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
啪地一声,菜单被合拢了。
“好的,已经下单了江总,有需要两位随时叫我。”
林衡的思绪被打断了一瞬,等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回耀清身上,耀清却已然靠进椅背里,耳垂上的痕迹看得不分明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心不在焉?”他问。
林衡的眼皮颤动了下:“没,只是有点恍惚。”
他深深吸气又吐气,坦陈了自己的不自在:“七年不见,你我都变了许多,再叙旧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没变。”
江耀清的目光稳稳停在他的脸上,“对待自己的感受,你还是那么坦诚。”
林衡心头一震,记忆在他的注视下徐徐倒流。
的确,曾经的林衡从不遮掩自己的感受。
喜爱、厌恶、尴尬、焦躁……均落落大方地宣之于口,谈论情绪就像呼吸喝水一样自然。
他坦率又柔和,轻易便能驱散僵硬的气氛。因着他的自我敞开,冷淡的耀清也逐渐卸下心防,困惑地、试探性地靠近他。
可自从订婚之后,他却时时刻刻在伪装。
他闷声不吭地将自己塞进闻太太的瓶子里,强抑着喉咙里苦痛的尖叫。
他不敢面对自己,他成了个空心的骗子。
直到决意退婚,他的枷锁才开裂松脱。
林衡忍不住苦笑:“是啊,我们十六七岁的时候,烦闷也好,开心也罢,总是直接地说出心里话,完全不用顾虑太多。再激烈的争吵也会很快熄火,根本没有隔夜仇。”
说到这里,他顿了两秒,“我想这就是对待隔阂最好的办法吧,及时沟通,尽快磨平,而不是听之任之,在你我之间划下不可逾越的沟壑。可遗憾的是……”
室内跌入了片刻的寂静。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遗憾的是,在我犯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后,却没有机会道歉和弥补,甚至没能留下只言片语。我无数次想过,七年前,你被囚禁在矿区四院的那三天,如果我陪在你身边就好了,如果你获救后我每夜陪护就好了,如果你醒来后我陪你寻医问药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没有。因为我……”
咚、咚、咚——
服务员推门而入:“先生,您的热红酒。”
林衡压下心头翻涌的话语,冲他颔了颔首。
在服务员靠近又离开的脚步声里,他的情绪稍稍冷却下来,险些脱口而出的苦衷就这样被生生咽下了。
他是来道歉的,不是来辩解的。
“今早我去过A大附属医院,找了腺体科的医生。”
林衡勉强笑了笑,换了个话头:“听了我的描述,医生说你的心脏、视力、神经的损伤都是不可逆的,腺体还有治疗的可能。医生向我推荐了她的老师陈丽才,建议我们去找她看诊。”
“想必你听说过,陈主任是国内腺体治疗领域数一数二的大专家。目前陈主任在外地开会,不知道下周你方不方便,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去一趟?”
在他说话的间隙,江耀清在用酒杯暖手。
修长苍白的手指圈住透着热意的玻璃杯,指腹稍稍一动,指缝里便渗出一丝深红的色泽。
“关于我的病情,医生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非常多。
林衡的唇角慢慢抿平了。
腺体功能衰竭、神经系统损伤、易感期紊乱、焦虑症、PTSD、暴力倾向……这些名词像梦魇一般,让他浑身的血都冰凉了。
但他不肯说出口,“先去见陈主任吧。”
江耀清抬起眼帘,幽暗灯影下,浅褐的瞳仁变得乌湛湛的。
一时间,岁月呼啸而过,林衡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夜,十五岁的江耀清凝视着他,辨别着他话里的真情或假意。
林衡的唇虚张了下,声音略显沙哑,“我一直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能弥补什么。我知道这不能改变过去,但至少……请让我承担你的治疗费用,让我陪你一起走过漫长的治疗过程,无论你需要多少帮助,我都会在你身边。”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
林衡不敢再看江耀清的脸。
“这次回银城,我本就打算找陈主任的。”
片刻后,耀清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七年前,矿区第四医院的丑闻曝光后,有两位受害者被送去银城A大附属医院,他们的主治医生便是陈丽才主任。”
他松开温热的杯子,用掌心摩挲着发凉的手背:“听说那两人经陈主任治疗后,恢复得不错,我便打算来碰碰运气。可惜陈老师的专家号很难抢……”
“我帮你约。”
林衡眸光一闪,“陈主任那边会有些难度,但我会尽力帮你安排。”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在一起。
原来耀清的眼神并不像预想中那样冷淡,隔着灯光的晕影,显得有些朦胧,像落了层轻盈的雾气。
他的神色,仿佛是温柔的。
咚、咚、咚——
服务生又来传菜。
两人的目光荡悠悠地断开了。
“过去的事,不如就先谈到这里。”
林衡抚平心绪,轻轻地呼出口气:“聊聊现在的生活?”
江耀清举杯,同他一碰,酒液在杯中轻晃:“好。”
他的应答低低的。
从这一刹起,凝结的空气恢复了流动,室内渐渐荡起了阵阵交谈声。
在酒水和餐食升腾的白气里,一人问,一人答。
深秋风紧,窗外树枝的影子落进来,在墙壁上无声摇动,替他们扫去光阴的尘灰。
“……你在德通集团五年了?”
林衡有些诧异:“即便本科期间修够学分、提前毕业了,也不会有五年经验吧?毕竟你小我两岁……”
“我提前毕业一年。我早早就在德通实习,前前后后,差不多五年了。”
江耀清抻了抻袖口,手中银亮的餐叉慢慢卷起意面:“你知道,我舅舅是德通的董事长。我的专业是他选的,生物医学工程,从大二起他便让我参与德通资助的研发项目,大三开始把我带在身边,做他的助理。”
“因为攒下了含金量足够的论文,我顺利折抵了学分,提前毕业了,被安排进集团的子公司,德通药业。我一边工作,一边读MBA,今年晋升为子公司的董事……”
林衡听得发怔,叉子的尖端停在了餐盘上。
这是二代圈子里最常见的安排,从专业、到科研、到实习、到职业路径,全部被家人一手包办。
有些严苛的长辈,甚至不许子女踏错半步,只能沿着划定的道路笔直向前,高效地抵达一个又一个里程碑。
这也是林不默一直以来对他的期许。
只是林衡不愿。
“舅舅选你做接班人?”
“是。舅妈去世得早,他没有子女,你知道的。”
林衡当然记得。
江耀清自小没见过父亲,又被生母江峥流厌憎,只有舅舅心疼他,常常探视陪伴,好吃的好玩的向来不断,只是江峥流死死将儿子攥进手心里,不准弟弟频繁上门,许多礼物更是转手就掷进了垃圾桶。
做这些时,她从不避忌耀清,她就是做给儿子看的。
可下次舅甥见面时,她又敦促儿子要活泼、要热情、要缠着舅舅道谢,却又似有似无地向弟弟暗示,她对儿子做了什么。
林衡想象不出那是何等委屈、难堪、气愤的一幕。
但江峥流偏生喜欢看身边人如坐针毡。
林衡收回思绪,他右手持刀,切着羊排:“舅舅很宠你,我记得。我以为他不会手把手教你做管理,会给你足够的自由……”
做德通集团的接班人,太辛苦了。
林衡完全了解其中的苦楚,他知道耀清口中的五年,并不如他的语气那般轻描淡写,他的每个脚印都被汗水和泪水浸透,每个日夜都挤满了焦虑、惶恐、暴躁、不确定……他的生活,是不断摔倒再爬起狂奔,是不停地试错与犯错。
但在七年前遭受虐待后,耀清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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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已然不可逆地虚弱下去,过热的大脑、压抑的情绪、超负荷的躯体,只会持续磨损着他的健康。
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
更何况这条道路是别人替他选的。
“有得就有失。”
江耀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笑笑:“舅舅陪我治病七年,又手把手地教导我,给予我的关怀比江峥流过往十几年施舍的都要多,我当然不能糟蹋他的心血,我总该为他做点什么。”
也是。既然享受着长辈的庇荫,做不到经济独立,自然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
世上鲜有无条件的爱,哪怕是父母对子女,林衡当然懂。
他的喉头滚动了下,心头升起一阵怅惘。
“听说你没接手林阿姨的生意?”
林衡不自然地点点头:“是啊。高考报志愿时,我自作主张,选了计算机……一转眼快要毕业了,现在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耀清举杯示意:“嗯,阿程和我说,你拿到了华锐的offer,恭喜你了。”
林衡也持起酒杯,两人杯盏交击时,响起叮的一声,让他牙齿发酸。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的启发。没有你的提点,恐怕我不会醒悟,也没有如今的生活。”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十七岁时,他刚和耀清结识不久,那个冷淡寡言的少年便严肃地坦陈了对未来的规划。
他说他无法忍受母亲恶毒的掌控欲,他要借着高考彻底脱离家庭。他不会选生物制药相关的任何专业,他要去祖国的边陲学地质,他不怕遭到母亲的经济制裁,他会自立更生,负担起自己的生活。他再也不要江峥流的一分钱,他只要一份普普通通的、从未体验过的自由。
天知道这番话在林衡心中引发了怎样的海啸。
他从未想过这样活着,从小到大,他背负着父母沉甸甸的期待,自从哥哥去世后,他的脚步更不敢有所偏移。
他不敢伤他们的心,他只敢委屈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七年前的那桩惨剧,却彻底扭转了他的人生。
因着耀清的事,他和母亲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林不默咒骂他、咒骂江峥流、咒骂江耀清、甚至咒骂死去的林彻。她坚信沾上江家人会霉运连连,不允许儿子去探视,她安排保姆轮班在林衡的门外盯梢,最终甚至将儿子关进了私人医院,还雇了保镖看守……
如此种种,让林衡的精神猛然坍陷,耀清无意洒下的那粒种子蹿成了参天大树。
——他不是谁的提线木偶,他要过自己的人生。
但荒唐的是,他和耀清的选择就此颠倒。
因着七年前的人祸,耀清失去了康健的体魄,余下的只有雪片般的病历单。在高昂的医药费和舅舅的苦心照料前,追求独立根本是天方夜谭,他不得不依附于家庭,埋葬他的地质梦,踏上死气沉沉的人生路。
多讽刺啊,他竟被推上了林衡舍弃的那条路。
林衡的耳中嗡嗡作响。
虽然他耻于承认,但有道尖利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控诉,控诉他就是毁了挚友人生的刽子手。
“这次回银城,我带着舅舅的任务来,重新开拓德通药业在国内的业务线。”
江耀清仿佛感受不到命运的嘲弄,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以后我的事业重心,将会落在银城。银城的高校科研实力雄厚,德通打算和A大共建实验室,一起研发新药……”
他说了许多,林衡却只捕捉到关键的一点:“研发新药的话……江阿姨也会回国吗?”
江耀清的眼睫落了下,“不会。”
“是吗……我记得江阿姨是德通研发中心的负责人,七年之前,她正是为了推动德通的项目在银城落地,才带着你回国的……”
江耀清视线垂着,表情纹丝不变。
他随手将高脚杯搁在桌上:“她卸任了,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你的话提醒了我,往后每年一次,我会回美国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