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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蚕之殇(十)

作者:梦摘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朝堂之上,气氛僵持。


    李国舅的背脊透着一股强硬的气势。


    两边的文武官员交头接耳。有些直接对着肖国公和季国公指指点点。


    两位年近古稀的老国公倒是泰然自若。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闭目养神,浑然忘我。


    陆晟坐在御座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吕总管和太子赶忙给皇帝拍背。


    一时间,空空空的咳嗽声回荡在廊柱之间,也回荡在百官心间。


    “陛下,肖少卿求见!”殿外小黄门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其他人尚可,李尚景差点破防。这一刻,他都怀疑姐姐是不是诓他,怎么反转一个接一个。


    肖琢光被人架进大殿,他双颊绯红,一看就是在发着高烧。即便如此,肖琢光的双眼依旧清明。待他一开口,李尚景才反应过来这是真人不是幻觉。


    “臣参李国舅欺上瞒下,阻挠断案,谋害朝廷命官。”


    “你血口喷人!”


    李尚景跳起来冲了几步,又想到在御前,硬生生又跪了回去。他身边的季如风倒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肖少卿,可有证据?”


    皇帝还在咳嗽,太子替父问道。


    “自然。”身处风暴中心的肖琢光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状态,他的目光落到李国舅身上,看得李国舅心中一跳,“请问国舅,去年所产天蚕丝绸多少匹,皇后娘娘的鞠衣用了多少匹?”


    李尚景总觉得肖琢光这话里有坑,但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多迟疑一秒,就显得自己气短一分。


    “蜀州只有镜泊湖一带有野生天蚕,数量稀少,无法人工养殖,每年所得蚕丝不过百斤,所产丝绸不过百匹。虽是给娘娘的鞠衣,但臣谨记娘娘教诲,不敢靡费,只得一匹。


    只这一匹还是从上贡的二十匹中扣除。余者按例充入国库。所有流程皆有记录可查,肖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肖琢光淡淡一笑,可看在李国舅眼里这笑分明是猎人见到猎物掉进陷阱的笑。害得他又重新回忆了一遍刚说的话,没发觉有什么漏洞。


    就在李尚景自认为滴水不漏时,肖琢光解下了身上的皂袍。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皂袍下的锦衣浮光跃金,光灿夺目,衬得肖琢光如谪仙人一般。


    与之相对的,李尚景的脸色如黑云压顶,仿佛时刻要爆发。


    “肖大人,你故意穿一身天蚕丝做的衣服是何居心?”李国舅阵营里一个官员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发难,“难道你想用这身衣服诬赖国舅私售贡品吗?”


    那人说完,邀功般地看向李尚景,却发现李国舅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边上的人一把把他拉了下去,那人尚尤自不解。


    “马大人,此言差已。”工部瞿侍郎捻着胡子出列道,“虽说都是天蚕丝。但这蚕丝和蚕丝之间也有不同。大胤天蚕产地多在北方,南方只得这镜泊湖这一处。此处天蚕丝因水汽充足的缘故,色泽偏润,如春生翠竹。而北地出产的天蚕丝颜色偏冷,若冬日寒松。


    而且蜀州特有一种叫‘纬锻’的织法,这种织法能更好地呈现丝线的光泽,但牢固度差。恰好天蚕丝韧性强与普通蚕丝,所以蜀地的天蚕丝都是采用此种织法。”


    瞿侍郎说着,踱到肖琢光身边,道声得罪,拿起肖琢光的袖子细细看了看,眼中有些惊讶地瞧了肖琢光一眼,站起身对皇帝道:


    “启奏陛下,依臣愚见,肖少卿身上这件衣服虽是用镜泊湖天蚕丝织成,但所占不过三成,其余是普通蚕丝和金银线混编而成。”


    瞿侍郎这话说完,全场哄然。那个被同伴拉下去的马大人再次冲到肖琢光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


    “肖大人,这你又作何解释?搞不来真的天蚕丝缎就用混织的来糊弄——”


    “闭嘴!”李尚景终于忍不住了,爆发道,“你给我闭嘴!”


    “国舅爷,我……”马大人还想辩解,被李尚景凶狠的目光瞪得闭住了嘴。


    而在场的各位大人也回过神来。之前李国舅誓言旦旦,所有的镜泊湖天蚕丝缎除了进贡皇宫就是上交国库,连皇后娘娘做件鞠衣都要从里面扣,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天蚕丝流落在外,除非……


    李尚景感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由探究转为鄙夷,赶紧转身跪倒在地:“臣有负陛下所托,有负娘娘信任,底下人胆大妄为,臣竟毫未察觉,还请陛下降罪!还请陛下降罪!”


    李尚景的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周围的人听着都替他感到头疼。


    而肖琢光的话让他磕头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国舅,私售天蚕丝的事你可是主谋。”


    “你胡说!”李尚景转过身,眼睛中闪着威胁的光芒,“肖少卿,你硬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到我头上,到底是针对我还是针对皇后娘娘!”


    “住口!”皇帝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尚景休得胡言。”


    “陛下,可是他!”


    “肖琢光,你作为大理寺少卿,诬蔑皇亲国戚的罪责你应当清楚。就算国库内的天蚕丝缎是混纺,也只能说明李国舅有失察之罪,何来欺上瞒下之说?”


    皇帝发话,下面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肖琢光身上。


    肖琢光道:“陛下,证据就在丝绢税中。众所周知,丝绢税分为人丁丝绢、田亩丝绢和商品丝绢。其中前两样者主要以棉布为主,后者按丝绸品级高低分别征税。


    天蚕丝因格外稀有,单列一档。若有和其他蚕丝混纺情况的,则按混纺比例分开征税。由于它每年产量有限,年年售罄,所以它所产生的丝绢税基本上不会有太大波动。


    如果哪一年出现大幅增加,就说明有额外的天蚕丝进入市场。”


    “你说了那么多,也不能说明国舅爷知道这事。”另一位李姓官员表示异议。


    肖琢光道:“商品丝绢是向商家征收的,能出售天蚕丝缎的商家本就不多。臣查了关于天蚕丝三年的缴税记录,发现其他商家的缴税额基本持平,只有天德绸庄的逐年递增。”


    天德绸庄这四个字出来,不止李尚景如被雷劈,连皇帝都变了脸色。这个绸庄是皇后李涟漪的陪嫁,由她的奶兄弟经营,直接听命于李涟漪。


    李尚景气得咬牙切齿,当初通过天德绸庄就打着灯下黑的主意,千算万算没想到税赋上露了马脚。


    事到如今他也搞清楚肖琢光的计策了。这家伙手里并没有定他罪的有力证据。但他掌握了天德绸庄私售天蚕丝的证据。


    若是李尚景否认,那这口锅就要飞到皇后娘娘头上。


    可若他认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季如风罗列的罪状可就真一个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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