸张正义,可当他听见那几人一边打人一边唾骂老人是没根的老阉人时,他蓦地顿住步子。


    他有两个忌讳,一是不想遇见姓贺的,二是受不了有人欺负阉人。


    干裂的嘴浮现一抹笑,他吃掉手里的火勺,抄起一家木匠摊位的藤椅砸了过去。


    摊主“啊”了一声的同时,那几个欺负人的男子也扭头看了过来。


    “季无赖”其中一人哼了声,极为不屑,却不知自己犯了对方的忌讳。


    季达广歪歪嘴,不顾木匠摊主的哀怨,又抄起一把椅子砸了过去。


    以一对五,场面一度混乱,几人因聚众斗殴,被巡逻的衙役抓去了衙门。


    被一通庭杖后,季达广提着裤子走出衙门,路过挨欺负的老人时,从自己身上摸出几个铜板,扔给老人,没做任何解释,一瘸一拐地离开。


    此事有不少围观者,全当笑话讲了,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也传到了阮茵茵他们的耳中。


    “为了一个老人,与地痞大打出手?”盛远搓搓下巴,甚为不解,“他不就是个痞子,也有侠义的一面?”


    他们并不知那老人在宫里做过太监,故而不知季达广动手的缘由。


    阮茵茵若有所思,此人游手好闲、贪小便宜,要如何从他口中探知关于兵器的线索?


    与她思量的一样,盛远提议道:“不如咱们开个茶庄,招募他过来帮工?”


    贺斐之淡淡道:“他不懂茶,如何招募他?”


    “那如何接近他?”


    “且看另外两拨的情况再说。”


    两日后,第一拨人出师不利。


    婉翠抱怨道:“这家伙油盐不进,许以好处,让他帮忙拉拉茶叶生意,他说我们是骗子,还把我们轰了出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暂退。


    又两日,第二拨人也铩羽而归。


    贺斐之和阮茵茵意识到,此人与慕梅许不同,至少梅许有自己的医馆,能以药师、郎中、求医者的身份接近,而季达广没有家业,又不做店里的长工,戒备心还强,根本没什么靠近的机会,更遑论交心。


    “你们说,他会不会与梅先生一样,握有当年兵器的证据?”


    梅许握有的是鞑靼的箭镞,而季达广在逃跑时,会不会带走当时分发给他的兵器?


    “有这种可能。”贺斐之最先接了话,“若能逼他交出兵器,我们可以放弃这个证人,以兵器为线索,查出制造的源头。不过,这样一来,兴许还会遇到其他问题。”


    阮茵茵注意到,贺斐之说的是“逼”,不再是“劝”。


    盛远:“那咱们再去劝几次,若不行,就需使用非常手段了。”


    阮茵茵赞同先礼后兵,毕竟,季达广若是没有携带兵器逃跑,他们就只能逼季达广去做人证,逼一个不自愿的人作证,未必能得到准确的口供,容易事与愿违。


    盛远考虑到贺斐之年少时时常出入五军营,有被季达广认出的可能,劝他坐镇在客栈,“虽然可能性小,但还是以防万一吧。”


    贺斐之“嗯”了声,没有异议。


    盛远又道:“由我和茵茵姑娘去吧。”


    贺斐之:“你一人便可。”


    “我和茵茵姑娘配合得很好,可以互补,以防说漏嘴。”


    “你自己去。”


    盛远眨巴眨巴眼,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阮茵茵不懂贺斐之为何要让盛远一人前去,暗中给盛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会一道去。


    盛远咧嘴笑了。


    两人的互动尽收在贺斐之眼中,胸口愈发得堵。


    次日一早,阮茵茵悄悄出门,与盛远去往季达广那边。


    能够接近季达广又不被他察觉出意图的理由不多,但也非寻不到,盛远以在街头瞧见他的身手,想雇他做扈从为由,许以好处。


    季达广看着眼前自称是兄妹的男女,颠了颠向邻里耍赖借来的粮食,“找我做扈从,门都没有。”


    盛远:“为何?”


    “老子不做长工。”


    “短工也行啊”


    “短工又挣不了几个钱,慢走不送。”


    盛远还想再劝,被阮茵茵拦下。


    “盛将军,你不觉得,他是在回避与他人的往来。”


    与梅许的阴郁不同,季达广明白一个道理,戒备心是会随着过于频繁的往来而降低,而有些秘密也会因为一时的不察而暴露……想要完全摆脱过去,就不能与任何人一再地接触,产生信任。


    在他而言,对别人信任,就是在出卖自己。


    他很机敏,至少比梅许机敏。


    作者有话说:


    一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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